●臺灣關係文獻集零(十五)
·石遺室集選錄陳衍
劉銘傳別傳
書姚石甫、張亨甫兩先生事
行抵臺北內山加九岸記
·劉銘傳別傳
劉銘傳字省三,安徽合肥人。面黃黑,疏麻隆准。粵、撚匪屢被創,群呼「劉麻子」相驚。軀不逾中人,雜立稠眾中一望輒見,若高出人表然。十餘歲,隨安徽按察使某為材官。某年方二十六,私嘖嘖謂其官可及、年不可及。旋舍去,隸李鴻章部下;積功至直隸提督,年亦二十有六。三十有二,封一等男爵矣。
京山北之役,期鮑超合圍。其夜某時,超失期,銘傳軍遂大崩;一夕數年精銳熸焉。撚返追,銘傳與書記劉宗海騎駿騾狂奔數百里,刃從腦後下劈及騎;負痛益奔,乃免——髮際尚有一線瘢痕也。由是,切齒超。鴻章數日不得銘傳消息,以為已死。劉宗海云:素惡左宗棠督辦陝西軍務,即奏劾之。退居,常在金陵築水榭,冠於秦淮。喜學詩,為白樂天、邵康節語。甲申,朝命督辦臺灣軍務;銘傳時已不屑為欽差大臣,欲為督、撫。廷寄下,故挾數姬遊杭州西湖。鴻章急遞促之,不顧;寄語曰:『非封疆,勿相溷也』!鴻章為婉陳,加巡撫銜;乃受命。
至臺北,基隆不可守,法人陷之;退淡水,布署防滬尾。募土勇,一戰克焉,斃法人數十。
初,福建巡撫未移臺,全臺專政於兵備道,遙受督、撫節度。時臺道湖南人劉璈,號稱有才幹。何璟為總督兼巡撫事,懦;璈專橫,事皆先行後白。璟偶指駁,則惡聲相向。素輕銘傳武人無所知,非真巡撫。臺北又挫衄,臺南天險,法人不至;自謂有設備,視銘傳如無物,事事與忤。和議定,銘傳實授巡撫,使湘人提督李定明查璈贓巨萬及姦淫諸不法事,列款嚴劾;且關說軍機處,必置死地。朝旨逮問,下獄。年餘,將定讞繯首;璈有貲,傾家營救,乃效力軍臺,死戍所。皖人劉秉章為四川總督,鮑超川人,方死而獄興,秉章鍛練之,抄沒家產,超妻死焉。
臺灣向受內地協餉歲數十萬金,不能自立,田賦悉入豪強。海關稅,安平、滬尾二口隸鎮閩將軍;銘傳為巡撫,乃收回,不受協餉。撫墾、清丈,益以茶葉、樟腦、煤、鐵、林木、百貨之稅,歲入且三、四百萬金。
胸有城府,恩怨分明;奏議公牘不掉文詞,能自為。最輕武人,畜視之。既為疆吏,則又輕疆吏;獨重京曹,禮知名士。喜談命、相。在臺時,一日有相士極諛當相國;銘傳嚄唶曰:『余武人也,為督、撫已破格,那有為相理』!相士力言法當爾;銘傳曰:『果爾,天下事亦殆矣』!麾之去,命賞五十銀圓;顧曰:『他日果驗,再賞五百圓也』。自言五十六歲又當革職、六十歲當死;已而果然。
論曰:劉宗海又云:西撚張總愚逼畿輔,李鴻章、銘傳皆奪官;銘傳怒,將變,有不屑奴性之屈服焉。撫臺,則鐵路、電線、郵政、砲臺、學堂、船商、火器、水雷諸機械製造,於學國未為之日,獨先為之。令居政府——若南、北洋大臣,革命元功殆無有出其右者。膺疆寄,僻處海外,地小不肆厥設施,鬱鬱以沒;偉大事業,豈不以其時乎!
·書姚石甫、張亨甫兩先生事
桐城姚石甫先生(瑩),任福建臺灣道;坐夷務被誣,逮下刑部獄。建寧張亨甫先生(際亮)方客姚所,數千里奔京師營救之。獄十有二日白,以同知發往四川;未行,而張先生病且死矣。
張先生故以詩豪於時,生三十餘年,旅食四方,已有詩數千首。時寓楊椒山先生故宅松筠庵,素羸善,病方殷,氣憂憤,力自急。敕獄解,喜樂怠與病抗;遂亟坐姚先生榻前,取生平詩十數巨冊,首首使誦之。張先生曰「留」,則姚先生於其上署一「留」字;曰「去」,署「去」字。三日畢,目乃瞑——今所傳「思伯子堂集」是也。既殯,姚先生赴於京師;知交為位於松筠庵,素服受吊。遂舉張先生柩護往桐城,為位於家,赴於鄉之知交,素服受吊;見者大怪駴。既乃歸其喪於建寧,葬焉。姚先生窘於貲,遺命長君卒刊遺詩行世,板歸諸其家。
後六十餘年,余識姚先生孫永概於京師;述其事,使余記之云。
·行抵臺北內山加九岸記
法、越兵事既定,臺灣改行省,合肥劉公省三實為巡撫;百廢具興。首撫番開墾,而生番「出草」之案仍屢告;麻裏翁、加九岸兩社尤狡悍。「出草」者,生番突出殺人之謂,殆「伏莽」意也。加九岸生番名馬來詩昧才一人夜半至,官設樟腦廠廠工二十人,取其首十九去。番俗:能殺人首纍纍系腰,歸則舉社羅拜,頂而戴之;麻裏翁社殺人尤夥。劉公怒,進兵剿之;自帥以行,直搗加九岸——時光緒十二年九月也。
先是,劉公招餘入幕府。渡海至淡水,則公已進兵;寄語營務處李君彤恩謂余:『若不畏臨前敵,則來觀戰』!余作健遂行。先至大嵙坎,小住幫辦撫墾臺人林時甫行館。林公為備肩輿,輿夫六人更番舁;派巡防兵二十人荷槍衛送,林幕客郭君賓實偕行。數里入山路,即■〈山上截下〉嵲;輿夫已喘息雨汗。漸進,山迎面,輿植立,必不可坐;土民言:『劉巡撫至此,亦下輿行』。遂相率短衣徒步。自是至加九岸凡六十里,連峰仰刺,升向天、降入地;其層級皆泥塗濡滑,開路軍士以刀剜成者。至崩崖絕澗,山盡路斷;則伐此岸巨木僕至彼岸,使若橋然。然非藤葛蘿篠之屬蒙密覆翳,其下奔流滮涆,稍怯者不敢踐而渡也。路逢生番,率被髮露體,背負重物、腰搢兩刀,目攫;願笑頷之,亦笑相向。中途竹頭角社,尤陰黑可怖,野番憧憧出沒。聞隔山即麻裏翁,肆言『招撫我,速多賫牛酒來』!日將暮,望見大營,相距僅里許;則兩足疲痠,木立不前矣。至營,劉公分晚食,長揖入坐。公謂『書生健步若此,殊不易!惜諸番社已就撫,無戰事可觀!馬來詩昧率數社自投,求免死;殺之,恐阻來者』。言已嘆惋。起視,則一白晰少年,不知何以凶撟如彼也。山中木皆百十丈,灌莽尋丈;獨駐軍處一片平坡十餘畝,為竟日山行所未曾見云。
●臺灣關係文獻集零(十六)
臺陽集
·臺陽集唐贊袞
光緒十七年,奉調渡臺,權臺澎道兼按司篆,於七月二十二日履任;旋補臺南府知府:在臺將及四載矣。
竊思紅毛闢地,赤嵌營城;自建行省,如適樂土。三千界外,白浮吉貝之花;九十峰前,紅醉檳榔之酒。聽羊更於老衢之嶺,浪靜佛郎;行蟒甲於中港之溪,琛輸呂宋。頭纏蒼艾,算好貓久已歸心;腰束綠筠,達戈紋因而下拜。嘓轆都盧之語,女盡「膩新」;咮■〈口离〉合沓之流,男曰「麻達」。抹坤四面,東鄰雞距之夷;連艮千重,西接龜鄉之霧:既番夷之雜處,復山海之交衝。電光爍爍,線竿星羅;雷聲轔轔,車輪火激。宏規具舉,政務殷繁:不敢以征猺苦民力,不敢以斂稅猺民膏;賑饑黎而平糶,擒渠寇而清野;泯鼠雀之紛爭,期鷹鸇之必逐;分壤而定上下則,課士而飭上下庠。每當簿書紛叢、人事倥傯,而判牘之舍,便築吟窩;放衙之鼓,時雜銅缽。海外之蠻花犵草,收貯奚囊;嶺頭之煙瘴火雲,呵成墨汁。無何,鼉吼鯨呿,狺吠鴟張。風嗥雨嘯,日慘慘兮鬼氣昏;波譎雲詭,塵莽莽兮人心幻。迄倭寇之突犯,復偽王之潛逃:徙蓬島為桑田,藐滄瀛如杯水。補元虛賦中之語,悲咽寒濤;讀東坡海外之文,悽拊瓦缶:都所作為「臺陽集」。
臺道署東有澄臺,可以觀海。自夏徂秋,颶風屢作,驚濤湓湧,雷響電焯,擊於鯤身,厥聲迥薄。登斯臺也,隆然震耳,莫不錯愕;賦此
我登澄臺望滄海,參錯島嶼如杯罌;須臾暘谷光氣吐,五色變怪不可名。洪濤洶湧九鼎沸,蛟蜃狀匿魚龍驚;狂風喧豗簸巨浪,雪山千仞天際橫。崩騰蕩沃震雷鼓,鱗鬣磨碎鵬與鯨;舉桮吸海傾玉液,聊學秦王求長生。何時仙飛復羽化,直跨三島梯青冥!
臺灣道署有暘懷園,擅亭池竹石之勝;偶煮茗靜坐,得詩一截
小池疊石作屏風,活水烹茶樂意融;翠竹數竿當檻出,清香猶挹露華濃。
沈吉田中丞挽詩
公諱應奎,號吉田;浙之平湖縣人。官臺灣布政使,護理臺撫;臺地改設行省,公擘畫宣勤,勞勛最著。乙亥秋,蒙奏調贊袞權臺灣道、補臺南府,謂不才可大用;而夙與公初無一面交,辱公知遇,令人心感。其時,公以疾終於籍。爰成截句,以當「薤露」。知己之恩,此生無以為報,痛哉!
蠻風催送出山雲,莽莽烽煙蔽夕曛;偷渡中流狂擊楫,投艱歷險懋勳勤(十年法夷構釁,臺海戒嚴;公奉召赴臺,乘漁舟冒險渡海)。
臺畺坐鎮挽狂瀾,只為蒼生起謝安(公罣吏議回籍,嗣劉省三爵帥奏調赴臺);善後功成皆創始,籌樓筆瘁寸心丹(臺設行省、善後章程,皆公手訂)。
「餞序」曾牽別緒綿(公展覲去臺,贊袞曾撰「餞序」一篇,辱公佳賞),翩然笙鶴返瑤天;公從海上朝天去,竟作蓬萊上界仙。
持躬玉立壁千尋,締造經營矢藎忱;海上甘棠無恙在,碑鐫遺愛淚痕深(公在臺惠政甚多,至今臺民猶稱頌不置)!
捧檄分巡始識荊,人從疏闊見情真;世間信有賢梁、孟,圖報無方百感生(十七年,公接眷赴臺;並荷公夫人由浙約內子同行,特派「駕時」輪舟送至臺南。情誼周摯,誠可感也)!
名場知己久難逢,況是橫流宦海中;我撫牙琴成一慟,涓埃何以答明公!
余於署之西偏葺一舍以為藏書之所,顏曰「芸香室」
玉軸牙籤連屋梁,銀魚走避芸葉香;縹褫駢溢富官舍,手書排目如墨莊。
官衙鼎鼎厭梁內,我生願飽書中粟;百城未足抵萬卷,汲古心殷曰不足。
臺俗富而悍,■〈亻寒〉而不文。余葺橫舍,召生徒月必以試,巾卷盈廷。儲金錢
若干為母,入其子為書院費。復選刻「海東課藝」,藉開文教風氣。由是荒陬僻陋,多文學之士矣。
海邦玉尺費裁量,紙價居然貴洛陽;漫詡門前桃李盛,天教栽植到遐方。
燦爛江郎五色毫,亦多才思湧雲濤;琴堂此日開珊網,海底明珠不用韜。
偕施雲舫、許蘊伯遊竹西寺
曲徑入幽邃,鐘魚寂不聞;一亭寒抱石,萬竹綠攙雲。蓬壁題詩富,蘭言入座芬。野花披錦帔,誰覓五妃墳(近五妃廟)!
臺南城外有開化寺,甚幽靜;遊畢,題壁一詩
幽雲遮野墅,飛雨過滄溟;傑閣幾人倚,晚濤同佛聽。煙蒸海氣白,風閃寺鐙青。願遂南飛鶴,高吟入杳冥。
勸農
莫笑宮袍漬薄埃,良辰吏亦執鞭來;他年無爽躬耕約,煙雨春犁已慣推。
臺灣道體制甚崇,有巡捕戈什標兵;每逢開印、封印,兵隊站圍,儼然海
外封疆也
峨峨戈什亦彯纓,兵衛分屯列隊新;贏得旁人時戲語,儼然海外一疆臣。
鄭拔甫參戎(名超英)親餉大鰱魚雙尾,賦謝
亭午問晨炊,官蓋何紛擾?君忽餉雙魚,青青冪蒲蓼。持以佐卯杯,鮮烹海外少;匆酬尺素書,並賀飛騰早(時余委緝巨盜鄭尚有功,詳請奏保升階)。
臺南鹽政歸臺道督辦,而積弊甚深,皆由委員少廉潔者;殊可慨也
牢盆習以疲,國課日以竭;況有儇薄徒,罔利窮杪忽。鼠竊術詭憸,狼吞賄乾沒;流極將何窮,黯思豎毛髮!
陳子岳司馬(名土梯)自澎湖饋白鳩四翼,賦謝(並序)
鳩產於澎,神貌清潔,聲能應更;洵羽族之佳種也。惟紲乎籠樊,睹其毰毸拘囚之狀,似類
余者。因成短詠,以寫幽襟;鳥如有知,能弗引吭振羽一和予耶!
白鳩出綠波,澎島遺書札;短尾紋斒斕,圓吭語啁哳。羽翮帶雪飄,盤沙日澡刷;穿笯不住啼,休喚泥滑滑!
延平王祠
明末延平郡王賜姓鄭成功者,福建泉州府南安縣人。少服儒冠,長遭國恤;感時仗節,移孝作忠。顧寰宇難容洛邑之頑民,而滄溟獨闢田橫之別島;奉故主正朔,墾荒裔山川。傳至子孫,納土內屬;維我國家宥過錄忠,載在史宬。厥後陰陽水旱之沴,時聞籲嗟祈禱之聲;肸螿所通,神應如答。而民間私祭,僅附叢祠;身後易名,未邀盛典。同治十三年,始經沈文肅公奏請,准予追謚、建祠,列之祀典。余於春祭詣謁,率成一詩。
長松盤空瘦蛟舞,敗葉颯颯如秋雨;紅牆一角暮雲平,鄭王祠宇昭千古。聖代褒封祀典崇,鼎新廟貌極穹窿;易名「忠節」輝青史,俎豆春秋拜下風。太息前朝丁季造,隻身欲挽狂瀾倒;雄心雖說效扶餘,比似田橫棲海島!焚罷藍衫換戰衣,鯨魚到處碧波飛;滇南猶有嗣君在,閩事無成涕幾揮!廈、金兩嶼全師抗,舳艫千里謀北向;三軍齊唱「望江南」,未許香焚孝陵上!九皋航海往來頻,正朔猶存天祐春;退步洪荒開世界,天心亦似愛孤臣。相從文武多俊傑,餘生草裏萇宏血;近日揮戈恨未能,幕府西臺淚悽咽!由來烈母有奇兒,庭下寒梅挺古姿;可惜將星旋告霣,渡河宗澤恨終垂!大廈已傾支不得,「長耳草雞」讖群識;竄身恥作陳宜中,力戰何殊李定國!古木荒涼噪暮鴉,寺稱「海會」幾年華;杜鵑血染王孫草,精衛冤含帝子花。記室鱗鴻絕命詞,舍入苜蓿大哀賦;「零丁洋裏歎零丁」,吮毫欲續文山句。人生忠孝本難全,移孝作忠可與權;瞿、張所處堪伯仲,文肅籲懇盡疏傳(沈文肅公摺云:『伏讀康熙三十九年聖祖仁皇帝詔曰:「鄭成功係明室遺臣,非朕之亂臣賊子。敕遣官護送成功及子經兩柩歸葬安南,安置守塚,建祠祀之」。聖人之言,久垂定論。惟祠在南安,而臺郡未蒙敕建;遺靈莫妥,民望徒殷。至於賜謚褒忠,我朝恢廓之規,遠軼隆古;如瞿式耜、張同敞等俱以殉明捐軀,謚之「忠宣」、「忠烈」。成功所處,尤為其難;較之瞿、張,奚啻伯仲』等語)。同甫氣豪有健筆,楹聯宇字胸臆出;我今瞻拜薦馨香,採風簪毫紀其實。闢地擎天偉績彰,葵傾私慕民難忘;怒濤猶作靈胥恨,多少詩人吊夕陽!
蝶夢園
有李正青者,當明季之邅迍,念時■〈難,喜代隹〉而高蹈;離漳郡之家山,依臺疆之洞壑。門迎魁斗之山,徑繞竹溪之寺。遊塵囂於海國,絕中朝蝶使之來;留勝躅於芳園,等海外蜉蝣之夢。化莊周之蝶,韻事猶存;臥諸葛之龍,高風已邈。法華寺裏,溯鄭王闢土之年;永康里中,留陳子銘碑之句。嗟乎!日月如梭,滄桑幾度;榮枯靡常,古今同慨!始知天地一夢區也、功名一夢況也。臨風憑弔,撫景裴■〈袲,回代多〉;會其意旨,發為歌什。
門迎魁斗美人鄉,寂寞園亭冷夕陽;一枕陶然誰喚覺,蘧蘧為蝶忽為莊!
殘碑鬼物護山河,中有高人隱薜蘿;化蝶尋秋香入夢,感時花濺淚痕多!
張月樓軍門督師勦番,喜得捷報,賦賀
番民構釁肆摧殘,聞道擒渠及歲闌;■〈自上辛下〉大豈容天網漏,恩深終負海波寬(生番,招撫不從)!春隨露布風先到,月近籌樓夜不寒。他日凱還歸振旅,長途日日望平安。
臺道署西院植有夾竹桃一株,花甚豔;戲作一截
繁枝節節紅雲壓,位置不嫌庭宇狹;仙姝淺笑傍篔簹,桃花何與竹相狎!
又韻夾竹桃一首
並頭疑是蓮與蘭,同根異幹相結歡;佳人、佳士成佳耦,碧桃璧合青琅玕。
家大人七十壽,全臺文武制屏為壽;因取「天保九如」之意,作九言詩以酬之
因思古禮客為高堂壽,高堂拜受洗爵宜敬酬;天保摛詞媿乏瓊瑤報,願招紅友滿引香醪投。稱觴演劇亦與民同樂(是日轅門外亦搭有戲臺,因百姓皆懸鐙結綵,藉酬之耳),臺陽婦孺躋堂祝千秋。國恩家慶人生固難得,如岡、如阜欣添海屋籌!
臺郡水多鹹,余用泰西法招匠鑿自來水井,鐵管下五十丈,不得水
泰西成法細搜求,一喝何難倒逆流;豈是汲深虞綆短,故教活水阻源頭?
臺俗:元旦,地方官出門拜客,必以鼓樂導前;舊例如此,固亦未禁革也。戲紀以詩
元辰盛儀仗,六街鳴金鑣;群從袂成幄,掠風馬蹄驕。縱橫走冠蓋,輿前沸笙簫;渾如新嫁娘,紅鸞舞絳霄。
臺道署東苑有花臺而無花,余手植仙人掌百株
仙種中多節,花開豔如雪;皭然出泥滓,由來性高潔。發條播芳蕤,駢母平如砥;上有一片雲,重重互幡纚。
臺道總理臺南營務處,防營、陸營時須校閱;別旗色以立號、齊金鼓以施令。余於軍旅之事固未嘗學也,赧顏登壇,亦猶持布鼓過雷門耳
將壇高建元戎纛,儼然羽扇憑揮指;戍樓刁斗鳴秋風,須臾黑煙卷地起。摩盪五步分九宮,火器齊轟電燒紫;鴛鴦鏡疾摧神飆,龍雀刀明閃秋水。丈八錞矛鶴■〈桼阝〉鉤,三千鐵弩羊頭矢;連環赤幟簇花光,前茅後勁周復始。方今海上多囂氛,臺疆屏蔽幾萬里;訓練隨時布鸛鵝,安得猛士堅壁壘!
范繼庭同年餽自鳴鐘,賦謝
一年三百六旬,一日一十二時;同年同官相遺,臺地可識地支(時余官臺道、繼庭官安平令,同在一城)。
一蟻珠盤九曲,一鍼輪轉萬竅;西洋來自東瀛,不用雞人司■〈班,吕代王〉。
二月二十九日,秋審過堂,撫轅大堂外設公案三座,邵小村中丞居中位,
余與藩司居東、西位,恭紀
左右班聯肅,寅階旭日賓;垂衣欽舞治,解網慕湯仁!三宥恩施大,群生感被均;哀矜心勿喜,欲使眾情伸。
秋審後回轅,舟泊鹿耳門,得詩一首
屏障南溟外,臺、澎實要津;浪高雙鹿耳,天遠七鯤身。欲制蛟龍怒,先期雀鼠馴。備兵周歲籥,方幸海無塵!
臺南洋藥充斥,奸商漏私,動與海關相齟齬;判牘後,慨然賦此
煙土流毒久,濫觴由海關;蠹吏飽其私,窳賈緣為奸。鯨鱷橫睥睨,談笑生波瀾;虛聲肆恫喝,時局殊艱難。
冬日,親赴砲臺再校二十八尊鋼砲
鋼砲製自佛郎機,■〈口英〉咭唎砲乃過之。我於年冬閱軍壘,沙墩石壁如布碁。長鯨鼓浪雷電斷,銜尾再遁摧鱗鬐。莫笑黃金擲虛牝,堪以利器雄島夷。
崇文書院示前列諸生,兼柬邱仙根山長
海邦用武地,實賴文治輔。城東宅爽塏,講舍生徒聚;人材蔚風雲,楷模在堂廡。邱君邦之彥,周折示規矩。士曰師之教,如木就斤斧;文藝乃餘力,菑畬惟訓詁。經義與治事,二者實兼取。長官廁其間,幸與芝蘭伍;青雲看後塵,所望紹鄒魯(余公暇召諸生,嚴立課程,講求經訓,相勉為根底之學;文風漸蒸蒸日上矣)。
夜半秉燭治事
夢回更■〈木橐〉急,坐覺窗戶皎;今夕若有思,待旦不得曉。家人笑秉燭,公事若纏繞!樹杪露微陽,起已先林鳥。
山行觀稼
臺田種稻兼麥菽,民勞尚樸寡馳逐;農夫全力事耕耘,一歲居然有三熟。
臺地盜風甚熾,袞飭各屬懸賞購線弋獲,駢誅無慮數十人;其株連者概予自新,固不忍悉置諸法也
臺疆界閩、粵,山海納汙垢;其人多亡業,剽掠因時有。此輩鬼蜮為,或者饑寒誘;緩則蔓難圖,急則鋌而走。除惡固務盡,原情亦當剖。朝廷哀窮黎,意在別良莠;莠者殲厥魁,良者勉其後。此風有衰息,豈必多擊掊!偶施法外仁,冀挽逋逃藪。
余兼權臬事,將及一載;而各屬擬罪招解之犯,無慮百數十起。牘案叢集,逐月研訊,時虞枉縱。凡有牽連濫禁之犯,無不立飭省釋,冀清囹圄
而免淹滯耳。因作卹刑詩
刑政屬秋官,掌於大司寇;圜土居罷民,其網疏不漏。教善使自強,從新以革舊;不改而後殺,方可表仁覆。皋陶執法嚴,犯者必窮究;好生得體天,古聖每三宥。
粵稽蚩尤刑,椓黥與劓刖;唐、虞存其名,而未有其罰。因知肢體戕,所辱甚於殺;立法如阱深,一陷不可拔。人孰非良民,是以貴能察;今求省刑書,律嚴例毋忽!
收孥與赤族,漢、魏並遵秦;徒流繼笞杖,李唐為近仁。顧思三章約,善作五等申;輕重固有由,是非亦有因。名實慎在上,枉直詎在民!一人向隅泣,滿堂俱悲辛;維彼獄吏勤,囹圄作陶鈞!
盛世導以德,期將恥格臻;臺俗多犯尊,教讓須教親。儀辨釁自弭,刑中民自新。
有鄭尚者,臺南巨盜也;橫行十餘年,積案百數起,而不得弋獲。余懸重賞購線,突圍禽之;按律懲治,人心大快。因紀以詩
太息萑苻盜,蜂屯十數年;蜃蟠無定窟,鯨沸輒滔天!■〈豸契〉困虓彌烈,狼奔氣愈闐;夷帆賝屢攫,賈舶賄常遷。唾手方傳檄,頩顏復控弦;馘俘操右袂,面縛袒中肩。草合俱芟薙,株仍慎脅連;渙膏消孛彗,民忭憾潛蠲!
偕澎湖鎮吳軍門(宏洛)周覽澎湖各島嶼,時奉詔整頓海防,固作未雨綢
繆之計也
澎湖屬島皆內拱,畫海為界如分疆;往來稅賦有期會,冬夏候汛輪舟航。其北大島號吉貝,境鄰倭國分東洋;馬鞍諸山作南鎮,雁晴、鳥嶼遙相望。我來忝領豸繡節,甫奉明詔修海防;島嶼雖能舉一、二,更船遠近猶迷方。主人情多出圖籍,棋置尺幅何周詳!其中各島語言別,無一自大如夜郎。聖人聲教彌六合,河源、佛國歸堂皇;五洲全圖成一覽,朱書墨界窮毫芒。澎湖彈丸綴閩海,得此可補東南荒;只惜孤懸無險守,綢繆未雨心兢惶!
臺道署有淨翠園,欄角種紅蕉數株,花放甚豔;至冬月,葉枯而花色亦褪,小鳥啄落英以為戲。詩以慰之
玲瓏石畔倚輕紅,開落紛紛小院中;密綰芳心含淨翠,那堪嬌鳥啄秋風。
淨翠園截句十二首,姑錄其三,餘從刪汰
曉風殘月酒醒遲,半榻茶煙一卷詩;秋色滿園關不住,東籬又近菊花時。
翠竹三竿繞別廬,憑攔閒眺極清娛;月明滿地涼如水,一抹煙嵐澹欲無。
媿持豸節爪頻留,大海源長接上頭;差喜波澄鮫鱷靜,狂濤洗盡萬山秋。
十七年,余護理臺澎道兼按察使銜;適家大人權兩浙按察使、家斐泉叔授陝西按察使,同時同官,亦人生難得之遭也。以六言詩紀之
兩代三省總憲,兩浙、三秦、全臺;雖名實之各異,亦家運之大來。
奉秋審部覆,臺犯均緩決;賦此
白雲牽續命絲,丹筆注回生籍;沐浩蕩之皇恩,皆幸免於大辟。
古制報囚秋月,司堂覆核毋越;聖人矜卹民命,「情實」改為「緩決」(直囚其陷於辟者,有「情實」、有「緩決」,由臬司擬議而上之督、撫,由督、撫覆核而達之刑部。刑部堂司各官,又會同大學士、九卿、科道而審定其為實、為緩而死生之)。
懷族祖陶山公
伯虎承宗遠,遺編敬校讎(公刊有「六如居士外集」,袞因原板無存,擬續付梓);傳家唐進士,化俗魯中牟。守令牧兼任,德言功並優。開藩更持節,關隴紀鴻猷。
道標弁餉醉蟹,效坡老「斷北堂壁尖叉韻」故事,成六言詩
將軍果腹可託,公子空腸何辭!團尖香椒醉釀,尖叉斷韻成詩。
臺道署有南無果樹二株,結實甚繁,甘脆可啖,固內地未有之品也
南無本是天竺樹,託根鹿苑金仙家;移來海外植官舍,凡土未易滋靈芽。蔭蟠十畝絡地肺,翠聳千尋停日車;古幹崛立鐵黯澹,樛枝反走龍盤拏。落英層層鋪綺褥,結實顆顆排丹砂;簇如銀槃堆火齊,爛若丹霄絢朝霞。三山仙鬟下結鬘,百里蜂王來放衙;沐飧清芬長道味,醞釀秀色蒸天葩。內子嗜痂如有癖,直披草幄■〈乖上土下〉簷牙(內子甚嗜此果,時攀折其枝)。公餘倚徙發長嘯,香風逸韻流無涯。
秋日皆內子、鞠女讌息淨翠園
長廊翳寒叢,幽磴蔭喬木;及此風日佳,相率曠遊矚。聯鑣步蘭皋,容與散鳴玉;芳園醉桃李,顧影免煢獨。東風應候至,碧草染衣綠;芭花豔窗隙,竹葉冪廊曲:落照■〈日耎〉酡顏,秋錦紛眴目。我持旌節來,塵事苦迫促;梏桎簿領中,凡骨未療俗。涼翠漬襟褏,腥穢更相觸;安得交淨君,洗我六根濁!
春夜斐亭讌客
臺署有斐亭,臨池成小築;軒窗樸且幽,臺砌敞無蹙。池清靜不波,龜魚互漩伏。初柳新綠垂,枯苔印痕覆。折簡招朋儔,良辰易春服。
疏竹得主人,一角披煙昏;客來簷雀報,無煩介紹言。水木依明瑟,春風難掩門。登臺發長嘯(亭側有澄臺),臺高比位尊;一上一回顧,曲折搜雲根。
空亭篩晚風,吹落滿階翠。須臾見月來,姮娥亦無寐;盈盈下尊前,不借花影媚。頻將酒底看,月已先客醉;客醉興猶豪,月醉光欲墮。招之畏俗吏,漸向花陰避。
子玖督學成都,口占一截
天邊銜命遠搜材,三蜀爭迎使節來;訪古可遊院花里,杜陵廣廈為君開。
臺地鴉片盛行,男女皆嗜,惜無法禁之
囊縫文綺,筩削筠竿;給豈並於饔飧,愛似逾乎脯糗。恍噓氣以成雲,既非龍窟;忽出潛而吹沫,疑是魚淵。飽餐煙火,通妙吸於吻間;臥襲氤氳,參微息於鼻觀:飄飄乎似丁之化鶴,蘧蘧然似莊之夢蝶。欲禁雉膏之食,鼎革為難;何為螢火之微,燎原甚易。爰操枯穎用示砭鍼。慕羶紛逐臭,嗜灸苦含腴;繞鬢霧徐結,盪胸雲疊鋪。常教甜似蜜,實覺醉如愚;煙草非春草,情懷竺友於。
欲戒頭將白,相逢眼便青;味從無味得,時豈有時醒!不是劉伶醉,非耽陸羽經。愧難懸厲禁,緘口示箴銘。
臺、澎雜韻
海底亂石,磊阿鬆脆,俗名「老古石」。拾運到家,俟鹽氣去盡,即成堅實;用以築牆,比屋皆然。
浪激沙團久,玲瓏萬竅穿;登登興版築,百堵勝塼。
澎有空青,搖之中響,有沙有水。水淡者,治目疾。近多贗物,摶土貯水於中,置海濱,月餘即成。
鍾乳孕精靈,難成百歲苓;海隅多贗鼎,何處覝空青!
鄉間無薪木,以牛糞曬乾炊爨,呼為「牛柴」。
作苦腹頻枵,荒鄉莫採樵;傳薪賴牛尾,朝暴夜來燒。
澎島四面環海,無高山障蔽。每至八、九月間,颶風鼓浪,海水噴沫,漫空潑野;俗名「鹹雨」。
鹹原資潤下,何上自天來!豈是為霖日,調羹合用梅?
澎島有將軍澳、大貓、小貓嶼及東吉、西吉,皆最險處;每月多有遭風覆舟之報。澳口僅容■〈舟刃〉,將軍、大小貓;東、西吉不吉,舟覆物常撩。
澎有醋鰲,堅白如石;背圓腹平,有旋紋如螺。形如鰲而甚小,最大者不及指蓋。藏數年,投醋中,蠕蠕自能配合。
非蟲亦非石,隱隱有螺紋;經歲頻投醋,依然匹耦分。
道署前,一日火起,余率屬徒步馳救,傳令本標兵弁舁署置水龍灌撲;幸得大雨時行,火燄寖熄
赤雲夾日金烏吞,祝融御空乘朱軒;大地忽作秦宮燔,不可嚮邇如燎原。猛勢排盪裂厚坤,大聲拉雜喧海垠;紅光燄燄浮朝暾,居人四出如驚猿。焚徹大逵通余轅,亟令標弁腰帶鞬;率屬洶洶車無幡;列校嚴比將軍屯。黑雲前導長竿■〈怨,巾代心〉,鬱攸氣逼如炙膰;挈持瓶罌兼瓦盆,五石之瓠浮大樽。水龍倒吸銀河翻,欲撼天闕為平反;壯士奮怒眾目瞹,波濤下注濡地根。焦頭爛額哀元元,虔誠默禱叩帝閽;須臾融風熄市垣,大雨一洗瘡痍痕。三十六皇皆手援,焚香再拜酬天恩!
余葺呂祖祠,中有姚石甫先生(瑩)祿位神碑;行香後,恭紀一截
海隅治績平激湍,買犢渡虎今猶傳;前塵已遠媿學步(先生曾權臺道),瞻拜祿位陳豆籩。
西門外有橋,將圯;余籌款改建,顏曰「鏡清橋」。刊有篆碑,豎於橋側聖朝東顧極蓬瀛,媿我分巡領赤城;但願虹梁作鰲柱,波平如鏡靖鯢鯨。
家大人新授黔臬,展覲出都,行將由湘赴任;時袞已攝臺道、卸回臺南府任,賦寄孺懷于舍兼官舍,天涯意若何!正緣遙海隔,時覺望雲多。屈指鄉音近,關心驛路過;平安隨地好(袞權延府任,首邑為南平;家大人時在衢州道任,首邑為西安:曾有詩以紀其事。及袞攝臺道,首邑又為安平;可謂處處平安矣),遐邇沐恩波。
道臬兼權篆(臺道兼按察使),羈棲不可歸;依然回郡治,安得侍黔闈!差幸身名泰,無嫌心跡違;阿奴方總丱(時運兒隨侍入黔,剛蓄髮),努力答春暉。
壬辰三月赴臺北秋審,賦紀一截
一死經霜決,三年繫鐵留;赭衣何日脫,執筆不勝愁!
和邱仙根山長元韻
春風桃李簇花開,雲海身親洗眼來;衣缽師傳欽碩學,始知巖邑有澹臺。
南國甘棠愛戴同,園亭結構喜尤工(淨翠園,為維卿方伯新建;所植花木,近更蔚然可愛);斐亭豔說江郎筆,獨有才名壓海東(方伯於斐亭聯吟,君與唱酬。方伯元韻有「更有門生壓海東」之句,謂君也)。
海上思親倍悵然!新恩同拜九重天(家君新授黔臬,贊袞奏補臺南府:同時奉到部文)。垂楊不綰離情住,眷戀庭闈忽七年(官閩將近七年)。
數點紅蕉挹露濃,窗橫棟影互蟠胸;花間酬酒邀明月,電語三更斷壁鐘(仙根淨翠園和作,有「三更電語壁鐘鳴」之句)。
寄懷菶之三兄
一作申江別,秋風幾度涼!馳書隔山海,得句憶池塘。夢遠隨征旆,途遙悵陟岡!含頤娛杖履,安健祝高堂!
自發鄂城棹,南歸今幾時;黔中殷侍養,海外更相思。每憾為官縛,翻令見面遲!牂牁咩嘄遊歷事(時兄隨侍赴黔臬任),應許俗人知。
袞於辛卯奉檄權臺臬道,下車伊始,即以清理庶獄為務;時值生番滋事,勢將用兵。判牘之暇,慨然賦此
巡海兼理刑,出入兩持平。番民時構釁,用刑復用兵;殺僇無已時(臺北大嵙崁生番,經邵篠帥奏派林蔭堂觀察帶兵進剿,尚未得手;而恆春刺桐腳莊生番,又有焚燬民房之案。殺僇誠無巳時),哀矜我黎氓。所願百里才,獄毋畸重輕!
余於壬辰三月赴臺北秋審,道經澎湖,颶風大作;砰訇淙湧,釜■〈鬲瓦〉皆毀。
顛頓之苦,為生平航海所未曾經歷者。喘息方定,賦此以誌之
澎、臺皆東南,風來自東北;遇此打頭風,輪軸行不得。入夜風愈狂,吹人人欲踣。洋艘高峨峨,大篷戰翼翼;動搖無時休,顛簸船欹側。始猶病瞑眩,繼乃嘔飲食;飲食嘔淨盡,直欲翻胸臆。回顧僕與童,抱甓嘔不息。獨有一庖丁,勉強自撐仰;未幾亦僵臥,難為百夫特。浪向枕邊舂,堅硬偏有力;終宵不成眠,伸頭望日色。管駕林君來(時「飛捷」輪船管駕為林君),問我可安輯?欲答不能言,欲言口已塞(時竟不能多語)。
澎湖停輪有作
帆逐東風迆邐開,一舟隱隱傍山偎;祇緣秋讞催裝急,特展飛輪破浪來(時乘「飛捷」輪舟)。
澎湖天險不須城,近有新城一角明;何處俞公遺跡在,欲尋暗澳不知名(明俞大猷都督海上,築澎湖暗澳以備倭寇)。
奉部覆補授臺南府,紀恩一絕
溫綍重重下海陬(時家大人升授黔臬),好如仙吏駐瀛洲;九天雨露深於海,長向東方萬里流。
光緒甲午,自春徂夏,闔郡不雨。農人難於佈種,心竊憂之;仍舊恭迎岡山觀音大士入城中。是日神甫降而雨大作,自午至戌,四埜均霑;非神之賜,不及此。喜而以詩紀之,並酬神惠
去年苦旱暵,民力嗟已竭!幸早叨神貺,來蘇被甘澤。今年春徂夏,炎炎熾烈日;有如病後病,元氣詎能攝!方社彈圭璧,夜愁星斗燦;家家插柳枝,鼓聲每達旦。市既禁屠宰,廚亦絕薤蒜。迎神岡山寺,涓滴出山半;須臾雲忽起,飛雨急如彈;流潦滿中庭,檐溜深沒骭。一潤甦萬槁,偉哉神力化!慈悲視眾生,不啻保嬰赤。感召良有因,懲勸示威德;蚩蚩有何辜,神慈終憫惻!老稚共歡呼,喜氣溢里閈;微誠或惑孚,齊明鬱鬯灌。
挽寶佩蘅夫子
儤直向三天,綸音任獨專;黃扉常入相,紫府速登仙。歎息披遺表,承恩憶夙緣。自憐門下士,楹奠一淒然!
檳榔
錦紋新剖碧蓮胎,座上爭持獻客來;贏得口脂交贈好,不須恩賜出蘭臺。
米囊花(即罌粟)
閒寫春愁破寂寥,蔫紅葚紫影飄搖;於今斗米珍珠價,開向東風盡折腰。
佛桑花
名葩絕色有抉桑,一徑丹霞醉夕陽;莫恃婉容須愛惜,近來風雨妒紅妝。
老少年(一名雁來紅)
嫣紅奼紫漫相誇,透骨新霜染作霞;敢以春華傲秋色,人間原自有丹砂。
歸燕詞
余署臺澎道篆將及一年;瓜代及期,仍回臺南府任,因賦「歸燕詞」。
有鳥有鳥烏夜郎,客秋來署同回翔(時眷自浙來);新巢徙入舊巢去,為我拂拭雙棲梁。
由基隆坐火車赴臺北,有山阻路;今穿洞可通
天地為鑪劃劫灰,巨靈竟用五丁開;長房縮地山空鑿,海外飛車闢險來。
臺南郡城鴻福戲班有生番充老生,貌甚魁梧,聲亦瀏亮;足見頑梗氣息,未始不可化導也
野番演戲來登臺,笑語啞啞歡且咍;一朝得與冠裳會,未必蠻犵皆不才。
盼家書不至,賦此
家書久不至,海上心裴■〈裹,回代果〉;憾身非黃鵠,不得遂飛歸!
悼蒲女
撫汝十九年,少小即婉柔;與母夜同寢,達旦無咿嚘。爾祖去官浙,隨侍從吾遊;五歲即離母,昕夕情依劉。祖母最鍾愛,寒暑顧視周;喜汝資聰明,女誡常講求。讀書性專靜,字字注清眸;提攜年漸長,一病增杞憂!多方急療治,痼疾欣全瘳。待字聘席珍,遴選琳與球;翩翩新郎君,衢水親相攸。汝舅本年友,膠漆雷陳投;送汝託令門,曾以詩附郵。汝歸奉姑舅,善潔堂上羞;每展錦字書,情緒乙乙抽。徵蘭有佳兆,瞻望春及秋。時余奉簡命,攝篆東海陬;卸道復出守,鴻爪仍羈留。更有七十翁,秉臬方擁騶;馳函兩問訊,山海嗟阻修!忽聞汝耗來,雙淚澘澘流;悼汝命不辰,浮生如蜉蝣。留此一片瓦,此心何悠悠!所願轉仙胎,來世登瀛洲!
題蒲女照相二截
莫問前因與後因,眼看光影總為真;海天日暮長相對,疑是莊周夢裏人。
姊妹花開總不離,此番相見更無期;瓊花本是瑤臺種,王母來收第一枝。
賀邱仙根工部元韻
海角天涯寄孺懷,老人星喜拱薇階(時奉電音,知家君兼署黔藩);紫泉恰傍枕泉館(家君舊有「枕泉館」印;現黔臬署有紫泉池,相傳泉水紅,三日內必升官),逖聽嘉音到客齋。
柏莊春暖雨晴天(柏莊,仙根所建),海色澄清禁火前;擅席名山饒著述(時仙根主講崇文書院),吟窗好檢白雲篇。
笑傲煙霞俗慮刪,青鐙長伴白鷗閒;河汾講道經師重,海外文章仰斗山。
文思疑抽乙乙絲,鵬程遠到望無涯;眾仙同日霓裳詠(時正府試),選卷閒吟工部詩。
胡鐵華直牧出紙索書,並以徽墨見惠;用少陵「摘蒼耳詩」韻賦謝
伸紙香浮浮,堆案落花劇;承惠佳松煙,聊以遣朝夕。墨海翻微瀾,寒雲起片石;蒐羅古碑遺,照耀眾星摘。著意肖面目,一囿百不適;譬欲見古人,終隔數重冪。君同官海上,直諒友之益;以紙來索書,弄翰多俗跡。瘦筋空槎枒,餓隸苦拘窄;間習大小篆,酬接如迎客。作書兼判牘,呈訴剖黑白;濡墨復三思,未敢輕試擲!
萬壽朝賀回轅,適恆春縣令帶有□番來謁,並紀以詩
星光晱晱趨朝夜,瑞氣凝凝祝嘏晨;魋結迎門衣短■〈衤屈〉,亦知羅拜馬頭塵。
余好藏書,尤好蓄瓶,鐫有書癖瓶之章
積瓶如積書,物常聚所好;積瓶供花養,積書借藜照。古色豔蓬壁,古香溢鄴架;挈智毋自矜,曬腹毋自傲!
家大人來諭,示及黔苗鮮知禮義,為創立義學,置師教讀,陋習漸革
黔荒槃瓠種,山居皆曰猺;榛柸俗不改,族類雜土苗。無何文德敷,設學及邊遼;頓令椎髻徒,漸以化其囂。田疇而衣冠,置師作之標;熙熙敦禮讓,忭舞馴不驕。惟猺亦感格,譬彼食葚鴞;帝曰作新民,一字華袞褒(查雍正十年,改苗童為新童、苗卷新卷)。
詠臺草蓆
鱗鱗刺襪巧,組織皆女工;芊綿勝龍鬢,縮納襟裾中。
詠鹿耳門竹筏
毛竹粗於臂,勻裁四、五竿;刮膜經漾水,編眼任翻瀾。渡比深杯穩,天疑坐井看(人坐木桶,繫於竹筏)。鸕鷥浮鹿耳,同此一篙安。
詠海螺
具體青螺小,咀含得味中;藏身雖有術,一吸笑俱空。
詠電氣鐙
鮫冰一片動寒芒,珠箔高懸澈滿堂(邵篠帥招飲撫署,見新制此鐙);數月龍輝簾影薄,長鯨掣海耀晶光。
甲午除日,余游臺北,乘「飛捷」輪艘開赴臺南;夜行海中,機房大火,幾罹於厄。幸蒙天佑,轉危為安;因紀以詩捧檄駕飛輪,豈為鉤鰲客;陡騖狂飆翻(時風甚厲),翕赫海波赤。須臾烈燄起,旋轉若電激;既虞焚其身,尤慮胥及溺。死將瀕於九,生詎贖以百。人聲喧轟來,束手苦無策;鳴鉦申號令,運水復絡繹。幸而風漸微,火亦勢將抑;如脫秦、楚圍,如釋陳、蔡厄。如香可返魂,如蟾載生魄。萬口齊籲天,舉手慶加額;免為捉月人,騎鯨尋李白。
東籬香放,北海觴飛;壁有古瓶,座無俗客。堪拾落英,可浮大白。
幾枝葉葉梢梢,滿壁斜斜整整。影中有影皆花,花中無花不影。蝶栩栩兮欲醉,酒灩灩兮浮香;菊勸我以五斗,我澆菊以百觴。前身成三太白,後身化百坡仙;添東籬之韻事,永令夕而遲眠。
詠釋伽果
佛果從來出海隅,釋伽新摘置盤盂;青鸞下抱纍垂卵,翠葆中攢徑寸珠。
詠西螺柑(並序)
柑出嘉義縣之西螺鄉,甘漿沁齒,飽啖不厭,為海外第一佳果。
離離青磊砢,佳種出螺西;斗酒傾三雅,官衙莫聽鸝!
清香釀蜂蜜,剝想指尖寒;五寸供螺女,千頭勝橘官。
詠南無釋伽波羅蜜
無果佛無法,無佛果無名;說法參果味,食果知佛經。
內子韞芝好棋,而棋甚劣;夏日公暇,疏簾清簟,時與對敵,韞固敗軍之將也;戲紀以詩
翦燭賭殘棋,黑白互淆亂;余固非強敵,爾軍何潰竄!奇爭背水陣,勝比決河灌。左臂不赴援,右臂苦欲斷;垓心復困守,俘獻獲無算。披靡難自持,大局已散渙;倘執軍法論,爾罪曷可逭!
與內子中秋玩月
與君久負中秋月,今宵一樣看蟾魄;五更同夢月明中,衙鼓鼕鼕猶未歇。
海邊玩月寒入骨,月中桂枝飄芬馥;但願人好月長圓,白頭同此中秋月!
臺南府署順恕堂前,有龍眼雙株,華實並茂;余顏曰「雙桂軒」,題有篆額堂外回廊環以曲,雙株龍眼最穠郁;東風微吹已爛漫,榖雨新晴烘繡谷。百琲明璫綴露珠,千章錦緞裁霞榖;絳雲高卷虯螭上,香霧濃堆蜂蝶簇。主人瑤席開錦障,留客纓冠燦華燭;墮蕊暗飄茶鼎香,天漿頻蘸酒杯綠。閒題篆額曰「雙桂」,但願臺生拾秋馥(時值秋闈)!特向雲水洗眼來,掄元看製「霓裳曲」(甄別第一賴生文安,是科獲雋)。
府署儀門內有臥樹一株,甚奇崛;偶題一絕
何人移值海之東,偃蹇僵伏如臥龍;拳曲柯枝不適用,安得壁立淩蒼穹!
年逾四十,雙瞳漸暗;亟假靉靉以助其明,庶免霧裏看花之誚也年逾四十目力減,寶匣幸獲雙明珠;得之功比刮膜眼,青鐙點墨不誤朱。
除夕判牘
又是逢除餞歲觴,流光似水去堂堂;簿書判到燭三跋,莫笑塵勞底事忙!
輓楊理■〈人酉皿,上中下〉師
兩折湘山桂(師兩次典試湖南),搴芬證夙緣;相違逾十載,永訣隔重泉!愛士如元禮,傳家有象賢;西州知己感,楹奠淚潸然!
明月歸滄海,鄉雲斷碧岑;輝遺珠樹遠,賦就玉樓陰。甬上寒潮咽,谿邊暮雨沈;雙星並零落(時陳芑庭座師亦甫歸道山),悽罷伯牙琴!
捕鼠行
署多鼠,甚憎之。蓄貓一頭,夜無鼠竊,深得緝捕之力。求之捕役中,罕此健足矣;作「捕鼠行」。
爾鼠爾鼠,饑食飽逸;大往小來,啾啾在室。爰赫斯怒,有貍如虎;載伏載伺,扼喉斷股。扼之、斷之,必盡殺之;蹙蹙靡騁,如之何弗思!相彼貓矣,勤於捕鼠;相彼役矣,盜將噬汝!捕鼠鼠戕,捕盜盜颺;民之父母,毋縱為殃!
春牛
摶泥刻畫強逼真,崢嶸頭角龐然身;古人出汝送寒氣,我來率屬為鞭春。芒神酒醴已薦享,彩鞭交下飛緇塵;頭蹄脊尾砉然解,耆童攫取喧城闉。得之者喜失之慍,相傳卜歲由來神。我謂爾眾亦愚甚,力田只在雨澤均;區區土塊詎足異,神若有知還爾嗔!
臺俗:賽會、出喪,常招妓裝扮雜劇,名為「臺閣」;冶容誨淫,敗壞風俗。余力禁之
□聲打鴨怯鴛鴦,拂袖撩裙罷曉妝;莫笑長官心似鐵,舞腰不惜柳枝忙!
玉纖雙挽彩繩紅,爭看嬋娟入碧空;一夜嚴霜珠朵落,殘花無計避東風。
余取揚雄酒箴「子猶缾矣,觀瓶之居」之句,題額為「觀瓶之居」;時值東籬初放,偶作「菊瓶雙聲歌」
「觀瓶之居」,瓶瓶菊菊。花花色色,團團簇簇;白白紅紅,黃黃綠綠。枝枝影影,斜斜矗矗;朵朵開開,郁郁馥馥。長長短短,屏屏幅幅(甫製有瓶屏五幅);密密疏疏,重重複復。魚魚雅雅,瑟瑟穆穆;暮暮朝朝,姍姍粥粥。
甲午人日,由陸赴臺北,道出臺中,邱仙根以詩招,由寓鰲繞道山居,一
訪杜二拾遺草堂,竟以俗冗不獲,稅駕仙鄉;仍用元韻奉酬
乘風自南來,踏月復北去(人日,由臺南啟程,遇風;今夜宿彰,正月明滿地);仙雲不可攀,相思殢煙樹。老范意殷勤(時范繼庭同年作臺灣縣令,遠道相迎,款接甚殷),停驂且小住;借問山中人,結廬在何處?
恭賀家大人「除夕紀曆」元韻
清風吹到鳳池春(黔臬署有「池上風清獨愛蓮」聯句),祝嘏頤顏仰聖神(時家大人派入都祝嘏、贊袞派入都點景);萬里朝天持節貴(由黔入都,有萬餘里),五年防海拜恩新(贊袞甫於五年「海防」案內保歸道班後,加二品銜)。西園日暖留仙鶴(黔臬署之西園,有「池邊日暖常留鶴」聯句),南極星輝應老人(家大人今年七十有三;耆年祝嘏,亦異數也)。慈澤覃敷開(慈澤句,擬易「誼盡君臣兼父子」)壽域,錫光有慶荷溫綸(贊袞客秋在臺南府任撰大堂聯,即有「錫光有慶,新恩隨拜九重天」之句,若預為之兆)。
方誌初(朝元)來臺張羅,以詩見遺;依韻酬之
海邦塵事擾吾廬,何幸窮荒駐使車!知是謫仙才第一,瑤華珍重數行書。
握手臨歧意惘然,媿持拳石補雲天(贊袞拜太史聯扇之惠,略有持贈)!長途載有詩篇富(太史時將有臺中之行),莫笑輕裝薄似綿!
光緒十八年三月初六日,筱村中丞按試臺南;正在明倫堂講書,忽地大震,因以詩紀之
堂皇高坐地震驚,滿堂漰湱洪濤聲;如駕海舶檣忽傾,頭目眩轉浮滄溟。諸生罷講相向瞪,魂搖氣慴神漸惺;須臾奠定邀神靈,險遭不測人其坑!我於其中浩歎興,兩間無處無虧盈!世界本由缺陷成,自古斷鰲鰲足脛。扶輿畢竟誰支撐?賴有青門鼎力爭;乾坤浩蕩陂竟平,敢忘此日心凌兢!
余守臺陽,一夜有偷兒入室,抱一空櫝去;感歎賦此
四更初轉人睡熟,何故偷兒入我屋!啟戶四顧心手忙,挾之疾走一空櫝。我窮無奈取諸君,不料君窮了無蓄!清貧太守固如此,從此余衙可裹足!
癸巳袞在臺南府任,家大人自黔藩署郵寄黎文肅公「觀風民喜菜無色,聽
雨客來花有香」聯句;適臺新葺蔬齋,即書懸之壁間,因作「蔬圃詩」
肉食盛充庖,豈似菜根美!爰闢五畝園,疏籬編六枳。抱甕師漢陰,灌溉引泉水;高堂曠定省,何以奉甘旨!自昔桐葉封,儉勤聊習此;澹泊以承志(家大人嘗以「澹吾室」顏其居),養生自茲始。
靜坐衙齋,見簷隙蛛絲層層密布,概然感作截句一首
張羅面面似連橫,食習從君孰與爭;可惜絲綸填滿腹,在人簷角了平生!
海上望父書不至
海上思親刻不舒,天涯搔首意紛如!蛾眉兩見初三月,雁足曾無尺一書。晨起喜聽臺署鵲,夢回誤認錦江魚(時子久親家自蜀中來書)。猜疑豈有洪喬事,私祝加飧健起居!
平安行
余守延平,首縣為南平;適家大人官衢道,首縣為西安:當時有「南平、西安」之詠。茲守臺南、首縣恰為安平;是合二而為一也。曾於「順恕堂」題有聯云:「處事常思順恕,居官皆得平安」;亦可謂天造地設也
居官得平安,遇合亦足異;欲慰高堂望,「平安」字頻寄。
家種竹一竿,慈雲覆青鸞;竿頭饒進步,一字一平安(時鹺兒隨侍在黔,連接家大人信並寄有鹺兒課作,頗覺進功)。
瑗得平安書,投諸澗水中(宋胡安定得家書上有「平安」二字,投之澗中);袞制平安箋(余以「平安家報」四字製有信箋),浣諸鯤海東。
賀徐芸渠先生「甲午重宴鹿鳴」元韻
扶桑彩暈現朝暾,喬木巍然蔭永存(公家築有綠蔭堂);桃李分陰傳慧業(公掌教岳麓書院,多士深被教澤),雲山養望荷君恩。鹿鳴再譜笙簧曲,漁隱容栖■〈禾罷〉稏村(公詩有「漁簑久戀湖湘隱」之句)。欣謝華簪領壇席,棘闈文字細重論。
魏國黃花晚節香,復瞻奎璧煥文場;霓裳會送登仙籍,衣缽相期證玉堂。芝檢恩榮頒鳳閣(公於光緒十一年蒙詔嘉獎,是年復奉特旨賞二品卿銜),蓴羹滋味戀鱸鄉。蘭芬喜繞重階茁,里裏雲開雁路長。
自署湖湘一老民,商顏芝草滿山春;三秋蟾桂仍分馥,九陌鶯花瞬作塵。忙踏黃槐新舉子(公詩有「天教鶴髮少年場」之句),歡迎白髮舊詞臣。名門鼎峙雙株樹,萊阮清聲溢綸綸。
忝隨颺拜仰朱熊(贊袞現蒙邵筱帥奏派入都,辦理萬壽蹕路景物),景綴龍文百斛雄。嘏祝九天綿愛日(時家大人奉得派入都祝嘏),珍輸萬國慕皇風(時臺灣恭辦貢獻)。天街驄馬思桓典(叔鴻侍御現轉給事中),花榭棋枰憶謝公。春宴瓊林賡復旦,純祺稠疊晉呼嵩。
癸巳夏,臺南郡久不雨,時余隨同鎮、道虔誠祈禱,不勝殷盼;賦此
赤日爍田園,渴雨麥焦死;田園復何有,黃埃間蒼耳。癡龍抱珠眠,無術鞭之起;農夫籲群神,邑令走社壝。我心方惄然,咎人更咎己!閉門星月下,陳詞竊長跪;譴責加閭閻,請自長官始!瘝職當受辜,勿移於赤子!祝罷復出禱,慚惶意無似!何時雨傾盆,野色青一洗!
六月初七日夜獲甘霖,連日大雨滂沱,賦此誌喜
蘊隆何■〈虫粦〉■〈虫粦〉,亭午赤日高;望霓願未酬,眼穿心尤焦。豈料一霎風,為我驅鬱陶!是時碧宇朗,霾翳無纖毫;陟潑數升墨,群峰青忽韜。龍爪攫昏黑,隱躍空中翱;捲海向天潟,拗怒不受絛。空闊戰雷電,勢等鉅鹿鏖;小聲珠走盤,大或翻狂濤。忽若闢天育,萬馬紛騰槽;又似黃流駛,過牐奔千艘。三農手加額,饑寒無啼號;彈冠謝甘澍,神貺欣溥叨!
光緒二十年二月十五夜月蝕,三月初一日日蝕,循例救護;紀之以詩
日月同道並同度,地盤偶爾相隔遮;昏昏有似物來噉,乍吞乍吐群喧譁。剎那影與地盤脫,仍復圓滿無欹窪。今年日月互相鑠,官衙祈禳鼓亂撾;轟轟閭巷聲震耳,補救欲仿古女媧。名為救護近於戲,或者政刑多偏邪;天人呼吸感即應,修省因之恐懼加!
甲午十二月二十一日,第二子生於臺南府署;時客申江
又報添丁一笑呵,呱呱聲裏意如何!遙知官廨同蝸殼,寄著翩翩燕燕窠(時簉室寄居臺署)。
點檢青箱次第傳,析薪深望子孫賢;桐枝莫笑難攀折,不兆蘭徵十五年。
蒲女週年之期,感賦一律
週期一霎醒黃粱,往事思量空斷腸;女子聰明多不壽,孩兒生育竟同亡!信來海嶠曾悲父,死到泉臺可伴娘。底事罡風太相虐,鯤潮聲咽更悽涼(蒲女因生產而歿)!
偶食刺蔆,感事有作
蔆小偏多刺,明湖任蔓延;蘭橈頻采采,斂手莫爭先!
安平口自春徂秋,湧聲震慴;其地即鯤身也
老鯤復作惡,噴浪相陵虐;願張錢王弩,一射狂濤落!
余於臺署順恕堂置屏風五座,將所藏壁瓶懸之,遍插時花,頗擅幽致一枝折得海頭春,遍插屏風簇簇新;四座幽香濃撲鼻,直疑太守是花神。
癸巳歲除,祀鰲神;署舊例,亦古禮也。宋汴京故事,謂之醉司命,至謂
灶神朝天白一歲事,故前期禱之
不敢操刀枉薦羊(用「後漢書」陰興傳事),整衣再拜爇鑪香;天公若問貪官事,日日廚頭野菜香(時於廚側甫闢菜畦)。
廚門淨掃上鍋鐙(湘俗:除夕於鍋中點鐙,謂之鍋鐙),爆竹聲中待漏興;莫笑狂憨無媚態,使君風骨尚棱棱。
內子聞其母汪太夫人訃音,哀痛欲絕;因感予懷,爰成一律
迢迢浙水久關心,倉猝何堪接訃音!三載望雲猶灑涕,一時搶地頓如瘖。家奴慘淡扶椎髻,幼女倉皇拾墮簪。我正束芻馳鶴弔(余寄挽聯,有「生芻一束,如甥何似徐南州」之句),天涯感歎亦難禁!
讀香山四十有五詩,戲作一絕
司馬吟詩鬢已蒼(白樂天時為江州司馬),四旬有五恰相當;詩名雖遜香山席,官職猶誇五馬翔。
唐子和以紙素索書,因聤槭褘好霨霨鄜岐嬾模嶧山碑以應之
八體擅作述,前籀後則斯;太山覓秦篆,風雨剝蝕之(古碑已為野火所焚,今鄒縣嶧陰堂有模本;又上蔡東門亦有一刻,余所臨上蔡本也)。有如姑射仙,霧籠冰雪肌;茲碑紀登嶧,深刻隱厜■〈厂外義內〉。臣斯臣去疾,敬頌功德辭。滅六一天下,戎臣不經時。銷兵救黔首,永無爭戰危。詎識攻守異,矧無仁義施;徒誇銘山筆,不禁揭竿旗。荒忽二十年,歷劫已莫知;誰於野火後,鐫勒求其遺!二百二十字,字字光陸離;刪繁神慮精,霜隼瘦愈奇。釵頭與鼎腳,髣髴存舊規。秋窗把筠管,腕弱邈難追;舞蔗一已甚,再試徒為嗤。拙技等雕蟲,癖嗜乃忘疲。
余由臺北乘輪來南,復履本任;假崇文書院小住一宿,次日便移入署
嶄巖雙輪投(來輪載有大砲),巨浸片帆卸(由輪舟換小舟抵岸);無煩津吏迎,蹔憩勞人駕。去住本無心,官衙等傳舍;飛燕翔翩翩,堂前識王、謝。
展閱癸酉同年譜,同榜七十四人半歸零落,慨題一截公車相望接翩翩,轉眼榮枯廿二年;一曲「霓裳」同調少,晨星落落半黃泉!
營友以扇屬書,偶臨歐陽公「豐樂亭碑」賦此
羽檄急星火,諸將方北征;豐樂不易覯,念此心怦怦。歐文既雅瞻,蘇字尤縱橫;模摹更諷詠,但願鯨浪平(時倭氛甚熾)!
媚香閣
歎彼姝為夫而事人也
苜蓿一盤黏如泥,東家蝴蜨西家飛;翠袖薰爐伴詠詩,春風薇閣酣雙卮。子規啼,不得歸;姮娥竊藥月色迷,何須張敞來畫眉。
安曉山待御以言獲罪,謫戍軍臺;因聖主之矜全,顯直臣之忠耿。余官海外,慨想丰標,感賦一律
肝膽傾堂陛,寒松不後凋;攖鱗違聖孝,攀檻豈臣驕!獨抱丹心苦,深憐紫塞遙!錐囊儲諫草,焚硯嘆君苗!
恆春令陳紫垣以其地所產螺杯見遺,賦謝
恆春異產誇文蠃,寶於盝盉細於蝌;土人名之「■〈谷牙〉札喀」,或云綠螺充貢艖。屬吏陳君多惠政,廉隅砥礪介而和;遺我百螺為飲器,觚哉、觚哉旨且多!
余在臺南患瘧已痊,解任過廈,瘧忽大作,纏綿兩月,其苦萬狀。瘧魔出
祟,作詩驅之;亦昌黎驅鱷意也
病痁又忽兩月餘,困人獨與他病殊;顛倒寒熱分晝夜,有鬼伺隙相揶揄。忽如寒冰獄中之囚犯,忽如熾炭甕底之罪孥。三百六十骨節,節節醋浸酥;四萬八千毛孔,孔孔汗滴珠。一鬼甫去一鬼來,恨無葛翁之仙符;壯夫當之猶膽怯,況我脆弱之頑軀!凡諸苦境我身歷,一日頓止疑神扶。初無奇方及仙餌,片念絕勝澆醍醐。人生正如瘧,日與寒熱俱;百年尚可耐,何必爭須臾!熱吾視之為夏扇,寒吾視之為冬鑪;達人古今等旦暮,以日抵歲何傷乎!瘧鬼大悟廢然返,伎倆止此毋庸驅;我復神旺跏趺坐,鬼已銷聲匿跡鷺島之東隅。
瘧甫止,猶怯寒;每夜飲酒數鍾,寒漸止
瘧鬼雖已遁,猶復事偷覷;晚間公瑾至,頓觸飲醇趣。吐氣為春虹,揮汗為春■〈雨上澍下〉;洋洋一片春,冷熱無留處。酒兵得奇功,四體還吾故;行當祀杜康,請與藥王附!鬼無嘆餒而,我猶嚴緝捕。
乙未春,倭氛騰沸,旅順、威海相繼失陷,津、沽戒嚴,輦轂震驚;感憤有作
夷艦傳烽日,遼東戰血腥;旅、威頻失險,塵劫又重經。頹壁妖雲黑,滄溟鬼火青;寒潮流不盡,悲咽那堪聽!
萬里徵邊騎,連屯失要津;不聞淝水捷,已動洛陽塵。哀痛垂明詔,■〈難,喜代隹〉危望異人!頹垣誰搘拄,蒿目淚沾巾!
赤羽連三輔,烽煙莽海疆;人誰探虎穴,兵若阻羊腸!蠻觸爭譁潰,衡茅尚激昂;長沙徒太息,何以策邊防!
聞遼東各軍紛紛潰敗,感賦
黑風橫吹海水立,舉國倉皇坐漆室;安得秦皇射蛟弩,一發東溟震霹靂!
江煙莽莽風沙沙,拔浪雄吞長鯨牙;諸將擁兵不敢進,避寇如避常山蛇。
卸篆將行,倚裝賦此
囪囪捧檄入臺城,今日臺紳又送行;愁對一輪滄海月,祇應來去照分明。
去年曾此泛槎歸,往跡鴻泥認已非;身似蜻蜓點秋水,海天著翅任高飛。
悲臺灣
狂瀾誰障百州東,日下金蛇電掣空;劉帥渾如魏得狗(帥好犬;每出,群犬隨之),唐王豈復鄭之龍(臺地在明季為紅毛所據,鄭芝龍得之)!鴻溝恥劃諸番界,鯨浪橫飛半線中(半線,臺地名)。莫笑銅鈴沿舊俗(永樂鄭和出海,諭海上諸番,雞籠人不肯附貢;戲製銅鈴,家貽一枚以辱之。蓋比之於狗國也),傷心有淚灑雞籠!
中原鼎沸肆鴟張,電爍飆馳莽戰場;東海難填精衛石,西天已渡達摩航。將軍豉角三更咽,武帝旌旗十日忙(唐主改換黃旗,十日而遁)。千里金湯淪異域,朅來白日黯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