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獻叢刊·第177種】爝火录
台灣文獻叢刊
【第 177 種】
爝火錄
.作者:李天根
.原書頁數: 1264 頁
●書籍簡介
第一七七種「爝火錄」
本書(八冊一、二六四面七五八、四○○字)凡三十二卷、「附記」一卷,李天根輯。天根一名本,字大木,別號雲墟散人;江蘇江陰人。此書輯於清乾隆十二年至十三年間,以抽繹「明史」為經、摭拾野史為緯;用編年形式,排日編纂。正文起於清順治元年三月十九日明莊烈帝殉社稷、止於康熙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魯王薨於金門,載南明諸王十九年事蹟。未輯「附記」,續記三藩與臺灣鄭氏史事。書雖編年形式,卻非「綱目」體例,純屬一種「長編」性質之史料。因搜輯於乾隆未燬禁野史以前,有許多資料為他書所未見;并采「述而不作」之法,亦與他書有別。輯者於正文之前,另著有一論略」一篇,持論極有識。
●序號 篇名
1 弁言
2 自序
3 引用書目
4 凡例
5 論略
6 歷代紀元續表
7 爝火錄目錄
8 爝火錄卷一(起甲申、大清順治元年、明崇禎十七年三月朔)
9 爝火錄卷二(起甲申、大清順治元年、明崇禎十七年四月朔)
10 爝火錄卷三(起甲申、大清順治元年、明崇禎十七年五月朔)
11 爝火錄卷四(起甲申、大清順治元年、明崇禎十七年六月朔)
12 爝火錄卷五(起甲申、大清順治元年、明崇禎十七年七月朔)
13 爝火錄卷六(起甲申、大清順治元年、明崇禎十七年八月朔盡九月)
14 爝火錄卷七(起甲申、大清順治元年、明崇禎十七年十月朔盡十二月)
15 爝火錄卷八(起乙酉、大清順治二年、明福王弘光元年正月朔盡二月)
16 爝火錄卷九(起乙酉、大清順治二年、明福王弘光元年三月朔)
17 爝火錄卷十(起乙酉、大清順治二年、明福王弘光元年四月朔盡五月)
18 爝火錄卷十一(起乙酉、大清順治二年、明福王弘光元年六月朔盡閏六月)
19 爝火錄卷十二(起乙酉、大清順治二年、明唐王隆武元年七月朔盡九月)
20 爝火錄卷十三(起乙酉、大清順治二年、明唐王隆武元年十月朔盡十一月)
21 爝火錄卷十四(起丙戌、大清順治三年、明唐王隆武二年、魯王監國元年正月朔盡三月)
22 爝火錄卷十五(起丙戌、大清順治三年、明唐王隆武二年、魯王監國元年四月朔盡六月)
23 爝火錄卷十六(起丙戌、大清順治三年、明唐王隆武二年、魯王監國元年七月朔盡十二月)
24 爝火錄卷十七(起丁亥、大清順治四年、明永明王永曆元年、魯王監國二年正月朔盡十二月)
25 爝火錄卷十八(起戊子、大清順治五年、明永明王永曆二年、魯王監國三年正月朔盡十二月)
26 爝火錄卷十九(起己丑、大清順治六年、明永明王永曆三年、魯王監國四年正月朔盡十二月)
27 爝火錄卷二十(起庚寅、大清順治七年、明永明王永曆四年、魯王監國五年正月朔盡十二月)
28 爝火錄卷二十一(起辛卯、大清順冶八年、明永明王永曆五年、魯王監國六年正月盡十二月)
29 爝火錄卷二十二(起壬辰、大清順治九年、明永明王永曆六年、魯王監國七年正月朔盡十二月)
30 爝火錄卷二十三(起癸巳、大清順治十年、明永明王永曆七年、魯王監國八年正月朔盡十二月)
31 爝火錄卷二十四(起甲午、大清順治十一年、明永明王永曆八年、魯王監國九年正月朔盡十二月)
32 爝火錄卷二十五(起乙未、大清順冶十二年、明永明王永曆九年、魯王監國十年正月朔盡十二月)
33 爝火錄卷二十六(起丙申、大清順治十三年、明永明王永曆十年、魯王監國十一年正月朔盡十二月)
34 爝火錄卷二十七(起丁酉、大清順治十四年、明永明王永曆十一年、魯王監國十二年正月朔盡十二月)
35 爝火錄卷二十八(起戊戌、大清順治十五年、明永明王永曆十二年、魯王監國十三年正月朔盡十二月)
36 爝火錄卷二十九(起己亥、大清順治十六年、明永明王永曆十三年、魯王監國十四年正月朔盡十二月)
37 爝火錄卷三十(起庚子、大清順治十七年、明永明王永曆十四年、魯王監國十五年正月朔盡十二月)
38 爝火錄卷三十一(起辛丑、大清順治十八年、明永明王永曆十五年、魯王監國十六年正月朔盡十二月)
39 爝火錄卷三十二(起壬寅、大清康熙元年、明永明王永曆十六年、魯王監國十七年正月朔盡十一月)
40 爝火錄附記一卷
●弁言
這本「爝火錄」,為清江陰李天根(一名本,字大木,別號云墟散人)所輯(內卷三、卷四及卷八的卷題下另有「常熟后學金宗皚編次」字樣,今已省略)。用「編年」的形式,排日編纂。正文分三十二卷,記南明五王事蹟;末輯「附記」一卷,續記三藩與臺灣鄭氏的史事。
本書外型雖屬「編年」,但實際並非「綱目」體例,純屬一種「長編」性質的史料。綜其內容,有兩特點:(一)搜輯於乾隆未毀禁野史以前,有許多資料為他書所未見;(二)述而不作,本文『無一字出之於己』(偶有一些「按語」,另以小字加入)。這就搜輯史料的觀點而言,極為寶貴。同時,亦有其缺點:各項記事的來源,在書首固有「引用書目」;但在書中僅有少數特殊地方注明出處,餘祗就「明史」、「明紀綱目三編」與所謂「群書」(按指「明史」等二書以外各書)兩者間用「行款」加以區別而已(參閱「凡例」)。蓋明季各種史料記載,每因傳聞異辭或出諸愛憎之口,是非互異、主客不分;如果每條記事分別加註來源,俾使讀者在利用時知所去取,更屬有用。可惜纂輯者不曾及此!
原刊見「明季史料叢書」(民國二十三年聖澤園影印),款式悉依「凡例」所定。現在重行排印,自不能一概仍舊;除增加標點外,由於本書體例特殊,併作如下改變:
(一)關於編年與紀日:編年統並於一行,頂格;干支下添注公元,明曆另加括號。紀日乾支加括號,並一律單行頂格,藉資醒目。
(二)關於行款與段落:原「頂格書」者(即引自「明史」及「明紀綱目三編」者),低二字起行(餘行頂格);原「低一格書」者(即引自「群書」者),低四字起行(餘行低二字)。至每條記事,不論長短概不分段,以免「條」與「段」相混;惟各日記事,或就同屬一事、或就同屬一地、或就性質相類者,彼此間留一空行,用示區分,以便省覽。
按原刊本為「寫本」縮版影印,字小如蟻;因有許多不能辨認的字,只得「付之缺如」而以方框(□)代之。又,這本彙輯一百多種文獻「述而不作」的巨編,所集資料既廣泛、又龐雜,其間疑誤隨處可見;不但許多訛字尚有待考訂,並所下標點亦難盡允當。敬希讀者賜予指正!(伯琴)
●自序
前明遭流賊之亂,莊烈帝殉社稷,在崇禎甲申三月;實我大清世祖章皇帝順冶元年也。攝政王因吳三桂請兵殺賊,遂整旅入關,廓清群穢,定鼎燕京;收兗、豫,下兩江,平川、陝,克楚、粵,開滇、黔。薄海內外,莫不臣妾;幅■〈巾員〉之廣,亙古未有。維時殘明餘孽,播越南服,竊距一隅,稱王稱帝、建朔改元,如趙宋之恭端帝昺喘息海涯;至壬寅十一月而后澌滅殆盡。彼中野史,實繁有徒;不審明曆之垂盡、大統之有歸,猶是尊其君曰「主上」、稱我朝為「與國」。苟法網稍密,寧不戮其人而火其書,豈容惑世誣民、昭示來者。而興朝無文字之禁,且煌煌聖諭:雖有忌諱,概勿苛求。太史氏編輯「明史」,於崇禎末造間採其說,足成誌、傳。今上皇帝又御撰「資治通鑑」、「明紀綱目,頒行天下。天根伏讀之下,「編年」既上繼麟經,「列傳」又遠追班、馬,於以知皇上聖學之淵深、昭代文章之鴻鉅,有非續編諸史所能仿佛也。獨是「綱目」起於洪武、止於崇禎,甲申而后,「國史」未頒;「明史」三王列傳止一書建元,其事散見諸臣列傳。讀者未易得其要領,不得不泛觀野史。顧其書訛龐偽雜,是非淆亂;童年白首,究不知聖朝之何以大一統、三王之何以隨起隨滅,豈非今日之缺典與?
天根伏處山陬、無從得見本朝「實錄」;因於暇日抽繹「明史」為經、摭拾野史為緯,訛者正之、偽者削之,始於順治甲申、止於康熙壬寅,撰次「爝火錄」三十二卷。懸知讀是編者,睹孱王之庸懦、奸權之貪鄙、丁弁之驕悍,與夫盜賊之橫暴、黎民之顛沛,自當切齒怒目;間見二、三精忠報國、闔門殉難之臣,足與文天祥、張世傑輩爭烈者,有不掩卷咨嗟、撫几而長歎者乎?然則,是編也,雖不足為「明史」羽翼,未必非「國史」之嚆矢也矣!名「爝火」者,深慨夫三王臣庶以明末餘生竊不自照,妄想西昇東墜,速取滅亡,為可哀也!
大清乾隆十三年六月望前二日,云墟散人李天根書。
●引用書目
憶自丙戌之春,同人集惜字會,以素紙刷虫魚草木花板,裝釘成本;請同人向街市村落,與婦人女子換夾針線破書。至歲終,檢閱一過,凡學堂書及坊間印行者,付之一炬;間有稗官野史、彈詞小說、陰果謗揭目所未經見者,無論抄本槧本、斷簡殘編、有頭無尾、古事今事,取文理通曉者錄存之。如是者數年,共成千五百餘種。又於書坊敗紙中,搜得計六奇氏「南、北略」草稿,亦殘缺失次,塗乙勾補,字跡漫滅,卒難句讀;取他書印證,以意會通,敘次成帙,而缺「南略」一卷至六卷。
丁卯季秋,花渡毛子蓁芟過予草堂;予出「樂府」數種相商確。中有「李云娘」一劇,係明末時事;因問蓁芟:『弘光、永曆始末,未能深悉;子知之乎』?蓁芟笑謂:『爾書名刺拜我為師,我一一告汝』!予曰:『嘻!吾學詩、學文、學長短句樂俯、學醫、學書、學畫、學稼、學圃,未當從師;今為是區區者,稱爾門弟子耶?速去,三日后刮目來見』!蓁芟拂衣起,攫予「白頭花燭」去。予因翻「明史」、「橫云山人集」、「明紀綱目」,起自甲申、止於壬寅,編次成卷;復抽繹前所錄群書,並向諸友人借抄秘本附麗之。凡七閱月而告竣。蓁芟攜「白頭花燭」復至,脫帽掀髯抗聲而言曰:『吾刮目來矣!阿蒙究竟何如也』?予出是編夸示之。讀未終卷,吒曰:『吾久欲撰次此書,不意爾先著鞭;吾當盡焚其稿,稽首稱弟子矣』!相與撫掌大笑。然是編非羞萋芟一激之力,不能成也;予不敢沒其實,故詳著之。
昔朱竹垞撰k「日下舊聞」,無一字出之於己;予於是編,亦仿此意,誓不杜譔一字。因將所引用群書,列之於左。然予家鮮藏書,取裁無所;足不出戶,聞見奚從?掛一漏萬之譏,有所不免。嘗聞王荊公選「唐百家詩」,就宋次道家所藏者精擇之;明知未備,而曰:「欲知唐詩者,觀此足矣」!而吾亦曰:「欲知弘光、永曆事者,觀此足矣」!「御覽資治通鑑明紀綱目三編」「明史」(李光地奉敕譔)「三藩紀事本末」(青浦楊陸榮采南)「橫云山人集」「王鴻緒譔)「通鑑紀事本末」「綏寇紀略」(吳梅村偉業)「大事記」(沈國元)「甲乙事案」(竹塢遺民文秉蓀符)「先撥誌始」(文秉)「明末五小史」(王氏三餘集)「明季遺聞」(鄒漪流綺氏)「南、北略」(計六奇)「殷頑錄」(楊陸榮)「酌中誌」(劉若愚)「求野錄」(客溪樵隱鄧凱著)「也是集」(自非逸叟)「明朝怪異雜記」(襄陽道人石麟)「核真略」(鳧岫楊仕聰)「所知錄」(錢秉鐙飲光)「東明聞見錄」(行人司行人瞿共美)「足徵錄」(堵雪懷)「甲乙史」「甲乙彙略」「樵史」「國變錄」「忠逆定案」(方以智)國難錄」(徐凝生)「公道單」「明紀輯略」「啟運錄」「明名臣言行錄」「崇貞遺錄」「崇貞宮詞」「流寇始末」「甲申忠義傳」「寇誌」「知寇子」「三朝要典」「平寇傳」(趙文山)「誌忠傳」「忠義錄」「續表忠記」「忠貞軼記」(順天教授徐君懋)「偵俠記」「蜀難紀略」(太倉沈豹文)「亂蜀始末」「兩廣紀略」(華復蠡)「兩粵新書」「粵游記」「嶺南詩記」(王隼蒲衣氏)「倣指南錄」(康范生)「閩游月記」(華廷獻)「維颺殉節略」(史德威)「l疁錄」「江陰城守紀事」(許重熙)「江陰城守死事諸人傳」「江上遺聞」「海角遺編」(七峰樵道人)「海濱私記」「海甸遺聞」「虞山妖亂記」(馮巳蒼舒)「過墟誌感」「閩幕紀略」(許旭九日)「閩中雜記」「畫壁遺稿」「安龍逸史」(溪上樵隱)「滇考」「滇黔耳聞」(溧陽蒼水老人彭珏)「征行紀略」(馬君輝玉)「征西機略」(嵇永福)「孫可望據雲貴始末」(馬玉)「北游紀略」「南歸草」(黃孔昭)「北墅緒言」「北墅手述」「政餘筆錄」「雞窗剩言」「柳軒叢話」「思菴閒筆」「三垣筆記」(李映碧清)「嘯虹筆記」「堅瓠集」「剪寇錄」「誅巢新編」「萬花金谷」「談往」「□□」(□燕□)「愚公考略」「復社紀略」「太白劍」「懷秋集」「遣愁集」「快心傳」「桂園夜話」「蠻司合誌」「憶記」「曠園雜志」「一席紀聞」(顧杲命子點鹿輯)「錄異」「板橋雜志」(余無懷)「肅松錄」(譚吉璁)「后鹽錄」「冥報錄」(陸麗京)「成仁錄」(屈大均)「輟耕錄」「野史」「義史」「祀史」(沈國元)「綏史」「寄園寄所寄」(趙吉士恆誌)「觚賸」(鈕玉樵琇)「岳半主人偶編」「大有奇書」「西皋外集」「盛京賦」「拾燼餘聞」「殉節錄」(徐敷一名玄。紀左懋第使)。
參考諸書
「畿輔誌」、「江南通誌」、「山東通誌」、「山西通誌」、「河南通誌」、「四川通誌」、「湖廣通誌」、「江西通誌」、「浙江通誌」、「福建通誌」、「廣東通誌」、「廣西通誌」、「云南通誌」、「貴州通誌」、「常州府誌」、「蘇州府誌」、「無錫縣誌」。
取裁諸書
「李忠毅公年譜」、「華鳳超年譜」、「張玉笥死難事略」(許重熙)、「堵文襄公傳」、「洪承疇行狀」(洪士銘)、「魏叔子集」、「吳梅村集」、「陳孝威壺山集」、「侯朝宗集」、「錢牧齋集」、「汪琬堯峰文集」、「錢陸■〈火桀〉集」、「瞿起田集」、「金道隱集」、「戴名世集」、「邵長蘅集」、「朱彝尊集」、「李翰業集」、「沈歸愚文鈔」、「陸鐵莊集」
●凡例
一、是編始於順治元年三月十九日莊烈帝殉社稷、止於康熙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魯王薨於金門,凡十有九年;載福、潞、唐、魯暨紹武、永曆諸王立國事。至本朝大政具在「國史」,非野乘所當及,故不敢妄贅一辭;惟命將出師、討滅闖獻、蕩平南服,則書大帥氏名克某省郡縣。然必遍檢「明史」、考核群書,確然可據,然后編入。
一、是編編年,頂格大書「大清順冶元年」,尊正統也;次行低一格書「崇禎十七年」,紀明事也。乙酉以后,次行低一格書福、唐諸王紀元,遵「綱目」列國例也。
一、是編正朔遵本朝「時憲書」頂格書,不用前明「大統曆」;群書有用「大統曆」者,必細查甲子,一一改正。如「明史」亦間有承舊文月日不改者:瞿式耜傳云:『順治五年閏三月,李成棟、金聲桓叛。七年閏十一月十有七日,式耜遂與張同敞俱死』。考「時憲書」:戊子年閏在四月,庚寅無閏、閏在明年二月;是以「大統」之月日繫於順治之年也,不可從也。凡若此類,皆依「時憲書」是正。
一、是編以「明史」及「綱目三編」為經,頂格書;群書為緯,低一格書。群書與「明史」同者,止錄「明史」;「明史」略而群書詳者,補其說於「明史」之下;群書與「明史」異者,附其說於本事之下;群書有而「明史」無者,則跳行另列,注「見某書或某人」云。
一、一事而群書互見、各有詳略不同者,則刪併合一;或一事而群書所載各別、是非大相背謬者,則盡列群書之說,考其是非、真偽而著明之。至如許都、王之明、大悲、童氏諸案,是非真偽莫辨,則付之「以疑傳疑」而已。
一、群書多載事蹟、間有出於論斷者,如文蓀符(棅)、魏叔子(禧)、楊鳧岫(仕聰)、錢飲光(秉鐙)諸先生目擊當時情事,其說不誣;故並採入。至屈山(大均)以叛臣編入「存仁錄」,大乖正史;予不取焉。
一、福、唐、魯、桂諸王皆以藩封建號,亨嘉、慈炎之輩並以宗室起兵。是編必詳著其支派世系,一以別倫序之親疏、一以辨興復之誠偽;則群臣擁戴崇奉者,不待言而邪正自明矣。然「明史」自天啟、崇禎以后,「本紀」不無漏略、「誌傳」更多矛盾;而群書載記,散見雜出,都無根底。如崇禎十六年張獻忠沉雅王華奎於江中,后無傳襲;周裔益陽王朝■〈土覃〉無子,國除;遼裔益陽王憲墉薨,亦無傳;而野史載楚王益陽屯兵浙江,斥魯王不當監國,為李長祥誅逐;亨嘉為隆武廢殺,不著續封;而瞿式耜遺表云『靖江王父子未曾出城』,野史云『靖江王出走,世子、次子俱縊死宮中』。諸如此類,不可枚舉。茲寧從正史闕文,不取浮詞傅會。
一、姜瓖叛逆本朝,事在西陲,無關南服;以其稱亦書永曆年號,故亦附見。
一、諸臣奏疏,多從節略;間有載全篇者,皆從群書所載,非有去取。
一、唐、福王,群書或稱王、稱帝,概仍原文不改,以存真也。
一、編輯之下,偶有臆說,輒書片紙投甕(原作甓)中。及是編脫稿,出而次第之,得若干則,題曰「讀史論略」,附之卷首。非敢臧否前人,亦聊著善善惡惡之意云爾。
一、自甲申至壬寅十有九年,輯「紀元續表」;首大清、次莊烈,福、唐諸王並闖、獻、金、王、鄭成功等並列之;俾其興亡存滅一覽瞭然,亦是編醒心快目之一助也。
一、魯王薨於金門,前明之子孫盡矣。獨鄭成功「遺孽」漂泊海洋、巢窟臺灣,乘「三逆」之亂寇擾閩、粵,海上訖無寧宇;直至康熙二十二年七月,鄭克塽歸降,而「僭偽」悉平,皇圖混一。因再輯「附記」一卷,以終其事。
●論略
有明之亡,亡於流寇之蹂躪乎?亡於逆奄之肆毒乎?亡於莊烈之操切乎?亡於熹廟之童昏乎?皆非也;亡於神宗之怠荒而已矣!神宗以沖年嗣位,得張居正為師相,尊主權、覈名實、任將帥、嚴考成、均徭役、徙邊堡、治河決、理漕運:百廢俱舉。雖一時廷臣惡其專恣,然萬曆初政,起衰振惰,致國富強;中葉以來,相業莫有過之者。居正既沒,帝自以為海宇承平,一切務為苟簡:庶官不備,廊廟空虛;靜攝深宮,內外隔絕。寵鄭妃而國本動搖,遣礦使而變亂蜂起。申時行、趙誌皋、沈一貫、方從哲輩相繼柄國,俱碌碌充位,無所匡救;遂致職業盡弛,上下解體。言官初為執政所抑,執政繼為言官所攻。東林以氣節相高,三黨以搏擊為事。臺諫之勢,積重不返;門戶之禍,與國俱深。卒之天譴疊至,饑饉洊臻;邊烽盜警,內外交訌。喪亂之勢已成,而帝猶泄泄如故。向使神宗享國復延數載,明之天下寧再傳乎?熹廟繼立,逆奄煽虐,國家垂盡之元氣,琢削無遺。迨至莊烈,本非亡國之君,適當亡國之運。宵旰焦勞,十有七年;身亡國破,社稷丘墟。萬世而下,猶曰『亡明者,莊烈也』!嗚呼!豈不冤哉!
明之公卿勳戚、官紳士庶,殉節者如范景文、倪元潞而下,不滿百人;從逆者自魏藻德而下,不止千數!何盡忠者寥寥而降賊者若是之多耶?或以為靖難時殺戮慘酷之報;予不以為然。勝國養士三百年,高爵厚祿盡歸科目。即如魏藻德者,莊烈帝親擢殿試第一,不三年而位至首相;一旦君亡國破,首先從賊,矢口詆先帝無道。若此者,報成祖耶?報莊烈耶?吾恨不得剝藻德肺肝而觀其黑白矣!
李自成一大夥強盜耳!攻州破省,止掠金銀、幣帛;城郭人民,棄而不守:純是明火執仗、打家劫舍行徑。游騎至燕都,城不攻自破,渠亦夢想不到。觀其躍馬彎弓射承天門,坐皇極殿召見百官,一時小人得誌,何異狐升御座;迨后屢更即位之期,升殿而眩掉震慄。縱不為吳三桂所逐,亦將拷掠朝官之貨賂、搜括庫藏之蓄積,捆載而西,藏之巢穴,常為盜魁以沒世矣;南面而王天下,豈其誌哉!何一時縉紳之士昧於大義、闇於知人,流賊也而視之若堯、舜,強盜也而尊之曰湯、武;如蠅逐臭、如蛾撲燈。投降之戮辱,慘於殉節之死亡;生為叛逆之臣,死為不義之鬼。嗚呼!富貴利達而求之於強盜之手,其妻妾固逃竄刑戮之不逮,又何暇羞而泣哉!
魏宮人誓不受污,一呼同類而從死者一、二百人;費宮人義不共戴,以弱女子而殺賊帥,以不獲殲闖為恨。嗚呼!此二女子至今猶凜凜有生氣,須眉男子當愧死無地矣!
莊烈帝已殉社稷,皇朝定鼎燕京;識者謂南國君臣不籍土歸順,僭號自立,為不知天命,自取滅亡。嗚呼!為是說者,誠不讀聖人之書,不識聖主之度者也。昔者,狄人伐衛,殺懿公、滅衛國,宋桓公立戴公於曹;狄人侵邢,齊桓公救之,遂逐狄人,遷邢於夷儀。傳曰:『齊師、宋師、曹師城邢、城楚丘;邢遷如歸,衛國忘亡。凡侯伯救患、分災、討罪,禮也』。夫春秋之世,衰亂極矣,當時諸侯尚能興滅繼絕如此;而謂我皇朝聖君賢相,曾齊桓、宋桓之不若哉!初,王師從吳三桂之請,統師入關,惟闖逆是討,原無利天下之心。迨破走逆賊,禮葬帝后、掃清宮殿、撫輯群黎,方且謀諸燕眾,置君而去;而太子、二王並死於亂,議冊晉藩。南都適擁立福王;遲至十月乙卯朔,我世祖章皇帝始即皇帝位,頒詔天下,普與民臣更始。由是觀之,我皇朝之有天下,猶唐、虞之揖讓,非湯、武之征誅也;豈俗儒下士臆見曲舌所能擬議聖主如天之度哉!或曰:『子之說固然矣;然福、唐、魯、桂皆非少康、光武之疇哉!彼苟且富貴之徒借之居奇,貪瞬息之榮,糜爛其民而不顧,究竟東南半壁盡入版圖;何如束身歸命、保全首領之為愈耶』?予曰:『子但知已后之陳跡,未審當前之情事也!當闖逆之破燕京也,譬諸富室被盜,屋廬皆毀、闔門盡殲;為之鄰者,起而救之,逐盜滅火,殯其遺骸、收入餘燼,無所歸著。既以義始,寧以利終?籍其貨財,有所不忍!彼江、浙、閩、粵,其外府也;為之紀綱者,將盡畀諸鄰以圖報乎?抑求主人之族屬為主人后,保此餘業也?至若福王北轅、唐藩殞閩、永曆播遷於緬甸、魯國瓢泊於海崖,有非史、張、何、瞿諸君子所能逆料者。且民心未盡忘明也。始則馬、阮亂政,報復私仇;四鎮擁兵,草菅民命;二鄭戀棧於閩省,沙逆弄兵於滇池;繼以城郭如洗,陳、郝劫遷,孫、李構斗,人煙斷絕。加之賣官鬻爵,吸髓吮脂;加賦練兵,水深火熱:金陵有「北地販豬」之賊,福京傳「清兵如蟹」之謠。我皇朝不忍南人之塗炭,爰興伐罪救民之師,以慰「后來其蘇」之望。然且躊躇邳、宿,憩息錢塘;回翔五嶺之巔,溯徊三湘之渚:旅進旅退,養鋒待斃。南國君臣倘能恐懼修省,卑辭厚幣,割地求和如南唐、南宋故事,歲輸貢賦,劃疆而守;恭行節儉,綏輯人民:明之宗社,雖至今存可也。其如和、戰、守三策舉朝不講,一聞烽警,踉蹌奔竄;以天地之大,無所容其身,遁跡蠻邦,玉石俱燼。乃王行之自絕,毋責命於天也。
福王立國,無一善政;惟馬、阮屢以「三案」挑激聖怒,謀興大獄,王終不聽,人皆賢之。吾以為王惟不聽馬、阮挑撥,所以不能成中興大業也。王若果能興大獄,必先親統六師,剿絕逆成,光復舊物而有天下矣!夫目擊君父之慘死而不思報,尚冀其報數十年前鄭氏之仇乎?人目馬、阮為巨奸,借「三案」以攻門戶;吾直謂馬、阮為笨伯,小人枉自為小人而已矣!
錢秉鐙「所知錄」載:『王封德昌郡王時,負博;持福王印質錢以去。居民首詣馬士英,士英與王不相識,但據王印所在,即為福王世子;后擁戴正位,邀爰立之功。然猶未能實信王之果為世子也』。據此說,神器至重,解典庫以幾文錢獲之,不經極矣!然閱史私記,其時南都人士有「假皇帝、真太子」之謠;豈秉鐙亦有所聞而云然耶?及大清兵濟江,福王夜奔太平,棄其母不顧,直以路人視之矣。王鐸,藩邸舊臣也,見福王於天界寺,直立戟手,數其罪惡;且曰:『余非爾臣,安所得拜?遂攘臂呼叱而去。由是觀之,其君臣、母子,榮華熱鬧時,未免將差就錯;至冰消瓦解后,不覺真情畢露耳。真耶、假耶?惟福王自知之、士英竊疑之、母后知之而不言、王鐸言之而不盡;舉朝之臣皆夢夢,而都人士且籍藉矣。
唐王有利天下之心,依鄭氏以立國而無術駕馭之,卒為其所棄。至其宸翰飛騰、綸音煥發,未嘗不延攬英才、激勸忠義;而無伊、呂、頗、牧其人。應者皆因好作聰明,空言無實;是非不無倒置,賢否並加賞獎。得其褒美,不足為榮;受其恩寵,亦無大異。是以頑鈍無恥之徒進,而賢豪特達者之不至也。較之福、桂王為巨擘;自擬光武,豈其倫歟?
諸王魯藩地勢弱小,且又多病,得張、熊為相,朱、王為將,頗著戰功;奸宄不進、閹豎無權,廷臣不修門戶之隙,民間不聞愁歎之聲。故其初政,亦復可觀。迨至閩中開釁、荊國叛逆,竄跡海壖,瀕於死矣!復得二張、鄭、阮諸人為助,時盛時衰、或隱或現;厭厭一息延及數年,亦云幸矣。
紹武遇難從容,追配莊烈無愧;不得以四十日天子而忽之!
永明姿表非常,賢明素著,似有可為者;無奈優柔不斷,政出多門。烽警一聞,走而不守。瞿式耜涕泣挽留,終於不聽;其勢不止至緬甸不止也。惜哉!
史可法忠有餘而才不足。立君置相,事更有大於此者乎?乃人言「不可」則棄之,人言「可」則奉之。士英朝以入,則可法夕以出;樞輔大柄,拱手讓之。不思督師淮、颺,如可專制自為,亦焉用彼君相為也!且分設四鎮,不置之大河南北,而僅僅列諸淮、徐、邳、泗,已無遠大之圖;未殺一賊、未復尺土,先晉五等,遂成飽颺之勢。卒之兵民相斗不能輯,藩鎮跋扈無以制;內掣肘於馬、阮,外拘鍵於高、黃。左兵東下,諸將南奔,黃河一帶,十里空營;以致大清兵掉臂入城,颺破援絕,身死而國隨之,良可悲悼!間嘗論之:自古亡國之君,莫闇於劉禪;雖有諸葛武侯之才,不能保其覆亡。而況才不如武侯,所事者更出劉禪下,雖至愚亦知其無及矣。知其無及而猶事之,非所謂「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者耶!度其審處,慎無以成敗議史公哉!
高弘圖正色立朝,辨邪正、綜名實,不激不隨,頗得相體。姜曰廣勁骨戇性,守正不阿;扼於憸邪,憤懣叱吒,少休休之量。呂大器乃心潞藩,福王之立非其素誌;與曰廣攻士英不勝,率先去國。張慎言秉銓持平,端方諒直,難進易退;有古大臣風。之數臣者,際承平之世,咸收佐理之功;當危急之秋,俱少撥亂之略!
劉宗周,黃道周於崇禎朝屢批逆鱗,幾蹈大戮。弘光之世,宗周不受職,稱「草莽孤臣」,似當危行言孫矣;而抗疏論撫臣倡逃、鎮將濫封,並罪舉朝諸臣居功擁戴、不思復仇,劾馬、阮不遺餘力。嗚呼!非「記」所云「至死不變,強哉矯」者耶?道周為士英危言所撼,不得已趨朝;旋即去位。當隆武之世,又軋於鄭芝龍,督師以出。夫宗周不死於馬、阮、高、劉而死於杭州失守,道周不死於芝龍而死於明當被執,天固欲明白表著二人之大節歟!
萬元吉身在戎行,心存魏闕;知無不言,言必中款。且調劑四鎮、安輯軍民,甚得要領。乃於章、貢之役,偏信張安,輕棄閩、廣諸軍。吉安既失,皂口隨潰;梅林再敗,戰慄如喪神守。諸將欲戰,不許;其宖諫,不聽。明受八十戰艦,一炬成灰;贛州百萬生靈,闔城俱盡。嗚呼!何前智而后愚也!
左良玉心輕朝廷,常懷跋扈之誌。何騰蛟申大義逆折之、袁繼咸請爵賞乳哺之,暫爾蜷縮。黃澍初恃良玉之勢,與士英搆釁;卒因士英之隙,劫良玉舉兵。倘良玉不死,誅馬阮、謀廢立、圖篡弒,有不可言者。嗚呼!黃樹之罪,上通於天矣!至其身為雉媒,誘殺善類,則又小人之尤!雖寸斬之,不足蔽其辜也。
錢謙益身為黨魁,被逮獲釋;自當息影山林,絕口不談朝政,庶不失為東林人物。何乃榮利薰心,奧援干進!吞馬、阮之餌,出「報國心長」一疏,盡喪其平生所守。吁!富貴利達之溺人若是之深哉!迨歸本朝,以招降江南為己任;復為蜚語所中,下獄論死,聖天子特宥之。苟有人心者,當如何報稱!而又有投筆吾炙之作,其罪更浮於馬、阮、二方矣!
左懋第之使北,本以扶母櫬請行,非君命之也;觀其衰絰入都門,以謁陵、改葬請,得使臣之體矣。與剛林爭辨,聲色俱厲,不屈不撓;無愧富弼。叱洪承疇、罵李建泰,並其弟絕之;比烈蘇武。被囚讀書不輟,發疏金鑣還奏;媲美洪皓。至其舍生取義,端坐受戮,則又勝於古使臣遠矣!再讀其瀕行一疏云:『臣之此行,生死未卜;勿以和議為必成,勿以和成為足恃』!其意蓋曰:和議成,己不居其功;不成,獨當其禍。則是未出國門,已早辦一死矣。嗚呼!懋第誠本朝第一人哉!
秦檜主和誤國,千古為人唾罵;然以予論之,南宋遍安百五十年,未必非和議之利也。蓋其時二帝北轅、中州淪陷,高宗倉皇南渡,喘息末寧;則南北強弱之勢,不待較而判然矣。設使不議和而用戰,雖有謀臣猛將,未必能減此朝食也。金一日不滅,宋一日不安,其塗炭生民,不更倍蓰於和議也哉!至弘光之際,更非南宋之比矣。史可法無忠定之謀猷,左良玉非忠簡之忠藎,高、黃二劉不足充張、韓、劉、岳之廝役,文光、之勃未堪為吳玠兄弟之衙官。而闖逆則暴橫於李成,獻賊更桀驁於楊太。渙若冰凘,敗同魚爛。秉國成者,戰守置之不講,議和矢口妄談。遣使而曰經理河北,求和而曰聯絡關東;致書猶名御筆,稱謂呼之國王。款賞無過十萬,割地許之甌脫;勒金幣要其先進誓表,退地后遣官齎以詔書。吾不知其何所恃,而敢於稱尊坐大若此!卒之戮辱使臣,大兵南下;君臣同盡,社稷邱墟矣。此舉,實階之厲也!嗚呼!有秦檜之奸、無秦檜之用,而猶吐罵秦檜曰「奸賊!奸賊」!豈不哀哉!
御史祁彪佳、郭維經、科垣熊汝霖、吳适等忠言入告,匡弼弘多。然而彪佳「廠衛」一疏尤切、吳适參駁諸章更嚴;可謂不溺其職者矣。
陳潛夫功在河南,為越其杰所譖,已丁艱去矣;而猶責其私謁妖婦,逮訊。小人之誣蔑善類、污褻宮帷如此,可勝誅哉!
張亮風烈遜於袁繼咸,而忠節並著;同遭左夢庚之厄,不勝扼腕。南朝諸將,忠勇推黃得功為第一;其次焦漣,其次王之仁。外此,時勇時怯、或正或邪;如馬啣勒,在啣之者矣。
韓贊周迎立福王,疏辭廕賚,請恤南歸難民,叱劉孔昭殿爭非體,叱何誌孔操議非法。歲除演劇、元夕張燈,涕泣諫諍;傷心時事,杜門休沐。寧無興「張承業誤老奴」之歎耶?
劉宗周、祁彪佳、徐汧、陸培、徐石麒、夏允彝、蔣德璟、曹學佺、吳鍾巒、王思任、黃淳耀、淵耀諸君子,事非為名,心期自盡;從容就義,朗若晨星:可謂得死之正者。
馬士英無大奸大惡之才,不過一庸人耳。若生麻中,自然不扶而直。無奈東林諸人疾之已甚,為叢驅爵;入阮大鋮、楊維垣、張孫振之黨,集群小之惡皆歸之,遂列奸臣之首。予讀史至此,未嘗不哀憫其陷溺於惡而無救拔之者也!或曰:『士英擁立福王,不踰年而傾覆,普天同憤;子故異說以寬其誅,何耶』?予曰:『人皆知甚其罪而不原其情也,請為子逐一明之。士英在閣中,言及故庶吉士張溥,曰:『我故人也;死,酎而哭之』。姜曰廣曰:『公哭東林賢者,亦東林耶』?士英曰:『我非叛東林者,東林拒我耳』。士英自言如此,非東林疾之已甚乎?大悲之獄,阮大鋮輩日夜為羅織之謀,捏造蜚語,欲盡殺天下正人;士英不欲為已甚,卒寢其事。北來少年之獄,李沾刑嚴訊酷;士英命釋之,幸免於死。童氏之獄,士英勸帝迎之入宮,以慰臣民之望:非其良心不泯,夜氣猶存者乎?事敗之后,遇大鋮於方國安軍中,以南都之壞半由大鋮而己居首惡之名,與大鋮大相矛盾:非悔禍之心乎?大清兵下金陵、蘇、杭,勢如破竹,錢謙益、王鐸、方逢年之徒紛紛投順;而士英淹蹇浙東,心懷故國。欲歸魯藩,張國維數其十大罪拒之;欲投隆武,唐王敕禁兵將不許逆輔入關。假令反側之子屢遭折辱,必將棄楚歸漢,反戈相向矣。而士英猶七疏自理,潛伏草澤,作八十老寡;不猶愈於反面事仇者之蓋當平心論之,若士英者,加以貪鄙誤國之罪,伏鑕奚辭;若擬之李貓籃面,士英之?惡不如是之甚也,不足以服其心也!
兩京淪陷,各郡邑紳衿倡義起兵,首事者誌圖恢復,奮不顧身,誠為義舉;而無如所集者皆不逞之徒。或假義民名色,徵糧索餉,抄掠鄉里,以充私橐者有矣;或公報私仇,屠戮素所不快,以舒宿憾者有矣;或爭權奪勢,倒戈內向,自相吞併者有矣。至事窮勢敗,桀黠者竄入他州、懦鈍者死於鋒鏑。城破之日,玉石俱焚,死屍山積。首事之家,闔門殉難;甚有目擊父母、兄弟、妻子慘死,而后身受臠割者。雖或留名千古,一時貽害生民,萬死莫贖。獨陳湖陸世鑰毀家集眾,佯與不逞者為犄角而陰遏其兇鋒,劫獄以救同事、斂跡以全身命,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有大異於鹵莽滅裂者;予故表而出之。至竇莊張夫人之守堡御寇、廬陵劉淑英之募兵報國,則又媲美夫人城、娘子軍,鬚眉不得與之爭烈矣(竇莊在汾州府沁水縣東北,張忠烈公銓里居也。銓父尚書五典,度海內將亂,築堡甚固。至崇禎四年七月,賊趙四兒率兵六千餘人犯竇莊;時五典已沒,銓子通濬、道澤俱官京師。眾議葉堡避賊;銓妻霍氏語其少子道隆曰:『避賊而出,家不保;出而遇賊,身亦不保:等死耳。死於家,不猶愈於死於野乎!且吾堅守,賊必不能得誌』。乃躬率僮僕守御。賊至環攻之,堡中矢石齊發,殺賊甚眾;越四日乃退。其避山谷者,多遇賊淫殺;惟張氏宗族得全。副使王肇生名其堡曰「夫人城」——見「流寇始末」)。
何騰蛟駐楚,歷事三朝,始終一節。自左良玉之叛,投江不死,轉入長沙,集屬吏、調諸將,復成一軍;迨招降李錦、高必正,而聲勢大震。然紀律不嚴,條籠不密。高、李狼子野心,時復潰亂;張、劉悍弁猘猛,輒肆淫掠。收復群縣,旋得旋失;姚、黃十三家之眾,為湖陰大害:是皆過於寬柔之故也。聞唐王被執,厲兵保境;聞桂林有變,督師赴援。復全州,歸功式耜;克衡、永,議進長沙:無刻不以興復為念,其心蓋有如皎日矣!
瞿式耜之撫粵西也,值靖江僭立,勢極猛厲;羈囚迫脅,無所不至。式耜以死拒之,卒覆其國。功成不居,放舟東下,山水自娛;其視貪天功以為己功者,不啻徑庭矣。
浙、閩、兩粵,地愈促,民愈窮;主愈孱弱,相愈庸鄙;將愈驕悍,卒愈惰;公戰愈怯,私鬥愈勇;朝臣愈水火,官吏愈貪酷;當寺愈煬灶,內釁愈多;盜賊愈熾,強敵愈張:張、何、黃、蔣、瞿、熊諸公猶撐持十數年,其難更倍於史閣部什百也。
瞿式耜死守桂林以圖恢復,大清兵屢攻之,得焦璉諸將協力拒戰,幸而獲全。而無如主客不和,互相爭斗;兵弁無紀,縱肆淫掠。強敵甫退,內難遽作;劉承胤、郝搖旗之徒劫駕播遷,顛倒潰亂。桂林方幅之地,竭脂膏以為糧,不能供其飽;蠲囊橐以為犒,不足厭其貪。而又縱火室廬、喋血城郭,孑遺之民,堪幾遭糜爛耶!嗣后「忠貞」潰而騰蛟殉節長沙,楚中群縣俱喪;南雄陷而成耀逃歸肇慶,粵東門戶已失。焦、滇兵鬨,驍將受誅;皮、王忿爭,銳卒都盡。以致北兵橫行,無敢抗拒;廣破而桂隨之,身死而國隨之,與史閣部后先一轍。噫!二公之忠貞節烈,直可與日月爭光矣。
陳邦彥、陳子壯、張家玉力攻廣州,牽制李成棟之兵不得西土;事既無成,身遭慘戮。然桂林藉此得以安葺,謂非三人之功不可也!
張國維、張肯堂、陳潛夫、朱大典、余煌、陳函輝、張名振、張煌言、劉中藻等盡忠魯國,其苦矣;而大節表著,千載而下凜凜猶生。
金堡,天資刻薄人也。內恃李元胤、外結瞿式耜,劾勛鎮、逐卿相;為黨人所忌,受禍最烈。然讀其奏疏,筆鋒犀利、辭氣正直,洵乎非小人也。
蘇觀生、堵胤錫捐生殉國,亦可稱為忠臣;究其事功,不得謂之君子。觀生奉命募兵南安,贛州圍困,不敢援;閩中危急,不能救。聞汀、贛俱破,棄南雄逃歸廣州;以不與永明王議,擁立紹武,自生內釁。潮、惠已下而不知,兵入國門猶不覺;倉猝自縊,為梁鍙所賣:奚止不利於孺子王耶!胤錫招降李錦,自以為不世之功;深相要結,倚以自強。與馬進忠有隙,陰招赤心抵常德,致馬進忠燒城而遁;與李元胤搆難,復邀赤心東來,致「忠貞」兵沿途劫殺。且也,圖東勛之密勒可矯、封可望之敕印可易;挑東激西,構斗同室:非光明正大之謀,豈人臣事君之道!吾故曰:觀生色厲內荏、胤錫詭譎不正,皆不得謂之君子也。
李定國,真虎將也。倘有如諸葛武侯其人者,識之疇人之中舉而用之:遇之以國士、寄之以股肱,明賞罰以激其忠義、去文網以舒其手足;戰必勝、攻必克,關、張、馬、趙之功不足多也。而棄之於賊,半天下之民,遭其屠戮;是甚於「藉寇兵齎盜糧」也。欲國之不亡,烏可得哉!
李定國秉虎狼之性,金公趾以「三國演義」開導之,一變而為忠臣義士。奪永明於虎口,驅可望若游魂;兩蹶名王,連拔大郡: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讀史者無不吒其事之異!永曆君臣遭此,詎非大幸?倘稍有心肝、即當畫戰守之策、圖久安之計,據守滇、黔,徐收兩粵;文治其內,武備於外:亦可立國。何乃如饑極得食,鼓腹一飽,倒頭磕睡;大兵南來,一衝而散。嗚呼!以道長之君,依流賊之帥;一聞烽警,走耳,何暇計及安身立命也。殊不知三宣六慰之外,更無立錐之地也!
婦人而至為倡妓,可為無誌節之極者矣。吾於是論列四人也:曰柳是、曰松江妓、曰葛嫩、曰陳沅。當南都覆,是諷錢謙益殉國,謙益不能;及謙益歿,不惜一死以紓家難。松江妓自經而激卒成棟歸明,李成元胤、建捷之忠,比烈李壇。葛嫩嚼舌噀敵將,使孫三今日登仙。吳三桂當國破君亡之際,甘心降闖;一聞陳沅被掠,變計殺賊。父襄屍橫衢路,不遑殯殮;圓圓飛騎傳送,玉帳親迎。陳沅於此,極盡人間之富貴寵榮矣。乃讓王妃而不居,度道士以終老;目擊平西之成敗,若浮云之過眼。之四人者,其捨生取義、明哲保身,無一不揆於大道;烏可以倡妓之賤而忽之!又有祈祈者,在敵營中見舊交某被俘,遂自刎死。嗚呼!孰謂無誌節者,終不得成烈婦耶!
吳襄為賊所得,賊逼襄作書招三桂;三桂答之曰:『父既不能為忠臣,兒亦安能為孝子?賊雖置父鼎俎旁以誘三桂,不顧也』。予讀史至此,未嘗不爽然傷之。噫!大義可以滅親,大忠可以殺父。三桂請兵殺賊,果能誅滅逆闖、收復神京、擴清寰宇;厚酬大清兵歸國,立太子而君之:則郭汾陽之功烈,不得專美於前也。如其不能,自當北面拜君、南面拜父,擗踴號泣而言曰:『國仇雪矣,父蠱幹矣;臣力竭矣,子職盡矣。剩此不忠不孝之身,何顏視息人世』!伏劍而死。則千載而下,誰不曰「吳三桂大忠臣、真孝子」哉!何乃復故國之仇,受新朝之賞;以亡國之殘卒,作開國之元勳。功方平地一簣,早已失其初心;而猶望其存仁取義,難矣!或曰:『子房為韓,韓亡歸漢,受留侯之封;三桂適與子房類,子何責之深耶』?予曰:『是固然矣。子房歸漢,不聞為漢購求韓之子孫而盡屠之也。平貴、平滇之舉,何不避賢路而攘臂為之乎』?或又曰:『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東西南朔,惟君所命。三桂既歸新朝,豈可貳於故國?平貴、平滇,正足徵其忠於所事;子又何責之深耶』?予曰:『既忠於所事,即當膺此王封,傳之萬世;與國同休,永永無極。何又不十數年,躬行叛逆,僭號偽周?我不知其叛新朝也,報故國仇乎!稱偽周也,追王其父乎?其始也,忠孝已兩虧;其卒也,忠孝卻三失。自有天地以來,亂臣賊子,三桂其尤矣!即臠其屍、赤其族、污其宮為沚,曷足蔽其辜哉?鄭成功殺父報國,接踵三桂。然其御眾以律,治國有紀;以臺灣為窟穴,以兩島為門戶;相機而動,伺隙而進;出沒海洋,騷擾閩、粵;瓜洲一捷,南都震驚。大清多方招撫,終不臣服。其心未必盡忠於明,然始終不失臣節;傳及三世,歷年四旬。以三桂較之,隔天淵矣』。
吾於是編,有不可解之事二焉:一曰好殺,一曰好貨。凡事皆有可好,而殺人則何可好?流賊所過之處,人煙斷絕、雞犬不留。闖逆破京師,凡有兵權者,皆可殺人。劉宗敏立磔人柱於門,殺人無虛晷。獻賊一日不殺人,則悒悒不樂,殺各衛軍九十八萬;又遣將四出,分屠各郡縣男女六萬萬有奇。登高以望突煙,所過而炊火有或起者,將吏必誅;將卒殺人少者,坐死。嗚呼!自生民以來,好殺人者有矣,未有若斯之酷者也!至於好貨,人之通病;然必保全首領,而后能享此厚藏。何至天下、國家、身命之不恤,而惟貨是殉!崇禎之末,闖逆破京師,括庫銀三千七百萬、黃金若干萬。當京師未破之前,憂餉不足,加派預徵,海內騷動;勸輸勸助,勛戚離心:而庫內金銀扃鑰如故。周奎奏捐萬金,猶乞皇后私助;及被賊拷掠,抄銀五十三萬,金珠、緞疋稱是。王之心抄銀十五萬,器皿珠玉稱是。陳演隱沒陳新甲家產,貲重不能出京,以及於難。孫從度收寄史■〈范上土下〉多金,賊拶其妻,十指俱斷。馬、阮之徒賣官鬻爵,徵及酒稅;南京城破,一炬成灰。滇南增兵措餉,沐天波不助一緡;三百年厚藏,盡歸沙定洲。丁魁楚積金八十萬,金珠、犀寶三倍,悉併李成棟。鄭芝龍富堪敵國,以數百疲敝之兵守關駕言十萬, 要求糧餉,搜括預借,開例勸捐;比降大清,摽掠俱盡。若是之類,不可枚舉。至永明入緬,從亡者止千四百七十八人;當是之時,釜魚阱獸之浮生矣。文武陞遷,馬吉翔猶然納賄;吾不知其陞遷何為?納賄何用?嘗聞獻賊欲盡殺蜀人,遣將四出,有一縣預知之人皆攜重資向酒家買醉而死;酒家金錢山積,初則大喜,繼而思之則又大慟。嗚呼!崇禎以及諸人,吾見其喜矣,未聞其慟也;何酒家之不若也?是可哀也!
斥堠偵探,兵家之眼目;非此無以知敵情。何崇禎之末,兵部遣探卒,輒降賊不返?游騎至平側門,而京師猶不知。陪京重地,北都消息自當朝夕傳報;莊烈帝崩於三月十九日,遲至四月十二始知凶問。沙定洲劫撫按劾沐天波,造反已半年矣;唐王猶不知虛實,諭滇撫胡(原作吳)兆元掃除天波,以成一統。北兵薄桂林,騎入文昌門;瞿式耜仰見城上鐵騎,方始疑訝。北兵入廣州,前鋒已至布政司前;蘇觀生方與紹武視學,三斬報者。凡此,皆不用偵探之故非歟!不用偵探而治兵,何異聲者無相而鼓勇衝鋒陷陣也!
●歷代紀元續表
初讀「二十一史」,不能悉記列國建元,頗費探索。因遵「春秋」二十國年表例,撰輯「歷代紀元表」六卷。旁註甲子,首書正統、次附國;自天子、王公而下以至僭偽草竊有建國稱號見於載籍者,悉皆採入。起黃帝甲子、迄莊烈癸未,凡四千三百四十年、歷七十二甲子有奇;以便案頭檢閱,未敢災梨棗也。茲編「爝火錄」告竣,再輯甲申以后十九年表續之;例如前。
(圖表,故省略,詳細內容請參見版面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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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爝火錄目錄
卷一(起甲申、大清順治元年、明崇禎十七年三月朔)……………………………(一)
卷二(起甲申、大清順治元年、明崇禎十七年四月朔)…………………………(七三)
卷三(起甲申、大清順治元年、明崇禎十七年五月朔)………………………(一三九)
卷四(起甲申、大清順治元年、明崇禎十七年六月朔)………………………(二四三)
卷五(起甲申、大清順治元年、明崇禎十七年七月朔)………………………(三○九)
卷六(起甲申、大清順治元年、明崇禎十七年八月朔盡九月)………………(三四九)
卷七(起甲申、大清順治元年、明崇禎十七年十月朔盡十二月)……………(四○七)
卷八(起乙酉、大清順治二年、明福王弘光元年正月朔盡二月)……………(四六九)
卷九(起乙酉、大清順治二年、明福王弘光元年三月朔)……………………(五○五)
卷十(起乙酉、大清順治二年、明福王弘光元年四月朔盡五月)……………(五四三)
卷十一(起乙酉、大清順治二年、明福王弘光元年六月朔盡閏六月)………(五九九)
卷十二(起乙酉、大清順治二年、明唐王隆武元年七月朔盡九月)…………(六六七)
卷十三(起乙酉、大清順治二年、明唐王隆武元年十月朔盡十一月)………(七三三)
卷十四(起丙戌、大清順治三年、明唐王隆武二年、魯王監國元年正月朔盡三月)……………………………………………………………………………………………(七七七)
卷十五(起丙戌、大清順治三年、明唐王隆武二年、魯王監國元年四月朔盡六月)……………………………………………………………………………………………(八○三)
卷十六(起丙戌、大清順治三年、明唐王隆武二年、魯王監國元年七月朔盡十二月)…………………………………………………………………………………………(八五一)
卷十七(起丁亥、大清順治四年、明永明王永曆元年、魯王監國二年正月朔盡十二月)………………………………………………………………………………………(九○三)
卷十八(起戊子、大清順治五年、明永明王永曆二年、魯王監國三年正月朔盡十二月)………………………………………………………………………………………(九五九)
卷十九(起己丑、大清順治六年、明永明王永曆三年、魯王監國四年正月朔盡十二月)……………………………………………………………………………………(一○一五)
卷二十(起庚寅、大清順治七年、明永明王永曆四年、魯王監國五年正月朔盡十二月)……………………………………………………………………………………(一○五七)
卷二十一(起辛卯、大清順冶八年、明永明王永曆五年、魯王監國六年正月朔盡十二月)…………………………………………………………………………………(一○九七)
卷二十二(起壬辰、大清順治九年、明永明王永曆六年、魯王監國七年正月朔盡十二月)…………………………………………………………………………………(一一二三)
卷二十三(起癸巳、大清順治十年、明永明王永曆七年、魯王監國八年正月朔盡十二月)…………………………………………………………………………………(一二四一)
卷二十四(起甲午、大清順治十一年、明永明王永曆八年、魯王監國九年正月朔盡十二月)………………………………………………………………………………(一二四七)
卷二十五(起乙未、大清順冶十二年、明永明王永曆九年、魯王監國十年正月朔盡十二月)………………………………………………………………………………(一二五七)
卷二十六(起丙申、大清順治十三年、明永明王永曆十年、魯王監國十一年正月朔盡十二月)……………………………………………………………………………(一二五九)
卷二十七(起丁酉、大清順治十四年、明永明王永曆十一年、魯王監國十二年正月朔盡十二月)…………………………………………………………………………(一二六九)
卷二十八(起戊戌、大清順治十五年、明永明王永曆十二年、魯王監國十三年正月朔盡十二月)…………………………………………………………………………(一二七九)
卷二十九(起己亥、大清順治十六年、明永明王永曆十三年、魯王監國十四年正月朔盡十二月)…………………………………………………………………………(一二九一)
卷三十(起庚子、大清順治十七年、明永明王永曆十四年、魯王監國十五年正月朔盡十二月)……………………………………………………………………………(一二一三)
卷三十一(起辛丑、大清順治十八年、明永明王永曆十五年、魯王監國十六年正月朔盡十二月)…………………………………………………………………………(一二二一)
卷三十二(起壬寅、大清康熙元年、明永明王永曆十六年、魯王監國十七年正月朔盡十一月)……………………………………………………………………………(一二三三)
附記……………………………………………………………………………(一二三七)
●爝火錄卷一
〔江陰〕云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甲申(一六四四)、大清世祖章皇帝順治元年(明莊烈愍皇帝崇禎十七年)三月己丑朔十九日(丁未)
闖賊李自成陷京師,莊烈帝崩於萬壽山壽皇殿。自成先遣游兵入故關,掠大名、真定而北,身率眾賊並邊東犯。初二日(庚寅),陷大同,總兵姜瓖迎降;殺王傳■〈火齊〉及代藩宗室殆盡,巡撫衛景璦、總兵朱三樂等死之。初七日(乙未),總兵唐通入衛,命偕內臣杜之秩守居庸關。初十日(戊戌),太監王承恩提督城守。十一日(己亥),賊至宣府,太監杜勳降,巡撫朱之馮等死之。十五日(癸卯),唐通、杜之秩降,賊遂入關。十六日(甲辰),焚昌平,總兵李守灼(當作爍)死之。始,賊欲偵京師虛實,往往陰遣人輦重貨,賈販都市;又令充部院諸掾吏探刺機密,朝廷有謀議,數千里立馳報。及抵昌平,兵部發騎探賊,賊輒勾之降,無一還者。賊游騎至平側門,京師猶不知也。十七日(乙巳),賊環攻九門,門外三大營悉降賊而反攻城,城上人皆其儕,益無固誌。十八日(丙午),攻益急。自成設黃幄坐彰義門外(一作廣寧門),秦、晉二王左右席地坐(秦王存樞、晉王求桂);勳侍其下,呼城上人見。守門(一作城)太監王承恩、曹化淳等縋之上,同入大內,盛稱賊勢,勸帝自為計。帝怒,輒叱之。左右請留之;勳曰:『不返,則二王死』。乃縱之出,復縋下;語守城諸璫曰:『吾曹富貴固在也』!兵部尚書張縉彥疑諸璫有異,急上聞;帝手敕令縉彥登城察視。時城上號令進止,悉由中官沮,諸臣不得登。戶部侍郎王家彥分守安定門,縱縉彥至,中官猶固拒;示以手敕,乃許。問:『勳安在』?曰:『去矣』!又言二王亦欲上城。家彥曰:『二王既降,即賊也。安得上』!御史王章與給事中光時亨守阜城門,賊傅城下,章手發二砲,賊少卻。帝召承恩令亟整內官,備親征。及夜,太監曹化淳啟彰義門迎賊入,各門砲聲不絕。時亨攝章走,章厲聲曰:『事至此,猶惜死耶』?時亨曰:『死者(一作此)與士卒何別。入朝請訪上所在,不獲則死,死未晚也』!章從之,與時亨並馬行。俄,賊至,呼下馬。時亨倉皇下馬跪;章持鞭不顧,叱曰:『吾視軍御史也,誰敢犯』!賊刺章股,墮。章罵曰:『勤王兵且至;我死,爾滅不旋踵矣』!賊怒,攢刺殺之。帝出宮登煤山,望烽火徹天,嘆息曰:『苦我民耳』!徘徊入之。歸乾清宮,泣語后曰:『大事去矣』!后頓首曰:『妾事陛下十有八年,卒不聽一語,致有今日』!乃撫太子、二王慟哭,遣之出宮。帝令后自裁;又命袁貴妃自縊,繫絕久之蘇,帝拔劍砍其肩,又斫所御妃嬪數人。宮人出奏云:『皇后領旨』。后遂先帝縊崩,袁妃卒不殊。令送太子及二王於戚臣周奎、田弘遇第。入壽寧宮,長平公主牽帝衣哭。帝曰:『汝何故生我家』?揮之以刃,斷左臂。又斫昭仁公主。十九日(丁未),天未明,內城陷。鳴鐘集百官,無一至者;乃復登煤山,書衣襟為遺詔,以帛自縊於山亭,帝遂崩;太監王承恩縊於側。御書衣襟曰:『朕涼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賊直逼京師;然皆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鬚覆面,任賊分裂;無傷百姓一人』(后周氏,其先蘇州人,徙居大興。天啟中,選入信邸,冊為王妃。帝即位,立為皇后。太子慈烺,帝第一子;母周皇后,崇禎二年二月生。九月,立為皇太子。定王慈炯,帝第三子;亦周后生。十四年九月封。永王慈炤,帝第四子;母田貴妃。十五年三月封。長平公主已選周顯尚主,未及行)。李自成,陝西延安府米脂縣雙泉堡人。父守忠,務農而饒裕,無子;禱於華山,夢神告曰:『以破軍星為若子』!已而,生自成。或云守忠生二子:長鴻名,次鴻基。鴻基,即自成也,生於萬曆三十四年五月。是年九月,鴻名生子過。十二月,鴻名死。鴻基與過八歲就塾,不喜讀書,酷好拳勇。鴻基多力善走。是年十三,母死;與過外出酣飲,大言曰:『大丈夫當橫行天下,自成自立,何用讀書為!吾將改自成為名,以鴻基為號』。守忠聞而抶之。遂私走延安,拜羅教師習騎射槍棒;且作書招過。守忠得書,即往延安迫之歸,並延羅教師於家,與過同學。鴻基年十八,娶婦韓氏,名金兒;美而淫,與里人蓋虎兒奸。自成知之,殺金兒,蓋虎兒逸;里人擁自成赴縣。時同知艾心性署篆,令孟縣丞驗屍庭訊;笞自成二十,下之獄。自成倩丁門子賄二百金艾同知,擬徒出獄。自成怒曰:『婦淫當殺,奈何受金而復擬罪』!遂刺殺艾同知;逃至甘肅,投總戎楊肇基帳下為軍。時邊地多盜,肇基每使親兵搜剿,止事劫掠。獨自成見強壯者輒釋之,謂之曰:『東海灘頭,亦有遇處』。已而,陞總旗,轄兵五十。聞蘭州有盜名高如岳者,勇而善射,聚眾行劫,自稱闖王(他書俱作闖王名迎祥,即如岳也);因乞差往捕。遇如岳於土山坡下,戰久之,藝勇悉敵;乃謂之曰:『自古好漢識好漢,觀汝狀貌,定非凡品,何不下馬見』?遂各敘禮。至如岳家,宰馬誓神,約為兄弟而別。自成回鎮,以他級報功,陞把總。崇禎二年十月,大清兵入大安口,陷遵化,過通州,偪京城;詔天下鎮巡官勤王,甘肅巡撫梅之煥與肇基赴援,以王參將國為先鋒。自成以不用己也,大慍。兵抵金縣,縣小而令怯,閉衙不出,糧犒俱無。王參將入城欲見令,有兵嘩於庭,笞六人,半屬自成卒。自成怒,率兵縛令出,欲見總戎,道遇王參將,刺殺之;率所部叛投如岳。時如岳寨中將勇兵強,劫掠郡縣,官兵屢敗;自成至,歡如魚水,以豔婦邢氏配之。適報大清兵已退,將推帥督兵下剿;如岳懼,議乘官兵未至,掠平民充陣,以精兵繼之。於是各統所部,往渭源、河州、金縣、甘州等處劫掠。時秦中新餉頻加,更裁驛站,山陝游民無所得食,相率從賊,賊勢轉盛。王嘉胤、神一元、不沾泥、可天飛、點燈子、混□猴、□行狼諸賊,所在蜂起;或掠秦、或入晉,所至屠城陷邑。官兵東奔西擊,賊或降或死,旋滅旋熾。延安賊張獻忠亦聚眾據十八寨,稱八大王。四年,王嘉胤為左右所殺,共推王自用(號紫金梁)為魁。自用結群賊老■〈犭回〉■〈犭回〉、曹操等及迎祥、獻忠共三十六營,眾二十餘萬,聚山西。自成號闖將,未有名。五年,分道四出,連陷大寧、隰澤、壽陽諸州縣,全省震動;轉入磨盤山,分眾為三,各據州郡。六年,總兵曹文詔率陝西兵至,偕諸將合剿,屢戰克捷;前后殺混世王、滿天星等,破自用、獻忠諸賊,山西三大盜俱敗。初,賊之破澤州也,分其眾南踰太行,掠濟源、修武,圍懷慶,官軍擊敗之;復闌入山西(一作西山),掠順德、真定,西下武安,敗總兵左良玉;河北三府,焚掠殆遍。賊之敗於山西者,亦奔河北合營。迎祥、自成、獻忠、曹操、老■〈犭回〉■〈犭回〉俱至,與總兵倪寵、王樸、左良玉、湯九州等戰屢敗,詭辭乞降;會河冰合,突從毛家寨策馬徑渡,連陷澠池、伊陽、盧氏。復由間道走內鄉,掠鄖陽、南陽等處,偪湖廣;再犯歸、巴、夷陵、夔州、廣元,逼四川;所在告急。七年,總督陳奇瑜引兵擊賊。時自成與過結李牟、俞彬、白廣恩、李雙喜、顧君恩、高傑等自成一軍;過、傑善戰,君恩善謀。及奇瑜兵至,陷於興安之車箱峽,會大雨兩月,馬死弓矢脫,乃詐降;奇瑜許之。渡譟即大噪,盡屠所過州縣;遂入鞏昌、平涼諸府,圍隴州。總兵左光先、賀人龍合擊破之,遂竄入終南山。復東出,陷陳州、靈寶等處;天子命總督洪承疇、巡撫朱大典等併力擊賊。八年正月,諸賊大會於滎陽,共十三家七十二營,議拒敵;未決,自成進曰:『一夫猶奮,況十萬眾乎!官兵無能為也。宜分兵定所尚,利鈍聽之天』。皆曰:『善』!乃議:『革里眼、左金王當川湖兵,橫天王、混十萬當陝兵,曹操、過天星扼河上,迎祥、獻忠及自成等引兵東略,老■〈犭回〉■〈犭回〉、九條龍往來策應;陝兵銳,益以射塌天、蓋世王(一作改世王)。所破城邑,子女玉帛惟均』。眾如自成言。迎祥、獻忠東下,陷固始、霍邱,燔壽州、潁州。陷鳳陽,焚皇陵,乃大書幟曰「古元真龍皇帝」,合樂大飲。自成從獻忠求小閹善鼓吹者,不與,怒;偕迎祥西趨歸德,與曹操、過天星復入陝西。獻忠獨東下廬州。承疇命諸將左良玉等分扼湖廣、河南、鄖陽諸關隘。迎祥、自成出掠富平、寧州;諸賊聞承疇出關,先后皆走陝西,焚掠西安諸郡。承疇還救,艾萬年、曹文詔俱戰死。群賊乘勝焚掠,承疇力御之;獻忠等轉突朱陽關東犯。時總理盧象昇督關外,承疇督關中;賊亦分兵:迎祥略武功以西,自成略富平以東。賊將高傑竊自成妻邢氏來降。自成、迎祥兵屢敗,出朱陽關與獻忠合。冬十一月,陷陝州,攻洛陽;左良玉來援。獻忠走嵩、汝,自成走偃師(一作迎祥、自成走偃師)、陷光州;象昇擊敗之。九年春,陷含山、和州;象昇來援,復大敗之。北攻壽州、西入歸德,分道犯南陽、裕州;巡撫陳必謙援南陽、象昇援裕州,迎祥、自成精銳幾盡。迎祥趨漢中,自成走延綏;諸將左光先、曹變蛟破之。自成走環縣,官軍大敗於羅家山,自成勢復振;西略米脂,從韓城而西。秋七月,巡撫孫傳庭擒祥獻闕下,磔死。賊黨乃共推自成為闖王,出汧隴,犯鳳翔渡渭。十年,犯涇陽,蝎子塊、過天星來會;傳庭督變蛟連戰七日,蠍子塊降。自成與過天星奔秦入蜀,連焰蜀中諸州縣。十一年春,官軍擊敗之。自成奔白水,承疇、傳庭合擊,大破之;自成獨與劉宗敏、田見秀等十八騎潰圍,竄伏商洛山中。時獻忠降,自成勢益孤衰。十二年夏,獻忠反榖城,自成集眾往依獻忠。獻忠欲圖之;覺,遁去,被圍於巴西魚復中(一作山中)。自成欲自經,養子雙喜勸止之。劉宗敏者,藍田鍛工也,最驍勇,欲出降。自成與步入叢祠,顧而歎曰:『人言我當為天子,盍卜之?不吉,斷我頭以降』!宗敏諾。三卜三諾(一作吉)。宗敏還殺其兩妻,謂自成曰:『吾死從君矣』!軍中壯士聞之,亦多殺妻子以從。自成乃輕騎走河南;河南大饑,從自成者數萬。出攻宜陽、永寧,殺萬安王采■〈金輕〉,破偃師,時十三年十二月也。自成為人:高顴深■〈幽頁〉、鴟目曷鼻,聲如豺;性猜忍,日殺人斮足、剖心為戲。杞縣舉人李信者,「逆案」中尚書李精白子;嘗出粟振饑民,民德之。會繩伎紅娘子反,擄信,強委身焉。信逃歸,官以為賊,囚獄中;紅娘子來救,饑民應之,共出信。盧氏舉人牛金星,磨勘被斥,私入自成軍為主謀。潛歸事洩,坐斬;已,得末減。二人皆往投自成,自成改信名曰巖。金星又薦卜者宋獻策,長三尺餘;上讖記云:『十八子,主神器』。自成大悅。岩說自成勿殺人,收天下心;自成從之,屠戮為減。又散所掠財物振飢民;民不辨巖與自成,雜呼李公子活我。巖復造謠詞曰:『迎闖王,不納糧』;使兒童歌以相煽。於是從自成者日眾。十四年正月,陷河南,福王常洵遇害;自成汋王血雜鹿醢嘗之,名「福祿酒」。王世子由松裸而逃。自成發王邸金振饑民,遂攻開封。時獻忠亦陷襄陽,狀襄王翊銘。王開封者周王恭枵,發庫金募死士,與巡撫高名衡等固守;自成攻七晝夜不下,解圍去,屠密縣。羅汝才、袁時中皆歸自成。時中,土寇也,眾二十萬,號小袁營;汝才,即曹操與獻忠同降復叛者也。自成初為迎祥裨將,至是,勢大盛。帝以傅宗龍為陝西總督,專辦自成;別敕保定總督楊文岳會師。宗龍與巡撫汪喬年檄河南大將李國奇、賀人龍隸部下,文岳率虎大威俱至新蔡,與自成遇,皆奔潰;宗龍被死。喬年代宗龍總督,亦死。自成刖劓諸生百九十人。乘勝陷南陽、鄧州十四城,再圍開封。名衡與總兵陳永福力拒之,射自成中目,砲殪上天龍等;自成益怒。自成每攻城,不用古梯衝法,專取瓴甋;得一磚,即歸營臥,后者必斬。取磚已,即穿穴。穴成,初僅容一人,漸至百十人;次第傳土以出。過三五步,留一土柱,繫以巨綆;穿畢,萬人拽絙,一呼而柱折城崩矣。名衡於城上鑿橫道,聽其下有聲,用毒穢灌之,多死。賊乃即城壞處,用火攻法;實藥甕中,火燃藥發,當者輒糜碎,名曰「放迸」。十五年二月,城半圮,賊用放迸法攻之;鐵騎數千馳譟,伺城頹,即擁入城。城固宋汴都,金人所重築也。厚數丈,土堅,火外擊,賊騎多殲。自成駭而去,南陷西華,屠陳州、歸德、睢州,數十郡縣悉殘毀。已復攻開封,築長圍為久持計。詔起孫傳庭為總督;釋故尚書侯恂,命督師;召左良玉援開封,至朱仙鎮,大敗。諸軍皆屯河北,不敢進。名衡議決河灌賊,賊亦欲決河灌城。秋九月,天大雨二日,河決聲如雷,潰北門入,穿東南門出。城中百萬戶皆沒,得脫者,惟周王妃世子及撫按以下不及二萬人;賊亦漂沒萬餘,乃拔營西南去。先是,老■〈犭回〉■〈犭回〉(馬守應)、革里眼(賀一龍)、左金王(賀錦)、爭世王(劉希堯)、亂世王(藺養成)者,皆附自成,號革左五營。自成西迎傳庭,兵潰於柿園。時大清兵南侵,京師方告急,朝廷不暇討賊;自成乃收群賊,連營五百餘里,再屠南陽,攻汝寧,總兵虎大威、楊文岳俱死。自成脅崇王由樻從軍,向襄陽;左良玉南走。自成入襄陽,分徇德安、夷陵、荊門。自成自攻荊州,殺湘陰王儼■〈金尹〉,燒獻陵木城,毀宮殿。十六年春,陷承天。將發獻陵,有聲震山谷,懼而已(一作止)。偪漢陽,良玉走九江。自成自號奉天倡義大元帥,號羅汝才奉天撫民威德大將軍。分其眾曰標營,領兵百隊;曰先、后、左、右營,各領兵三十餘隊。標營白幟黑纛,自成獨白鬃大纛銀浮屠。五營以序直晝夜,次第休息,巡徼嚴密。逃者謂之「落草」,磔之。收男子十五以上、四十以下者為兵,精兵一人主蒭掌械,執爨者十人。軍令:不得藏白金,過城邑不得室處,妻子外不得攜他人婦。寢興悉用單布幕;綿甲厚百層,矢砲不能入。一兵倅馬三、四匹,冬則以茵褥藉其蹄。剖人腹為馬槽以飼馬;馬見人,輒鋸牙思噬若虎豹。軍止即較射,曰「站隊」。夜四鼓,蓐食以聽令。所過崇岡峻坂,騰馬直上。水,惟憚黃河;若淮、泗、涇、渭,則萬眾翹足馬背或抱鬣緣尾,呼風而渡。臨陣,列馬三萬,名三堵牆;前者反顧,后者殺之。戰久不勝,馬兵佯敗誘官兵,步卒長鎗三萬擊刺如飛,馬兵回擊,無不大勝。攻城:迎降者不殺;守一日殺十之三,二日殺十之七,三日屠之。凡殺人未死為燎,謂之「打亮」。城將陷,步兵萬人環堞下,馬兵巡徼,無一人得免。獻忠雖至殘忍,不殫也。諸將較所獲:馬騾者上賞,弓矢鉛銃者次之,幣帛又次之,珠玉為下。自成不好酒色,脫粟粗糲,與其下共甘苦。汝才妻妾數十被服紈綺,帳下女樂數部,厚自奉養;自成嘗嗤鄙之。汝才兵數十萬,用山西舉人吉珪為謀主。自成善攻,汝才善戰;兩人相需若左右手。自成有專制心,顧獨忌汝才,乃襲殺汝才而併其眾。自成前所略城,輒焚燬之;及渡漢江,謀以荊、襄為根本。改襄陽曰襄京,修襄王宮殿居之。其他府縣,多所更易。牛金星教以創官爵名號,大行署置。自成無子,兄子過及妻弟高一功迭居左右,親信用事。田見秀、劉宗敏為權將軍,李巖、賀錦、劉希堯等為制將軍;張鼐、黨守素等為威武將軍,谷可成、任維榮(一作容)等為果毅將軍:凡五營二十二將。又置上相、左輔、右弼、六政府侍郎、郎中、從事等官,要地設防御使。府曰尹,州曰牧,縣曰令。封崇王由樻襄陽伯、邵陵王在城棗陽伯、保寧王在圯宣城伯、肅寧王術■〈木受〉順義伯、張國紳為上相、牛金星為左輔、來儀為右弼。國紳獻文翔鳳妻鄧氏以媚自成;自成惡其傷同類,殺之,而歸鄧氏於其家。六政府侍郎,則喻上猷、蕭應坤、楊永裕、李振聲、鄧巖忠、姚錫允;尋以邱之陶代振聲為兵侍。使高一功、馮雄守襄陽,任繼光守荊,藺養成、牛萬才守夷陵,王文曜守澧州,白旺守安陸,蕭云林守荊門,謝應龍守漢川,周鳳梧守禹州。已又襲殺養成、袁時中。時獻忠方據武昌,自成遣使賀,且脅之曰:『老■〈犭回〉■〈犭回〉已降、曹操輩誅死,行及汝矣』!獻忠大懼,南入長沙。自成以十三家七十二營諸賊降死殆盡,惟獻忠存而已;勝之,遂自稱曰「新順王」。集牛金星等議兵所向。金星請先取河北,直走京師;楊永裕請下金陵,斷燕都糧道。顧君恩曰:『金陵居下流,事雖濟,失之緩;直走京師,不勝,退安所歸?失之急。關中,大王桑梓也,百二山河,得天下三分之二;宜先取之,建立基業。然后旁略三邊資其兵力,攻取山西,復向京師;庶幾進戰退守,萬全無失』。自成從之。傳庭之敗於京師(一作柿園)而歸陝也,大治兵仗,欲俟賊饑而擊之。朝議督戰不已,乃出關會諸將進討,大敗賊兵,自成幾被擒。會天大雨,糧車不進;自成遣輕騎要截糧道,傳庭迎戰,大敗。官軍死者四萬餘人,失軍器輜重數千萬;傳庭奔潼關,遂不復振。冬十月,自成陷潼關,傳庭死。連破華陰諸縣,進攻西安,執秦王存樞以為權將軍、永壽王誼■〈侃,氵代亻〉為制將軍。改西安曰長安,稱西京。賜顧君恩女樂一部,賞入關策也。詣米脂縣祭墓;墓向為官兵所發,焚棄遺骴,築土封之。改延安府曰天保府、米脂縣為天保縣、清間曰天波府。鳳翔不下,屠之。索諸薦紳榜掠,徵其金;死者瘞一穴。攻陷榆林、寧夏,屠慶陽,執韓王稟塉;破甘肅,陷西寧:陝西地悉歸自成。又遣賊渡河,陷平陽,殺宗室三百餘人。十七年正月朔,自成稱王於西安,僭國號曰「大順」,改元「永昌」。改名自晟,追尊其曾祖以下加謚號,以李繼遷為太祖。設天佑殿大學士,牛金星為之。更六部為六政府,設尚書、侍郎等官。改文選司為文諭院,主事曰從政。改翰林院曰弘文館,裁革詹事府。改中書曰書寫房。國子監設三堂,革去祭酒,以司業為學正,學錄博士為左右。改御史曰直指、給事中曰給諫、通政司曰知政司、尚寶司曰尚契司。大常、鴻臚,俱屬禮政府。太僕寺曰驗馬寺,布政司曰統會可。巡撫曰節度使,按察曰防御使。府曰尹,州曰牧,縣曰令。守備曰守領,把總曰守旅。改印曰契,用小篆(一云大篆曰符、小篆曰契)。公服領尚方,以云為級,一品云一、九品云九。大僚冠加雉羽,帶用犀銀黑角三等,廢輿乘馬。以乾州宋企郊為吏政府尚書、平湖陸文祺為戶政府尚書、真寧鞏焴為禮政府尚書、烏程張嶙然為兵政府尚書、□□安興民為刑政府尚書、米脂李振聲為工政府尚書。尚書皆留守陝西,每府一侍郎從征。而企郊、文祺、焴、嶙然皆兼左侍,與戶侍楊建烈、兵侍喻上猷偕行。復五等爵,大封功臣;侯劉宗敏以下九人、伯劉體仁以下七十二人、子三十人、男五十五人。籍馬兵六十萬,步兵四十萬。以兵政右侍郎楊王休為都肄。出橫門,至渭橋,金鼓動地。令弘文館學士李化鱗草檄,馳諭遠近,指斥乘輿。是日,大風霾,黃霧四塞;事聞,帝大驚,召廷臣議。大學士李泰請督師,帝許之。時山西平陽俱陷,河津、稷山、滎河亦皆陷,諸府縣多望風送款。二月,自成渡河,破汾州,循河曲、靜樂。攻太原,執晉王求桂;巡撫蔡懋德死之。北徇忻、代,寧武總兵周遇吉戰死:遂直指京師。
傳■〈火齊〉,太祖庶十三子代簡王桂十二世孫。
存樞,太祖嫡二子秦愍王樉十一世孫。
求桂,太祖嫡三子恭王棡(晉恭王)十一世孫。
昭仁公主,莊烈帝第三女。
采■〈金輕〉,萬安王典鑕四世孫,伊厲王裔。
翊銘,仁宗嫡五子襄憲王瞻墡八世孫。
恭枵,太祖嫡五子周定王橚十一世孫。
儼■〈金尹〉(「諸王表」作舒),湘陰王貴焻八世孫,遼簡王裔。
由樻,英宗嫡六子崇簡王見澤七世孫。
在城,邵陵王安潿五世孫。
案在城,「諸王表」作在鋮。
紹圯,保寧王朝堵五世孫,俱周定王裔。
紹圯,「諸王表」作紹■〈火己〉,「流賊傳」誤。
術■〈木受〉,肅寧王恩鉹五世孫,遼簡王裔。
案術■〈木受〉,「諸王表」作術■〈土受〉,「流賊傳」誤。
誼■〈侃,氵代亻〉,永壽王尚灴九世孫,秦愍王裔。
案誼■〈侃,氵代亻〉,「諸王表」:萬曆四十二年薨,四十五年誼■〈侃,氵代亻〉庶一字存桑襲封。崇禎十六年,李自成執永壽王以為制將軍,乃存桑、非誼■〈侃,氵代亻〉也。
稟塉,太祖庶二十子韓憲王松十二世孫。
衛景瑗,字仲玉,韓城人;天啟五年進士。崇禎十五年,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大同。十七年正月,李自成將犯山西,宣大總督王繼謨檄大同總兵姜瓖扼之河上。潛遣部將李時華納款而還,景瑗不知其變也。及山西陷,景瑗邀瓖歃血守;瓖出告人曰:『衛巡撫,秦人也;將應賊矣』!代王疑之,不見景瑗。永慶王射殺景瑗僕。會景瑗有足疾,不時出共事;事皆瓖主之。瓖兄瑄,故昌平總兵,勸瓖降賊;瓖慮其下不從,人犒之銀,言勵守城士。代王信之,諸郡王分門守,瓖每門遣二百人助守。賊抵城下,瓖即射殺永慶王,開門迎賊入。紿景瑗計事;景瑗乘馬出,始知其變也,自墜馬下,賊執之見自成;自成欲官之,景瑗南面據地坐,大呼高皇帝而哭,以頭觸階石,血淋漓。賊曰:『忠臣也』!引之出。顧見瓖,大罵:『反賊,神不赦汝』!賊使景瑗母勸之降;景瑗曰:『母年八十餘矣,當自為計。兒,國大臣,不可不死』。既而謂人曰:『我不罵賊者,以全母也』。初六日,自縊於僧寺(瓖,陝西榆林人;七代為總兵,家丁萬人)。
朱之馮,字東山(一字樂三),大興人;天啟五年進士。崇禎十六年,官右僉都御史,巡撫宣府。賊陷大同,中官杜勳勛總兵王承允爭先納款。賊且至,勛蟒袍鳴騶,郊迎之三十里外。之馮登城太息,見大砲,自起爇火,則砲孔塞;或從后掣其肘,之馮仰天大哭。承允開門迎賊入,左右欲擁之馮出走;之馮叱之,南向叩頭,草遺表,自縊死。
王家彥,字開美,莆田人。二年進士。
王章,字漢臣(號芳洲),武進人。崇禎元年進士,官御史。巡視京營,按籍額軍十一萬有奇,然半死者,餘冒伍,憊甚;矢折刀缺,聞聲急掩耳走,馬未馳輒墜地。而司農缺餉,半歲不發;章屢疏請帑,不報。及賊陷真定,京師大震;襄城伯李國楨發營卒五萬,營城外,章守阜成門。三月初登陴,閱十日始一還邸,櫛沐易新衣冠;家人大駭,章不應。及遇害,家人覓屍,猶一手據地坐,張口怒目勃勃如叱賊狀。妻姜在籍,聞之一慟而絕。
彰義門(「高起潛傳」作廣寧門),皆言曹化淳獻之。或曰化淳實守東直門,非守彰義。而化淳入國朝,上疏奏辨甚力,時倉卒莫能明也。
帝仗劍至坤寧宮,見中宮已絕;連聲曰:『死的好』!遂召提督京城內外太監王承恩至,語良久,命酒對酌。傳硃書諭內閣,命成國公朱純臣總督內外諸軍,夾輔東宮;且命盡放獄囚。內臣將至閣,魏藻德等已散,置几上而返;群臣無一人知者。至三更,帝與王承恩俱醉,因攜手登萬壽山自縊,承恩對縊。上披髮御藍衣,跣左足,右朱履。衣袖墨書遺詔,又書一行云:『百官俱赴東宮行在』。蓋謂東宮既託成國,或成國護之出,故令百官赴之也。
楊士聰云:『初,大同報陷,號召援兵,以王承恩為京城內外提督,居督撫、統兵之上。十七日,令各監局掌印下至小火者,俱上城;而城守事務全歸中貴,外臣不得預矣。至是,召承恩對飲,以硃諭命成國。蓋憤承恩誤事,故遂邀與同死;而以承恩兵柄盡付之成國,或可佐東宮以圖一效也。嗚呼!先帝至英明主也;而乃與一貂豎同盡,謂之何哉』!
舊輔蔣德璟,寓崇文門外會館。遇賊兵入城,大肆殺掠,亦被數創(德璟,字申葆,晉江人;天啟二年進士。本月二日去位)。
是日昧爽,陰云四合,城外煙焰尚熾。俄,北城煙起。杜勳又從德勝門射書約降,開門而入;有巨璫千餘人出宣武門而去,別璫隨之者悉被砲打回。時閣臣魏藻德等尚不知,方傳單醵金犒師。賊兵大隊而入,一時城中鼎沸,守城者俱棄仗下城走。南面之賊,亦盡數登城,各抱箭投城下;大呼:『持歸閉門者免死』!於是爭取箭。而人家門首,各設「永昌皇帝萬歲」香案矣。
賊破京城,兵不滿二萬,而孩子居其半;京師自守不固,非賊之能攻也。合料賊眾並唐通、白廣恩、陳永福之兵,不過五、六萬耳。
襄城伯李國楨突崇文門,不得出,復奔朝陽門。守將孫如龍迎賊張能於城上,勒國楨降;國楨解甲聽命,能羈守之(國楨,濬九世孫。輕佻好戲媟,便佞有口才。嘗召對,指陳兵勢,洒洒可聽;帝信以為才。十六年,命總督京營,倚任之。蓋以口舌取寵,於訓練戰守之策懵如也。時冊籍雖虛,然尚可得十餘萬人,國楨不以為意。及賊長驅薄城下,始遣兵登陴;再宿而城陷矣)。
魏禧云:『先時京城有警,每一堞守兵五人,戰兵列近畿要地。至國楨督京營,欲省軍費,每五堞守兵一人;而守兵大半居鄉,戰兵反居城內。事既急,城門晝閉,戰兵不得出、守兵不得入,人心皇亂,國楨無所措手足矣』。
按京城內外堞,凡十五萬四千有奇。五堞守兵一人,統計止三萬有餘而皆饑羸不堪之旅,何以能固守哉!
戶部侍郎協理戎政王家彥投城下,不死;自縊於民舍。遭賊焚,殘其一臂;僕收餘體以殮(家彥守安定門,督戰甚力)。
太子奔周奎家,不得入,走匿侍奄外舍。奎,蘇州人,周皇后父;崇禎三年封嘉定伯。時尚安臥未起,叩門不得入。
李自成氈笠縹衣,乘烏駮馬(一作駮馬),入承天門;偽丞相牛金星、尚書宋企郊、喻上猷、侍郎黎誌陞、張嶙然等騎而從。自成至承天門,彎弓仰天大笑,指門榜大聲語諸賊曰:『我能為天下主,則一矢中四字中心』。射之不中,中天下字;俯首不樂。金星趨而進曰:『中天下字,當中分天下』。自成喜,投弓而笑。
牛金星,河南盧氏人,丁卯舉人。宋企郊,乾州人,戊辰進士;官吏部,回籍。喻上猷,豐城人,辛未進士,官御史。黎誌陞,華容人,甲□□進士,官山西督學參議。張嶙然,烏程人,庚辰進士,官郎中。
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德化率各監局掌印者及內員三百人,迎至城外;賊令照舊掌印。由是各招集名下,聽賊檢選,共留八百餘人;餘皆散去。又有班役千餘人迎賊將,即日於演象所揀擇。
諸賊帥率騎擐甲執兵,先入清宮;宮中大亂。懿安皇后青衣蒙頭,徒步走入朱純臣第。尚衣監何新入宮,見長公主斷肩僕地,與宮人救之而甦。公主曰:『父王賜我死,我何敢偷生』!何新曰:『賊已將入,恐公主遭其辱,且至國丈府中避之』。乃負之出。諸宮人逸出者,遇騎復入。
宮人魏氏,見賊入宮,大呼曰:『賊至矣,我輩必遭其污;有誌者早為計』!遂躍入御河死。頃間,從死者一、二百人。
李自成登皇極殿,據御座;下令大索帝后,期百官三日朝見。
賊入宮,問帝所在;大索宮中,不得。偽尚璽黎某進曰:『此必匿民間,非重賞嚴誅不得』。劉宗敏乃出牌大書:『主上救民水火,剋破京城。其崇禎逃出紫金城外,有能出首者,賞黃金千兩;隱匿者,戮其全家』。
按紫禁作紫金,賊晝字也。
新樂侯劉文炳闔門自焚死。文炳,字淇筠,宛平人。祖應元,娶徐氏;生女入宮,即莊烈帝生母孝純皇太后也。帝立,封文炳父效祖新樂伯;卒,文炳嗣。九年,進侯。十三年,追贈應元瀛國公,封徐瀛國太夫人;文炳進少傅,叔繼祖、弟文耀、文照俱進爵有差。文炳善太學生申湛然、布衣黃尼麓及附馬都尉鞏永固。三月初一日,賊警急,帝命文武勛戚分守京城,繼祖守皇城東安門、文耀守永定門、永固守崇文門。十六日,賊攻西直門,勢益急。尼麓報文炳:『城將陷,宜自為計』!母杜氏聞之,急命侍簡笥絛於樓上,作七八繯,命家僮積薪樓下;隨遣老僕鄭平迎李氏、吳氏二女歸,曰:『吾母女同死此』!又念瀛國夫人年篤老,不可俱燼,與文炳計,匿之申湛然家。十八日,帝遣內使密召文炳、永固,時外城已陷,帝曰:『二卿所糾家丁能巷戰否』?文炳以眾寡不敵對。帝愕然。永固奏曰:『臣等已積薪第中,當闔門焚死以報皇上』!帝曰:『朕不能守社稷,能死社稷』!兩人皆涕泣,誓效死。出,馳至崇文門。須臾,賊大至,永固與駙馬都尉子楊光陛射賊,文炳助之,殺數十人,各馳歸第。十九日,文照方侍母飯,家人急報城陷;文照碗脫地,直視母。母遽起登樓,文照及二女從之;文炳妻王氏亦登樓。懸孝純皇太后像,母率眾哭拜,各縊死。文照入繯,墜;拊母背曰:『兒不能死,從母命留侍太夫人』。遂逃去;家人共焚樓。文炳歸,火烈不得入;入后園。適湛然、麓尼至,曰:『鞏都尉已焚府第自刎矣』!文炳曰:『諾』!將投井,忽止;曰:『吾服不可見皇帝』。湛然脫己幘冠之,遂投井死。繼祖妻左氏見大宅火,亟登樓自焚;妾董氏、李氏亦焚死。文耀覓文炳死所,大書版井旁曰:「左都督劉文耀同兄文炳畢命報國處」。亦投井死。闔門死者四十二人。光陛射賊,與永固相失,投觀象臺下井中死。湛然以匿瀛國,為賊所拷掠,終不言;體糜爛以死。
杜夫人繯絕,墮,血涔涔然;伏枕上,凡六縊乃絕。長女見母死,自開樓窗,踴身倒撞下,齒落臂折,死而復蘇。見蒼頭鄭平,酬以金條脫命;掖以登樓,平指園中井曰:『死此可也』!曰:『吾與母、嫂、妹有言矣,魂魄相守。死后焚樓,勿令賊見吾母女屍。今死,豈可違其言乎』!平掖之登樓,遂入繯。平以繯束耳后,始絕;前此,凡已九縊矣(魏冰叔)。
駙馬都尉鞏永固,字洪圖,宛平人;尚樂安公主。時公主已薨未葬,永固以黃繩縛子女五人繫柩旁;曰:『此帝甥也,不可汙賊手』!舉劍自刎,闔室焚死。都尉無子;一女,許字襄城伯李國楨子某。亂后,歸李南下,襲爵封夫人。乙酉,南京破,隨李安置旗下。李死,固山悅其色,欲納之,令女伯父鞏永基往說女。女詈曰:『昔吾父以女託伯父,期城破即殺女;伯父既不能,今乃以禽獸行汙我乎』?永基慚而退。固山以勢劫之,女大罵曰:『吾先帝之甥、忠臣之女,未亡人忍死,以姑在耳。劫我,惟有一死』!遂投面斷發,終不能犯。后選旗女入內宮(一作旗下新寡婦人入內宮),女亦與焉。將入,女於輿中引小刀自刺不死,送刑部獄擬罪。時有故漢官在事,女曰:『婦人事姑守節,當得何罪?若棄君改節事人,反無罪乎』?漢官慚,不敢出聲。滿官嘆曰:『好女子』!趣令去。女歸,得事姑終其身(魏禧「駙馬都尉鞏公傳」)。
按傳,鞏公無子,一女適李氏;與「史」縛子女五人於柩旁自焚異。
大學士范景文急趨至宮門,遇宮人曰:『駕出矣』!復趨朝房,賊已塞道。從者請易服還邸,景文曰:『駕出矣,安歸』!就道旁廟中草遺疏;復大書曰:『身為大臣,不能滅賊雪恥,死有遺恨』!遂至演象所拜辭闕墓,赴雙塔寺旁古井死;蓋猶謂帝南幸也(景文,字夢章,一云字質公;吳橋人。萬曆十一年進士)。景文一家,俱自縊或投井。
日講官倪元璐,整衣冠北面拜父、南向拜母,書几上曰:『南都尚可為;死我分也。勿以衣衾斂;暴我屍,聊誌我痛』!遂南向坐,取帛自縊死(元璐,字玉汝,號鴻寶,上虞人。天啟二年進士)。
左都御史李邦華,十八日聞外城陷,走宿文信國祠。明日,內城亦陷,乃三揖信國曰:『邦華死國難,請從先生於九京矣』!為詩曰:『堂堂丈夫兮,聖賢為徒。忠孝大節兮,誓死靡他(一作渝)。臨危受命兮,吾無愧吾』!遂投繯而絕(邦華,字闇公,一字孟闇、一字懋明;吉水人。萬曆三十二年進士)。
刑部右侍郎孟兆祥,仰天號慟,冠帶望闕拜曰:『臣力止此矣!謀國無能,死有餘恨』!遂自經。長子章明,甫成進士;兆祥語之曰:『我大臣,義當死;汝未受職,可去』!對曰:『君亡父死,我生何為』?乃縊於側。兆祥妻呂(一作劉)、章明妻王,相向哭曰:『彼父子死忠矣!我二人獨不能死節乎』?皆自縊(兆祥,字允吉,一字肖形;交河人。天啟二年進士。章明,字綱宜,一字伯昭;崇禎癸未進士)。
兵部主事金鉉,趨入朝,宮人紛紛出,知帝已崩;解牙牌拜授家人,即投金水河。家人爭前挽之,鉉怒,口嚙其臂,得脫;遂躍入水。水淺,濡首泥中乃絕。先是,賊逼京師,鉉奔告母章曰:『母可且逃匿;兒受恩於國,義當死』!母年八十餘矣,呵曰:『爾受國恩,我不受國恩乎?廡下井是我死〔□〕也』!至是,即投井死;妾王,隨之亦死(鉉,字伯玉,武進人,北京留守衛藉。崇禎十三年進士。子綜聞報,亦投井死)。
左副都御史施邦曜,趨長安門,聞帝崩,慟哭曰:『君殉社稷,臣子可偷生哉』!即解帶自縊。其僕趨救,稍蘇;厲聲曰:『若輩不知大義,毋誤我』!賊滿衢巷,不獲還邸舍、望門求縊,輒為居民所麾;乃命家人市信石雜燒酒,即途中服之,血迸裂而卒(邦曜,字爾韜,一字四明;餘姚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
大理卿凌義渠,得帝崩□,負牆哀號,首觸柱,血被面。門生勸無死,義渠厲聲曰:『爾當以道義相勗,何姑息為』?揮使去。據几端坐,取平生所好書籍盡焚之;曰:『無使賊手汙也』。旦日,具緋衣拜闕,作書辭父;已自繫,奮身絕吭而死(義渠,字駿甫,一字若柯;烏程人。天啟五年進士)。
左庶子馬世奇,字素修。方早食,聞城陷,投箸起,問帝安在?東宮、二王安在?或言帝已出城、或言崩,或言東宮、二王被執;世奇曰:『嗟乎!吾不死,安之』?其僕曰:『如太夫人何』?世奇曰:『正恐辱太夫人耳』!將自經,二妾朱、李盛飾前;世奇訝曰:『若以我死,將辭我去耶』?對曰:『聞主人盡節,我二人來從死耳』!世奇曰:『有是哉』!二妾並自經。世奇端坐,引帛自力縊,乃死。先是,兵部主事成德將死,貽書世奇,以「慷慨」、「從容」二義質;世奇曰:『勉哉元升!吾人見危授命,吾不為其難,誰為其難者?與君攜手黃泉,預訂斯盟,無忘息壤矣』!桂林推官吳鍾巒聞京師變,流悌曰:『馬君常必能死節』!已而信至,果死(世奇,無錫人,崇禎四年進士。成德,字元升,霍州人、依舅氏,占籍懷柔。亦崇禎四年進士)。
太常少卿吳麟徵,奉命守西直門;城陷,欲還邸,邸已為賊所據,乃入道旁祠作書訣家人曰:『祖宗二百七十餘年宗社,一旦至此,雖上有亢龍之悔、下有魚爛之殃,而身居諫垣無所匡救,法當褫服。斂用角巾青衫,覆以單衾,以誌吾哀』!解帶自經。家人救之甦,環泣請曰:『待祝孝廉淵至一訣,可乎』?許之。明日,淵至。麟徵慷慨曰:『憶登第時,夢隱土劉宗周吟文信國「零丁洋詩」,今山河碎矣,不死何為』?酌酒與淵別,自經死(麟徵,字聖生,號磊齋;天啟二年進士,官吏科給事中,推太常少卿。未□。淵,字開美,海寧人;崇禎六年舉於鄉,以疏爭劉宗周削籍,停會試;執贄宗周,與麟徵善。麟徵卒,為視含殮而去。京城破,八門齊啟,惟西直門堅塞不能通,至五月七日,集民夫發掘乃開。蓋麟徵以土石堅築也)。
左中允劉理順,妻萬氏、妾李氏請先死;既絕,理順大書曰:『成仁取義,孔、孟所傳;文信踐之,吾何不然』!投繯死,年六十三。僕四人,皆從死(理順,字復禮,號湛六;崇禎七年廷對,帝親擢第一)。群盜多中州人,入唁曰:『此吾鄉杞縣劉狀元也。居鄉厚德,胡遽死』?羅拜號泣而去。
簡討汪偉,語繼室耿善撫幼子。耿泣曰:『我獨不能從公死乎』?因以幼子囑其弟,衣新衣,上下縫,引刀自剄;不殊,復投繯,遂絕,時年二十三。偉欣然曰:『是成吾誌』!移其屍於堂。貽子觀書,勉以忠孝,乃自經(偉,字源長,一字叔度;休寧人,寄籍上元。崇禎元年進士)。
戶科都給事中吳甘來,屬兄泰來歸事母,而自誓必死。有言駕南幸者,甘來曰:『主上明決,必不他出』(一作輕出)!乃疾走皇城,不得入;返,檢几上草疏曰:『當賊寇縱橫,徒持此議,無益毫末。盡取焚之,毋釣后世名』!遂投繯死(甘來,字和受,江西新昌人;崇禎元年進士。泰來,四年進士,官禮部員外郎)。
御史陳良謨,字士亮,一字賓日,鄞人;崇禎四年進士。方移疾臥邸中,一慟幾絕;謂邑子李天葆曰:『吾為國死,義不顧家;惟是母老、先君莫葬、繼嗣未定,須一言耳』!因賦詩付天葆。俄,聞帝崩煤山,大慟曰:『主上不冕服,臣子敢具冠帶乎?吾巾褻,安所得明巾』?天葆以巾進,良謨著巾藍便服起入戶,妾時氏隨之;遂與妾俱縊(時,京師人,年十八;良謨踰五十無子,以禮納之,侍良謨百三日耳。良謨於甲申元日,夢拜文文山於堂下;文山揖之起,曰:『君與予人品相似,毋拜』)!
良謨賦絕命詞,末云:『為子為臣,不能兩全;慷慨從容,同歸一死。大明監察御史陳良謨書於賊陷北京日』。
太僕丞申佳胤貽子涵光書曰:『行己曰義,順數曰命;義不可背也,命不可違也。天下事莫不壞於貪生而畏死。死於疾、死於利,死於刑戮、於房闈、於戰斗:均死也。死數者不死君父,蓋亦不善用死矣。今日之事,君父之事;死,義也、猶命也,我則行之』。城陷,冠帶辭母,策馬至王恭廠;從者請易服以避賊,佳胤曰:『吾起微賤,食祿十三年;國事至此,敢愛死乎』?兩僕環守不去;紿之曰:『吾不死也,我將擇善地焉』。下馬,旁見灌畦巨井,急躍入。僕號呼欲出之;佳胤亦呼曰:『告太安人,有子作忠臣,勿過傷也』!遂死(佳胤,字孔嘉,號素園,永年人;崇禎四年進士)。
賊將李巖居周奎第,劉宗敏居田弘遇第。
賊信急,各府俱遷其資,惟奎晏然不動。及城破,有兵數人到府,奎厚犒之,即去。俄,有賊張姓者至,踞其室。夫人卜氏,先皇后所自出焉;與媳皆縊死。諸子皆縛去,兵卒辱奎特甚。后李巖至,張避去。外傳奎獻太子以自免(一作求免),都中絕無此語,出自彼親戚之口;蓋以平日鄙吝遭謗也。
吏部尚書李遇知、兵部尚書張縉彥、刑部尚書張忻、忻子庶吉士端、戶部左侍郎署尚書吳履中、御史張懋爵,並降於賊。
各鎮及守門諸大璫皆降。初,帝疑廷臣不足辦賊,悉以內侍分守各鎮,監視九門;至是無不降者(一作迨賊至,無不降者)。
賊添設門兵,放兵馬入城。賊將望高大門第,即入踞之。
賊兵入城,初到人家,曰:『借鍋爨』;少焉,曰:『借床眠」;頃之,曰:『借汝妻妾姊妹作伴』。藏匿者,押男子偏搜,不得不止。賊將梟示掠財姦淫者甚多,然不能禁。降官妻妾,皆不得免;維殉難諸臣家眷,絕不敢犯。北路府縣偽官遇賊兵過,先搜婦女供應;稍或不足,兵即以刀背亂扑。美者摟之上馬去;醜者仍命本官留之,以待后來者。
吳信,居齊化門外,開紬緞舖;妻王氏,貌美性烈。賊數十人入其室,縛信拷打,王氏閉內室自縊。一賊斬門入,解其繯,淫汙之,以舌舒王氏口;王氏憤極,嚼斷其舌。賊痛極,舉刀自陰戶戳入,破胸而死,含血奔出。時拷信諸賊,見其狂叫噴血,問其故,滿口糊塗;群賊疑鬼神作祟,一鬨而散。信始得解縛,哀號殯殮其妻。而斷舌賊噴血如注,頭脹面腫而死。
徽州賈人潘鵬守緞肆,與妻徐氏、妾楊氏買砒入酒,將飲,二賊遽入室。夫躲天窗板上,窺賊抱其妻妾坐膝上,妻斟酒大碗自飲;賊笑曰:『盍與我共醉乎』?妻不答。妾遂滿斟二碗進賊,撥琵琶侑之。二賊倒,妻亦倒。潘急下殺羊,以血灌妻,妻活;以先傾之酒毒輕也。遂拽二賊屍於河,竟免於難(「甲申忠義傳」)。
賊入京城,先拿倡伎,漸及良家婦女;先拏小唱,漸及良家子弟。
子弟臉稍白者,見輒拉去。至有八賊輪姦一幼女,立刻斃者。
宮人費氏,年十六,投眢井中。賊釣出,見其姿容,爭奪之。費氏給曰:『我長公主也』。群賊不敢逼,擁見李自成。自成命中官審視之,非是;以賞部卒羅某。費氏復紿之曰:『我實天潢,義難苟合;將軍宜擇吉行禮』!羅喜,置酒極歡。費氏懷利刃,俟羅醉,斷其喉,立死。因自詫曰:『我一弱女子,殺一賊帥足矣』!遂自刎死。自成聞,大驚;令收葬之。
賊諸將分宮嬪各三十人。
象房象皆哀吼流淚。
永康侯徐錫廕妻朱氏,成國純臣女也;夫沒,樓居十餘年,不履地。城陷,捧廟主,自焚死(錫廕,徐忠九世孫)。
有周姓者,悲憤填胸(一作搥胸),嘔血數升死。
叛監杜之秩選擇宦官,給賊使令。
賊出偽諭云:『吏政府大堂諭:為奉旨選授官職事。照得大順鼎新,恭承天眷;凡屬臣庶,應各傾心。爾前朝在京文武官員,限次早一概報名彙察。不願仕者,聽其自便;願仕,照前擢用。如抗違不出者,大辟處治;藏匿之家,一併連坐。仰各遵新旨,共擴皇圖;赴謁宜先,趨選宜后。須至榜者。永昌元年三月日示』。
時縉紳之徒,俱潛藏惟恐不深,無一人敢出頭者。然非盡忠義也;以賊在山、陝慘拷之虐久著,畏之故爾。及賊下令,歇家鄰右一併正法;自是,各官往往為人出首矣。
賊先差人赴五府、六部並各衙門,各令長班俱將本官姓名開報;因此,無一人得脫。
是日,宜興豐義村雨血。
二十日(戊申)
奄監獻太子,賊送劉宗敏所;又擁定王、永王至,留之西宮:太子二王皆不屈。又舁長公主,賊令劉宗敏療治,越五日復甦;年十六矣。
賊入宮,東宮跪迎於門左,隨仆地;賊令人掖起。又搜得定、永二王。俱諭令『勿懼!今日即同我子,不失富貴』。令送至偽都督劉宗敏寓收養之。又見袁妃及公主,嗟歎先帝太忍,令扶本宮調養。
按「明史」:帝令送太子於周奎第;太子奔周奎家,不得入,匿侍奄外舍。其事甚明,安得有迎賊於宮門之說?「甲乙史」云:內臣以太子獻自成,命之跪。太子怒曰:「吾豈為若屈耶』?自成曰:『汝父何在』?曰:『崩於壽寧宮矣』!自成曰:「汝家何以失天下』?曰:『誤用賊臣周延儒等』。自成笑曰:『汝亦明白』。太子曰:『何不速殺我』!自成曰:『汝無罪,我豈敢妄殺』。太子曰:『如是當聽我一言:一、不可驚我祖宗陵寢;二、速以皇禮葬我父皇母后;三、不可殺戮我百姓』。自成唯唯。令送劉宗敏收視。
賊得帝硃諭於文淵閣,即收成國公朱純臣繫之於劉宗敏寓。賊執襄城伯李國楨至,面反向,不跪。自成云:『不跪,凌遲汝』!國楨曰:『任汝』!自成云:『凌遲汝全家』!國楨曰:『任汝』!自成云:『凌遲闔城百姓』!國楨跪,仍反面曰:『吾為闔城百姓跪,非脆汝也』!自成欲殺之,偽軍師宋獻策不可;送劉宗敏寓。
楊仕聰曰:『襄城年二十七,本一大言無忌之人。每逢召對,他大臣跪奏,渠從旁立語,睨視上,幾無人臣禮。身為總督,擁重兵,城未破,別無調度;城既破,王家彥死、王章死,渠獨就執。乃徒為大言以聳賊聽,冀萬一之獲免;色厲內荏,其肺肝如立見也。其夫人為賊所掠,褫盡其衣,抱之上馬,大呼:『此襄城伯夫人也』!復大笑。勳臣婦女,除英國公妻妾俱夾死府第前而外,無被辱至此者。
山海關總兵吳三桂,奉詔入援,抵豐潤。方賊之陷山西也,薊遼總管(一作督)王永吉請撤寧遠吳三桂兵守關門,選士卒西行遏寇;即京師警,旦夕可援。天子下其議,給事中吳麟徵深韙之。輔臣魏藻德不可,謂『無故棄地二百里,臣不敢任其咎』。引漢棄涼州為證。麟徵復疏爭,弗省。及烽煙徹大內,帝始悔;命永吉馳出關,徙寧遠五十萬眾,日行數十里。十六日入關,二十日抵豐潤而京師已陷。
三桂,字長白,高郵人、遼東中后所籍;總兵吳襄子,官都指揮使。膂力絕倫。部下有精兵數萬,鎮守寧遠。朝廷以邊烽日迫,封平西伯。
惠安伯張慶臻召親黨,盡散家財;集妻子同焚死(慶臻,昇七世孫)。
永寧伯王長錫遇害(長錫,天瑞子、光宗母孝靖太后弟也)。
光宗孝元皇后弟博平伯郭振明亦遇害。
彭城伯張光祖、大康侯張國紀、新城伯王國興,俱被殺。
光祖,麒十世孫,與惠安伯俱仁宗昭皇后外戚。國紀,熹宗張皇后父。國興,
熹宗母孝和太后弟昇之子也。
宣城伯衛時泰(一作春)懷鐵券,闔門十七人皆赴水死(時泰,穎七世孫)。
定國公徐允禎、永康侯徐錫登、英國公張世澤、定遠侯鄧文明、武定侯郭培民、保定侯梁世勳、西寧侯宋裕德、懷寧侯孫維藩、武安侯鄭之俊、鎮遠侯顧肇跡、新寧伯譚弘業、豐城侯李開先、清平侯吳遵周、彰武伯楊崇猷、新建伯王先通、興安伯徐治安、應城伯孫廷勳、安鄉伯張光燦、寧遠伯李尊祖、陽武侯薛濂,俱遇害(允禎,增壽十一世孫。錫登,徐忠九世孫。世澤,張輔九世孫。文明,鄧愈十一世孫。培民,郭英十世孫。世勳,梁銘六世孫。裕德,宋晟十一世孫。維藩,孫鏜九世孫。之俊,鄭亨八世孫。肇跡,顧成十世孫。弘業,譚淵九世孫。開先,李彬九世孫。遵周,吳成八世孫。崇猷,楊信七世孫。先通,王守仁曾孫。治安,徐祥十一世孫。廷勳,孫巖十一世孫。光燦,張興七世孫。尊祖,李成梁四世孫。濂,薛祿八世孫)。
恭順侯吳汝胤(一作蔭),與弟勳衛、汝徵,偕妻女投繯死(汝胤,吳克忠裔孫)。
諸勳臣不能死者,大半為被賊索餉拷掠致斃。如薛濂,夾數日囊竭,詭言有窖金在城東宅內,必自發之。賊令二人舁之往,宅已為賊將占據。見濂,怒甚,問藏在何處,當代發之;濂無以對。舁回,越二日死。又蔣秉忠,定西侯蔣貴十世孫也;被夾死。應襲子亦死。戚臣張國紀父子,亦俱夾死。
錦衣衛鎮撫魏師貞自焚死。千戶吳登俊縊於宅后之水塘菴。
錦衣衛旗尉鄔默、默長兄燾、次煦、弟勳兄弟四人、默妻賴氏率女及煦二女先死,煦婦劉氏、孫咸哥並孫女二人繼之;勳妻霍氏縊死,勳亦死。至四月三十日,燾與妻聶氏、孫健哥俱縊。
錦衣衛僉事田弘祚自縊,弘謨被殺(弘祚、弘謨,皆弘遇之弟)。
癸未武進士錦衣衛指揮李鳳翼妻鄭氏,率其家婦女十一人盡縊死。
署都督僉事李明善自縊。游擊劉文質自縊,妾于氏從死。指揮宋延福與陳氏同縊。
昌鎮標將任之華自縊。
故司禮太監高時明、司禮秉筆太監李鳳翔、提督諸監局太監褚憲章、張國元,俱殉難。
太監王之俊自縊死。
鎮撫司僉書指揮李若璉自縊死。
四川道御史趙撰罵賊,被殺於白帽胡同。初,譔巡視中域,捕賊諜斬之。
中書舍人滕之□、阮文貴、經歷張應選投御河死。
順天府知事陳貞達自盡。陽和衛經歷毛維張不屈死。
東宮侍衛周鏡自縊死(鏡官都督,烈皇后之弟),妻亦隨縊。
劉鳳池作遺言付子六經,從容赴水死。家人跡之,見其衣冠整然,植立河中,面貌如生。
周之茂,字松如,黃麻人;崇禎七年進士,歷官工部郎中。服闋,需次都下。
賊搜得之,迫使跪,不屈;折其臂而死。
濮州知州馬象乾,京師人,舉人。方里居;賊入,率妻子女五人並縊死。
駙馬都尉太傅萬偉,尚神宗妹瑞安公主,年七十餘矣;同子長祚死於賊。次子
弘祚投水死,長祚妻李氏赴井死(長祚、弘祚,皆官都督)。
北城兵馬司副指揮姚成自縊死(成,字孝成;餘姚人)。
御史俞誌虞,字華鄰;新昌人。被賊執,不屈死。
諸生曹肅與祖母姜、母張、嫂李及弟持敏、妹持順、弟婦鄧,並自縊(肅,甘肅巡撫子登曾孫)。
諸生李汝翼,布政使本緯子;罵賊被磔死。周讜被執不屈,罵賊死。
諸生藺衛卿止一幼女,託其友人;自縊死。
儒士張世禧與二子懋賞、懋官,俱縊。
李夢禧,負誌節,疏財仗義;與妻杜氏、二子、二女、一婢,俱縊死。
柏鄉人郝奇遇居京師,謂其妻曰:『我欲死難,汝能之乎』?妻曰:『能』。遂先縊。奇遇瘞之畢,仰藥死。
奇遇既瘞其妻,召親族永訣。眾曰:『子草莽賤士而捐軀殉國,其好名不已甚乎』?奇遇悵然曰:『是何言!士固有誌,豈身死以為名高?特愧士大夫之懷二心以事其君者耳』!遂飲藥死。
濮州知州馬象乾家居,寶坻教諭常朝珖未赴任;二人相友善。聞賊勢急,相期必死。城破,象乾率妻子六人同縊死;朝珖罵賊死,妾沈氏、子德洽自經死(象乾,甲子舉人。朝珖,壬午舉人)。
致仕經歷詹應麟,年近八十,罵賊劈腦死。
福建參政夏某留家京師,妻敕封孺人趙氏與季媳唐氏同縊,女赴井死,僕婦王氏隨死。
布衣楊國震焚其廬,鄰人撲滅;移居,與妻鄭氏、子德申自焚死。其同居田氏,三女一男投火死。
舉人曹家麟妻于氏自縊。
生員孫灝妻王氏、石〔□〕妻戴氏、史彝典妻蕭氏、季聚奎妻秦氏,俱縊死。
太醫董云從(一作從云)被殺,女赴井死。
儒士張捷妻馬氏,與女同縊。
生員蔣如蘭妻邊氏,逃至母家,同母赴井死。
生員賈士遴母白氏、媳李氏並孫女縊死,長子士任、孫兆元、兆慶亦死。
生員馬化龍,與祖母賈氏、母金氏、伯母范氏俱死。
生員王三祝妻陳氏並二女,王有信母張氏、嫂朱氏、劉氏、韓氏、妻包氏、弟婦丁氏並姪女,俱死。
生員朱用卿父宇義、洪士望弟奇,俱死。
生員田沛妻寡婦張氏、陳某妻寡婦邱氏,俱自縊。
生員蕭嘉熙妻李氏,與妾安氏、陳氏俱縊。
生員毛公望妻楊氏,太醫院吏目楊元女也。聞城破,囑公望傳信母家,早自為計,毋遭賊污;與一女一婢赴井死。公望至,楊氏元妻洪、妾王並一男三女已先死矣。
生員楊肇興與母同死。叔母李氏,孀居二十年,與媳潘氏赴井死。弟媳李氏亦死。李調元母楊氏自縊死。
李慕玄寡母徐氏,與媳陳氏、姪媳袁氏並姪女二人相率投井死。
牛應象三女,掘地自埋死。
生員阮謙,闔門九人同死。
生員蘭之菀、周士貴自縊死。蔣士忠同妻赴水死。
生員沈壎母敕封孺人劉,赴井死。長女已嫁,亦死。閻爾梅母李氏,張炯庶母徐氏,包羲易伯母楊氏、女、姪女,夏時行妻李氏並妹三人,馮炌妻于氏、嫂陳氏並姪女柏姐,俱死。
生員劉贊明妻牛氏,見賊入室,自刎死。李時滋妻段氏與媳梁氏並女同縊。劉仟妻王氏並妹、劉肅妻王氏與幼女,俱赴井死。
生員溫良璞妻李氏,母女同縊。
生員顏卓妹,有豔色。賊執卓,令獻妹;卓不從,自縊。妹聞之,自縊死。
生員鍾宇秀母高氏、妻李氏,同縊。
生員苗有棫〔□〕李氏同女赴井死。張兆玄家婦(即有棫女)、仲婦劉氏、妾養魁、女四姐,俱死。
故金吾衛經歷趙封妻李氏掘土為坎,偕女及孫女入坑,覆以錦被,加土壓之死。
布衣秦文舉率妻子自焚死。張時燧縊。
錦衣衛指揮王國興同知李若珪,俱自縊死。千戶高文采,闔門自殺。衛經歷施溥,仰藥死。
京將參將陳嘉謨巷戰死;聘媳羅氏,以絮■〈衤加〉塞口死。
錦衣衛指揮同知張元慶母趙氏,罵賊死。妻趙氏、媳梁氏、趙氏、劉子妾章氏、孫生員王璸、孫媳魏氏並孫女,併投井死。
宛平劉應龍妻王氏,年十六嫁應龍。應龍父子相繼亡,王事姑、撫子閱二十年。城陷,泣拜其姑曰:『留長孫奉事祖母,婦死已決』!遂攜幼子投井死。
翰林院檢討趙玉森,過同鄉王孫蕙寓;王云:『百行孝為先。君家有太公在,且全箇孝罷』!遂相與詣賊報名。途遇張琦、秦汧,與語意合,乃握手同往(玉森,字君立,庚辰進士。孫蕙、琦,俱甲戌進士。汧,癸未進士:俱無錫人)。
庶吉士周鍾,寓百戶王某家。王勸鍾死,不應;出門欲降。王挽鍾至帶斷,終不聽;王自縊死。
周鍾門人汪參,和藥進鍾曰:『先生負盛名,當死。先生死,無過今日』。鍾謝曰:『生幸教我,甚善。然實無意引決』!參趣之再三,不應;唾曰:『吾誤矣』!遂易丐者服遁歸(參,字中子)(見「青門賸稿」)。
簡討方以智潛走祿米倉后夾衖,見有大井,欲投之;適擔水者至,不果。遇吳人陳伯明,留之寓中;次朝早,家人同四賊物色及之。蓋家人懼禍,已報名矣。太倉孫以敬,丁丑進士,官長垣縣知縣;集友人寓所。賊將拘其家奴,問:
『主人何在』?奴不言,竟斃杖下。以敬徐步歸寓,赴賊報名。以敬美丰儀,善與人交;人多親愛之;然負此僕矣。
二十一日(己酉)
昧爽,成國公朱純臣、大學士魏藻德率文武百官入賀,皆素服坐殿前。自成不出,群賊爭戲侮,為推背脫帽或舉足加頸相笑樂。百官懾伏,不敢動。太監王德化叱諸臣曰:『國喪君亡,若曹不思殯先帝,乃在此耶』?因哭。內侍數千人皆哭,藻德等亦哭。
是日,朝者多入長安門投職名,賊聚職名焚之。承天門不開,諸人皆露坐竟日,不得食;有云:『腹雖饑餓,心甚安樂』。至暮始放出,困辱百端。
太監王德化從左右十餘人自內出,見兵部尚書張縉彥,詬曰:『老先生尚在此耶?明朝事都是爾與魏閣老壞了』!縉彥與辨,德化呼從人批其頰而去。
按賊於二十日收繫朱純臣,安得二十一日猶率文武百官入賀耶?
諭德鳳翔周儀伯(號巢軒)聞帝崩,又偽傅駕南幸,鳳翔趨入朝,見魏藻德、陳演、侯恂、宋企郊等群入賀;鳳翔至殿前大哭,急從左掖門趨出,賊亦不問。歸邸,作書辭二親、題詩壁間,自經死;去帝崩才兩日也。詩曰:『碧血九原依聖主,白頭二老哭忠魂』。天下悲之(鳳翔,山陰人;崇禎元年進士)。
陳純德為眾官攝入,還邸痛哭,自經死(純德,字靜生,號澹玄,永州零陵人,崇禎十三年進士;年已六十矣。京山人泰嘉系買地葬之永定門外,立石表墓焉)。
純德督學順天,巡歷他郡;聞寇警,曰:『何敢不從君於難』!遂回京殉難焉。
吏部員外郎許直,聞賊令百官報名,直日:『身可殺,誌不可奪也』!有傳帝南狩者,直將往從;見賊騎塞道,出門輒返曰:『四面兵戈,駕將焉往?國亂不匡,君危無濟,我何生為』!已知帝崩,一慟幾絕。客以七十老父為解;直曰:『不死,辱及所生』!賦絕命詩六章,闔戶自經死。越旦視之,神氣如生(直,字魯若,如皋人;崇禎七年進士。出文震孟之門,以名節自砥)。
戶部侍郎黨崇雅、御史柳寅東,在通州迎降。給事介松年,在保定迎降。俱方巾、色衣,乘馬自西長安門入朝;朝者見之,不啻登仙矣(方巾色衣,賊中官如牛金星、劉宗敏盡然,無紗帽圓領之制。至四月初一日后,聞有冠帶者。然補服不分品級,仍是盜賊行徑。時傳旗盤方領及以云為章,俱未之見也。是日赴朝者,皆青衣小帽,無敢冠帶者)(楊士聰)。
工部主事申濟芳不投謁,為長班所首;被執。
順天府學教官五人,同縊於彝倫堂(五人者,桐城孫順、靜海高攀桂、聞喜張體道、南宮閻汝茂、永平徐蘭芸:俱貢生)(「成仁錄」)。
是日,各官畢集,一象獨仰大內,淚如泉注(「三垣筆記」)。
天津巡撫馮元颺聞京城變,聚將士,泣血誓勿二;門下已無一人應者。進士程源,以書勉餉部唐廷彥忠孝大義;且云:『馮津撫倡義,總漕曹友義亦有人心。今糧廣兵眾,據賊腹而俟恢復,中興之奇勳也』。廷彥請源入城議戰守。而兵備道原毓宗,秦之蒲人;赴官時遇賊,賊禮之厚,留母為質而縱之,許內應。比至津,即張皇賊勢,離間人心。及都門報至,率紳士表拜迎降,兵民皆從風而靡。大揭黃旗於城樓,署之曰「天璧民順」;因而津民各用片紙書「民順」綴門前。源至城頭,防海兵大噪,劫庫餉一空,毆廷彥幾死。曹友義單騎斬關出,毓宗率兵邀截之。逼元颺,不屈。副將金斌、總兵婁光先、指揮楊維翰俱叛,稱表降。二十一日,金斌移演武場,源復就見說之。廷彥重傷移至,元颺皆在;群諭以大義起兵,不聽。斌且勸廷彥留源幕下;源先機退,急以書諭『從賊、圖南二意,為千載榮辱之關;不可不決』。唐回書云:『傷重難存,自反無能報國,惟一死而已。家慈年八十有三;吾兄過敝邑,幸婉曲慰之。有子死國,勿過傷也』!廷彥止一子方八月,源欲竭力保全回籍;廷彥不從(源,崇禎癸未進士。元颺,字爾賡,慈谿人,崇禎元年進士;元飈兄也)。
賊殺成國公朱純臣於劉宗敏寓前,並殺其弟及姪。
按諸勳臣被難,惟成國最早、最烈。諸勳臣僅殺一身或及長子止耳,無並殺弟姪者。蓋賊見硃諭付託之重,致先收繫,重加刑戮;而不知成國實未見硃諭也。悲夫!
東宮在劉宗敏寓,尚衣紅袍;語監視者曰:『吾當衣素,奈何衣紅?可為我取素衣』!監視者詭曰:『取諸宮中』。東宮曰:『不可』。乃罷。
賊放刑部錦衣衛繫囚。
副使施元徵,無錫人,己未進士。從獄中出,有賊將魏姓者是其年家,與一令箭,父子南歸。途中因有令箭,求帶者甚眾,乃大獲。
張若麒降賊。若麒,膠州人;崇禎四年進士,歷官職方郎中。赴錦寧督戰,覆洪承疇等十餘萬軍,獨渡海逃還;論死繫獄。至是,出降。
曹欽程降賊。欽程,入「逆案」論死,繫獄久之,家人不復饋食。欽程掠他囚餘食,日醉飽。出獄,即降(欽程,江西德化人;舉進士,官太僕少卿)。
賊執大學士方岳貢及丘瑜,幽劉宗敏所(岳貢,字四長,榖城人;天啟二年進士,官戶部郎中。至崇禎十七年二月,拜文淵閣大學士。瑜,宜城人,天啟五年進士。崇禎十七年正月,拜東閣大學士)。
何剛云:『方公屢自縊,不死;賊騎擁之去。逼降,不屈』。
刑部員外郎陳鵬舉不投謁,被執。見偽刑部官,叱使跪,不屈;椎擊亂下,幾斃。家人願代死,賊義而釋之(鵬舉,麻城人;丁卯舉人)。
二十三日(庚戌)
李自成知帝后崩,命以宮扉舁出;盛柳棺,置東華門外。百姓過者皆掩泣。
賊舁帝后屍至魏國公坊下;未刻,發錢二貫,遣太監市柳木棺盛之,枕以土塊,停於東華門外施茶庵。略設棚廠,兩僧誦經,老太監四、五人守靈。王承恩棺極薄,亦在其側。
有一賣小菜者,見帝后靈柩,慟哭觸階而死。
主事成德趨至午門,見兵部尚書張縉彥自賊所出;德以頭觸縉彥胸,且詈之。俄知帝所在,痛哭持雞酒奔東華門,奠梓宮於茶棚之下,觸地流血。賊露刃脅之,不為動。奠畢,歸家。有妹年二十餘,德顧之曰:『我死,汝何依』?妹曰:『兄死,請先之』!德稱善,泣而視其縊。入別其母,哭盡哀,出而自縊。母見子女皆死,亦縊(成德〔□〕潛民,懷柔人)。
下午,賊傳令召見朝官。李自成南向坐,牛金星、劉宗敏、宋企郊等左右雜坐,以次呼名。自成親選七十二人、金星復選二十七人,分三等授職。自四品以下,少詹事梁紹陽、楊觀光等,無不汙偽命;三品以上,獨用故侍郎侯恂。其餘勳戚、文武諸臣周奎、魏藻德等共八百餘人,送劉宗敏等營中敲掠(一作拷掠)。
李自成踞輔座,牛金星、劉宗敏、李過、白廣恩、官撫民、梁甫、董天成、馬岱、襄瓖、宋企郊、張嶙然、鞏焴、黎誌陛、葉初春左右列坐。百官報名,牛金星執筆批點;用者送吏政府,不用者發劉宗敏、李牟封閉中吉營,聽候處分。
按葉初春,湖口人,戊辰進士,官太僕寺卿;是日亦在所選中。至二十六日,始授偽職。此時安得列坐左右耶?
鴻臚寺唱名,魏藻德首向自成叩頭,言「罪臣某參謁。臣三載新進書生,叨任宰輔;故主不聽臣言,以有今日』。自成旁揖之。藻德求試題,自成有所命;藻德聽不甚真、又不敢復請,皇遽而起。詞臣衛胤文、楊昌祚、林增誌、宋之繩等已削髮,自成令盡拔其毛,罵曰:『既已披剃,何又報名』?眾皆失色。
賊執大學士陳演、魏藻德,鎖劉宗敏寓。藻德自窗隙語人曰:「如欲用我,不拘如何用便罷了。鎖閉此房作何解』(演,井研人,天啟二年進士。崇禎十三年四月,拜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既謝事,薊遼總督王永光詆之,請正典刑;給事中汪惟效、孫澤清復論之。演入辭,謂『佐理無狀,罪當死』!帝怒曰:『汝一死不足蔽厥辜』!叱之去。貲重不能行,故及於極禍。藻德,順天通州人,崇禎十三年進士。是科殿試后,帝思得異才,復召四十八人於文華殿;問:『今日內外交訌,何以報讎雪恥』?藻德即以「知恥」〔□〕,又自敘十一年守通州功。帝喜之,擢置第一,授修撰)?
陳演夢登高臺,四望不見人。占者曰:『登高臺而不見人,位高而無民也』。魏藻德於二月中夜,聞刀兵聲入其寢。三月中,舉家聞哭泣聲:皆凶兆也(「忠義錄」)。
四夷館有回回使者六人,召入不拜;賊怒,欲置之重辟。使者曰:『君知明朝天子,不知易姓;若歸告吾君,以貢來朝,則舞蹈何辭!今無君命,故不敢』!賊終不能屈(「續表忠記」)。
史館辦事、京營衛幕雜流、各衛指揮千百戶、各衙門效勞聽用候缺官及舉人、生員,俱自赴朝投遞職名,以希進用。賊以大冊錄之,百人為一束(一作聚),以八騎持械押赴各營收管。自辰至申,冤號之聲不絕。
是日,午門外約四千餘人,凡遇賊黨,強笑深揖。宋獻策至,數人跪問:『新主朝未』?宋謾罵曰:『汝曹不戮為幸,些時不可耐耶』?日晡,自成戴尖頂白氈帽、服藍布衣、躡■〈革翁〉靴,坐於殿左;偽宏文館大學士牛金星坐殿右檻上。鴻臚以次唱名,由西而東,牛將冊任意花點。點訖,摩諸人頂曰:『一雙、兩雙,以覈其數。拔九十三名,遣兵送吏政府宋企郊選用;大都新科者居多,人物豐偉為上。不入選者八百餘員,綁訖,用兵馬執刀押候;忽傳偽旨:『押往西四牌坊去」。即用鐵索串鎖,五人一串;兵卒驅之。行稍遲,刀背亂下,有仆地踐踏死者。中道忽又傳偽旨云:『前朝各犯官,俱送權將軍劉府中聽候施行』。既押到,宗敏方擁姬歡呼,無暇審鞫;仍命兵卒守視。各官羈囚餒甚,即強項大僚亦拾兵卒唾(一作廢)餘以緩死。而家人輩為主已就戮,合謀挾貲以逃者,比比也。
二十四日(壬子)
賊陷保定府,御史金毓峒、知府何復等死之;督師大學士李建泰等降。李自成陷山西,遣偽副將軍劉方亮由固關東犯;及真定,游擊謝家福殺巡撫徐標遣使迎賊,人情洶洶。新守何復未至,同知邵宗元攝府事,急集通判王宗周、推官許曰可、清苑知縣朱永康、后衛指揮劉忠嗣及鄉官張羅彥、尹洗等議城守。復聞,兼程馳入城;宗元即授以印。復曰:『公部署已定,印仍佩之;我與戮力可也』。謁文廟畢,即登城分守。都城陷之次日,賊使投書誘降;宗元手裂之。明日,賊大至,絡繹三百里。有數十騎服婦人衣,言『所過百餘城,皆開門遠迎,不降即屠。且京師已破,為誰守乎』?城上人聞之,髮豎眥裂。賊環攻,云梯牆排,且攻且罵。宗元等固守,石巷樹柵,老稚悉持梃道上,非持符者不敢行。賊知守甚堅,稍稍引卻。會督師李建泰率殘卒數百輩、餉銀十餘輛,叩城求入;宗元等不許。建泰恚,大呼:『我朝廷重臣,討賊至此,安敢不納』!舉敕印示之。宗元等曰:『爾荷天子厚恩,御門賜劍、酌酒餞別;今不仗鉞西征,乃叩關避賊耶』?建泰怒,厲聲叱呼,且舉尚方劍脅之。或請啟門;宗元曰:『脫賊詐為之,若何』?眾以御史金毓峒嘗監建泰軍,識建泰,推出視之;信,乃納之。建泰入,賊攻益厲,掘城西南隅;守者以火罐擲之,不敢近。驅難民哭城下,亂眾心;擊以磚石,亦卻去。建泰倡言曰:『勢不支矣,姑與議降』。書牒,迫宗元用印。宗元抵印厲聲曰:『我為朝廷守此一塊土,義不降賊。欲降者,任為之』!大哭,引刀將自刎;左右急止之,皆雨泣。羅彥前曰:『邪說,速擊賊』!復自起爇西洋巨砲,火發被燎,幾死。賊攻無遺力,雉堞盡傾,彈丸雨下;城中皆負板走。俄,賊火箭中城西北樓,復遂焚死。南郭門又火,守者盡散。南城守將王登洲縋城出降,賊蜂擁而上;建泰中軍副將郭中杰等為內應,城遂陷。建泰即率曰可、永康出降。毓峒,字稚隺(一作鶴沖),保定衛人(一作完縣人),崇禎七年進士;分〔□〕西城。散家貲千餘金犒士,其妻王亦出簪珥佐之。京師聞變,眾頗懈,毓峒厲聲曰:『果爾,正當為君父復讎;敢異議者斬』!懸銀牌,令擊賊者自取。眾爭奮,斃賊甚多。城陷,一賊挽毓峒往謁其帥。毓峒且罵且走,遇井,推賊仆地,自投井死。妻聞之,即自縊。其從子震聲(一作孫),武舉人,有勇力;佐城守。賊至,眾皆散;獨立城上,大呼曰:『我金振孫;前日殺數賊魁者,我也』!群賊支解之。振孫兄肖孫、子婦陳氏與侍兒桂春,俱投井死。肖孫匿毓峒二子,為賊搒掠無完膚,終不言二子所在;二子獲免。忠嗣分守東城;城將陷,召女弟適颺千戶者歸,令與妻毛、子婦王同處一室,俱以弓弦勒殺之;復登城拒守。城破被執,忠嗣怒詈,奪賊刀殺二賊;賊麇至,剜目劓鼻,支解死。羅俊,字元美,清苑人,崇禎十六年進士。兄弟六人:仲羅彥,字仲美,崇禎二年進士,官光祿少卿。次羅士,早卒。次羅善、次羅哲。次羅輔,崇禎十六年武進士。兄弟倡義捍賊,與宗元等歃血盟誓死守。總兵官馬岱謁羅彥曰:『賊分兩道:一出固關,一趨河間。吾當出屯蠡縣,扼其衝,先殺妻子而后往;其城守悉屬公』!羅彥曰:『諾』!詰旦岱果殺拏拿十一人,率師自去。羅彥等糾鄉兵二千,分陴守;羅俊守東城、羅彥守西北,羅輔為游兵。公廩不足,出私財佐之。賊遣騎呼降,羅俊顧其下曰:『欲降者,取我首去』!宗元挺劍曰:「有不從張氏兄弟死守者,齒此劍』!怒目髮上指,聞者咸奮(一作憤)厲,守益堅;賊為引卻。已聞天子殉社稷,眾皆哭,北向拜,又羅拜相盟誓。而賊攻益急,城中多異議。羅彥謂宗元曰:『小民無知,非鼓以大義,氣不壯』。乃下令人綴崇禎錢一於項,以示戴主之義。賊謂羅彥主謀,呼其名大詬,且射書說降;羅彥不顧。賊死傷多,攻愈急。城陷,羅俊猶持刀斫賊;刀脫,兩手抱賊嚙其項(一作耳),血淋漓滿口吻間。賊至益眾;大呼:『我進士張羅俊也』!遂遇害。羅彥見賊入,即還家;大書姓名官階於壁,投繯死。子晉與羅俊子伸,並赴井死。羅善,字舜鄉,為諸生;佐兩兄城守。兩兄戒勿死,羅善曰:『有死節之臣,不可無死節之士』。妻高攜三女投井死,羅善亦投他井死。羅輔多力善戰(一作射),晝夜乘城,射必殺賊。城破,與羅俊奪圍走,羅俊不可;羅輔連射殺數人,矢盡持短兵殺數人乃死。羅士妻高氏,守節十七年,至是自經死。羅哲從水門走免;其妻王亦縊死。羅俊伯母李罵賊死。羅彥妻趙氏、妾宋氏、錢氏及晉妻師氏,當圍急時,並坐井旁以待;賊人,皆先羅彥死。獨趙氏不沉,家人出之;再投,終不沉,乃免。羅輔妻白在母家,聞變欲死,侍者止之;給以汲井,推幼女先入而從之。羅俊再從子震妻徐、巽妻劉,亦投井。一門死者凡二十三人。
金振聲妻王氏,亦自縊死。
司禮太監方正化與邵宗元登陴共守,有請事者,但曰:『我方寸已亂,諸公好為之』!及城陷,擊殺數十人。賊問:『若為誰』?厲聲曰:『我總監方公也』!賊攢刀斫殺之;從奄皆死。正化,山東人,崇禎十五年監保定有功。至是,再鎮保定。宗元,字景康(一字玄汭),碭山人,由恩貢生歷保定同知,與正化俱不屈死。何復,字見元,平度人,崇禎七年進士。同時守城殉難者:邠州知州韓東明、武進士陳國政赴井死;平遼(一作涼)通判張綱、舉人張甬翬、孫從範不屈死;舉人高經(一作涇)負母避難遇賊,求釋母,母獲釋而經被執;紿以至家取貲,乘間赴水死。
東明子仲淹,射賊墜城死。甬翬妻唐氏亦死。
一時武臣死事者:守備張大同與子之坦力戰死;指揮文運昌、劉洪恩、戴世爵、劉元靖、呂九章、呂一照、李一廣、中軍楊儒秀、鎮撫管民治、千戶楊仁政、李尚忠、紀勳、趙世貴、劉本源、侯繼先、張守道、百戶劉朝卿、劉悅、田守正、王好善、強忠武、王爾祉、把總郝國忠、申錫。
文運昌妻宋氏,亦死。
保定右衛人呂應蛟,歷官密云副總兵;方正化延與共守。城破,短兵鬥殺十餘賊,死。
貢生郭名世(一作鳴世)寢疾,聞城陷,整衣端坐。賊至,持捧奮擊,力竭死。諸生王之挺,先城陷一日,置酒會家人,餘達旦。城破,偕妻齊及子三與二女入井死。諸生韓楓、何一中、杜聯芳、王法等二十九人,布衣劉宗向、田仰名、劉自重等二十人,或自經、或溺、或受刃,皆不屈死。婦人殉節者一百五十人。
諸生賀■〈氵成〉同妻女死。韓楓妻王氏、何一中妻趙氏,俱死。
都給事中尹洗、舉人劉會昌、貢生王聯芳,以城陷次日為賊收獲,皆不屈死。賊揭其首於竿,書曰「據地抗節惡官逆子」。見者飲泣。
諸生王世琦,亦不屈死。
李建泰,字復余,曲沃人;官東閣大學士。本年正月,賊逼山西,建泰慮鄉邦被禍,而家富於貲可藉以佐軍,毅然有滅賊誌。會平陽陷,帝欲親征;輔臣陳演、蔣德璟請代,不許。建泰頓首曰:『臣家曲沃,願出私財餉軍,不煩官帑;請提師以西』!帝大喜,慰勞再三曰:『卿若行,朕倣古推轂禮』。建泰退,即請復故御史衛楨□官,授進士凌駉職方主事,並監軍參將郭忠杰授副總兵領中軍事,薦進士石嵷聯絡延、寧、甘、固義士討賊立功;帝俱從之。加建泰兵部尚書,賜尚方劍,便宜從事。二十六日,行遣將禮,駙馬都尉萬煒以特牲告太廟。日將午,帝御正陽門樓,衛士東西列;自午門抵城外,旌旗甲仗甚設。內閣、五府、六部、都察院掌印官及京營文武大臣侍立,鴻臚贊禮,御史糾儀。建泰前致辭,帝獎勞有加,賜之宴。御席居中,諸臣陪侍。酒七行,帝手金卮親酌建泰者三,即以賜之。乃出手敕曰:『朕仰承天命,繼祖宏圖。自戊辰至今甲申十有七年,兵荒連歲,民罹兵戈,流毒直省。今卿代朕親征,鼓勵忠勇,選拔雄傑。其驕怯逗玩之將、貪酷倡逃之吏,當以尚方劍從事。行間一切調度賞罰,俱不中制。卿宜臨事而懼、好謀而成,真剿真撫,早蕩妖氛。旋師奏凱,封侯進爵,勒銘鐘鼎。須將代朕至意,遍行示諭』。宴畢,內臣為披紅簪花,用鼓樂導尚方劍而出。建泰頓首謝且辭行,帝目送之。諸臣又公餞於護國寺,建泰意氣英上;言方入寺時,視其印綬,忽發大如斗。同官相與賀曰:『此指日成功,取金印如斗兆也』。行數里,所乘肩輿忽折,眾以為不祥。建泰以宰輔督師,兵食並絀,所攜止五百人。甫出都,聞曲沃已破、家貲盡沒,驚而怛病;日行三十里,士卒多道亡。至定興,城門閉不納。當三日,攻破之,笞其長吏張弘基。至保定,賊鋒已逼,不敢前;入屯城中。
建泰迫宗元印,宗元曰:『曩知府來,不受印;宗元所以不固讓者,以守城之議,宗元創始也。此時即知府爭印,且不與;況閣部將劫取之以授賊乎』?因目建泰數之曰:『嗟呼!宗元一江北老生員也。位不過郡丞,碌碌無足比數,然猶不敢背主苟活。閣部固名甲科,昔日官司成,講書御前,碩言讜論,人人動色。不半年,位至宰相。今奉命督師,載帑金數十輛不肯發,以致士卒潰逃。聞賊圍京師,又不急君父大難,乃為賊作說客。縱不自愛,獨不記出師時皇帝親祖正陽門,以裴晉公相期待曰「國家安危,在此一舉」耶』?建泰瞠目無以對。
會昌,字凝禧,清苑人。城破被執,賊數之曰:『數郡盡降,爾何獨拒』?會昌裂眥罵曰:『吾本無官守,但恨宗社淪陷,欲生食李自成以報先帝耳』!賊怒,殺之。前河間知府張文耀,亦死之。
張羅彥自經,有三犬守之不去。噬一跣足賊,絕其拇指。賊大駭,收羅彥屍葬之。
光祿寺署丞于騰云(別作蛟),順天府人。語其妻曰:『我朝臣,汝亦命婦,可汙賊耶』?夫婦並命服投繯死。
騰云妻郭民,又有妾劉氏,亦死(「忠貞軼記」)。
內閣中書舍人宋天顯,松江華亭人;為賊所獲,自經。
戶部員外郎管太倉銀庫甯承烈(字養純),大興舉人;自經於官廨。
石埭人湯文瓊,字兆鰲;授徒京師。慨然語其友曰:『吾雖布衣,獨非大明臣子耶?安忍見賊弒君篡國』!乃書其衣襟曰:『位非文丞相之位,心存文丞相之心』。投繯死。初,瓊見國事日非,數獻策闕下,不報。
楊炫,善寫真;攜二子赴井死。
范箴聽,端方有義行。高攀龍講學都下,受業其門。魏國公徐允楨延為館賓;數進規諫,允楨敬憚之。賊入,置一棺偃臥其上,絕食七日死。
刑科給事中李如璨,衰絰,北面哀號,作祈死文,卒(汝璨,字用韋,南昌人。以直言削籍)。
錦衣衛指揮許達胤被執,不屈死。賊拷允胤,無所有,遂殺之(「核貞略」)。
庶吉士張家玉不能死,上書李自成,請旌己門為「翰林院庶吉士張先生之廬」。自成怒,召之入,長楫不跪。縛午門外三日,復脅之降,怵以極刑,卒不動。自成曰:『當磔汝父母』!乃跪。時其父母在嶺南家,玉遽自屈,人咸笑之(家玉,字子元(一作元子),東莞人;崇禎十六年進士)。
家玉陳情書云:『前朝明翰林院庶吉士張家玉謹百拜(一作前明朝翰林院官張家玉謹百拜),稱賀大順皇帝陛下,陳情左右:君主既定鼎天下,必以尊賢敬德為基。是故不沒人之忠者,所以有忠臣;不沒人之孝者,所以有孝子。若家玉者,忠孝人也。君王固當賓禮之而不臣,且比例於晉陶處士,旌別其門曰「明翰林庶吉士張先生之廬」,庶不傷人臣子之心、不辜爾蒼生之望。不然,臨之刀鋸、設以鼎俎,家玉則形影相笑,從容而樂蹈之。耿耿此心,誓無后悔』。又薦人才書云:『忠臣義士,於明為多、於「順」為盛。是故如范景文、周鳳翔等,當亟為明卹贈之,而匪但為明卹贈之;劉宗周、黃道周等,當亟為明隆禮之,而匪但為明隆禮之。又如史程、魏學濂等,當亟為明尊養之,而匪但為明尊養之。何則?明孝著而順人,知有父也;明忠著而順人,知有君也。至若家玉,殷人從周,願學孔子。但區區賓禮而乞繫之以明者,蓋不特見君王之高義,實欲固君王之大業也。當此多方多士尚在危疑驚喜之時,莫若將家玉旌而別之,刻其書以布之四方;得一仁人以收拾天下人心勝精兵十萬,可知也。如其不允所請,家玉決不墮塗為班皂,羞歸鄉里,為父母僇;誓殺身為牲,少備天子大饗上帝。刀鋸鼎俎,諒非守節者所隱忍而規避也。榮辱之惟命,死生之惟命」!賊縛家玉,使兩武士夾之,問以上書之故。家玉年少貌秀拔,聲巨辭辨。賊嘆曰:『吾殺此曹多矣!臨刑澌戰,不能作一語;未有若此人者』!竟釋之。
家玉慮不得脫,故偽為文譽賊,乘間南走金陵(家玉,字芷園)。
靜海知縣韓養醇為賊撤去。
賊入倪元潞家,見停喪在堂,即報李自成。自成曰:『即使不顧做官,說明還鄉,有何不可?何至如是』!戒賊眾勿再入其門。
二十五日(癸丑)
偽禮政府鞏焴出示,令隨駕各官率老人等上表勸進。
大學士陳演勸進,李自成不許。
按偽示稱隨駕各官,則明是文之牛金星、武之劉宗敏為首;其餘皆賊營現在之官,非京城從賊之官也。京城從賊之臣,除獄中數人外,直至二十六日選用、二十八日始有報名謝恩者,此時無一人勸進也。況勸進大事,安得以亡國纍囚等為之?相傳朱純臣、陳演勸進,皆訛也。時演羈囚宗敏寓,成國已於二十二日死矣。內官降賊者自宮中出,皆云:『自成雖為首,然總有二十餘人俱抗衡不相下,凡事皆眾共謀之』。
賊自二十三日至二十五日,趲造夾棍數千副;石皆生稜,用鐵釘相連。以之夾人,無不骨碎至死者。劉宗敏以陝西攜來書役二人,書奏誤二字,試夾之,立死;遂散授各用刑處。
李自成召對獄中放出罪官,侯恂、董心葵為首,率領朝見。自成慰勞畢,特呼心葵,再三稱慰,俱留聽用(「大事記」)。
心葵,名廷獻,武進人;為周宜興心腹。諸迎降皆闖賊代為賄買得雋,而心葵為通線索,故賊德之(「談往」)。
賊將以侯恂為兵政府侍郎,恂不肯,要以大拜,賊許之。后賊兵敗,倉卒西遁,不果拜也。
張若麒見李自成,自稱寧、錦督戰功,又說天下壞於黨人,凡數百言。賊信之,授偽山海防御使。
授楊枝起偽吏政府從事,又授曹欽程等幾十人。
楊枝起,松江金山衛人;甲戌進士,官戶科給事中。坐罪輔周延儒案,繫獄。故事:選司最重謂之選君。宋企郊專政,但委唱名侍立,竟日不敢參一語。
二十六日(甲寅)
賊黨率耆老人等勸進,李自成擇二十九日即位。
賊有官名訪稽司者,持名帖請京城縉紳劉餘裕、孫承澤議事;言主上不日大用二公,因借銀充餉,劉四萬、孫二萬。二人答以隨力措置。臨別囑早為計,遲二日即不得從容矣。二人相視駭愕,無以對。
汨頭一路設兵,大索朝士。
順天舉人王任杞降賊,授偽通政司參議;遣人告座師楊士聰曰:『賊憤京城各官藏匿不出,欲盡殺之,宋軍師力勸而止。明日當有處分消息;其不用者,想不能免也』。
宋獻策入奏李自成曰:『明朝削髮奸臣,吏政府不宜授職。此輩既不能捐軀殉難,以全忠義;復不肯委身歸順,以事真主。顧乃巧立權宜,徘徊歧路;名節既虧,心跡難料。若委以政事、任以腹心,恐他日有反噬之禍』!自成批云:『削髮奸賊,命法司嚴刑拷問,吏政不得混敘授職』。因語諸賊云:『各官於城破日能死者,便是忠臣;若削髮之人,不忠不孝,留他怎的』?
掠嘉定伯周奎家,得金數萬。初,帝遣內侍徐尚書密諭奎倡勛戚輸餉,奎堅謝無有。高憤曰:『后父如此,國事去矣』!奎不得已,奏捐萬金,且乞皇后為助。至是盡為賊有,人笑其愚。
周奎抄現銀五十三萬,車載緞疋相屬於道,幸免於刑。子鑑夾死,鉉、鐸夾而未死(鐸本奎甥,嗣於奎)。姪銘削髮欲遁,被獲,夾而不能死。時奎房產積蓄盡為賊有,空手出門。尚疑諸子私殖,不免敲朴如此。
提督東廠太監王之心家最富,降賊,勒具貲,拷死。
王之心於內監中富推第一,舊稱家貯現銀三十萬。至是逮至,追銀十五萬,金銀器皿、緞疋稱是。賊以未合三十萬之數,夾死。
李國楨責賄不足,請還家斂貲。家已為他賊所據,不得入。被拷折踝,以荊筐曳還。張能置酒戲之曰!『大將軍亦狼狽乃爾耶』!即夕,解所繫綠絲絛自縊死。
陳演獻銀四萬兩;賊大喜,不加刑。
演之重貲,得自陳新甲。新甲恐先帝籍其家產,乘夜輦入相公家。后新甲正法,止一妾及數僕分其餘貲各數,演遂隱其所有。至被賊逮,即以二皮箱載入宗敏寓。賊喜其慷慨,免夾;仍繫之!
魏藻德輸銀萬,賊以為少,酷刑五日夜,腦裂。遇馬士奇家人,泣曰:『我不能為君主,今求死不得矣』!
宗敏夾藻德,追銀一萬兩;因訊其首輔致亂。藻德曰:『本是書生,不諳政事;兼以先帝無道,遂至於此』!宗敏大怒曰:『汝以書生擢狀元,不三年為宰相;崇禎有何負汝,詆為無道』?呼左右掌嘴數十,夾五日不放。
獲都督吳襄,將夾,忽宥而宴之;欲其手書招降三桂也。
錦衣衛駱養性輸銀三萬,免夾;仍羈候。其弟養心、養誌皆被夾。鎮撫司梁清宏體肥,被夾處闊三寸餘,骨盡露,上下紅腫倍之。放未幾,即死。
賊下令勒內閣十萬金,京卿錦衣七萬或五萬、三萬,給事、御史、吏部五萬或三萬,翰林三萬或萬,部曹數千,勛戚無定數。
自成派餉,在京各官用者派少,令其自完;不用者派多。一言不辦,即夾。人人皆得用刑,處處皆可施刑;有夾於宗敏寓者、有夾於各營兵官處者、有夾於監押健兒處者、有夾於勛戚各官之家者、有夾於路次者,必人財兩盡而后已。
國子監祭酒孫從度住金壇會館,病臥。有賊羅將軍者來住其側,從度貽「通家侍生」名帖叩見。賊見帖大怒,徑入其室,舁孫出,即拷斃;鎖孫夫人桚之徵貨,七桚數百敲,十指俱斷。孫本無富厚(一作厚蓄),向為親史■〈范上土下〉寄收多金;夫人招之發窖,得銀七千兩,獻諸自成。自成謂:『翰林皆富於是。無論新舊,各派萬金』。以上諸人多被刑敲,實由於此。
賊初欲住孫居,孫以病不許。妻素悍,見賊來驗病,迎而罵之。賊大怒,以鐵索繫其頸;夫婦俱拷掠死:可悲也!
賊索方岳貢金,岳貢素廉,貧無以應,拷掠備至。搜其邸,無所有。松江賈人為代輸千金。拷掠丘瑜者再,搜獲止二千金。
岳貢被拷二日夜,搜寓所,僅得布袍五襲、犀帶一圍、欽賜元寶二錠。賊大詫曰:『閣老何一貧至此』!復夾之。俄,自成至,問夾者何人?賊以其名對。自成曰:『方某清官,安得有金銀』。命釋之。
昌密巡撫金之俊派餉五萬,輸紬緞五百疋、銀百兩,為沈姓健兒夾於繫所,哀號宛轉;而賊眾飲酒讙呼,了不為意。
追懿安皇后金,亦加拷掠;李巖保護之,使自盡。
諭德楊士聰派餉二萬,輸數百金;服毒不死,繫之健兒處(士聰,字朝徹,號鳧岫;辛未庶吉士,官諭德。國變時,稱逋臣釋法遁,汙賊偽戶政少堂)。
吳履中,追銀六百兩、金八十兩,夾至初八日始釋。
高斗光遣戍出獄,被首;賊追銀,將夾之。子生員高鼎慨然代受,真孝子也。楊汝成獻美婢,免夾。其門生項青縉薦諸牛金星,得官。
駙馬冉興讓,尚神宗女壽寧公主;死於賊。
興讓與都督冉悅孔、劉岱,俱夾死。
編修李士淳四夾。吏部侍郎沈惟炳、雷躍龍各二夾。
庶吉士萬發祥塗面粧聾,觸怒賊,被夾。
給事中朱嶽、彭綰、御史吳邦臣、鄭楚勳、主事張鳴俊、彭敦歷、趙士錦俱被夾;鄒逢吉夾死。
郎中陸禹思、朱芾煌、劉若宜、李逢申、聶一心、………。
員外郎潘同春………。
中書劉明偀、陳翔、行人郝傑,俱以削髮被夾。
行人劉中藻以抗言歸籍,觸賊怒,被夾。
推官劉有瀾不堪拷夾,以銀簪刺喉死。
大常博士龔懋熙,………。
武學教授沈浣先夾損一足,追銀五百兩。
鄭達蘭、范方夾一日夜,死。
蔡國光、曹惟才、何肇元、李起龍、………。
呂兆龍欲投水,被執一夾,授偽成都府同知。
英孳昌以削髮被二夾;與宋獻策有舊,獨令蓄髮候用。
御史馮垣登並錦衣二人,以祝髮為賊所怒,夾於中路三日,死。
張忻輸銀一萬,猶刑其妻子。
郝晉輸銀一萬,得釋留用。
田弘遇家眷潛避他處,為賊搜得,以大索連繫之。妾殊美者,皆罣面衣入府;不數刻,而呼謈徹於衢路矣。
王都,初追得銀三百;夾,又三百。踰二日又追五百;夾之,又五百。踰數日復追四百;夾之,又四百。釋之,舁歸而死。屍棺俱焚,婦女流落。
□□被夾,僕役竊銀而逃,至四月二十六日,賊索銀十兩;無有,即被殺。
工部侍郎陳必謙被夾二次,仍髮之。同髮者輾轉歎息,必謙枕石一塊,鼾齁如雷。賊敗后,逃歸(必謙,常熟人,癸丑進士。居鄉素有清譽,不能死節,大失人心。歸途遇土賊,傷其掌指;抵家數日死)。
禮部尚書李遇知、督運戶部侍郎王正尚夾最重,王鰲永次之,侍讀胡安世稍輕。
吏部侍郎張惟機二夾,一頭箍復;僕奪賊刀自刎死。
詞臣林增誌、楊昌祚、衛胤文,俱以削髮為賊所怒,夾最重。
科道陳純德、曹溶、行人謝于宣,俱受刑。
楊元錫,字康侯,晉江人,十四歲登甲戌進士;人共羨之為仙佛再世。亦遭此厄。
申濟芳,繫長洲相國之后,賊意其必有厚藏;而濟芳實貧,夾損一足,與陳必謙同幽一兵房中。
按受刑之人,先后不一:有自二十六日者,有自二十七日、二十八日、二十九日者。至四月初一日,尚多未放。有完銀多而反夾者,有完銀少而不夾者。
侍郎何瑞徵、司成薛所蘊、戶科劉昌與牛金星同鄉,皆河南人,率先送款。不肖縉紳多藉此三人,以通於金星。
是時謀為官者,如戊辰進士即鑽宋企郊,河南人即鑽牛金星。詞林何瑞徵授偽禮政侍郎,掌弘文院;薛所蘊授偽國子司業。詞林楊觀光繫企郊同年,授偽兵政府侍郎。項煜偽太常寺丞,韓四維偽修撰,梁兆陽偽兵政侍郎,高爾儼、張之奇、傅鼎詮、方以智、楊廷鑑、陳名夏、朱積仍原職,科臣劉昌偽太常少卿,孫承偽防御使,時敏南兗縣令。申之芳、戴明說、郭充、金煉色、光時亨、朱徽仍原職,改稱諫議御史。裴希度改庶吉士。朱朗鑅、張懋爵、蔡鵬霄、涂必泓、韓文銓、陳羽白仍原職,稱直指使。吏部沈自彰、熊文舉、郭萬象、王顯、楊玄錫仍原職,京堂卿寺葉初春、劉廷諫偽陝西推官,宋學顯偽驗馬寺少卿,錢位坤偽國子學錄:無不由奧援也(「核真略」)。
韓四維,嵩縣人,北直昌平籍;辛未進士,官諭德。輸二萬金,求國子監司業;賊鄙之,授偽編修。
檢討梁兆陽首倡助餉之說,與同誌求仕者各寫五千金,託宋企郊先投手本;即授偽兵政府侍郎。
賊黨黎誌陞,項煜甲戌所取士也,為賊腹心;薦煜大拜。煜即昌言於眾曰:『大丈夫名節既不全,當立蓋世功名如管仲、魏徵可也』!及授太常,意氣沮喪(煜,字仲昭,號水心,吳縣人。乙丑進士,官少詹兼侍讀)。
何瑞徵與韓四維、楊廷鑑、周鍾、魏學濂領班朝賀最先。周鍾,金壇人,癸未進士,改庶吉士;賊中甚慕之,呼周先生而不名。授偽宏文館檢討;颺颺得意,乘馬拜客。屢過梓宮,揮鞭不顧。勸進表文有「比堯、舜而多武功,邁湯、武而無慚德。獨夫授首,四海歸心」之語。逢人便誇「牛老師極為嘆賞」。颺廷鑑,字水如,武進人,癸未狀元,官修撰;授偽宏文館修撰。牛金星薦之,與周鍾同草詔;兩人互相爭,幾至攘臂。
周鍾為復社之長,牛金星見之曰:『此周介生先生乎』?命作「士見危致命」文,大稱賞之。鍾自誇「牛老師知遇」(「甲乙史」)。
常熟歸起先,授錦州偽州牧(起先丁外艱,未歸)。
張琦授偽梓潼縣令。出都不一日,遇響馬盜,奪印去,索千金為贖,琦叩首乞憐;賊磨印角,銅也,擲還之。
時敏,字修來,常熟人,丁丑進士。赴選時,適吏政門閉;叩門大呼曰:『我兵科時敏也』。授偽縣令。出都聞賊敗,遁歸。
龔鼎孳,字芝麓,臨川人,甲戌進士,官兵科;授偽直指使。每謂人曰:『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小妾者,所娶秦淮妓顧娘也。
「大事記」云:龔鼎孳向人言:『勸進文有「存杞、存宋」句,乃出吾手;周介生想不到此』。
刑科光時亨,祁門人,甲戌進士;授偽諫議。自成召見,面加獎勵。時亨寄書其子云:『諸葛兄弟分仕三國,伍員父子亦仕兩朝。我已受恩「大順」,汝等可改姓走肖;仍當勉力詩晝,以無負南朝科第』。
大理寺錢位坤,長洲人,辛未進土;以邊才推昌平巡撫矣。城破,降賊。牛金星不用,託周鍾夤緣宋企郊。選官赴部時,向人曰:『我明日此時,便非凡人了』。京中盛傳「非凡人傳」。
薛所蘊授偽司業。考監生,首題「蒞中國而撫四夷也」,次題「厚也、高也」。一監生破云:「地天交泰,聖人所以大一統也』。薛大喜,遂列第一。
刑科翁元益擬授偽諫議;面被賊兵打腫,宋企郊嫌其醜,改四川縣令。
方允昌,諸暨人,甲戌進士,官主事。授偽兵政員外;督漕江南,乘官舫至宿遷。
黨祟雅,寶雞人,乙丑進士,官督運侍郎;賄賊仍原官。大書偽示諭:『押運漕、白糧官,伺新主遣察盤銷算,擅離提究』。
趙玉森授內江縣令。與宋企郊善,求改選山東近地。
除原授偽政府屬………。
吳泰來,甘來弟也,同胞生;辛未進士。亦汙偽禮政府從事。
湯有慶授偽成都府安縣令。
余忠宸、高去奢、吳之琦、黃熙胤,俱授偽官。
葉澍授偽政府司務。
方以智授偽編修(以智,字密之,桐城人;庚辰進士,官簡討,充定王講官。處館中州時,識牛金星;故金星援之)。
以智父孔炤,巡撫湖廣,楊嗣昌劾之下獄。以智伏門訟冤,行沙堰者二年;帝為心動,遣戍。
以智與傅鼎銓私撰「忠逆定案」等書,又以五十金賄監生陳琯撰書。自撰者列款甚詳,首先自辨;陳琯之作僅存大略,皆及紕繆。楊觀光從逆,以智以座師不載姓名;所不足者,每厚誣之。
張懋爵授偽直指使。劉廷諫授偽府尹,孫節偽司務。
侯佐授偽吏政府稽勳郎。左懋泰授偽兵政府侍郎,鎮山海關。熊文舉授偽吏政府驗封郎。孫襄、陳扆誦、徐有聲、李申、姬琨,俱偽戶政府屬。何久邵、陳聯璧授偽戶政府從事。吳篪、傅鶩祥、南廷鑄、鄭爾圻、王鳳林、李鍾秀、王高才、胡之彬,俱授偽官。
耿章官、朱國壽授偽兵政府屬。鄒魁明、趙開心、黃紀、修廷獻、張慎學、劉養真授偽兵政府屬。朱受佑、黃昌胤、劉慶蕃、吳文熾、李登云授偽刑政府屬。錢沅授偽國子監助教。何復、趙之璽俱工部主事,亦授偽官。申芝芳授偽諫議。初,芳與吳适聯姻;至是,適與之絕。戴明說亦授偽諫議。傅振鐸授偽縣令。郭充授偽〔□〕政府屬。韓文銓授諫議。熊世愨,麻城人,平日講學鄉里,度其必死;亦受偽廬州府尹。蘇京授偽防御使。趙京仕授偽通政使左參議。吳履中被夾,託周鍾賄旗鼓,授大理寺卿。蔡鵬宵擬授偽京堂,無缺未上。核真略云:『仍原官』;非也(鵬宵本官四道御史)。周蘭授偽〔□〕政府屬。吳家周授偽大理卿。林銘球授偽防御使。姜金□授偽府尹。李森先授偽禮政府祠祭司從事。吳道新授偽〔□〕政府屬。李元鼎授偽太常寺卿。沈元龍授偽兵政府屬,頗用事,為吳中逋客主人。許作梅授偽禮政府屬。張元輔授偽學政(「國變錄」注員外)。李丕至授偽行人。黃國琦授偽縣令(「國難錄」注府尹)。王學先授偽通政司。韓霖授偽參謀。王則堯授偽順天府尹。魏天賞授偽淮颺運使。王華授偽崇文館學士。顧芬授偽成都府同知。周明授偽颺州防御使。吳達偽四川巴縣令。董復偽真州牧。傅景星偽兵政府□給事中。高翹漢授偽都直指檢討、劉世芳授偽編修,仍候大拜:二人俱陝西人,有內援也。
癸未庶吉士華亭朱積,聲氣中大有名;授偽宏文館檢討。懷寧劉餘謨以貌不當賊意,改偽順天府教授。項城趙潁以牛金星鄉同年,改偽直指使。會稽王自超以年少不更事,不用;賄楊枝起,候補。西鄉楊棲鶚授偽直指使。桐城姚文然以貌不颺,改偽密云縣令。崇德吳壎改偽倉溪縣令。掖縣張端,大司寇忻之子;授偽簡計。新喻萬發祥以粧聾被刑,晉江何九云以年老不用。祥符史可程、真定梁清標、大名成克鞏、山陰魯奧、韓城李化麟、晉江張元琳、達州李長祥、安福劉肇國、麻城傅學禹、蒙陰高衍、杞縣何胤光、清苑張立錫、夷陵黃燦、陽城白胤謙、番禺劉廷琮、安邑呂崇烈、晉江楊明琅、保山襲鼎、豐城史垂譽、南昌羅憲漢,俱仍原官。
明末館選,多由徑竇,不採名節;徵賄不必以品行升,宜其遺玷於史席也。夫木天之職,大者鳳儀講席,啟沃帝心;小者亦蠹飽書林,胚胎相國。而癸未一科,九云年老不用、發祥觸賊被刑外,紛紛從逆,濟濟賊庭,若相訂然;猶謂此途不入中書何哉?
癸未候選進士胡顯授偽縣令。武愫授偽徐淮防御使。程玉成授教職,王爾祿亦偽教職。楊璥授偽颺州府尹。吳嗣思授偽兵政府從事。張鳴駿授偽直指使。王于曜授偽鳳陽府尹。賀王盛授偽太僕寺丞。鄒魁明授偽淮安府同知。徐家麟授偽山東防御使。王皋授偽四川縣令。徐一掄授偽……。
陳名夏,字伯思,溧陽人,癸未進士;官編修,兼戶、兵二科都給事中。城破,匿妾母家自縊,為妾解救。賊覘得之,縛送劉宗敏。宗敏不在,乃解某刑官王某。王遙見呼曰:『公得非溧陽陳先生乎』?解其縛,揖之曰:『某本諸生,數年前南游,無所遇;蒙先生一飯,贈程五星。若忘之耶』?留寓中飲食之。陳涕泣求去;王曰:『先生大名在外,去將安之』?留之。潛出,復為賊所縛。陳自言王君所釋,再押見王;王曰:『吾固言之矣,去必不免』。復留之。會姻家宋之繩被夾,稱貸於陳;王併寬宋刑。於是,名夏通賊之名大著。然名夏終不受偽官,日夜求歸;王乃贈行資,陰護出城。故名夏歸獨早。
生員張烈日伏梓宮前慟哭,賊怒拘之。命作文,題以「天與之」。烈破曰:『無可奈何』!賊大笑曰:『釋之』!烈祖母崔氏聞之曰:『吾孫倘得畢命君前,吾又何憾』?已而,賊入其門,崔氏大罵;家人僕婦環跪賊前,涕泣求免。賊以其老悖,舍之去。崔氏罵曰:『吾家世傳清白,八十老寡婦罵賊而死,誼也。何用汝輩哀求,作此醜態耶』!遂不食死(「忠貞軼記」)。
二十七日(乙卯)
賊改殮帝后,用袞冕褘翟,加葦廠;從顧君恩也。
顧君恩本拔貢生;降賊,官偽文諭院。
諸學生員朝見,宋企郊叱曰:『朝賀大典,安用若輩!速回去讀書,候新天子考試』!
督師李建泰自保定入京,押者十人,住東大市街。賊屢諭降,不從;自刎不殊,李自成令善守之。
偽禮政府侍郎楊汝成上表云:『陛下問罪燕都,威行夷夏;弔民江左,澤及昆蟲。伏念汝成衰殘無力,願為放牧之牛;摩頂知恩,甘效識途之馬』!
賊遣長班各處搜緝本城鄉紳,如周鏘、劉餘祐、梁以樟、米萬鍾、吳邦臣、沈自新等,盡被掠取。販鬻之家,稍有貲產,輒逮繫夾追。
一士子女被賊姦,告之賊官。賊先喚女叱之曰:『汝若認姦,便斬汝頭』!女不敢認。遂坐誣,殺士子。自是賊愈恣肆無極矣。
牛金星率賊黨三表勸進李自成謂:『真得天命』;從之。令撰登極儀,諏吉日。既而自成升御座,忽見白衣人長數丈,手劍怒視座上,龍爪鬣俱動;自成恐,亟下。
賊封太子為宋王。定、永二王,亦各改封。令每日朝見,往還乘一羸(一云封定王為宅安公)。
鑄金璽及永昌錢,俱不就。崇禎季年,私錢甚行;大如鵝眼,每貫八分。且錢背俱鑄馬形,是隱兆闖寇也。自成於山西鑄錢不成,至京又鑄;又轉成太昌。
自成鑄錢,輕重不一:半兩重者作銀一分、一兩者作銀三分、一兩半者作銀五分、二兩重者作銀一錢。凡用者俱懸於項上,不許藏腰袖間。及賊敗去,百姓悉棄錢於地不取。
二十八日(丙辰)
諸選官者求宋企郊授衙門;企郊曰:『諸公何不解事耶!新天子御極,自當另用一番人。前所考試,不過安眾心耳。以予為諸公謀,不如歸去為上』!諸人既絕望,乃漸次逃歸。
賊編排甲,令五家養一賊,大縱淫掠。民不勝其毒,縊死相望。
賊召兄梁兆陽於文華殿;兆陽叩首云:『先帝無甚失德;只以剛愎自用,故君臣血脈不通,以致萬民塗炭,災害並至』。李自成云:『朕只為這幾箇百姓,故起義兵』。兆陽又叩首云:『我皇上救民水火,自秦入晉,歷恆、岱抵都,兵不血刃,百姓皆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真神武不殺,直可比隆堯、舜;若湯、武不足道也。臣遭逢聖主,………』。
●爝火錄卷二
江陰云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甲申(一六四四)夏四月戊午朔
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聞賊犯宮闕,大會群僚,誓師勤王,檄諸道並進;渡江抵浦口(可法,字憲之,大興籍,祥符人;崇禎元年進士)。
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戶部尚書高鴻圖、工部尚書程註、右都御史張慎言、兵部右侍郎呂大器、署翰林院少詹事姜曰廣、太常寺卿何應瑞、應天府尹劉士禎、鴻臚寺卿朱之臣、太僕寺丞姚思孝、給事中李沾、羅萬象、御史郭維經、陳良弼、周元泰、米壽圖、王孫蕃、朱國昌等誓師勤王;檄曰:『竊聞遭時有道,類多以文字之盛而詘武功;遘會非常,正可以國恩之洪而徵臣節。故天寶亂而常山、睢陽之事著,靖康靡而宗澤、李綱之氣烈。彼皆慝從上作,釁可預知。然且俠骨錚錚,與艮嶽之峰而並厲;義風發發,挾霓裳之奏以爭鳴。況休命篤於上天、明德光乎良史,有若本朝者乎?力掃腥羶,二祖之廓清,號同盤古;治從寬簡,累朝之熙洽,象擬華胥。乃至今上特興,宏謨益備;孝廟之溫恭儼在,世祖之神武重光。當沖齡而掃恭、顯之氛,立清宮府;於召對而發龔、黃之歎,總為編氓。以寇起而用兵,是虐民者寇也,而兵非得已;以兵興而派餉,是糜餉者兵也,而餉非自私。顧猶詔旨勤頒,有〔再〕累吾民之望(一作語);每遇天災修省,無一時自逸之心。蔬膳布袍,真能以天下之肥而忘己瘠;蠲逋宥罪,不難以一人之過以就臣名。是宜大業之宏昌,何意諸艱之駢集!理誠莫解,事有可陳。思為蒼生而得人,上之張羅者誠廣;責以赤心而報主,下之自矢者難言。家家有半閒之堂,事事同小兒之戲。果能功名比曹武惠,詎妨好官之得錢;竟無肝膽如漢淮陰,曾念一人之推食。成俗大都爾爾,賢者亦並悠悠。壅蔽實繁,擔當何狀!圖之不早,病已成於養廱;局尚可為,涉必窮於滅頂。悲夫!悲夫!鹵塵未殄,寇焰旋騰;血濺天潢,烽傳陵寢。秦稱天府,誰能封以一丸;晉有霸圖,無復追其三駕。乃者,介馬橫馳夫畿輔,羽書不絕於殿廷;南北之耗莫通,河山之險盡失。天威不測,極知漢天子自有神靈;兵勢無常,豈得謝太傅但憑歌嘯!留都有四方之率(一作卒),司馬有九伐之經。義不共天,行將指日;克襄大學,實賴同仇。請無分外(一作宜)游、無分家食,或世貴如王謝、或最勝若金張,或子虛之以貲起、或輓輅之以談興;乃至射策孝廉、明經文學,亦往往名班國士、橐為里雄。合無各抒壯謀、各團義旅,仗不需於武庫,糗無壅於郇廚,飛舞大軍,力爭一決。但群策直承黃鉞,蚩賊運便能白頭!·醜類力殲,普天大酺。此則萬代之所瞻仰,九廟為之鑑靈者也。倘策未暇夫即戎,義必且先於助餉;多或抵小國之賦,少則割中人之家。幸濟危機,何弦高之牛足惜?即非長物,亦曹洪之馬是求:各付有司,轉輸留計。此則事彌從便,氣易為豪。至登壟巨商、聯田富室,若以縉紳並舉,亦自分誼有殊。然使平准法行,即颺翟之雄,豈得居其奇貨?又如手實令在,將處士之號,未可保其素對。凡稱多算之有餘,總賴聖恩之無外。欲與共為義士,多方亦賴同盟。偶值嘉緣(一作佳緣),無忘善誘!譬以同舟之誼,但凡在千八百國,疇非王臣?揆諸恤緯之心,決不至二十四域,遂無男子。嗚呼!親郊乃壅容之事,唐莊尚有崇韜;出塞本徼■〈彳幸〉之圖,漢武乃逢卜式。矧茲何日,敢曰無徒?不惟社稷之憂,即是身家之算。始賊之巧於為餌,時亦有優孟之仁;迨我之既入其樊,莫不攖地獄之罰。齊姜、宋子,相牽而入平康;珠戶、綺窗,所過便成甌脫。來俊臣之刑具,則公卿之被拷者痛嘗;鄭安門之畫圖,與老弱之受害者酷肖。是皆難民所說,足令聽者寒心。夫連歲報陷,如西安、太原、武昌等處,皆行省也;其中金穴何止一家、牙籤正不勝絕。若六時之牛酒不乏,雖八公之草木可驅;只坐一慳,遂成胥溺,豈不冤哉!欲圖穩著,須問前車。誠清夜而念主恩,雖何曾之萬錢有難下咽;更援古以籌時策,豈王衍之三窟便可藏身?同舟即一家,破巢無完卵。可不思之、思之又思之也哉!法等知不足以效謀,憤何辭以即死;實切執殳之願,輒通托缽之呼。人理苟存,我求必應。如或纏情阿堵,絕意封疆:睢陽之援竟停,則霽云瞞誓言之矢;荊州之粟獨擁,則溫嶠有迥指之旗。封章尚達於北辰,奮筆敢怒於南史。是為過計,亦屬癡衷。見起君親,約昭天日』。
按南部諸大臣一聞賊逼京師,即當星馳赴援;今城陷君亡十餘日矣,始議勤王,何逃泄泄之責乎?
賊將官紳戮辱已極,以致天愁地慘,百獸哀鳴。偽制將軍李上疏(名巖)諫賊四事:一、掃清六宮,請主上退居公廨。俟工政府修葺洒掃,禮政府擇日率百官迎請入大內。次議登極之禮,選定吉期,先命禮政府定儀制,頒示群臣演禮。一、文武追贓,除死難歸降外,宜分三等:有貪污者,發刑官嚴追,盡產入官;抗命不降者,刑官追贓既完,仍定其罪;其清廉者免刑,聽其自輸助餉。一、各營兵馬,仍令退居城外守寨,聽候調遣出征。今主上方登大寶,願以堯、舜之仁自愛其身,即當以堯、舜之德愛極天下;俾京師百姓熙熙皞皞,方成帝王之治。一切軍兵,不宜借住民房,恐失民望。一、各鎮興兵復仇,邊報甚急;國不可一日無君,今擇吉已定,官民仰望登極,若大旱之望云霓。主上不必興師,但遣招撫各鎮,許以侯封各鎮父子;仍以大國封明太子,令其奉祀宗廟,俾世世朝貢,與國同休。庶幾一統之基可成,而干戈之亂可息矣。自成見疏,不甚喜;批「知道了」。竟不行。
程源移書山東巡撫丘祖德曰:『我皇上未有失德,頃緣諸臣泄泄,餉缺兵單,致賊淪我神京、陷我君父;普天率土,同此悲號。念光武一耕夫耳,白水一奮,昆陽積屍;豈不以漢除秦暴,天必錫以四百祀耶?我太祖高皇帝驅逐胡元,肇造區夏;方之漢世,功德度越。古今天意,豈有兩哉?中興光復,正在茲時!今玉牒云仍,皇孫千億。江南財賦之地,子弟豪俊,賊不先窺而以遺我,雖彼失算,天意可知;又豈能舍步騎而與我爭長江之險哉(一作耶)?況有蜀省據其首,走西安才七日也;而楚、豫橫其腹,甘、寧蝕其心,江東老成尚有人,義旗一舉,彼擣此擊,光復直指顧耳!而議者不察,以賊為有成焉;其亦借賊為富貴之資也。親翁擅方面之權,擁青、淄之眾;以地而言,則金陵之睢陽也。尚其倡義積誠,以感士心;用人用才,權宜自制。若其立腳既定,財力可持,繕旅誓眾,直擣滄瀛;不則練兵依險,堅壁自固,一老賊師,以蔽南服。源若此行荷天之休,獲遂此心(一作素心),告諸同誌共獎王室,收拾江東,號召南北長驅而進,聯絡合剿;則親翁之功,南北一柱也。顧親翁忠智豈不知此,特以時會所乘,間不容髮;先發制人,兵家所尚。時哉不再來,欲與親翁決計之也。速則有功,遲則及禍;願言早策』!
源又移書天津鎮將曹友義曰:『天地反覆,三光晦蒙。痛哉!食君之祿,誤君之事若是矣!前寓天津,已與將軍見及此;彼時相商,便將天津一派為托,將軍亦毅然不讓。今茲胡然大失所望哉!昨泊津門,乃知兵以無餉故,為原毓宗誘去。是時將軍斬關未出,未及一言國家事。以將軍之智勇忠純,所部健丁五百如父子;即今日叛去之兵,其心必不忘將軍也。若能深機密謀、伺隙馘叛,則五百人已見其多;若有收縛兇身、據城大學,則餘兵亦可計取之也。目下偽官布列,皆為無籍,各州縣無一兵為守者;便使收捕擒斬,直入無人。如以孤城無援,乘此空虛一路,毅然渡河,與眾共舉義旗,則將軍之心跡明,大功可計日集也。嗟乎!鼎湖龍去,青宮纍囚;敷天掩泣之時,正臣子捐軀之日。無負國恩、不污史筆,勉旃自愛』!
按程源一未授官之新進耳。揆策立言,動中機要;直氣敢諍,不避危禍。初見三秦失守,上防河剿寇疏;略曰:『臣聞居得為之地,盡瘁以靖亂者,大臣之事也;居不得為之地,忘身而進言者,小臣之心也。昔漢當承平之世,書生賈誼猶痛哭流涕以請。況天下亂形已成,民心將二矣;漕糧將乏,外解將不至矣;賊將逼關、寇將渡河,神京孤注矣。言戰無以為戰,言守難以為功也(一作守也)!臣以為及此時而一一速圖之,猶能自立也。能自立,然后可以議恢復。此機一失,如既燼而責救火也;則東南西北之局俱無處矣。此臣所以痛哭而請也。其一曰:今逆賊之據秦而下我嚴城之速也,假仁義以誘之也。其實小民受國家三百年培養以來,以榆林之戰推之,未嘗一日忘本朝也(一作其心何嘗一日忘本朝也);迫於死而動於利耳!我誠收民心,豈在乎虛文哉,必有實政以感之。陛下誠能下尺一罪己之詔,且分別東南境土,凡被寇之地暫免正供,現在之地量免加派;則小民且曰國家多事如此,而猶我民之依依也,必感奮死守矣。況楚、豫民已剝膚,急追逋逃,未必應也。山右為神京三輔,過督之思走險矣:則民心當收者一也。其二曰:民誌定能效死勿去,而后可以言御寇。御寇不可浪戰,計必防河。然二千里之河,豈能處處而防之?非均酌道里、分屯扼要如長山蛇勢不可。然而太分則力單、太遠則缺多,相去寥闊,無從照管。計必沿河一帶多設烽火,如戚繼光傳砲之法可也。而接應巡邏,又當多建飛舸,大設火箭神槍於上。結水寨為犄角,則往來捷足(一作疾),可以救援、可以截殺,於以擊半渡而備不虞,庶無誤也:則防河宜備水戰者二也。其三曰:河防備又當謀善后。夫孤軍河上、后勁無間,古者行師大忌也。是必設重兵於太原、衡陽之間(一作太原、平陽之間),為聲勢應接之計焉。蓋太原東控井陘,南接(一作攝)沁水接壤平陽,西北鄰延綏、大同,京師之藩蔽也。而平陽之西南俱界黃河,東引澤州、北阻汾陽,又太原門戶也。誠當用宿將、練土兵、積糧蒭、增樓櫓、具火攻,為必不動(一作可動)之勢,以為河上聲援;而防河之師,庶有據爾。由此而山右郡縣城守戒嚴亦如之,則金城百二矣:故河北之守宜詳者三也。其四曰:守既備而后可以議攻。請召天下之兵,捐各省之糧以給之。蓋各省之糧,與其阻於賊而不能入,不如即以之辦賊。然而兵有奇正:固原者,抉賊之腹心者也;寧夏、甘肅者,拊賊之背者也。所當即布明綸,遣使懸賞,指授方略,冒險以固其心者。漢中者,川陝之襟喉、賊之后門也。所當速召兩川之精銳且屯且攻,以牽其后者也。東都河南者,賊之左腋。所當剿降土寇、安集遺黎,設鎮將於汴、楚之間,俾之練土著、備阨塞、給牛種、廣屯田,以封潼關者也。夫我患餉,彼亦豈能空腹而戰哉?惟其如是,而賊后不敢窺川、前不敢渡河,左右不能越楚、豫一步;坐數十萬烏合之眾食於一隅,自斃之道耳!我乃用間出奇、內外夾剿,一鼓而殲之,此百不失一之算也:故能守而后能戰者四也。至於淮上設兵,南近北遠,當於濟南駐兵以防阻隔,亦為要著』。疏入,不省。時偵探不實,即真、保之間全憑往來之口,道路訛風影莫定。源又灑涕為宰相言:『賊之行止未可知,又何以探賊之虛實也。宜出重貲,募死士為間,設搪馬以俟賊勢』(俟作伺)。亦不省。又以策干司馬曰:『夫賊之云翔而不敢下者,畏宣、大二鎮之議其后也。速置兵真、保,聲言搗太原,猶可以壯宣、大之援而分賊之勢;今奈何泄泄從事也。恐過此以往,如從枕席上行師,此時直可痛哭矣』!亦不省。是時中堂相聚,猶然談笑若平日;司馬無他佈置,但沿街擺砲設兵、扎營各衚衕口,日至城頭懸簾以待賊至而已。京師兵餉匱極(作竭),士氣沮喪。源度必不能守,遂因修撰楊廷鑑說閣臣魏藻德曰:』東南一線,惟山東耳。劉澤清雖在,恐不能為皇上通此氣脈。昔趙鼎贊高宗親征,猶以張浚來路為至尊去路。蓋國家大計,當圖萬全;而神京坐隔一隅,誠不可以陛下孤注也。莫若以曹友義建牙濟南,耑使接連東北;此國家門戶,相公速速留心』!藻德以天津方倚友義,議又格不行。后賊攻大同,畿輔震動;源造宰相曰:『輔臣李建泰今何名住河間?標下總兵馬科尚有現兵萬人,速請輔臣同赴居庸與唐通協守,猶可以鎮撫。萬一而京營兵心不可恃,當請至尊親出一慰勞之。若有顏常山之至誠,未必士氣不奮也』。終不聽。源與所知剔痛南行,一路逢地方將吏,無不感發其忠義之心。又以書抵通□向列星,勸其督運入城,交懽鎮道,激士死守,以分賊向。亦不報。源舌敝唇焦(一作舌敝穎禿),血淚欲枯,當事者無一見聽。嗚呼!使其時上下有此數十人早圖急捍,亦何至敗裂若此哉!
初二日(己未)
魏藻德死,賊復逮其子追徵。訴言家已罄盡,父在猶可丐門生故舊;今已死,何所貸?賊揮刀斬之。
偽順天府尹王則堯考生員百五十人,送吏政府除官。首題「天與之」,銀工弟王明考取第七名,選偽四川資縣令。
前豫楚總督任溶降賊,授偽四川防御使。
劉明偀派餉一千,即日完足;授偽四川夔州僉事。
故兵部右侍郎徐人龍討賊檄曰:『逆〔□〕無天,長驅犯闕;主憂臣辱,義不俱生。泣血勤王,冀滅此而朝食;毀家殉國,忍坐視以偷安?但若無餉無兵,空拳奚濟?若能同心同力,舉義何難!凡屬大明衣冠,孰甘蠢逆臣僕?義旗迅掃(一作指),誓清西北面之塵;忠勇傳呼,奮吐東南方之氣。誠邀靈於天地,決無聖主不中興;祈默佑於祖宗,豈少忠臣共光復!敢告同誌,速定合謀』!
賊遣兵據長垣,設偽官。鄉紳王家楨謀舉兵誅之,未發,為賊所覺,與子元炌並自經死(家楨,萬曆三十五年進士,總理河南、湖廣、山西、陝西、四川、江北軍務)。
宋獻策出遇李巖,散步而行。適見二僧設兩案供養崇禎靈位,從旁誦經禮懺;降臣繡衣乘馬呵道而過,竟無慘戚意。巖曰:『何以紗帽反不如和尚』?獻策曰:『此等紗帽,原是陋品;非和尚之品能超於若輩也』。岩曰:『明朝選士,由鄉試而會試、由會試而廷試,然后觀政候選,可謂嚴核之至矣。何以國家有事,報效之人不能多見也』?獻策曰:『明朝國政,誤在重制科重資格。是以國破君亡,鮮見忠義。滿朝公卿,誰不享朝廷高爵厚祿?一旦君父有難,各思自保。其新進者蓋曰:「我功名實非容易,二十年燈窗辛苦,才博得一紗帽上頭;一事未成,烏有即死之理」。此制科之不得人也。其舊任老成又云:「我官居極品,亦非容易;二十年仕途小心,始得至此地位。大臣非止我一人,我即獨死無益」!此資格之不得人也。二者皆謂功名爵位是己所致,所以全無感戴朝廷之意;無怪其棄舊事新,而漫不相關也。可見如此用人,原不顯朝廷待士之恩;乃欲責其報效,不亦愚哉!其間更有權勢之家徇情而進者,養成驕慢,一味貪癡;不知孝弟,焉能忠義?又有富豪之族從夤緣而進者,既費資財,思權子母;未習文章,焉知忠義?此近來取士之大弊也。當事者若能矯其弊而反其政,則朝無倖位而野無遺賢矣』。巖曰:『適見僧人敬禮舊主,足見良心不泯。然則釋教亦所當崇歟』?獻策曰:『釋氏異端之教,邪說誣民,塞充仁義。不惟愚夫俗子,惑於其術;乃至學士大夫,亦尊其教而趨習之。偶有憤激,則甘披剃而避是非;忽值患難,則入空門而忘君父。叢林寶剎之區,悉為納叛藏奸之所(一作藪)。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以布衣而抗王侯,以異端而淆正教。情慢之氣(一作風),莫此為甚!若謂誦經有益,則兵臨城下之時,何不誦經退敵?禮懺有功,則君死社稷之日,何不禮懺延年?此釋教之荒謬無稽,而徒費百姓之脂膏以奉之也。所當人其人而火其書,驅天下之游惰以惜天下之物力,則國川足而野無游民矣』。巖曰:『軍師議論極正。但願主公信從其說,痛洗積習之陋,誠天下國家之幸也』!語畢,各歸營。
按此論雖出諸流賊,議明末弊政,言言切實;固不可以人廢言也。
初四日(辛酉)
大風飄沙如震號,日色黯淡無光。都城內外黑氣蒙隱不散,皇極殿作白色。偽禮政府鞏焴焚太廟神主,遷太祖主於帝王廟。
山東郡縣,寇盜充斥;臨濟、鹽河、濟南尤甚,行道不通。
賊遣偽官至新城,故御史王與胤與妻于氏、子諸生士和,登樓自經死。士和妻張氏,於十五年□破先自經死(與胤,字百斯,崇禎元年進士)。
與胤將浮海,行至利津,盜阻,命僕購水片;僕進偽者,服之不死。回舟歸里,自撰壙誌,暨妻子登樓同縊。葬之日,觀者千人。偽縣令賈三俊聞之亦來觀,眾爭持土石擊之;三俊棄縣印遁去。從子士禎,刻其遺書。
賊遣使招降山東巡撫丘祖德,祖德斬之,謀發兵拒守。會中軍梅應元叛,部卒索印,祖德乃南奔(祖德,字念修,成都人;崇禎十年進士)。
偽掌弘文館教習庶吉士何瑞徵到任,移家院署;乃修故事舊庶常被留及新改裴希度等各輸銀送偽禁衣衛辦席,請牛金星至署到任。
賊又馳檄招左良玉、高傑、劉澤清等云:『大順國王應運龍興,豪傑嚮附。唐通、左光先、劉超、劉越等知天命有在,回面革心;朕嘉其誌,俱賜采緞二十疋、黃金二十兩、白金四十兩。所將士卒,先給四月糧,俟立功日量功陞賞。抗命周遇吉等身具五刑,全家誅戮。刑賞昭然,判若黑白。爾等當審時度勢,棄昏就明以保令名,功垂奕世。孰與棄身逆命,妻子戮辱,大福不再,后悔噬臍!檄到須知』。
新會俞誌虞,字際華;崇禎間進士,授順慶推官。行取入京,陞御史,巡關。旋聞京師陷,即自縊。幼子抱而解之,叱曰:『忠孝一致,我不忠、汝即不孝』!幼子曰:『惟欲父知皇上存亡耳』!及得皇上殉社稷報,至東門縊於驛館。
賊遷帝后殯於昌平;昌平士民啟田貴妃幽宮,奉帝后合葬。
署昌平州吏目趙一桂狀中州,略曰:『職於三月二十五日奉順天府偽官李檄:昌平州官吏即動帑銀雇夫穿田妃壙,葬崇禎帝后梓宮(一作崇禎帝及周皇后梓宮)。四月初三日發引,初四日下窆。時會州庫如洗,又葬日促,監葬官禮部主事許作梅束手無策。職與義士孫繁祉、劉汝朴等十八人斂錢三百四十千,僦夫穿故妃壙。方中羨道長十三丈五尺,廣一丈,深三丈五尺。督工四晝夜,至於四日寅時,羨道開通,始見壙宮石門;工匠以拐子鎖匙啟門入。享殿三間,陳祭器。中設石案一,懸萬壽燈,二旁列紅紫繒綿綺繒幣五色具。左右列宮嬪生存所用器服物襲衣奩具,皆貯以木笥,硃紅之。左旁石床一、床上疊氍毹五采龍鳳衾褥龍枕。又啟中羨門,內大殿九間。正中石床,高一尺五寸、闊一丈,陳設衾褥如前殿;田妃棺槨厝其上。申時,先帝、后梓宮至陵,停蓆棚,陳豬羊、金銀紙錁祭品,率眾伏謁,哭盡哀,奉梓宮下。職躬領夫役奉移田妃柩於石床右次、奉周皇后梓宮石床左,然后奉安帝梓宮居其中。田妃葬於無事之日,棺槨如制;職見先帝有棺無槨,遂移田妃槨用之。梓宮前各設香案祭器,職手然萬年燈,度不滅。久之事畢,掩中羨、閉外羨門,復土與地平。初六日,又率諸人祭奠,號哭震天者移時;呼集西山口居民百餘人,畚土起塚。又築塚牆,高五尺有奇。幸本朝定鼎,為先帝建陵殿三間,繚以周垣,使故主陵寢不侵樵牧;雖三代開國,無以復加。竊記一時斂銀錢諸人,皆屬義士:孫繁祉系生員,捐錢五十千;耆民劉汝朴五十千,白紳三十千,徐魁三十千,李某五十千,鄧科五十千,趙水健二十千,劉應元二十千,楊道二十千,王政行二十千。
許作梅時為偽禮政府從事,一桂不知賊偽署官號,故仍稱禮部主事。偽順天府李,不詳何人。
按楊士聰「核真略」:『田妃殯在金山,賊於黎明命仵作數人舁去。有云遣東宮送出者、有云遣內臣數員送者、有云自成令順天府行文昌平開田妃墳葬者,皆非。蓋累朝嬪妃皆葬金山,不葬昌平也』。田貴妃本傳云:『葬昌平天壽山。即思陵也』。趙一桂狀見譚吉璁「肅松錄」,云得之州署故吏。牘中語不虛可信,且與「明史」合。再考「日下舊聞」、「廣輿記」諸書皆云:『崇禎葬田妃墳在天壽山』。則知自成令順天府行文昌平開田妃墳葬為真,而楊士聰之「核真略」為不真矣。
邵長蘅曰:『嗚呼!甲申之禍,天崩地塌。傳聞烈皇帝大行舁至東華門,賊斂以柳木、覆以蓬廠,老宮監三、四人坐其旁。諸臣皇皇然,方投謁報名,翹足新命;梓宮咫尺,無一人往謁。甚者颺颺得意,揮鞭疾驅過,曾不足當一睨者。而趙一桂胥吏末員,孫繁祉、劉汝朴等草莽布衣,相率斂錢營葬,奠醊號哭;令諸臣聞之,當咋舌愧死矣!入地矣』!
賊改偽兵政府侍郎楊觀光偽禮政府右侍郎兼弘文館侍讀學士;召入文華殿,問『郊天何以不茹葷酒、不近女色、不行刑』?觀光叩首云:『天,人氣所感。不茹葷酒,欲其心誌清明;不近女色,欲其呼吸靈爽;不行刑,欲養天地慈和之氣,以感格上穹」。自成云:『有理、有理,先生說的是!以后先生常進來講講』!留坐待茶。辭出打恭;自成送至簷下,亦答躬。
故河東兵備楊國柱為大行皇帝、大行皇后位哭奠盡哀,絕粒七日,家人強食之,遯入空同山中,牧羊死(國柱,字叔堅,涇陽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
紹興孔四郎隨父候選主簿入京,父死主勳衛常守經家。賊索守經金,不得,殺守經;掠四郎去。夜半,四郎起,拔賊刀斫同臥賊中足,賊驚叫;四郎知事敗,大罵賊,自刎死。
賊雖破京師,而兵力漸分,食亦不足。既要守城,又要防邊、又要留鎮,支吾不來。不得已,只以四、五百人隨一偽果毅將軍白姓者虛號數千,往沿河一帶詭稱催糧;以七、八十人隨一偽將虛號千人,往德州等處;以一、二百人隨一偽將往濟南等處,詭稱安撫;又以七、八百人隨一偽制將軍董姓者虛號二萬,遣牌至宿遷,詭云鎮守淮颺。
總兵左光先,梟將也;與賊角陝西,功最多。自遼左遷還,遂廢不用。后聞白廣恩降賊,亦詣賊降。
山海關總兵馬科從李建泰西征,建泰敗,科亦降賊;封懷仁伯。
初六日(癸亥)
街市有姦情,執送劉宗敏。宗敏一一質審后,乃問其婦曰:『汝欲從本夫乎?欲從姦夫乎』?其婦願從姦夫。宗敏令凌遲其婦而並殺二夫。其聽斷多類此。
淮颺巡按御史王燮執偽官鞏克順,誅之。克順選偽淮安府尹,至清口,為漕撫路振飛所設防守兵執之以獻,燮即以徇眾。
總兵高傑率其部下李成棟、楊繩武等十三總兵、四十萬眾渡河大掠晉中,鼓行南下。邳、泗之間驚曰:『高兵至矣』!居人奪魄。潁守將張上儀發巨砲遮擊之,始卻。
賊命各營刑繫中有鴻臚寺官者,盡釋之,復其原官;以即位儀節無人諳習也。又命偽禮政府選序班多員。鞏焴、楊觀光督各管本衙門習儀;街市之人聲音洪亮者,皆得與選。如德州山人陳可教,亦選序班。
賊以各戚畹婦女給配各營隊長,按冊給之,不拘老幼(一作少);有子者一併隨養。其得少且美者,不勝欣欣;抱之馬上,誇示同侶。得醜嫗,亦扶之去。
吳三桂聞京師陷,猶豫不進。李自成劫其父襄作書招之,三桂欲降;至灤州,聞愛姬陳沅被賊劉宗敏掠去,憤甚,疾歸山海關,襲破賊將。
三桂聞宗敏圍其宅繫襄,索其妾陳沅不得,拷掠酷甚;即殺自成守邊兵二萬,賊將負創逃回。自成因使唐通賫犒師銀四萬兩,並襄手書招三桂;書曰:『事機已失,天命難回。吾君已死,爾父須臾。識時務者當知所變計』。又云:『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賞,而猶全孝子之名』。書系牛金星所作,使襄書者。三桂得書,怒曰:『吳三桂堂堂丈夫,豈肯降此逆賊,受萬世唾罵;忠孝不能兩全』!叱斬來使。參將馮有威進曰:『不如收其金幣散犒士卒;然后起兵,使彼不及備』。三桂從之;佯喜曰:『願一見東宮即降』!報書復命。賊即日遣將挈定王赴通營。初四日,三桂破山海關;通降,奉定王至三桂營。三桂檄自成云:『必得太子而后止兵』。致書絕其父云:『兒以父蔭,熟聞義訓,得待罪戎行;日夜勵心(一作誌),冀得一當以酬聖眷。屬邊警方急,寧遠巨鎮為國門戶,淪陷幾盡。兒方力圖恢復,以為李賊猖獗,不久即當撲滅,恐往復道路,兩失事機,故爾暫羈時日。不意我國無人,望風而靡。吾父督理御營,勢非小弱;巍巍萬雉,何至一、二日內便已失墮!
使兒捲甲赴闕,事已后期,可悲可恨!側聞聖主晏駕,臣民僇辱,不勝眥裂。猶意吾父素負忠義,大勢雖去,猶當奮椎一擊,誓不俱生;不則刎頭闕下以殉國難,使兒縞素號慟,仗甲復仇。不濟則以死繼之,豈非忠孝媲美乎?何乃隱忍偷生,訓以非義。既無孝寬御寇之才,復媿平原罵賊之勇。父既不能為忠臣,兒亦安能為孝子乎?兒與父訣,請自今日。父不早圖,賊雖置父鼎俎旁以誘三桂,不顧也』。
陳沅,南都名妓,田皇親弘遇挈之來京;弘遇病死,三桂以千金購得者。三桂初聞京師陷,已遣將投降在道;及聞沅被魏宗敏拽去,遂發奮興兵(「后鹽錄」)。
吳江鈕琇「觚賸」云:陳沅,名圓圓,出於邢氏;養母曰陳,故姓從陳;吳中梨園弟子也。嘉定伯周奎以營葬歸蘇,出重貲購得之;由母后納之椒庭,以分田妃之寵。帝制於田妃,不甚顧,遣還周邸。三桂出鎮山海關,周奎餞之甲第,出女樂佐觴,圓圓在列;三桂悅之,以御賜三千金分千金為聘,奎諾之。行限甚迫,未及娶;奎具奩媵送其父襄家。后聞闖賊執襄以招三桂,家人潛至帳前約降;三桂;忽問圓圓何在?使不能隱,以籍入告。三掛大怒,即勒軍入關。賊殺襄家三十八口,三桂妻亦遇害:而圓圓翻以籍入,無恙。
初七日(甲子)
賊李自成就劉宗敏寓議事。宗敏庭中凡三院,每院夾者百餘人;有哀號者、有不能哀號者,慘不忍聞。自成將去,問宗敏凡得銀若干?宗敏以數對。自成云:『天象示警,宋軍師云:「當省刑清獄」;此輩宜斟酌放之』!宗敏唯唯,釋三百人。前死者不止千餘人;死,則以繩釣而出之。是日,宗敏進所追銀若干。有西偽李都督者,以己所進較之,不及宗敏之半,恐得罪;又知諸人囊橐已盡,因派本營眾將人二百金,始得盈其半(西李即李牟,「明史」作李巖。宗敏日殺人,巖於士大夫無所拷掠)。
武定州東南市皆賊。
右僉都御史總督漕運巡撫淮颺路振飛遣將金聲桓等十七人分道防河,由徐、泗、宿遷至安東、沭陽;且團練鄉兵,犒以牛酒,得兩淮間勁卒數萬。福、周、潞、崇四王避賊,同日抵淮;大將劉澤清、高傑等亦棄汛地南下,振飛悉延接之(振飛,字見白,曲周人;天啟五年進土)。
是時,各鎮兵南下,江北震恐。巡按王燮自任守河,漕撫路振飛自任守淮。振飛令副將金聲桓守徐州、周士鳳守泗州、周原敬守清口,各分兵防堵。又會淮安七十二坊各集義兵,每坊學生員二人,一為坊長、一為副;躬自操演,日則團練、夜則巡邏,以備非常。士民恃以無恐。
諸藩南奔,振飛親駐河干,以令箭約諸藩王,舟魚貫而進;周王出行貲,給賞淮安各坊義士。
故廣靈知縣阮泰開京師陷,不食死。妻朱氏從之(泰,洛陽人)。
畿內諸府縣悉附,山東、河南遍設官吏,所至無違者。
賊傳偽牌至大名府,副使朱廷煥碎之,與紳土分城而守。尋賊至攻陷,不屈死(廷煥,山東人)。
初八日(乙丑)
賊放諸繫者,獨方拱乾、楊昌祚、林增誌、楊士聰四人尚繫。
諸人多釋,多伺隙而逃,如吳之瑞等是也;有赴吏政投職名選官者,呂兆龍等是也。賊先有示在大明門:「各官不投職名,即為負固』;然亦不甚督責。凡投職名選官者,大要為便於出城、便於行路耳,非真以此求自效也。即賊銓選,亦多以不相干涉之地潦草應付,與前被選用者亦是不同。又得釋諸人,於劉宗敏寓為多。有業已釋夾而身不能出,家人又不敢入;或一日、或二日仍斃於內,乃使人移出之。一千戶鬚眉盡白,形容甚苦,貧人也;橫屍路旁者數日。
濱州城外皆賊,殺人如麻,行乞不免。
雞澤諸生殷淵聞京師陷,號慟,即約山中壯士誅賊所置官,偽令秦植踉蹌走;淵乃入城發喪制服,行哭臨禮,義聲大振。為奸人所乘,被殺(淵,字仲弘。父大白,官監軍副使,為楊嗣昌所殺;淵欲報仇,不果)。
嗣昌惡大白抗直,誣以違令,致流賊突圍;坐法。淵破產營救不得,乃刺血上書,乞以身代,跪哭大明門外五日。天子以為封疆大事,朝廷法不能為孝子私,大白卒誅死。淵痛父冤,棄家隱廣陽山中,日與武健子弟講習戰鬥,從之者數百家,廣陽山遂成雄鎮。癸未春,大清兵攻之十五日,不下。京師陷,賊遣偽防御使瞿鳳翥招之,不從;復遣偽權將軍某率萬騎攻之,不下。已聞賊盡銳出關,淵遂飛檄遠近,廣平申涵光、屈周王顯祚(屈一作曲)各以兵來會。淵大享士卒,誓師城南。入城,邑中紳士皆募兵隸之。於是發兵出諸路擒斬偽官,悉除逆闖政令。時黃佑亦起兵順德,出石岡;偽官乘夜竄去,遂復郡城。諸路皆擒殺偽官應佑、順德九縣皆復。佑入府城,率縉紳士庶為先皇帝發喪,行哭奠禮;毀偽龍牌、偽敕,榜逆闖罪狀。置兵守陣,而身率兵會淵守雞澤。先是,偽縣令秦植、偽掌旅曹龍泉竄入廣平;有偽將軍郭某統兵三千自都門來,植、龍泉引之營城東,聲言屠雞澤。城中人大懼,復議降。淵下令:『言降者斬』;遣佑出城調諸路兵接戰,而議降者已開門納賊矣。淵聞變,急調兵,不集。或勸淵且去,圖再舉;淵曰:『先大夫不幸罹法、先皇帝又殉社稷,區區之心,欲殺賊復尺寸疆土以報君父;今無望矣,尚何狼狽全旦夕耶』!麾左右速去,俱死無益。賊至,執淵;淵叱曰:『吾殷淵也。即殺,何執為』?遂被害。淵死,雞澤及諸路復陷;祐所復順德一府九縣亦陷。
肥鄉諸生宋湯齊、郭珩、王無辰亦起兵討賊,為賊將張汝行所殺。
總督王永吉與三十騎戎裝乘馬,間道南下。
兗州、登萊等處,堅壁自守。
史可法治兵於浦口。
初九日(丙寅)
賊得吳三桂報,懼而且怒(一作忿),下令十三日親征。
徽人汪箕,居京師,家貲數十萬;自分不保,乃奏一疏於闖賊,願為先鋒率兵下江南。自成大喜;宋獻策云:『汪箕家貲數百萬、典鋪數十處、婢妾數十人,今託言領兵南下,是金蟬脫殼之計也』。自成悟,發偽刑官追贓十萬,三夾一腦篐;箕不勝刑,飲水三碗而死。
剿賊總兵高傑頓兵徐州、劉澤清屯兵宿遷,各聲言南侵,淮民大懼。巡按王燮與澤清有舊,輕身詣其營,勸其回轅北上;澤清不允,大聲云:『即不擾淮安,請假道赴颺州』!燮不可,曰:『萬不得已,迂道從天長、六合行,則非我所知也』!澤清允之。淮安得免塗炭。
新城土賊王銘盤以數千人橫行韓家村一帶,道路為梗。時韓、王、張三姓舉義,合兵得數千人,聞賊猝至,乃掠舟入海。
十二日(己巳)
先帝凶聞至南京,諸大臣縞衣發喪,議立君。而福王由崧(作松,非)、潞王常淓俱避賊至淮安,倫序當屬福王。諸大臣慮福王立,或追怨妖書、梃擊等案;潞王立則無后患,且可邀功。陰主之者廢籍禮部侍郎錢謙益,力持其議者兵部侍郎呂大器,而右都御史張慎言、詹事姜曰廣皆然之。前山東按察司僉事雷縯祚、禮部員外郎周鑣往來游說;乃言:『福王,神宗孫也,倫序當立;而有七不可,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讀書、干預有司也。潞王,常淓神宗姪也,賢明當立』。移牒史可法,可法亦以為然。時馬士英以兵部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督師廬、鳳,獨以為不可;潛與阮大鋮計議,主立福王,咨可法。可法即以七不可之說告之,遂自浦口還南京。而士英已密結操江誠意伯劉孔昭、總兵高傑、劉澤清、黃得功、劉良佐發兵送福王至儀真(福王由崧,神宗第三子福恭王之長子。初封德昌王,進封世子。崇禎十四年春正月,李自成陷河南府,恭王遇害,世子裸而出走懷慶。十六年秋七月嗣封,莊烈帝手擇宮中寶玉帶賜之。后避賊至淮安。潞王常淓,簡王翊鏐子、穆宗孫。萬曆四十七年嗣封。大器,字儼若,遂寧人,崇禎元年進士。慎言,字金銘,陽城人,萬曆三十八年進士。曰廣,字居之,新建人,萬曆末進士。縯祚,太湖人,崇禎三年舉人。鑣,字仲馭,金壇人,崇禎元年進士。士英,貴陽人,萬曆四十四年中式,又三年成進土。大鋮,懷寧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高傑,字英吾,米脂人。澤清,號鶴洲,曹縣人。得功,號虎山(一作滸山),開原衛人)。
福王懼不得立,以書召高傑、黃得功、劉良佐擁兵協戴。劉澤清始附潞議,以兵不敵,改計從傑等;四鎮遂與馬士英歃血定盟。史可法知事已決,將具舟啟迎,而錢謙益、呂大器、雷縯祚猶呶呶也。
馬士英密謀擁立,聯絡高、劉諸將為己助,以恫嚇南都諸大臣;遣其私人來言於史可法曰:『立君當以賢倫序,不宜固泥』。可法信之,答書極斥福邸諸不道事,意益在潞王。士英得書,忽奉福王至新江關,廷臣錯愕;可法始知為士英所賣,勉強出迎,嵩呼定策。其實答士英書,可法雖列名,而為首乃姜曰廣也。
士英本姓李,系梧州府藤縣人。與袁崇煥居同里,為北門街;生同年,為辛卯歲;同登己未榜進士。士英年五齡,為貴陽販檳榔客馬姓者螟蛉去;遂冒馬姓,為貴陽人。此二人者,誕生一處,同為誤國之臣。固知亂世之奸邪與冶世之忠良,天皆有以命之,不與腐草朽木榮枯比類也。
高傑,號翻山鷂;與李自成同夥作賊,竊其妻邢氏而逃,遂以所部降洪承疇。自成恨傑,必欲殺之;傑亦陰為備御。積功至偏裨;孫傳庭督師,表傑至中軍副總兵。孫歿,傑走山西,歸巡撫蔡懋德。自成渡河追傑,傑擁兵轉略山東,遂至徐、邳;馬士英招之,置徐州。
劉良佐,字明宇(一字明輔),大同左衛人。始亦在李自成部下作賊,后為朱大典部將。
金壇諸生王明灝聞京師變,日夕慟哭,家人慰解之;託他故走二十里外,投水死。丹陽諸生王介休,不食七日死。
京南兵備副使梁亭表聞京師陷,痛哭不食死(亭表,字無疇,番禺人;舉人)。
李自成將東御吳三桂,慮諸大臣為后患,盡殺之;如陳演、徐允楨之類,不可勝紀。並命監守者殺方岳貢、丘瑜;監守者奉以繯,二人並縊死。二人同郡同官,生平皆自好,不能死;卒罹大禍,天下為二人惜之。
賊命收各處逮繫者聚集各營偽都督處,盡殺之。凡勳戚大臣及都督以上官,無一免者。
是日,賊驅諸繫者俱至劉宗敏寓前,延遲良久,見簇一人,殺之。頃之復然,先后十餘輩。自晨至暮,不知殺幾十百人。月明中,宗敏乘贏忽出西華門,二更餘復至。良久,一人出,問一被夾太監云:『爾所輸幾何』?答云:『銀若干,金九十二兩』。其人復入。又良久,十餘人擁一人至街中殺之,至三鼓而罷。諸賊凡有兵權者皆可以殺人,而宗敏為甚。宗敏本響馬盜,與李自成結義。自成僭王號,始分君臣,授偽中吉營左軍都督府左都督,踞田弘遇宅,門立磔人柱二。事無大小皆自理,殺人無虛日。
賊至清河縣,防河官兵與戰,殺賊數人,賊退屯宿遷;聲言往濟寧一帶調兵來,渡河決戰。
陳方策塘報曰:『賊之假仁假義、偽示偽牌,只可誘人於暫,而不能愚人於久。按彼前言,前后矛盾;民罹其殃,必恨其誑。誑,可圖也。賊自入關以來,只經寧武、榆林兩戰,從茲已往望風潰附,錯認無敵,其誌多驕。驕,可圖也。陝西據險,賴有河南為屏翰;京師居重,賴有山東為咽喉。今河南殘破,赤地千里;山東荒旱,寸土不毛:得其地不可食、得其人不可用、得其城不可守。燕、秦孤注,強鹵為鄰;唇亡齒寒,其勢大虛。虛,可圖也。東南歲輸糧米數百萬、金錢數百萬以供京邊,動稱不足。今我糧運銀運盡行南還,賊將恃倉之餘粒、拷索之餘金為泉源乎?賊其飢與貧矣。飢與貧,可圖也。王不成王,霸不成霸,既失賊眾共圖天下之望,又辜我朝群歸真主之心。封賞不定,彼之師武臣怨矣,怨則生疑。詬誶頻加,我之士大夫羞〔矣〕,羞則成忿。疑與忿,可圖也。我太祖高皇帝掃蕩胡元、統一區宇,其得天下也至正至公,昭垂萬古,豈其中興反出漢、唐、宋下?彼無識者流,見一旦都城失陷、人民破傷,苟且求生,頓灰其恢復之念。靜言思之,良可寒心。惟是近歲以來,資格之限太峻、文武之途太分、城府之見太堅、水火之爭太盛,靖共之誼未免或疏;成效罔臻,致有今日。茲者,英賢當路、忠憤同心,一鼓獻功、千秋炤策,諒無難痛滌肺腑,先國家之急而后私仇也。此我之可圖賊者也。舉天下之大,賊僅竊我之十二(一作十之一、二),我猶居十之八、九。且賊瘠我肥、賊寡我眾、賊愚我智、賊饑我飽、賊邊我腹、賊逆我順、賊嬉我怒,誠歃血誓師哭而祭旗,呼朝野之聾聵而醒之、攬草澤之英雄而用之,伺賊之疑似而間之、乘賊之罅隙而攻之,散賊之黨以收之、阨賊之吭以困之、搗賊之巢穴以牽制之,無遺種矣。此我之可圖賊者也。我之文武諸僚及士庶人恬於降附者,謂賊為王者之師,且旦晚一統也;既見其所作所為,則未嘗不悔也。我誠寬其偶錯,與以更新,傳檄京邊、行間、郡邑,責之大義、動以榮名;彼糧草火藥不可以然乎?賊將偽官不可以殺乎?沿山土寇不可以招之建功乎?漕河淺水不可以決之絕運乎?此我之可圖賊者也。賊無他伎倆,到處先用賊黨扮作商賈,同口一詞接續傳布,說賊不殺人、不愛財、不奸淫、不搶掠、平買平賣、蠲免錢糧,且將豪富之家銀錢分給貧苦百姓;敬重斯文秀才,迎之者先賞銀幣,嗣即考較,一等作知府、二等作知縣。時復見選來道府縣偽官各系山、陝西秀才,益信為然。於是凡無賴秀才,皆指望做官;無知愚民,皆指望得錢;拖欠錢糧者,皆指望蠲免;市井無藉,皆指望乘機竊發:訛以傳訛,眾以惑眾。即行路之人,真正見賊所為、遭賊所害者,又恐賊眾四布,不敢舉實情相告,且不得不含糊答應。間有一、二舉實情以告,彼地方愚民方且望賊如云霓而莫之信。坐是賊計得遂,賊膽彌張,只以二、三人或四、五人便來到任;蚩蚩者誤相欣附,而藩將守令見事不諧,輒聞風先遁。使有一、二識力長貳及紳矜輩慷慨曉陳順逆禍福、安頓窮民、解息紛訛、捐助城守,賊自難行其詐矣。且賊無上下之別,其極尊偽官與其兵丁皆席地並坐、戲謔打罵,猶然作賊時行徑。又不識字,其偽敕諭亦多別字:如「廢弛」訛「費施」,「事務」訛「事鶩」。有戶部郎中吳篪者為賊用,復其官;每點其名,則曰「吳虎、吳虎」。聞者竊笑』。
十三日(庚午)
李自成親部賊十餘萬,執吳襄於軍,東攻山海關。牛金星居守,諸降人往謁,執門生禮甚恭;金星曰:『訛言方起,諸君宜簡出』!由是降者始懼,多竄伏矣。
自成與劉宗敏等九帥率兵四十萬(「大事記」作六萬),挾東宮、永王、吳襄出正陽門東征,留一東偽李都督與牛金星居守京師。
李賊乘走騾,東宮衣綠,隨李賊后;馬尾相銜,不失寸步,有督押者繼其后。
十四日(辛未)
西長安街有覆黏賊劉宗敏偽示上,內有「明朝天數未盡,人思效忠;約於本月二十日立東宮為皇帝,改元義興元年」。偽李都督察訪,了無跡跡。先是,有私示揭於通衢,宗敏收揭示處居民數十家駢戮之。此示黏於黃牆上,左右俱無居人,法無所施。但密聞諸李賊云。
山東高苑知縣蘇芳(一作方),陰養死士二百人,圖南渡(方,秦之漢中人;頗有智略)。
吳三桂痛哭誓師,刻期剿賊,軍聲大振。
李自成悉鎔所拷索金及宮中帑藏器皿,鑄為餅;每餅千金。約數萬餅,騾車載歸西安。
內庫有鎮庫金銀,皆五百兩一錠,鐫有「永樂年」字。每馱二錠,無物包裹,黃白溢目。其尋常元寶,則貯搭包。自初十日即有載解,至十六日,以千馱計。
賊拷索銀七千萬,侯家十三、奄人十四、官十二、賈商十一。宮中內帑以及金銀器具、鼎耳門環、細絲裝嵌,剔剝迨遍,不及十萬。賊聲言得自內帑,惡拷索名也。鑄錢不成、鑄金璽又不成,乃鎔餅。每餅千兩,竅其中,貫以鐵絙。凡數萬餅,括騾車馱載歸陝西。常曰:『陝,吾父母國,形勝之地,朕將建都焉。富貴歸故鄉,雖千燕京豈易一西安哉』(「后鹽錄」)!
賊入大內,括各庫銀共三千七百萬、金若干萬。其在戶部者,外解不及四十萬、捐助二十萬而已:此城陷后存銀之大較也。嗚呼!三千七百萬,捐其奇零,即可代兩年加派。乃今日考成、明日搜括,使海內騷然而扃鐍如故,策安在也?先帝聖明,豈其見不及此!徒以年來外解艱難,將留為羅爵掘鼠之備,而孰知其事勢之不相及也。吁,亦可悲矣(楊士聰「核真略」)!
賊遁后,大倉庫尚餘二十萬、大內亦未盡罄,皆為大清所有。計賊每日所運何止千百萬,而尚有存者;乃知北都物力原非不足,特不善用之耳!
李自成前鋒四萬先及關,吳三桂與之十三戰,勝負相當。
初,敵破京師,精銳不過數萬;所至虛聲脅下,未常經大敵。既飽掠思歸,聞邊兵勁,無不寒心。三桂悉銳出戰,殺賊數千人。蜀人謀擁蜀王至澍監國,四川巡按劉之勃不可,乃止。
時張獻忠大破川中郡邑,又聞都城失守,人心益洶懼。舉人楊鏘、劉道貞等謀擁蜀王監國;之勃不可,躍入池中,議乃寢(至澍,蜀獻王十世孫。之勃,字安侯,鳳翔人;崇禎七年進士)。
番禺羅賓王聞京師陷,與博羅韓如琰招結羅浮義士勤王;制檄文榜示通衢,情詞悲狀激切,讀者無不垂涕。當事者忌之,下之獄;久而得釋(賓王,字季作,萬曆乙卯舉人,官南昌郡丞。如琰,亦舉〔人〕)(王准「嶺南詩紀」)。
山陰劉宗周聞京師陷,慟哭徒步荷戈,詣杭州責巡撫黃鳴駿發喪討賊;鳴駿以鎮靜為言。宗周勃然曰:『君父變出非常,公專閫外,不思枕戈泣血、激厲同仇,反藉口安民,作遜避計耶』?鳴駿嗟嗟。明日,復促之;鳴駿曰:『發喪必待哀詔』。宗周曰:『嘻,此何時耶?安得哀詔哉』!鳴駿乃發喪。哭臨畢,宗周問師期;鳴駿以甲仗未具對。宗周知其不足有為,乃與故侍郎朱大典、故給事中章正宸、熊汝霖召募義旅;將發,而福王起宗周故官,乃止(宗周,字起東,萬曆二十九年進士。官左都御史,以直諫斥歸)。
李自成東攻山海關,以別將從一片石越關外;吳三桂懼,乞降於我大清。
自成大隊至永平。三桂兵少,結虛營於關外,多樹旗幟,使士卒入城飽食。頃之,賊薄外營,殺營中老弱,長驅城下,圍之數匝;又從關西一片石出口,東突外城,薄關內。三桂見賊兵勢大,難與爭鋒,前已請兵大清,至是趣之至。攝政王與英、裕二王發兵十餘萬,將欲南下,途遇三桂使,疑之;與二王計曰:『豈三桂知我南來,故設此計誘我耶?且吾三圍彼都,不能遽克;自成一舉破之,智勇必有大過人者。今統眾親至,誌不在小,得無乘勝窺我遼東乎?不如分兵固守四境,以觀動靜』。時三王咸有懼色,遂頓兵不進;駐營於歡喜嶺,高張旗幟、休息士馬,遣使往三桂營覘之。三桂復遣使數輩請,而攝政王猶未即行。使者相望於道凡八往返,而全軍始至,共十四萬騎。三桂遂突圍出外城,馳入攝政王壁,髡首稱臣;以白馬、烏牛祭天地,歃血、斬衣、折箭為誓。三桂自為前鋒,攝政王總重兵居后隊。英王張左翼,統二萬騎從西水關入;裕王張右翼,統二萬騎從東水關入。於是三桂復入關,盡髡其居民,開關延敵。然迫於戰期,兵尚未盡剃髮;恐其無辨,夜半密令軍士以白布裂為三幅,纏於身以為記,約滿兵見白布者即勿戰(攝政王,名墨勒根;裕王,名多多)。
京師生員陳正國與母朝夕相持而泣者匝月,並縊死;弟正儀、正中亦死(「忠貞軼記」)
賊遣牌各府州縣出示,索民間捐助糧米、草料。
賊以王道成充青州防御使,單騎而來。城中人皆請命,相視不敢動(道成,山西平陽人,癸未進士;降賊)。
流賊張獻忠陷涪州。京師凶聞至蜀,四川巡撫龍文光已受代;舊撫陳士奇將行,自以為知兵,必報國讎,遂留駐重慶。遣水師參將曾英擊賊於忠州,焚其舟;遣趙榮貴御賊於梁山。獻忠由葫蘆壩,左步右騎翼舟而上;二將敗奔,遂奪佛圖關,陷浯州(士奇,字平人(一作云甫),漳浦人;天啟五年進士)。
張獻忠,延安衛柳樹澗人;與李自成同歲生。幼有奇力,兩眉竦豎,面黃微麻,長身虎頷,遍體生毛;人號黃虎。性狡譎,不耐寧靜,殘忍嗜殺;一日不殺人,輒悒悒不樂。從軍延綏鎮,犯法當斬。別將陳洪範謁總兵王威,獻賊等十八人已解衣伏斧鑕;見洪範,仰面乞命。洪範為之請,威曰:『是犯淫掠者三,不可宥』。獻忠蹲最后,年少修幹魁碩,洪範目而奇之;曰:『若必不可原者,請特貰此兒』。威笑而頷之曰:『諾』!十七人伏法,獻忠鞭一百免死。亡而歸關中為群盜,追思舊恩,每飯必祝之;數語其下曰:『陳總兵活我』;洪範不知之也。崇禎三年,陝西賊大起,王嘉應據府谷,獻忠以米脂十八寨應之,自號八大王。明年,嘉應死,其黨王自用復聚三十六營,獻忠及高迎祥、羅汝才等皆為之渠。其冬,獻忠及汝才就撫於總督洪承疇。已而,叛入山西。尋擾河北,又渡河而南。自是,陝西、河南、湖廣、江北、四川,數千里地盡被蹂躪。當此之時,賊渠率眾無專主,遇官軍人自為鬥;勝則爭進,敗則竄山谷不相顧。官軍遇賊追殺,亦不知所逐何賊也。賊或分或合,東西奔突,勢日強盛。八年,十三家大會滎陽,獻忠始與高迎祥並起作賊。自成乃迎祥偏裨,不敢與獻忠並。及是,遂相頡頏,與俱東掠,連破河南、江北諸縣,焚皇陵。已而,迎祥、自成西去,獻忠獨東圍廬州,攻桐城、廬江,屠巢縣、無為諸城。應天巡撫張國維御之,遂遁人麻城,合馬守應等入關,會迎祥於鳳翔。已復出商、洛而東,總兵左良玉、祖寬擊之,獻忠、迎祥分道走。寬追獻忠,三戰皆克。獻忠恚,再合迎祥眾還戰,復大敗。迎〔祥〕與自成入陝西,而守應、汝才踞鄖陽、商、洛山中不能救,獻忠亦遁入山中。明年,與守應、蝎子塊犯襄陽,眾二十萬,湖廣震動。獻忠糾汝才諸賊順流東下,與北賊賀一龍等達淮陽;南京兵部尚書范景文等御之,乃從間道犯安慶,連營百里。國維告警,詔左良玉、馬爌、劉良佐合兵援之,遂大破賊。賊走潛山,復出太湖,達蘄、黃,敗官軍,殺參將程龍等四十餘人。總兵官牟文綬偕良佐來援,復破賊;賊皆遁,獻忠入湖廣。時河南、湖廣賊十五家,惟獻忠最狡黠驍勁,次則汝才。獻忠嘗偽為官兵欲紿宛城,良玉適至,獻忠倉皇走。前鋒羅岱射之中額;良玉馬追及,刀拂獻忠面,馬馳以免。會總理熊文燦刊檄撫賊,闖塌天者(本名劉國能)與獻忠有隙,詣文燦降。獻忠創甚,不能戰,大恐。十一年,偵知陳洪範隸文燦麾下為總兵官,大喜;因遣間齎重幣獻洪範曰:『獻忠蒙公大恩,得不死,公豈忘之耶?願率所部降以自效』。洪範時已中廢,夤緣中人復起,固畏賊逗留,聞獻忠言,亦大喜;白之文燦。文燦責賂金寶珠玉累萬萬,承製命監軍張大經受其降,居之榖城;命簡精兵二萬給餉,餘散遣之。巡按林銘球、分道王瑞相與良玉謀,俟獻忠至,執之;文燦不可。獻忠言部曲皆壯士,願從軍,請十萬人餉;文燦不敢決。時汝才以戰敗,降於監軍太監李繼政;明年,射塌天、混十萬等十三家先后俱降,李自成亦敗竄崤函山中:朝廷皆謂賊撲剪殆盡。獻忠險而狡,據榖城,制撫檄至,必手捧再拜,對使者嗚咽流涕,誓捐糜以報;文燦、銘球皆信之,為請銜關餉。獻忠具軍狀,備調遣;及調其兵,三檄不應。而言官姚思孝、喻上猷等極言撫局必敗,文燦不應。巡撫于應桂寓書于文燦,謂獻忠惡已有端,可先未發擒也。獻忠邏者得其書,乃移文鄖巡戴東旻,大肆桀驁;謂公等疑我,以應桂書為徵,語甚悖。文燦因糾應桂;且曰:『南中人譁傳獻忠反,如應桂等倡流言挑釁,奈國事何』?上乃下其書於刑部,並按之。文燦知上將以安新降人,於應桂必重論;而獻忠又桀黠,終慮反覆,此書可以歸獄。事成,則己收其功;不成,則彼開其釁。上果戍應桂,朝士咸冤之。自是,獻忠益驕蹇不奉法。其初入榖城也,新野舉人丁之媦(楚人呼妹謂媦,音渭)婚於河南,在途為獻忠所得而生子;文燦檄大經監護獻忠軍。其門客王又天瞽而老,善談星。獻忠以己及子干支示之,又天再拜賀,謂貴不可言;獻忠心動。又榖城舉人王秉真、諸生徐以顯皆陰譎無賴,出入軍府,教以團營、方陣、左右營諸法,置造三眼鎗、狼牙棒、埋伏連弩諸軍器;獻忠大歡。東之榖城,城下有河,漢、沔所匯處;獻忠立關榷稅,月入數千金。遣人各處興販,廣行收糴。獻忠初無叛意,奈當道視為奇貨,無不勒索賄賂者;數月后,獻忠囊橐用盡,搜括其軍中又盡,大隊怨憤欲反。會襄陽一行人取官入京,獻忠餽之金,不悅;獻忠曰:『此人入京,必害我矣』。遂殺知縣阮之鈿,焚其衙署,驅百姓夷平雉堞。留書壁上,白己之叛,總理使然;並列上官姓名,開載其索賂之日月多寡於其下。且曰:『不受我錢者,惟襄陽道王瑞柟一人耳』。聞者愧焉。獻忠陷房縣,合汝才兵,諸降賊一時俱叛。左良玉擊獻忠,大敗;羅岱中伏死。文燦被逮,楊嗣昌以大學士出督師。時獻忠據湖廣、四川界,嗣昌乃宿輜重於襄陽,令左良玉專剿獻忠。十三年閏正月,擊獻忠,大敗之於瑪瑙山,擒其妻妾。獻忠屢敗,竄興、歸山中,勢大蹙;良玉圍之弗攻。獻忠收潰卒,西走白羊山,合羅汝才、過天星敗官軍,渡江□萬頃山,歸、巫大震。陷大昌,進屯開縣,轉趨達州,陷劍州。將入漢中,官軍扼險不得過;復走巴西,屠綿州、越成都,陷瀘州、永州。又自巴州走達州,復至開縣。十四年正月,總兵猛如虎等追擊之,大敗。獻忠率輕騎一日夜馳三百里,殺督師使者於道;取軍符,紿陷襄陽城。縛襄王翊銘置堂下,屬之酒曰:『我欲借王頭,使楊嗣昌以陷藩誅;王其努力盡此酒』!遂殺之。復得其所失妻妾;又陷樊城、隨州、鄖西諸州縣,群盜附之者萬計,遂東略地。獻忠自瑪瑙山之敗,心畏良玉;至是屢勝,有驕色。秋八月,良玉追擊至信陽,復大破之,降絨眾數萬;獻忠傷股,乘在東奔。會大雨江溢,官軍不能進,獻忠走免;復為副將王允成所破,眾道散,從騎止數十人。時汝才已先與自成合,獻忠遂投自成;自成以部曲遇之,不從。自成欲殺之,汝才陰與獻忠騎五百,使遁去。道糾土賊一斗榖等眾,復盛;陷毫州,入英、霍山中,合革、左、二賀。明年,攻舒城、六安、廬州,陷無為、廬江,習水師於巢湖。太監盧九德以總兵黃得功、劉良佐之兵與戰,敗績;江南大震。是秋,得功、良佐大破賊於潛山;獻忠腹心婦孺盡走蘄水(一作鄲水),革、左、二賀北投自成。已而,獻忠復襲陷太湖、黃梅。十六年春,陷廣濟、蘄州,入黃州,盡驅婦女鏟城(一作剷城);尋殺之以填塹。麻城人湯誌殺諸生六十人以城降,獻忠改麻城為州。西陷漢陽,渡江陷武昌;執楚王華奎籠而沉諸江,盡殺楚宗室。錄男子二十以下、十五以上為兵,餘皆殺之;浮胔蔽江踰月,人脂厚累寸,魚鱉不可食。獻忠遂僭號,改武昌為天授府、江夏曰上江縣,據楚王宮,鑄「西王之寶」。偽設尚書、都督、巡撫等官,開科取士,題詩黃鶴樓。發楚邱金振飢民,蘄、黃等二十一州縣悉附。時李自成在襄陽,聞之忌且怒,貽書譙責。左良玉兵復西上,偽官吏多被擒殺;獻忠懼,乃悉眾趨岳州、長沙。於是監軍王■〈王質〉等皆起兵討賊,蘄、黃三府及漢陽皆反正。獻忠逼岳州,沅撫李乾德、總兵孔希貴等拒之;三戰三克,殲其前部。獻忠怒,百道並進,遂陷岳州。欲渡洞庭湖,卜於神,不吉,投珓而■〈言句〉。將渡,風大作,乃連巨舟千艘載婦女焚之,火光夜如晝。騎而逼長沙,巡撫劉熙祚奉吉王、惠王走衡州,總兵尹先民降。尋破衡州,吉、惠、桂三王走永州;乃拆桂府材至長沙,造偽殿,而自追三王於永。三王入廣西,熙祚守永州,城陷見殺。又陷寶慶、常德,發楊嗣昌祖墓,斬其屍見血。遂東犯江西,陷吉安、袁、撫諸府縣;廣東大震。有獻計取吳越者,獻忠憚良玉在,不聽;決策入川中。
獻忠於正月自岳陽渡江至荊州,盡棄舟楫,率步騎數十萬入夔門;士奇出兵扼重慶,巡按劉之勃守城都。二月,賊駐萬縣,湖灘水漲,不得上,留屯。至是,置橫陣四十里,兩岸步騎挾舟而進;莫榮貴及守道劉鱗長俱敗,遂入涪州。蜀王告急南都,請發兵西剿。
曾英,閩人;從父宦游成都,父沒,因家焉。倜儻多才,好施予;壯士多歸之,號曾公子。獻忠犯蜀,英與士奇有舊,請獨將千人當賊。士奇以英書生,不許;而使總兵趙光遠率全蜀精銳與賊戰,大敗;光遠走漢中。英復請兵,士奇署英守備,與土兵數百試之。英盡散家資,賞勞教練;士皆踴躍,願效死命。會賊至瞿塘峽口,號五十萬,氣驕甚;英設伏擊殺千餘人。賊阻險不得徑入,憤極,日夕挑戰。英堅壁不出,而多設疑兵於山谷,每夜擊賊;賊驚擾自相斫殺,爭走上山,觸飛砲死者無算。相持六閱月而援兵不至,英乃敗。獻忠遂入屠夔門、云陽;抵萬縣,悉驅民人沉諸江。復從梁山趨順慶,所過喋血,以人為糧。蜀人思英不置,皆曰:『曾公子不敗,禍不至此』!
趙嘉煒,字景思,浙江山陰人。以監生官郫縣主簿,司灌縣堰。獻忠至,或告以天社間可避者;笑謝之,弗去。賊脅之降,不從。賊笑曰:『是將誰氏臣也者,渺爾官沓沓若井鹽耳』!嘉煒終不屈;走安家三渡口,投水死。亂定后,子慶騏求之三年,過故都江堰夫何應泰告以趙主簿死狀,遂招魂葬之。
賊至夔州,擁老少江上圍殺。天忽昏黑,獻忠怒曰:『咱老子要殺人,天不肯耶』?燃巨砲向天擊之,雷聲遽止;殺人如故(「豹斑集」)。
華奎,太祖庶六子楚昭王禎八世孫。
十九日(丙子)
攝政王多謀,不肯輕敵;使三桂與賊大戰於關內一片石,〔一〕以觀三桂之誠偽、一以覘賊兵之強弱而己坐收漁人之利。
天津巡撫馮元颺山海道脫歸。
津撫及內監、參、游等官逸去者十一人,總兵婁光先等以二千五百人降賊。
鳳陽總督馬士英標兵抄掠淮安;其部將莊朝陽行劫單縣,為民所殺。
東阿、汶上、陽榖一帶土寇竊發,遇賊即互相斫殺。
零賊五騎至白洋河,擄掠騾馬。
二十二日(己卯)
李自成兵陣於關內,自北山亙海。大清兵對賊置陣,吳三桂居右翼末,悉銳卒搏擊,殺賊數千人;賊亦力鬥,圍開復合。戰良久,大清兵從吳三桂陣右突出,衝賊中堅;萬馬騰躍,飛矢雨集(一作墮)。天大風,沙石飛走擊賊,如雹。自成方挾太子登高岡觀戰,知為大清兵,急策馬下岡走。大清兵追奔四十里,賊眾大潰,自相踐踏,死者無算;僵屍遍野,溝水盡赤。
自成挾東宮隨數十騎登廟岡以觀,有僧進曰:『此非三桂兵,乃(一作必)東兵也;上位宜急避之』。自成狼狽走,賊兵大敗。劉宗敏雖勇冠三軍,亦中流矢,負創逃回;屍橫八十里,遺棄輜重不可勝計。
李自成奔永平。大清兵逐之,吳三桂先驅至永平。
自成駐兵永平,遣使赴三桂營議和;三桂曰:『歸我太子、速離京城,使鐘篪如故,而后罷兵』。自成請旋師如約。
時相傳賊出吳襄、太子於陣前,三桂以計奪之;其實無此事也(「核真略」)。
二十四日(辛巳)
流賊獻忠陷重慶,瑞王及陳士奇皆遇害。
張獻忠破涪州,士奇徵石砫援兵,不至。或勸:『公已謝事,宜去』!士奇不可。賊抵城下,擊以滾砲,賊死無數。至夜,黑云四布,賊穴地轟城;城陷,王及士奇、副使陳勳(一作纁)、知府王行儉、知縣王錫俱被執。士奇大罵,賊縛於教場,將殺之;忽雷雨晦冥,咫尺不見。獻忠仰而詬曰:『我殺人,何預天事』!用大砲向天轟擊。俄晴霽,遂肆屠戮;士奇罵不絕口而死,王亦遇害(纁,本關南兵備副使;護王入蜀,及於難。行儉,字質行(一作慎行),宜興人,崇禎十年進士;為賊臠死。錫,字子美,新建人;崇禎十三年進士,官巴縣知縣。賊蒙巨板穴城,錫灌以熱油,多死。及被執,大罵;抉其齒,罵不已。捶膝使跪,益仡立。舁至教場,縛樹上射之,又懸而烙之。既死,復毀其骨。指揮顧景聞城陷,入瑞王府,以己所乘馬乘王,鞭而走;遇賊,呼曰:『賊寧殺我,無犯帝子』!賊殺王,景遂死之。瑞王,名常浩,神宗庶五子)。
重慶山壁立而水環之,惟南錦門佛圖關通一線。獻賊既入涪州,分舟師溯流犯銅鑼峽;而自率步騎登山疾馳一百五十里,破江津縣,掠其舡順流而下。不三日,
奪佛圖關,而銅鑼峽守兵驚擾不能支。賊發民塚,取凶具戴之以穴城,四日而陷。
王在執,天無云而雷震;賊祝曰:『若再雷者釋之』!既而,王竟不免。
「瑞王傅」云:天無云而雷者三,賊有震死者。瑞王自漢中避難來奔,關南道陳羽白與之俱,隴西士大夫多挈妻子從之;故衣冠死者甚眾。
賊兵掠婦人淫諸酆都縣冥王殿,兵立死;偽將馳報獻忠。是夜,道士夢神同鬼卒郎倉而逃,旦而述昕夢。語未竟,獻忠猝至,斫神像如粉,夷其廟。蜀僧月壇者,張賊驅千餘人於野,月壇與焉;賊揮刃叢下,月壇甫著刃佯仆,屍積掩之。夜潛起,捧其頭而逃,自縫創處。髡為僧,來吳與余言賊中事願詳。后見太倉沈文豹「蜀難記略」斫神夷廟事,亦同(李翰業)。
席諒武,大宗伯書之裔孫。為賊得,又一賊爭之;曰:『不如共殺』。賊法:每人日限斬級若干,得婦人一,當男子三。諒武見賊將加刃,給之曰:『頃見數婦人繞山麓而東,何弗之追而奪我為』?賊信,舍之去。先得者縛諒武;諒武詐曰:『將軍活我,我努力事將軍矣』!賊曰:『若何能』?諒武窺賊意所向,而謬應曰:『皆能』。賊喜,且走且語,握諒武項索稍弛;過山,臨大江深十仞,乘賊不備,擠之墮崖死。諒武得脫,后寓於吳,至康熙甲子還蜀。
熊氏僕何長子本賊兵,賊平而為人奴;常言獻賊擄婦女千百,悉露其私,反接之以攻城,城上發砲皆內射;守陴者盡拔其跨間毛,入火藥發之,砲得外指,婦女立盡。事與李自成裸婦人攻汴略同。又積少艾數百,以長繩緣其項,縛繩兩端於山麓,沉之江中露其面,駢肩而死。又積纖足婦人數十,斷脛胹食之。
獻賊每卒日發口糧銀一錢,米價每升直銀八錢;如掠得米二升,則糶一升。
獻賊盡屠其民,老少無存。壯丁割耳鼻、斷右手、驅至各州縣;言兵至而不下者似此。但殺王府官紳以待者,秋毫無犯。由是所至皆解甲投降,勢如破竹。
二十五日(壬午)
縛吳三桂告示入城諭眾,為先帝服喪。大兵入城,素冠者不殺;城中百姓各制一素冠。
從賊官張若麒投降,大清不受;懇吳三桂轉達,乃受之。於永平察院中賜宴,又賜衣一件,許以職方銜用,不仍賊原官。
賊留守京師者,大搜兵器。使人各街傳呼,凡弓箭火器,民間皆不得留。由是城門益嚴,人心洶懼。賊促馱載金銀益急,城中騾驢逼取殆盡。
河南副使呂弼周為賊偽節度使,來代路振飛。振飛擊擒之,竿之法場,命士人射三矢,乃解;磔之。
呂弼周,戊辰進士;河南巡〔□〕王燮,其門生也。降賊,以為咨致燮,欲赴任;游擊駱舉佯迎之,於中途執以解燮。叱使跪,弼周云:『人也不認得』?燮曰:『亂臣賊子,我認得誰?今但知有國法耳』!細鞫其從賊及皇上,東宮所在;又擒王富,並解軍門,磔誅之。
二十六日(癸未)
南京文武官並集內官宅,韓贊周令各署名籍;姜曰廣曰:『無忽遽!請告奉先殿而后行』。
錢塘知縣顧咸建,字漢石,崑山人,大學士鼎巨曾孫;崇禎十六年進士。甫之官,聞京師陷,人情洶洶;鹹建戢奸宄、嚴警備,邑乃安。
江寧胥自修,字二如;官衢州檢校,轉光祿監事。未離衢,聞京師陷,具衣冠北面肅拜,遂絕粒。子弟勸之;曰:『吾惟一死報朝廷而已』!
二十七日(甲申)
守備南京魏國公徐弘基、提督操江誠意伯劉孔昭等、戶部尚書高弘圖、工部尚書程註、都察院右都御史張慎言、掌翰林院事詹事府詹事姜曰廣等、南京守備掌司禮監務太監韓贊周等,集議於朝;時呂大器署禮、兵二部印,不肯下筆。吏科給事中李沾厲聲曰:『今日有異議者,死之』!時馬士英握兵於外,與諸將連營駐江南(一作北),勢甚張。諸勳臣語侵史可法,曰廣呵之,於是群小咸目攝曰廣;可法乃以福王告廟(弘圖,字彥文(一作研文),膠州人,萬曆三十八年進士。註,孝感人)。
李沾面折大器云:『今日之事,何事也?論典禮則禮,莫重於尊君;論興兵,則,兵莫先於衛主。福王倫序當立,何得有異議乎』!孔昭亦叱諸臣,不得出言搖惑。議遂定,約二十八日迎駕。
工科李清初聞立潞議,曰:『禍從此始矣!神宗四十八年,德澤猶繫人心,豈可舍其孫而立其姪?況應立者不立,則誰不可立?萬一左良玉扶楚、鄭芝龍扶益,各挾天子以令諸侯,誰禁之者?且潞王即立,置福王何地?死之耶?抑幽之耶?是動天下之兵也。時草野皆憤憤不平;及福王監國議定,人心始安。
禮科都給事沈允培詢吏科都給事章正宸,當誰立?正宸曰:『當光廟在青宮時,則以光廟為國本;當光廟與熹、毅二廟絕時,則又以福藩為國本。若謂潞可越福,猶之福可越光廟也。於國本安居』?人皆服其論。
李自成奔還京師,殺吳襄。
自成殺吳襄全家三十四口於王府二條衚衕。至五月初一日,米商合資數千金斂之。
賊並欲殺陳沅;沅曰:『妾聞吳將軍已捲甲來歸矣;徒以妾故,又復興師。今殺妾何足惜,恐妾死而大王不利耳!為大王計,宜留妾以繫其心;妾當說彼不戰以報大王之恩遇也』!時賊各擁重貲,無鬥誌,自成不能復戰;亦幸三桂之不圖己也,乃棄沅而去。
按「甲乙史」、「北略」皆云:『初九日,賊得三桂報,大怒,即盡戮吳襄一門』。據此,則吳襄一門死於初九日矣。而「紀事本末」、「核真略」皆云:『二十七日,李賊回京殺吳襄全家』;與橫云山人「擬史」同。再考「明史」「李自成傳」則云:『自成殺吳襄,奔還京師』。又似殺於軍中矣。「建州私記」則云:『賊得書,怒殺其家三十餘口,繫襄東行。及戰敗,立梟吳襄首懸之高竿,奔還京師』;與「明史」同。考「大事記」則云:『三桂攻賊京營;賊敗,以高竿揭襄首於城上』;與「擬史」同。未知孰是?
賊驅城中百姓於崇文、宣武門外,毀沿河房屋及城外四面牛馬牆。以向攻城時,此牆遮蔽城上砲箭,大得其便;恐東兵來攻城,故亟去之。
吳三桂兵壓京城,自成合一十八營兵拒戰;三桂連拔其八,斬首一萬。自成以高竿揭吳襄首於城上,三桂被髮墮地;三軍感憤,拔刀斫地,誓必殺賊。
二十八日(乙酉)
南京諸臣迎福王於江浦。南京禮部司務官齎百官公啟迎福王於儀真,王得啟即行。
闖賊草諸儀,定於來日即位。先是,三月二十六日,賊黨牛金星等率耆老上表勸進,李自成擇二十九日即位。四月初一日改期初六日,初三日又改期初八日,初五日又改期十二日,十一日又改期十五日。賊方習儀於內廷,偽官俱朝服;自成朱衣登文昭閣,憑檻而望。十二日又改期十七日;蓋東行之期已定,故為此以愚人耳。至是屢敗,亟於西竄,遂定期來日。
賊縱兵大掠。
泊頭秀才郭澍家富,賊械之入京。
毛憲文、惠登相復德安,巡撫王颺基檄署分巡道章曠守之。城空無人,衛官十數人齎印送賊將白旺;曠收斬之,日夕為警備(曠,字于野,松江華亭人;崇禎十五年(一作十年)進士,投沔陽知縣。十六年,城陷,走免;袁繼咸署為監紀、黃澍署為漢陽推官、王颺基令署分巡道)。
南京修武英殿。
二十九日(丙戌)
福王舟至觀音門。
李自成僭帝號於武英殿,追尊七代皆為帝后,立妻高氏為皇后。自成被冠冕,列仗受朝;牛金星代行郊天禮。
自成即位,偽磁侯劉宗敏扶創出,平立不拜;曰:『爾故我等夷也,何爾坐,我拜為』?偽官皆拜!宗敏不得已,再拜而退。
六政府各一赦書。
下午,賊命運草入宮城,塞諸殿門。
是夕,焚宮殿及九門城樓。
魏大中次子學濂,有盛名,舉崇禎十六年進士;受賊偽戶部司務,隤其家聲。既而自慚,賦絕命詞二章,縊死。去帝殉社稷時四十一。
學濂談忠孝、勵名節,以意氣上人;賊至,率先投款。自古遭變死有數端:有死於城破之日者、有死於稱帝之日者。故於李賊稱帝日死之。
學濂有老僕,經事忠節,勸主人盡忠,勿負先老爺一生名節;學濂唯唯。先以事遣此僕歸,遂降賊;初授外任,以韓霖薦授司務。
楊士聰云:『自古有不受偽官而生為節士者矣,未有既受偽官而死為忠臣者。戶政司務學濂業已經月為之,李賊縱不即位,此司務果誰氏之官耶?欲蓋彌彰,徒資笑柄』。
賊將遁,尚有被繫數人未放者,各與一繩,令自縊;申濟芳與焉。縊既,賊於死屍各打五棍發出。濟芳移至館,家人見其喉間嗡翕微動,以湯灌之,乃甦。問其受棍時,全然不覺,惟第五棍稍似有物及身耳。賊西竄,始得南歸。
介石山人曰:『今日人心迷惑,止知為身家計,紛紛遷徙,絕無倡義、募兵、輸餉為勤王之舉者;皆為不知天常、不知地勢、不知兵餉、不知古今之跡、不知當身進退之宜,所以如羊觸藩、如蛾撲火耳。曷言乎不知天常?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蠢爾流賊,逼死我聖主、慘殺我國母、殄絕我儲君、蹂躪我京師、殘害我百姓:此開闢以來,未有之奇變。而平日錦衣玉食者,充耳不聞;論道講學者,閉門不救。有等謗揭橫飛、公呈四出者,亦復三緘其口,裹足不前。管子云:「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公等何說而處此?曷言乎不知地勢?長江天塹,不減殽函、河濟之險也。以戰國言,吳、越憑陵,齊、楚會盟中夏;以三國言,孫吳鼎立,不弱曹、劉;以南宋言,得年百五十有一。邇年賊騎長驅,非我山河之不固、城池之不堅、兵將之鮮少,止因有險不守、有兵不戰,開門揖盜,賣降恐后耳。夫一成一旅,可以興夏;二城不下,可以復齊。奈何一經屈折,便草木皆兵,咸思望風遠遁乎?曷言乎不知兵餉?夫兵不貴多而貴精;淮陰侯「多多益善」、岳武穆「以少勝多」,何必多勝而少敗乎?即按冊籍而言,使皆精兵鐵騎所向無前,其為數也不為寡矣!何憂賊之不授首乎?若夫餉則漕、白二糧具在江南,未嘗粿粒耗廢也(廢作費);而折銀免解北京,又省腳摃使用,不必加派於民:而東南財賦足供報仇雪恥之用矣。昔年以東南一隅之財而填西北無窮之壑,故三百年來疲於奔命;今以東南之全力供天子恢復之資,尚惴惴不我給乎?曷言乎不知古今興亡之跡?邊寇之患,何代無之;而地方一日數驚,皆為太平日久,未經歷練。有等游手游食之輩,煽惑人心,希圖搶劫。有等紈褲子弟,未嘗從軍之苦、離亂之艱,搖唇鼓舌,吠影吠聲,喜於有事;如浙江許都之禍,皆自此始也。有等好勇疾貧之人,自恃膂力過人,走險如騖;不思有勇無謀、聚眾為非者,往往死於非命。如赤眉、黃巾以及楊麼兒之類,實繁有徒,幾成大業矣;不旋踵而身首異處,可以鑑也。又有一等自居豪俠,何不用之於王國多難之日,不失忠義,立建功名乎?曷言乎不知當身進退之宜?「大亂居鄉,小亂居城」;此語人皆知之。今賊並未渡江,即使地方人等乘機搶擄,不過小亂已耳;鄉居者尚思入城,豈城居者反欲出外?在山居則有土寇,在莊居亦有地賊。近日山東、荊、湘等處,賊知富人藏於山中,有搜山之禍,何不聞乎?至於洞庭、光福兩山,人皆為避兵奧區,孰知其富名久著,賊不至蘇則已;至則長江業已飛渡、震澤何難一帆?況我太祖取蘇時,亦以兩山為駐扎之地。前此吳、越交爭,未嘗不在笠澤;即世宗時倭寇,未嘗不至兩山也(至一作過)。鄉紳富民欲居其地,必須結一營寨,召募土兵以自衛而后可;然僅能御小寇,不能御流賊。今何不省此費,以為保守城地之用乎』?
又曰:『寇事之難為也,不失之於今,失之於初耳。然不知前日之何以失,亦無以知今日之何以得;時論具在,特無人存省焉耳:昔彭時亨曾策之矣。其言曰:「謀戰制寇,當變藩鎮之勢。自寇之起於崇禎之三、四年也,不過饑寒之民,嘯聚山谷;所謂寇也。比五、六、七年間,放劫千里,出沒無方;此則所謂流寇也。迨至十一年間后,則不然矣,非復草竊行徑矣。又十四、五年后,則不然矣,非復竊據行徑矣。夫當其作難之始,為剿為撫,固亦易耳。何者?寇之起自陝之隴右,而是時山以東亦有登州之亂。夫隴右之起亂,民之迫於饑寒,在所宜撫;東齊之變,亂兵也,負我豢養,在所宜剿:先是臺臣吳執御曾疏論之矣。奈當事者寡識,偏拗朋仇,以亂兵宜撫,既而撫亦無成策。優游養奸,遂使耿、孔二賊飛颺而去,稽首於清;而清亦遂推誠任之。至今此二人為清名將,播毒中國。此非中國之以人資敵乎?創首亂民宜剿,既而剿亦無成策。觀望成功,復且履畝加徵以供剿餉;罔顧之重權者,尚猶中智以上,非無克敵戰勝之威也。戰勝之下,殺戮而已;然而,殺於靡孑遺之民,橫斂取盈。因而賊旗所指,響應滋多。然彼時仗鉞指麾、握大將軍戮可盡乎?千級萬級,皆吾民也。驅除而已;然而,驅除安歸乎?東奔西突,皆吾地也。乃當塗卿大夫局外易言,刻期責效;使誌士掣肘、健兒驚心,勘定敉寧,厥未有成功:君子不無遺憾焉!然猶未至決裂焉。迨至話言有間、任用勿專,劫代毅,括代頗:始之以貪鄙之熊文燦,肆虐生靈;繼之以用罔之楊嗣昌,詿誤軍事。糜耗萬千,如投逝波;從不見雄邊子弟一、二可效尺寸,於是則中原陸沉矣。元惡既憝,盈廷狼顧。陳睿謨,龍鍾也;宋一鶴,乳臭也:格例夤緣,草草推用。節制無術,將不知兵,兵不能戰。非惟是也,兵之厲民更甚於賊,而楚事乃復大壞矣。是故民怨於下、天怒於上,饑疫頻仍,同類相食,人死如亂麻。朝廷悲憫,亦用戚言於民;然期不厲民而所施者,仍是結怨於民之事。於是大奸雄起而乘之,據中原、吞江漢、襲三秦、臨晉跨蜀,則民心使然也。此非國家之以民與寇乎?夫斂重而民窮,民窮而盜起;此自古皆然,豈待智者而后知哉?本朝立國甚嚴,制度甚設:外戚不施權、宦官不與政、大臣無專制、藩鎮無繼世、夷狄不同處;漢、唐以來之所以致亡者,本朝皆無患焉。內重而外輕,君尊而臣卑,法相繩而權相制:雖有奸臣,不能作大逆;雖有豪傑,不能建奇勳。然而,取民之制甚繁,養民之制甚略。故愚嘗聞先臣馮琦之言曰:「本朝之患,不在外戚、不在宦官、不在大臣、不在藩鎮夷狄;他日所謂國家憂,惟在宮府之隔、閭閻之匱耳」。斯言也,維今則亦有然矣。憶丙子歲,余上公車,道淮上,見一父老談流寇事云:「此寇不速除,且與國相終始」。斯言世,維今則亦有然矣。既而,余下第歸里,從士大夫飲,聞邸報寇警,士大夫皆言:「草賊也,不足為大憂」。有書生應言曰:「更歷數年,將無有大梟雄乘亂而起者乎」?斯言也,維今則亦有然矣。夫閭閻之匱也、寇盜之患也,五十年之前,先臣馮琦知之,而今人反不知也;十年之前,有淮上父老知之,里巷書生知之,而當塗之卿大夫反不知也。噫!今世公卿大夫,豈盡鈍根乎?蓋亦惟是富貴留情,未嘗惻然有以國家為念者,亦泄泄云爾、亦詭隨云爾。迨至於今,如腸決、如膚裂;甚且受萬鍾不辨禮義、坐高堂取酒自樂如故:此鄙夫已!其有興銅駝之悲者,則曰:「天下事不可為矣」!其有作楚囚之泣者則曰:「安得天下(一作千古)奇才而用之」!夫曰「安得天下奇才而用之」,是猶治病者不診其所以致病之本,而徒皇皇求不死之藥也。夫曰「天下事不可為」者,是猶以為魔蠱不可治,則遂不治也。豈不痛哉!豈不痛哉!此誠亂臣賊子之心與作逆者同稽誅於萬世者也!自愚觀之,今國家之勢雖日蹙,尚有天下之大半也;三百年鞠育恩深,民心未盡忘漢也。祖宗以一隅之地,掃群雄、定四海,亦惟聿求智謀之士、不二心之臣,與之請命耳。今天子大臣,苟念閟毖成功有指,疆土亦何獨不然。然今欲仍如前時,括東南半壁之財(一作民)力,以養不知兵之將、將不能戰之兵,兵日益潰、民日益窮,是自盡之術也。將見淪亡無日,況望恢復有成績乎!是故為今日計,莫如於未亂之郡國,輕賦稅、均徭役、吊死問疾、養老撫幼,以結百姓之心;於已亂之郡國,圖恢復、設藩鎮、裂土分封,使自為戰守,以生豪傑之誌。何以言之?寇亦崛起之雄耳;一旦奄有西北,建號僭尊,民如水就、士如云從,猶反手者,非彼之能取,是我之自予也。賦斂重而民不堪,彼乘我民心之離散而取之,是我以其民予之也;邊畿重而郡國輕,彼乘我郡國空虛而竊之,是我以其地予之也。法令乖而弊已極,資格泥而人云亡,彼乘我豪傑失職而取之,是我以其士予之也。且彼崛起之雄,其所以為左右輔弼者,非其草莽等夷,則其挾而降之、叛而納之者也。天下大器,人所同欲;其中梟悍豪雄之姿、強疾不仁之材,亦必有欲為彼所為者,豈遂俛爾定君臣之分,終始夙夜,以處一夫下乎?是故寇之取天下也易,寇之守天下也難。如寇之歸順者,即以一郡封之,與克復者同;如是則寇賊中知勇之士亦必同心革誌,聯臂而來,為國家歸命矣。匪徒為國家歸命也:反正天子,顯名也;列爵分土,厚實也。顯名厚實,士之所期也。大都古聖王之所以常有天下至六百年、八百年者,無他,以天下之富貴與天下共之耳。今日以資格得富貴者,率多不材無恥之輩(一作士),無濟於國家之用;而苟有實心為國家用者,又不得富貴而反足以殺其身。何怪乎士之不我與也!今日分天下民之衣食,以養不戰之兵;又縱無用之兵,厲民而奪其衣食。何怪乎民之不我與也!故愚以為當設藩鎮,以待有功者;亦使士有富貴、民有衣食,而后天子有天下也。雖然,此以言夫已亂之郡國耳。若乃未亂之郡國,則守孤城必先守四境。以官兵為民守,不若以農兵自為守。守城以正兵,應敵以奇兵;然以營伍之兵為奇兵,必以保甲之兵為正兵。今日方用兵措餉之時,欲以語輕賦稅,其道如無由;而不知措餉自有策,不必加賦也。制餉在用人,最患其糜餉也。今日在朝在籍稱高爵厚祿者,車載斗量,不可勝數;一人濟於用者,是資格無人也。今日東南半壁,著書屬文占巍科稱天下名士者,車載斗量,不可勝數,而無一人濟於用者,是科目無人也。然而,人才有得其用與不得其用者,亦有用之得其人與不得其人者。凡此數策,皆所以救亡也。蓋為今日計,必先救亡,而后可與建中興之業、可與圖長治之績。不然,區區半壁,而欲仍前時括民力以養兵;兵無戰氣,民無固誌。嗟乎!吾見淪亡無日矣!而何怪於亂者嘖嘖然曰:「天下事不可為也」』。
蘇州楓橋一帶,米牙斛腳千群。推官倪長玗部署之,練充鄉兵,防守滸墅;馴其驕悍,消叢聚,誠良策也。倪去任后,事格。有訛傳接冊調徵者,遂相聚思亂;民皆逃徙,勢甚岌岌。撫按仍檄長玗為監紀,曉以大義散解之,一境始安。吳郡嚴斌,未寇,多力而貧;請纓於倪監紀曰:『斌生具食牛,長嫺射虎。操觚數載,未甘蠹簡浮沉;投筆一時,每念鷹颺奮厲。碩畫素宗孔、孟,機宜旁及孫、吳。止緣貧踰徹骨,營競無階;雖智深聚米而仍淹,亦力可拔山而無效。茲當賊氛犯闕,九廟成墟;詎云憂辱,實系安危!凡同毛土,均此忠君;矧讀詩書,敢忘報國?氣因憤激,不覺力舉千鈞;事以謀成,直欲功收百勝。幸遇臺仁廣遴將選,不惜階前片地,俾試微長;授之一職,長彼千夫。搗銳攻堅,毛錐亦諳大戟;握機布陣,前籌非恃虛談。誓殲逆賊,恢復山河。壯誌獲攄,總歸恩造;鉛刀可效,藉答聖靈』。諭:『行伍一定,即具開擢用』。
三十日(丁亥)
自成挾太子、二王西走,使偽將軍左光先、谷可成殿。
李自成先走,劉宗敏繼之;旋出牌,令闔城百姓出城避敵。出宮時,用大砲打入諸殿,又令諸賊各寓皆放火。日哺,火發,狂燄交奮。城中婦女號哭震天,分頭覓死;有井處頃刻皆滿。零賊在宣武大街,百姓各出床桌器具窒塞巷口,或以白梃突出,擊之下馬,立殺之。門樓既崩,城門之下皆火;諸賊東西馳不能出,皆斃。日夕,各草場火起,光耀如同白晝,喊聲、砲聲徹夜不絕。
城中老幼婦女,相與扶攜包裹出城;行不數里,即遭劫掠,老幼皆死,驅其丁壯為兵。惟薛所蘊率家人衣紅紫衣,繫銀於腰露之,一如流賊押解金銀者,騎馬騾,昧爽出宣武門,一往甚銳;相傳有宋軍師密令云。凡賊隨軍舊官,皆有軍兵護衛;獨新用者甚□,皆伏匿不敢動。又恐東宮旦夕且至,追治偽命;故楊觀光以家眷隨賊兵西出,至鳳臺為賊所殺,家眷復回城中。
李自成盡遂諸內豎,無貴賤皆號泣徒跣,敗面流血走出京城門。諸璫金帛珠寶,以億萬計,悉捆以去。初,內臣奉命守城,已有異誌;令士皆持白楊杖朱具外貫鐵環於端,使有聲,格擊則折。至是,賊即以其杖驅焉。
定邸講劉明翰為賊所執;會賊遁,得逃脫,踉蹌南歸(明翰,字羽戢,無錫人;萬曆四十三年舉人)。
金鉉死於金水河,賊去后,冠袍泛泛見水上;內官群指之曰:『此金兵部也』。弟錝辨之,驗網巾環,得鉉首歸;合以木身,如禮而殮。事竣,錝自縊死。
生員翁宜中妻周氏縊死;越九日方殮,顏色不變。生員史載文母林氏、朱壽國母方氏、曹名勳母朱氏、妻張氏、王良眉妻張氏、朱紹乘妻葉氏、何器妻夏氏、鄭以炳弟婦戴氏、郭茂襄妻辛氏、李思獻妾王氏、子夔媳陳氏、女二、孫男女二,俱自縊死(「忠貞軼記」)。
周道隆妻姜,自縊。
大清兵破闖賊於北京。
吳三桂知賊將西竄,先設疑兵於西山,密取酒罌數千,實以石灰,夜埋齊化門外道上,覆以浮土。賊萬馬並馳而踐罌,皆穿馬足,驚踣;后騎相壓,石灰眯目不可視。疑兵遠譟以驚之,賊陣大亂。三桂望城中火起,知賊走,繞城而西,追奔三十里。賊馬騾俱載重物,日行數十里;追兵至,盡棄其輜重、婦女。自蘆溝橋至固安百里,盔甲衣服盈路,賊兵散去者又數萬。三桂徐收所棄,已踰數百萬。賊既得脫西走,三桂復率大兵追至保定;賊還兵而鬥,奮擊破之。百官迎見福王於龍江關,王素服角帶哭。
百官郊迎,命以王禮見。王素袍角帶,對百官慟哭。百宮行禮,手挾之;尋賜茶言及宗社震驚、大行變異,復哭失聲。因流涕言:『封疆大事,惟仗諸先生主持;至迎立,決不敢當。蓋播遷以來,國母尚無消息,故不攜宮眷一人;始欲擇浙東僻地暫居,以便迎奉。今值國難至此,迎立之事,何忍言之』!睿音琅然,而睿容具日月儀表。百官咸舉額,謂宗社之福。
「甲乙事案」云:百官謁王於舟次;王角巾葛衣,坐寢床、枕舊衾,敝不能易。隨從諸奄田成等布袍草履,不勝其困。蜀王至澍寄孥蠻中。
項煜奉賊偽命祀泰山,馳驛過山東,始變服遁。
蘇州諸生王聖風、徐珩、薛爾張、朱震昌討賊檄曰:『爰我聖祖肇有天下,廓清夷狄,保育黎民。列宗綿恩幾三百載,先帝幹乾蠱一十七年。凡我百姓,推及祖父,皆久游於「帝力何有」之天,殊不比乎「富貴自多」之類;同仇率土,草野偏殷。蠢茲李賊狂狡,乘我瘡痍迅毒,血流宮闕,君后胥喪,社稷平沉。夫自古亡國之主,或酒色荒淫、土木繁麗、從禽採藥、協舞徵歌、昏怒任奸、剛復恣戾、聚斂無厭、殘暴不仁者,吾君無一焉。十七年來,敬天勤民,浣衣儉食;寢無安枕,居不深宮;從諫如環,求賢若渴;廣闢政府,力挽頹綱:一言一行、一刻一時,皆於治理相關,總為民生起見。為君如此,百世所難。乃昧大義者,反以為誅臣寡恩,斂民加賦。夫刑濫始為寡,覈所刑之臣,恩殊浮於罪外。財聚則為斂,計所出之資,賦已竭於帑中。況急公論義,用兵自合輸糧;苟全局思維,剿彼實以安此。無非保爾赤,詎曰樂為君?皇天后土,何忍無王?楚雖三戶,可決亡秦;明乃萬方,奚難滅闖!此士子致命遂誌之日,正匹夫赴湯蹈火之時。潔此肺腸,捐其頂踵。勇者效力,智者抒謀。為翼為監,一成一旅。莫謂力微,萬人之師,集於一人之義;莫謂餉匱,恢敵之土,便為因敵之糧。雨會云屯,雷厲風發。義旗北指,醢被元凶;宗廟重新,山河如故。允開中興之運,仍還一統之規。代祖父以報恩,家之孝子;誓肝腦以塗地,國之忠臣。紂惡貫盈,尚伸叩馬之氣;秦威蓋世,猶雄博浪之錐。賊政必不仁,毋至噬臍而思故主;時事大可挽,毋甘束手而佞天仇。亡國漸即亡家,殺君痛於殺父;良心不死,義憤為昭。冀李、郭回西蜀之唐,顒寇、鄧起東京之漢。謀傷妄發,不為易水之歌;事計必成,敢效包胥之哭』!
常熟翁嗣聖討賊檄云:『三月十九日之變,率土摧心,窮陬隕涕。人懷誓不俱生之誌,眾切滅此朝食之思。蓋以聖明所御,孰非浩蕩所及?乃蠢茲逆賊,弄兵潢池,竊兩間之害氣;憑陵中夏,騰六宇之惡氣。奕奕神京,儳馬席捲;皇皇聖主,倏爾山頹。九廟污於腥羶,六宮遭其穢毒;鼎遷氣震,燼滅灰飛。梓殯躑躅烽煙,誰奠一坏之土?青胤淪蒙塵霧,疇憐六尺之孤!易水風寒,徒掩壯夫血淚;蘆溝月滿,爭驅逋客征鞍。北向椎胸,西歸指髮。九五之勵精若此,百六之阨運謂何?此誠理有難憑,洒涕而百川欲竭;天不可問,舉號而群嶽為摧者也。伏念在廷諸臣:或以勳戚指山河之誓,或以公卿蒞日月之班;或居禁近而膺股肱耳目之司,或分曹署而職錢榖兵刑之任。凡居通籍,即曰委身;既列班行,自非陌路。乃平日者樹私植黨,榮身肥家;以塗面喪心為要津捷徑,以厚顏長喙為門戶功臣。魔豎已中其膏肓,瘴霧莫開其霾曀。然狂瀾或倒於積習,處堂之燕,縱樂偷安;豈雷霆莫醒其沉迷,守夜之尨,乞憐忘醜?乃自京師告變以來,不曰登偽朝而拜舞,系我皇之臣;則曰署逆篆而來歸,為誰氏之子?反顏事賊,凝碧池之慟哭何人?蒙面偷生,光極殿之抱持誰侶?縱以革囊可愛,一死重於泰山;因之本性莫伸,五常委之逝水。夫生既久矣,愧無補於當時;死亦徒然,庶無羞於后世。昔賢此語,實炳千秋;今日諸人,可稱三嘆!奈何駢肩賊刃,僅聞正氣於晨屋;濺血寇廷,莫繼高風於霜日?嗟嗟!百年等之有盡,兒語牽裾、閨幃忍訣,此景亦復奚堪?一朝仍自溘然,青編不朽、彤管爭傳,彼曹獨非人子?誠格物致知之已盡,真刀鋸鼎鑊之如飴;苟踐形盡性之有方,何毛髮官骸之足累?事關至極,語非不情。雖然,今日之為人臣者,亦有道焉。在外者或建牙開間,或守臬分藩;或皇華奉節於輶軒,或循牧綰符於郡邑。以至東山逸老,掛簪綬於煙蘿;南國遺賢,卷經綸於阿澗。律以致身之義,雖九死何辭;若以滅賊為懷,則百身願贖。子胥入吳國,寧云視息難容?包胥哭秦庭,畢竟覆楚有託。但所望者:勿以欷戲太息,徒嗟風景之異於新亭;務須洒血視師,力致狡寇之頭於函谷。賊在則捐軀無日,賊盡則剖心有期。是實望以「不共」之條,非獨寬其可生之路。若夫在帝左右,可云退食委蛇。身攖虺蜴之鋒,可以獨結杲卿之舌?目擊乘輿之慘,何以猶慳若水之軀?假云佐國中興,則一誤豈容再誤?假云養身有用,則此時更待何時?黃冠可歸故鄉,獨不曰「有死而已」;赤繩可繫賊頸,獨不曰「迎附伊何」!潛竄偽若鼠狐,匍伏哀同狗彘。夫抗顏罵賊,猶片念之主張;仗義歸泉,實一生之學問。親知望其殉節,庶幾名邦、名彥之有光;忠孝不愧所生,尤屬倚門、倚閭之定分。此則君存與存、君亡與亡,為天地之常經、古今之大義;止有一死之格,以明不二之心者也。嗣聖甕牖瑣姿,草茅下士。愧請纓之無路,徒深起舞於聞雞;嗟借劍之何途,欲泣血誠於指鹿。戴國恩者三百載,食毛踐土,豈僅錦綺之難忘?受聖經者三十年,取義存仁,獨非章縫所有事。用是靜言盟獨,中夜撫膺。向傳京城寇逼之時,曾發振旅勤王之論;甫得聖主慘崩之信,隨陳誓師易服之言。蓋灑酒臨江,宋室有以奠偏安之祚;而發喪伸義,漢祖由以折強項之鋒。激厲人心,祗在一機之動;忠誠自矢,孰不惟我所為?矧地坼天傾,國計非猶往事;則腸摧肝裂,■〈辟〉踴難滯尋常。夫何四方悲憤,僅傳縞素聚臨?而吾里逍遙,猶見紈綺奪目!縉紳名教所式,已成服而悲號;黌序風化所關,何變常而罔覺?用集吾黨二、三之侶,訂於來月十六為期。堂曰明倫,庶可稟師規而戒其佻闥;禮先宣聖,實以鼓大義而作其精忱。義聲霆發,清議飈馳。嗣聖竊附正論之餘,不覺義形於色;用抒積忿所結,罔知避諱何從!詞豈倒流,言非驚座;大意要識「君父」兩字,不過自明誦讀半生。激烈老成,無不可對人之事;譏嘲疑謗,有聊足自喻之懷。正法藁街,新朝自重鼓勵人才之典;誅奸筆舌,吾黨應遵沐浴請討之條。侍中血、將軍頭,固未敢漫相求於仳籟;太師簡、董狐筆,或者俟彰厥憲於「春秋」。大義既昭,積偷斯奮;借君上非常之痛,奪臣下醉夢之迷。從此剔腎翻胸、伐骨洗髓,挽風濤而共濟;爾耕我織,總期擊走黃巾,靖水火於同仇。此斷彼謀,務必獻俘。丹闕罪人,斯得仗鉞報先帝之靈;績用告成,銘帛紀某臣之烈。土田秬鬯,不數召虎平淮;麟閣云臺,遠邁漢光良佐。則嗣聖雖經生固陋,不能效執殳以佐三軍;亦襏■〈衤爽〉終身,行且戴皇天而歌萬壽矣』。
●爝火錄卷三
江陰云墟散人李本天根輯
甲申(一六四四)五月戊子朔
兩黃星夾日而趨軒轅,絕續不常,大小失次;至十月乃復。天狗下尾長白竟天。太白晝見,三日乃沒。
福王謁孝陵,入拜奉先殿,出居內守備府。群臣入朝,王色赤匠赧,欲避;史可法曰:『王毋避,宜正受』!既,朝議戰守,可法曰:『王宜素服郊次,發師北征,示天下以必報仇之義』。王唯唯。御史祁彪佳首陳綱紀法度為立國之本、次乃發號用人二事(彪佳,字弘吉,一字虎子(一云字幼文,號世培),浙江山陽人,天啟二年進士)。
是日,王自三山門登陸至孝陵,乘馬;導引官請自東門御路入,王遜避,從西門入。〔至〕饗殿祭告,詣懿文太子寢園。瞻視畢,從朝陽門進東華門,恭謁奉先殿。出西華門,暫居內守備府。
劉孔昭等諸勳,人人皆有得色。議先上監國璽綬而后勸進,乃即範金鑄「監國之寶」。
北京原任御史曹溶,自為西城巡視。傳諸臣為先帝發喪,設位於都城隍廟。從賊諸臣亦預,如梁兆陽、孫承澤、高爾儼等咸在。偽直指使張懋爵、柳寅東、韓文銓、朱朗鑅,亦各自為五城御史。五城之役,悉從受民詞,察核奸細甚力。午后傳言『吳三桂與大清師力爭,不令其眾入城,止統領同三桂護東宮以入』;士民大喜。而三桂於三十日已從蘆溝橋渡河追賊而西矣,城中猶訛傳如此。
故宣府巡撫李鑑,與故總兵王應揮、參將楊甲密謀舉義。甲夜率敢死士即臥榻擒偽權將軍、偽果毅將軍等三十餘人,殲之。先是,賊犯宣府,巡撫朱之馮勵兵拒守,而太監杜勛、總兵唐通迎降;之馮自縊死。至是,求之馮屍於城下,死已五十日矣,面目如生。是夜大南。
初二日(己丑)
再朝出,議監國事。呂大器初主立潞王;及是懼禍,欲自媚,請后日即登極。高弘圓亦曰:『國虛無人,可遂即大位』。祁彪佳言:『監國名極正。遽議登極,何以服人心、謝江北將士?諸候發喪服滿,始議其儀』。史可法曰:『太子存亡未卜,倘南來若何』?劉孔昭曰:『今既定,誰敢復更』?史可法曰:『稍緩數日亦無害」。乃退。
百官朝王於行宮,魏國公徐弘基先致辭。靈璧侯湯國祚即訐戶部措餉不時,其言憤絮;太監韓贊周叱之起。署禮部事呂大器曰:『此非對君體」。祁彪佳奏早頒大號及敬天法祖諸事。
大臣面奏勸進,王辭曰:『人生忠孝為本。今大仇未報,孤不能事君;先王殉節,國母播越,孤不能事親:無遽登大位之理。且聞東宮與定、永二王在賊中,或可致之。又桂、惠、瑞三王皆叔父行,惟諸先生擇賢迎立』!言訖大哭。大臣及言官再奏,求允所請;王遜避如前。署禮部臣呂大器率百官跪奏勸進第一箋;傳旨:領監國。百官退。踰時又進第二箋,命傳進;手書批答,仍允監國,餘所請不允。
初三日(庚寅)
福王監國南京,發大行皇帝喪,告諭天下肆赦。
福王傳旨:『百官止服青錦繡,朝拜仍行王禮,不必穿帶朝服』。百官以典禮重大,具朝服入。王行告天禮,陞座,百官四拜。魏國公徐弘基率百官跪進監國符璽,受訖,再行四拜禮,乃退。劉孔昭言:『宜即登大寶(一作位),以正人心』。御史祁彪佳曰:『令旨先受監國之請,其名極正,賢德益彰。既可以示謙讓,海內聞之,皆知監國無因以得位之心。俟發喪,擇吉登大寶,佈告天下為當』。禮臣魏國公等皆然之,乃止。
監國諭曰:『我國家二祖開天,昭宣鴻烈;列宗纘緒,累積深仁。歷今三百年來,民自高、曾以達孫子,世享太平,代受亭育。其在大行皇帝,躬行節儉,勵誌憂勤,宵旰十有七載,力圖剿寇安民。昊天不吊,寇虐日猖;乃敢震驚宮闕,以致龍馭升遐。陰靈訴天,怨氣結地;嗚呼慟哉!賊因而屠戮我百姓、蹂躪我京都,滔天之惡,蓋載不容,神人共憤。孤避亂江淮,驚聞凶訃;既痛社稷之墟,益激父母之仇(一作仇):矢不俱生,誌圖必報。然度德量力,徘徊未堪;終夜拊膺,悲涕永歎。乃茲臣庶敬爾來迎,謂倡義不可無主、神器不可久虛;因序謬推,連章勸進。固辭未獲,勉徇輿情;於崇禎十七年五月初三日,暫受監國之號,朝見臣民於南都。孤夙夜兢兢,催思迅掃妖氛,廓清大難;上慰在天,下對四海。忠孝之道庶幾無亡,祈逭深愆敢不戮力?德涼任重,如墜深淵(一作谷淵)。同是仇助,敕爾臣民;其與天下更始,可大赦天下。所有應行事宜,開列於后:
一、連年因寇猖獗,急欲蕩平,因而加派繁興,政多苟且。在朝廷原非得已,而民力則已困窮。今寇難未平、軍興正棘,盡行蠲派,實所不能。姑先將新加練餉及十二年以后一切雜派,盡行蠲免;其餘新舊兩餉及十二年以前各項額徵,暫且仍舊。俟寇平之日,再行減徵。貪官猾胥朦朧混派,使朝廷加惠窮民之意不獲下逮,詔差官會同撫按官即行拿問,一面題知。如撫按官徇私容庇,併行重處。
一、漕糧中有水腳雜費、板蓆■〈亶〉夫等項名目儘多,今既改運南庾,合行酌改其半。其官旗臨兌,向有劃會,使用酒席、飲食、花紅等項,民間所費不貲;合行裁革。有仍前混徵者,官吏弁旗併行拿究。
一、南北各項錢糧,不論起解存留在崇禎十四年以前實欠在民者,盡行蠲免,不許混徵;其徵在庫、已解在途者,照舊交納。如官胥通同侵盜,察出加等治罪。
一、江南、浙西之民最苦,白糧一項,合行改折一半;其一切幫貼雜費及上倉鋪墊,盡行減除。
一、十庫錢糧,除布匹、顏料、銅錫、藥材等項勢難盡折外,其餘胖衣、弓箭、盔甲等項,准照額銀折解,不許私派擾民。
一、流寓各藩封,本處撫按官相擇就近地方修葺行館,措給供費,以體敦睦至意。
一、王府宗室犯罪幽繫高牆者,察果情尚可原,奏請寬豁。
一、鹵寇犯順,盡節殉義宗室親戚、內外大小文武各官、義士烈女,按撫官察實奏報,從優贈卹旌表。其殉難文武官員,許其子孫陳情,撫按官據實代題,以優議卹。
一、罪廢各官,內除逆案、計典、贓私不得輕議外,其中情有可原、才足戡亂者,詔差官會同撫按官從公採訪,名列報聞,分別酌用;不得借端燃灰,致滋倖濫。
一、近來守令貪婪,絕不留心民隱,致令衙役暴橫、鄉紳凌虐;閭閻小民,怨苦莫伸。詔差官會同撫按官加意訪察,應拿問、應更易,作速報聞,救民湯火。如有真正廉幹者,薦舉一、二,似憑破格擢用。
一、人才消乏,皆由吏、兵二部及撫按、監司不肯從公掄選。即朝廷一番恩例,非紳衿之夤緣、即富豪之賄買,益令賢奸倒置,才俊沉埋。今當特行廉訪,凡山林草澤、下寮賤吏中有真正碩德奇能,堪以御亂匡時者,撫按行各屬從公保舉,確定數人,以憑拔擢。如曲徇情面、濫賄屬託,或致發覺及試驗不效,舉主連坐,重法不貸。
一、生員優免廩膳食糧,原製作養盛典。今后照舊優免,廩糧照額全給,不得議扣。其鄉紳候事平酌議。
一、近因餉匱,派報營官、富戶助餉,甚為騷擾;除曾奉明旨酌減外,其餘盡准豁免。但寇亂未靖,軍興不敷,在各人亦應捐輸助國,以勵同仇;即照捐數多寡,分別甄錄。
一、關稅增加太多,大為商民之害,今止照崇禎三年舊額徵解;其正稅之外一切新加、私派、捐助等項,盡行除免。如有額外巧立名色、婪行侵肥,大法不赦。至於柴、米二項,原無額稅,近年自私設立,甚至借名禁糴,索騙多端,殊為可恨;以后俱行裁免。又各關冗員冗役為害商民,須撫按官嚴行清察,務令裁就原頭;如徇情虛應,定坐通同之罪。
一、各街運糧官侵欠漕銀,法無可貸。察在十二年以前,追比;日久家產果盡者,准予赦免。
一、撫按、司道借名新加贓罰、助餉、公費等項為數太多,因而濫准詞訟訪訟拿衙蠹,每一州縣,贓罰動至盈千累百,下司動移官錢抵解承差,每百兩勒索至二、三十兩不等;既大為民害,抑且為官苦。今后不許再拿酷加重法,不得追贓攀累無辜。其各撫按、司道新加助餉,亦准裁減。
一、近年推用武官,止憑賄賂;即由督撫題用者,亦非無因。以致豪傑灰心,武功不振。應行通察,果有頻年血戰、未經升擢者,督撫按官據實報聞。
一、死罪、軍徒各犯,除謀反大逆罪重不赦外,其情輕法重,實有可原者,辟准改軍、軍准改徒、徒准釋;年七十以上者,盡行豁釋。
一、府州縣現監人犯,已結未結,盡行發落釋放。凡撫按、司道及有司衙門問理詞狀,除事關人命及軍機重情外,一切盡行註銷;贓罰盡行蠲免。
一、欽贓人犯,撫按官察審輕重,分別減豁;若家產盡絕並無嫡親子孫者,即行赦免。
一、江湖民船,寄性命於風濤、獲錙銖以糊口,最為貧苦。近年加有舡稅,片帆小艇無一得免;公家所入有限,官役私斂無窮。以后徑行蠲免(一作豁)。
一、府州縣內外衙門州場田土應納租銀,俱照原額徵。其有坍塌者,審察明白,酌免其蘆課;新加一項,亦准免徵。
一、上江二縣、各直省行戶最苦;今后一切事務,有司官公價平買,不得籤票勒取。違者以贓私論罪。
一、淪陷州縣,有能倡義糾眾、擒殺偽官歸正者,無論紳士軍民,即行擢用管理該地方;仍俟有功,大加陞賞。其避難流寓者,地方官安插住處,許令耕種、貿易;其子弟入籍考試,一體收錄。不得豪橫欺壓,致生怨望。
一、銅木客商侵賣公帑,法無輕赦。但每以監犯恃橫,妄扳小民,為害無已;以后司官不得輕聽生事。如本犯年老,家產子孫盡絕者,分別減豁;罪重者確擬正法。不得久淹,致滋擾害。
一、撫按、司道府廳各役以上司之虎威,肆百計之漁獵,下司小民莫敢誰何。詔差官會同撫按官嚴行禁飭,再有此等,重法處死。本管官徇庇不處,一併並重究。
一、逃放祖衛軍,自崇禎十七年五月以后俱免勾充。
一、驛遞馬夫,困苦至極。差使勒索、惜馬官吏侵吞公食,致令積年猾棍,包當科派,僉報富戶、洒派里甲,俾小民重重幫貼,所費不貲。今后准將第二次裁減站銀,仍准給發。不許再派里甲,致累小民。如違,將官吏拿究。
一、鋪兵走遞公文,答應差使,最為疲苦。原設該公食,准照舊全給,以速郵傳。
一、恩詔到日,各撫按官星速頒行各郡縣,務令榜掛通知;仍刊刻成冊,里甲人給一本。如官胥猾吏隱匿虛飾以圖侵盜,詔差官同撫按御史力行訪察,犯者即官參、官拿重處,吏胥人等立刻梟示。
嗚呼!自有乾坤,鮮茲禍亂之情;凡為臣子,誰無忠義之誌?漢德可思,周命未改;惟爾臣民,尚其勗哉!匡予不逮。布告遐邇,咸使聞知』。
福王頒先帝哀詔於天下。諭曰:『嗚呼!予小子涼德,未堪國家多難;如何昊天,降此鞠凶!嗚呼痛哉!維先帝以天付神資,丕承祖宗弘緒;適逢國步多艱,民生日蹙,而勤學力政,罔有休暇。冀以堯、舜之深仁,挽叔季於唐、虞。念茲在茲,無時或怠。自有生民以來,未有如先帝之焦勞者也。不期以禮使臣,而臣忍以不忠報;以仁養民,而民忍以不義報:彝倫攸斁,報施反常。自有生民以來,亦未有甚如今日者。馴見妖氛日熾,戮我赤子、辱我宗藩、毀喪我陵殿;四海人心,莫不欲滅此而朝食。乃先帝愛惜愈加,招撫彌切。至於餉初增而又減、將已敗而仍收、官極貧酷而仍用,無非欲化頑為良、撥亂為治。嗚呼痛哉!胡天不吊?遂至有今年三月十九日之事!爰及國母,掩照相從;徽音頓杳,遺烈如生。信乾坤之合德,肆節義以雙成。然而慘變殊常,遺羞千古。孤雖渺質,片義猶存;暫膺監國,益切除凶。謹告哀於臣民,庶憐予而多助。知爾同心,淒感何切!喪禮以舊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毋禁民間音樂嫁娶。督撫、鎮守、都按三司官員,地方攸繫,不許擅離職守;聞喪之日,止於本處哭臨。三日進香,遣官代行。衛所府州土官(一作衛所府州縣土官),並免進香。諭告中國,咸使聞知』!
北京錦衣衛駱養性與吏部侍郎沈維炳,約諸臣設先帝位於午門。明日,行哭奠禮。禮畢,即備法駕迎東宮於朝陽門。
是日,韓四維、孫澤承遁去;惟梁兆陽、高爾儼、張懋爵等自如。大清入京師,下令安輯百姓。
北京諸臣,俱赴朝哭臨畢,駱養性備鹵簿出迎;至朝陽門外,多官望塵俯伏。
及登輿,乃大清攝政王也;各駭愕而退。及城門,城上已滿樹白標矣。時大內盡為賊焚,惟太廟及武英殿尚存;攝政王居武英殿。侍郎王鰲從之入,見王與儲帥俱席地坐,潛走出。
滿兵入京,法令甚嚴,俱駐城上。附近居民有饋酒食者,皆不敢受。所食物黑碎而乾,以少水吞之,便度一日;蓋牛炒之類也。故其三月之糧,人自攜帶,無運輸之勞。其馱載者,皆酋長以上所用之物,士卒無所與也(「核真略」)。
大清遣將偕吳三桂追李自成。
福王以張慎言為吏部尚書。慎言上中興十議:曰節鎮、曰親藩、曰開屯、曰叛逆、曰偽命、曰褒卹、曰功賞、曰起廢、曰懲貪、曰漕稅。皆嘉納。
吏科李沾合諸科道奏以「朝班宜肅」。是時,舊京朝儀久廢,故沾言之。
廷推閣臣,眾舉史可法及高弘圖、姜曰廣。劉孔昭攘臂欲並列;可法曰:『本朝無勛臣入閣之例』。孔昭曰(一作孔昭勃然曰):『即我不可,馬士英何不可』?乃並推士英。
會推閣員,吏部九卿具疏上;詞林僅推掌翰林院詹事府詹事姜曰廣一人。傳旨吏部:『予察祖制,閣員俱用詞林。至先帝,簡用別衙門官。今正推,如何止列姜曰廣先生一人?似與祖制不合(一作符),著該部再行添推來看』。
廷議起廢;共推鄭三俊、劉宗周、徐石麒。劉孔昭特舉阮大鋮;史可法曰:『此先帝欽定逆案,毋庸再言』!乃已。
松江夏允彝,聞北都變,慟哭累日,毀家倡義。走謁尚書史可法,與謀興復。聞福王立,乃還(允彝,字彝仲,華亭人,崇禎十年進士。官長樂知縣,舉天下廉能第一。丁母憂,歸)。
允彝將家產籍於官,助餉討賊。
初四日(辛卯)
大清令臣民為崇禎帝服喪三日。
北京諸臣沈惟炳、王鰲永、金之俊等投職名於大清,攝政王通中國語曰:『汝曹勿畏,我不殺一人;令各官照舊供職』。鰲永、之俊俱有條陳十餘款。授之俊軍司馬將軍印,從視城池;之俊遂宿朝房,催各司屬官復任。沈惟炳仍為吏部侍郎,曹溶、吳邦臣、熊世懿、張懋爵、朱某(一作宗室朱朗鑅)為五城御史,駱養性仍拜執金吾:俱禿而加冠。
沈惟炳與駱養性、金之俊具勸進表,上之內院;大學士范文程接見笑曰:『此未是皇帝。吾國皇帝去歲已登極矣,何勸進之有』?
攝政王頒諭曰:『逆賊李自成系明朝子民,糾眾凶徒,妄興大逆,逼弒君父;誠天地神人之共憤者也。予與明朝雖為敵,殊切痛惋;特令舉國掛孝三日,以盡君父之情。仍令太常、禮部等衙門尊以天子之禮,葬於原擬之壙』。於是各官奉令,自初六日始,設先帝后位於帝王廟,合京臣民哭臨三日。后令議謚、議葬。各事既畢,於本月初九日薙髮,十五日朝見。禮部侍郎楊汝成稱:『典禮浩繁,不能獨任』。文程即令吏部推應補者。惟炳推雷躍龍尚書、李明睿左侍郎;攝政點用明睿。擬上先帝諡曰「端皇帝」,廟號「懷宗」,先后謚曰「端皇后」:如舊制。
大清正官必用本國及遼東人,故不點尚書而用明睿。明睿以疾辭,王曰:『明日欲令官民人等哭臨;無神主何以哭臨?無謚號何以題神主』?明睿聞言大慟,王甚義之。
又傳詞林官入,止高爾儼應命。王問遼、金、元事;爾儼至衙門取所貯「二十一史」中「遼、金、元三史」以進。王又言國可滅、史不可滅,欲修崇禎史書。爾儼對以纂修遺稿俱被賊焚,且修書事重,詹、翰一體。王乃召詹事府官來;明日,何瑞徵入對,而楊昌祚、林增誌以重傷告假。范文程許之(文程,浙江上虞人,瀋陽衛籍。祖某,於瀋陽陷時降)。
大清官兵部尚書文程,官內院大學士。每日坐午門左,詳決諸事兼受章奏。
故學士倪元璐家具呈扶柩回籍,范文程見是上虞人,即差一官送至張家灣;倪夫人等俱肩輿出城:一時稱希覯焉。
薊州監軍方大猷隨吳三桂降於我大清,吳三桂令暫駐通州。
大清兵初入關,淄川孫之獬即上表歸誠,且言:『臣家婦女,俱已效國粧矣』。
大清兵追李自成至定州,與戰,斬谷可成。左光先傷足,賊負之而逃。
奪回婦女二千,輜重無算,招降潰賊萬餘人。
初五日(壬辰)
福王拜史可法、高弘圖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並入閣辦事;可法仍掌兵部尚書事。馬士英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都察院右都御史,仍總督鳳陽等處軍務。
是時,士英率高傑、劉澤清等擁兵臨江,號稱十萬,以脅制廷臣,使不敢不相。
文秉曰:『斯時先帝大行,普天同痛,可法等俱當帶罪供職,不得援登極推恩常例,希正揆席。至閣中票擬,遴遷曰廣數人,皆以原官兼辦閣員事,不用進秩;誓必寸斬逆闖、禮葬先帝,然后論功行賞。當日若能宣昭「春秋」討賊復仇之義,士英雖奸,何名而入?孔昭邪說,何由而起?惜乎可法諸人,見不及此也』!
高弘圖疏陳新政八事:一、宣義問。請聲逆賊之罪,鼓發忠義。一、勤聖學。請不俟釋服,日御經筵。一、設記注。請司詞臣入侍,日記言動。一、睦親藩。請如先朝踐極故事,遣官齎書慰問。一、議廟謚。請權祔列聖主於奉先殿,仍於孝陵側望祀列聖主於山陵。一、嚴章奏。請禁奸宄小人借端妄言,脫罪僥倖。一、收人心。請蠲江北、河南、山東田租,毋使賊徒藉口。一、擇詔使。請遣官招諭朝鮮,示牽制之勢。並褒納焉。當是時,朝廷大議,皆出弘圖手。
初六日(癸巳)
福王為大行皇帝舉喪哭臨。
哀詔既頒,大學士孔貞運哭臨,慟絕不能起,舁歸得疾。
貞運,句容人,至聖六十三代孫;萬曆四十七年進士。
兵部尚書史可法等敬陳「第一緊急樞務啟」曰:『從來守江南者,必於江北。即六朝之弱,猶爭雄於徐、泗、潁、壽之間。其不能劃江而守,明矣。但此時賊鋒正銳,我兵氣靡;備分則力單,顧遠則遺近。不得不擇可守之地,立定根基,然后鼓銳而前,再圖進取。臣以為當酌地利,急設四藩。四藩者:其一淮徐、其一颺滁、其一鳳泗、其一廬六;以淮、颺、泗、廬自守,而徐、滁、鳳、六為進取之基。凡各屬之兵馬錢糧,皆聽其行取。如恢一城、復一邑,即屬其界之內。惟廬州府城相距長江稍遠,有警之日,不妨移駐江浦、六合以捍蔽沿江。而四藩即用黃得功、高傑、劉澤清、劉良佐,優以異數,為我藩屏;聽督臣察酌應駐地方,相機固守。江北之兵聲既振,則江南之人心自安;中興第一功,即在於此。至督臣頻年討賊,望重勞深;今既總統諸軍,似應特行優異。此又自有睿裁,不用臣言之贅矣』。令旨:『督臣勞深可嘉,四藩如何優異,還著確議來行。該部知道』。命兵部郎中萬元吉往犒黃得功軍(元吉,字吉人,南昌人;天啟五年進士)。
總兵高傑大掠江北,聲言欲送家眷安頓江南,約劉澤清刻日渡江。史可法請發戶部銀一萬兩,遣兵部職方司郎中萬元吉前往分別犒賞。元吉奉敕賷銀,扁舟渡江,躬行諸鎮營壘,取各官丁實數,酌頒犒賚;宣佈新主威德,勉以大義,而江南輦轂重地,不便安插家口。諸鎮唯唯如約;且許選銳渡河,剿殺偽帥,稍待分鎮安妥,即秣馬前驅。忽傳黃、劉兩鎮爭占維颺,猜疑□鬥。元吉泊舟儀真,適靖南伯黃得功亦至,移書期以首倡協恭,共獎王室;得功答書,深明本懷無他,且急欲連絡各鎮進兵殺賊。及交拜間,朴誠退讓,有古將風。元吉即抄白來緘,馳示澤清、傑、文昌、棲鳳諸帥,從此嫌疑盡釋。遂請旨宣諭各鎮,疏曰:『微臣奉命行營,犒賚將士,鼓勵戎行。沿途兵民搆禍,寸步皆阻;臣力疾前行,多方解諭,稍稍寧貼。十一日黎明,始抵颺州;兵民之搆,視他處尤甚。閉城登陴已十餘日,士民皇皇,懼欲遠遁。臣再四勸諭,務令相安,幸可不致決裂。道路訛傳,有謂某處總兵將至某處打仗者。當此寇禍滔滔,偽官四布,逼近兩淮;各鎮雄師云集,不聞合力乘機進剿,乃兵既與民相殺、民又欲與兵相爭,成何紀律、成何備御!目前疏防不戒,恐賊一渡河,各處望風披靡,諸鎮更何處站立乎?頃接水營副將張士儀塘報:寇騎奔犯清河,我兵用火毬、火箭焚絕賊舡殆盡。若諸鎮如黃得功、劉澤清、高傑、劉良佐、李棲鳳、張文昌等,肯趁此機會潛師以濟,一鼓殄滅;使賊膽落心悸,不敢以零騎窺渡煽惑我民,即可稱中興第一功也。近朝廷議開鎮四郡大典,將舉首功隨屬;臣敢請睿旨,欽定賞格:有能渡河擒獲淮安偽都督、全賊盡殺者,即推首功。庶人知課實,爭端可杜;藩鎮克鞏,帶礪可堅矣」。旨:『這本說定賞格、勵首功,殊中機宜。著該部具覆』。
時得功兵至天長,高、劉整師應敵。又值棲鳳、文昌兵至,眾心洶洶;賴萬公解之。
周奎降於大清。
北京諸臣赴帝王廟哭臨。曹溶自為巡城御史,復得「照舊」之令,儼然即奏宗室朱朗鑅以帝王廟在北城,是其地方。出示稱「奉旨」、稱「順治元年」。從賊諸臣,如熊文舉、楊枝起、朱徽等俱至。又於宮中搜得龍袍二套,以龍亭鼓吹引導而入,焚於廟前。諸臣大哭;街市耆老匍匐■〈辟〉踊,號啕不能仰視。
監國詔至蘇州,諸生哭臨明倫堂。巡按周一敬謁文廟,緋衣、鳴金、呵殿至,張長瀾、顧維寰直前數之曰:『此乾坤何等時,猶服此服耶』!指明倫堂額示之,褫其服。一敬惶悚,猶稱流寇為西兵。維寰唾之曰:『逆賊逆天犯上,凡戴毛髮、含血氣者,皆欲食其肉;公稱如敵國,意何為者」?一敬不敢對,逡巡去。兩人歎曰:『祖宗養士三百年,今高爵厚錄者如此,大事可知矣』!是夜,訛傳長瀾自經。維寰曰:『我不可后』!越五日,縊死祖墓前大松樹下。維寰籍學宮時系趙姓,故或稱趙維寰。長瀾雖終不死,然終身不辱誌行。
初七日(甲午)
福王拜姜曰廣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前禮部尚書王鐸為東閣大學士,並入閣辦事。曰廣辭,改禮部左侍郎,入直。
吏部九卿再具疏,仍以曰廣為首,而推禮部尚書王鐸、禮部右侍郎陳子壯、詹事府少詹事黃道周、右春坊右庶子徐汧。令旨:『再點。次二員諸臣以次待用』。
曰廣附潞議,故監國未點,傳旨另點。可法為之立請,乃與王鐸並拜:亦可見監國之無我也。
士英以定策功、鐸以藩邸舊恩,故並相。
命總兵張應元鎮守承天等處。
定州人殺偽州牧董一陽。
馬士英以麾下兵南來,合疏勸進。士英旦夕冀入相,及命下,大怒;即以史可法「七不可」書密奏於王而擁兵入覲,拜疏即行。
初八日(乙未)
福王命御史祁彪佳宣諭江南。時高傑駐颺州,縱兵淫掠;士民奔避江南,無賴者乘機剽敓。廷議以彪佳嘗按吳,有威望,命往宣諭。斬倡亂者數人,宣布赦文,甄別有司賢否;一方遂安。
頒詔至武昌,寧南伯左良玉駐漢陽,其部下有異議,不欲開讀。湖廣巡撫何騰蛟曰:『社稷安危,繫此一舉。倘不奉詔,我以死殉之』!抵良玉所。而總督袁繼咸致書良玉,言倫序之正;良玉亦聽正紀盧鼎言,乃開讀如禮(正紀者,良玉所置官名也。良玉,字昆山,臨清人。騰蛟,字云從,貴州黎平衛人;天啟元年舉人。繼咸,字繼通,一字季通、一字臨侯,宜春人;天啟五年進士)。
甘肅巡撫楊汝經行次林縣,聞京師陷,將赴南京。至東明,率壯士百餘騎還討林縣偽官;抵屯子遇賊,戰敗被執。偽官釋其縛,說之降,不從。又遣一鄉官說降;汝經正色責之,其人慚而去,說偽官斃之獄(汝經,睢州人,崇禎十年進士)。
止江督袁繼咸入朝。
繼咸疏請入覲,監國諭止之。
初九日(丙申)
大清葬帝后於田貴妃寢園,名曰思陵。以太監王承恩忠;附葬陵側;賜地六十畝,建祠立碑旌之。
懿安王后合葬熹宗陵。
命所司給袁妃居宅,膳養終其身。
攝政王下令:『官民衣冠,悉遵大清之制』。於是京城內外皆薙髮易服。令曰:『薙髮者賊亦非賊,不薙髮者非賊亦賊』。吳三桂請寬限。
令滿將住兵中、東、西三城,督居民移家出城。自是,縉紳雜出,概不致詰。召李建泰為內院學士。
吏部奉攝政王令旨:『在京及附近郡縣進士、舉人、監生、吏承並丁憂、起復等項、應選、應考各項人等一體遵奏,各具履歷親供投部,以憑酌量考選施行。仍頒行各省』。
封吳三桂為平西王,賜千里馬、嵌寶滿帽蟒緞各一。
設防江水師,復操江總督文臣協理。
樞臣議添操江水師五萬,設兩鎮,畫地分防,以操江總督文臣督理。並請重臣催漕舡價,委官速造戰舡。令旨允行。
馬士英標兵先至淮安西門外焚劫,各坊義士擒解三十餘人;淮撫路振飛不敢問,縱之。
楚撫何騰蛟奏恢復隨州。時湖北地盡失,止存武昌,屯左良玉大軍;軍橫甚。騰蛟與良玉交歡,得相安。遣將惠登相、毛憲文復德安、隨州。
史可法覆啟曰:『該臣看得:自逆寇肆凶,名疆屢陷,東南半壁得不為河北、中原之續者,豈其無意東犯哉?夫亦惟是師武臣力守而勿失耳!況值殿下天開河雒,進承豐芑之鴻基;霆震江淮,誓復幽燕之故士。而諸臣雄師在手,擁戴同心;斯亦可謂熊羆不二心之臣,不徒以戰功顯著矣。內黃得功已封伯爵,似應晉為通侯;高傑、劉澤清、劉良佐似應各封伯爵,高傑興平伯、劉澤清東平伯、劉良佐廣昌伯。又,鎮臣左良玉恢復楚疆,忠勛懋著;似應照黃得功例,晉為通侯,以酬異績。但三鎮封伯,典屬優隆;兩伯晉侯,階級不遠。得功、良玉,似應各仍蔭一子錦衣衛千戶世襲。臣因奉有「一併作何優異」之旨,故敢擬議上請。至於可否,出自睿裁,非臣所敢擅定也。督臣馬士英再整殘疆,力撐半壁,合諸將之任以為任,則凡諸鎮之功即其功,具翊戴忠忱為諸將首;爵賞之及,似難異同。但恩出特頒,亦非微臣所敢擅定也。又如內臣盧九德,久列行間,備嘗艱苦;頻年討賊,偉績最多:與督鎮各官,事同一體。因系內員,臣未敢擅便。伏乞命下臣部遵奉施行』。
李自成西走真定,益發眾來攻。大清兵復擊之,賊不能支,漸卻。自成中流矢,創甚,西踰故關入山西;大清兵東返。
自成益發兵攻三桂;三桂接戰,自晨至晡未決,乃分兵疊戰。自成中流矢墜馬,掖而騎,馳還營;即西走。三桂以兵逐之,及關而止。
三桂駐師絳州,其部將於都城搜訪得圓圓,飛騎傳送。三桂聞之,大喜;即於玉帳結五采樓,備翟茀之服,從以香車(一作輦)簫鼓,三十里親往迎迓。吳梅村著「圓圓曲」有句云:『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紅顏(一作粧)照汗青』!蓋微詞也(「觚賸」)。
按三桂既獲圓圓,遂不復以賊為意;其初請兵殺賊,豈報君父之仇也哉?
天津總兵婁光先結義兵,縛賊所置偽官盡殲之。大清兵至,迎入,安撫軍民。
濟寧州鄉紳潘士良等殺偽官張問行等九人。先是,署僉事道王世英乘總河南下,出示諭所屬從賊;賊至,即以城降。士良等以賊將鎖拷追銀,人心駭愕;乃約義兵入城,擒賊將傅龍、偽濟寧道張問行、偽知州任崇誌並劉濬、伊宗衡等九人殺之,解世英南京獻俘。義兵頭月楊朴、李永和、米繼宗等奉士良署總河印、孔當署濟寧道、原任朱光仍為知州,而自求劄付為中軍副總兵等官;士良給與白頭劄付,朴等遂自以為真官,而士良反遜避不敢任。初,擒賊時約以賊所追銀萬兩輸犒軍千金,尚靳未餉;朴等率諸頭目登門誚讓,士良不得已,如數與之。朴又與其黨不協,繼宗殺樸一家,自為副總兵;無敢異議者。由是目無鄉紳,如進士陳扆銘、舉人鄭與僑、孟瑄等赴選,各營阻其南下,有「倡逃正法」之言。
「核真略」云:初,賊將未至濟寧,總河黃希憲以餉銀南行;恐紳民為梗,乃先散各官役若干、各紳衿若干、各營兵若干。紳衿之銀,僅有其名,多乾沒於胥役。賊至知有此銀,按籍追之,夾副將盧鳳鳴及知州朱光,其銀盡獻。大都畏賊慘酷,各出己財賠補。共得銀十三萬兩,載赴東昌;未及運歸而遁,此銀遂留東昌。凌駉與諸紳借以招叛將張國勳,粗成恢復之名;東昌諸紳,實未出一錢也。厥后張鳳翔等南來,此銀尚餘八萬,為王鰲永所取。
召徐汧為少詹事。汧字九一,長洲人,崇禎元年進士;改庶吉士,遷右庶子,充日講官。奉使益府,便道旋里。至是聞召,以國破君亡、臣子不當叨位,具疏固辭。且痛宗社之喪亡,由朋黨相傾;移書當事,勸以力破異同之見。既就職,疏陳時政七事,惓惓以化恩仇、去偏私為言。
徐汧上當事揭曰:『職忝事先帝講幄,循資奉差,告病繳節;憂時觸緒,沉痾愈深。自揣迂疏,擬請休致。比聞警報,扶掖星馳,鼓枻渡江,而遂有天崩地坼之信矣。職泣血椎心,無顏視息;所以忍死須臾者,止以翹企新朝報仇雪恥。今者,恭遇聖明御宇,天地重開;恢復大猷,指日可待。而臨蒞之始,國法宜申;職不得不預瀝愚忱,自鳴罪狀。職荷先帝殊遇,受國家厚恩,而頂踵倖存,涓埃莫補。但知避權要之熏灼,堅臥田間;不思赴君父之急難,偷生牖下。以致國變不與,殉義無從。有臣若此,斷當重譴;即欲力疾請命,席藁束身。而哀詔方頒,寢苫伊始;容俟除服之日,匍伏闕下以麗刑章。然處分不早,則綱紀不立;所祈執法正職罪名,以為偷安苟免者之戒。神靈在上,鹽此血誠;拊膺呼天,毫無矯飾。至若管見蕘言,久鬱胸次;此身未死,如鳥哀鳴。未經見朝,不便瀆奏。且系正告同儕之語,非以上聞;列款敬陳,幸賜省覽。一曰辨人材。夫知人之明不可學,惟當以君國為衡。仁人之愛人、惡人無他,曰「子孫黎民之利、子孫黎民之殆」而已矣。今進一人焉,勿但以其異乎我也,而當明其裨君國者何等;退一人焉,勿但以其異乎我也,而當明其害君國者何等。倘憑意見之睽合、為人才之進退,無論不能收君子之用,抑且無以服小人之心。流弊釀釁,有不可勝言者。惟大君子以人物為心,先以君國為心。竭節在公者,雖仇必登;營私罔上者,雖親必黜;而一材一藝之士,雖疏賤必甄。職竊以為安內攘外,即在舉直措枉之中矣。一曰課職業。今夫職業之不修,非盡其人之惰廢也,由於近日習尚以典幹經務為迂、以交游聲譽為美。一行作吏,日事奔趣;惟恃吹噓,以成最績。而其悃愊無華、專心辨治者,顧盼莫及、剪拂無聞;甚有歌頌遍於窮簷,姓名掛於彈墨者。人但見抱功修職者,如此其鈍;趨勢借援,如彼其利:幾何不靡然以從?人心安得不日偷,政事安得不日壞耶?所願柄國者,抑兩及門之后進、秉薦不識面之臺官,推而司計詰戎、建牙持斧,專以職業核其僚屬,俾之晝考夕省,用誌不分。中興治平之業,端有賴矣。一曰敦寅恭。「書」曰:「推賢讓能,庶官乃和;不和政厖」。譬之一家之內,主伯亞旅,紛然搆爭,其家未有不敗者。自大臣不能和,而謂之徒者左右分袒,甚而陰陽兩端,或曰借某以去某、或曰用某以制某;干戈相尋,心舌交弊。而試問其所為借者、用者、去者、制者,果為國家找茅、為國家脫距否?夫人心止有此精神智略耳;玄黃水火戰其中,奔走聯絡亂其外,雖有殊才異能,奚暇幹濟國事哉!迄於今,牛、李同膺寇禍,蜀、翔並污賊氛;追思往事,惟有長慟!若不盡湔積習,何以仰佐興朝!倘云忿憾難忘,視君父之仇孰大?□曰摧折可懼,則身名之慮何長?凡此肺腸,盡應刮洗。方當枕戈待旦,何忍角立紛爭;既已匡弼同心,勿聽庶頑讒說。必也畛域對峙之意不存於胸懷、名位相軋之嫌不形於念慮,許身稷、契則交讓拜稽,投畀共、驩而不動聲色,議論省者事功多,於諸君子有厚望焉。一曰勵廉恥。「管子」曰:「禮義廉恥,是為四維」(一作國之四維)。是廉恥不獨士節,直關國命。邇年長安風氣,所不忍言。媚灶掃門,是何等事?而互相矜詡,故示喧闐。甚者向火椒親,呈身閽寺;忽而摩肩朝市,掉臂冰山。犬豕鬼蜮,不足為喻。故乃招搖私黨,籠絡名流;一唱群和,恬不知恥。國家禍變,職是之由;屈膝事仇,又皆此輩。履霜堅冰,可不戒哉!旌恤義節,既奉恩綸;凡有心知,無不感涕。然褒忠殛逆,二者必當並行。凡污受偽職、蒙面全軀者,宜請如唐六等之法,分別定辜;庶足以樹厥風聲,宣茲震疊:此悚讋人心、奮勵士氣之一大機也。一曰覈名實。先帝勵精圖治、憂勤十七載而治效未臻者,上以實求、下不以實應也。即如破格用人,以濟時艱,然必確核其人之可用,勿使違材易務,有器小任重之虞。增餉練兵,以壯敵愾,然必確核其兵之堪戰,勿使冒伍糜財,有棘門灞上之慮。上書言事,以集眾思,然必確覈其言之有濟,勿使讒說震師、無稽熒聽,有辨言亂政之憂。推而至於察舉按劾、蠲租省刑諸事,無不行以實心求其實效。一誠相感,百務並興。如此而天下不治,未之有也。一曰納忠讜。夫子損益之交,所辨者直與佞耳。董允有參署盡言之告,而諸葛亮感其殷勤;蘇軾諍差官置局之非,而司馬光終為霽納。蓋「勤攻吾闕」,乃名宰相之言;上殿相爭,正士君子之節。自頃彌縫浸密,諂佞成風;相媚相蒙,以致禍敗。豈惟朝廷之賊子,抑亦朋友之罪人。今欲光贊新謨,尤當廣收鯾議。夫法家拂士,必以忠君愛國為心;虛己受規,愈見討賊復仇之誌:藥言日進,大業可期矣。一曰破情面。往年諫官痛哭於先帝之前,曾以情面、賄賂為言。二者浸淫膏肓,不可救藥。今何時也,創鉅痛深,前懲后毖,苞苴筐篚斷不容於聖朝;所慮未能盡割者,情面耳。而不知情面之為害,與賄賂等。姻婭門牆,豈無曲誤之愛;淫朋比德,皆為攀附之緣。乃至假以羽毛,形之褒歎;司彈劾者,莫敢誰何。遂使貪黷之夫,三窟愈狡;殘虐之吏,百足不僵。蠹國殃民,莫大乎是!盍思龍馭升遐,嚴詞並逝;新綸佈告,詞義凜然。臣子當不有其身何有於婚友(?)。言念及此,不啻吞刀飲炭;固知澄敘必由公塗,汲引弗及私暱矣』。
起吏部主事王重為文選郎中。時銓曹乏員,張慎言以重家在金壇,可立至,故推之。李沾持不可;慎言曰:『僕老矣,須舊銓郎乃解事,又近地;其人賢否,僕自有提衡,不必泥』。沾深言之(?)。
進左懋第兵科都給事中(懋第字蘿石,萊陽人;崇禎四年進士,官刑科左給事中)。
以余鯤翔為蘇松兵備使者。安撫祁彪佳、按臣周一敬疏稱:『其才品識力兼長,三舉卓異,挽御著勞;請調茲任,以鞏重地』。從之。
兵部職方主事楊廷麟,聞都城失守,慟哭募兵勤王。御史祁彪佳薦召為左庶子,辭不就(廷麟,字伯祥,清江人。崇禎四年進士,官職方主事;調外再授職方,未赴)。
命兵部嚴飭江上防兵逐汛察核,務令晝夜毖防,毋致疏懈。
定京營制如北都故事,侍衛及錦衣諸軍悉入伍操練,罷錦衣東西兩司房及南北兩鎮撫司官;從萬元吉之請也。元吉疏請減旗尉、罷鎮撫,以杜告密、安人心。
奠安二祖御容,遣魏國公徐弘基、安邦侯柳祚昌、南和伯方一元行禮;奠安二后御容,遣太監韓贊周、盧九德行禮。
李自成遣偽制將軍董學禮等至宿遷。
十二日(己亥)
福王命御史陳丹衷宣諭江北。
樞密具議:增設文武重臣,經理招討及派算兵餉事宜。從之。
御史詹兆恆請清輦轂以安內外、輓漕粟以濟軍需,皆時務之最急者(兆怛,字月如,廣信永豐人;崇禎四年進士)。
以總兵官鄭鴻逵鎮九江、黃蜚鎮京口。
召工部侍郎周堪賡為戶部尚書、何應瑞為工部右侍郎、劉士楨為通政司、練國事為戶部右侍郎。
大學士史可法自請督師江北;詔以便宜行事,諸鎮並聽節制。可法以士英入,勢不兩立,故請督師淮颺。
高傑、劉澤清致書可法,請渡江;欲其讓士英也。可法遂請督師。
山東衡王重賞軍民,擒殺偽官賊兵不留一人;東輔大振(王名常淓,憲宗庶七子衡恭王祜楎五世孫)。
湖廣重整蘄、黃二城與創新巴河■〈氵厄〉塞成,舊輔姚恭倡輸獨多;撫臣奏聞,降令旨褒異之。
湖廣巡撫何誌堅奏武、岳恢復,方國安冒功混報。
宗室朱議漇「身歷國難疏」云:『臣系江西樂安府輔國中尉,於崇禎九年叨中乙榜應貢。十年,赴京廷試。十三年六月二十五日,除授四川成都府安縣知縣。十四年三月二十八日,到任。本年七月二十八日,丁父艱回籍。十六年十月二十八日,服闋,赴京補選。十七年二月十五日,抵京;初八日,見朝。值闖賊渡河,真、保先陷,各城相繼失守,昌平叛兵迎賊。在三月十八日以前事,邸報已呈睿覽,無復臣贅。獨是京城失守十八日以后事,臣目擊心傷、身慄膽裂者殆不忍言,又不敢不言,以慰陛下孝思忠憤於萬一。三月十八日午時,都城失守。在城之文武勳舊與士民婦女之屠戮淫擄者,極其慘惡,難以悉數;姑舉其大要者為我殿下陳之。先帝、先后之靈,臣離都時,尚在東華門之茶庵席棚下,安葬無期;天壽山之烈燄沖天,諸陵渺不可問。伏乞殿下急選死士數十人,分頭往探,不容刻緩者也。至本日同先帝〔□〕難諸臣如范景文、李邦華、馬世奇、吳甘來、施邦耀、倪元璐、周鳳翹、凌義渠、吳麟徵、王家彥、許直、楊汝成、汪偉、劉廷諫、劉理順、王章、陳純德、金鉉、劉有瀾、陳繩治、孟兆祥父子及成德全家等,皆當急於議卹,以安忠魂於九京,不容稍待者也。先帝於三月初三日聞警,守城皆中官董事而文武不與;及十三日賊勢益緊,始將誤國舊賊張縉彥(一作舊樞張縉彥)召對斥棄,在廷諸臣共推南京兵部職方司郎中萬元吉堪任中樞,而恨其晚矣。於考選推知張世溶等俱召對授科道,李遇知、倪元璐等所舉候推吳晉昌等俱授兵部主事,本為城守計;及事迫民亂,皆未之及,以至決裂如此。賊未入城之先,中官竟以賊傳入琴絃、白綾於先帝之前矣;先帝率勁旅五千餘騎出平子門,中官直以砲擊回矣。賊既入城,於二十一日偽張榜示,云大小文武官員,俱許報名赴見。不報名者、即時處死;容隱不舉者,察出一體殺戮。時臣尚行乞於市,遂見有被捉獲者、有得潛逃者;有竟赴□見為賊用者,若喪心負國之黃國琦等也。祖宗三百年來養士之恩,詎意若輩竟狗彘之不若乎!此皆臣所目擊而心傷者。臣一見賊示,遂裂面割鬚,一刻一遷;延至四月初八日,始從水道得脫虎口。臣出都時,已將內帑金珠寶玉與民間之細軟資財席捲車載,誌在竄秦。又二日,聞吳三桂聯滿兵圍都城,賊未敢出:此則風聞於途事也。臣自天津至山左,一步一趨,莫非偽官盤詰;萬死一生,時與鬼伍。幸渡河至高郵,遙瞻殿下仙鷁,即匍匐追隨。於儀徵得見天顏,復蒙賜茶溫示,悉殉國難,悲憤淋漓,哀泣如雨;一時左右臣工、夾岸庶士,無不悲號動天,皆殿下忠孝所感。朝野歸命,中興雪復在指顧間矣。臣昨見吏部出示招集補授諸臣,皆仰體我殿下用人圖治之極思;而臣萬不敢具呈報名者,當國家大難,苟活可恥,豈尚借此為功名地耶?況臣母年踰七十,臣禍難餘生,相依為命;即願歸田力耕,養母暮年,共樂太平,死亦無憾。臣仰見內外大僚應運而興者,頗極一時之盛;庸劣小臣,即有一得可採與未盡血衷,亦不敢冒罪遽瀆。但臣前於儀徵朝見之后,隨駕至都,不告而去;於犬馬戀主之義,悖謬甚矣!謹將臣難中聞見據事直陳,未敢文詞以塵睿覽。從此生還,豐草長林,未敢一日忘君父也』。
十三日(庚子)
召兵部尚書張國維以原官回部,協理京營戎政(國維,字玉笥,東陽人;天啟二年進士。本年三月,以兵部尚書兼右僉都御史馳赴江南、浙江督練兵輸餉諸務,行十日而都城陷)。
起劉宗周為都察院左都御史。宗周以大仇未報,不敢受職。
召原任刑部尚書徐石麒為都察院右都御史,不至(石麒,字寶摩,嘉興人;天啟二年進士)。
超擢金聲為左僉都御史,聲堅不起(聲,字正希,林寧人;崇禎元年進士,官御史)。
十四日(辛丑)
兵部主事凌駉起兵討賊。
駉,字龍翰,歙人,崇禎十六年進士;官兵部職方司主事,贊畫李建泰軍事。建泰潰於保定,駉募兵與賊戰,身負重傷,突圍南歸。
馬士英率營兵由淮達江赴南都,共舟一千二百號。巡按御史王燮駐清江浦,令淮方義士排列兩岸,不許一舟停泊、一人登岸,凡三日而畢。
建昌諸生鄧思銘聞北都陷,集其濟數十人為庠兵,期朔望習射、學技擊為國報仇;請於有司,有司笑曰:『庠可兵耶』?眾志遂懈。
吉水劉同升聞京師陷,慟哭幾絕,檄告十三郡紳士舉義復仇,縞素別丘壟而出。至南昌,遇楊廷麟,大集紳士於澹臺祠,為先帝發喪,涓吉誓師進發。聞福王立,乃止(同升,字孝則,崇禎丁丑殿試第一人,授翰林院修撰;謫歸)。
以太監韓贊周管司禮監事、盧九德為司禮監秉筆,提督京營。
安撫御史祁彪佳「恭慰睿懷啟」曰:『竊照鎮江為南都輔翼,其在吳、浙,猶一身之有咽喉也。臣初八日恭捧諭敕,十二日行至府城,時巡撫臣鄭瑄、巡漕臣白抱一、常鎮道臣張調鼎皆在其地。臣會集地方有司、紳衿耆老宣佈赦諭,颺誦殿下英明與民更始德意,無不歡欣踴躍。臣即一面知會撫按督率有司遵奉諭款,務使蠲者實蠲、減者實減、折者實折、豁者實豁,薦錄必當、糾劾必嚴,當即陸續奏繳;其他大利大弊、亟應興除者,亦在博訪詳諮,另容啟奏。至京邊錢糧,近已停徵;飛檄催趲,以期速於輸解。惟是西北被難之民狂奔東南,皆到京口,人情不無恟恟;臣已發牌曉示,令擇要安插,並嚴飭歇家旅店、渡子腳伕不許乘機需索,以為撫卹流移之計。撫臣鄭瑄駐江口,統率水陸官兵六千一百餘員、戰船二百餘隻,防守甚嚴;池州參將黃斌卿亦統舟師前來。且聞浙江撫臣黃鳴駿遄發入衛,有兵三千,足以大壯壁壘之色。漕臣白抱一督催漕舡出閘入江者凡千餘隻,可使三軍宿飽。常鎮道張調鼎同鎮江知府錢良輔、推官季曰池勸練鄉勇,合一城之內,不下二萬餘人。此皆諸臣之竭心殫慮,以屏翰豐鎬者也。在今諭旨方頒,仁恩初佈,而臣子堅保障之心、士庶同欣戴之念;我殿下再造邦家、乂安四海,於此可卜』!
十五日(壬寅)
監國立於南京,大赦,□號曰弘光。
監國福王由崧即皇帝位於武英殿,詔以明年為弘光元年。大赦詔曰:『我國家受天鴻佑,奕世滋昌;保大定功,重熙累洽。自高皇帝飛龍奠鼎,而已卜無疆之歷矣。朕嗣守藩服,播遷江淮。群臣百姓,共推繼緒;跋涉來迎,請正位號。予暫允監國,攝理萬幾;乃累箋勸進,拒辭弗獲。謹於五月十五日祇告天地、宗廟、社稷,即皇帝位於南都。猥以藐躬,荷茲神器。惟我大行皇帝英名振古,勤儉造邦;殫宵旰以經營,希蕩平之績效。乃潢池盜弄,鐘簴震驚;燕京掃地以蒙塵,龍馭賓天而上陟。三靈共憤,萬姓同仇。朕涼德弗勝,遺躬抱痛;敢辭薪膽之瘁,誓圖俘馘之功。尚賴親賢:戮力劻勷,助予敵愾。其以明年為弘光元年,與民更始,大赦天下。所有合行事宜,開示於后:
一、在京文武各官,俱照原官加陞一級;無級可加者,進勳階一級,給與新銜誥命。在外督撫、監司、守令,俱照新銜給與應得誥命。有礙於典制典封不得自遂者,准請名貤封。
一、前朝文武大臣,有勞績可紀、品行可師而幽光未闡、謚廕未全者,該部即類題補給。
一、在籍閣臣暨六卿之長年六十以上者,存問;其有遣配及閒住者,俱准復原職,該撫按奏明存問。三品以下,先行豁罪;其中創乂日久、情可矜原者,著吏部行文撫按從公採訪、列名報聞,分別酌用。該部亦發訪單確行察核,公論僉同,據實奏聞報用;不得借端然灰,致滋倖濫。
一、諸藩有流寓失所者,行各撫按善為安置。除南直不列藩封外,如浙之臺州、處州、閩之邵武、汀州、廣之南雄、韶州等郡,酌議來說。
一、宗室在南京者,名糧宜按時給發;其管理約束有年,准加敕優獎。
一、公侯伯共該五十餘人;北都淪陷,亡者甚多,今現在不過十餘人。所有應得常祿,往日本、折三七關支或本、折中半兼支者,俱於折色中各折本色一半,每名折銀七錢,以示優禮世臣之意。
一、累朝及現在公主所出子孫,各蔭一子入監讀書;如無當蔭者,准於原蔭武職上量加一級,兵部即與題覆。
一、七十以上年高有德者,府縣申報撫按。已冠帶者,仍作旌異;未冠帶者,給與冠帶。其細民於元年量給膳米,以稱朕養老至意;但不得因而徇濫、因而詐擾。
一、忠義殉難者,該撫按確察題明,准予贈卹蔭謚,還予建祠。有年遠未沾恩者,照例一體行;不許需索留難。
一、舉人以字句蒙擯及停科者,俱准於弘光二年給文赴部會試;其行止有礙、無關倫理者,該撫按奏明一體會試。
一、各府州縣廩生,例得恩貢,務收真才以需后用,不拘年序。
一、赴京舉貢監生,道途寇阻、資斧為艱,合行考錄以疏淹滯,五年則減十年;舉貢生監仍照例行。
一、換授與保舉、副榜、特用等項,以后盡行停止。系副榜廩監出身或經薦過者,照舊量用;不得過抑,以塞賢路。
一、山林草澤、下僚賤吏有真正奇材異能、可以匡時御亂者,除從前已頒撫按行各屬從公察報外,今仍著在京各部科道等衙門一體從公保舉,確定數人,以憑拔用。如徇情賄囑,事后發覺及試驗罔效者,舉主連坐。
一、北直、山東、河南、山西、陝西、遼東等處文武官生義不從賊,在南者除文武現任、廢籍,聽吏部察明推陞起用外,其生員流寓無歸、進取無路者,俱赴禮部報名,仍取鄉官印結及各生互相保照,照各省直地方廩增附名色分寄應天府學,學臣一體考試作養,以示優卹士子之意。其武弁指揮、千百戶等如有真正襲替號紙腳色,許赴兵部察驗明確,准附在京各衛寄俸,勿令失所。
一、陷賊各官本當戮竄,恐絕其自新,暫開一面。有能返邪歸正者,寬其前罪;有能殺賊自效者,准以軍功論。
一、錢糧屢經赦宥,民未沾恩;在民者惟利頑戶,在官者惟飽奸胥:朕甚憫焉。今於弘光元年,不論本色、折色量蠲一分;其本色,仍改折二分。除北直、山西、陝西全免五年外,山東、河南全免三年外,其江北、湖廣蠲十分之五;其江西曾經蹂躪地方,撫按察明照四川蠲十分之三;其遼餉名色,盡行蠲免。南糧作何歸併,該地方官從長計議,務甦民困。俟大仇既復,朝廷尚有浩蕩之恩焉。
一、漕糧原系永折地方,非比暫折、災折內有虛糧、沙瘠、灘江等情。報部議折之故,已經酌處三、四;今當復還改折。其有罰兌副米等弊,盡行釐革。
一、新詔寬民間交易,如買置田產、戶屋等項,皆小民脂膏。先年稅契,不過每兩二分、三分,今已加至五分;吏胥索買契尾,又索加耗。其業主屢更,重復報稅,不一而足。自后以五年推收、十年大造為則,每兩止取舊額三分;未至期者,不許奸徒妄報,指詐害民。
一、開墾屯種,屢旨激勸,未見成效;皆因新墾未熟,而催科迫之。自后不論軍民人等有能墾廢為業,不費在官一文一粒者,即三年成熟后計畝升科,止照本縣額定升合徵取一半,永減一半,以示鼓舞招來;永著為令。
一、內外監追還官入官給主贓物問已成案、已經完納者,依例減等發落。其正犯監追已故家屬代禁、財產盡絕者,開立所犯情罪,奏請定奪;系給主贓,徑行豁免。
一、內外衙門見監囚犯,有情可矜疑及人命在辜陷外者,覆審是實,比照熱審例俱免死,發邊衛充軍;軍改徒、徒改杖、杖釋放。
一、小民犯罪各有正律,除真正強盜、人命法不應贖者,其餘徒、杖、笞者折贖,原不定例。近因軍興費繁,院道府動云有司設處,凡一切訟獄,不論事之大小、理之曲直,但以犯者身家厚薄為差等,借題措餉。院道府官動罰千金、萬金,州縣官動罰米數百石、百石,折銀以充庫需,究無實際;致小民傾家破產,性命隨之。如此虐政,宜痛革止。
一、上供柴炭,該部酌量數目,專官採辦;不許派擾商民。其供事(一作祀)孝陵及諸祠典煎鹽等項柴斤,仍照洪武二十六年例,龍江、瓦屑二關抽分取用;不得多扣,以滋商民之害。
恩赦以登極詔為准;詔到日,各撫按星速頒分各郡縣,務令榜掛通知;仍刊刻成冊,里甲人給一本。如官胥猾吏匿隱虛情飾況以圖侵盜,詔差官同巡按御史訪明究問。嗚呼!弘濟艱難,用宣九伐平邦之政;覃敷闓澤,並開三區解網之仁。新綍煥頒,前徽益懋;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安撫御史祁彪佳請留漕米十萬石貯鎮江。
遣徐弘基祭孝陵,告即位。
進靖南伯黃得功、寧南伯左良玉為侯,各廕一子錦衣衛正千戶。得功以總兵鎮廬州,於三月十五日與良玉並封伯,命良玉世守武昌。至是,並進侯;以上流之事,專委良玉。時李自成敗於關外,良玉得以其間稍復楚西境之荊州、德安、承天而湖廣巡撫何騰蛟及總督袁繼咸居江西,皆與良玉善;南都倚為屏蔽。良玉兵八十萬,號百萬;前五營為親軍,后五營為降軍。每春秋肄兵武昌諸山,一山幟一色,山谷為滿。軍法用兩人夾馬馳,曰「過對」;馬足動地,殷聲如雷,聲聞數里。諸鎮兵惟高傑最強,不及良玉遠甚。然良玉自朱仙鎮之敗,精銳略盡;其后歸者多烏合,軍容雖壯,法令不復相攝。家口殲於許州,其在武昌諸營優倡歌舞達旦,良玉塊然獨處,無姬侍。嘗夜宴僚佐,召營妓十餘人行酒,履舄交錯。少焉左顧而欬,以次引出;賓客肅然,左右莫敢仰視。其統馭有體,為下所服,多類此。而是時良玉已老病,無中原意矣。
封高傑興平伯、劉澤清東平伯、劉良佐廣昌伯。
遷祁彪佳大理寺丞,以王棫為承天府知府。
史可法與馬士英、高弘圖、姜曰廣議分江北為四鎮。以劉澤清轄淮、海,駐淮北,經理山東一路;高傑轄徐、泗,駐泗州,經理開、歸一路;劉良佐轄鳳、壽,駐臨淮,經理陳、杞一路;黃得功轄滁、和,駐廬州,經理光、固一路。
史可法疏曰:『臣於昨日午后與高弘圖、姜曰廣、馬士英等恭承召諭,令臣等將用人、守江、設兵、籌餉各事宜,作速議定。臣等謹議得:新增文臣有協理戎政、協理操江二員,新增武臣有九江、京口二鎮,已奉旨現在推用。此外,則江上撫臣,現議增設。乃沿江一帶,如湖廣、蘄黃、德安、荊襄,亦應增設鎮臣二、三員;其駐紮之地,難以懸定,所當行該督撫鎮從長題請,以憑覆行。又議江北與賊接壤,遂為沖邊。前臣啟為敬陳第一緊要樞務事,議於淮颺、徐鳳、泗廬、六安,設為四藩,即以黃得功、劉澤清、高傑、劉良佐鎮其地;奉有俞旨。今復與諸臣確議,謂有四鎮不可無督師,應駐颺州,適中調遣。其四鎮則設於淮颺、泗徐、鳳壽、滁和,各分汛地。以劉澤清轄淮、海,駐淮安,海、邳、沛、贛十一州縣隸之,恢復山東一路;高傑轄徐、泗,駐泗州,徐、泗、宿、亳、豐、碭十四州縣隸之,恢〔復〕開、歸一路;劉良佐轄鳳、壽,駐臨淮,壽、潁等九州縣隸之,恢復陳、杞一路;黃得功轄滁、和,駐廬州,巢、廬、無為十一州縣隸之,恢〔復〕光、固一路。每鎮額兵,無論主客新舊,總不越三萬之外;或各練成,或分練成。用餉本色米二十萬石、折色銀四十萬兩,悉聽各屬自行徵取。所收中原城池,畢歸統轄。寰宇恢復,爵為上公,與開國元勳同准世襲。賊在河北,則各鎮合力防淮、徐;賊在河南,則各防泗、壽;賊將河北、河南並犯,各鎮選兵固守。其鳳颺總兵,應改副將一員。所望諸臣於實兵實餉之中、為實戰實守之計,御於門庭之外,以貽堂奧之安;則中興大業,皆在於此。伏祈睿鑑施行』。
江西湖廣總督袁繼鹹入朝,面奏曰:『封爵以勸有功。無功而賞封,則有沖者不勸;跋扈而封,則跋扈者愈多』。王深然之;曰:『事已行,奈何』?繼咸曰:『馬士英引傑渡江,宜令往輯』。王曰:『彼不欲往;輔臣史可法願往』。繼咸曰:『陛下嗣位,固以恩澤收人心,尤宜以紀綱肅眾誌。乞振作精神,申明法紀。冬、春間,淮上未必無事;臣雖駑,願奉六龍為澶淵之舉』。王有難色。閣臣姜曰廣曰:『繼咸此言,非遽謂為此事,要不可不存此心』。繼咸又詣榻前密奏曰:『左良玉雖無異圖,然所部多降將,非孝子順孫;陛下初登大寶,人心未免危疑,意外不可不慮,臣當星馳回鎮』。許之。因赴閣責可法不當封傑,士英嗛之。又疏陳致治保邦大計,引宋高宗用黃潛善、汪彥伯事;士英以謂譏己,益不悅。
萬元吉上言:『朝廷不當偏安,宜且存「南京」故名,示不忘恢復』。
拔常應俊為左都督(應俊本革兵。帝在藩邸避流賊之亂,應俊負之,趨雪中數十里,得脫於難)。
臨川曾益討賊檄曰:『今夫黃道南旋,王氣之絪縕如昔;紫薇拱北,福星之臨照維新。端玉藻而秉乾,輿圖一統;卜金陵而御極,國祚萬年。於知威命刑賞,為世主之大權;若乃悖逆篡謀,尤天條所首殛。爾逆賊李自成者,頗胸亥腦,坍眼掀唇;具形已不正而不全,處心更極狠而極險。習秦俗虎狼之性,作貧兒狗鼠之偷。無籍可編,乞丐之所羞伍;有譟作鼓,亡命之所樂從。詭閃無時,遷徙不定:初結賊獻,遭乃鞭笞;旋依闖挻,同開謀叛。幸其死而率先,效之尤而難作。擁棄流之眾,播惡滔天;■〈兌頁〉秦、楚之疆,蹀血塗地。掠我貲、均我產,誠然強盜之作為;殺人父、淫人妻,豈曰王人之號令。潛師掩襲,震驚乘輿;率隊呵謼,蹂躪大內:遂使居尊得一之主,俄成振古莫二之冤。國步遭屯,值此天崩地裂;民心懷忿,靡不髮豎齒齗。漠漠幽燕,數百載羶腥是滌;皇皇烈祖,三百年汗血未乾。閔社稷之含■〈口希欠〉,睇江山而灑淚。儉勤惕若,失豈在於吾君?倏忽蕩如,忍難言乎臣子!聲罪以討,擢發莫數其凶頑;斬馘以俘,作忒奚償其萬一!茲者,恭遇福藩,晉登皇位;謂寇仇之未剪,殆宵旰以不遑。歷數允膺,撫有天下;汗綸誕布,訖於遐陬。當歲之中,擇日之吉:刑白馬而醮廟,於焉告虔;環墨絰以誓師,願言執醜。維時大司馬史,矢心許國,自誓夾日回天;大總戎吳,僇力搗巢,不啻乘風破浪。義旗一舉,九有傾心;法令五申,三軍股栗。指泰山以作礪,夫寧吝此茅封;決長江以洗兵,要令淨彼狐孽。先入者王,豈寒畫地之盟;后至者誅,毋蹈塗山之轍。裁詔而宣之域中,草檄而播之徼外。酋夷君長,咸知戴君親而舉哀;滇益臣民,輒復思寢處而慕義。八閩提戈而赴命,三楚擐甲而效勤;燕趙任俠而從報雪,鄒魯樽俎而御折衝。良、信之謀猷,賁、獲之絕力;踴躍而至,輻輳而來。執櫜犍而周旋者若而人,抱桴鼓而從事者如是士。徵兵川、浙,行伍皆當百之雄;轉粟江、淮,倉庾有儲九之富。望西北畿輔之地,半化荊榛;握東南財賦之區,足供征繕。此無論一隅於越,尚餘君子六千;試周觀萬里沿邊,豈止帶甲百萬。加之虓虎之將,申以水陸之軍:射潮千弩,勁不讓夫掛桑;躍冶二刀,利萬倍於削鐵。堇銅楚革,精鍛巧裁;隼旟蛇矛,翩其林列。以此臨陣,何堅不摧;以此對壘,無敵不克。釁旗祀纛,云日為之改容;伐鼓鳴鉦,風雷因而助烈。五丁闢道,賈勇而先驅;四神望塵,策進而拒后。縱噴金振鐵之騎,既就足而疾馳;驅跨犀馱象之群,僉昂首而騰發。於是而遣馬步,繞陳倉而暗渡,兵出如神;於是而命偏裨,指武關而直臨,鹵在吾目。於是而截其陸走,累一丸而泥封;於是而扼其水衝,挽萬艘而云集。縱彼赴昆池而慣習,曷勝我如馬之操;假若起長坂以重來,難免彼全軍之坑。用兵貴速,令不俟乎移時;指暴以仁,豈宜行於今日!或視險而設復,或衡陳而宵加;或踵滅而蹶擒,或乘竭而遮殺。須知二華可踐,亦何有於一潰之劍門;從看八木斷流,又奚言乎四塞之函谷。再圍而即墨下,一火而咸陽燼:將見此賊抱頭而竄,有同窟兔而窘窮;蹙額而嗟,竟作釜魚之焦爛。黔黎西怨,遞聞后來之歌;戕斧東征,自是先聲之奪。爾謂地利之足據,譬虎負嵎;不知天討之所加,如山壓卵。揣伎倆之幾何,哂形貌之渺爾;敢攖赫怒,重犯嚴誅!僭稱「大順」,愈深大逆之愆;竊號「永昌」,祗速旋亡之禍。將欲投畀,莫變梟音;即如餐餘,尚多狼戾。洗城淘物,倘豪客之良圖;蜂散蟻屯,直狂奴之故態。肆誌衡行,庶幾哉憑城社以作祟;聞聲宵遁,髣佛乎挾風雨以興妖。生剽劫夫民人,直同厲鬼;死瀰漫於原隰,終作游魂。獨不思漢代黃巾,全無噍類;唐時繡幘,悉作碓摩。夏少康發跡庖正,實維上帝所式臨;郭汾陽扈蹕長安,展也中興之賢佐。喜神鼎之無恙,豈伊匪類所窺;捧國寶以言旋,堪續卞和之泣。一時星燦,瑞應讖圖;六合氛澄,驩騰民物。凡貢琛奉朔之國,肅衣冠而來庭;舉血氣含生之倫,率車書而畢合。孑遺靡有,盡殲醜類。陝中日月無虧,快睹大明天下』!
臺州陳函輝聞京師陷,慟哭刑牲,誓眾倡義師;以福王不許草澤勤王而止(函輝,字木叔,臨海人。崇禎七年進士,官靖江知縣;坐贓削籍)。
函輝討賊檄曰:『嗚呼!故老有未經之變,禾黍傷心;普天同不共之仇,戈矛指髮。壯士白衣冠,易水精通虹日;相君素車馬,錢塘怒擊江濤。嗚呼!三月望后之報,此后盤古而蝕月日者也。昔我太祖高皇帝手挽三辰之軸,一掃腥羶;身鍾二曜之英,雙驅誠、諒。合文祖之櫛風沐雨,遞諸宗而布澤推膏。歷年二百八紀,何人不沐皇恩;傳世一十五朝,寰海盡行統曆。迨我皇上崇禎御宇,十有七年於此矣。始政誅璫,獨勵雷霆作鼓;頻年御鹵,咸持宵旰為衣。九邊寒暑,幾驚呼庚呼癸之嗟;萬姓啼號,時切己溺己饑之痛。虛心而轉圜言路,鋤色而側席端揆。唯見發政施仁,近則側身罪己;雖舉朝食肉之多鄙,而一人辰極之未遷。遽至覆甌,有何失序?嗚呼!即爾紛然造逆之輩,疇無累世休養之恩?蠶食諸姬,覆楚已深羽十罪;丸封函谷,過秦又負漢三章。甚者焰逼神主,九廟不能安其主;腥流宮寢,先帝不得正其終。罪極海山,貫知已滿;慘生天地,誓豈共生!嗚呼!誰秉國成?詎無封事?迨天繆戶,未陰雨者何人;將伯助予,終永懷而靡及。猶然泄泄,皆曰訑訑。門戶膏肓,河北賊置之不問;藩籬破壞,大將軍竟若罔聞。開門納叛,皆觀軍容使者之流;賣主投降,盡弘文館學士之輩。乞歸便云有恥,徒死即系純忠。此則劫運真遭陽九百六之交,而凡民並值柱折維裂之會矣。安祿山以番將代漢將,帳中豬早抽刀;李希烈自汴州奔蔡州,丸內鴆先進毒。鳳既斬於京口,剖屍之戮安逃?騅不逝於烏江,拔山之力終盡!無強不折,有逆必誅。又況漢德猶存,周曆未過。赤眉、銅馬,適開光武之中興;夷羿、逄蒙,難免少康之並戮。臣子心存報國,「春秋」義大復仇。業賴社稷之靈,九人已推重耳;誠憤漢賊之並,六軍敢忘祁山?嗚呼!遷跡金人,亦下銅盤之淚;隨班舞馬,猶嘶玉陛之魂。矧具髮眉,且叨簪紱。身家非吾有,總屬君恩;寢食豈能安,務伸國恥。握拳透爪,氣吞一路;征鼙嚙齒穿齦,聲斷五更鼓角。共灑申包胥之淚,誓焚百里視之舟。所幸澤、綱張翼宋之旗,協恭在位;願如熊貔夾興周之鉞,磨礪以須。二、三子何患無君,金陵咸尊正朔;千八國不期大會,江左賴有夷吾。莫非王土、莫非王臣,各請敵王所愾;豈曰同袍、豈曰同澤,咸歌「與子同仇」。聚神州赤縣之心,直窮巢穴;抒孝子忠臣之憤,殲厥渠魁。班馬葉乎北風,旂常紀於南極。以赤手而扶神鼎,事在人為;即白衣而效前籌,君不我負。一洗欃槍晦蝕,日月重光;再開帶礪山河,朝廷不小。海內共扶正氣,神明鑑此血誠』!
浙江臺紹道傅云龍、臺州知府關繼縉、通判楊體元、推官張明弼、知州宋騰熊、在籍陳函輝等,告太祖高皇帝聖像誓詞曰:『據南樞史可法、副樞呂大器、淮颺督臣路振飛、浙江撫臣黃鳴俊、按臣任天成、巡鹽臣李挺接塘報:闖賊入犯內地,進逼都城,大河以北叛將至於殺人,偽官因而僭設。敷天同憤,義士拊心。邇道路之口,更有大不忍者;此正臣子枕戈待旦之秋矣。我太祖高皇帝掃蕩胡元,日月重朗;深仁厚澤,列聖相承。凡茲食土之毛,皆王民也;執殳前驅者,皆王臣也。焉有臣與民而可以叛其主者乎?兩浙素稱東郊,客歲許都謀逆剋期授首,皆賴聖天子覆載再造之恩。今一旦變起不庭,師加有罪。誌在「春秋」,人人得而討亂賊;謀先保障,處處無如練義兵。敵王所愾,請共揮魯陽指日之戈;與子同仇,應先擊祖逖渡江之楫。臣等與大小諸臣士庶等於高皇帝聖像前,咸矢公忠,亟圖社稷。濟則君之靈,為臣無二;心在人之內,誓死靡他。有渝此盟,敢告之曰:日月麗於天,照於地。手闢乾坤,惟我太祖高皇帝。洗胡氛,掃群翳;面星辰,胸帶礪。德冠百朝功萬世,學較兵農尊御製。君子親賢,小人樂利。我有哲王,伊誰聖裔。光武起而殄莽新,少康興而戮夷羿。竊釣者誅,揭竿自斃。率土同仇,忠誠是誓;滅此朝食,有死無二』。
大學士史可法「請敕印軍需疏」曰:『江北軍兵不安,洶洶告急;臣奉命督師,即當啟行。今請速頒敕印,以便行事。又各項軍器,所需不貲。臣在南都,造過紅夷、滅鹵等大砲及鳥銃、三銀槍、腰刀等件,不下數千;皆已發之各營,現在操練。今製造無及,需用難緩,不得不於內庫所備暫借應用。伏乞聖明俯允,於兵仗局發明銅葉甲,多則一千付,少則五、六百付;於供應機房發駁回雜色緞一百匹並內廠前買解京雜布(一作白布)發二、三千疋,為釘甲表里及棉甲等用;於兵仗局戊字等庫發舊倭刀三、五千把,為馬上精兵之用;發皮團牌二千面,為守城及舡上選鋒遮洋之用;於各營取原發紅夷砲五千位、滅鹵砲五千位、原領內庫銅鍋三百口,再將戶部員外丁煜奉旨買到紅銅發一萬斤,為打造鑼鍋之用。此應用軍需,不容少缺者也。諸鎮之兵集於九江,臣既到彼,便須給發錢糧。除寄貯淮颺之銀聽臣察取,寄泊河濱之米聽臣收貯,題明應用;此外尚需二、三十萬金,攜帶前行。容臣於江上迎催解之銀題明留用;用完奏銷。此應用錢糧,不容少缺者。統祈聖裁,俞允施行』。
降賊官項煜南歸,混入朝班。
汪承詔自言賊授偽官,堅拒南奔。
時北京降賊諸臣,皆南歸蒙面求用。行宮前章奏雜投,有浮摭借陷者、有要挾疆援者,甚至濫受民詞混入朝班,擅入禁地:種種干戾違法。通政司劉士楨疏請嚴封駁參治之令,下所司禁飭之。有旨:『北回大小文武職官,俱著原籍靜聽處分,不許假借瀆陳』。
十六日(癸卯)
福王以顧錫疇為禮部尚書(錫疇,字九疇,崑山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崇禎時南京禮部左侍郎)。
馬士英入閣輔政,仍掌兵部事。時王鐸里居未至,姜曰廣與高弘圖協心輔政。而士英挾擁戴功,內結勛臣朱國弼、劉孔昭、趙之龍,外連諸鎮,謀擅朝權,深忌弘圖、曰廣。
史可法陛辭;加太子太保,改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百官郊餞。可法疏辭。
可法辭朝,帝面諭:『先生代朕興師雪恥,賞罰宜明;愛養百姓,禁止軍兵擄掠。賞銀八十兩、采緞二表里。文武百官請假一日郊外餞行,俱於朝陽門外候送』。
吏科馬嘉植疏陳四事:一、改葬梓宮;一、迎養國母;一、訪求東宮、二王;
一、祭告燕山陵寢。
命戶部速輓漕粟以濟軍糈。
授劉同升左中允,不拜。
大清以駱養性為天津巡撫、婁光先為天津總鎮、孫肇興為天津道、李經歷某為通判(李,通州人)。
十七日(甲辰)
福王命忻城伯趙之龍總督京營戎政。
總兵黃得功繫頒偽敕差官劉暴(一作劉恭),請旨定奪。得功在儀徵,有都督馬得功押送闖逆差官威鎮將軍劉暴,手執偽敕一張,解髮到鎮。審得劉暴系陝西人,奉闖檄調,隨與夏董副將於三月二十八日到京,闖陞董副將為淮鎮,帶兵馬一千五百名,於四月初六日自北京起行,今往宿遷縣;順帶偽文五道,轉送高傑、劉伊盛、南京大教場劉肇基、小教場徐大綬(一作受)及得功。得功見之,大怒;收監報聞,候旨正法。
擢揭重熙吏部考功司主事(重熙,字祝萬,撫州臨川人(「誌」作字萬年,南昌府進賢縣人);崇禎十年進士,官福寧州知州)。
重熙聞北都寇警,同副總兵洪日升起兵勤王。至南京,北都已陷,乃止;故授官。尋以艱歸。
御史陳良弼「揭明萬古綱常事疏」曰:『切照先帝英明神武,宵旰焦勞;而升遐之變,千古異常。總由大小臣工結黨納賄、徇情面、鬻官爵、機械成風、把持相勝、淆亂紀綱,事窮勢極,以致燕都盡為貪邪斷送。賊到日,或迎或竄,忠烈寥寥。其提官敲朴追銀,致逆寇藉口;而諧媚之輩喪心無恥,豈謂人臣節義,至此盡絕乎?可歎也;皇上聖明天授,睿智性成,神靈呵護,臣民擁戴;正天位而合人心,中興大業,煥然日新。然而登寶之初,圖復既盛,凡用人行政,載之史以昭天下,而垂來茲。當夫聖主當陽濟時之英,宜擴其途;寮寀雖缺失節之臣,必防其漸。蓋旋乾轉坤,惟氣節峻烈者為之。若夫敗節壞義,厚顏塗目,其品尚可問、其心尚忍言乎?臣於朝班,見詞臣項煜自北逃南,呈身進混,自詡巧於逃脫;縉紳恥之、士庶笑,之即兒僮走卒無不唾而罵之。臣見而異、聞而駭,不覺太息。□曰:人臣之義,主辱臣死。今先帝何在?煜逃生未已也,忽然混入班次。且彼居清華,嘗以文詞見稱;讀聖賢書,當知古人生死之義、進退之節。既不能與李邦華、范景文諸臣捐軀殉難,或者隱姓埋名,黃冠緇衣任其所往;乃突如其來,俛首貪戀,竟欲何為?不貽譏不識字之羞耶。昔宋臣楊時曰:光武中興,旌節義之士,而依違附逆之臣多見僇辱。蓋臣節所關之重也。今皇上即寬大容之,豈於此輩用之乎?若不先時點破,萬一自謀得售,使載筆者記之曰:「翰林學士煜偷生逃見,仍與某官」;寧不污吏冊而戾聖治哉?皇上以忠孝教天下、以廉恥勗臣工,詔旌盡節殉難文武之臣;決不容不忠不孝、無廉無恥之徒,開徼倖夤緣之漸也。「易」曰:「履霜堅冰至」。邪臣覬覦,當早防其微矣。臣耳目之官,以言為職,不敢黨邪、不敢曲庇。況當此盈朝臣工和衷謀國之時,正事事從國家起見;臣義臣節,關在千秋。則夫攖邪黨之搆怒而招陷阱,臣義不遑恤矣。伏乞皇上乾斷施行』!
十八日(乙巳)
祭告先福王太妃於行宮。
福王命親自行禮,俟加尊禮成,照例遣官恭代。
分應天府蘇、松為二撫,以左懋第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應天、安徽等處;祁彪佳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蘇松,督提軍務。
史可法督師出京,給銀二十萬兩。請以總兵劉肇基、于永綬、卜從善、李棲鳳、金聲桓等隨征,從之。
可法又薦舉人李蘧、主事何剛軍前贊畫。
可法從洪武門出,不受餞。
按可法既出,劉孔昭益無忌憚,高、張諸臣俱不得安其位矣(文秉)。
加劉肇基左都督、太子太保(肇基,字鼎維,遼東人;官都督同知,提督南京大教場。請於史可法,願從征自效)。
長洲諸生盧渭等伏闕上書,言:『秦檜在內、李綱在外,宋室終北轅』。不納。
輔樞將渡江,諸生盧涇材等合疏懇留;曰:『竊惟撥亂反治,必天生聖明之君;翊運扶艱,尤帝賚忠良之佐。故漢光武復起,而司徒功冠寇、馮;唐肅宗再興,而鄴侯勳先李、郭。蓋以不離帷幄,故掃除既賴其權謀;身在朝廷,即跋扈亦資其彈壓。今者,乾坤再造,日月重明。幸遇皇帝陛下河清瑞應,鳳舞興祥;卜鼎於高皇創造之基,承休於列聖丕隆之后。識天心之有自,知人意之咸歸。臣等竊意安危之系,在於立政之初;聚散之形,即此用人之始。伏見陛下初臨監國,首擢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授東閣大學士仍管部務,群心踴躍,萬姓歡呼。咸頌陛下知人善任,遠追堯、舜則哲之明;用人求舊,近鹽元老壯猷之績。既畀之以調元贊化之職,仍責之以詰戎奮武之能:此真聖明大度,神武嘿成之事也。誠以樞臣史可法冰心鐵骨、浩氣清思,仰望系南北之障;固其練事之所至,亦其積威之所成。乃先帝眷注彌加,倚畀獨重;然不用之於北樞而用之於南樞者,固天牖先帝之心留此以佐陛下今日中興之業也。顧南都積弛之后,未易蒙安。自樞臣整頓以來,漸堪驅策;經營在一載之間,堅暇系全局之重。人材聞之而湊集,一經其目,便真偽大小之畢形;政治遇之而悉舉,凡在所司,雖寒暑昏旦而不廢。蓋以其無欲,故能知人;以其不倦,故能舉政:真救時之宰相、濟世之忠良也。今陛下奠安南服,則情形敏練之熟,無踰可法;鼓銳北征,則廟堂籌劃之能,無踰可法;諸將之所素服、逆賊之所素畏,亦無踰可法。由其才望之隆,足為控制;更以忠誠之篤,可格奸邪。目今詔令初頒,人心甫定。眾正畢升,群小亦不無覬望;長城方壯,鼠狐正畏其潛萌。祗以可法素誌清剛,一心持正;故同列皆碩望名臣,引用盡忠賢才譽。不獨用兵剿守事宜,資其成算;抑亦人材進退關頭,賴其主持。日者,忽聞出伐督師之命,眾心惶惑,未識所措。雖淮颺為南都門戶,畢竟朝廷是天下本根。若可法在朝,則出師命將,直可取幽云而復帝都;固本安民,奚但保江南而全半壁!蓋以淮颺雖急,宜別命一督臣,使可法從中調度,則兵餉有著著應手之模;萬一可法自行,則雖身任督師,而中樞已更成局,則戰守有事事紛更之漸。雖后起必有善圖,而前功不無少變;機會一失,則局面盡移。此江南士民所以奔走號呼,不能不向聖明哀籲者也。且近日民間傳有降賊逃官紛紛南至,如陳名夏、項煜諸人既已受彼偽官,靦面事賊;乃復出頭露面,儼然入朝。甚有謂其陰受賊指,願效奸細;且並謂可法一行,仍營復職以誤國者。雖小民無知之言,然當此風鶴未定之餘,又有此烏雀來奔之異,忽爾重臣出外、樞輔變更,其何能息此危疑之情也。伏乞皇上存留可法在朝佐理,一如前旨;別命才望重臣或現任、或起廢毅然肯行者,前赴淮安,以圖進剿。仍將逃回諸臣,察其曾受偽職者,戮之東市;其未受偽職者,投諸荒裔。蓋此番不死之臣,與唐天寶之事不同。彼時天子自去西川,太子速興靈武;臣下無必死之條,君父有可寬之例。今天子賓天、六宮掃地,此乾坤何等時也!但聞主辱即當臣死,未聞主死尚可臣生。此宜亟正典刑,毋滋淆惑,以救人心、以扶正氣者也。懇皇上深察天下之勢,俯順士民之情!既重根本贊化之人,兼濟門庭進退之策;戮有罪而任有能,專大任以圖國是。庶幾中興聖主,一戎衣而悉返皇輿;輔理賢臣,盡鞠躬而克成相業:幸復先帝之仇,大洗敷天之痛。將見堯天舜日,不止漢、唐、宋帝之功;吉袞小車,豈羨麟閣云臺之美』。有旨:『輔臣可法身繫安危,朝廷鹽知已悉。該部知道』。
馬士英奏大計四事:一、聖母流離,可密諭高傑遣部將衛迎;一、皇考追尊位號,應遷梓宮南來;一、皇子未生,應亟慎選淑女;一、諸藩失國,恐有奸宄挾之,不利社稷,宜迎置南郊。
十九日(丙午)
大清以王鰲永總督河南、山東軍務。鰲永至濟寧,即以監軍方大猷署巡撫事,更為代題;又委于重華署濟寧道(重華,青城人,居鄉不齒於親友,官職方副郎)。以邊才薦,陞陽和道。賊甫至,即出城十里迎降,隨賊入京,仍受偽職方郎。賊遁,降於大清。
攝政王下令旨,命駱養性等挽留南下諸紳。旨云:『近見各官紛紛南下,何隱忍於流寇之時,反長往於清明之日?予所不解』。
桐城游擊羅九武、孫得勝以登極恩,陞授參將加副將銜。兩人以四鎮皆晉封開鎮,而己止參將,頗怏怏失望;大縱部卒,大肆摽掠(「孑遺錄」)。
二十日(丁未)
張慎言疏薦舊輔吳甡、原任吏部鄭三俊。命甡陛見,三俊候另擬;大學士高弘圖所擬也。
改總兵趙光遠鎮守四川;應用兵餉,該省支銷。如能恢復秦中,即令世守。
命潞王暫居杭州。
蘇松巡按周一敬遵旨奉安潞藩於杭州,事峻,奏慰。帝以省會繁華,令長史啟王,約束隨從,毋許地棍勾引生事。
尚寶司丞耿章光疏辨父如杞冤,下部察議。路振飛擊敗董學禮兵,獲其偽防御使武愫,鞭八十徇諸市,檻車獻諸朝。
淮北坊士擒偽官武愫,解至軍門,振飛下之獄;有舊故也。
戶科羅萬象劾方孔昭:『屯撫河北,寇至,踉蹌逃歸;今蒙面補官』。
海鹽士民陳之遴家被掠,並焚其父祖之棺。
陞李沾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館。吏部欲推沾為操江;沾故善劉孔昭,不欲分其任,乃求史可法陞常少。
命兵部主事何剛練水師;從兵科給事中陳子龍請也。
兵科陳子龍流:『臣一介草茅,四載抱牘;蒙陞南京吏部文選司主事,便道還里。因臣祖母高氏老病篤,而臣以孑身獨子,循例乞恩拜疏終養;風塵阻隔未達,中途復蒙先帝特達之知,擢置科垣。是時,寇破恆、岱,漸逼京輦;臣妄意聯絡海舟,直達津門,可資應援。因與原任長樂縣知縣夏允彝、中書舍人宋徵璧等鼓勸義徒,捐資召募。忽聞神京淪陷,先帝升遐;飲血奔心,呼號無地。恭遇陛下龍飛淮甸,定鼎舊京;萬姓歸心,社稷有主。臣伏思君父之仇不可不報,中原之地不可不復;然必須綢繆戶牖、保固江淮,以為中興之根本。守江之策,莫急水師;海舟之議,更不容緩。幸松江府知府陳亨誌切□袍,氣憤擊楫;多方措置,以求成旅。適接兵部尚書史可法、職方郎中萬元吉手書並錄部司移檄,以江上守御,方殷望此一軍共為犄角,不妨動支正供,以俟銷算。總之,以朝廷之餉養朝廷之兵,無分彼此也。但舡隻、器械、衣甲、火藥等項,事事草創,不能猝辦。臣等推職方主事何剛,忠勇性成,清介絕俗,今以專司募練;而佐以原任山陰縣知縣錢世貴、舉人徐孚遠、廩生李素、張密。已經收買沙舡三十五隻,皆堅緻可用;所募沿海材官水卒共一千二百員名,多堪戰守之士。其製器甲、修舡、煉藥之事,則試中書舍人董庭、都司李時舉、生員唐侯等,分頭經理。一月之內,可以就緒。其所用錢糧,部雖有動支正供之議,而該府苦心設處,原有北運水腳及樣米等項可以扣算。夫千人之在長江,如雙鳧乘雁,不足以為輕重;然使江南諸郡各為門戶之計,共集去鼠之役,則萬人亦不難致。臣等亦聊盡精衛之心,倡怒蛙之氣而已。但此舉事從私倡,未奉明綸;恐任事者之權輕,則應募者之情玩。懇乞聖明敕下該部,專任何剛訓練督率,前來江干以資防守。則剛益奮迅,可以彈壓鼓舞,而風聞慕義以圖報稱者源源而至矣。又有請者:成軍之后,本郡所借行、月二糧僅支二月,既至江上,須為接濟。伏乞皇上敕部預行籌畫,不至匱乏,庶幾士卒鳧藻足濟敵愾。伏惟聖明鑑察施行』。
二十二日(己酉)
擢萬元吉太僕少卿,監理江北軍務。廷議以元吉能輯諸鎮,故有是命。
先是,史閣奉命督師,兵民無不手額;元吉速請到任,為四鎮劃地分守,杜絕爭端。其高鎮一旅,兵勢較強,紀律全軼,大與民情不合。元吉議以之隸督師麾下,外示親信,無攜貳之端;陰寓調濟,免地方之怨。又訪得偽師董學禮為秦將時,與高傑有隙,以此逡巡;若傑分鎮既定,又有督師護持,便無內顧之憂。鼓勵濟師,可以全勝。廷臣聽其持論鑿鑿,非無所據而云然也;即使之監理。
起黃道周為吏部左侍郎,道周不欲出;馬士英遣人諷之曰:『人望在公公不起,欲從史可法擁立潞王耶』?道周不得已,乃趨朝(道周,字幼平,漳浦人;天啟二年進士,崇禎時官少詹事)。
詔史可法遣官訪大行皇帝、皇后梓宮並太子、二王所在。
諭史督輔:選差的當官員前去恭訪大行皇帝、皇后梓宮及太子、二王下落;如有真信,不次陞賞。
召趙東曦為給事中、李曰輔為御史。二人已前卒(東曦,字馭初,上海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崇禎五年擢刑科給事中;劾中官王坤,調外。曰輔,字元卿,南昌人,萬曆中舉人,崇禎四年擢南京御史;疏諫中官出鎮,獲譴)。
起姜埰故官;埰丁父艱,不赴(埰,字如農,萊陽人;崇禎四年進士,官禮科給事中。以建言杖戍)。
起熊開元故官;開元丁母艱,不赴(開元,字魚山;嘉魚人,天啟五年進土,崇禎時官吏科給事中。以強諫下獄,謫戍杭州)。
起陳泰來刑科左給事中;不赴(泰來,字剛長,新昌人;崇禎四年進士,官吏科右給事中)。
起袁愷故官;道卒(愷,聊城人,官給事中;劾薛國觀納賄者)。
起成勇為御史;不赴,披緇為僧(勇,字仁有,安東人,天啟五年進土。崇禎時,劾楊嗣昌奪情下獄,戍寧波衛)。
起金光宸(一作辰)故官;不赴(光辰,字居垣,全椒人;崇禎元年進士,歷官左僉都御史。國變后,家居二十餘年卒)。
召吏科給事中章正宸,復故官。
起詹爾選故官,未上;群小用事,憚爾選鯁直,令補外僚。遂不出(爾選,字思吉,撫安人;崇禎四年進士,官御史。以直言強諫,削籍)。
擢夏元彝吏部考功司主事。允彝疏請終制,不赴。
補文德翼稽勳司主事;德翼居喪,不赴。
補嚴錫命驗封司主事。
起許譽卿為光祿卿;力辭不赴(譽卿,字公實,華亭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崇禎時官工科給事中。劾溫體仁、張鳳翼,削籍)。
起萬文英禮部主事;丁艱,不赴(文英,南昌人,為鳳陽推官。城破,以子元亨代死,脫歸)。
擢沈宸荃為御史。宸荃,號□菴,慈谿人,崇禎士三年進士;授行人,奉使旋里。至是復命;疏呈(一作陳)五事,皆切時病。
起羅賓王兵部職方司郎中。
少詹事胡世安降於大清,授禮部右侍郎。
二十三日(庚戌)
劉孔昭訐奏張慎言薦吳甡誤國,且定策時有二心;王兩解之。劉孔昭、趙之龍等朝罷,群詬於廷,指慎言及甡為奸邪,叱吒殿陛。給事中羅萬象言:『慎言平生具在、甡素有清望,安得指為奸邪』?孔昭等伏地痛哭,謂慎言舉用文臣,不及武臣;囂爭不已。又疏劾慎言,極詆三俊。且謂慎言當迎立時阻難、懷二心,乞寢甡陛見命。且議慎言欺君罔蔽罪;慎言疏辨,因乞休。萬象又言:『首膺封爵者四鎮也,新改京營又加二鎮銜,何嘗不用武臣?年來封疆之法,先帝多寬武臣,武臣報先帝者安在?祖制以票擬歸閣臣、參駁歸言官,不聞委勛臣以糾劾也。使勛臣兼糾劾,文臣可勝逐哉』!史可法流言:『先帝用人無成心,袁繼咸及士英皆起戍籍。甡奉命南征,因候唐通兵不至,稽遲蒙譴;其過可原。慎言疏薦,無不當。諸臣痛哭喧呼,滅絕法紀;恐驕弁悍卒,益輕朝廷。昔主辱而臣死,今主死而臣生。凡在臣工,誰為無罪?文臣固多誤國,武臣豈皆盡忠?若各執成心,日尋水火,朋黨一分,禍安所底』?御史王孫蕃言:『用人吏部執掌,奈何辱冢宰』?高弘圖等亦以不能戢和文武,各疏乞休;不允。士英、孔昭輩卒持甡不用;甡亦不出(甡,字鹿友,颺州興化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崇禎朝,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命督湖□師,以延緩,遣戍金齒)。
孔昭故善阮大鋮,必欲起之;而詔內有「逆案不得輕議」之語,慎言又秉銓持正,度難破例,乃置酒約諸臣廷論慎言,湯國祚、趙之龍皆諾之。是日早朝,孔昭邀國祚、之龍合奏慎言曰:『推陞文官、不及武官,結黨營私?所薦吳甡、鄭三俊有背成獻』(背一作悖、獻一作憲)。慎言立班不辨。王孫蕃訐孔昭:『先帝裁文操江歸武操江,亦未見作何事業。且吏部職司用人,除推官、陞官外,別無職掌;孔昭何得喧爭殿上』?高弘圖奏:『冢臣自有本末,何遽殿爭』?帝諭:『文武各官,宜和衷,毋得偏競』!孔昭袖中取出小刀,逐慎言於班;太監韓贊周叱曰:『從來無此朝規』!乃止。
高弘圖復奏,疏言『文武各有職掌,毋得侵犯;即文臣中各部不得奪吏部之權。今用人乃張慎言事,劉孔昭一手握定,非其所私即謂之奸;臣等皆贅員矣。慎言薦甡,勛臣知為不可用,臣不知其不可用;票擬實出臣筆。又三俊清剛,系五朝人望;臣終以為不可不用。是臣罪不減慎言。竊念朝廷之尊,尊於李勉;天子之貴,貴以叔孫。臣忝輔弼,坐視宸陛幾若訟庭,愧死無地;乞賜罷斥』!姜曰廣亦引疾求去。俱慰留,不允。史可法復奏:『國難之際,勛臣死節者誰?劉孔昭何不思之!慎言七旬冢宰,一舉吳甡便以為罪,不益輕朝廷而長禍亂耶』?
兵部司務陳璧疏言:『今闖逆據秦越晉,直抵燕京,破都逼帝,天下震驚。望風訛傳者,非謂其智深勇沉、將卒超越,定謂其假仁假義、百姓東歸,不勝疑鬼疑神,動多畏首畏尾。以臣觀闖逆所為與賊將心事、賊兵情形,決賊之必滅者,斷斷無疑也。賊之來也,所過郡縣絕無戰功,耑用奸細廣布流言:「大兵百萬,戰將千員;順者秋毫無犯,逆者屠戮全城」。致荒殘愚民被其煽惑,或望風逃竄、或俛首迎降。賊未至境,城市空虛(一作先空);賊至壓境,奸淫擄掠,殆無噍類。民恨其詐,心切同仇:知其必滅者一也。逆賊進城,毫無大誌,止張偽示;勾通長班抄沒勳戚,索押百官,逼追銀兩,或數千金、或數萬金,晝夜夾打,慘酷萬狀。文品完銀者不問;才品止看肥長,仍舊錄用。如此流毒斯文,用人榜樣:知其必滅者二也。賊兵沿門搜掠財物、婦女反覆殆盡,仍各夥據一家,責供狼餐。道路行人短褐苟完,便縛拷掠;滿城百姓如在水火,片刻難存。將來非空國狂奔,必有舉動不測:知其必滅者三也。賊將頭號頭目數人各相雄長,目無厥主。闖逆屢欲篡位,每相約偶語云:「以響馬拜響馬,誰肯屈膝」?又言:「我輩汗血殺來天下,不是他的本事」。繁言嘖嘖。時聚族殿上,謔浪笑傲,穢勢不堪。必釁起蕭牆,變生肘腋:知其必滅者四也。逆黨所追官民財貨,下將十取二、三以解上將,上將又十取二、三以解闖逆;間有此將押送、彼將攘奪,吏政選用、將府拘囚。上下爭利,武文爭藏:知其必滅者五也。賊兵搜括,腰纏多者千餘金,最少者亦不下三、四百金;人人有富足還鄉之心,無勇往赴戰之氣。臨敵必至怯亡,平日漸將潰散:知其必滅者六也。燕京所積米麥有限,今賊兵人馬作踐,指日必盡。東南絕遠、西北皆荒,破城不滿二十日,米價騰貴三倍。半年之內,燕京內外必至絕粒:知其必滅者七也。賊至,道經西鹵,與鹵市馬,刁云與直;既得其馬,復奪其金。西鹵飲恨,勾連東建同總兵吳三桂進討。賊兵一萬,一陣盡歿,僅存七人;陸續發兵,兵眾愁歎。闖逆不及篡位,四月十三日親統兵應敵。若四方義兵,與清夾擊:知其必滅者八也。更以闖逆所處之勢言之,其所據北直、山東、陝西、河南、山西各省土地廣大,荒蕪不治,人民饑困難生,財貨無所出、賦稅無所取,兵多民稀,餉重糧絕:此其勢之必窮於內難者矣。且逆賊三面拒鹵,鹵知賊劫聚甚多,必無一日忘賊之心。賊若南下,鹵必出大眾以搗其巢;賊若守邊,我又出銳師以擊其后。賊若分頭應敵,則兵單餉匱、北制南牽:又其勢之必窮於外者矣。此皆臣所目擊,字字真情、段段實境;賊情如此、賊勢如彼,殄滅可期,恢復可奏。惟在皇上發憤雄圖,廣集謀臣、深求智將,此中作用,全在用奇,則事可濟而功可奏也』。有旨:『這所奏逆賊必滅情形,亦頗詳悉;著飭文武群臣殫忠運籌,速掃狂氛,以圖雪恥。該部知道』。淮撫路振飛罷。馬士英欲用所親田仰,乃罷振飛。
振飛在淮,守御甚備,大饗士於淮安府學中,敘向來有功文武官八十餘員。振飛與王燮親自按席,觀者鼓舞。已而,馬士英疏劾振飛,得旨提問,合郡不平;士民公疏訟冤,得免。旋丁艱去。
陞張有譽有戶部右侍郎(有譽,字誰譽,無錫人;天啟二年進士)。
二十四日(辛亥)
設勇衛營。南京根本重地,向有監臣韓贊周節制。至是,兵部議復命徐大綬以原銜兼總兵官、鄭彩加總兵銜,分管水陸舟師與京營戎政相表里;監督李國輔即同日到任,餘照舊行。
起田仰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淮颺,督軍務兼理海防。
田仰寓南京,與劉孔昭善。至是,孔昭力薦之,故有是命。
高傑疏言:『目今東南大勢,守江北以保江南,一一能言之。然從曹、單渡,則黃河無險;自潁、歸入,則鳳、泗可虞。猶或曰:有長江天塹在耳。若何而據上游、若何而防海道,豈止瓜、儀、浦、采為江南之門戶已乎?伏乞皇上和盤打算,斷斷速行。速議論綸以免中掣,假便宜以責實效,則中興大業次第而告成功矣』。
潞王上表慶賀,帝批答云:『河北淪陷,生靈困苦,徒以倫序所及、臣民勸進,造次偏安,非朕本懷。覽王奏賀,益增愴感。進紵絲,著該衙問察收,還寫書與王。該部知道』。
蘇州諸生檄討其鄉官從賊者,奸民和之。少詹事項煜及大理寺正卿錢位坤、通政司參議宋學顯、禮部員外郎湯有慶之家,皆被焚劫;常熟又焚給事中時敏家,毀其三代四棺。撫按祁彪佳請議從逆諸臣罪,而治焚掠之徒以加等;從之。
蘇州鄉紳王心一等討項煜揭曰:『為聲明亂賊之罪,以聽朝廷大法,以彰鄉邦公議事:蓋聞古人有言:「主辱臣死」;未有天子殉社稷,而臣下可以倖生者也。忠義之於叛逆,判若天淵;未有北面事賊,授意縱歸,而可以託言起義,靦顏就列者也。項煜從逆之實,昭然在人耳目。魏學濂家人親見其屈膝稱臣,吳爾壎家人確言其已躐偽職,武進士王三錫、京商周云章則鑿鑿指其所授之官階:是皆生人活口,現在可質。然心一等正不必據此以聲其罪也,但問煜事先帝為何官,四品京堂(一作宮詹);不可謂非大僚,且講臣也。講臣受上殊禮,亞於輔臣;乘輿出入,必為扈從。今先帝何在,而煜不思從死,蒙面偷生,其肉不足食矣。況賊陷京城,閉門大索,自殉節諸君子而外,凡系職官,非被拷掠,即污偽命,無一人得脫者。煜獨何術,逍遙歸里。且自燕涉淮間關三千里,奚無譏訶秦長腳者耶?其為賊間諜,不問可知。及閱其刻檄,更自和盤託出矣。闖賊逆惡滔天,仇不共戴;而煜沾沾評其才器,詡以衣冠。一則曰斗筲,是擬賊於從政之列也;一則曰管蒯,是望賊以代匱而祝,凡百君子之無棄也:此何心歟?若「沐猴」一語,尤可痛憤!煜以賊比項羽,其視先帝為何如主乎?苟非闖賊縱煜使歸,俾其延譽江南,何以曲加粉飾,代為寬假若此也?且煜自敘原官,冠以皇明;獨不思普天率土,本無兩大,何故於官銜之上忽加國號?煜之胸中,居然有二姓矣。至云「紫色蛙聲而稱為閏位」,是直欲剖天朝之正統,與亂賊以分峙也。悖逆不道,莫大乎是!且煜若不昧心從賊,何以知其腹心左右皆潦倒之人?何以慮其弩末蕭牆作恐懼之語?充其意,不過極言賊之易與,以緩我興朝除兇雪恥之圖,以遂彼逆賊豕突狼奔之毒。而其受賊心膂之託與助賊嚮導之謀,不覺逗漏言下;殆天奪其魄,而使之自為發露也。且竟閱終篇,無一痛艾倖生之語,而止以「身出網羅」四字輕輕點過;若以為主自當殉難、臣自當苟免者。言至於此,凡有血氣,誓不與煜俱生矣。昔唐肅宗還京,以六等定從偽之罪,或棄市、或賜自盡、或杖、或流。然崔器、李諲且謂准律皆當處死。宋李綱以十事陳高宗,其一曰議偽命。謂「國家更大變,鮮有使節死義之事;而授偽官者,不可勝數。宜仿唐之六等定罪,以勵士風。夫玄宗西奔,徽、欽北狩,皆以播越蒙塵,絕不知國君死社稷之義也。而當時賢臣,猶且申國家之法,嚴亂賊之防,凜凜不少假借如此。況乎先帝守國甚正、就義甚烈,而講讀侍從之臣者坐視天崩地坼,隱忍苟活,罪已不容誅矣。矧其委身事仇,確然有據乎!倘煜詭託蔣沇之絕食稱病,則龍髯既泣無行在之可奔;倘煜假言樊系之忍恥撰文;則默息尚存欠仰藥之一死。宋司馬光有云:「為人臣者,策名委質,有死無貳。若承平之日迎合取容,禍亂既作偷生苟免,至乃媚賊稱臣,為之陳力,此犬馬之不如。倘各全其首領,是諂諛之臣無往而不得計也」。至哉斯言,足為煜之鐵案矣。然心一等仰稟皇上臨御之始,不敢遞上章奏,輒瀆宸聽。惟是在鄉言鄉,有不容不申明大義者。吳郡素稱禮義之邦,今乃從賊纍纍。自煜而外,若錢位坤等,不止一人;皆里人在北親知灼見者,心竊痛恥之。然未有梟獍公行、魑魅晝見,如煜者也。蓋煜向為逆璫假子、逆輔弄兒,諭其罪狀,擢髮難數。徒以換面翻身,若猱升木;占風望氣,如猱轉丸。既幸逋誅於先朝,復思賒死於今日。厥心叵測,為禍無窮!心一等泣血呼天,擗膺誓日;登朝者無顏與並列班行,在野者何忍與共居里閈。存此公議,以俟斧鉞之威;凡我同仇,毋后鷹鸇之擊。有此具揭,須至揭者』。
蘇州諸生袁良弼、葉襄、姚宗昌、丘民瞻等,公討偽太常寺丞項煜驗馬寺卿宋學顯、國子監助教錢位坤、□安縣令湯有慶檄曰:『逆賊馮陵,肆犯畿闕;鐘簴失守,廟社震驚:致先帝飲恨鼎湖,母后痛心椒殿。凡為臣子,莫不切齒裂眥,欲剸刃賊腹,斬滅之無遺種;何有蒙面喪心、反顏負國、身受偽命、逆狀顯然,如詹事項煜、通政宋學顯、大理錢位坤、禮部湯有慶者。彼其險猾成性,正士素疾之若仇;狙獪下材,鄉黨原恥與為伍(一作類)。但值天崩地坼之日,孰無嚙臂納肝之思!況生茲禮義之鄉,頗聞忠孝之論。尚或冀其良心未死、夜氣猶存,或有一人捐軀,稍洗三吳奇辱;今乃甘心降賊,連類事仇,曾無擲器痛哭之情,並乏引首待刃之事。視列祖基業三百載,不啻等之易棋;以先帝憂勤十七年,竟乃輕同浮梗。紳佩望塵於馬首,衣冠羅拜於賊曹;頻投勸進之箋,屢獻窺南之策(煜等上章勸賊僭位且獻寇江南之策)。榜署邸門,大書偽秩(煜等俱用紅箋署寓門,書新授某官);招搖衢路,並轡颺鞭(一作鑣。煜等連鑣並行,紅箋拜客,颺颺自鳴得意)。銜書吏政之堂,名污選人之次(偽吏政府每選俱有榜出,煜等名次高列,通國共見)。此行路所見聞(一作共見),為犬豕其弗若者也。若云事涉罕證,則從北來者自士商以至隸僕,何以傳無異辭?即水部申遵渚濟芳同陷賊中,而言者皆述其不受偽命,拷掠百端;從未有訛傳及之者。可見直道在人,不容泯滅矣。初,逆賊魏學濂家人自北逃歸,暫止西郊,鑿鑿言諸賊從逆狀,即應聲罪公討;然弼等猶謂亂臣賊子之名,豈可輕以加人。迨遲遲浹月,而南還者接踵,不但口誅無異,抑且筆記昭然;恨不生致此賊,共啖其肉。今當聖主中興之會,正屬劇賊殄亡之秋。乃復望風占風,冀寬天討;伺隙抵間,陰探國情。雖目前竄歸,止煜一身;而聯袂並進,徒黨日眾。豈惟腥臊之族穢亂興邦,抑令反側之徒實繁羽翼。若不懸首藁街以正厥辜,必且釁起蕭牆而受其禍。嗟乎!秦檜來自虜中,終亂建炎之政;王倫竄身歸宋,卒成和議之非。唐安、史亂后,設六等定從逆之罪;張均、張■〈土自〉以張說舊恩,肅宗為數請,尚或殛、或流,不少寬假。舊在典章,烏容錯貸!弼等辨奸有識,嘗懷請劍之心;殺賊無能,徒抱枕戈之誌。誅殛之典,自待新綸;擊搏之任,用告同黨。鑄形禹鼎,使魑魅罔所潛蹤;懸鑑秦臺,庶妖氛無俾易種。有此具檄,須至檄者』。
項水心初至,進徐氏華居,畜鵝群於池。一日,憑欄閒玩,見其游泳自得,顧其子某曰:『暢哉!鵝群如人之初居華屋也』。子素性騃戇,矢口答曰:『末后一刀,亦是渠受用』。聞者傳為笑談。先是,蓋屋時匠人恨其苛刻,祝曰:『與國同休』!似祝而實詛之也。鼎革時,鄉人付之一炬(「堅瓠集」)。
時敏為里中兒焚掠,禍延族黨;敏歸,公然張蓋,訟之有司。自稱本科,傲睨閭里。后至南都理「逆案」,攜家遠避。
亂稍定,常熟焚時氏者主名出,祁撫彪佳斬三人,懸首藁街焉(錢陸燦)。
常熟闔邑士民討叛公檄曰:『大海橫波,神州鼎沸;黃巾挺禍,敢犯乘輿。夫事君則致其身、食祿不避其難,結纓者駢肩、啣須者踵武;並已血染賊兵、屍橫象闕。詎有身躋青瑣、位列六卿、世受國恩、名忝甲榜,婉變於賊廷、乞生於虎口,如工部尚書陳必謙、兵部(一作科)給事中時敏、工部郎外趙士錦、刑部主事歸起先者也!必謙矯託清流,巧干時譽。陽和布而鳩目不移,強附跡於東林;虎文去而羊質盡露,遂呈身於奸相。身非柳下之仁人,弟有東陵之盜道。莠言自口,非閨門而不談;僻行在躬,罔(□)奸而不庇。田連阡陌,欺暮夜之四知;衽席不分,渾雌雄而雙御。賊至而堅臥,不知城陷;而潛身希免,乞食圖生、獻金贖命。有靦面目,門客幸其來歸;絕無心肝,子弟慶其不死。敏鬼蜮為心,狐狸成性;分桃賣寵,通室宣淫。挾馬安之功,所以狼狽於嘉禾;有龍陽之姿,所以臭味於陽羨。喋喋巧言,欺君而受朱提文綺之賜;婺婺不善,養盜而為椎埋鑿壁之姦。流矢及於黃屋,握兵符而不知;衝車舞於金城,望賊鋒而先遁。進金鏹以求全,受銅符之偽署。士錦,文毅之孫,祖乃力摧權相;翰林之弟,兄則手擊逆樞。未染家風,夙懷奸誌;乃人倫之虺蝎,實名教之豺狼。殺廣文以營巢,祝氏之孑遺將盡;賄司空而肆螫,海虞之善類幾空。兄弟濟惡(兄士璜),幸逃赤族之誅;桑梓不容,既罹焚如之酷。宛轉於三木之中,拜舞於靴鼻之下。聞之不覺泚顙,言者故應汗顏。起先,乳臭小兒,本乏義方之訓;么麼末品,濫叨科第之榮。秋官何有詰姦,墨綬已聞事賊。名傳叛籍,委君難於漠然;身繫賊班,棄親喪而不顧。此四人者,險踰秦檜、罪甚丁零;死非弘演之事君,生豈伍員之報父?罔挽日之勛身,負慚於犬馬;乏全家之智族,宜畀之鯨鯢。非趙括之親,不合宥其所生;異懷光之子,豈應免其繼嗣!矧茲虞土,忠孝多賢,名流輩出。豈可使矗矗烏日之嶺,漫以腥羶;滔滔尚湖,蒙茲垢穢?雖斷腰截領,中興必(□)有明;而食肉寢皮,鄉里獨無公殛!況鼠竄難尋,蠅營多巧;一坏已負於朝廷,三窟將玷於新政。普天率土,何地可容逆賊之蹤;義士忠臣,誰人甘作奸邪之黨。舉朝宜魑魅是投,吾黨請鷹鸇是擊』!
浙江紳士公討偽戶部(一作政)司務魏學濂檄曰:『反逆偽官魏學濂者,破犁狂犢,食母逆梟。借蟣肝之小技,繫籍名流;挾牛耳之要盟,廣招醜類。謂父兄之賢足恃,大勢(一作肆)憑陵;謂子弟之利可懷,恣開私壟。視眈欲逐,餮己百而己千;氣颺足高,快人慨而人慷(一作慷而人慨)。久睜蜂目,漸露豺聲。及聯倖南宮、夤緣中秘,極一時之遭際,叨奕世之寵榮。稍有肺肝,寧忘報國!苟非禽獸,豈忍無親!當逆闖入犯都城,痛先帝身殉社稷。閣部如范、如倪、如施、如孟等,絕脰烈於杲真;詞林若劉、若馬、若周、若汪等,湛族媲乎張、許。而學濂見六宮之濺血,逞快云霓;聽□辟之哀號,忻當鼓吹:趨蹌於晉賊韓霖之闥,鳴仗於偽輔金星之階。與吳爾壎等聚議,敢言一統無疑;偕陳名夏等授官,私幸獨膺優擢。疏銜為闖父避諱,受牛賊叱嗤;拜爵頌天命攸歸,作同官領袖。持欽授戶政名刺,通謁狐群;比各閂保識錢糧,效忠逆幕。於闖逆分君臣之分,於嶙然聯堂屬之交。合周鍾、朱□之輩,慶復社之同心;對之祺、企郊之儔,羨高官之捷足。刊修儀注,抵掌而馳譽莽、巢;草定詔書,攘臂而斥言杞、宋。心慚父紱,緋衣不覺朝遞;魂繞賊庭,玉帶於焉夢錫:改名擬於子駿,圖貴迨於王波。化忠廉之里為凶逆之門,挈父母之邦獻仇仇之寇。委棄鞠我,要死黨以拒天;譖柬逆兒,播流言以招眾叛。密領偽敕,持片檄而脅東南;預伏莽戎,布同盟以應西北。託聲氣為彌天之網,自謂一手扼上下之吭;薄忠節止身后之榮,妄思百代作霸王之佐:罪深長腳,逆甚山頭。彼王敦之與茂弘,當云群從;若朱泚之溯元晦,亦第孫枝。胡來遺愛,復出房喬;詎期士雅,更逢祖約。慨姬旦之不復,鮮叛誰誅;蒞石厚於在陳,碏圖莫再。然而三綱未泯,六等猶存:張得一之降王,則首決西曹;達奚珣之事羯,則腰分東市。今亂臣賊子,合為一人;即畀虎投豺,難舒眾怒。所應牛五裂屍,寧止鼠十同穴!凡百忠臣義士、孝子順孫,務揭「春秋」於天下,共嚴斧鉞於鄉邦。然或譜金蘭、或締姻婭,或畏其伏眾而不僵、或慮其黨繁而復逞;緣情面之顧惜,甘狡窟之包藏。不知中興伊始,反側自清;法令聿新,殄滅罔漏。雖吳玠保川,不以曦誅連坐;而李陵降鹵,須知遷腐無逃。況匿叛臣,尤干重典;因庇一逆,自戮同宗。雖甚冥頑,應不至此。先鳴義鼓,肅聽王章』。
學濂家有「忠孝世家」牌坊,鄉人欲毀之;或曰:『逆止一人,無與父兄事』。乃止。此檄極其醜詆,或有溢言。其子允枚出辨揭,稱學濂已殉難云。
詔封疆失事官,不許起用。
劉孔昭痛陳積習宜湔。有旨:『封疆失事各官,罪在「逆案」下,以后俱不許朦朧起用;有不遵者,科道官據實糾參重冶』。
福王命史可法祭泗陵、鳳陵,左良玉祭顯陵。
神烈山韓憲王墳,遣靈璧侯湯國祚、成安伯郭祚永;壽春以下諸王,遣鳳陽府:各擇吉辰,各官代行禮。
德州貢生謝陛等殺逐偽官,奉宗室朱師欽為濟王。師欽者,寧夏慶藩宗室,為香河知縣,棄官南走,為偽防御閻傑囚於德州。傑與偽知州吳徵文比餉酷甚,貢生謝陛、馬元騄等暗結義旅,執傑、徵文等十八人殺之,出師欽於獄。原任遼撫黎玉田、御史盧世■〈榷,氵代木〉等奉之為主,尊稱濟王,檄告遠近。於是殺逐偽官,來附者四十餘州縣。
徐弘基疏薦原任兵部尚書熊明遇等,報聞。
御史沈宸荃疏言:『都城既陷、先帝賓天,守土官皆宜勵兵秣馬,俟新君復仇。賊塵未颺,顧先去為民望。如河道總督黃希憲、山東巡撫丘祖德,尚可容之偃臥家園乎?昌平巡撫何謙失陷諸陵,罪亦當按』。疏入,希憲、祖德、謙及登萊巡撫曾化龍,皆命逮治。
初,賊至昌平,何謙棄城南奔。
二十五日(壬子)
晉徐弘基、湯國祚、柳祚昌、劉孔昭、方一元、焦夢熊等宮銜,予蔭。
諭曰:『朕以渺躬,進承鴻緒。賴諸臣同心戮力,翼贊中興;恩命之加,國有彝典。魏國公徐弘基,老成碩德,望表百僚;南和伯方一元,克詰戎兵,夙夜無懈;誠意伯劉孔昭,保御長江,綢繆良苦;撫寧侯朱國弼,長淮坐鎮,功懋轉輸:著各晉宮銜二級,蔭一子入監讀書。弘基仍晉左柱國,歲加祿米五十石。一元□賜云鶴服色,歲加祿米五十石。安達侯柳祚昌、靈璧侯湯國祚、東寧伯焦夢熊、成安伯郭祚永,著各進宮銜二級,賜蟒衣一襲、銀五十兩,歲加祿米五十石,仍賜肩輿。河北總兵卜從善揮御著勞,准加二級。其餘各官應陞賞的,照恩詔行』。
予司禮監太監韓贊周、盧九德各蔭弟姪一人錦衣衛指揮僉事。
諭曰:『邦家多難,乃識諸臣匡輔之功,內外一體。司禮太監韓贊周,久侍承明,克嫺大禮;迎朕繼統,翼贊功高。其賜蟒衣二襲、銀二百兩,蔭弟姪二人與做錦衣衛指揮僉事,世襲;仍賜重蟒紬服。司禮秉筆太監盧九德,戮力封疆,乃心王室。其賜蟒衣一襲、銀一百兩,蔭弟姪二人與做錦衣衛指揮僉事,世襲』。
起職方司郎中尹民興故官(民興,字宣子,崇禎初進士;十七年,從周延儒督師,從軍贊畫。延儒被遣,下民興吏,除名)。
陞王廷梅為應天府丞。
黃道周入朝,陳進取九策;優旨報聞。
一曰先復燕京,而后可都鍾陵;一曰先召勤王,而后可討賊;一曰先討闖逆,而后可平群盜;一曰先理江左,而后可復山東;一曰先清河淮,而后可定江漢;一曰先復承天,而后可收全楚;一曰先鎮滁州,而后可固江淮;一曰先定進取,而后可議鎮守;一曰先樹儒臣,而后可用武將。
東平伯劉澤清、御史王燮張□大宴於睢寧。邳州監生王臺輔衰絰直入,責之曰:『國破君亡,此公等臥薪嘗膽、食不下咽之時,顧置酒大會耶』?左右欲鞭之;燮曰:『狂生也』。命引去(臺輔,字贊化)。
陞羅大任為國子監祭酒。
詔恤北都殉難諸臣。太僕少卿萬元吉奏請速褒靖難死事諸臣及近日北都四方殉難者,以作忠義之氣;從之。
萬元吉疏曰:『臣奉命監江北軍,切見年來寇騎所向,並無一將一兵敢逆顏行者;豈選練之全虛,抑磨勵之有闕?夫駿骨既售,則名馬文至;怒蛙一式,則霸圖遂恢。有作斯效,擊鼓應孚。憶臣前護四川,追剿獻、闖二賊,總兵猛如虎、參將劉士傑、游擊郭關、守備猛先捷等聽臣催督,從瀘州至開縣,為程凡二千餘里,日夜靡寧,遇賊即殺。無奈其時故輔不聽臣言,厚扼歸路;致令賊戕兵深入,士傑及關、先捷俱死之:此臣所目擊最悉者。后臣丁艱回籍,猛如虎守護南陽,闖賊用大砲攻城甚急;如虎以計破之,傷賊精兵數千人。既聞他門失守,如虎始下城,猶持短刀砍殺多賊;至唐王府門,望北拜、稱負恩,被賊剸刃:此臣所訪問最真者。察如虎等陣亡數載,褒錄末沾。伏乞皇上立簡臣疏,敕下兵部速議旌卹。臣得藉是以風示江北鎮將,非獨要信於死者也。惟時同臣監軍關內道副使曹心明,從陝西抵蜀調護秦兵,備嘗艱苦,屢奏俘馘,竟以積勞盡瘁綿州。每念疆臣行役殊方,命同一葉;惟是邀得半通褒綸,榮其身后,差令不同腐草耳。夫朝廷賞一人如當,則人思感;罰一人如不當,則人思離。即如薊遼舊督趙光忭赴召於虜騎之衝、受事於破口之后,驟領烏合身先被創;竟與誤國督師駢斬西市。迄今文武貴賤皆為抱冤,幾何不令勞人短氣也!若今日中興大業,全在收拾人心,鼓舞任事。故臣仰混聖聽』。
命所司諭各衙門:『察十七年分練餉,已徵者著盡數起解,仍入考成;有乾沒的,重治不饒:至明年全完。其舊餉、遼餉項,責成全完,不許拖欠,以誤軍需。各督撫鎮原派餉練的,俱改撥遼餉,免致紛囂。戶部司屬,著堂上官速將闖葺不才的盡數清汰,選精敏有操守的銓補。該部仍將一應錢糧徹底清算,量入為出,毋致漏卮。其兵工等各衙門錢糧,俱徹底清察。國難方殷,理財為要。周堪賡、張有譽,限十日內到任;再有稽遲,必罪不赦(一作宥)。該衙門知道』。
二十六日(癸丑)
復蔭劉澤清一子錦衣衛千戶。
帝召閣臣高弘圖、馬士英、姜曰廣於行宮,謂弘圖曰:『國家多故,倚賴良深;先生何言去也』?弘圖對曰:『臣等非敢輕去。但用人事,臣謂可、勛臣謂不可,是非淆亂,臣何敢安其位』!帝曰:『朕於用人行政未習,卿等所言,無有不從;勿疑有他』!弘圖曰:『塚臣張慎言清正有品,吏部以用人為職,如推劉宗周、黃道周,使勳臣處之,亦必引重;何獨以為罪?吳甡歷任撫按,俱著丰采,又負清望;先帝殺周延儒,不殺吳甡,即可知其人。假先帝在,今亦必用之;何勳臣以此罪冢臣也?北部失節之臣不可用,江南今存者無幾,又不合勳臣之意,將誰用乎?若曰武職,則有兵部在,不可並責冢臣也』。弘圖又奏近臣貪黷狀。帝曰:『朕固聞之,諸臣通賄出之袖中,誠可嗤也』!
按帝是時屢勤召對,先后無虛日,或一日再召;似有誌圖治者。自高、姜去后,士英當國,帝即拱手聽之,不復預聞政事矣。
降賊叛將承勳寇掠清河,巡按御史王燮御卻之。
赦舊輔吳甡還里,復其故秩。
復舊輔錢龍錫故秩(龍錫,字稚文,松江華亭人,萬曆三十五年進士。崇禎時,官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加太子太保,改文淵閣。為高傑、史■〈范上土下〉誣其私結邊帥袁崇煥謀殺毛文龍,遣戍定海衛。至於是,復官還里)(高傑系高捷誤)。復故輔劉鴻訓官(鴻訓,字默成,長山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崇禎時,官太子太保、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李覺斯、張鼎廷等誣其受賄改敕,謫戍代州;卒)。
贈故輔何如寵太保(如寵,字康侯,桐城人,萬曆二十六年進士。崇禎時,官少保、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
復邵捷春官,贈兵部右侍郎(捷春,字肇復,侯官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土。崇禎十二年,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四川。十三年,獻賊陷蜀中郡縣,楊嗣昌劾其失事,被逮。捷春治蜀有惠政,士民哭送,競逐散官旗。蜀王疏救,不聽;敕巡按御史遣官送京師,下獄論死。十四年八月,仰藥死獄中)。
贈衛璟瑗(一作景瓊)、朱之馮並兵部尚書,謚「忠毅」。
諡蔡懋德「忠襄」,賜祭葬、建祠(懋德,字維立,崑山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崇禎十四年,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山西。十七年,賊陷太原,自縊;從死者甚眾。時議懋德不守河為失策,不與贈廕,餘賜卹有差)。
時闖逆已陷西安,晉中南自芮浦、北迄保德延袤二千五百里,僅恃一河為界而處處可渡。懋德獨力支吾,乃以三千弱卒當數十萬之強寇。三戰三敗之,墜守四閱月;而榆林已陷、岢嵐告急,太原危如累卵;巡按汪宗友馳羽書促歸。太原晉王手書又謂:『省會重地,不歸救則太原失,即堅拒河上無益』。懋德乃留千人守平陽、千人守汾州,自率千人赴太原;宗友即出巡他邑去。賊偵知懋德已離平陽,即布訛言。賊已渡,平陽道、將皆棄城走;三日賊不至,懼罪,乃遣人迎賊,而平陽陷。懋德欲率千人赴死,晉王及官吏將士泣留;懋德乃誓眾為城守計。而宗友反以「不守河而歸太原,致賊渡河」劾之,吏、兵二部又惡懋德擅易置將吏,交譖之,遂奉旨解任聽勘。代者未至,賊圍城,懋德悉力御之,殺賊無算。標將張雄守新南門,通賊,乘風舉火,藥器齊發,賊遂登城。應時盛挾懋德至水西門三立祠,同縊死。
懋德與隨州知州王燾並祀,祠額曰「雙忠」;應時盛附祀。
王燾,亦崑山人;崇禎九年舉人,官隨洲知州。張獻忠圍隨,燾堅守九十餘日,斬獲甚多;賊拔營去。無何,應城失守,隨守將王必用遁;賊以數十萬眾復至,城遂陷,燾血戰死。撫按請卹,旨未下而都城陷。禮部尚書顧錫疇上其事,與懋德並祠,謚燾曰「忠愍」。
初,懋德之子方熺上疏請卹。有旨:『懋德縱賊渡河罪,一死何贖!不准卹』。由方熺家貧,不能行賄故也(文秉)。
贈林日瑞兵部尚書、藍臺太僕寺少卿,皆賜祭葬(日瑞,字浴元,詔安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崇禎時,官右僉都御史,巡撫甘肅。賊陷甘州,被磔死。臺,官監紀同知;從死)。
贈徐標兵部尚書(標,字准明,濟寧人,天啟五年進士。崇禎時,總督畿南、山東、河北軍務,駐真定。知府丘茂華移妻孥出城,標執茂華下獄。中軍謝加福鼓眾殺標,出茂華於獄,以城降賊)。
復方士亮官(士亮,歙人,崇禎四年進士;官兵科給事中,贊畫周延儒軍務。延儒獲譴,士亮亦削職)。
贈耿如杞右僉都御史(如杞,字楚材,館陶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土。崇禎初,官右僉都御史,巡撫山西。二年,京師戒嚴,如杞率總共官張鴻功以勁卒五千人赴援,先至京師。軍令:卒至之明日,汛地既定而后乃給餉。如杞兵既至,兵部令守通州,明日調昌平,又明日調良鄉;汛地累更,軍三日不得食,乃噪而大掠。帝聞之,大怒,詔逮如杞、鴻功。四年,斬西市)。
贈朱廷煥右副都御史(廷煥,單縣人,崇禎七年進士。官兵備副使,分巡大名。賊攻城陷,被執,不屈死)。
贈徐有聲太僕寺少卿(有聲,字聞復,金壇人,舉人。官戶部郎中,督餉大同。城陷被執,不屈死)。
贈朱崇德右副都御史(崇德,字淳菴,富平人,侍郎國棟之父;誥封兵部右侍郎。為賊所執,驅往長安,稱病得歸;北面再拜,自縊死)。
贈陳于廷少保(于遷,字孟諤,宜興人,萬曆二十三年進士。崇禎時,官左都御史,以右御史擅撻指揮事削籍)。
復御史王績燦官(績燦,字偉奏,安福人,天啟五年進士。崇禎時,以薦李邦華、劉宗周等下獄,坐贖徒三年,卒)。
復李士燦官。
謚劉一璟「文端」(一璟,字季晦,南昌人;萬曆二十三年進士,官少傅、太子太傅、兵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魏忠賢矯旨責其誤用熊廷弼,削官。崇禎初,復官,贈少師)。
贈舉人張履旋御史(履旋,慎言子;崇禎十五年,舉於鄉。賊陷陽城,歎曰:『吾父決不為亂臣,吾豈為賊子』!遂投崖死)。
闖賊拷掠進銀,履旋義不受辱;貽書慎言云:『與其虧體以辱親,不若殺身以明誌』。帝命該部議卹宜從優典,以旌義烈。
賜劉文炳謚「忠壯」、劉文耀謚「忠果」。
贈鞏永固少師,謚「貞愍」;贈張慶臻太師、惠安侯,謚「忠武」。
謚太監五承恩「忠愍」。
贈楊崇猷彰武侯。
遷呂大器吏部左侍郎。
塘報:五月十六日,據闖營逃回獸醫張魁明(系商丘縣人)口稱:『闖賊於三月十八日攻開北京,賊進北門。至四月十六日出京,往邊外招撫吳三桂。至二十日,兩兵相遇,闖賊被吳兵殺敗。次日又戰,大敗,闖賊撤兵入京。至二十七日午時進城,分付闔城人民俱各出城避難,韃子來的勢惡。闖賊二十八日上殿,叫人滿城收拾金銀騾馱。二十九日黎明出京,行至蘆溝橋,我兵趕上,大殺一陣(殺一作戰);殺死賊兵無算(一作數),將金銀、婦女盡行奪回。至初一日,趕至保定,又打一仗,將賊殺死一半;賊晝夜逃走,我兵追趕。初三日趕至定州北十里鋪清水河,又打一仗;賊益披靡,殺三之二。初五日趕至鎮定府,又打一仗,闖賊脅下中箭,抬至固關而死;餘賊四散奔潰。自保定迤南至開州,沿途皆賊,棄盔甲滿地。韃子向固關追剿,吳三桂自居庸關抄出截殺,未知后來端的』。
大學士馬士英疏言:『欲成恢復之奇功,須聯天下之大勢。臣以譾劣,剿賊不效。猥蒙皇上簡任中樞;臣雖治兵無才,而不敢不盡其愚。夫今天下之事已去其半,然以全治半則可保,若狃其半而遺其全則餘無幾矣。今之計者,曰守江、守淮,此其微者也;須以天下之全局熟籌之。然有其局,而無所因焉;非其人焉,則亦無可圖之者。故臣謂今日之可因者有四:其一,吳三桂宜速行鼓勵接濟,其用在海有粟可挽、有金聲桓可使,而又可因三桂以款清使為兩虎之斗。有知縣馬紹愉者,陳新甲時曾使於清;昔之下策,今之上策也。當咨送督輔,以備驅使。其一、江北諸將、淮上之師,可收拾山東以聯三桂;徐、壽、安慶之師,可收拾楚、豫以聯左良玉,如劉洪起、蕭可訓、沈萬登、李際遇等皆聯絡。其一、左良玉如復荊、襄,則有窺秦之勢;如駐武昌,則由陽邏、麻城、固、潁、徐、宿,可與江北指顧相聯。其副總兵盧光祖、左營首將多籌略,乞宣諭之,與高、劉諸鎮議認信地,為聯絡之策。其一、則趙光遠該鎮合高汝勵等兵勢甚盛(一作壯),今雖補四川總兵,不盡其用;須改換敕印,授以招討之職,經略陝西,招集邊丁屬鹵以塞川口,以復漢中。蓋三桂引清兵殺進,其勢原猛,江北諸將馬步可五、六萬;若四局□舉聯絡得法,賊不敢出關門一步矣。此外,則巴蜀者,東南上游也;頃鎮臣龍文光不能守,地方遼闊,須分東、西川為兩撫、兩鎮,擇人而任可也。若巴蜀不保,則湖南絕;夔藩不通,則巴蜀棄。當將楚撫何騰蛟為川湖黔鄖總督,俾集議土漢官兵開白帝之路、提荊襄之衡,黔督可易而為撫也。因松潘一帶以購諸鹵市買邊馬,招用甘肅諸鎮忠勇之士以牽賊勢,是亦一著。蜀之撫鎮得人,則俱可圖矣。以上諸款雖多迂闊,然及時聯絡、處置得宜,天下事尚可為也。不然,則局勢渙散,人心瓦解,臣不知稅駕何所矣!如臣言不謬,祈聖鑑敕軍部會同吏部即議施行』。
御史朱國昌奏:朝臣班制宜肅,行宮延見宜分,懸帶牙牌宜給,逃難官員宜飭。
御史米壽圖疏言:『竊照攘外必先安內,必擇地之要害而急守之。選將練兵,據險扼吭;南則窺荊、襄以固上游,北則守淮、颺以控咽喉:此為急著。若緩急失宜,安危所系,良非渺小。閣臣史可法不避艱險,慨然自任江北,督兵堵御;忠肝義膽,宗社實嘉賴之。大江南北兵民心歸,無一不尸祝者。至於鳳、泗、瓜、儀一帶,尤當厚集兵力,多備火藥、廣積草料、埋伏地雷火砲、挖坑暗樁,使賊疑而不敢進步。萬一賊舡突至大江,則效周瑜、田單火攻之法,首尾焚擊,方謂勝算。而荊、襄則左鎮宿重兵於楚,近聞屢有恢剿,亦不負朝廷崇獎優隆之義。九江、安慶設有督撫,可謂步步為營。湖口、荻港、采石、梁山等哨兵單薄,戰船寥落,尤為可慮。大行皇帝敕差巡視上江,於今二、三月察閱一番,激目焦心,亟思整頓;苦於物力,非可驟擬。以北運糧貢等空船多餘,差可應急。汛哨兵丁皆有名無實,宜選精悍有膽識者充之,一以當十、百以當千,聽新設府道調度;與江、皖督撫聯絡布置,防護周密,無隙可乘,則安如磐石,可保無虞。總之,不恃險於地,而恃險於人。凡扼塞屯守、列陣合戰,務使餉貨充裕、將卒調和、文武協衷,進可戰、退可守,漸次恢復;中興鴻業在指顧間。不揣愚陋,謹列四款,伏乞聖明採擇施行。一、嚴飭法紀。我太祖高皇帝嚴諭起居注王褘曰:「喪亂之后,法度廢弛,當在更張,綱紀正而條目舉。天下紳衿百姓,為賊從賊皆由於不畏法度,以姑息二字養其病而不覺,以至於今日犯上無等也」。我皇上如天之仁,念念敬天法祖。今正位之始,乃中外攝息天威之時:椎赤矣,無使人為可窺;虛受矣,無使行其自遂。法在必行,賞罰進退之間,引擬據律,風行雷厲,庶人知激勸,凜凜畏法,勉於忠義矣。一、禁奏民本。小民青矜一切冤抑,許其訴撫按;撫按審實具題。凡民本,通政司不得糢糊封進,則體統尊而綱紀肅矣。一、清核錢糧。軍興以來,民間搜括已盡,庫藏空虛已極。今加派已荷新諭蠲免,而朝廷之有仍還之朝廷。如先帝發造舡銀若干,果否造舡若干?費銀若干?餘銀若干?如發興屯銀兩,今屯未興而原銀化為烏有。若置之不問,亦可惜矣。諸如此類者,當察明清理,為兵餉之用。至縉紳之家盈千盈萬,不能聯結民心為先帝用命盡忠,應愧死無地。今后不論是何衙門,有一官便有一官職掌(一作執掌),不得坐耗儲糈,見害則避、見利則趨。須改絃易轍,從頭洗刷一番,實心為國,雪恥復仇,以盡臣職。一、嚴飭塘報。南北烽煙聞警,全憑偵探的確,則闖賊虛實動靜,定知之既真,備之有預。近塘報多摭拾道路風影之言,附會抄寫,架空傳報。或急而誤以為緩,則戒備不及;或緩而誤以為急,則風鶴驚潰。今后沿江陸路俱撥驢騾、水路俱撥飛哨長舡(一作船隻),倍給工食,設官耑管。擇人出哨務遠,的實探一日一報,庶賊情預先可知,而廟堂指掌制勝。倘失誤,置之重典;則塘報細密、偵探得實,不敢剿聲響以誤國矣』。有旨:『這條列四款,俱有裨新政。議水陸塘報、遠偵賊情、一日一報,以憑制勝。該部速敕行』。
大清命孫肇興遣人賫公文六封,請侍郎高斗光、詹事楊士聰等回京。高斗光揭稱:『斗光系充軍人、非官員也;既老且病,難以任職』。楊亦答書辭。
福王諭參將王之綱等迎母妃於河南郭家寨。
莆田太學生陳方策自京師回南,以初一日至邵伯鎮,為高兵阻於颺州,暫避橋墅。十五日行至西唐村,被地寇劫掠,備歷艱苦。以書上督師史相公曰:『方策猥以偃蹇,浪跡燕京。學不猶人、性不媚俗,積腔熱血,欲瀝無從;亦惟是願為太平犬耳。茲者,寇虐披猖,王室板蕩。衣冠介冑,降叛如云;廉恥全澌,斯文將喪。賴有相公以一身系天下之重,獨撐傾廈、力砥狂波,亟圖中興,俾蒼生無主而有主。誓師討逆,矢石躬親;雪憤報仇,赫然盛舉。君臣倫紀,斷而復聯;祖宗神靈,恫矣轉慰。凡有血氣,誰不涕零?冀須臾無死,以觀僅事之成。策誠小人,不通世故,分宜泣血茆中、結舌牖下,佇看俘獻,讀露布而甘心;何敢僭言,仰溷清聽。矧本朝於諸生言,凜凜有明禁。言者不罪為出位,則忌為媒進;抑又鄙為卑卑不足道,甚且呵之、斥之、排之、殺之,以為后起者鏡戒。雖然,天下事至此,策或不妨干明禁一言也;雖然,天下事至此,亦惟有相公在,策今而后乃敢干明禁一言也。李賊情形,策已悉其略於塘報矣;至賊之可圖與我之可圖賊者,策亦悉其略於塘報矣。然以區區之愚,竊謂未宜緩圖者有六;伏願相公不厭狂瞽,垂採擇焉。吳公三桂統帥義兵,屢與李賊戰於畿輔。如其不即破賊,則賊兵為主、東兵為客,曠日糧匱,不無望我接濟。東兵深入,策應漸遙,愚民無知,附賊日益;賊不遽殲,東將孤注,不無望我救援。賊兵糜爛,自成授首;東兵得誌,勞著功成,不無望我賞賚。賊一潰敗,必走西秦;東兵不窮追,勢將南向,不無望我安頓:似未宜緩圖所以待東兵也。獻賊躪楚侵蜀,蓄奸已深;今聞李賊陷京,寧不思逞?度其地勢,竊據上游,順流而東,金陵風鶴:似未宜緩圖所以辦獻賊也。左鎮擁兵數十萬,何難戰征!既膺伯爵,感奮宜倍。聞其兵丁,時亦肆掠。若不亟伸大義,俾建殊勳,誠恐養寇成廱,必至潰決:似未宜緩圖所以勵左兵也。京師以南、黃河以北,人受賊愚,末由省悟;咸知有偶僭之偽朝,而未知有中興之新主。即近如淮、颺等處,僅隔一江,音耗不通,訛傳日播。喜詔、孝詔所當速頒,萃渙合離在茲一舉:似未宜緩圖所以挽民心也。山東差半降賊,多系殘破地方;恢復剿除,易於反手。尚有兗、青、登、萊夙稱殷阜,堅壁固守,至今靡他。若不亟亟頒詔傳檄,戒其無貳無虞;愚民罔知適從,恐有遭其煽惑:似未宜緩圖所以救東省也。附偽朝者既為叛臣,歸本朝者即是義士,燕京靦面事賊,疇非貴人?何以離亂之時,動循資格?可憐血〔□〕男子觸目傷心,百扮千粧,幸脫虎口。殺主有恨,報國無權;九死一生,匍匐就舍。迨至黃河,而黃河不許渡;至長江,而長江不容過。盤詰索錢,不問奸細;防守放砲,專擊歸人。獨有縉紳,取箭長往;纍纍士庶,痛哭水濱。土寇蜂屯,殺掠殆盡。嗚呼!京師五方雜處,何啻百萬生靈;誰無家鄉?誰無父母?今一旦獨不哀矜其不從賊,而但厭薄其不為官也,竟委諸逝波哉!似未宜緩圖所以接同鄉也。策避難顛連,望洋悲歎。行李被劫,骨肉遭傷;杞憂如焚,未知死所。蒭蕘冒獻,語不擇音。亦惟有相公在,而后乃今敢干明禁一言也。伏冀俯垂鑑察』!
丁啟睿夤緣馬士英,充為事官,督河南勸農、剿寇諸務(啟睿,永城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崇禎時,督陝西、湖廣、河南、四川、山西、江南北諸軍。十六年,褫職下吏,釋歸)。
戶部尚書高弘圖「彙酌南北錢糧、耑官責成疏」曰:『直省錢糧之隸南部者,謂之南糧,每歲不過本色米一百十七萬石有奇、折色銀十三萬兩有奇。十分之中,完不及七、八;以供南都上供、織造等項及營巡軍兵月糧,每苦不足。今北都淪陷,直省錢糧之解北者,皆應歸併於南。若兩項混淆,漫無分別,將來南糧不足,必至挪用北糧。而江北、江南新增水陸各兵,將以何項養給?且錢糧既無專官,完欠曷由考成?所當於兩項而併之,作久遠之計。臣謹條上五款,候敕下臣部,轉行各該省直撫按等衙門遵奉施行。一、上供內庫本、折各項及金花銀兩,在北部原屬各司,照依省分經承;惟南直屬四川司,北直屬福建司。今省直多陷,錢糧之所入,大半皆在江北、江南,非四川一司之所能承辦。合將蘇、松、常、鎮四府者,照例歸四川司;應天、徽、寧、池、太、安慶、廣德七府州者,歸陝西司;廬、鳳、淮、颺四府者,歸山西司。以三撫按之所轄,歸之三司;責成既專,考成亦易。一、省直漕糧,在北部原屬云南司經承,頗稱煩苦;今南部云南司,復有原運軍行月糧銀等項併而為一,煩苦難當。所當擇人委任,每歲運完之日,紀錄優陞。一、北部於十三司外,設有舊餉、新餉二司,而以山東、山西二司郎中兼管。舊餉司專管太倉錢糧,舊額錢糧以各司經承者總歸舊餉司察核考成;新餉司專管新增遼餉等銀。后因司事艱繁,將新餉司設於十三司之外;又因新增練餉,添設練餉一司。近將三司裁革,改為左、右二司;而以錢糧分司者,改以省直分司矣。今練餉已裁,而新、舊兩餉仍在;所當仍照左、右二司之例,擇委司官二員,鑄給印信、題差任事,一年為滿,循例優升。一、北部有新、舊、練三餉,遂有三餉之庫。今省直多陷,所存銀額無多,不必又設兩庫;止將南部舊額錢糧收貯一庫、北部各項錢糧收貯一庫,止增北餉銀庫一差,遴委司官耑管。一、各關稅銀,在北部原屬貴州司經承,今應仍舊。伏候聖裁』。
高傑既列四鎮領颺州,駐城外。因欲入城,颺州民畏傑,不納。傑攻城急,日掠廂村婦女,民益惡之。知府馬鳴騄、推官湯來賀堅守月餘;傑知不可攻,意稍怠。
高傑以颺州繁富,欲據有之;統兵圍城,士民死守。城中固殷富,多鹽賈、木客,各出財守備;街衢多樹木柵,上以釘連之,下為深溝。傑升高望之,知不可攻,乃頓兵善慶菴。城外廬舍,焚略無遺。颺人厚犒之,不去;江南北大震。
高傑頓兵城下,巡撫黃家瑞漫無主持,兵備馬鳴騄、推官湯來賀帥民堅守。鄉紳鄭元勛親詣高營解紛,入城勸家瑞放傑兵入城;士華譁曰:『城下殺人如是,元勳顧不見耶』?元勳強為傑剖辨;眾怒,群毆之死。鳴騄奔泰州(元勳,字超宗,崇禎癸未進士)。
元勳為亂民所磔,僅存遺骨數寸。
二十七日(甲寅)
庶吉士吳爾壎參督師史可法軍事(爾壎,崇德人,崇禎十六年進士,授庶吉士。京師陷,降賊。賊敗,南還謁可法,請從軍贖罪;可法遂留為參軍。其父之屏,方督學福建;爾壎斷一指畀故人祝淵曰:『君歸,語吾父母,悉出私財畀我餉軍。我他日不歸,以指葬可也』)。
補鍾斗刑科都給事中,熊維典刑科左給事中,陸朗戶科左給事中,張希夏戶科右給事中,楊時化、王士鑅戶科給事中。
御史沈宸荃疏薦詞臣劉同升、葛世俊、吳偉業等。
順德諸生陳邦彥,詣闕上政要三十二事;格不用(邦彥,字令斌)。
贈死節布衣湯文瓊。給事中熊汝霖疏曰:『北都之變,臣傳詢南來者,確知魏藻德為報名入朝之首,梁兆陽、楊觀光、何瑞徵為從□獻謀之首;其他皆稽首賊廷,乞憐恐后。而文瓊以閭閻匹夫,乃能抗誌捐生,爭光日月。賊聞其衣帶中語以責陳演,即斬演於市。文瓊布衣死節,賊猶重之;不亟表章,何以慰忠魂、勵臣節?且以愧朝之事二姓者』。乃贈中書舍人,祀旌忠祠。
二十八日(乙卯)
福王封吳三桂為薊國公。
北京捷音至,閣臣馬士英奏聞。帝嘉吳三桂倡義討賊、雪恥除兇,功在社稷,著進封薊國公,子孫世襲。加賜坐蟒滾龍、紵絲八表里、銀二百兩。戶部發銀五萬兩、漕米十萬石,著督師輔臣責成沈廷颺等並差的當官員賷送。其有功將士,令該鎮開列前來,以憑陞賞,乃獎勸忠勇至意。
命江淮賑恤南歸難民。
差官賷領錢糧前去,會同該府發賑,察防奸細混入;從內官韓贊周請也。
湖南巡撫李乾德執張獻忠偽湖廣巡撫史可鏡,嚴加榜掠,械送南都伏法(可鏡,長沙人;官給事中,丁艱在籍。獻賊破長沙,降之)。
東陽許都餘黨,時出劫掠。張國維,邑人也;請用蘭溪知縣盛玉瓚撫綏之,以玉瓚治蘭溪有善政故也。玉瓚至金華,兩邑人士爭來迎接;維時亂民叛黨林立道左,或恐不測,謂宜陳兵備變。玉瓚曰:『是不過欲識新官耳,無他虞也』。去蓋視之面,皆拱揖而去。至署,首視囚簿,凡以許都事株連者悉慰遣之。叛黨感恩,悉皆散去(「盛東陽傳」)。
「陳子龍傳」云:東陽諸生許都者,副使達道孫也(「甲乙事案」作尚書弘綱孫)。家富,任俠好施。陰以兵法部勒賓客子弟,思得一當。子龍時為紹興推官,嘗薦之上官,不用。東陽知縣姚孫棐(毛西河作遜木,「甲乙事案」作孫榘),桐城人,以備亂斂士民貲,坐都萬金;都乞免不得。適義烏奸人假中貴名招兵事發,孫棐謂都結黨謀逆,持之急。都葬母山中,會者萬人;或告監司王雄(毛西河作王■〈氵榮〉)曰:『都反矣』!雄遽遣使收捕,都遂反。旬日間,聚眾數萬,連陷東陽、義烏、浦江,遂逼郡城;既而引去。巡撫董象恆坐事逮,代者未至;巡按御史大夫左光先以撫標兵命子龍為監軍討之,稍有俘獲。而游擊蔣若來破其犯郡兵,都乃率餘卒三千保南砦。雄欲撫賊,語子龍曰:『賊聚糧據險,官軍不能仰攻,非曠日不克。我兵萬人,止五日糧,奈何』?子龍曰:『都,舊識也。請往察之』。乃單騎入都營,責數其罪;諭令歸降,待以不死。乃挾都見雄;復挾都走山中,散遣其眾,而以二百人降。光先與孫棐同里姻連,竟斬都等六十餘人於江滸;子龍爭不得,卒斫死。毛西河云:『■〈氵榮〉遣捕就葬所收都,客馮隆多力排眾前,手格殺鋪者;都止之,不聽。諸客大噪,裹帛反,號曰「白頭兵」。光先以子龍前薦都,疑之;故使子龍監軍討之,令自贖。而都兵所至,白衣冠慰勞,毫無所犯。官軍相遇,戰且卻,不即加殺;眾以為可撫。子龍肩輿詣都營,讓之曰:「本以君國士,故薦君。今乃賊耳,如之何」?都曰:「公不知之;顧事已如此,孰明吾不反者」?子龍曰:「吾能明之」。且釂曰:「果不反,以百口保君」。都即日隨子龍出見■〈氵榮〉■〈氵榮〉;諭以策效,且約剿寇自贖,授以券。都入山諭眾令降,眾不肯。都出復入,再諭之;眾曰:「吾不能為子殉矣」!於是眾三萬人皆流涕盡散;獨八千(一作八十)人不忍去,隨都出降。至杭州,悉斬於正陽門外。其后浙東土寇皆稱「白頭兵」,自都始』。
「甲乙事案」云:孫榘橫派各戶輸金,而坐都以萬;都勉輸數百金。孫榘大怒,摘所刻社稿姓氏,指為結黨造反,執而桎梏之。時輸金者盈庭,鬨然沸亂。有姚生者,拉孫榘於座,按之丹墀,答之;群擁都為主。光先調兵行剿,所至屠掠;東陽、義烏、湯溪諸民皆結砦拒敵,□兵大敗。光先遂以許都反上聞;子龍謂都實非反者,遣生員蔣若來賷書諭之。都即率同事十二人詣杭州獄;子龍為之請,光先不許,悉斬之而隱孫榘之罪。
陳子龍,字臥子,松江華亭人;崇禎十年進士。
御史王孫蕃疏言:『審天下之勢者,貴乎因時;而制一時之宜者,當先扼要。今日定恢復規模,或以區區只在東南守備;然必防守固而后可議攻討,乃為策之善也。夫大江以南獨稱安□者,恃此一襟帶水耳;於時當以屯江為萬里長城。茲彭澤、京口已增設二鎮,可謂識扼險之宜矣。然彭澤有(□)臣、又有督臣,層層彈壓、節節相通(一作關通),上流要衝或無他虞。京口負山枕江,控扼三關、襟帶百越,舟車之會,逆寇虎視、姦宄鴟張。並鎮矣而不議設監軍道,何以重彈壓乎?常鎮一道,鞭長不及,則道臣所宜專設者。說者謂京口並鎮,不如孟河。然而孟河雖近海口,鹽盜出沒,是一隅之險而非舍籌東南大勢也。夫孟河舊以把總部之沙唬舡二十二只、水陸官兵止四百九十三員,實亡名存。見今少水軍戰艦,增設若干,仍於京口並鎮為長也。夫金山東連大海、西接神京,去三江會口僅隔一江,昔大將韓世忠屯兵扼鹵於此。「江防考」所載,額設官兵三千八百員、戰舡百只。今存兵六百員、戰舡十餘只,即支綠林之衝斥尚不足,何暇鞏固皇都而稱鎖鑰重地耶!是亦不可不早計者』。
太常少卿李沾劾吏部左侍郎呂大器定策時懷二心;命不必深求。
李沾疏云:『當中府聚會,馬士英手札移大器迎立皇上,韓贊周、劉孔炤無不允洽。黎明集議,大器綰禮、兵二部印,紆迴不前;臣等十九人以名帖延之,從容后至。議至日中,不決,孔昭怒澈於色;臣與郭維經、陳良弼、周元泰、朱國昌歷階而上,面折大器。贊周曰:「快取筆來」!眾因得俯首就列,清晨迎駕。大器尚欲停待,而贊周已登舟矣;偕行者,徐弘基暨良弼、國昌也』。
李沾素憾張慎言,以其廉勇素著,不敢顯攻;借端於大器,思逐之。
福王寬仁有度,即位后從不追咎異議者。一日,與馬士英言及立潞王事,曰:『潞王朕叔父,立亦其分耳』。
起陳子壯為禮部尚書,掌詹事府事(子壯,字集生,南海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崇禎時,官禮部右侍郎,坐罪。起故官,協理詹事府事;未上而京師陷)。
總督川、湖、云、貴軍務兼巡撫貴州李若星解職;以鄉邑殘破,寓居貴州(若星,字紫垣,息縣人;萬曆三十二年進士)。
御史陳良弼上「輯兵安民疏」曰:『穹蒼眷佑陛下,國家新興,恢復大統;報仇雪恥,有事於兵矣。用兵必措餉,措餉必於民。農時若無甘霖,九秋安望大有?當茲耕種之際,相彼農人,莫不占風望雨;何以日來酷旱,水涸土焦,人心惶惶!皇上敬天法祖、愛民育物,格天弘道,今日伊始。臣謂人事之愁苦、民心之悲痛,一失其和,便與天心相關:則夫兵民不相安,實為今日慮也。兵民既分,當自有安頓之所。若往來飄蓬,寄住民居,所到騷擾,彼孱破殘,庶無論目擊心慌,然男女老幼奪其安處,勢必鳥獸駭、骨肉散矣。今城內外之景何如?夫王師如時雨,為能解酷除暴也;若兵稍失制,焚劫淫掠是聞,陷民湯火,誰能沃以清涼而去其煩燥乎?況聞賊布偽官,已逼桃源、鳳、泗等處,妄來窺瞰;分守險要,星夜馳剿,猶以為遲。合速敕各鎮急赴該汛,安插扼防;赳赳貔貅,直前辦賊。且奏功膺賞,以樹千秋名將事業;諸旅何不樂為義兵而為亂兵也?民得寧宇,乃樂生業;億兆無悲怨之聲,上蒼有好生之德。如是而亢旱可回,甘澍可降;西成豐稔,民得有秋、兵得宿飽矣』。
淮撫田仰以淮、颺重鎮,兵單餉匱何以御侮固圉,奏請增設。有旨:『戶、兵二部即與議行』。
太監韓贊周疏辭廕賚。有旨:『覽奏控辭廕賚,委出悃誠。至云天命有歸,非關人力;兼因痛念先恩,辭功引咎:朕為涕淚交流,鑑爾之忠。但彝典所存,豈容不舉!成命久頒,理無反汗。宜即祗受,慎勿固辭!該衙門知道』。
二十九日(丙辰)
巡撫應天、安徽等處御史左懋第「請上江戰舡疏」曰:『臣於十八日具「疊膺新命臣詣難安」一疏,二十日奉有「祗遵前去受事,不得以私情控辭」之旨。臣聞命悲號,感恩涕泣。除赴鴻臚寺報名、另日謝恩外,竊念上江設撫,事屬創始;大小諸務,咸宜周謀。容臣計算兵食等事,另疏以請。惟戰舡一事,打造動需半載,募買必用多金。即以水兵六千計之,亦須沙舡三百餘隻;或募或造,料該部自有成算。而目下見無一隻,萬一目前有警,徒望洋歎耶!臣憂心如灼,忽聞海上監軍宋劼有瓜州修成沙唬船一百五十隻,召募水手一百八十名,現在鎮江,原為自登航海之用。今登津總兵已撤,登海無所用舡。此應即給臣為上江練水師之用,而造舡之費則聽該道赴部銷算可也。又聞浙江副將黃斌卿募水兵八百、沙唬船數十隻,已到鎮。夫斌卿乃應撫鄭瑄題定駐防池州,久已奉旨者也。臣察核上江時,曾且疏催之;今聞其來,正濟時艱。此應催該副將押舡兵疾赴上江聽候驗明發防,而其募兵造舡之費確核著落算補者也。二項船隻,乞敕下俱撥臣標。臣親驗堅暇,以憑布置。如果堪用,則於諸務全欠之數,稍省造舡之力;而水陸士卒、火藥、器械之類,然后可以次第計算,請命施行矣。上流孔棘重地,警發知在何時;萬乞俞旨早下,上流幸甚!微臣幸甚』!
巡撫何騰蛟檄章曠署荊西道事,以李藻代曠守德安。藻失將士心,城復陷。
史可法祭二陵畢,上疏曰:『陛下踐祚之始,祗謁孝陵,哭泣盡哀,道路感動。若躬謁二陵,親見鳳、泗境中蒿萊滿目、雞犬無聲,當益悲憤。願慎終如始,處深宮廣廈,則思東北諸陵魂魄之未安;享玉食大庖,則思東北諸陵麥飯之無展;膺圖受籙,則念先帝之集木馭朽,何以忽遘危亡?早朝晏罷,則念先帝之克勤克儉,何以卒隳大業?戰兢惕厲,無時怠荒;則二祖列宗,必默佑中興。若宴處東南,不思遠略;賢奸莫辨,威斷不靈;老成投簪,豪傑裹足;祖宗怨恫,天命潛移:東南一隅,未可保也』。王嘉答之。
御史沈宸荃論群臣醜正黨邪,請王臥薪嘗膽,報君父大仇。且言西北風塵,尚有東南託足;倘東南復烽火,更稅駕何地?因以節儉之說進。
●爝火錄卷四
江陰云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甲申(一六四四)六月丁巳朔
日有食之。淮南雨黃沙,大風蔽日。當塗有星隕;清源門內劉姓家隕火十餘處如白晝,異鳥來作恨聲,俗謂之「恨虎」。明年,當塗城被屠,焚燒過半,是其驗也。四川日月無光,赤如血;人仰視,北斗不復見。有大星出西方,芒焰閃爍,搖漾不定。
福王命補記注侍班官。
大學士高弘圖自請江干督漕,許之。
禁訛言匿揭。命錦衣衛遵舊制與五城協緝行,但不許旗尉人等分外生事害人。
御史米壽圖請遣官北去繕營先帝兆域、附葬山陵,並申祭告,委屬目前第一急務;帝命該部速覆議行。
諭吏部尚書張慎言視事。
命內府恭鑄國璽,權以金代玉;該部作速措給。
鳳陽參將戈士凱報:劉澤清沿路劫殺,逼次臨淮。
初二日(戊午)
上大行皇帝尊謚曰「紹天繹道、剛明恪儉、揆文奮武、敦仁懋孝烈皇帝」,廟號「思宗」;大行皇后曰「孝節貞肅、淵恭莊毅、奉天靖聖烈皇后」。
追尊祖妣貴妃鄭氏曰「孝寧溫穆、莊惠慈懿、憲天裕聖皇太后」。追尊皇考福恭王曰「貞純肅哲、聖敬仁懿恭皇帝」,生母某氏曰「孝誠端惠、慈順貞穆皇太后」。
遙上皇嫡母鄒氏尊號曰「恪貞仁壽皇太后」。
追謚先妃黃氏曰「孝哲懿莊、溫貞仁壽皇后」,繼妃李氏曰「孝義端仁、肅明貞潔皇后」。
初三日(己未)
吳縣諸生許琰殉節死。琰,字玉仲。初聞京師陷、天子殉社稷,慟哭誓不與賊俱生;欲舉義兵,無應者。已聚哭明倫堂,琰□杖擗踴,號泣盡哀。御史謁文廟猶吉服,琰率諸生責以大義;御史惶悚謝罪去。及南都頒監國詔而哀詔猶未頒,琰益憤慟,趨古廟自經,為人所解。乃步至西門投於河;潞王舟至,拯之出,詢其故,嗟歎良久。識琰者掖以歸,家人旦夕守,不得死,遂絕粒。尋聞哀詔至,即庭中稽首號慟,並不復言。至是卒。鄉人私謚曰「潛忠先生」。
沈確士「四文學傳」云:琰死於六月十三日,有辭在衣襟間曰:『嗟我生之不辰兮,天不祚我明;盜賊蜂起兮,海宇披猖。我君殉社稷兮,列祖用光。彼劇秦而美新兮,廉恥道喪(平聲)。慷慨成仁兮,遑恤我躬(葉);願為厲鬼兮,從我君王』。激烈悲壯,世傳誦之。
初四日(庚申)
頒河北、山東詔。時李自成為大清兵所敗,棄京師西走。青州諸郡縣並殺賊偽官,據城自保,未知南都建國事。史可法請速頒監國、登極二詔,慰山東、河北軍民之心。
可法疏裕骸撼荚诨达^安頓兵馬,目擊人情之乖逆,心憂時事乏艱危;忽聞北地報捷,絡繹而至。或云遼帥吳三桂殺賊數萬,賊闖西奔;或云唐通內應,闖已授首。據監撫黃家瑞送臣一報,謂有武弁子劉宗岫於四月二十七日自京中來,親見吳師入城,驅剿偽逆,已經發牌南來;而舊輔謝陞於德州集兵數萬,聲勢大振。又青州諸紳遺臣一札,內云:「四月二十四日,吳鎮大敗賊兵於一片石;賊踉蹌入都,盡掠貲財,於四月三十日西遁訖。青州士紳軍民,殺其偽將軍、偽道、偽府,其餘相繼殺偽官者十餘起。諸君子速立新天子,號召忠義,補天浴日之功,正在此時」。臣讀未竟,不覺舉手加額,為宗社、生民慶也。此時黃河之北,便同異域;我皇上進膺寶籙,正位舊都,在山東、北直之人,尚未通曉。萬一人心渙散,固盡棄前功;即或割據分爭,又漸生后患。伏乞皇上即諭該部院選廷臣之有才望者,齎監國、即位二詔及賜吳三桂、謝陞二敕,直抵山東、北直一帶,曉諭通知;庶人心有歸,大統立復。掃三秦之餘逆,肇百代之中興,在指顧間矣』。有旨:『吳三桂倡義創賊,朕知道了。其山東、河北一帶,應頒監國、即位詔書,著禮部會同兵部即日選差才能官員前去。謝陞敕諭,一體給賜。該衙門知道』。
起孫嘉績九江兵備僉事,不赴(嘉績,字碩膚,崇禎十年進士;官職方郎中)。
召解學龍拜兵部左侍郎(學龍,字石帆,颺州興化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崇禎十三年,官南京兵部右侍郎。薦黃道周徵下獄,廷杖遣戍)。
調杜弘域為南京右府僉書,提督大教場。
大清傳檄至濟寧:一、固山額真為傳奉事:『奉攝政王令旨,各調兵馬前往山東等處,所過地方,官民出郭迎接;違者以抗師治罪』。一、平西王吳為安撫殘黎事稱:『攝政王簡選虎賁數十萬南下,牌仰山東等處速速投誠』。
福王進郭維經應天府丞,仍兼御史巡視中城。維經上言:『聖明御極將二旬,一切雪恥除兇、收拾人心之事,絲毫未舉。今偽官縱橫於鳳、泗,悍卒搶攘於瓜、儀,焚戮剽掠之慘,漸逼江南;而廟堂之上不聞動色相戒,惟以漫不切要之務盈庭而議。乞令內外文武諸臣洗滌肺腸,盡去刻薄偽私及恩怨報復故習,一以辦賊為事』。報聞(維經,字六修,江西龍泉人,天啟五年進士。崇禎中,官南京御史。南都議立,有欲立潞王者,維經主立福王)。
維經積勞干掫,都人賴之,驟難其代;令仍攝巡視。
李沾嗾維經劾冢宰張慎言有私;維經旋悟,即具疏引罪。
大學士史可法疏言:『闖賊自入關后,聲勢逼人,假借安民,煽動海內。偽官一到,爭思奉迎;甚至督撫手握兵權,不能碎一偽牌、斬一偽使。人心之壞,至此極矣。惟有淮安官民固守,偽牌到則碎之、偽使到則斬之,賊騎逼河上則要擊而敗退之。賊將如董學禮、白邦政等,則皆躑躅而不敢前。民間義兵集至一、二十萬,聲勢之壯,如若長城。頃又報恢復宿遷,偽官遁走。維持茲事,江南乃安,其有功於國家甚大。然淮人之敢以為此者,實地方官鼓舞之力也。撫按諸臣親在河干,與民共守;碎牌斬使斷而行之,密遣各兵多所斬獲。故能振將卒同仇之義,堅民間敢死之心。東南奠安,實賴此舉。乞敕下該部院,將按臣王燮優擢示勸;撫臣路振飛已經解任,另候優敘(一作議)。其餘地方鄉紳士民及行間有功將士,併行按臣察確具題,特為旌敘。庶忠義之士,有所感奮;而他處投賊、避賊、偷生、苟免者,皆知所愧恥矣』。有旨:『淮人忠義,固守地方,擒斬邀擊,屢奏奇捷:皆地方官王燮等鼓勵之功,著該部分別從優議敘。其鄉紳士民及行間有功將士,併速行該按臣確察具題,以憑旌敘』。
大學士馬士英奏:『黎玉田等討逆有功』。有旨:『兵柄文臣孤軍討賊的與林下廢臣起義誅偽,俱不易得,朕甚嘉之。黎玉田著加兵部尚書,賞銀一百兩、紵絲八表里。盧世■〈榷,氵代木〉以原官加太僕寺卿,賞銀三十兩、紵絲四表里。謝陞加上柱國少師兼太子太師,賞銀一百兩、紵絲八表里。各賜敕書獎諭,卿閣中即擬稿來看。該衙門知道』。
按士英聞德州之信,訛謝陛為謝陞並訛濟王為德王,奏請加官賞功,故有是命。
召熊汝霖為給事中(汝霖,字雨殷,餘姚人,崇禎四年進士。官戶科給事中,謫福建按察司照磨)。
劉良佐以臨淮人不納其兵,攻圍之,不克;朝命史可法往解之,移駐壽州。
良佐奏:『臣開鎮臨淮,士民張羽民等不服』。臨淮人戈尚文等亦奏叛鎮環攻,生靈塗炭』。命按撫和解之,良佐聽命。
禮臣請別立恭皇帝專廟。尚書顧錫疇鑑睿宗之失,故疏請。
帝命集廷議舉行。
禮部請立中宮。詔以列聖先帝之仇末報,不許。
閣部馬士英請敘淮安擒獲偽官功次。王燮現推山東巡按、高岐鳳已推監司,無容再議;而將官劉世昌等各應加陞一級,以彰殊勳。
詔蕪湖關裁去一切弊政,以甦商困。
起楊文驄兵部主事,監軍京口。文驄,宇龍友,貴陽人。萬曆末,舉於鄉。崇禎時,官江寧知縣;以貪污奪官。與馬士英姻戚,故起之。文驄善書文,有文藻。好交游;干士英者,多緣以進。其為人豪俠自喜,頗推獎名士;名士亦以此附之。其子鼎卿,士英甥也。士英遣迎福王,遇於淮安,王貧寠甚,鼎卿週給之,王與定布衣交;以故寵鼎卿甚。及鼎卿上謁,王以故人子遇之,獎其子父,擬以漢朝大、小耿。然其父子以士英故,多為人詆謨。
馬士英請發兵渡河,犄角吳三桂;有旨:『著督輔相機行』。
劉宗周疏陳時政四事。
草莽孤臣劉宗周奏「慟哭時艱疏」曰:『痛我高皇帝以用夏變夷、旋乾轉坤之大業,而一旦為奸臣賊子所賣,致國破君亡,亙古未聞,普天飲恨。皇祖有靈,啟我陛下,重建舊都,正位凝命。今日中興大業,舍討賊復仇,固無以表陛下前日渡江之心;而苟非陛下毅然決策親征,亦何以作天下忠臣義士之氣。此一時也,先皇帝一十七載之哀慕方深,人人致死,殺偽官、擒叛將以俘逆,只在陛下先聲一震間:真有道中興第一義也。至於討賊之法,施為次第,亦有可言者。一曰據形勝以規進取。江左非偏安之業,請進而圖江北;於淮安、鳳陽、安慶、襄陽等處雖各立重鎮,尤當重在鳳陽,而駐以陛下親征之師。中都固天下之樞也,東扼徐淮、北控豫州、西顧荊襄,而南去金陵不遠;以此漸恢漸進,秦、晉、燕、齊必當有響應而起者。今者東南諸務慚有氣色,事即未可全據,但敕江、楚、浙、直各固其圉,合師以促,賊如釜中魚耳。自此並為西北兼開一面之網,聽其殺賊自效,賊勢益孤、賊黨日盡矣。一曰重藩屏以資彈壓。北方之見賊而逃也,總之督撫非才,不免彈壓無寄。遠不具論,即淮、颺數百里間,現有兩節鉞而不南御亂卒之南下,致淮北一塊土拱手而授之賊。尤可恨者,路振飛坐守堅城(一作淮城),久以家眷浮舟於遠地,是倡逃之實也。於是鎮臣劉澤清、高傑,遂相率有家屬寄江南之說;尤而效之,又何誅焉!按軍法:臨陣脫逃者斬。臣謂一撫、二鎮,罪皆可斬也;而撫臣為最。必先治撫臣不律之罪,而后可行於鎮臣。仍請自今加重撫臣事權,專責以彈壓鎮臣;且不宜多設督臣,以滋牽制之弊。如此而后,武功可得而奮也。一曰慎爵賞以肅軍情。今天下兵事不競極矣,無故而施封典,既以長其跋扈,而士卒猶不能飽,益增庚癸之呼。將悍兵驕,有自來矣。今請陛下親征,所至亟問士卒甘苦而身與共乏,乃得漸資騰飽,徐張撻伐。一面分別各帥之封賞,孰應孰濫;輕則量收侯爵,重則並奪伯爵。軍功既核,軍法益伸;左之右之,無不用命。夫以左帥之恢復焉而封,高、劉之敗逃也而亦封,又誰為不封者?武臣既濫,文臣隨之;外廷既濫,中璫隨之:臣恐天下因而解體也。一曰覈舊官以立臣紀。燕京既破,除一、二殉難諸臣已經恩詔優恤矣。此外有受偽官而叛者、有受偽官而逃者、有不受偽官而逃者、有在封疆而逃、有奉使命而逃者,臣不能一一悉數其人,而於法皆在不赦。亟宜分別定罪,為鑑將來。而至於偽命南下,徘徊於順逆之間,相傳實繁有徒;必且倡為一種曲說,以惑人心。不獨偽官偽,並真官亦化為偽,而天下事益不可為。其或陰陽詭和為賊行間,尤當顯示誅絕,無墮狡謀。行此數者,於討賊復仇之法,亦略具是矣。若夫邦本之計,貪官當逮、酷吏當誅、循良卓異當破格旌擢,則有撫按之臣在,無俟臣瑣瑣。而臣更有不忍言者,當此國破君從之際,普天臣子皆當致死;幸而不死,反膺陞級,能無益增天譴?除濫典不宜概行外,此后一切大小銓除,仍請暫稱「行在」,少存臣子負罪引慝之誠。「詩」不云乎:「天之方蹶,無然泄泄」。統維睿照採擇施行』。有旨:『覽卿奏,毋狃偏安,必規進取;親統六師,光復法物。朕□□□如此至嚴文武恇怯之大法,啟諸臣忠孝之良心,與慎新掌、履舊方,俱說得是。朕拜昌言,用策后效;仍著宣付史館。該部知道』。
劉宗周又疏言:『當賊入秦流晉,漸逼畿甸,遠近洶洶;獨大江南北晏然。而二、三督撫,不聞遣一人一騎,以壯聲援;賊遂長驅犯闕。坐視君父之危亡而不救,則封疆之臣之當誅者一。既而大行之凶聞確,諸臣奮戈而起,決一戰以贖前愆,自當不俟朝食。而方且仰聲息於南中,爭言固圉之策;卸兵權於關外,首圖定策之功。督撫諸臣,仍復安坐地方,不移一步,則封疆諸臣之當誅者又一。新朝既立之后,謂宜不俟終日,立遣北伐之師。不然,則急馳一介間道北進,檄燕中父老、起塞上名王,哭九廟、厝梓宮,訪諸王的耗。更不然,則檄閩帥鄭芝龍以海師下直沽,九邊督鎮合謀共奮,事或可為。而諸臣計不出此,紛紛製作盡屬虛文(一作體面)。天假之靈,僅令吳鎮一奏燕京之捷,將置我南中面目於何地?則舉朝謀國不忠者當誅者又一。而更有難解者,先帝升遐,頒行喪詔,何等大典;而遲滯日久,雖今月餘,未至臣鄉。在浙如此,遠者可知。時移事換,錯謬舛出,即成服祗成名色;是先帝終無服於天下也。則今日典禮諸臣之當誅者又一。至罪廢諸臣,量從昭雪,自應援先帝遺詔及之,乃一概用新恩;即先帝誅奄定案,前后詔書鶻突,勢必彪虎之類盡從平反而后已。君、父一也,「三年無改」之謂何?嗟乎,已矣!先帝十七年之憂勤,念念可以對皇天而泣后土;一旦身殉社稷,罹古今未有之慘,而食報於臣工乃如此之薄!仰惟陛下,再發哀痛之詔、立興問罪之師,請自中外諸臣之不職者始』。
初六日(壬戌)
召阮大鋮冠帶來京陛見。大鋮初附魏忠賢,與霍維華、楊維垣、倪文煥為死友;造百官圖,因文煥達之忠賢,召為太常寺卿。事忠賢極謹,而陰慮其不足恃;每進謁,輒厚賄忠賢閽人還其刺。居數月,乞歸。忠賢既誅,大鋮函兩疏馳示維垣。其一專劾崔魏;其一以七年合算為言,謂『天啟四年以后,亂政者忠賢,而翼以呈秀;四年以前,亂政者王安,而翼以東林』。傳語維垣:謂時局大變,上劾崔魏疏;脫未定,則上合算疏。會維垣方並指東林、崔魏為邪黨,與編修倪元潞相詆;得大鋮疏,大喜,為投合算疏以自助。崇禎元年,起光祿卿;御史毛羽健劾其黨邪,罷去。明年,定「逆案」,論贖徒為民。終莊烈帝世廢斥,鬱鬱不得誌。流寇逼皖,大鋮避居南京;頗招納游俠,為談兵說劍,覬以邊才召。復社諸生,方聚講南京,惡大鋮甚,作「留都防亂揭」逐之。大鋮懼,乃閉門謝客,獨與馬士英深相結,而暱守備太監韓贊周。周延儒內召,大鋮輦□錢要之維颺,求湔濯;延儒曰:『吾此行謬為東林所推,子名在「逆案」,可乎』?大鋮沉吟良久曰:『瑤草何如』(瑤草,士英別字也)?延儒許之。十五年,遂起士英總督廬、鳳。至是,士英必欲起大鋮,令劉孔昭、湯國祚、趙之龍等薦大鋮知兵。初,京師陷,中貴人悉南奔;大鋮因贊周遍結之,為群奄言東林當日所以危貴妃、福王者,俾備言於王,以潛傾可法等。群奄更極口稱大鋮才;士英亦言大鋮山中致書與定策謀,為白其附當贊導無實跡。遂命大鋮冠帶陛見。高弘圖、姜曰廣力持不肯擬旨,士英曰:『我自任之』!蓋士英疏薦,即士英票擬也。
大鋮閒住金陵,自署其門曰「無子一身輕,有官萬事足」。常謂人曰:『吾非不顧為君子,他人不許我為君子耳。且若使金川門下袖中有刀,便當引決』。其詆欺,皆此類也。
周宜興與大鋮為髫年暱友,既回籍,大鋮時過其家;延儒與約曰:『倘得再出,必起君』。崇禎十四年,延儒再召;大鋮遣使以金杯為壽,曰:『息壤在彼』!延儒召其使前,舉杯釂者三,仍令持歸;語使曰:『飲此,如與爾主面談矣,舊約不忘。但今茲之出,實由東林先與我約法三章,第一義即爾主也。歸語爾主,倘意中有所謂一人交者,當用為督、撫;俟其以邊才轉薦,我相機以圖之,必得當報耳』。使歸,大鋮遂以士英請。
士英乘高弘圖督糧江干,具疏云:『冒罪特舉知兵之臣阮大鋮,共濟艱難。當赦其罪,即補兵部右侍郎』。自擬旨:『阮大鋮果否知兵可用?著兵部召來,暫復冠帶陛見,面問方略定奪』。
大學士姜曰廣、侍郎呂大器、太僕少卿萬元吉、府丞郭維經、給事中羅萬象、陳子龍、御史陳良弼、王孫蕃、米壽圖、周延泰、左光先、郎中尹民興、懷遠侯常延齡等交章言大鋮「逆案」巨魁,不可召;弘圖則又力言「逆案」不可翻,仍請九卿議:與士英忤。士英為大鋮奏辨,力攻曰廣、大器護持局面、阻抑大鋮。
大鋮陛見旨下,舉朝駭然;謂『大鋮一出,「逆案」盡翻,則上且駸駸問三朝事,諸君子將安所置足乎』?於是一呼百和,眾論沸騰,遂群起而攻之矣。
姜曰廣疏言:『臣前見文武紛競,既慚無術調和;近見「欽案」掀翻,又愧無能豫寢。遂使先帝十七年之定力,頓付逝波;陛下數日前之明詔,竟同覆雨。梓宮未冷,增龍御之淒掠;制墨未乾,駭四方之觀聽。惜哉惟新,遂有此舉。臣所惜者朝廷之典章、所畏者千秋之清議而已』。
呂大器疏言:『先帝血肉未寒,爰書凜若日星;而士英悍然不顧,請用大鋮。不惟視吏部如芻狗,抑且視陛下如弁髦』。
郭維經疏言:『案定先帝之手。今「實錄」應修,若將此案抹殺不書,則赫赫英靈,恐有餘恫;非陛下所以待先帝。若書之而與今日起用大鋮對照,則顯顯令旨,未免少愆;並非輔臣所以愛陛下也。惟願陛下愛祖宗之法,因愛先帝並愛先帝之絲綸』。
羅萬象疏言:『輔臣薦用大鋮,或以愧世之無知兵者。然而,大鋮實未知兵;恐「燕子箋」、「春燈謎」(大鋮所製樂府),未見枕上之陰符而袖中之黃石也。伏望許其陛見,以成輔臣吐握之意;禁其復用,以杜邪人覬覦之端』。
士英辨疏云;『魏忠賢之逆,非闖賊可比。弘圖、曰廣,於己所愛者,即曰先帝無成心;於己所惡者,即曰成案不可翻:欺罔莫甚於是!臣在兵言兵,但知為朝廷甩人,不知其他』。帝溫旨慰之。
大理丞詹兆恆疏言:『先皇手定「逆案」,蒦刈群凶,乃第一美政;然十七年間,此輩日夕聚謀,欲翻者數矣。賴先皇神明獨斷,堅持不移。今乃大仇未報,忽召見大鋮,還之冠帶;豈不上傷光帝之靈,下短忠義之氣哉』!疏奏,命速取案進覽。
初八日(甲子)
阮大鋮陛見,備陳見枉之由。以大學士高弘圖為御史時嘗詆東林,必當右己;乃言弘圖素知臣者。弘圖則言:『先帝欽定「逆案」一書不可擅改』。士英與爭,弘圖乞罷。
弘圖言:『若用大鋮,必須會議』。士英以會議則大鋮必不得用,不從。弘圖曰:『臣非力阻大鋮;舊制:京堂必會議而后用,於大鋮更光明耳』。士英曰:『臣非殉私賄,何所不光明也』?弘圖曰:『何必不受賄。一付廷議,國人皆曰「賢」,然后用之可也』。弘圖出,即乞休。
萬元吉疏言:『臣以月朔力疾見朝,祗候敕書關防;八日於茲,竟無實落。頃聞颺州、臨淮、六合一帶;所在兵民相角;在兵則素無紀律,在民近更乖張。總由地方有司,不能先機安插。遂致一城之隔,民以兵為賊,死守不容;兵以民為叛,環攻弗釋。長此安窮?兵民兩困。猝有寇至,民必至於迫降、兵必至於驚竄:真今日莫大之憂也。臣先期馳往,為竭力開譬。凡江北郡邑接連山東、河南、賊騎處處可到,勢必需兵堵剿。臣等雖有愛民之心,斷無銷兵之術就中調停。惟是官兵經過駐紮地方,合曉諭城外居民移入城內,空下房屋聽各將領派兵住宿,嚴禁毀傷其蔬米等項;仍諭城內居民盡出城外,有無貿遷。有司會同各將領共相防護,嚴禁搶掠。如此立法,自然民不苦兵、兵不恨民。前臣監軍楚、蜀時,行之甚效;其在今日,何獨不然?伏祈皇上敕下撰文詞臣,於臣敕書備將此段開載,俾有司將領凜承天語,益加祗遵。如有抗違,許臣從公參奏;此風或猶可轉也。臣衙門原設滁陽,今不暇往彼處到任。隨從差使,絕無一人。隻身遄發,酷署長途,窘迫勞苦,萬難名狀。倘敕印撰鑄完日,懇祈敕諭樞部差官馳送』。
巡撫左懋第欲同總兵陳洪範招集水師步卒倡義山東,兼約會吳三桂、黃蜚結連恢復;時論壯之。
諭旨:『福邸千戶常應俊保護朕躬,屢脫危險,加恩未足報功;兵部再酌議具奏』。
初九日(乙丑)
命惠王移居肇慶。王名常潤,神宗第六子。天啟七年,之藩荊州。崇禎十五年十二月,李自成再破彝陵、荊門,湖南巡撫陳睿謨至荊州,奉王走湘潭。渡湘,遇風於陵陽磯,宮人多漂沒;僅以身免,就吉王於長沙。十六年八月,張獻忠陷長沙,王走衡州就桂王。衡州繼陷,同吉王、桂王走永州,巡按御史劉熙祚遣人護三王入廣西。
帝命該督臣加意保護供膳。
管紹寧請遴選內閣誥敕房諸官,各以資納授。
命時享禮暫於奉先殿行。
禁詔赦為駢蔓之文。
寧南侯左良玉報稱副將蘇薦、游擊朱國強斬賊四百餘級,獲偽官江一洪,獻俘京師。
補黃煥、張居起原官。
高傑發總兵李朝云赴泗州,參將蔣應雄、許占魁、郭茂榮、李玉赴徐州防守。
改鑄神武營關防。
命實禁旅之用,以十二團營舊多老弱故也。
阮大鋮上「孤忠被陷之由疏」,言『鋮於天啟甲子,見逆璫魏忠賢與在外門戶諸人終攜始合,擅政弄權;時為吏科給事中,力請終養,以避其焰。后蒙起用鋮守官太常少卿,七十日即乞休還山;竄跡窮山,不入城市。凡忠賢擅竊威福,皆鋮在山林息影惟恐不深時也。且當天啟年間,從無一官之躐、一字之諛、一言之建;甚且「點將錄」內,勒入鋮名於其中,冀殺鋮而后快。鋮與崔、魏之黨,不惟風馬牛不相及,且冰炭水火之不相安(一作容);亦既昭然矣。「逆案」冤及於臣者,蓋謂鋮在科時,孫慎行以紅丸邪議,搖動皇祖母、皇考。是時,旨下九卿科道會議。給事中魏大中上言,內有「張差、崔文昇,所謂先帝之賊也。張差所由,誰不知為鄭國泰所為,宜究問指使」。又有「李可灼之案(一作藥),不合之崔文昇不備;崔文昇之逆,不溯之張差不明;鄭國泰、鄭養性、方從哲之罪,不參之三案不定:悉置諸臣以應受之法」。此皆大中大逆不道、血口污天語也。鋮與同官正色斥之,且語曰:「三朝仁孝無間,凡為臣子處此,安得以無根之言挑釁骨肉」?故堅持不出議單。今「三朝要典」具在,可覆案。而同鄉左光斗迫臣出議甚力,此札尚在;鋮不之應。從此,大中與大中之黨恨鋮入骨。適鋮俸在前,思奪鋮首垣,百計排阻。鋮浩然而歸,黨怒不釋。鋮與相國馮銓有文字交,歸過涿州,一晤即行;而大中門客汪文言遂誣鋮與銓以叩馬獻策。夫鋮與銓在涿州,忠賢在深宮近侍,其馬安得而叩之?況相國今已合家殉難,生平忠佞,定於蓋棺矣。后大中以巧救汪文言疏糾忠賢,為忠賢所仇,被逮以死。記光斗、大中死於乙丑之秋,而乙丑之秋正鋮躬耕山居之日;里中紳襟父老可問也。又安得一身以贊導耶?至鋮合算七年通內一疏,於中極論倡紅丸之孫慎行,為時所嫉;此乃忠賢典刑以后所條上者,曾有半字為彼逆惡解嘲者耶?且當時倡造「逆案」之侯恂,今公然從賊,為工部侍郎矣;主造「逆案」之韓爌,公然開門迎賊,賊以安車迎入長安矣。而案注中所云報復鋮有疏者,即今受賊偽戶政司務魏學濂也。而門戶諸臣,乃欲以受賊偽命、亂臣賊子之口,為鋮孤臣孽子之定案,豈尚有人心者乎?今諸臣抵死攻迫,鋮安得不一直陳當時之情事,以上告君父、下告天下萬世哉』!
按大鋮此疏,將以掩其逆案之跡,不知適所以自供也。當南樂借內修怨、楊左嚴譴去國,是時徐大化、朱童蒙等俱中旨陞京堂用。大鋮以葉有聲薦,亦中旨陞京堂用;遂由常少陞光祿,正楊、左被逮時也。爾時苟非逆賢所喜者,一朝起事,即遭削奪。大鋮既與崔、魏若水火冰炭之不相容矣,何取京堂之中旨如寄;而常少、光祿之推,隨推隨用,毫無牴牾乎?「點將錄」鈔布四方,並無大鋮姓名。假使有之,有聲尚敢入薦剡乎?此事理之最易明者。爭紅丸者,堅持不從孫、魏之議,謂將以調和西宮,出自臣子苦心,誰曰不然;乃欲以此居功,反坐諸臣以誣捏之罪,則無良極矣。且欲取證於「三朝要典」;「要典」既屬逆賢纂修,逆賢服刑已十八年,「要典」即奉先帝旨焚燬矣,猶拳拳奉為聖書,則其為逆賢私孽可知也。大鋮南歸至涿州,適逆賢進香至涿,馮銓跪謁途次,萬耳萬目,胡可掩也!逆賢豈身不出宮禁,而以之辨叩馬獻策之為誣哉?呂鵬云並無贊導之疏,止以中旨起京堂,即入逆黨;何況大鋮?魏給諫之疏糾逆賢也,在楊應山二十四大罪之后;斯時疏糾逆賢者章滿公車,豈皆巧救汪文言乎?合算七年通內一疏,則逆賢已敗、先帝御極久矣,猶娓娓論孫慎行、楊漣、左光斗諸臣,無一不與「要典」相發明。夫璫局已敗,尚思為護法沙門;則璫陷方張,其為贊導又可知也。相國馮銓此時官崇內院、位晉殿閣,而誣以闔門殉難,不亦悖乎?闖賊破蒲州、平陽,故輔韓爌闔門殉難,斯則萬口如一者;而安車迎入長安,未之聞也(文秉)。
議殉難從逆諸臣功罪。
先時,各衙門俱有糾參,而閣臣馬士英奏言:『北京陷后,稽首賊廷、身污偽命,如光時亨、龔鼎孳、周鍾、項煜、陳名夏等並其餘苟免之人,逆惡滔天,神人共殛」!帝命先著科道官逐名嚴核,共同具奏來看,以憑法司分別定罪。至是,戶科羅萬象言:『此案宜細核確當,定為不可翻之案,務使將來不得借題』。帝然之。
監軍僉事宋劼上「仇恥最極疏」曰:『臣竊觀古今載籍,若漢之赤眉、黃巾,唐之安史、黃巢,皆擾海宇、犯宮闕,未有得誌若闖賊之迅疾、蒙難若先帝之慘烈者。幸天鑑祖靈,挺生聖主,矢君父不共之仇、雪普天刺骨之痛;欲掃妖氛,廓清疆宇,毅然挺特,卓然奮發。凡為臣民子庶,苟具肺腑(一作肝),誰不願枕戈以待旦者。臣謹冒昧款列目前急務,上聞左右(一作如左),伏候鑑原採擇施行。一、定恢復規模。昔漢高之入咸陽、光武之據河北,皆先定根本而后滅秦、項,除更始王莽。皇上扁舟南下,天人協應,正位金陵;原我高皇帝創業始基,非晉元、宋高偏安之地。願皇上法我高皇帝,以成漢光武之中興;振起開創之精神,提掇草昧之作用,必盡還西北之土宇而后始安。如臣民苟安江介,恐非所以保江介;或諸臣苟存富貴,恐非所以保富貴:此規模之宜預定者也。一、決掃蕩大計。漢高入關,而子嬰繫組;光武入咸陽,而更始王莽掃除:此剪孽伐根之計也。今闖逆北敗於吳三桂,踉蹌返關,忙擾惶惑。宜速檄三桂提全師及號召秦、晉兩邊夙將義旅併力入秦,再命左良玉統兵從武關而進,前后夾攻,指顧掃滅;如齊、如燕、如楚,乘勢分進。大將若四鎮,擇便分地,一鼓可以平之,勢同振槁。何也?彼民之從逆,偏苦我兵之騷擾:州縣之納款,偷延一時之性命,非真賊有深澤夙威以讋服之者:此掃蕩之宜早計者也。一、固根本以培元氣。根本者何?民心是也。孟軻氏曰:「得乎邱民,而為天子」。千古至論。帝王之興,斷必由此。今自兵興以來,加派日增。婪酷有司,藝徵額外,侵削多端;民不聊生,搖搖欲散。必大蠲夙逋、大開賑卹,萬心歡舞,眾誌成城。若謂錢糧不湊,似難議蠲;以臣私計,今如北京上供、諸藩祿、河工等項暫停矣,按北都官俸九邊常例向總取給,南直隸、江浙、閩廣統計何止千萬,捐逋振施用十之二、三,餘需足供軍興:此所以收民心而培元氣者也。一、選將卒以振神氣。漢高三傑,光武云臺,高帝徐達、常遇春數十將,其功茂著。從來定亂不借才異代,今豈無人?吳三桂克復神京,功在唐郭、李上。如四鎮大帥,寧甘遜前人?其他偏裨而下在輦下者,當於世職中簡拔,即於世軍中選兵。先朝撻伐,五府侯伯遞出;指揮千把總內豈無堅勁將材?世軍中豈無膽勇男子?以此守京城、選禁旅,固我根本、壯我聲靈;守國而即守家,敢有異誌乎?況此世職世軍,其祖先皆從高帝掃西北胡元者,但在獎勵鼓舞之得法耳。守江、守淮,吳人習水,自屬長技。曹操父子之雄武、苻堅佛貍之彪悍,終不能涉江一步;則水兵水將之用吳人,斷無疑也。但兵行餉足;近因餉不足,兵士打糧騷害,致諸將不能禁戢。如臣所言,河工諸項分以足餉,悍兵不禁自戢,飽騰不足言矣。一、大破常格以網羅英父。天下人才,多壞於門戶。光帝擴八■〈王延〉以來英材,諸臣只由官爵起見,何嘗計及公家。擇一題目豎標,借為授人之筏、陷人之阱。占風望氣者,景附云集;致真才介特之士不得效用。即如制鹵討寇,三十年幾番剿撫、幾番喪敗。蓋門戶之念牢不可破,又素不留心人才;夾袋無人,有言某可用,一唱眾和。用之無效,喪師辱國;大法雖行,其於鹵寇之剪伐有分毫益呼?皇上切誡廷臣,一切如先臣楊士奇所云:「以天下心官天下人,以天下官官天下才,蕩平效治,人才未必不盡出、不隨效也」。臣念只闖賊為我君父大仇,舉仇學子(?)何以讓前哲獨擅美於前乎?一、大破故習以亟圖職業。人生只有此時日、人生只有此精神,古賢惜寸陰,運甓舞鶴皆勞精神(一作筋骨)於有用。若夫文移案牘之繁碎、應酬竿牘之稠疊,簡閱妨時,匍匐瘁人神。習積虛套,日沿日盛。寧廢政務,恐違世情;難以一柱砥狂瀾者也。以上數款,朝臣豈不見及言及?獨臣待罪三、四十年,老馬管窺所及,瀝陳聖明之前,以舒異憤(一作義憤)』。
改倪嘉慶戶科給事中。時戶部堂司官皆不備,中外呼應不靈,糧餉接濟不敷。署計臣張有譽以一身值南北兩部歸併之時,委難周知肆應。閣臣面奏:『以理財先要用人;見任選司倪嘉慶曾為北戶部司官,清操敏慧,可以協助有譽而著速效。請改授戶科給事中,俾專察核直省新舊本、折全數,既不越俎,又無躐等之嫌』。允之。
吉王慈煃薨(慈煃,吉簡王八世孫)。
王子某報王播遷,薨於道。
史可法開府颺州。初,黃得功、劉澤清、高傑多欲駐颺州。傑先至,大殺掠,屍橫野,攻城浹月。澤清亦大掠淮上,臨淮不納;良佐軍亦被攻。朝命可法往解上,二劉皆聽命。乃詣傑;傑素憚可法,夜掘坎十百,旦日朝可法帳中,辭色俱變,汗浹背。可法坦懷待之,接偏裨以溫語,傑大喜過皆。然亦自是易可法,用己甲士防衛,文檄必取視而后行。可法夷然,為具疏屯其眾於瓜洲;傑益喜。傑去,颺州以安;可法遂開府颺州。
高傑必欲得馬鳴騄為元勳報仇;史可法入營諭之曰:『朝廷守士官,豈可擅殺』?傑乃館可法於福緣菴,嚴防之;盡奪其兵柄,一切章奏文移必經傑閱過,然后得達。因強可法以悍民殺鄉紳具疏曰:『鎮臣高傑之率兵南下也,颺人實未預知。初到之時,不無騷擾;及鎮臣既至,取犯兵而斬以徇日不下十數人,地方官民可以諒矣。乃撫臣黃家瑞漫無主張、道臣馬鳴騄一味偏徇,聽城中百姓日於河邊草際取零兵而殺之。因是結釁愈深,竟不可解。鄉紳鄭元勳親到高營,所以為百姓之心無所不至;而百姓反謂通同播害,乘元勳一言之誤,當撫臣座次操戈而群殺之,至於碎其身首。撫臣之威令謂何?至於道臣,始則乖張、后復畏縮,今且避於泰州矣;罵兵殺兵以為愛民,而不知適以害之也。臣於二臣,不能無恨。伏乞敕下處分,以諭三軍、以諭百姓,一面察其首惡一重創之,庶紀綱不至盡壞』。有旨:『地方官不能調和兵民,至禍及無辜之鄉紳,城守何在?馬鳴騄幸禍畏縮,尤為可恨;併黃家瑞俱著該部議處具奏』。
颺州士民主傳龍等亦上疏云:『東省附逆,河北悉為賊有。不意賊警未至,高兵先變。自高傑渡河掠徐,至泗、至颺,四鄉之民何啻百萬;殺人則積屍橫野,淫污則辱及幼女。環圍血攻,已經月餘。何不恢已失之州邑,而徒戕內地之良民也』?黃、馬二公為地方受過,父老詣闕保任;帝優詔允之。已后亂民正法,黃公為鄭紳懇恤,尤見厚道。
四鎮之中,興平最強。閣部銳意中原,念非傑不足以委任。其人雖抗暴,然慷慨識機變,可說而動。有僧德中者,談禍福奇中;傑亦折節稱弟子。常與閣部及陸遜之四人同坐,傑謂僧曰:『他日得免於禍乎』?僧曰:『居士起擾攘,今歸朝為大將、為通侯,不足為居士重。惟率從史居士儒家所稱聖人、我法所稱菩薩,居士與之一心並誌,可謂得所歸矣;徒以問老僧無謂也』!傑不覺斂容服。傑之妻邢夫人,饒權智;傑嘗語曰:『邢有將略,我以自助,非貪其色也』。邢見傑出至誠,厚為調護,勸傑傾心閣部。閣部喜曰:『吾誠得傑而馴擾之,大事集矣』!因命王相業監其軍,命與大將李成棟、王之綱等專制河南。傑曰:『傑既以身許公,而將吏妻子暴露野次,非所以安內顧也;敢終以颺州為請』!颺士紳聞之,愎震動。守土者以未除館為辭,閣部遽遷於東偏,許己府以為舍。邢夫人約其兵聽節制,士民安堵無恙。
揚州府兩學生員上史閣部書云:『天下事有在一方而關朝廷興替、社稷之存亡及夫元老大臣生平之得喪,百姓知之不能言、當事言之不敢盡者,則狂瞽之愚生不得不詳其利害而進告之。苟或見納,是祖宗之陟降有靈,而為社稷生民之福;萬一不然,則雖以書生之熱血污尚方之簡命而成直士之虛名,何不可也!自闖賊肆〔□〕,先帝奔逝(一作崩逝),海內震撼,誠恐素蓄不軌之徒因而變生叵測;故普天之下翹首而祝者,無不謂中興大業,惟大司馬史公是屬也。而果然,人心始有所恃而不亂。及朝綱再振,又無日不望躬統六師,星馳大伐,上雪先帝之恨、下救萬民之危。乃不意有高帥者,怯畏賊威,貪涎善地;乘此禍亂,不奉調遣、不行牌勘,潛率烏合之眾避寇南下,突入揚州。名雖為官兵,實過於盜賊;殺掠淫毒,慘不忍述。百方守御,城內僅乃得全。百萬生靈,日望大師相之來如望歲焉,計必有以救我於水火之中而解其倒懸者。小民無知,不過為一身一家計;豈知颺州為國家重地、南北咽喉,天下事需大半仰給,如當事者之慮颺州壞而天下皆去者哉!故雖有自殺妻子、自焚廬舍、背城一戰之謀,而皆阻於當事者不得用。未幾,而大師相果出師矣。大師相出師,其名甚正、其義甚大、其權甚尊,自請王命以討逆賊;令行禁止,誰敢不從!則駕馭將帥,非拘拘示仁、專主調停為說已也。大師相車駕未臨之先,高帥自知理屈,慮遭譴責,尚然斂戢士卒,驅斥婦女葬埋屍骸;此可執途人而問之也。大師相下車,全用恩而不用威,彼遂輕視師相,因而小視朝廷。以為朝廷之疆土,非彼不能守;師相之功名,非彼不能建。故反放誕狂悖,有挾而求,無所不至;無惑乎士民不怪高帥之兇淫殘暴,而怪師相恩濫而威衰也。初,高帥臨城,城中士民望見慘酷,且怒且泣,戰氣百倍,爭欲決一死戰;高帥亦引卻數里,散處東關外河黃金壩鈔關、外河南彭家園、南門外騾子行班竹園、西門外平山塘、大明寺一帶,晝雖繞城而走,夜尚未敢環城而居。及大師相至,又復安營九龍橋、颺子口,以塗飾耳目。及大師相許以關廟暫往,而四門頃刻皆滿;殺掠驅逐,益無忌憚。前此尚憚火砲;茲遵約束,未敢輕放。高帥不能得誌於颺州,反借大師相為護身之符也。且高帥此來,勤王耶?剿寇耶?守江耶?守河耶?抑專守颺州耶?聖駕在南京,颺州無寇,何必深慮?若曰守江,未有不守河而能守江者。若曰守河,則距河甚遠。若曰專爭颺州,使高帥果有大勳,戮力王室,克復神京,生擒逆首,眾議僉同,亦何惜一塊土以封之,使食其租稅。今反畏賊如虎,殺天子之義民,無功有罪。前者伯爵寵庸,竊謂過矣。颺州者,太祖高皇帝之颺州也;高帥目無國法,敢脅吾力而求之,大師相何不以大義正色曉諭?而乃勸之不去、犒之不去;今日如此,異日可知。一得颺州,樂而忘返。萬一大師相令之北伐,不受節制,逍遙河上,如向日徐州渡河故智,高帥誑大師相以虐颺民,颺民不足惜;但使言者謂大師相為當今第一人,信高帥以誤朝廷,而十餘年之高名敗於一旦,豈不痛哉!況咫尺京師,盈盈帶水,一帆可渡;彼必顧戀此土,有伺便之幾心,尚有不可問、不忍言者。在昔晉文有功王室,「春秋」尚議其用陽樊之師;故愚生謂今日之事,朝廷業已報許,大師相猶當拜疏換回。不然,設有人焉,問。「淪陷之土地,吳將軍之恢復不難;完固之封疆,大師相之割棄何易」?則何以解也?聖旨初分四鎮,不過鳳、泗等處,未及颺州也。大師相懸牌云:「同黃撫往拜;往拜而不行,則曲已在彼,本部另有法以處之矣」。猶赫赫在人耳目間也。令出行拂,煌煌天語、昭昭明示,豈欺我哉!中興根本,不可久失人心、過虧名望。伏願大師相恩威並濟、權術兼行,,亟宜痛哭誓師,率各鎮渡河以匡復帝室。既可行太師相之誌,又可保全高帥之身名。在颺州之地,颺州之民自然守之,斷不敢以負朝廷者負大師相,則大師相無內顧之憂。倘高帥執迷不悟,不得颺州不止;颺民至愚至頑,有死則俱死耳,安忍與仇並活也!惟大師相裁奪而審處之。幸甚!幸甚』!
史可法「報兵民兩便疏」,言「鎮臣高傑之兵奉旨駐颺,而颺人堅不肯納。蓋從前既有仇隙,向后不無隄防;雖有嚴令驅之,不能動也。臣前急於渡江,原欲了當此事,即當討賊西行;不意兵民扞格,竟不能解。颺人惟利兵去,各兵惟願駐颺;而好事者遂造不根之言。如鎮臣黃得功到儀真,本為安插家眷;而紿之者曰:「此乃與爾兵為難者」。於是高兵移紮於野以待之。及臣至,則又紿之曰:「此來非真心為爾」。致兵疑臣、將疑臣,即鎮臣傑亦似疑臣。臣惟處之以坦、待之以誠,數日之間,鎮臣傑似亦諒臣心事矣。昨日臣面議將兵盡駐城外,止鎮臣家眷入城,攜二、三百人自護;以為可以行矣。而城內之人,終不允臣。正躊躇無計,適有移駐瓜洲之說者。瓜洲距颺只四十里,即江都縣所轄也。駐瓜洲猶之駐颺州,且有城有水可以自衛;而資給日用,較之颺州更便。惟時為鎮臣劉澤清標下官兵所駐,必劉兵移往淮上,而后高兵可來。臣商之鎮臣,鎮臣遂諾。蓋深感皇上恩遇之厚,不欲以家口之故,致成兵民水火之形,耽誤練兵剿賊之事也。鎮臣用意如此,臣甚重之。因與鎮臣約,將鎮標各兵除副將李成棟一旅現駐六合(六合,固鎮臣黃得功之汛地也),目前暫駐,隨當移駐盱、泗;計隨鎮臣駐瓜洲者,不過十分之六、七耳。安頓既妥,旋即選銳北發,其留以守護家眷者又不過十營中之一營耳。此鎮臣勇於圖賊、忠於為國之念,臣不敢不從。鎮臣在瓜、臣在颺,調停於兵民之間,漸為釋其猜嫌,同歸於好;未必颺城之不可居也。臣謹馳奏,仰慰聖懷」。
督輔部將劉肇基、陳可立、張應夢、于永綬駐京口,浙江入衛都司黃之奎亦部水陸兵三、四千戍其地。之奎御軍嚴,四將兵恣,橫忍傷民,浙兵縛而投之江;遂有隙。已而守備李大開(一作大刀)統浙兵殺(一作斫)鎮兵馬,鎮兵遂與相擊,大開中矢死。亂兵大焚掠,死者四百人,民財罄盡。祁彪佳疾至,而永綬等遁去。奏聞,命四將赴可法軍前聽核;可法不能罪也。彪佳行視被難家,賙卹備至;民大悅。
于永綬等領馬兵駐鎮江,黃之奎領步兵至。又京口營兵、各路零卒,分紮西門外、校場等處。類聚繁雜,邪心易生;市鋪交易,爭較銖錙,各忌嫌忿。復因馬兵賤值攫小兒瓜,相持不讓。馬兵傷小兒頰;步兵不平,攢毆之,捆而擲之江。馬兵呼黨致鬥,浙將李大刀呵之不止,抽矢射中數人;馬兵謂浙營兵將皆欺己,群起攻殺大刀。時浙兵有竄隱民家者,借端挾索,乘勢放火,恣行淫掠,口稱「四鎮以搶殺封侯伯,吾輩何憚不為哉」?居民大受其害。微撫軍,幾至大亂。而史督輔即調馬軍安插儀真。帝聞之,以永綬等馭兵無律,命速處首釁;道臣為地方受過,僅議薄譴。其后兵部調集,悉聽本處撫臣節制;著為令。
熊汝霖疏言:『臣自丹陽來,知浙兵為邊兵所擊,火民居十餘里。邊帥有言:「四將以殺掠獲封爵,我何憚不為」?臣意四鎮必毅然北征,一雪此恥,今戀戀淮、颺何也?況一鎮之餉多至六十萬,勢必不能供。即仿古藩鎮法,亦當在大河以北,開屯設府。曾奧窔之內,而遽以藩籬視之』!
命繕寫「欽定逆案」進覽。
大清兵入德州,濟王師欽走死,謝陛、盧世■〈榷,氵代木〉降;馬元騄南奔。
福王陞楊文驄兵部員外郎。
初十日(丙寅)
起錢謙益禮部尚書,協理詹事府事。
謙益,字受之,號牧齋,常熟人;萬曆三十八年進士,官詹事兼禮部侍郎。
謙益自以初主立潞王議,懼不敢出,浼李沾疏薦。御史陳良弼言:『陛下以親以賢,當正大統。錢謙益邪議攩正,時沾與臣相對詫異。今沾忽以謙益與黃道周、黃景昉同薦,臣憂奸人鑽刺進身,心不可測;不惜一死爭之』。
謙益之起也,以妾柳如是自隨,冠插雉羽、戎裝,如昭君出塞狀;騎入國門,都人咸笑之。又命如是為阮大鋮奉酒,阮贈如是珠冠一,價值千金;謙益命柳謝,且移席近阮:無恥極矣。
「牧齋遺事」云:謙益應召,柳姬從之。道出丹陽,同車攜手;或令柳策蹇驢,而已隨其后。私語柳曰:『此一幅昭君出塞圖也』。邑中遂傳錢令柳扮昭君裝,煌炫道路。吁!眾口可畏也!
命給寧南侯左良玉旗牌十二面。
大學士馬士英疏言:『據東鎮太子太師東平伯劉澤清揭前事內稱:「六月初六日,據北來難民嚴太、沈紹祖、潘章、張敬山等報稱:清兵五月初一日追賊至京出示云:大清國攝政王令旨,諭南朝官紳軍民人等知道,曩者欲與爾大明和好,永享太平;屢致書不答,以致四處深入,期爾朝悔悟耳。豈意堅執不從!今被流寇所滅,事屬既往,不必論也。且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軍民者,非一人之軍民,有德者主之。我今居此,為爾朝雪君父之仇,破釜沉舟;一賊不滅,誓不返轍。所過州縣地方,有能削髮投順、開城納款,即與爵祿,世守富貴。如有抗拒不遵,大兵到,玉石不分,盡行屠戮。有誌之士,正幹功立業之秋。如有失信,將何以服天下?特諭。看得清示,是不知中國已有主矣。理合速差文武二臣頒詔北行,以安夷漢臣民之心」等因到臣。該臣看得清據北都已真,從此東南又換一局;若可羈縻,專力辦賊亦是一策。臣已遣馬紹愉往督輔史可法處,相機商酌。至北行齎詔之官,伏乞敕下禮部作速議遣,以安人心』。
萬元吉身雖在外,不忘朝廷,數有條奏:請修「建文實錄」,復其尊稱;並還懿文追尊故號,祀之寢園,以建文配;而速褒死事靖難諸臣及近日北都四方殉難者,以作忠義之氣。王皆從之。
元吉疏曰:『臣聞惟聖達孝,補先人之遺事,始稱丕承;群臣協忠,錄已往之幽芳,政為作則。仰惟我皇上大公為懷,善繼人誌。前者恭謁孝陵,審視几筵,儼對羹牆;徐問懿文園林所在,親為展拜。臣隨諸臣后,莫不手額:斯舉實為三百年來未有之盛事也。先臣楊守陳嘗議修「建文實錄」有云:「國可廢,史不可廢」。卓哉兩語,可稱要言不煩。弘治中,布衣繆恭伏闕上書,請復建文時故號,爵其后裔奉祀。時系恭獄,以聞於上,敬皇帝詔勿罪。夫滅曲直不載,不若直陳往事而示之以無可增加也;削廟號不隆,不若引景帝故事,還懿文當日追尊故號,祀之寢園而配以建文君也:二事並系大典。惟我皇上運際中興,卓識曠懷,同符開闢;伏乞敕下廷臣廣集眾議,「建文實錄」作何開局纂修?懿文故號、祀典作何釐正?若此舉告成,在天列宗之靈,必加陰隲;千秋萬世之下,傳為美談:孝莫大焉!抑臣更有請者,靖難死事諸臣歷蒙恩詔褒錄,乃謚蔭諸典尚缺有待。羨遜國之君臣何厚,媿此時之節義多虧!良由高皇帝開天立極,首褒余闕而斥危素,風勵備至;靖難以后,正氣漸就損削,故釀今日獪猾賣國之徒屈膝拜偽、靦顏見人也。請將靖難死事諸臣及北京各直省殉難諸臣,敕下諸司細加採錄,酌與謚蔭廟祀』。
命沈廷颺以海舟防江;尋命兼理餉務,饋江北諸軍(廷颺,字季明,崇明人。崇禎中,由國子生為內閣中書舍人,加戶部郎中,督海運;陞光祿少卿)。
魯王泊舟鎮江,請於附近簡僻地方安頓。
北都陷,諸榷稅者多以自入。工部主事王域榷稅蕪湖,歎曰:『君父遭非常之禍,臣子反因為利耶」?悉歸之南京戶部。尋由郎中遷建昌知府(域,字元壽,松江華亭人,舉人)。
十三日(己巳)
以吳誌葵鎮守吳淞。
先是,江北諸鎮兵不戢,耽耽思渡。誌葵時為游擊,隨撫臣鄭瑄鎮京口,悉心守御,晝夜靡懈,江上以安;故有是擢。
命詔使速行山西、陝西、北直、山東等處,仍多方傳布,以示朝廷不忘吾民至意。詔差乏員,命觀政進土齎宣。
北直頒詔,差王俞讜、馬直同行。
故大學士孔貞運卒。
朱統■〈金類〉疏劾劉宗周。言『宗周請移蹕鳳陽;蓋以鳳陽高牆所在,欲以罪宗處皇上,而與史可法擁立潞王。其兵已伏丹陽,當急備』。
統■〈金類〉,南昌建安王府鎮國中尉;時候考吏部。
勘議原任總督王永吉。
張惟機、楊汝成從陸至山東,方大猷遣牌送至濟寧登舟。
都察院直陳巡方之弊,請急獎清直,以肅臺規。帝命申明之。
吏部尚書張慎言罷。馬士英念慎言秉銓,阮大鋮終不能起,乃令劉孔昭、湯國祚、趙之龍等力攻慎言。慎言再疏乞休,得請。而山西盡陷於賊,慎言無家可歸,流寓蕪湖、宣城間。國亡后,疽發於背,戒勿藥卒;年六十九。
慎言陛辭,帝曰:『晉疆未復,卿已無家可歸。沿途僑寓需召』。慎言遂寓寧國。孤孫間關來侍,慎言曰:『祖孫相聚足矣』!久之,鬱鬱以死;孫扶櫬歸葬故里。
福建巡撫張肯堂遣兵入衛(肯堂,字載寧,松江華亭人;天啟五年進土)。
陞王廷垣、管紹寧禮部左右侍郎。
劉澤清疏劾劉宗周勸往鳳陽,為謀不忠、料事不智;抗稱草莽孤臣,無禮;陰撓恢復,不義;欲誅臣等激變士心,召生靈之禍,不仁。
初,澤清縱兵南下,大肆殺掠;無敢聲其罪者。宗周首出疏糾參之,謂澤清、傑皆可殺;曰廣票優旨:『付史館紀錄』。士英乃嗾澤清與姜、劉為難;士英票澤清疏:『憲臣平日原以議論取重』。蓋譏之也。
靖江王攻復道州。
兵部主事何綱疏言:『臣請陛下三年之內,宮室不必修、百官禮樂不必備;惟日求天下才,智者決策、廉者理財、勇者御敵。爵賞無出此三者,則國富兵強,大敵可勝(一作服)。若以驕悍之將馭無制之兵,空言恢復,是卻行而求前也。優游歲月,潤色偏安;錮豪傑於草間、追梟雄為盜賊,是株守以待盡也。惟廟堂不以浮文取士而以實績課人,則真才皆為國用,而議論亦省矣。分遣使者羅草澤英豪,得才多者受上賞,則梟傑皆畢命對疆而盜魁亦少矣。東南人滿,徙之江北,或賜爵、或贖罪,則豪右皆盡力南畝,軍餉亦充矣』。時不能用。
楚王進「中興議」,內言『江山形勝,荊、襄急宜收拾』。帝以其說可採,命該部速復。
大清侍郎王鰲永招撫山東,青州、東昌、臨清、兗州皆降,惟濟寧不下。
「核真略」云:清朝下東省,止一人一騎責取遵依,無不應者;積感之所劫也。及濟寧不應,亦遂慘澹而去,繼至亦止十三人。設南都有千人之旅,渡河先至,呼吸可通;山東豈遂歸清耶!
督輔史可法奏「款清滅寇疏」曰:『先帝以聖明之主,遘變非常;即梟逆闖之頭,不足舒宗社之恨。是目前最急者,無踰於辦寇矣。然以我之全力用之寇,而從旁有牽我者,則我之力分;以寇之全力用之我,而從旁有助我者,則寇之勢弱:不待智者而后知也。近聞遼鎮吳三桂殺賊十餘萬,追至晉界而還。或云借清以破賊、或云借清以成功,音耗杳然,未審孰是。然以理度之,寧州既撤,則清必隨以入關;此時畿輔之間,必為清有。但清既能殺賊,即是為我復仇。予以義名,因其順勢,先國仇之大,而特宥其前辜;借兵力之強,而盡殲其醜類:亦今日不得不然之著數也。前見臣同官馬士英已籌及此;事期速舉,謀戒需遲。今胡馬聞已南來,而凶寇又將東突;見廟堂之上,未定遣何官用敕、辦何銀幣、派何從人。論議徒多,光陰已過。萬一清至河上,然后遣行,是清有助我之心,而我返拒;清有圖我之誌,而我返迎。所重者皇上之封疆,所輕者先帝之仇恥。既示我弱,又長清驕;不益歎中國之無人,而北伐之無望耶?伏乞敕下兵部會集,臣即定應譴之官某文某武,或徑通清主、或先通九五。應用敕書速行核議,應用銀幣速行置備(一作辦);並隨行官役若干,各項應給若干糜費,一並料理完備,定於月內啟行。庶款清不為無名,而滅寇端在此舉矣』。
太僕少卿萬元吉疏言:『先帝天資英武,銳意明祚而禍亂益滋,寬嚴之用偶偏、任議之途太畸也。先帝初懲逆璫用事,委任臣工力行寬大;諸臣狃之,爭意見之異同,略綢繆之桑土。敵入郊圻,束手無策;先帝震怒,宵小乘間,中以用嚴。於是廷杖告密加派抽練,使在朝者不容救過,在野者無復聊生;廟堂號振作,而敵強如故,寇禍彌張。十餘年來小人用嚴之效如是,先帝亦悔,更從寬大,悉反前規,天下以為太平可致;諸臣復競賄賂、肆欺蒙,每趨愈下,再攖先帝之怒。誅殺方興,宗社繼沒。蓋諸臣之孽,每乘於先帝之寬;而先帝之嚴,亦每激於諸臣之玩:臣所謂寬嚴之用偶偏者此也。國步艱難,於今已極。乃議者求勝於理,即不審勢之重輕;好伸其言,多不顧事之損益。殿上之彼己日爭,閫外之從違遙制。一人任事,眾口議之:如孫傳庭守關中,識者俱謂不宜輕出;而已有以逗撓議之者矣。賊既渡河,臣語史可法、姜曰廣急撤關寧吳三桂兵隨樞輔迎擊,先帝召對時群臣亦曾及此;而已有以蹙地議之者矣。及賊既燎原,群臣咸勸南幸、或勸皇儲監國南都,皆權宜善計;而已有以邪妄議之者矣。由事后而觀,咸追恨議者之誤國;倘事幸不敗,必共服議者之守經。大抵天下事,無全害亦無全利。當局者非樸誠通達,誰敢違眾獨行;旁持(一作觀)者競意氣筆鋒,必欲強人從我:自所謂任議之途太畸者此也。乞鹽前事之失,為后事之師,以寬為體、以嚴為用。蓋崇簡易、推真誠之謂寬,而濫賞縱罪者非寬;辨邪正、綜名實之為嚴,而鉤距索隱者非嚴。寬嚴得濟,任議乃合。仍請於任事之臣,嚴核始進、寬期后效;無令行間再踵藏垢、邊才久借燃灰,收之以嚴:然后可任之以寬也』。詔褒納之。
時武臣各占分地,賦入不以上供,恣其所用。置封疆一切不問,與廷臣互分黨援。干預朝政,排擠異己;奏牘紛如,紀綱盡裂。而劉澤清所言尤狂悖;王初立,即言『宋高宗即位南京,即以靖康二年五月為建炎元年,從民望也。乞以今年五月為弘光元年』。顧錫疇言:『明詔已頒,不可違改』。乃已。
呂大器劾馬士英賣官鬻爵,疏言:『近年溫、周擅權,老成凋謝;一時庸奸僨事,中原陸沉。皇上中興,朝士云蒸蔚起,不意馬士英濁亂朝政。夫馬士英非以賄敗遣戌、借名知兵而為鳳督者哉!乃挾重兵入朝,靦顏政地。南國從來藹藹多士,一經唆擬,而殿陛喑啞叱吒者藐至尊若贅瘤矣。「逆案」一書,光帝定為亂臣大防,而士英拉阮大鋮於御前,欲躋中樞。其子銅臭為都督,女弟夫未履行陣為總戎,姻婭越其杰、田仰、楊文驄,先朝罪人,盡登膴仕,亂名器。竊思士英有何勞績,倏而尚書、宮保、內閣,倏而金吾世蔭也?夫吳甡、鄭三俊,臣不謂無一事失,而端方直諒,終為海內正人之歸;土英、大鋮,臣不謂無一技長,而奸回邪慝,終為宗社無窮之禍』。疏入,勗以和衷體國。
國子監典籍李模疏曰:『竊惟臣義不明、臣職久荒,文惟以寵利為心、武不以干城為念;致禍烈宗社、毒播中原。凡屬班聯,並難卸罪;不謂越在南國,便可倖功也。恭遇皇上聰明特亶,元德夙彰。方當群臣箋請,蒙特諭忠孝為本;大仇未報,一言痛激,天地動容。覲光臣庶慶得君而事以復先帝之仇,即上以復二祖列宗之仇。夫今日之大復仇,非僅僅克復神京,告慰陵廟,遂可策勳飲至也;即生組逆闖之頸,獻俘闕廷,列其滔天罪惡,盡夷醜類,猶未足雪先帝在天之深痛也。言念及此,今日諸臣能刻刻自認先帝之罪臣,方能紀常勒卣,蔚為皇上之功臣;而果能用誌不分,一意討賊否?日者,廟廷之事幾成鬨市;諸臣拊心自問,心念同仇方急,何暇隙鬥!第慮傳聞遐邇,不免輕視朝廷。蓋朝廷之所以總攬權綱、整肅海內者,恃有法耳。若詔旨之布意也,而法寓焉。原當日擁立之事,皇上不以得位為利,諸臣何敢以定策為名,而甚至輕加鎮將;臣竊謂於義未安。夫皇上正位鎬、豐,懋膺新命,乃二祖列宗之所睠注、先帝之所憑依;將以大復仇而光前烈,非若尋常推戴可以言功也。即在鎮將,事先帝未聞有桑榆之收,事皇上未聞有汗馬之績。按其實,亦在推戴之科;而予之定策,其何以安?倘謂勸進有章,足當夾輔;抑以勗勉敵愾,無愧溢稱。然而名實之辨,何容假焉!夫光武之卿鄧禹,猶慚受任之功;唐肅宗封子儀,尚自詣闕請貶。諸鎮果負血性,必有以處此。臣故願皇上敕諭文武諸大臣,立誌以倡率中外:實欲競功,先懷贖罪;必大慰先帝殉國之靈,庶堪膺皇上延世之賞。如今日無功而洊膺勳爵者,君恩雖渥,倘宜各本至誠,再四辭免,以明臣誼。則忿恥之心,自加真懇;忠勇之氣,自加奮盈;競凌之習,從此潛消;驕侈之萌,從此永杜。臣實不願見光復未臻,而國體先褻。至於絲綸有體,勿因大僚而過煩;拜下宜嚴,勿因泰交而稍越;繁纓可惜,勿因近侍而稍寬。明主必防其漸,然后綱維不墮而威福日隆也』。
臨濟監軍凌駉受大清巡撫山東之命,出示稱「順治元年」;然於南京亦發疏不絕(駉係李建泰門生;建泰在北,薦之撫東也)。
姜曰廣抗疏乞休,言『臣觀先帝之善政雖多,而以堅持「逆案」為尤美;先帝之害政間有,而以頻出口宣為亂階。用閣臣內傳矣,用部臣、勳臣內傳矣,用大將、用言官內傳矣。而所得閣臣,則淫貪巧滑之周延儒也,逢君脧民、奸險刻酷之溫體仁、楊嗣昌也,偷生從賊之魏藻德也;所得部臣,則陰邪負狡之王永光、陳新甲也;所得勛臣,則力阻南遷、盡撤守御、狂稚之李國禎也;所得大將,則紈褲支離之王樸、倪寵也;所得言官,則貪橫無賴之史■〈范上土下〉、陳啟新也。凡此,皆力排眾議,簡自中旨,后效可睹矣。今又不然,不必僉同。但求面對,立談取官,同登場之戲劇;下殿得意,類嬴勝之販夫。陰奪會推之柄,陽避中旨之名:決廉恥之大防,長便佞之惡習:此量可訓哉?天威在上,密勿深嚴,臣安得事事爭;但願深宮有暇,時取「大學衍義」、「資治通鑑」視之。周宣、漢光,何以復還前烈;晉元、宋高,何以終狙偏安;武侯之出師,何惓惓於親君子、遠小人;李綱之御敵,何切切以進君子、退小人:必能發聖心之聰明,破邪說之先覺,然后國恥可雪、中興可期也。臣待罪綸扉,朝廷未肅、風俗未淳、兵民之危疑未解、江河之備御全疏,半壁東南有同幕雀;媿死無地!終夜拊膺,而責臣者叢至矣。苟好盡言,終蹈不測之禍;聊取充位,又來鮮恥之譏。鬱鬱居此,臣病日深;但恐求病而死,亦不可得耳』。疏入,慰留之。
馬士英、阮大鋮等見曰廣疏,滋不悅。朱國弼、劉孔昭遂以誹謗先帝、誣衊忠臣李國禎為言,交章攻之。史可法進調停之說,謂『前監國詔有「逆案」不許起用語,臣為去之;后來何故復入?此示人以隘』。郭維經駁可法失言。
左良玉屬承天守備太監何誌孔、巡按御史黃澍入賀,陰伺朝廷動靜。澍挾良玉勢,當陛見,面數馬士英奸貪不法,且言『嘗受獻忠偽兵部尚書周文江重賄,乃為題授參將;罪當斬』。誌孔亦論士英罔上行私諸罪,司禮太監韓贊周叱誌孔退。士英跪乞處分,澍舉笏直擊其背曰:『願與奸臣同死』!士英大號呼。王搖首不言者久之,諭諸臣出;贊周即執誌孔候命。王因澍言,意願動,夜諭贊周令士英遜位。士英佯引疾,而賂福邸舊奄田成等向王泣曰:『上非馬公不得立,逐馬公,天下將議上背恩矣。且馬公在閣,諸事不煩聖慮;馬公去,誰念上者』?王默然,即慰留士英。士英亦畏良玉,請釋誌孔,而命澍速還湖廣。澍復疏劾士英十大罪;士英深恨之。
帝因澍言,大感動,顧高弘圖曰:『黃澍言有理,卿識之』!命進御座前;澍益數其罪,士英不能辨一語。誌孔亦前,論士英罪;贊周叱之曰:『御史言事,是其職掌;內臣操議,殊傷國體』!即執誌孔。丙夜,帝諭贊周曰:『馬士英似大臣所為如此,宜行退避』!士英遂歸寓引疾,盡移直房器具以出。侑以金帛,分饋田成、張執中;田成即傳旨:『著士英入直辦事』隨有旨:『何誌孔本當重處,輔臣急為求寬,具見雅量;姑饒他』。
黃澍劾馬士英十可斬之罪,疏云:『痛自亂賊猖狂,宗社失守;皇上應連中興,大張撻伐。臣,小臣也;使臣緘口容容,何不能自保祿位。顧臣受國厚恩,稟性剛烈;不顧利害,致捋虎髮。臣今日言亦死,不言亦死。言則士英必殺臣;不言而苟且偷生,臣不死於賊、必死於兵:均死也。臣敢冒死言之。奸督自侈數年以來,有功無罪;臣謂其可斬之罪,有十焉。鳳陵一壞土,是國家發祥之地;士英受知先帝,自宜死生以之。今巧卸重擔,居然本兵;萬世而下,貽皇上以輕棄祖陵之名:是謂不忠。不忠者,可斬也。國難初定,人人辦必死之誌,為先帝復仇。士英總督兩年,居肥擁厚,有何勞苦?聖明之前,動云「勞苦多年」:是謂驕蹇。驕蹇者,可斬也。奉命討獻,而足未嘗跨出黃、蘄一步;奉命討闖,而足未嘗跨出壽春一步。耽延破冒,致賊猖狂不可收拾:是謂誤封疆。誤封疆者,可斬也。獻賊兵部尚書周文江引賊破楚省,獻策下江南。及左鎮恢復蘄、黃之后,周文江之金朝以入,而參將之薦夕以上。朦朧先帝,貽害地方,是謂通賊。通賊者,可斬也。市棍黃鼎委署麻城,以有司之官,奸娶鄉宦梅之煥之妾。奸督利其奸邪,互相表里。后黃鼎無以報德,用其參謀馮應庚私鑄闖賊銀印一顆,上篆「果毅將軍」文,託言奪自賊手,飛報先帝;士英蒙厚賞,黃等俱加副將。今麻城士民有「假印不去、真官不來」之謠:是謂欺君。欺君者,可斬也。皇上中興,人歸天與。士英施施然以為「非我莫能為」,始而居功、后必蔑上;其目中無朝廷久矣。金陵之人有「若要天下平,除非殺卻馬士英」之謠。國所與立,兵民為本;罔上欺下,民心漸離:是謂失眾亡等。失眾亡等者,可斬也。生平至汙至貪,清議不齒。幸以手足圓滑,偶脫名於「逆案」;其精神滿腹,無日忘之。一朝得誌,遂特薦同誌逆黨阮大鋮。大鋮居朝為逆黨,居家為清唱;三尺之童見其過市,輒吐罵之。士英首登啟事,對人云:「我要操朝權,必先自用大鋮始」。魏當貽禍,至今為烈。敢於侮蔑前朝,嬌誣先帝;跡其所為,恨不起逆璫於地下,而與之同謀:是謂造叛。造叛者,可斬也。克減軍糧,家肥兵瘦;平素不能行恩,臨事豈能用威?一旦有急,挾君父而要之;借皇上之明器,為請罪之夤緣。在各鎮忠義自奮,人人願報明主;皇上念民間勞苦,破格殊恩。士英動云:「都是我在皇上面前奏的」。善則歸君,其義謂何?是謂招搖騙詐。招搖騙詐者,可斬也。宸居寥落,長江浩渺。士英不聞嚴御警蹕,緊防江流;而馬匹兵械劄營私居以防不測何其愚、以保金帛何其智、以守園陵何其怯、以壯甲第何其橫?是謂不道。不道者,可斬也。上得罪於二祖列宗,下得罪兆民百姓;舉國欲殺,犬彘棄餘。以姦邪逞跋扈之私,以要君成賣國之漸:十可靳也。士英有此十可斬(一作十大罪),而皇上即念其新功,待以不死,當削去職銜,責之速赴原任,廣聯聲援;庶可以慰祖宗在天之靈、謝億兆萬人之口。而奸狡日深,巧言狂逞,此豈可一日容於堯、舜之世乎?伏乞皇上大奮乾綱,下臣言於五府大部、九卿科道,從公參議。如臣一言欺罔(一作涉欺),皇上即誅臣以為嫉功媚能、衊誣大臣者之戒;如臣言不謬,亦乞立誅士英,以為奸邪誤國、大逆不忠者之戒』。
禮部尚書顧錫疇言:『謹案洪武三十二年,乃即建文改元之歲;自洪武三十二年至三十五年,皆屬建文年號。乞皇上敕下史臣改正;修「建文實錄」,其編年紀月悉改正如初,庶為萬世惇史。至進上謚號,臣恭擬建文君尊謚曰「嗣天章道、誠懿淵恭、覲文颺武、克純篤孝讓皇帝」,廟號「惠宗」;恭擬建皮后尊謚曰「孝愍溫貞、哲睿肅烈襄天弼聖讓皇后」。恭擬景皇帝尊謚於原謚「恭仁康定」四字上尊崇十二宇,曰「符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顯武、布德(一作布武顯德)崇孝景皇帝」,廟號(代宗」;恭擬景皇后尊謚於原宇「貞惠安和」四字上尊崇八字,曰「孝淵肅懿、貞惠安和、輔天恭聖景皇后」。又按建文元年二月,追尊皇考懿文皇太子為「孝康皇帝」,廟號「興宗」;皇妣懿敬皇太子妃為「孝康皇后」。尊繼母皇太子妃呂氏為皇太后。伏乞敕下史館,並即追復舊號。使普天率土咸知皇上於一月之內,悉舉盛事;使本朝三百年來一無缺點(一作典)。此乃中興一大機括,而亦二祖列宗在天之靈實式憑之者』。牽旨:『依議』。
馬士英舉原任都督同知陳洪範北行議。
十五日(辛未)
福王命太監王肇基督催閩、浙金花銀兩。肇基,即王坤也。戶科羅萬象疏爭,不得。高弘圖以方爭阮大鋮事,不便執奏,請身任督催,過肇基言之;肇基即上疏辭。因命科臣立省直起解克糧限期,照道里遠近為差;仍責成撫按嚴催,不詐怠玩。
輔臣姜曰廣奏議:『長江津渡,處處宜防。當集舟師勤操演,築臺分汛;益以閩、浙之兵,取給粵東之粟』。有旨:『命同操臣詳議來看,春秋候朕大閱』。鳳陽太監谷國珍請敕書,命內閣撰文給之;國珍於御前自增「照總督行事」五字。錄路振飛防河功,即家加右副都御史(時振飛丁母喪,無家可歸,流寓蘇州)。
戶科熊汝霖疏言:『萬元吉言城外之屋宇,應讓與兵;誰非民業,而拱手讓乎』?又言:『近聞輦金求進者實繁有徒;則當事諸臣亦宜猛省前事,倍滌肺腸也』。
臨清中軍張顯榮報:大清攝政王命額真固山六總兵駐德州。
十七日(癸酉)
吏部左侍郎署部事呂大器罷。大器乞休去;慮后禍,以手書監國告廟文送內閣。
唐兆恆進「欽定逆案」,馬士英亦進「三朝要典」。
遷郭維經大理寺少卿。左僉都御史給事中吳适言:『維經輯寧都城有成效,宜責成彈約(一作壓)』。乃命專督五城御史,察非常、清輦轂。
吏科都給事中章正宸疏,直陳銓政四事:『一、名器宜慎。定策者宜懋厥賞,其餘人自請敘。今則輦金盛行,日事鑽營,寧免瓜李之誚?一、職掌宜專。用人獨歸吏部。今有咨送者、有薦舉者、有徑行奏請者,冢臣所職幾何?一、卦疆宜肅。文武共事封疆。不斬誤國之臣,不激報國之氣。一、廢官宜飭。爵重則人心勸,法守則士知恩。纍纍起廢,不自靜聽;豈不聞律有「罷吏不許入國門之禁」』?
改舊輔謝陞禮部尚書、御史盧世■〈榷,氵代木〉工部在侍郎,與兵部尚書黎玉田充山陵使。又以光祿寺少卿王應舉相度地理,往北祭告先帝先后塋域,附葬山陵。
南京大旱,命應天府祈雨。
劉澤清來朝,疏糾呂大器、雷縯祚,薦張捷、鄒之麟、張孫振、劉光斗等。又陳保邦八事,首規政府,末刺朋黨;語極恣肆。澤清故附東林,擁立議起,亦主潞王。至是入朝,則詆東林以自解免。且曰:『中興所恃在政府;今用武臣,宜令大帥僉議』。退謁內閣,曰廣微以聲氣動之;澤清作色曰:『我在先朝為東林所賣,被彈無完膚;今不盡殺此輩不止』。曰廣愣然。
澤清劾大器誣殺總兵柴時華、疏薦王重掌選、比周雷縯祚;謂縯祚為吳甡走狗,殺周延儒以媚東林。薦剡又及在逃督撫王永吉、郭景昌。時士英欲起張捷,而大鋮又素憾縯祚,故唆澤清出此疏。
按縯祚任德州兵備;壬午冬,范志完入援,縱兵淫掠,縯祚據實奏聞。誌完逮問,事連延儒。然延儒之得罪,由於王之心、李國禎而成於蔣拱,非關縯祚也。況吳甡此時已蒙譴去國,使縯祚果能效力,何不留甡仍正揆席耶?至起用王重以為可誅,而降賊之永吉、失事之景昌儼然薦舉,則當加何等刑也。
改徐石麒為戶部尚書。石麒再疏辭,舉鄭三俊自代;不允。
十九日(乙亥)
追復懿文皇太子廟號「興宗」、孝康皇帝妃常氏謚曰「孝康皇后」。
追崇建文帝謚曰「嗣天章道、誠懿淵恭、覲文颺武、克純篤孝讓皇帝,廟號「惠宗」;后馬氏曰「孝愍溫貞、哲睿肅烈、襄天弼聖讓皇后」。
並復建文年號,命史官改正「實錄」行。
追崇恭仁康定景皇帝謚曰「符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布武、顯德崇孝景皇帝」,廟號「代宗」;貞惠安和景皇后汪氏曰「孝淵肅懿、貞惠安和、輔天恭聖景皇后」。
禮臣議上景皇帝廟號「代宗」,一時皆以為當;海寧談遷獨為非。海內望此典幾百餘年,至是始克舉行,禮臣顧錫疇之功也。
命督輔史可法鼓勵諸鎮,扼防江淮,以鞏重地。時四鎮安插已定,塘報大清兵漸東窺故也。
命四鎮率各領所部兵馬,由六合星馳赴督輔調用;並察焚殺起釁首惡,同撫按奏明正法。四鎮皆不奉詔。
梁于涘上時政疏:一曰亟收未散之人心,二曰亟起有用之人才,三曰實核一定之財賦,四曰專督北討之軍馬。所言多指切時相,不報(于涘,颺州人,崇禎癸未進士)。
左懋第疏請北行。時大清兵連破李自成兵,大臣高弘圖等議遣使通好,而難其人。懋第母陳氏歿於北京,欲因此扶櫬還葬,遂請好。
總兵陳洪範奉命北行,請定陸路進發。中樞議以新銜提督下江定海水師駐紮瓜
洲敕印旗牌等項,宜即頒給。時巡撫左懋第聞母變,亦請同行。帝從之。
福王贈死難沭陽知縣劉士燝(士燝,字崑白,西蜀人)。
命黃澍、何誌孔同鎮臣左良玉急復承、襄祖陵。
工部尚書程注罷。
二十二日(戊寅)
福王封常應俊為襄衛伯,世襲。
廣西巡撫方震孺、松江知府陳亨、給事中李維樾與兄僉都御史李光泰,先后各措餉募兵入衛。
順天巡撫楊鶚浮海至京,還遠侯常應曙(一作胤緒)薦之,命預會推。
授歙諸生江天一監紀推官(天一,字文石,與僉事金聲築叢山關於績溪,固守徽州)。
敘東省倡義擒殺偽官功,以濟寧李允和為首。
李自成鳩合潰散,西走平陽。以定州之敗,河南州縣多反正,乃召諸將議;李巖曰:『誠與臣精卒二萬至中州,必無敢動』。巖故勸自成以不殺收拾人心;宋獻策密獻『「十八子」之讖,得毋為公乎」?巖不應,心竊自喜。牛金星大忌之,陰告自成曰:『巖雄武有大略,非能久下人者。河南,巖故鄉;假以大兵,必不可制矣』!因譖其欲反。自成令金星與巖飲,殺之,並及其弟年;賊眾俱解體。
金星譖自成曰:『巖與主上同姓,前聞宋獻策讖語,在眾中欣然有自負色。今河南反,不候軍令、不薦他將而自請兵,目中已無主上矣。國兵新敗,人心搖動,遂乘機竊柄以自王;不如除之,毋貽后患』!自成曰:『善』。明日,牛以自成命邀巖飲,伏壯士於幕;三爵后,並其弟年俱斬之。宋聞之扼腕憤歎;劉宗敏按劍切齒罵曰:『吾見牛金星,即手劍斬之』。自此文武不和,軍士解體;自成遂以不振。
福王命禮部議定唐王謚典(崇禎十四年十一月李自成陷南陽,唐王聿鏌遇害)。
馬士英請增淮兵三萬;從之。
擢陳潛夫監軍御史,巡按河南。潛夫(原名朱明),字元倩,錢塘人,崇禎九年舉人。十六年,授開封推官。時河南五郡盡為賊據,開封被河灌,城虛無人,長吏皆寄居封丘;潛夫馳往。至明年正月,舉周王渡河,居杞縣;檄召旁近長吏,設高皇帝位,歃血誓固守。賊所設偽巡撫梁啟隆居開封,他偽官散佈郡邑間甚眾;而開封東西諸土寨剽掠公行,相攻殺無已。潛夫轉側杞、陳留間,朝夕不自保;聞西平寨將劉洪起勇而好義,屢殺賊有功,躬往說之。五月五日方誓師,而都城失守報至,乃慟哭,令其下縞素。洪起兵萬,號五萬;潛夫兵三千。俘杞偽官,啟隆聞風遁去。遂渡河而北,大破賊將陳德於柳園。時李自成已敗走山西,而南陽賊乘間犯西平;洪起引還,潛夫亦隨而南。傳露布至,朝中大喜;即擢潛夫御史,巡按河南。
劉洪起,號扁子,西平鹽徒也。與弟洪超、洪道、洪勛、洪禮結鄉井自保,號諸劉。嘗乘夜遣人入賊營奪其馬;賊營中謠曰:『高點燈,多添油,防備西平劉扁頭』。河撫知其事,請授洪起為西平都司;檄討賊,捕誅楊四盛之友侯鷺鶿等。
二十三日(己卯)
趙之龍糾高弘圖議「思宗」廟號之失,請改正;詔仍舊。之龍言「思」非美稱,援證甚核;顧錫疇亦以為然,疏改定。弘圖以前議自己出,力持之;乃寢其議。
之龍目不識一丁,李沾草疏授之龍使奏之,為逐弘圖地也。
時議以為「周思之后,絕無此謚。周思又非賢王,「思」非美謚。先帝不當廟號曰「思」,請更之』。有旨:『考據典則,備極徽隆;不必再改』。
二十五日(辛巳)
詔迎母妃鄒氏。
初,馬士英言太后寓河南郭家寨常守義家。高傑部將王之綱曾招撫李際遇,遣親隨內員往際遇處,密諭其具舟護送至徐州。至是,具儀衛迎之。
以王燮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山東。
時路振飛已去,王燮又以陞任行,劉澤清遂營窟淮安城中;散遣義士,桀驁者籍之部下,劫掠村落,雞犬一空。田仰不能禁制,而淮事不可為矣。
加張國維太子太保,蔭一子錦衣衛僉事。崇禎十四年,山東大盜李青山截漕舟,大肆焚掠。時國維以兵部右侍郎總理河道,兼督淮、徐、臨、通四鎮兵,護送漕運;因令所部兵擊降之,獻俘於朝。
太僕少卿萬元吉疏言:『臣屢閱北來搪報,鎮臣吳三桂原止精卒數千,惟憑恃忠義,當闖百萬;遂能屢挫賊鋒,凱奏收京。功成勒鼎,皇上爵以上公,永錫帶礪;其共事文臣,一體並荷殊擢。遠邇聞之,咸侈為美談。此足以見公道在人,不待矜伐,自無嫌忮也。惟報中有闖賊被殺一事,不係賊人反間,以懈兵心;必係我兵溢稱,以誇眾聽。臣愚度之,似是滿載還秦為確當。賊攻陷京城,師勞誌驕,原有敗道;今被創入秦,更挑精壯垂涎東南,其鋒必銳,前勝絕未可狃。轉盼秋深氣涼,若出商、漢,則竟抵襄、承;出豫、宋,則直窺江北。兩處兵民積怨深怒,於斯時民必爭迎賊以圖報兵,兵更退疑民而進畏賊。恐將士之在上游者,卻而趨下;在北岸者,急而南渡。金陵重地,武備素弱,其何以當此?臣人都近十日,竊窺人情,類皆積薪厝火、安寢其上。居功者思為史冊之矯誣,見才者不顧公論之注射;舌戰徒紛,實備無預。一旦有急,不識諸臣置身何地!得毋令三桂等竊笑江左人物,功非功而才非才乎?臣備員行間,身蹈不測,計惟仰軫聖懷,其在諸臣必且以度外置。然從來戰勝,首稱廟堂;若使在廷無公忠共濟之雅,斷未有能立功於外者。臣不敢以國事置度外,又安敢以諸臣置度外也!伏乞皇上,申諭大小臣工盡洗前習、猛厲后圖,毋急不可居之功名、毋冒不可違之清議;則社稷身名,並受其福」。
史可法以湯芬為監紀推官;題授吳易為職方主事,為己監軍(芬,字方侯,嘉善人,崇禎十六年進士。易,字日生,吳江人;生有膂力,跅弛不羈,亦十六年進土。謁可法於颺州;可法奇其才,薦之)。
安廬巡撫張亮疏言:『臣亮有「朝政日見鼎新,事務危於累卵」一疏,竊謂賊從山東來,則淮、徐據黃河之險,我能守之;若從河南來,則我無險可據。私意濱河地方,不知防守如何縝密、盤詰如何嚴謹,絕不容一人一舡私得暗渡;而不知有大謬不然者。臣衙門承差程之兗,前撫臣黃配立差往北齎奏,遂陷身賊中;四月初九日,始得脫出。臣細問北地光景;云:「吳三桂領清兵入內報仇,賊初發三萬人抵之,為三桂殺盡,止餘四、五人逃回。再發賊兵數千人,又殺一半。闖賊遂於四月十三日出城,不知由何路去」。既詢之兗:從何處渡河?舟楫何來」?彼云:「止聞清江浦有扼守,乃從宿遷覓船至白洋河過渡;同行二十人。鄉民間有問者,答以南邊逃難人,輒不為怪也」。再詢:「路上有行人否」?彼云:「途間遇有車推夏布、茶、扇等項,皆自南而北,赴彼貿易」。臣聞之,不覺駭異。夫南北止隔衣帶水,果能一葦不渡,猶慮取道中州;乃今何時也,而去來自若,茫無稽察,致使茶、扇、布箱猶得滿載而往賊巢,行壟斷之計。從來賊用奸細,即以本地之人行之。程之兗係安慶人,又係臣衙門差出,幸而真也;假令人人如此不疑、在在如此可渡,則賊之奸細,已不知有若干散匿於大江南北矣。濱河者所司何事,而疏玩若此哉!以宿遷既有偽官,彼既受賊之職,自不禁人之渡;乃河南守土者,漫不加意,此何以故?能不令人聞之而色喜(一作髮指)耶?臣血憤填胸,義不容嘿。伏乞聖明敕行濱河州縣,嚴加盤詰。若真正思漢歸南者,有何憑據,務得的確,方許津渡;若販貨北送者,治以通賊之罪。其於封疆之計,非小補也』。
劉澤清奏除賈開宗為翰林院孔目,掌其軍書記。開宗察其異趣,不就,乃白衣從軍,因事調護之(開宗,商丘人)。
建陽知縣蔣芬捐俸資造火器,募勇士,三請勤王。其詞有曰:『幸而邀天之幸,迅掃狂氛,指日奏凱,社稷之福;否則惟有斷脰決腹,一瞑而萬世不視,以明國家三百年養士之報,以無負職三十年讀書之誌』。識者壯之。
命議恤殉節吳麟徵等,表颺忠義。
二十六日(壬午)
禮部尚書顧錫疇請追謚文震孟,奪溫體仁謚。並從之。錫疇言:『體仁得君行政最專且久,其負先帝罪大且深,乞將「文忠」之謚或削或改;而補謚文震孟諸臣,庶天下有所勸懲』。報可。遂削體仁謚,說震孟「文肅」、羅喻義「文介」、姚希孟「文毅」、呂維祺「忠節」;希孟贈禮部右侍郎、維祺贈太傅。
崇禎十四年正月,李自成破河南,兵部尚書呂維祺殉難。
命改正內官監為朝殿,以崇宸極。並定早朝之制,以昧爽為期。其閣臣班次,應否止讓公爵;若非勛臣,更不得越次與閣臣聯班。違者糾儀御史奏聞。
原任河南勸農御史丁啟睿奏曰:『臣弟分守睢陽參將丁啟光,擒獲商丘偽知縣。該臣具奏,於崇禎十七年六月初四日奉聖旨:「覽奏,知道了。丁啟光所擒偽官,著即於軍前梟示。兵部知道。欽此」。欽遵,即行文彼處梟示。本日辰時隨接臣弟啟光塘報內稱:「先奉本部院諭帖,令卑職密會歸德府知府桑開第,計擒各縣偽官,不必興兵大動聲色,使彼知覺駭走。又差副將盛時隆、申吉、白維屏等,歸德府桑開第委舉人丁魁南、郭爌、余正紳等,卑職差中軍游擊黃承國、都司李定國、馬國禎等,分頭密佈各縣會定日期,俱於十六日一齊擒拏。獲得歸德府偽管河同知陳奇並偽條記一顆,商丘偽知縣賈士俊父子、僕三人並偽契一顆、偽憑一張,柘城偽知縣郭經邦並偽契一顆,鹿邑偽知縣孫澄並偽契一顆,寧陵偽知縣許承廕並偽契一顆,考城偽知縣范雋並偽契一顆,夏邑偽知縣尚國俊並偽契一顆;獨永城一偽知縣,卑職設伏兵於□陽集以待之,彼正在河北觀望,屢次行票,未敢遽來。今將所獲七賊,於本月二十日率領游擊白維屏統領有馬內丁二百名,親押前來獻俘,已到浦口。乞轉請兵部差官接渡」等情。又據該將報稱:「郭經邦中熱病死,乞差官驗明,或斬級解驗」等情各到臣。該臣看得此日賊官,比前日之賊官大有異焉。前日北都無恙,群情兩可,或猶有強逼觀望之意;今共遵逆渠,樂為彈冠。於是綰符據邑,恣肆暴虐;惟意欲為,毫無顧忌。幸臣弟密佈潛約,一日並擒七賊,恢復全郡,竟無遺孽。千里押解繫囚纍纍,觀者無不舉手加額。今當押解過江正法,使江南之人,共知賊官俱縛,逆黨潛滅;所關中興者不小。至已死一賊,似應戮屍江北,懸之竿頭者也。伏乞敕下施行』。有旨:『丁啟光智擒偽逆,功亦可嘉;著從優議敘。其偽官既解到浦口,著獻俘來京正法』。
山東巡撫王燮以皇太子及二王皆遇害聞。
王燮塘報內稱:『本月初七日,據北京走回未任陽春縣典史顧元齡口稱:「卑職係浙江錢塘縣人,於五月初二日出京,親見闖賊敗奔,已被吳總兵西追去訖。傳言皇太子卒於亂軍中,其定王、永王俱於賊走之日遇害於皇府二條巷吳總兵宅內。其老吳總兵亦被殺死。皇城宮殿、太廟享殿、各門亦俱焚燬,惟存正陽一門;其前三門外,焚劫更慘」等情到臣。而詢其人,聞見真確,不勝悲痛。切念先帝以十七年憂勤之主,遭三百年來未有之變,至於身殉社稷,薄海傷心。今更嗣胤不存,同攖大難:此忠義之士所不禁撫膺而流涕也。惟當誓擒逆賊,早雪仇恥。至於哀謚之典,祈皇上亟賜舉行』。
劉澤清亦奏報太子、二王遇害。
朱國弼、趙之龍隨合疏請上太子、二王謚。管紹寧復疏言:『東宮確然遇害,請於明年二月為東宮制服』!
二十八日(甲申)
以丘磊為山東總兵官。
丘磊與左良玉同犯盜,磊獨任之,免良玉死。磊坐斬,繫刑部獄三年;良玉每一歲捐萬金救之,得不死。
四鎮鹹欲寄家江南,憚祁彪佳威,以書通問;報書感以大義。自是,無一卒渡江者。高傑據瓜洲,尤跋扈。彪佳克期往會,至期,風大作;傑謂彪佳必不敢渡。彪佳攜吏卒數人往辭;傑大駭異,盡撤兵衛,會於大觀樓。彪佳披肝膈,勉以共獎王室。傑曰:『傑閱人多矣;如公,傑甘為公死。公一日在吳,傑一日遵公約』。共飯而別。
命部院科道官早定死節、從逆大案,以明朝廷勸忠誅暴之典。時御史黃澍又奏明汪偉殉難之烈、龔鼎孳黨賊之狀,故有是命。
德安王播遷,寄身漁舟。事聞,命該部勒限該撫按擇定王居,以慰懸注(王名常淓,仁宗九世孫)。
命李棲鳳整旅西征,暫給與關防、旗牌。
四川巡按御史劉之渤奏報:『合江、仁懷擒賊楊騰鳳、張見陽等』。命事關軍機者,密封下科;從兵科陳子龍議也。
大學士高弘圖條上「使燕事宜疏」曰:『臣弘圖等接鎮臣陳洪範揭帖二:其一應辦戎行事宜,其一僉求議勞清機宜。蓋敵難預度,事虞中制。「春秋」之法,大夫出疆,得以專之;似謂今日宜鎮臣慮之周、言之預也。臣聞先帝時已有款清意,閣臣楊嗣昌、周延儒陰主其議、陽避其名,首鼠兩端。我以是故,於清失威信。今清得燕京於逆闖之手,大非昔日之比,又非唐、宋之已事也。即明目張膽言之,何諱?然事體重大,先要廷議僉同。若文臣左懋第果與偕行,二人皆老成持重,臨時經權互用,足可濟事。臣等謹條數事如左,惟陛下裁擇施行。一、首奠山陵。聞梓宮葬於田貴妃墳園,此出自闖意,豈朝廷因由之禮!合於天壽山特立陵墓,選日恭厝;其陵名即擬進欽定,以省再條。至於明樓、享殿各營制時難舉行,以俟異日。又東宮、二王神櫬,訪有確據,亦選地安厝如禮。適閱邸報,以舊輔謝陞充山林使。大禮專遣何人,合先兵部差官馬上齎敕去,陳洪範等亦即行。約以同日抵燕都,成茲鉅典。一、預酌款賞。吳三桂、黎玉田仗義購清,當日必有成說,朝廷無從知之;今恐彼此舛誤。陳洪範此行,必須探吳鎮的耗,以手書往,需得其手書報;或相遇燕都面議更妥。如議分地,割榆關外甌脫與之,遂以關為界;昔日之下策,今日之上策也,猶恐清未必首肯。若議榆關以內,即華夷無復界限,而山陵單弱,將何以安?備守不設,陵將安依?惟金幣不妨優厚,應若干金。助我剿寇有功,復應勞軍若干,亦宜從厚。若謂使臣別有便宜,非廟議僉同以去不可。一、防講缺賞。建夷、北關欽賞有制,崇禎三年后概廢矣。今與款,料清必並議及舊賞。不在今議者,須申諭以中原淪陷,縱令恢復,亦待生聚而后物力漸充;況大赦蠲免更多。以俟三年,匹馬不犯之后,每量徵(一作增)歲幣十分之三,以漸補其積年缺賞之數。今若漫為許諾,反致失信。惟互市開則胡越一家,又何必索舊逋、敗新盟?忠信之言,可行蠻貊;在使臣好語之。一、國書體裁。按景泰中,虜乜先書奏批答,曾下廷議,或欲稱可汗、或欲稱瓦剌王、或欲稱太師;后竟稱可汗。清自皇祖神末既稱號曆年矣,豈可仍龍虎將軍之故事。或照夷俗可汗之,或照忠順王例別立封號。又須給印勒、冠服等事,並令群臣會議。亦或稱金國王,南北朝往往有之;謹附錄備考。一、使臣儀節。朝使外夷,具有成禮。今清據燕京、稱國號,必拘成禮乎?回紇不拜詔,安知無其事也!我使第不至屈節,即是不辱命、全天朝體。一、款金數目。除現賷勞師銀兩外,其歲幣多寡,不可懸定。陳洪範到彼,有可議未敢擅便者,遣使疾足馳奏,洪範毋草草旋轅。總之,十萬之外,數目太多,須馳差;十萬上下,聽便宜行。又,洪範自計其道里費,共二萬三千八百一十四兩;合無總給三萬兩。自山陵外,彼中當事者亦不少私覿。漢祖與陳平四萬金,不問出入。今洪範事成,錄其功;事或未可知,亦當錄其勞。切勿銖錙銷算,致出納不得自由。一、約誓定盟。戎狄無信,彼若先勒金幣然后退,亦須陳洪範留燕都,急將誓表馳奏,再遣官齎銀幣、誓詔以往,同洪範及吳三桂、黎玉田面議,令歃血開刀為誓定盟,乃為有濟;寧展期報命』。
禮部尚書顧錫疇進恭擬祭告陵園文、祭告大行皇帝皇后文、吳三桂封爵制書敕諭鐵券、黎玉田高起潛敕命又宣諭北京人民、移清朝御書,一一呈覽。
二十九日(乙酉)
命魯王暫駐處州。
闖賊歸西安,復遣賊將陷漢中,降總兵趙光遠。進掠保寧;張獻忠固守,乃還。
自成自井陘西行,至平陽,分兵守山西諸隘;益發關中兵西攻,陷漢中。
福王命堵允錫為湖廣參政,分守武昌、黃州、漢陽(允錫,字仲緘,無錫人;崇禎十年進士,官長沙知府。允錫一作胤錫)。
胤錫,字牧游,宜興人;以無錫籍入試,補郡弟子員。
吏科章正宸痛舉朝無討賊心,上疏曰:『比者,河北、山左各結營寨,擒殺偽官,為朝廷效死力。忠義所激,四方響應。亟檄江北四鎮,分渡河淮,聯絡諸路,一心齊力互為聲援。兩京血脈通,而后塞井陘、絕孟津、據武關,以攻隴右。陛下縞素,親率六師,駐蹕淮上;聲靈動,人切同仇,勇氣自倍。簡車徒、選將帥、繕城塹,進寸則寸、進尺則尺,據險處要,以視中原。天下大矣,詎無人應運而出哉』?
命禮部尚書顧錫疇攝吏部僉改(一作銓改)。時張慎言去位,代者徐石麒未至,故以錫疇攝之。
●爝火錄卷五
江陰云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甲申(一六四四)秋七月丙戌朔
福王祀高皇帝以下於奉先殿,以大行皇帝、皇后祔祭。
命部監速造冊寶。
命選淨身男子。
以李於堅為浙江提學副使。
加張慎言、程注太子太保,予蔭。
湖廣巡按黃澍疏言:『湖南按臣劉熙祚,自永州被陷,為賊所執,於九月二十七日殉節於祁陽。臨絕賦詩三章,題於署中。臣聆其語言、覽其遺跡,慨然歎曰:「按臣真可謂得死所哉」!以臣所聞,湖南半壁死國事者,自長沙推官蔡道憲而外,指不再屈;而因有感於舊撫宋一鶴也。承天之變,武弁有願負一鶴出奔者,一鶴堅持不肯,卒以身殉。夫一鶴,卦疆之臣也,死自應耳。顧使一鶴死而泯泯無聞,何以處夫城陷而撫臣不死者,如今日失事狼奔、名節盡喪之王聚奎?何以慰夫城亡與亡之宋一鶴乎?臣愚以為:賞罰者,天子之大權;忠義者,生人之至性;廉恥者,立身之大用。三者缺一,不可為治。伏乞皇上將臣言敕部,如此不辱國之劉熙祚作何優恤?罪不掩節之宋一鶴作何旌敘?而失事重大、喪心隳節之王聚奎作何處分?庶賞罰明而忠義奮、賞罰當而廉恥生,臣無任惶懼待命之至』。
「一席記聞」云:聚奎受事后,日一醉;賊鋒已至,猶不醒。后與陳睿謨、王永祚等俱遁。
「甲乙事案」云:王聚奎棄數千里之地,逃回省城,日惟追比賦罰為事。直至新撫何騰蛟到任,乃扁舟南下。
御史朱國昌疏劾在逃巡撫郭景昌泊舟清涼門外,欺飾疏辨;因論其撫楚、撫晉種種罪狀。有旨:『著速驅逐』。
張鳳翔家眷與楊士聰遇南京頒詔官,即同南行,借臨清兵自衛。凌駉預戒兵丁曰:『北兵無送人南下之理。萬一京中聞之,不便』。故兵送至濟寧即返。
「核真略」云:鳳翔繫於劉宗敏寓。賊西遁時,得一降賊舊部將先送至家,而家眷后至。
贈死事吏部員外郎程良籌光祿寺少卿(一作太常寺少卿)、舉人劉申錫知州、員生楊之金教授,祠名「義烈」(良籌,字持卿,孝感人,尚書注子也;天啟五年進士。註不附魏忠賢;忠賢矯旨,並良籌除名。崇禎時起官,歷文選郎,遣戍釋歸。十六年,李自成陷孝感,良籌與同邑參政李時亨築壘白云山聚守。賊使說降,良籌裂其書。賊怒,設長圍攻之,相持四十餘日,解去。時漢陽、武昌亦陷於張獻忠,四面皆賊;獨白云孤處其間,賊頗患之。已武昌為官軍所復,良籌號召遠近諸寨,犄角進兵,遂復孝感、云夢。十二月,進薄德安;兵敗,退保白蓮寨。寨中人素通賊為內應,良籌遂被執;說降不屈,羈之密室。明年正月,左良玉遣將攻德安;賊懼,擁良籌令止外兵,不從。賊棄城去,逼良籌偕行,又不從;遂被殺)。
良籌給半祭葬。
史可法開禮賢館,招四方才智;下僚有才被棄者,亦悉舉任用之。以監紀推官應廷吉領其事,盧渭等皆與幕府,稱得人。
初二日(丁亥)
命給吉王應得恤典並謚。
廉訪邊才。
以徐士弘為提塘都司,抄章奏。
馬士英薦林翹,授中書舍人。翹,江浦人,善星術。士英謫居日,決(一作卜)其必大用;至是,薦授中書。
王鐸入朝,為人樂易可親,書法絕佳,凡票諸臣疏多爾之。一日,姜曰廣從容言曰:『外人以爾同內臣呼,如何』?鐸大怒曰:『「書」言「爾有嘉謨嘉猷,入告爾后於內」;亦內臣耶』?是日,票爾尤多(一作是日諸疏)。
命禮部議遣河南宣詔官及辭朝起行時日。又命吏部察明河南守令懸缺,盡數遴補;地方殘陷之后,不妨破格行之。時職方司王真卿言全豫情形、文武用命、擒剿偽官,正可乘機鼓勵人心、恢復兩河故也。
初四日(己丑)
廷試歲貢生,令八、九兩月半舉行。
帝親行忌祭大典,著為令。
拜丁啟睿兵部尚書,加太子太保,官其一子;以擒斬歸德偽官也。
調鄭芝龍兵六千入衛。
都司同知陳謙鎮粵時,曾與鄭芝龍盟於羊城,矢心報國。近因寇患,陳進剿三策。部議為其切於時勢,可佐前籌,且與閩帥交善;今當差齎敕諭、金帛往閩,獎賚芝龍,兼調其兵六千撥與鄭鴻逵統領,共足一萬之數。謙俟差,旋推補以旌其勞。
謙臨行,復請召對;面陳軍政機宜,並祈臣工盡滌積習,忘爾我門戶之私,文武協和、中外交應,以贊中興之業。
以黃斌卿防御京口。
初五日(庚寅)
以左懋第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經理河北、聯絡關東軍務;馬紹愉為太僕寺少卿兼兵部職方司郎中,加陳洪範太子太保。齎白金十萬兩、金千兩、緞絹萬匹,出使於大清。
懋第賜一品服,弘範、紹愉賜三品服,以參贊兵部司務陳用極、游擊王一斌、都司張良佐、劉統、王廷佐等從行。齎祭告陵園文一道、封總兵吳三桂薊國公制書一道、敕諭一道、升陞撫臣黎玉田、總監高起潛敕命各一道、敕諭陷敵文武諸臣一道、勸獎功勞聖諭一道、宣諭北京人一道、宣諭夷人御書一道、吏部給懋第府州縣空銜劄付二百道、兵部給洪範參游守把空銜劄付二百道以行,俾相與激勸忠義、感動軍民,以為恢復之舉。給路費三萬兩。
用極,字明仲,崑山人。常從燕趙出塞,周行險阨,以智勇自負。先是,建議群臣之使北者,大小文武皆畏縮弗敢任;用極聞之,慨然曰:『主辱臣死,此何時而謙讓未遑耶?惜用極僅一書生,不足為國重;苟有行者,我即輔之』。會懋第請使北,用極往見,意相得;遂佐之行。臨發,親友餞之,用極白衣冠往,親友訝之;用極曰:『左公忠孝人,吾從之,圖死國耳。白衣冠以送左公,且以自送也』。
一斌,寧國人,武進士。良佐、統、廷佐,俱上元人。
馬紹愉,故兵部郎官。嘗為陳新甲通款於大清,至義州而還,未得要領。新甲既誅,紹愉以督戰致衄,為左懋第劾罷。及是,紹愉已起官郎中,乃進為少卿,副懋第。懋第言:『臣此行致祭先帝后梓宮,訪東官、二王蹤跡。臣既充使臣,勢不能兼理封疆。且紹愉臣所劾罷,不當復與臣共事。如必欲用臣經理,則乞命洪範與紹愉出使,而假臣一旅偕山東撫臣收拾山東以待,不敢復言北行。如用臣與洪範北行,則去臣「經理、聯絡」之銜;但銜命而往,而罷紹愉勿遣』。閣部議止紹愉,改命原任薊督王永吉。有旨:『仍遵前議』。
懋第疏云:『臣銜命以經理河北、連絡關東為命。夫河北,則山東、北直也;關東,即遼東也。遼久屬建,北直近為建所有。山東雖殺偽官,遍地皆賊。臣家人來云:膠州一帶,賊至二、三十萬;則不皆向化可知也。經理則有封疆之事,名實相乖;此銜之當議者也。馬紹愉昔年赴建,為建所折,奴顏婢膝,建賚之參貂;臺臣陸清源糾之。其與建交情深淺,臣誠不知。但聞其私許建金十萬兩、銀一百二十萬兩,逢人誦說;臣不便與之同行也』。
考選諸臣。帝初登極,侍從乏員,命『將中行、評博、推知暫行減俸行取一次,以后照舊例行。舊例原限年月,今雖酌減,該部原(一作仍)行奏明。見到諸臣,即考選補用』。
定加恩例。凡新受官職,有無級可加者,酌令各進勳階一級,照與服俸誥命。在外監司守令,各以到任日為始,扣限至本年六月初間,凡歷俸一年六個月以上有正薦者,俱得遵照(一作詔)加恩。限外雖一日不許假借,令部科交覈之。
參將夏有光報:『探至臺兒莊,知闖賊現在平陽整頓兵馬,太原、潞安鄉紳富戶盡徙入陝』。
將樂大旗山頂出旗五色,踰時而沒。廣州太白經天,會同雨雹大如斗。
初六日(辛卯)
陞程世昌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應天。
舊輔蔣德璟疏辭召用,並進中興三策;帝嘉納之。
安廬巡撫張亮聞李自成西奔,謂賊勢可乘,講解職,視賊所向,督兵進討(亮,字揆伯,四川內江人,舉人)。
張亮疏言:『照得闖罪滔天,神人共憤;先帝抑鬱之憾當洗,祖宗痛傷之恥當雪。說者為龍飛伊始,次第漸行;而臣謂佈告之檄,有不容頃刻待者。賊之初起也,假仁假義,以籠絡人心。今日燕都陷后,勒人資財、擄人妻女,依然強盜行徑,而人皆切齒恨之:可乘之機一也。人之從賊也,將偷狗彘之生以靦顏富貴。既至,拘繫獄中,身膏賊刃;此風一傳,人競名節:可乘之機二也。先帝神明,遭此慘禍;凡有血氣,共切怨傷。一倡復仇,人爭攘臂:可乘之機三也。吳三桂率遼人兩戰兩捷,賊氛既挫,我銳可鼓。檄傳各省大張義旗,富者出餉、勇者出力,事平之日,以爵酬功:可乘之機四也。天下事一壞於營身家之人,再壞於全軀、保妻子之念,以致親上死長之道,僅存幾希。今皇上赫然中興,必有豪傑之士環衛而起;如周之宣王、漢之光武,必有異人以佐之。伏乞大沛綸音,廣收草澤。若其智勇兼至,是不可以格例為拘,或以一介而躋卿相之班、或以卒伍而登大帥之席;而又懸世爵之賞、茅土之封以勸之,未可語終無人也。臣,西鄙人也,兩任邊道,三搗鹵巢;雖無弧矢之長,頗知兵家之事。自聞國難以來,一腔忠憤,指髮難已。皇上假臣以討賊之權,使臣得召募義勇、歃血復仇,繫闖賊之頭而獻闕下,復全盛之金甌而洗九廟之痛憾,即死有餘榮。伏乞皇上早簡一官,代臣巡撫,俾臣得一意辦賊:視賊所向,臣必滅此而朝食,非徒託之空言也』。
更黔督為撫偏(?),即改川、黔、云、貴、廣西督撫駐紮荊、襄。
浙江總兵王之仁請開屯金塘大檄,帝命戶部確議具奏。
顧錫疇疏薦監生涂仲吉、生員諸永明為翰林院待詔(仲吉曾疏救黃道周,廷杖遣戌;永明執贄見道周於獄中,亦被繫者)。
湖廣巡按黃澍疏言:『臣歷任楚、豫,頗知兩地情形。豫之亡,亡於心離。故概責楚以逃城,楚人死不心服。然婉語之曰:「未曾一守之也」。楚人且敬愛之。蓋未曾守者,逃城之別名。而心離之禍,如往事推求,殊費支節。惟有歸獄於守土者,以伸祖宗之法。至於倡逃之士紳,則未遑為皇上告也。然望皇上赦其既往,而申飭其將來。如一城恢復,向之背城而去者,亦必不肯望城而來。一、二有司所聚族而謀者,僅鳩形鵠面,勢無復之之窮民耳。其鄉紳士夫,有借名遠游者、有伏處湖澤者、有入山惟恐不深者,有挈妻子、攜金資徙金陵吳越者。國無其人,誰與共守?脫或有失,即日取一、二形疲衰憊之有司,戮之市朝,亦何益存亡之數哉?臣愚以為每一郡州邑必有鄉紳大姓若而人、素封者若而人智效謀而富輸財,然后有司得鼓舞舍命之百姓而用之。目今恢復一城,必盡檄各鄉紳入城,不入者以逃城論罪;青衿素封而下,臣徑將監之以法。然鄉紳入,而素封青衿自不敢不入;則全恃賢士大夫為之倡也。然后劃為一定之法,逃城者必誅,並籍其家可也;守城者必賞,立復其官、加其秩、表其閭可也;死城者必恤,美其謚、厚其贈、錄其后人祀之明堂可也。而尤乞皇上嚴敕南直、蘇、杭各省毋為含垢納污,務令鄉紳、孝廉各歸其處;否者,令所在官司驅逐而詬厲(一作詬詈)之:庶三楚無益空之虞,而恢復有再振之日。除臣一面嚴行已恢復州縣按名敦請,而作梗之尤者許撫按不吝白簡為皇上正告。蓋欲為國家收拾殘疆,不得不為績習大破情面。惟我聖明慈鑑矣』!
舊制:東閣禁地,一切閑雜人等不許徑入。一切揭令(一作帖)在外封口,至閣門外拆口,然后投入;隨從人役,皆在別院。其防閑為至嚴,不惟王言重密不泄,而人亦不敢幹以私。時留都百事新創,大學士王鐸恭請鎖鑰封條;『如有竊探者,許臣直參究處,庶人肅、旁經塞,公道昭明矣』。
定中元節祭典:二陵及南北山享塋堂,預以十三日行禮。孝陵仍遣徐弘基,興陵遣朱國弼,南北山照舊行,恭皇帝陵遣禮官致祭。
初七日(壬辰)
定守鳳陵戍兵五千人。
內臣谷國珍請守護鳳陵戍兵;帝命定額五千名,餉器著該部派給。
以劉之勃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四川。
遣各官頒「行追尊謚號詔」於天下:徽、寧、池、太、廣德,陳震生;廬、鳳、兩淮,汪鋐;蘇、松、常、鎮,盧象觀;浙江,張翎之,並齎潞、周、魯、崇四藩去;江西,唐兆恆;廣東,馮裴;廣西,潘琪,並齎桂、惠二藩去;福建,徐遠;湖廣,李崇稷;河南,周蘭;四川,王鳴珂;並齎瑞藩去;云南、貴州,歐陽素;陝西,朱國璽;北直、山西,即令左懋第、陳洪範齎行。
贈葉盛吏部尚書。
湖廣按臣黃澍請即敘死難諸臣:『長沙□蔡道憲、承天鍾祥令蕭漢、留守都司沈壽崇、下江防道許文岐四人,事久論定,不惟無愧天朝,亦且有光國史。伏乞敕賜褒颺,以表奇烈』。
命察汰武官劄付。因年來僭亂侈濫,致為民害。以后止許樞督撫鎮等官量用加銜,以便臨敵鼓舞;其餘該督撫按,盡行嚴察汰革。
大清睿親王遣官齎書致史可法。
書曰:『予向在藩陽,即知燕山物望,咸推司馬。及入關破賊,得與都人士相接見,識介弟於清班;曾託其手勒平安,拳致衷緒,未審以何時得達!比聞道路紛紛,多謂金陵有自立者。夫君父之讎,不共戴天。「春秋」之義:「有賊不討,則故君不得書葬、新君不得書即位」;所以防亂臣賊子,法至嚴也。闖賊李自成稱兵犯闕,手毒君父;中國臣民,不聞加遺一矢。平西王吳三桂介在東陲,獨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義,念累世之夙好、棄近日之小嫌,爰整六師(一作貔貅),驅除狗鼠。入京之日,首崇懷宗帝后謚號、卜葬山陵,悉如典禮;親郡王將軍以下,仍故封,不加改削;勳戚文武諸臣,咸在朝列,恩禮有加:耕市不驚,秋毫無擾。方擬秋高氣爽,遣將西征,傳檄江南、聯兵河朔,陳師鞠旅,戮力同心,報乃君國之仇,彰我朝廷之德。豈意南州諸君子苟安旦夕,弗審事機,聊慕虛名,頓忘實害;予甚惑之。夫國家之撫定燕都,乃得之於闖賊,非取之於明朝也。闖賊毀明朝之廟主,辱及先靈;我國家不憚征繕之勞,悉索敝賦,代為雪恥。孝子仁人,當如何感恩圖報!茲乃乘逆寇稽誅、王師暫息,遂欲雄據江南,坐享漁人之利。揆諸情理,豈可謂平?將以為天塹不能飛渡、投鞭不足斷流耶?夫闖賊但為明朝祟耳,未嘗得罪我國家也;徒以薄海同仇,特伸大義。今若擁號稱尊,便是天有二日,儼為勁敵。予將簡西行之銳,轉旝東征;且擬釋彼重誅,命為前導。夫以中華全力受制潢池,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國;勝負之數,無待蓍龜矣。予聞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則以姑息。諸君子果識時知命,篤念故主、厚愛賢王,宜勸令削號歸藩,永綏福祿。朝廷當待以虞賓,統承禮物,帶礪山河,位在諸侯王上;庶不負朝廷伸義討賊、興滅繼絕之初心。至南州群彥翩然來儀,則爾公爾侯,列爵分土,有平西王之典禮在。惟執事實圖利之。挽近士大夫好高樹名義,而不顧國家之急;每有大事,輒同築舍。昔宋人議論未定,兵已渡河;可為殷鹽。先生領袖名流、主持至計,必能深惟終始,寧忍隨俗浮沉?取捨從違,應早審定。兵行在即,可西可東;南國安危,在此一舉。願諸君子同以討賊為心,毋貪一瞬息之榮而重故國無窮之禍,為亂臣賊子所笑。予實有厚望焉!「記」有之:「惟善人能受盡言」。敬布腹心,佇聞明教。江天在望,延跂為勞。書不盡意』。
福王命米壽圖出按四川。時川地已為張獻忠所據,命吏部簡堪任監司守者從壽圖西行(壽圖,宛平人,崇禎舉人;官南京御史)。
命吏、兵二部議山東擒偽官功次。地方缺官,作速遴補。如真知其賢而有用,不妨大破資格;仍聽新撫王燮便宜行。
闖賊李自成遣降賊偽將馬科入四川,掠保寧等處。
福王命黃澍監軍楚中;時按差已畢故也。
吏科給事中章正宸疏言:『兩月已來,聞大吏錫鞶矣,不聞獻俘;武臣私鬥矣,不聞公戰;老臣引遯矣,不聞敵愾;諸生捲堂矣,不聞請纓。如此而曰是興朝氣象;臣雖愚,知其未也。臣以進取為第一義;進取不銳,則守御必不堅。比者,河北、山左忠義響應,各結營寨,多殺偽官,為朝廷效死;不及今電掣星馳,倡義伸討,是劘天下之氣而坐失事機也。宜亟檄江北四鎮分渡河淮,聯絡諸路,齊心協力互為聲援,使兩京血脈通,而后塞井陘、絕孟津,據武關以及隴右;恐賊不難旦夕殄也。陛下又何不縞素,親率六師於淮上。但陛下親征,豈必冒矢石、履行陣哉!聲靈所振,人切同仇,虎豹貔貅勇憤百倍也。今都門部院寺司各署,不稱「行在」而工作儀文。陛下赫然欲為中興令主,宜嚴飭諸大臣,速簡爾車徒,某舊額、某新增,水幾何、陸幾何;速備爾蒭糧,幾何本、幾何折,主幾費、客幾費;選爾將帥,某堪樹纛、某堪分閫;審爾形勢,某地建鎮、某地設堡、某處埋伏、某處出奇;修爾戈矛,繕爾城塹:進寸則寸、進尺則尺,扼險處要,大勢已得。天下大矣,不患無人,臣未見張、韓、劉、岳之傑不應運而出也』。
湖廣監軍黃澍疏言:『舊年十二月初一日,拜有岳州恢復一疏。正月初三日,據鄖標右營副將買一選塘報:「獻逆於十二月十日自荊河口搭浮橋渡河,十二月二十四日入荊城及老■〈犭回〉■〈犭回〉合營」。先是,荊為闖逆部賊任孟所據,老■〈犭回〉■〈犭回〉曾與之爭營;自獻賊渡河,而任孟已宵遁。為分為合,雖未可知,臣於此喜懼兼有也。左帥昔坐鎮江州也,所關至重,上執江湖、下障浙直;誠懼狡賊東奔耳。今獻既據荊,則併力於一路。使鳳督出師蘄、黃之間,由西堵截;左帥出全力於武漢,可一鼓成擒。闖逆業已入秦,一時未能反顧;自此而承德盤據諸賊,有望風靡耳。臣安得不喜?然獻逆之狡,從來未有,或自荊趨常德而入川;或一支出漢川而合其舟師蔽江而下,憂在金陵,江、浙都未可安枕臥也。否則,或當據江陵,擁其建瓴之勢,而承天之恢復無期、漢陽之旦夕莫保。由此言之,臣又安得不懼?伏乞皇上敕行間諸臣合力夾剿,乘闖賊不及反顧之時、獻逆方在狐疑之日,我之得誌於賊,可以智計者也』。
沈國元曰:「獻、■〈犭回〉在荊襄,闖逆踞承德。楚中入川、入豫要路,我往則寸寸皆斷,彼來則處處皆通。今我所得,前者惟青、徐一線與亳、歸數武而已。我往彼或不來,我不往彼必來。況彼來皆處順便易馳之勢!我之守御、我之接應,安得尚泄泄無先計也』?
命金聲桓駐防颺州。
命江南撫按選擇府佐一員駐防京口,以通兩岸聲氣。
太僕寺少卿萬元吉,請料理接濟各鎮糧餉,帝命戶部無誤軍需。
補李之椿光祿寺丞。
命兵部作速設法救援畿南地方。時真定府知府邱茂華自稱因守臣節,不從清、闖;史可法以聞,令速援之,以鼓勵燕趙之人心,使皆明於順逆大閑。
以雷起劍為職方主事,管郎中事。戎政尚書張國維,曾疏薦其才,堪贊軍事。
德王僑居廣信。
闖賊李自成復遣軍至潼關、道洛陽,攻密縣。
初九日(甲午)
福王命從逆諸臣以六等治罪(一作定罪)。
命戶、兵二部發餉銀十萬兩並騾馬千騎價值,接濟山東撫鎮軍前急需。
禮部恭進四寶。
御史陳藎奉命募兵滇中,紆回萬里。謂『必餉足而后兵可調集。黔既磽瘠,未能挪移;滇額解足,無從貸借。有兵無餉,何以濟事?請嚴敕撫按責成地方有司亟早儲蓄,多方設處;務令師行糧從,免臣仰屋之歎。倘有違誤,按以軍法參處:庶慰燃眉。又接閣臣史可法揭帖,期臣到滇,先調土兵三千立行遣發,仍令臣攜餉銀三萬兩而往;疏已下部。切念長途不便負重,時日又有耽延;合無許臣移文江西撫按轉行藩司,將本省應解京額存留三萬兩,俟兵到日為接濟之需。乞即給空批與臣撥兌,事不煩而應頗捷』。眾以為宜。
付募兵御史陳藎令字牌大小八面,俱照舊制用「令」字行。
添用五府輪流值宿二員官。
十一日(丙申)
工科都給事中李清請追謚開國名臣及武、熹兩朝忠諫諸臣。有旨:『該部速與題覆』(清,字映碧,颺州興化人,春芳元孫;崇禎四年進士。出封淮府,國變得不與;復命南京,進工科)。
督師閣部史可法〔□〕「江警(一作禁)事宜」。有旨:『南北氣脈相聯,兵民情好,宜督責成颺、鎮兩江防官印票執驗,足盡江防要領。有故為阻撓、縱兵搜劫的,定將防汛各官拏問重處。其官鎮官兵丁口既安置得所,便刻期恢剿,以答朝廷係眷至意。長江襟帶舳艫,自有操臣為政;卿標下伏波一營,聽歸併原營:事權一則誌不分,進取銳則功必成。得卿奏,嘉悅久之。該部知道』。
起汪承韶補河南道御史。
湖廣督師兩標及降丁餉銀,部議即分派於荊、襄、長、岳四處支給;用楚賦養楚兵,事屬便安。從之。
加李際遇、劉洪起總兵銜敕書一道,以接濟防御河南;時闖賊復擾河南州縣故也。
李際遇,登封人。幼讀書,應試不就;歸而耕,與礦徒陳金斗等往來。金斗開礦,得天書,善佔候望氣;際遇拜之為師。官軍擒金斗並際遇妻子,殺之。際遇反,據登封五寨,與萬登、劉洪起陰相結。李自成破汝寧,際遇請降;洪起獨不可,囑弟洪起等居守,自詣左良玉軍前請兵,一日夜走七百里,足胝盡裂。既而與老■〈犭回〉■〈犭回〉戰,敗之。遂約際遇殺汝州偽官請命,上下詔褒美。
撫寧侯朱國弼以不與會推為請,冢臣疏爭非制。內批:『出何典故』?
蔭羅欽順一子入監。
十二日(丁酉)
依舊制為五軍、神樞、神機三大營。
定京營之制,悉照北京。命兵部以杜弘棫、楊御蕃、牟文綬補三大營各總兵官,各統一營至五營;丁啟光、竇國寧、胡文若補三大營各總兵官,各統六營至十營。詹世勳等各補正副號都頭,著一併察換(文綬,本鳳陽總兵)。
詔各鎮舉用大帥,由督輔具題;著為令。時劉澤清舉水陸大將馬化豹、柏永馥,俱聽史閣部具奏。疏入,帝嘉其得體,遂有是命。
監軍黃澍疏言:『定亂之一、二臣,上係九廟之安危,下關人心之向背;內則百僚之觀瞻,外則大帥之彈壓:其今日尤為吃緊。此必皇上內秉精明、外采輿論,國人皆曰「可用」則用之,國人皆曰「可殺」則殺之。毋因一時之才情博辨,誤信小人;使黨羽既成,禍患驟作。先帝全盛之天下,止緣宰輔混淆、中樞敗類,遂至於亡。矧今國事初定,人心惶惶;自古未有奸臣在朝,而將帥能立功於外者。此言至痛至切,千古同觀。惟聖明留神特察,天下幸甚』!
大學士史可法「請徵闢之法以通銓政之窮疏」曰:『國家設四藩於江北,非為江左偏安計也;將欲立定根基、養成氣力,北為恢復神京之計,西則為澄清關、陝之圖,一舉而遂歸全盛耳。聖明在上,忠義在人;君父之仇恥特深,海宇之群心競奮。在師武臣,無不以滅賊復仇為念者;乘時大舉,掃蕩可期。特可慮者,兵戈擾攘之中,不復有百姓耳!無百姓,何利於有疆土。故此時擇吏不緩於擇將,而救亂莫先於救民。所謂得一賢守如得勝兵萬人,得一賢令如得勝兵三千人;正今日之謂也。然而,今日之守令難言。雖已前北都未陷,求牧方殷,非不有破格之除陞,何曾收得人之實效!地有難易、缺有炎冷,無不用其營避;而兵荒殘破之地、卒舉而授之庸人。況今日已陷之殘疆另圖恢復,安民御寇,萬苦萬難;此豈白面書生所能勝任?目今人才告乏,資格為拘。東南缺員,正自不少,安能復填西北之缺,使無致歎於晨星?則銓選法窮,不得不改為徵辟。往時保舉,多係慕羶;故捷足蠅營,真才裹足。今西北則危地也,危則人人思避;而真從君父起見,誓圖除兇雪恥、垂功名於千載者,乃始投袂而相從、請纓而奮起。臣以為宜仿保舉之法,直行直省撫按司道及在京九卿科道官,果有才膽過人、堪拯危亂者,不拘資格,各舉一人,起送到京,資以路費,赴臣軍前效用,酌補守令缺員。二年考滿,平升善地;三年考選,優擢京曹。其有靖亂恢疆、功能殊異者,立以節鉞京堂,用示酬勸。如各官避嫌不舉,即聽該科指參,重行罰治。其有懷才思售、赴臣軍前者,驗其真才,一體錄用。再如江北、山東、河南一帶,有能保護一方、為民推服者,即係桑梓之邦,亦可權宜徑用。總求天恩破格,假臣便宜;決不敢濫用匪人,自誤進取。聞逆賊所至,常帶多人,得一州即設一州官、得一縣即設一縣尹;小人不識順逆,為所用者恆多。況際國祚重新、賊寇垂盡,則必有桓桓德心之士,輻輳而翼中興;臣拭目望之矣』。
十三日(戊戌)
劉宗周抗疏劾馬士英,言『陛下龍飛海甸,天實予之。乃有扈蹕微勞,入內閣、進中樞,宮銜、世廕晏然當之不疑者,非士英乎?於是李沾侈言定策,挑激朝臣矣;劉孔昭以功賞不均,發憤冢臣矣;朝端譁然聚訟,而群陰且翩翩起矣;借知兵之名而逆黨可以燃灰,寬反正之路則逃臣可以汲引,而閣部諸臣且次第言去矣。中朝之黨論方興,何暇圖河北之賊?立國之本紀已疏,何以匡攘夷之略?高傑,逃將也,而奉若驕子,浸有尾大之憂。淮颺失事,不難譴撫臣、道臣以謝之,安得不長其桀驁?則恃士英卵翼也。劉、黃諸將,各有舊汛地而置若奕棋,洶洶為連雞之勢;至分剖江北四鎮以慰之,安得不啟其雄心?則皆高傑一人倡之也。京營自祖宗以來,皆勳臣為政,樞貳佐之;陛下文國伊始而有內臣盧九德之命,則士英有不得辭其責者。總之,兵戈盜賊,皆從小人氣類感召而生;而小人與奄宦,又往往相表里。自古未有奄宦用事,而將帥能樹功於方域者。惟陛下首辨陰陽消長之機,出士英仍督鳳陽,聯絡諸鎮,決用兵之策;史可法即不還中樞,亦當自淮而北、歷河以南,別開幕府,與士英相犄角。京營提督,獨斷寢之;書之史冊,為弘光第一美政』。王優詔答之,而促其速入。
馬士英既以薦阮大鋮業物議,意頗折。一日,閣中以詞臣缺人,言及故庶吉士張溥。士英曰:『我故人也;死,酹而哭』。姜曰廣笑曰:『公哭東林賢者,亦東林耶』?士英曰:『我非叛東林者,東林拒我耳』!曰廣更從臾之,士英意解。而劉宗周疏劾自外至,大鋮宣言:『曰廣實使之』。於是,士英怒不可止矣。
士英嘗賦詩曰:『蘇蕙才名千古絕,陽臺歌舞世間無。若使同房不相妒,也應快煞竇連波』。蓋以蘇蕙喻姜、劉,陽臺喻大鋮也。
馬士英為劉宗周所劾,大怒,即日具疏辭位;且颺言於朝曰:『劉公自稱「草莽孤臣」,不書新命,明示不臣天子也』。王溫旨慰留。
劉澤清、高傑日夜謀所以殺劉宗周者不得,乃遣客十輩往刺宗周。宗周時居丹陽佛寺,危坐終日,無惰容;客前后至者詢其生平,俱不敢加害而去。
除梁于涘萬安縣知縣。
兵部員外李向中疏曰:『臣聞天下猶一身,故治天下猶治一身。然人之一身,自頂至踵,未有一處疢疾而全體得休娛者。長江一帶,溯京口而上,為足為股;則臣鄉湖廣之不病隔膜,而為咽喉明矣。臣察附近諸處,有各鎮界之於外而水師防之於中;且逆闖近已西歸,則下江可無深慮。獨臣以湖廣窮民散亂、軍旅空虛,萬一逆闖由陝西而河南、而湖廣,踵獻賊之策競渡武昌,則江南豈復得安堵乎?臣愚謂荊、襄兩處,宜作速設重鎮、募大兵,並辦措糈糧,以據其上游,與淮、鳳諸處相為爪牙犄角;使賊騎不得馳驟漢、黃,庶可保障江南耳。且襄陽而下、漢陽而上,為承天陵寢重地;按其昭穆,迄今僅四世耳。皇上孝思格天,當不忍使祖宗陵寢為賊眾出沒之區。臣所謂懇乞聖明就令早為整頓者,此也。至左鎮駐劄武昌,逆闖視之,自隱然有虎踞在山之勢。而撫臣何騰蛟一腔忠義,千里干城;小民依之若嬰兒之求慈母、將士信之若手足之應腹心,亦可謂上下相安、軍民各得者矣。近聞有升遷別省之說;即他有繼者不無才堪勝任,而覺其一旦挑釁,將來解紛不亦時踰遷而言愈失耶?臣為懇乞皇上仍令撫臣何騰蛟照舊和衷者,此也。臣新進末員,本不當出位言事。而但思保江南者不在逼處江干而在扼其領要,則臣省荊、襄最急矣;而安臣省者,拒賊猶后、馭兵為先,則知撫臣其不可更矣。伏惟聖明,速賜施行』。
監軍黃澍流言:『欲圖恢復,則兵其首重矣;欲圖用兵,則餉其要務矣。伏乞皇上敕戶臣將現在直省一切錢糧除蠲免外,將本年各項本、折竟造一簡明冊,並飭兵臣造一天下兵馬簡明冊,恭呈御覽。此二冊者,皇上時一置之案頭、納之袖中,某兵食某餉、某人督催,和盤打算,量入為出;凡有呼籲,按本而應之。臣曩在北都,見司農者不知天下錢糧之數,司兵者陳之,先帝以為可;況在今日,尤宜加意』。
史可法奏:『邱茂華報吳三桂師次慶都,建立大清國順治元年旗號,迫人剃髮』。
嚴六曹注銷法,以杜延遲掛漏之弊。
十四日(己亥)
福王起陳龍正為祠祭司員外郎;不就(龍正,字惕龍,嘉善人;高攀龍門生。崇禎七年進士,官南京國子監丞。門人私謚「文潔」)。
以余颺為考功司主事。
左懋第瀕行上疏,言『臣此行生死未卜,請以辭闕之身效一言。臣所望者恢復,而近日朝端行事,似少恢復之氣。願陛下時時以先帝仇恥為心:瞻高皇之弓劍,則思成祖、列聖之陵寢何存;撫江上之黎民,則念河北、山東之赤子誰恤!更望廷臣時時以整頓士馬為事,勿以議和為必成、勿以和成為足恃。必能渡河而戰,始能扼河而守;必能扼河而守,始能畫江而安。先帝殉難臣少,由諫諍臣少也。遠如幽燕之地,願勿以在遠而忘;近如伋直之流,願勿以逆耳而棄』。眾韙其言。王命以三千兵護行。
馬紹愉陛辭,語及陳新甲主款事;王曰:『如此,新甲當恤』。廷臣無應者;獨少詹事陳盟曰:『可』。因命予恤,且追罪嘗劾新甲者。廷臣懲劉孔昭殿上相爭事,不敢言;給事中陳子龍與同官李清交章力諫,事獲已。
太監谷國珍奏:請監司總兵以下,悉勒令行屬官禮。
操江誠意伯劉孔昭流言:『臣前有謹□籌江之議一疏,內題下江設鎮及募兵措餉事宜;奉聖旨:「兵部會同操臣即行確議具奏。欽此」。該臣覆設鎮一節,原疏已詳。至增兵一事,部題「原議設水師五萬。今舊軍舊兵合計一萬一千七百耳,其餘須於直、浙海鄉募取強乾勇往有來歷者而用之。如南中游惰積猾,習為串逃;又近議漕卒向稱驕悍,且多不逞之徒:皆不足用。即新江舊軍雖能效死,但多依戀家居。江上時時調防,當並用募兵為妥。募兵之費,如安家、衣甲在行坐月糧之外,每名約用銀四兩;萬人須四萬兩,所宜速為措處者也」。其措餉一事,察部題「四鎮每鎮額兵三萬,每歲銀米共用餉六十萬;又田土聽其開墾、山澤聽其開採,仍許於境內招商收稅。今操兵二萬,須餉四十萬。然水師與陸師不同,中間如舵工、捕盜,皆當加倍於常糈。即以四十萬定為餉額,而合用軍器、火藥、偵探、賞功、行糧等項,尚不與焉。餉額之外,惟有沿江新灘可議屯墾而所入有限,宜候屯墾有緒因而取資者也」等因;於本月初三等日兩次移揭兵部會同戶部裁議覆行去后。旬日以來,未見議覆。該臣看得今日防江甚於防邊,籌兵籌餉刻不可緩。即如募兵,移取、安家、衣甲之費,分頭召募,往返仍須累月;教習演練,尚非一朝一夕可成。至如兵餉,尤當議取給之法。若司農措解不前,不若照操院現行分派於蘇、松、常、鎮就近催給,亦為兩便。凡此皆須擬議確當,非一時可辦(一作而決非一時可辦)。今樞臣請假不視事,臣前疏未得議覆。江上甚危,隔岸便為寇仇;周防毖飭,萬難姑待。臣因思先帝之時,用人行政遇一章奏,輒群起囂紛,左右互袒,先使當事者不得展措;往往緊急時日、緊急事務,誤於機鋒筆舌而不暇顧。前鹽甚慘,宜以為戒。且今日之事,大臣以天下為己任,亦不在於杜門謝事已也』。
史可法請敘東省倡義殲賊偽官鄉紳張鳳翔等。有旨:『即分別擢用』。
武英殿行插劍懸牌之制。
闖賊偽將宋朝臣兵至杜勝集,原任兵部主事郭獻珂召標將張成初與戰於桃園,賊兵潰,追斬朝臣。
十五日(庚子)
帝誕日,視朝受賀。魏國公徐弘基、撫寧侯朱國弼、安遠侯柳祚昌、靈璧侯湯國祚、忻城伯趙之龍、東寧伯焦夢熊、南和伯方一元、誠意伯劉孔昭、成安伯郭祚永各進采緞恭賀,帝命該衙門察收。
「杞史」云:駕出內官監,服黃袍,十六校尉抬棕轎進,坐武英殿,文武朝見慶賀。折宴散訖,仍回內官監。
十六日(辛丑)
命戎政忻城伯趙之龍同提、協二臣往閱水師。
后府都督牟文綬請留舊募原兵,以壯京營守御。先是,文綬協防鳳陵;見賊勢縱橫,捐資募練義勇數千,以資戰守。聞有京營之命,即與總鎮劉良佐面議,於中願留鳳者、不願留者,各聽自便。於是除願留者,即令原領兵官王先聲、袁大仁等統率並騎甲器砲俱赴劉鎮交付外,其餘挈妻子先南走,期以隨。文綬恐強拂其意致潰散去,故任其隨行,暫駐紮江浦,約共四千餘兵,將有不忍相離之情。文綬已具奏:『今按后府該督神機、巡邏二營,名雖一萬六千有零,實在不及一半。值此多難之日,宜討軍實而申警之。倘得隸此四千人於二營,可裨戰守緩急之用;欲照各鎮額例,一體加餉』。奏入,帝下其章於所司。
兵科給事中陳子龍請召還故尚書鄭三俊、都御史易昌期、房可壯、孫晉。
以徐人龍為兵部右侍郎。人龍初聞國變,即傳檄倡義討賊。
十八日(癸卯)
劉良佐疏劾『劉宗周力持三案,為門戶主盟;倡議諫親征,圖晁錯之自為居守、司馬懿之閉城拒君。陛下既不為諸奸所容,莫若順成其誌,暫幸鳳陽』。疏未下。劉澤清復草一疏,署高傑、劉良佐、黃得功名上之,言『諸臣往以梃擊、紅丸,謀害皇祖母、皇考。今歲迎立時,又力戴疏藩,詆誣聖德;非臣等與馬士英歃血訂盟、朱國弼馳書約史可法翊戴,則天位久屬他人。宗周等謀危聖躬,已見於鳳陽一疏。鳳陽無城郭,止有高牆;陛下新承大統,欲安駐於烽火兇危之地。此必非宗周一人逆謀,乃姜曰廣、吳甡合謀也。曰廣心雄膽大,行偽言奸;不快陛下得位,故密通死黨宗周,先剪除內外翊戴諸忠,然后迫劫乘輿遷居別郡耳。乞逮曰廣等三奸,付之法司,明正其謀危君父大罪。如甡、宗周入都,臣等即渡江赴闕面詰其奸,正「春秋」討賊之義』。疏入,舉朝大駭,曰廣疏辨乞去。王乃傳諭諸臣和衷集事,宗周不得已入朝。初,澤清疏出,遣人錄示傑;傑曰:『我輩武人,乃預朝事耶』!得功亦馳疏辨:『臣不預聞』;士英寢不奏。可法不平,遣使遍詰諸鎮,咸云不知;可法遂遽以入告。澤清聞之,即言疏實己草,而良佐等知狀。可法復駁議公疏,澤清輩由是氣沮。
可法駁疏云:『此疏乃出諸黎丘之巧鬼』。澤清隨具疏,言『此疏實出臣手,因可法偶問,混答之耳』。士英方快心於逐姜、劉,即票旨云:『這所奏,知道了』。不復致詰。
禮部題錢謙益、陳盟、管紹寧俱以原官充經筵講官;以秋講屆期也。
十九日(甲辰)
廕福府內臣屈尚忠、田成、張執中等弟姪各都督同知,世襲錦衣衛指揮使。
封疆失事太監孫呈琇南歸,姜曰廣擬旨降調,內批予原官。吏科章正宸疏爭,不聽。
顧錫疇糾從逆詞臣周鍾、項煜、楊汝成、楊觀光等二十餘人,請法司定罪。命察議。
兵科陳子龍疏糾漕儲副使莊應會督漕狼籍。
常熟進士王曰俞請表長洲生員許琰。
御史朱國昌疏言:『往者賊入都門,自閣部以至庶僚,有一不青衣小帽、叩首賊廷者乎?至賊眾已去,猶思藏頭露面,駕言不屈;潛蹤覓跡,冀燃死灰。如何瑞徵、梁兆陽,萬口吐罵矣;若劉大鞏等廉恥蕩然,當與周鍾等並行正法者也』。奪溫體仁官蔭。
御史鄭友立疏請溫體仁、薛國觀、周延儒三人生前官爵、廕子盡行削奪,以為作奸不忠之戒。從之,並削總督熊文燦官。
命閩省撫按擇懷慶王僑寓,並議給供膳等費。
巡視東城御史朱國昌奏「叛兵作亂、鄉民難安疏」曰:『據宣義鄉居民吳思恩、鄒敬、汪貞、馬守正等連名狀告前事詞稱:「思恩等俱居在鄉,離闕不過數十里;況山連陵寢,原非紮寨駐馬之方。今月十六,叛兵數百騎懸刀帶矢,竟在本鄉驅男劫女,掠殺劫財。口稱「奉令打糧」,震恐赤子;發銃放矢,打死多人。龍潭有中軍王把總坐擁健卒三千,不行救援,反思助虐;借與火砲、鎗刀,餽餉進食,表里為奸」等情到臣。又據本鄉居民孟貴等聯名狀告流寇掠殺事:「突今十六日,有流寇百餘騎口稱「奉令打糧」,劫掠民財,毀燒民屋。比有東流村衿監鄒永富鳴鑼報眾,遇寇逞威,發矢射傷民兵三十餘人。各村鄉民追圍,所在地方指望龍潭守御官兵援救。不意中軍王把總與寇交結,反差兵卒饋食;仍貪厚利,賣箭及火藥、銃砲,如虎添翼,致死鄉兵百有餘人。屍暴腐朽,畏寇不敢向收,慘酷屠戮不堪;懇憐救剿等情」到臣,隨批「東城速察報」去后。續據該城副兵馬江士標揭稱:「看得近來將怯兵驕,公行劫掠;鄉民被害,號籲無門。漸至賊假兵名,陽為奸細,莫之能辨。前此地方處處失陷,多坐此弊。今東陽離朝陽門僅二十里許,突有賊騎數百公行劫殺;居民遂驚惶鳴鑼,聚眾相救護,賊兵箭盡勢窮。乃以火藥、器械、糧餉公行相助攻殺百姓者,係龍潭鎮守之王中軍也。如此,則此方之兵防又不足恃矣。即曰是兵非賊,亦既公行殺掠、行賊之行,縱為真兵,已犯軍政,即兵亦賊矣」等因,揭報到臣。據此,看得兵為民害,處處被其荼毒;將官褎如充耳,率多庇護左袒,小民冤抑殆甚。今據被告,寇兵三百餘騎,不為不多;劫殺宣義地方,去京止二十餘里,不為不近。殺掠如此,認之為賊,何王中軍留之共住龍潭?認之為兵,何不聞將官之統領約束,一任其劫掠公行?是兵是賊,茫然莫辨,惟有王中軍知其來歷。所可異者,賊兵矢盡勢窮,王中軍既當一旅之援,何至步兵饋其糧餉、資其困乏、假之砲矢,助桀為虐?水深火熱,倒懸日甚也哉!所宜皇上敕下兵部發兵援拯,當無執民兵相調之說,俾百姓益為寇兵蹂躪也。若王中軍者助寇殃民,以為暴難為黨賊解也;並祈敕問。庶近郊重地,少得敉寧;所恃本固邦寧,非淺鮮也』(龍潭把總,名王奇)。
復左都御史易應昌官(一作左副都御史),遷工部左侍都(應昌,字瑞芝,臨川人。以執奏喬允升等無死罪,下獄遣戍)。
起張采禮部主事(采,字受先,太倉人;崇禎元年進士,官臨川知縣)。
採授儀制司主事。
朱國弼、劉孔昭,各請增家丁營將,乞戶部給糧。
蘇松巡按周一敬請表已故舉人張世偉、顧云鴻;部議贈翰林院待詔,從之。
二十四日(己酉)
以張有譽為戶部尚書。高弘圖等爭之;不聽。弘圖封還內札,具疏力諫;吏科給事中章正宸以有譽雖人望,而中旨不宜出,抗疏力爭。卒以廷推簡用。
馬士英欲用中旨擢阮大鋮;適戶部尚書周堪賡久不到任,而有譽廉慎為人所稱,士英借以開傳陞之倖門,特降內批擢用。高弘圖以不經會推,繳還成命。士英票旨:『特用出自朕裁,卿不必過為疑揣,仍著遵前旨行』。章正宸等力爭;弘圖票擬再發改,卒不奉詔。
給事中熊汝霖、御史游有倫劾章曠沔陽失城罪,候訊黃州;何騰蛟薦令戴罪立功。
劉宗周疏請正心以正朝廷。
召張亮入京議事,復遣還。
朱國弼、劉孔昭合疏條陳新政:一、吏部用人必勛臣商榷;一、各部行政必勛臣面定;一、皇上圖治必勛臣召對。
劉澤清疏請免故輔周延儒職。姜曰廣惡其漸干朝政,暫停不下;欲待言路發之,然后下。澤清疏既久,無言者,乃下部議,竟不許。
史可法遣人報睿親王書,語多不屈。
可法答書云:『南中自得好音,隨遣使訊吳大將軍,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誼於草莽也,誠以大夫無私交,「春秋」之義。今倥傯之際,忽持琬琰之章,真不啻從天而降也。諷讀再三,殷勤至意。若以逆成尚稽天討,煩貴國為憂,法且感且愧。懼左右不察,謂南國臣民偷安江左,頓忘君父之仇;故為殿下一詳陳之。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愛民,真堯、舜之主也。以庸臣誤國,至有三月十九之事。法待罪南樞,救援無及。師次淮上,凶信突來;地坼天崩,川枯海竭。嗟呼!人孰無君;將肆法於市朝以為泄泄者戒,奚足慰先帝於地下哉!爾時南中臣民,哀慟如喪考妣;無不撫膺切齒,願悉東南之甲,立剪兇仇。而二、三老成,謂國破君亡,宗社為重;相與迎立今上,以係中外人心。今上非他,神宗之孫、光宗猶子,大行皇帝兄也;名正言順,天與人歸。五月朔日,駕臨南都,萬姓夾道歡呼,聲聞數里;群臣勸進,今上悲不自勝,謙讓再三,僅允監國。迨臣民伏闕屢請,始於十五日正位南都。從前鳳集河清,瑞應非一。即告廟之日,紫氣如蓋,祝文昇霄,萬目共睹,欣傳盛事;大江湧出柟梓數萬,助修宮殿,是豈非天意哉?越數日,遂命法視師江北,刻日西征。忽傳我大將軍吳三桂借兵貴國,破走逆成;殿下入都,為我先帝后發喪成禮,掃清宮殿,撫輯群黎,且免薙髮之令,示不忘本朝。此等舉動,振古鑠今;凡為大明臣子,無不長跪北面而頂禮加額;豈但如明諭所云「感恩圖報」已哉!謹於七月薄具筐篚,遣使犒師;請兵鴻裁,連兵西討。是以王師既發,復次江淮。乃辱明諭,引「春秋」大義來相詰責;善哉!推而言之,此文為「列國君薨,世子應立;有賊未討,不忍死其君」者之一說耳。若夫天下之共主身殉社稷、青宮皇子慘變非常,而拘牽「不即位」之說,坐昧「大一統」之義,中原鼎佛,倉卒出師,將何以維繫人心、號召忠義?紫陽「綱目」,踵事「春秋」。其間特書,如莽移漢祚,光武中興;丕廢山陽,昭烈踐祚;懷、愍亡國,晉元嗣基;徽、欽蒙塵,宋高纘統:是皆於國仇未報之日,亟正位號。「綱目」未嘗斥為自立,卒以正統歸之。至於玄宗幸蜀,太子即位靈武;議者察之,亦未嘗不許以行權,幸其光復舊物也。本朝傳世十六,正統相承,身次冠帶之屬;繼絕存亡,仁恩遐被。貴國夙膺封號,載在盟府,殿下豈不聞乎?今痛心本朝之難而驅除逆亂,可謂大義復著「春秋」矣。昔契丹和宋,多輸以金繒;回紇助唐,原不利土地。況貴國篤念世好,兵以義動;萬代瞻仰,在此一舉。若夫手足膺難,棄同秦、越;規此幅■〈巾員〉,為德不卒:是以義始而以利終,貽賊人竊笑;貴國豈其然乎?先帝軫念潢池,不忍盡戮;剿撫並用,貽誤至今。今上天縱聰明,刻刻以復仇為念。廟堂之上,和衷體國;介胃之士,擊楫枕戈;忠義民兵,願為國死。竊以為逆成之滅,當不越於斯時矣。語有云:「樹德務滋,除惡務盡」。今賊未伏天誅,卷土西秦,方圖報復;此不獨本朝不共戴天之恨,抑亦貴國除惡未盡之憂也。伏惟堅同仇之誼、全始終之德,合師進討,問罪秦中;共梟逆成之頭,以洩敷天之憤。則貴國義聞,灼耀千秋;本朝圖報,惟力是視。從此兩國世通盟好,傳之無窮;不亦千載一時哉!若夫牛耳之盟,本朝使臣久已載道,不日抵燕奉盤盂以從事矣。法北望陵廟,無涕可揮;身陷大戮,罪應萬死。所以不即從先帝者,實為社稷之故也。「傳」曰:「竭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貞」。法處今日,鞠躬致令,克盡臣節,所以報也。殿下伏賜垂鹽』!
二十六日(辛未)
釋高牆罪宗前唐王聿鍵等三百餘人。先是,路振飛督漕,謁鳳陽皇陵,望氣者言高牆有天子氣。唐王聿鍵方以罪錮,守陵中官虐之。振飛捕治其尤甚者,上疏乞概寬罪宗;從之。遂得釋。
罪宗凡九十五案、三百四十一人,俱釋為庶人。
命巡按御史推廣恩詔,罪囚凡係矜疑,盡予釋結;限十日內具奏,不必會同耽延。
二十七日(壬子)
舉經筵。
命副總兵朱國璽開屯蜀地,以圖恢復。
閣臣高弘圖等請建中宮;諭:『俟母妃回鑾后行』。
陞詹兆恆本寺少卿。兆恆奉使事竣,即旋里。
太監孫象賢自北來歸,溫旨留用。
給事中陳子龍疏言:『中興之主,莫不身先士卒,故能光復舊物。今陛下入國門三月矣,人情泄沓,無異昇平;清歌漏舟之中,痛飲焚屋之內:臣不知其所終。其始皆起於姑息一、二武臣,以致凡百政令皆因循遵養:臣甚為之寒心也』。王不能聽。
史可法弟可程,崇禎十六年進士,改庶吉士。京師陷,降賊;賊敗,南歸。可法請
致之理;王以可法故,令養母。可程遂居南京。
三十日(乙卯)
高弘圖乞休,不允。請召回史可法,報聞。
街巷遍粘匿名謗帖誣謗吳甡、劉宗周等;皆出於李沾手。
萬元吉報:大清兵南征。
起華允誠驗封司員外郎(允誠,字汝立,無錫人,天啟二年進士。崇禎時,官職方員外郎)。
允誠懇巡撫祁彪佳代題辭職;彪佳曰:『國事如此,年兄勿作赴□□,謂之赴難可也』。允誠即日發棹,至九月入署。
●爝火錄卷六
江陰云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甲申(一六四四)八月丙辰朔
福王拜高倬為兵部右侍郎(倬,字枝樓,忠州人,天啟五年進士。崇禎十六年,歷官右僉都御史,提督操江)。
改練國事兵部左侍郎。
起侯峒曾為左通政,辭不就(峒曾,字豫瞻,嘉定人;給事中震暘子也。天啟五年進土。崇禎末,官順天府丞,未赴而京師陷)。
曲阜故副史孔聞詩里居,大清敦逼至京。聞詩佯為青盲,上吏部堂階,顛仆不起;乃免歸。籜冠野服,不遵時制;所著帽,璫綴一崇禎錢(聞詩,字過庭,至聖第六十代孫。天啟五年進士)。
宜興兩氿見古井街衢,輿馬通行;五行家云:主兵疫。義烏中天虹見,兩頭見丫(一作開丫)。山蔭野羊入城。
馬士英疏劾光時亨等。時舉朝以「逆案」攻阮大鋮;大鋮憾甚,及見北都從逆諸臣有附會清流者,因倡言曰:『彼攻「逆案」,吾作「順案」與之對』(以李自成為國號曰「順」也)。士英遂劾『給事中光時亨力阻南遷,身先從賊。庶吉士周鍾,勸進未已,又上書勸賊早定江南。其伯父應秋、維持,皆魏忠賢鷹犬;鍾復為賊忠臣。梟獍萃一門,逆惡鍾兩世,宜加赤族之誅。今其胞弟銓,尚廁衣冠之班;從兄鑣,儼然寅清之署:均當從坐,用清逆黨』。疏入,鍾、維持俱被逮。銓,鍾從弟也,官蕭山知縣;因言:「鑣與種有隙,私刻「燕中紀事」、「國變錄」諸書,偽撰勸進表、下江南策,指鍾為之,致臣家、臣邑不能洗從逆名。且鑣倡異謀,罪在社稷』。詔所司並勘(鍾,官庶吉士;自成陷京師,鍾降賊徒,顧君恩薦之牛金星,用為檢討。賊敗南歸;或傳其勸進表、急下江南策,遠近切齒)。
士英疏中,並言『從逆諸臣,強半素稱正人君子之流』。禮科袁彭年駁之曰:『從逆姓名,傳播不一。在樞輔義憤填胸,或不覺言之偶激。然恐僉人乘間,陽為正人口實,陰為逆黨解嘲;甚且借今日討逆之微詞、為異日翻逆之轉語,不至握國是而傾善類不已:則其害有不可勝言者。夫從來善類所歸,間雜匪德往往有之。東京盛名,豈無逃死之張儉;元祐錮籍,亦有巧免之元章。惟是溫公一信蔡伸,而紹述之禍旋起;唐室一進逢吉,而興復之業不終。孔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歷觀往事,斯言誠千古定案;今日何獨疑之』!
朱統■〈金類〉復劾姜曰廣五大罪:一、引用東林死黨鄭三俊、吳甡、房可壯、孫晉,把持朝政;以劉士禎為通政司,沮遏章奏;以王重為文選司,廣植私人。二、篡逆。令楊廷麟出劇盜南京獄,交聯江何大俠與奸弁日窺南部聲息,非謀劫遷,則謀別戴。三、庇從賊諸臣。四、納賄。五、姦媳。請並士禎、重、廷麟及劉宗周、陳必謙、周鑣、雷縯祚,俱置之理。疏入,給事中熊汝霖、總書袁繼咸不平,抗疏論列;不報。統■〈金類〉素無行,士英啖之以官,使擊曰廣。
馬士英欲去史可法,獨居定策功;劉孔昭亦欲去可法,專任田仰。阮大鋮怨曰廣,欲並去之。於是大鋮屬草,使■〈金類〉上之。高弘圖票擬究治;帝御便殿,召輔臣入,厲聲曰:『統■〈金類〉是吾一家,何重擬』!且責弘圖召可法為非是。弘圖抗辨,士英默無一言。帝每語,必左顧田成,明有指授者。弘圖、曰廣俱引罪。
禮科袁彭年據祖制爭之;疏言:『中尉有奏,請光令長史司具啟,親王參詳可否,然后給批賷奏。若候考吏部,則與外吏等,應從通政司副封進。今何徑何竇,直達御前?微刺顯攻,捕風捉影;陛下宜加禁戢。臣,禮垣也;事涉宗藩,皆得執奏』。
吏科熊汝霖言:統■〈金類〉含血噴人,不顧拔舌。如此不駁,朝官設言官何用?
通政司劉士禎言:曰廣勁骨戇性,守正不阿;居鄉立朝,皆有公論。統■〈金類〉何人?颺波噴血,掩耳盜鈴,飛章越奏,不由職司;此真奸險之尤,豈可容於聖世!
初二日(丁巳)
福王親祀先師孔子。
命惠王居廣信。
命楊鶚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總督川、湖、云、貴、廣西軍務(鶚,崇禎四年進士,武陵楊鶴從弟)。
戶部侍郎賀世壽流言:『刑賞宜慎,如吳三桂奮勇血戰,李、郭同功;拜爵方無愧色。若夫口頭報國,豈其遂是干城;河上擁兵,曷不以之敵愾!恩數已盈,勛名不立,冒濫莫甚』!
築板磯城為西防。初,左良玉之起,由侯恂。恂,故東林也。迨馬、阮用事,慮東林倚良玉為難,謾語修好而陰忌之;乃築板磯城為西防。良玉歎曰:『今西何所防,殆防我耳』。
工科李清請恤彭琯、顧鉉、李逢申等(按鉉等皆被闖賊拷死者)。
逮周鑣。
鑣於先帝時,官南京禮部主事,建言削籍;與原任山東僉事雷縯祚等,高白標榜而痛抑「逆案」中人。阮大鋮恨之刺骨,因於統■〈金類〉劾曰廣疏中並攻二臣。蓋縯祚為曰廣庚午所取士,馬士英欲借此迫弘圖、曰廣去,遂票旨逮問。
逮陳必謙。
吏部尚書徐石麟入朝,奏陳『省庶官、慎破格、行久任、重名器、嚴起廢、明保舉、交堂廉』七事。褒納之。
遣行人洪維翰督催錢糧。
贈張焜芳太常少卿,予祭葬(焜芳,會稽人,崇禎元年進士,官給事中。十六年正月北上,抵臨清,遇大清兵,被執死)。
贈恤故御史王道純(道純,字懷鞠,蒲城人,天啟五年進士。李自成陷蒲城,抗節死)。
贈恤故參政田時震(時震,富平人,天啟二年進士。崇禎十六年,賊陷富平,授以偽職,不屈死)。
戶科熊汝霖疏言:『臣竊觀目前大勢,無論恢復未能,即偏安尚未可必;宜日討究兵餉戰守,乃專在恩怨異同、一二人之用舍。始以勳臣,繼以方鎮;固圉恢復之術全□不講,惟舌鋒筆鍔是逞。近且以匿名帖逐舊臣,以疏遠宗人劾宰輔。繼又中外紛紛,謂將復廠衛矣。輔臣姜曰廣忠誠正直,海內共欽;乃麼麼小臣,為誰驅除?聽誰指使?且聞上章不由通政,納揭當在何途!內外交通,神叢互借;飛章告密,墨敕斜封,端自此始。夫廠衛樹威牟利,小民雞犬無寧日。先帝止此一節,未免府怨。前事不遠,后事之師。且先帝篤念宗藩,而聞寇先逃,誰死社稷?保舉換授,盡是殃民。則今何以使躍冶不萌而維城有賴?先帝隆重武臣,而死綏敵愾,十無一、二;叛降跋扈,肩背接踵。則今何以使賞罰必當而惠威易行?先帝委任勳臣,而官舍選練,一任飽颺;京營銳卒,徒為寇藉。則今何以使父書有用而客氣是屏?先帝倚任內臣,而小忠小信,原無足用;開門延賊,眾口喧傳。則今何以使柄無旁操而恩有餘地?先帝擢用文臣,而邊才督撫,誰為捍御?超遷宰執,羅拜賊廷。則今何以使用者必賢而賢者必用。知前日之所以失,即知今日之所以得。及今不為,將待何時』!疏奏,停俸。
予王鐸弟鏞、子無黨俱錦衣衛指揮使世襲。補青浦知縣陳鑣為中書舍人(鏞、無黨與鑣,俱翼衛有功者)。
起前督丁魁楚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總督河南、湖廣軍務,巡撫承德、襄陽等處(魁楚,永城人;啟睿從父也。崇禎七年,擢兵部右侍郎,總督薊遼、保定軍務。九年,下吏,放還)。
魁楚以失機遣戍五羊。十一年,助餉三千,回籍。適永城在籍總兵劉超以私仇殺丁艱侍御魏星琦,豫按王漢奉旨往勘,超又一箭斃之城下;遂率家丁劫眾鄉紳,勒魁楚為之上疏訟冤。魁楚計款之,陰遣子弟兵布置四面,用鐵網遏超身,擒之,解京獻俘。魁楚敘功復職,督理歸德屯政。馬士英與之同年,起之。
初五日(庚申)
加史可法少保兼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高弘圖太子少師文淵閣大學士、姜曰廣太子少保文淵閣大學士、馬士英太子太師武英殿大學士、王鐸太子少保文淵閣大學士,予廕有差。弘圖入閣先於士英;士英加太子太師,遂位弘圖上為首輔,弘圖改兼戶部。
追謚沈懋學「文節」(懋學,萬曆五年進士第一,官修撰。吳中行疏論張居正奪情,廷杖;懋學疏救,格不入,遂移疾歸)。
平湖監生陸濬源為兄原任兵部員外郎陸澄源奏辨詞牽國本三案並詆光祿卿許譽卿,通政司劉士楨特疏駁之。譽卿亦疏辨云:『當年諸臣以翼戴光廟為正,今日諸臣以翊戴皇上為正;均從倫序起見耳。光廟母子無間,先帝身殉社稷,何嫌何疑?而小人無端播弄,假手於濬源。先帝久任溫體仁,養寇釀禍,使得生榮死寵,竊謚「文忠」。皇上追削,萬口稱快;濬源乃滿口頌其平章之功。甚矣!若輩之敢以奸黨欺皇上也』。
初七日(壬戌)
詔復東廠。袁彭年疏爭,調外;劉宗周力言其冤。
帝命錦衣都督馮可宗遣役緝事。禮科袁彭年疏言:『高皇帝時,不聞有廠。相傳文皇帝十六年,始立東廠,命內官主之;此不見正史,惟大學士萬安行之,亦不聞特以緝事著。嗣后一盛於成化。然西廠汪直,踰年即罷;東廠尚銘,有罪輒斥,當時不得稱純治矣。再盛於正德。丘聚、谷大用等相繼用事,皆倚逆瑾煽虐,釀十六年之禍,天下騷然。三盛於天啟。幾危社稷,近事之明鹽也。自此而外,列聖無聞。夫即廠衛之興廢,而世運之治亂因之。頃先帝亦嘗任廠衛訪緝矣,乃當世決無不營而得之官、中外自有不脛而走之賄。故逃網之方,即從密網之地而布;作奸之事,又資發奸之人而行。始猶帕儀交際,為人情所有之常;后乃臟賄千萬,成極重莫返之勢:豈非以奧援之途愈秘而專、傳送之關愈曲而費乎?究竟刁風所煽,官長不能行法於胥吏,徒吏反可以迫脅其尊上』。疏入,馬士英票旨,責其狂悖沽名,著降三級調外。遂謫浙江按察司照磨。
吏科熊汝霖疏言:『廠衛之害,橫者借以樹威,黠者因以侔利;人人可為叛逆,事事可作營求。縉紳慘禍,所不必言;小民雞犬,亦無寧日。先帝十七年憂勤曾無失德,而一旦受此奇慘;止有廠衛一節,未免府怨臣民。今日締造之初,如育嬰孩,調護為難』。疏入,內批『重處』。
江南巡撫祁彪佳疏言:『洪武初,官民有犯,或收繫錦衣衛獄;高皇帝見非法凌虐,焚其刑具,送囚刑部:是祖制原無詔獄也。后乃以羅織為事,雖曰朝廷之爪牙,實為權奸之鷹犬。舉朝盡知其枉,而法司無敢雪;慘酷等來、周,平反無徐、杜:此詔獄之弊也。洪武十五年,改儀鑾司為錦衣衛,端掌直駕、侍衛等事,未嘗令緝事也。永樂間,設立東廠,始開告密之門;無藉兇徒,投為廝役。飛誣遍及善良,赤手立致巨萬;招承多出私拷,怨憤充塞京畿。欲絕苞苴,而苞苴彌甚;欲清奸究,而奸宄益多:此緝事之弊也。古者,刑不上大夫。逆瑾用事,始去衣受杖。刑章不歸司敗,撲責多及直臣;本無可殺之罪,乃加必死之刑。血濺玉階,肉飛金陛;班行削色,氣短神搖。即恤錄隨頒,已魂驚骨削;朝廷徒受復諫之名,天下反歸忠直之譽:此廷杖之弊也』。疏奏,大學士姜曰廣擬俞旨,群奄共撓之。大學士高弘圖力爭不得,遂乞休。曰廣疏曰:『緝事不除,宗社且不可知,何廠衛之有』?乃命五城御史體訪,而緝事官不設。
是時,廷議復設廠衛,人心皇皇。彪佳疏入,弘圖票擬禁革,發改票。弘圖曰:『發改不由朝廷,何人主持,使正論不容若此』?帝切責之。王鐸曰:『吾輩誌在報國;若苟且因循,害民誤國,腕可斷,此旨不可改也』。因具疏言:『國家新造,人心易渙,當以安靜為主;廠衛應行禁止』。曰廣揭稱:『臣所守者,朝廷之法度、一官之職掌;臣死不敢奉詔』。
以賀世壽為戶部尚書,總督倉場。
行人莊則敬自言曾事福恭王;命與考選。
黃鳴俊入勤,兵抵京口,與防江兵相擊鬥。士英以統■〈金類〉言為信也,亦震恐。
初八日(癸亥)
叛將陳永福為賊守太原,殺晉府宗室殆盡。初,永福守開封,射李自成中目。及自成陷山西,令白廣恩諭之降。永福懼誅,意猶豫;自成折箭為誓,乃降。封偽文水伯。
「成仁錄」云:永福為賊太原防御使,患宗人繁盛,陰令偽將分捕殺之。八月八日,城晝扃,大索;得晉府宗室千餘人,殺之海子堰。又有故河南道監察御史韓文銓者降賊,授偽太原節度使;捕晉府宗人四百餘人,械送西安,一日殺之。憐慎鉦老,釋之。慎鉦大呼曰:『吾晉府宗人已盡,義不獨生』!賊並殺之。
福王以葉廷秀為光祿寺少卿。廷秀,濮州人,天啟五年進士。崇禎時,官戶部主事;以論救黃道周,廷杖遣戍。十六年復官,未上。解學龍疏薦,內批陞都察院堂上官;馬士英惡之,抑授光祿少卿。
初九日(甲子)
張獻忠陷成都,蜀王至泭及妃、夫人以下皆遇害,撫按龍文光、劉之勃等皆死之。文光,馬平人,天啟二年進士。以川北參政,擢右僉都御史,代陳士奇巡撫四川;聞命,與總兵官劉佳引率兵三千,由順慶馳赴之。部署未定而賊至,與巡按劉之勃、建昌兵備副使劉士斗、川西分巡副使張繼孟、成都兵備副使陳其赤、四川僉事陳孔教、蜀府左長史鄭安民、成都監紀同知方堯相等分陴守,總兵官劉鎮藩出戰而敗。賊穴城,實以火藥;又刳大木長數丈者合之,纏以帛,貯藥向城樓。之勃勵眾奮擊,賊卻二、三里,皆喜;以為將去也。明日黎明,火發,北樓陷,木石飛蔽天,守陴者皆散;賊遂入城。蜀王率妃妾自沉於菊花井;鎮藩突圍出,赴浣花溪死;佳引自沉於浣花溪,文光被殺於萬里橋。賊以之勃同鄉,欲用之。之勃要以不殺百姓、輔立蜀世子,不從;遂大罵賊,賊攢箭射殺之。其赤投百花潭死,堯相被殺於萬里橋;繼孟等被執,幽之僧寺。士斗,字瞻甫,南海人,崇禎四年進士;官成都府推官,攝府事。之勃促之行,士斗曰:『安危生死,與公共之;復何往』?城陷,被執;見之勃與獻忠語,大呼曰:『此賊也,公不可少屈』!獻忠怒,命摔以上。士斗又返顧之勃,語如前;遂闔戶被殺。蜀府左長史鄭安民,不屈死。
成都初聞賊警,蜀王謀遷於滇,劉之勃持不可;內江王力與之爭。六月十三日成行,守門卒洶亂,輜重、婦女有被掠者;王乃止。是日,大雨雹,雷震王寢殿。七月,新撫龍文光與劉佳胤率兵至,謀設守;諸王、大姓逸去者已半。至是,賊騎兵從資陽,水師從洪雅、新津薄城下。佳胤出戰,大敗。賊四面縱火,文光急遣人往灌縣決堰水注錦江,以益城濠。初九日,大雷電,雨如注,守陣者不能立。賊火攻西北陬,錦江樓遂崩。不踰時,灌縣之水至而城已陷矣。
士斗闔署自焚,妾張氏與幼子晉及女婢同死者二十二人。蜀人方被屠戮,不顧其家,猶爭趨其署救火。
之勃罵賊,獻忠手刃之,血如白膏。福王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四川之命,路阻未達;之勃竟不及聞。
獻賊盡驅文武將吏及軍民男婦於東門之外,將戮之;忽有龍尾下垂,賊以為瑞,遂停刑。
城破,士民爭門走,阻於門闔,不得出,裸袒塗炭。獻賊驅之至中園,將盡屠之(中園者,蜀先主練兵處也)。其偽將平東將軍孫可望流涕諫曰:『王轉戰三十年,所過屠戮,無尺寸之地以守,非將士相從意也。今出萬死爭此土,庶幾為王霸業耳。若又屠其眾,某等何用生為?請王手中劍,刎頸先百姓死矣』。獻忠乃止。列其兵為甬道,閱民而過之。壯男少婦,皆入其營中;士民父子兄弟失散,巷市搜掠一空。
成都知縣吳繼善殉節死。在籍云南按察使莊祖誥亦死之。賊陷仁壽,知縣顧繩貽死之。陷陴縣,主簿山陰趙嘉煒守江堰,賊誘之降不從,投江死;舉人江騰龍亦死。陷綿竹,典史卜大經與僕俱縊死,鄉官戶部郎中刁化神亦死之。
繼善,字誌衍,太倉人,崇禎四年進士。被執不屈,賊臠殺之;一門四十餘人同死,子孫慈、族人漢並死。家人五郎既免,曰:『吾不可以獨生』!亦罵賊死。
「甲乙事案」云:繩貽降而被殺,繼善遁。有同年某先在賊營,招致之,授偽官,妻子俱入賊營。后為賊作祭天文,內一語,賊疑其譏刺,夫婦相對受極刑。一云:繼善謄寫祭文之紙,兩幅相接;獻賊大怒曰:『渠不欲我天下一統耶』?故被害。
武進士楊展,官參將,守成都被縛;展迸斷其索,躍入江中,順流泅水而下,歸嘉定。
成都東門外鎖江橋迴瀾塔,萬曆中布政余一龍所修也。獻賊毀之,穿地取磚,得古碑;上有篆書云:『修塔餘一龍,拆塔張獻忠。歲逢甲乙丙,此地血流紅。妖運終川地,毒氣播川東。吹簫不用竹,一箭貫當胸。漢炎興元年,丞相諸葛亮記』。后大清兵西征,獻賊被射死;大將則肅王也。
獻賊兵至內江,闔城逃遁,教諭陳方壺集義旅五百人拒守。賊攻之數日,城陷;方壺罵賊,臠解死。故工部員外楊齡昌被執,不屈死(方壺,酆都人。齡昌,字紹隺)。
初十日(乙丑)
優恤殉難舉人陳萬策、李開先等。萬策、開先,俱江陵人;先后舉於鄉,並有時名。崇禎十六年正月,李自成據襄陽,設偽官;其吏政府侍郎石首喻上猷先為御史,降賊,薦南人賢可用,自成遣使具書幣徵之。萬策隱龍灣市,賊使至,歎曰:『我為名誤。既不能奮身滅賊,尚可惜頂踵耶』?夜自經。賊使至開先家;開先瞋目大罵,頭觸牆死。禮科袁彭年疏請,恤之。
吏科馬嘉植疏言:『今日,在君父力自貶損,尊養原非樂受;在臣子痛加悔乂,富貴豈所相期?茅茨雖陋,可勿剪也;有以勞人費財導者,勿聽!經武以外,可概節也;有以處優晏衎進者,勿聽』!
超擢何楷為戶部右侍郎,督理錢法;兼工部右侍郎。楷,字元子,漳州鎮海衛人。天啟五年進士;值魏奄亂政,不謁選。崇禎時,官禮部郎中。至是,用王鐸薦,授官;楷連疏請告,不許。
逮從逆御史喻上猷等。
逮降賊戶部右侍郎黨崇雅、祭酒薛所蘊、平陽府知府張嶙然等。
十二日(丁卯)
逮光時亨、周鍾等。
周鍾在嘉興項仲展家,差無錫武舉鄒浩之逮之。鍾見浩之曰:『汝非有年誼乎』?浩之曰:『然』;因誘之曰:『老年翁此去亦不妨;如不去,晚生妻子已下獄矣』。鍾與浩之千金,不受;鍾曰:『去終是死,亦避不得矣』!遂行。
戶科倪嘉慶追論兵部尚書張鳳翼、楊嗣昌、陳新甲調度乖方。又論戶部尚書李待問加餉殃民,致貽寇患。命削待問官,以為聚斂者戒。
考功司郎中梁羽明白陳昔年冊封福王;奉旨優敘。兵科給事中陳子龍疏言:『陛下間關南下,從官幾何;衛士奄尹,寥寥無幾。今天位既登,來者何眾!不遏其流,何所底止!必將人誇翼贊之功,家切從龍之念;傷體害政,非國之福。夫勸功誘善,惟在爵賞;一為輕濫,后將無極。豐沛故人、文墨小吏,自昔為嫌;朱紫盈門、貂蟬滿座,尤乖國典。立政之始,惟念陛下慎持之。嗣后果係服勞有功,但當賞之金帛,不應授以爵位;以貽「曹風不稱」之譏,犯「大易負乘」之戒』。
楊廷麟為朱統■〈金類〉誣所募兵。
十六日(辛未)
太妃至南京。
太后至自河南;從儀鳳門入,帝迎於午門。隨諭戶、兵、工三部:『太后光臨,限三日內搜刮萬金,以備賞賜』。又諭工部:『行宮湫隘,亟修西宮,刻期告成,以居太后』。
起僉事越其杰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河南,兼轄潁、毫二州軍務。
時阮大鋮出山之誌甚銳,馬士英借危疆為名,欲以河南巡撫畀之;眾議不可,乃用其杰(其杰,士英妹婿也,貴州舉人;以貧遣戍)。
考選游有倫、朱統銓、趙進美、沈宸荃、沈應旦、吳春枝、吳鑄、吳适、林沖寧、劉天斗、左光明、蔣鳴玉、湯來賀、李曰池、胡時亨為科道部屬官。
逮到偽太常寺丞項煜等。
贈李逢申太僕少卿(逢申被賊拷掠追銀,用繩一絛繫逢申及長洲申濟芳。逢申曰:『向者夢君祖文定公謂予:「汝見我,大事定矣」!故改名逢申。誰知驗於今日也』。未幾死)。
十七日(壬申)
起樊一蘅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總督川、陝軍務。一蘅,字君帶,宜賓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崇禎時,巡撫寧夏,被劾罷。十六年冬,命總督川、陝軍務;道阻,命不達。至是,起之。
禮科沈胤培請立中宮、舉經筵、定朝儀;疏云:『今永巷無脫簪之儆,崆峒鮮問道之謨。嚬笑或假借於從龍,而廉遠堂高之義不著;是非或混淆於市虎,而陰陽消長之關可虞。陛下誠思此身為祖宗付託之身,先帝之大仇一日未復,即九廟之神靈一日怨恫。而正朝廷以正百官、正萬民,先自宮闈始;則選立中宮為第一義。經筵業奉明旨,尤祈汲汲舉行;或召詞臣詢經史、或召部臣考政治,而時令臺諫諸臣陳得失。宮中萬幾之暇,披覽「資治通鑑」及本朝「寶訓」等書,以知前代興亡之跡、祖奈致治之由。至於朝儀多闕,大典未光;如朝門不應奏樂而奏樂,各衙門應奏事而不奏事。凡若此類,並宜申飭』。
二十日(乙亥)
起張捷為吏部左侍郎。捷,丹陽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崇禎時,官吏部左侍郎,除名坐徒。至是,劉澤清、馬士英薦之。詔廷議,並議前戶部主事鄒之麟、前御史張孫振、劉光斗起用。吏科給事中章正宸分別論諸人,稍寬捷而力詆之麟、孫振、光斗。士英不悅,擬旨詰責。魏國公徐弘基復薦之,遂以內傳起故官。
章正宸疏爭內批非制。有旨:『前解學龍薦葉廷秀,何亦經批陞?何以寂無一言』?
熊惟典疏言:『魏國公徐弘基特薦張捷,亦見勛臣之勤於薦吏矣。至朱統■〈金類〉誣詆姜曰廣,何可不行參駁』?
左懋第等渡淮。
懋第等至滄州,先遣人致書吳三桂;三桂不啟,封奉攝政王。大清撫臣方大猷,示以攝政王令旨,有「來使不敬」之語。
二十一日(丙子)
下項煜於獄。
成都既陷,崇慶州人驚竄。知州王勵精,蒲州人,由選貢授廣西府通判,遷崇慶。家人勸之去,勵精不可。朝服北向拜,又西向拜父母;從容操筆,書文信國「成仁取義」四語於壁;登樓縛利刃於柱而置火藥樓下,危坐以待。俄報賊騎渡江,即命舉火,火發觸刃,貫胸而死。賊歎其忠,斂葬之。其墨蹟久而愈新,滌之不滅。后二十餘年,州人建祠奉祀;祀甫畢,壁即頹,遠近歎為神異。
榮縣知縣漢陽秦民湯、蒲江知縣江夏朱蘊羅、興文知縣漢川艾吾鼎、中江教諭攝劍州事單之賓、南部知縣鄭夢眉,皆殉難。蘊羅、吾鼎,闔家皆死。夢眉夫婦並縊。
夢眉聞賊選偽令至,題詩於壁,自縊死;母及子女皆殉。
溫江知縣施之炳,已陞姚州;知州陳士奇留加僉事,訓練士卒。城破,自刎死。
宗室朱奉■〈金尹〉,由進士歷官御史,里居;亦殉難。
尹伸,字子求,宜賓人,萬曆二十六年進士。崇禎時,歷官河南右布政。敘州陷,匿山中;賊搜得之,罵不肯行。賊重其名,必欲生致之。至井研,罵益厲;遂攢殺之。
廣元在籍戶科給事中吳宇英、資縣在籍工部主事蔡蕙,俱殉節。
福王封太妃弟鄒存義為大興伯,世襲。
改兵部主事凌駉為御史,巡按山東,給勸功空札三百號;以駉馳奏急宜恢復故也。
贈死節生員許琰五經博士,祀旌忠祠。
給事中陳子龍疏言:『前收選內員盧某,本市井無賴,自宮希進;昨聞遂有父子同奄者。先朝劉瑾、魏忠賢,皆壯而自宮者也』。
二十二日(戊寅)
命王永吉戴罪督山東軍務。
先是,冢卿徐石麒疏薦朱大典、王永吉;馬士英票旨:『王永吉身任總督,致北都淪陷;朱大典贓私狼藉,先帝嚴追未結:何得朦朧推舉』?至是,永吉賄至,即票『依擬』。
闖賊李自成於西安建祖廟成,將往祀,忽寒慄不能就禮。自成始以李巖、牛金星言,詐為仁義;及巖死,又屢敗,復強狠自用。偽尚書張第元、耿始然,皆以小忤死。制銅■〈金算斤〉,官吏坐賕即■〈金算斤〉斬。民盜一雞者死,西人盡讋懼。
自成往禮祖廟,鞏焴為山龍兗衣進。自成被之,忽寒慄,索火;左右熾炭於位,禮卒不成。怒焴曰:『若移兩山於肩壓我,我安能勝之』?將加戮,牛金星力救得免。
福王命修「崇禎實錄」。
內批:『林沖霄、吳适、蔣鳴玉、梁應琦授給事中,沈宸荃、游有倫、胡時亨、鄭瑜、王化澄、吳春枝、秦鏞補試監察御史』。
二十五日(庚辰)
命選淑女。
逮原任檢討方以智。以智,庚戌進士;加檢討,充二王講官。降賊,授原職;私撰「忠逆定案」等書,以亂是非。巡視南城御史王孫蕃逮書坊人拷訊,追出以智與傅鼎銓手書改竄稿,特參提問。
傳太后諭:『遴選中宮』。群奄因肆行騷擾,道路以目。
百戶魏棟等自言護衛太后之勞,准各陞一級。
起陞申紹芳戶部右侍郎,督餉江北(紹芳,文定孫;進士)。
鄖陽府推官朱翊■〈金辨〉自陳孤城抗賊,有子常洪殉難。有旨:『俱優敘』。
存問舊輔錢士升、傅冠,命萬元吉回太僕寺辦事。
二十六日(辛巳)
賜北京死節諸臣范景文等贈謚:范景文贈太傅,謚「文貞」;倪元璐贈少保(一作太保)吏部尚書,謚「文正」;李邦華贈太保吏部尚書,謚「文忠」;王家彥贈太子太保(一作少保)兵部尚書,謚「忠端」;孟兆祥贈刑部尚書,謚「忠貞」;子章明贈河南道御史,謚「節愍」;施邦耀贈太子少保左都御史,謚「忠介」;凌義渠贈刑部尚書,謚「忠清」;馬世奇贈禮部右侍郎(一作左侍郎),謚「文節」;劉理順贈詹事,謚「文正」;汪偉贈少詹事,謚「文烈」;吳甘來贈太常卿,謚「忠節」;王章贈大理寺卿,謚「忠烈」;陳良謨贈太僕卿,謚「恭愍」;陳純德贈太僕卿,謚「恭節」;申佳允贈太僕少卿,謚「節愍」;成德贈光祿卿(一作大理卿),謚「忠毅」;許直贈太僕少卿,謚「忠節」;金鉉贈太僕少卿,謚「忠節」;其他文武諸臣殉難,俱予贈廕、祭葬。立廟於雞鳴山,賜額「旌忠」;正祀文臣范景文以下二十人及大同巡撫衛景瑗、宣府巡撫朱之馮、布衣湯文瓊、諸生許琰四人,正祀武臣新樂侯劉文炳、惠安伯張慶臻、襄城伯李國楨、駙馬都尉鞏永固、左都督劉文耀、山西總兵官周遇吉、遼東總兵官吳襄七人,正祀內臣太監王承恩一人,正祀婦人烈婦成德母張氏、金鉉母章氏、汪偉妻耿氏、劉理順妻萬氏、妾李氏、馬世奇妾朱氏、李氏、陳良謨妾時氏、吳襄妻祖氏九人,附祀文臣進士孟章明及郎中徐有聲、給事中顧鋐、彭琯、御史俞誌虞、總督徐標、副使朱廷煥七人,附祀武臣成國公朱純臣、鎮遠侯顧肇跡、定遠侯鄧文明、武定侯郭培民、陽武侯薛濂、永康侯徐錫登、西寧侯宋裕德、懷寧侯孫維藩、彰武伯楊崇猷、宣城伯衛時春、清平伯吳遵周、新建伯王先通、安鄉伯張光燦、右都督方履泰(南和伯一元之子)、錦衣衛千戶李國祿十五人,附祀內臣太監李鳳翔、王之心、高時明、褚憲章、方正化、張國元六人,有司春秋致祭。然顧鋐、彭琯、俞誌虞輩特為賊拷死,諸候伯亦大半以兵死;而郎中周之茂、員外郎甯成烈、中書宋天顯、署丞於騰云、兵馬指揮姚成、知州馬象乾皆以不屈死,未邀贈恤也。至若御史馮垣登、兵部員外郎鄭逢蘭、行人謝於宣皆拷死,郎中李逢申拷掠久之逼令縊死,與鉉、琯、誌虞皆獲贈太僕少卿,而垣登、於宣至謚「忠節」;行取知縣鄒逢吉拷死,贈太僕寺丞;督東廠太監王之心降賊拷死,亦濫及。時南北阻絕,皆未能核實也。
御史徐養心疏言:『人自德州來者,云山東有清國巡撫方大猷、兵備張安豫牌到濟寧,宜速敕王燮早為防御。闖賊使孟長庚築江陵城、獻城,復有取荊州之檄。萬一順流而東,九江、蕪湖處處單弱,不幾以金陵為孤注耶』?
史可法出巡淮安,閱劉澤清士馬。復返颺州,屢疏請餉,為進取資;馬士英靳不發。可法復疏趣之,因言:『近來人才日耗,仕路日淆;由名心勝而實業不修,議論多而成功絕少。遇清卿臺省,則曰謀猷經濟,非其人不可;遇錢谷之任,則曰此危地,何為困我輩?此推彼卸,姑付庸人;倏用倏更,有同兒戲。即偶出特簡,亦必百計求全;非託病、即棄官,曾無有為國家實心任事者:以致敗壞至此。今時勢更非昔比,必專注討賊復仇;舍籌兵籌餉無議論,舍治兵治餉無人才。有摭拾浮談、巧營華要者,罰無赦。停不急官、罷不急務,俾大小臣工並力恢復;則中興之業可成』。王優詔答之。
二十七日(壬午)
改前大學士王應熊為兵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總督川、廣、云、貴軍務,專辦蜀寇;賜尚方劍,便宜行事。應熊,字非熊,巴縣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崇禎六年,特旨擢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八年,罷。十五年,再召。十六年,至京,請歸田而返。至是聞命,入守遵義,縞素誓師;開幕府,傳檄討賊。
許定國報:『擒獲陳州偽官惠在公等』。
抄沒原任福建巡撫朱馮氏家產。
高弘圖請開館修史,又請設起居註。
封鄭芝龍為南安伯。
芝龍於崇禎末為漳潮副鎮,欲正鎮全閩,輦金十萬,貯京師;大、少司馬手長膽怯,無敢啟齒。至是晉爵,意不甚貴也。
召王瑞栴(一作楠)為太僕少卿。瑞栴極陳有司虐民之狀,旋告歸(瑞栴,字聖木,永嘉人,天啟五年進士。崇禎中,官湖廣兵備僉事)。
起瞿式耜為應天府丞(式耜,字起田,常熟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崇禎時,官戶科給事中。以會推閣臣,坐貶)。
二十八日(癸未)
革楚撫王颺基任,聽勘。
王颺基以江防道陞巡撫,盡撤防江將士,命入乘城;帳下又多賊黨。凡奮勇殺賊之人,加意驅逐。書吏四人,首為獻忠傳遞線索;賀相國逢聖率紳衿請戮之,不可。賊渡江,連破數縣,置弗問。后知事急,盡遣乘城軍至江口,陳舟給百姓曰:『我將出御賊也』。乃用名帖遍約官紳俱遁。
戶科吳适疏言:『國恥未雪,陵寢成墟;豫東之收復無期,楚、蜀之摧殘彌甚。舊都草創,一事未舉;萬孔千瘡,憂危叢集。又況畿南各省,是處旱災;兼之臣鄰消長多虞,將帥立責搆釁。伏惟陛下始終勤惕,兼仿祖制早、午、晚三朝;勤御經筵,面咨時政;親近儒臣,朝期無更傳免;而又躬崇儉約,尚茅茨而省工作,嚴爵賞而重名器;錙銖必惜,俾佐軍興。諸凡無藝之徵,一概報罷;被災之地,確覈酌緩。墨吏必懲,蠹胥必殛:根本之計,孰大乎此』!
田仰解到光時亨等。
蕪湖主事陳道暉奏:『鈔關稅銀,被賊入署掠盡』。
三十日(乙酉)
中旨起阮大鋮兵部添註右侍郎。
安遠侯柳祚昌疏請急用忠幹之臣。奉旨:『阮大鋮前時陛見,奏對明爽,才略可用。朕覺群臣所進「逆案」,大鋮並無贊導實跡。時事多艱,須人幹濟。著添註兵部右侍郎辦事,群臣不得從前把持瀆擾』。
左都御史劉宗周疏言:『阮大鋮當年爭吏垣不得,致魏大中死詔獄。殺大中者魏璫,大鋮指使也。即才果足用,臣慮黨邪害正之才,終病世道。且祖宗故事,九列大僚必用廷推。乃者中旨數下,司農之后繼之少宰,未幾而大鋮司馬又繼之;其為墨敕斜封之漸,有不待問者。大鋮進退,關係江左興亡,乞寢成命』!給事中熊汝霖疏言:『阮大鋮以知兵拔,當置有用之地。若止優游司馬之堂,則樞輔已優為之,何必增置』。有旨切責宗周,而格汝霖疏不省(司農謂張有譽,少宰者張捷。士英欲取中旨起大鋮,乃先以清望用有譽為戶部尚書;而捷因薦「逆案」呂純如,得罪公論:宗周遂並言之)。
給事中章正宸疏言:『朝廷如此舉動,邸報流傳,見臣姓名尚掛仕版,必相顧駭愕;謂負掖垣職掌,萬死何辭。乞先放臣歸里』。士英輩忌正宸居言路,遂遷大理丞。
兵部主事尹民興疏言:『熹廟時崔、魏煽虐,士大夫喪恥亡君,幾成苞桑之固。垂至先帝末載,天子下席,諸臣或匍伏以邀爵、或獻策以梯榮,皆忠孝不明之流禍也。申罪討逆,司馬職也;今抗顏堂上者,一「逆案」之阮大鋮。即行檄四方,何以折跋扈將軍之氣!古者破格求才,惟曰使貪使詐,不聞曰使逆;若「逆案」可翻,則崔、魏皆可恤,周鍾講孽皆可使才宥過矣』。
士英力薦大鋮以報前德,亦所不容已者。而諸公攻之已甚,激使並力同仇;而大鋮竟由中旨特授,此又出士英意外也(錢秉鐙)。
給事中陳子龍疏旨:『近中使四出搜巷,凡有女之家,黃紙貼額,持之而去;閭井騷然。明旨未經有司,中使私自搜採,甚非法紀』!乃命禁訛傳誑惑者。
御史朱國昌疏言:『據北城士民呈稱:歷選妃嬪,必巡司州縣限名定年,地方開報。今不見官示,忽有棍徒哨兇打入人家,不拘長幼概行抬去;但云大者選侍宮闈,小者教習戲曲。街坊緘口,不敢一語。
湖南巡撫李乾德坐失地謫官事,赴督師王應熊軍前自效(乾德,西充人,崇禎四年進士。歷右僉都御史,撫治湖南。時武昌已陷,乾德守岳州;張獻忠來攻,乾德棄城走長沙,岳州遂陷。轉徙衡永,賊至輒先避,長沙、衡、永皆陷。獻忠入四川,棄湖南不守;乾德乃還長沙)。
乾德與王颺基同戴罪,赴應熊軍前贊畫。
加何騰蛟兵部右侍郎兼撫湖南,代李乾德。
劉澤清疏言:『進取之計,必募四十萬之兵、儲數十萬之餉、備數十萬之馬匹器械,整頓一、二年,乃可渡河。惟恐姜曰廣、劉宗周不得黨勝為怏怏,臣不能隨輔臣急於一渡也。今北兵已入臨清,會師南下;闖賊已道洛陽攻密縣。如此光景,北兵不至河、闖賊不至江不止也』。
時澤清在淮安與田仰日夜酣飲,有問清兵南下作何防備?澤清曰:『吾為擁立福王來,以此地供吾休息;萬一有事,吾自擇江南一善地安頓耳』。
封吳三桂父襄薊國公。劉澤清奏:『封吳襄,使三桂感恩』。劉孔昭奏:『吳三桂父子效忠,宜加殊禮』。故封。
按是時舉朝皆知三桂無心於明而諸臣故欲崇之,已寓賣國之意。
命禮部尚書顧錫疇祭南岳。馬士英當國,錫疇雅不與合,而掌銓頗不協人望。給事中章正宸、熊汝霖劾之,遂乞祭南岳去。
命禮部侍郎管紹寧署部事。
起尹伸為太常卿(伸已先死)。
九月丙戌朔
黃得功趨颺州,高傑以兵襲儀真;命萬元吉、盧九德解之。初,史可法慮傑跋扈難制,故置得功儀真,陰相牽制。適登萊總兵黃蜚將之任,蜚與得功同姓稱兄弟,移書請兵備非常;得功率騎三百,由颺州往高郵迎之。傑副將胡茂禎馳報傑;傑素忌得功,又疑圖己,乃伏精兵道中邀擊之。得功行至土橋,方作食,伏起,出不意;上馬舉鐵鞭,飛矢羽集,馬踣,騰他騎馳。有驍將舞槊直前,得功大呼反鬥,挾其槊而抶之,人馬俱糜,復殺數十人;跳入頹垣中,哮聲如雷,追者不敢近,遂疾馳至大軍得免。方鬥時,傑潛師搗儀真,得功兵頗傷;而所行三百騎皆沒。遂訴於朝,願與傑決一死戰;可法命元吉和解之,不可。先是,元吉入朝,復遣往江北調緝軍民;會傑欲赴河南討賊,元吉方請速予之餉。而傑襲得功於儀真,元吉心傷之;因言:『古大將保功名,必以恭順為本。今朝廷新立,綱紀未遵;恐從此相沿,恭順日替,輕朝廷、隳綱紀,臣罪滋大』!力請罷斥,不許。
得功所乘馬直千金,中矢踣;所從行三百騎,無一存者。傑所遣龔儀真之兵夜至,守將丘鋮、馬岱偵知之,設守於城外,棋置炬火為疑兵;傑兵望見,不敢進。馬岱開門出擊,盡殲之。
得功引劉良佐為助,誓必與傑一決。傑曰:『曩千人多維颺猾少,吾故驅之。假令吾士卒,詎至於敗,黃不足擒也』。元吉側身講解,令張文昌、李棲鳳以其眾請於閣部曰:『兵交綏,吾屬置橫陣以止斗;即閣部亦不得已於一行』。
黃得功有母喪,史可法往弔;語之曰:『土橋之役,無智愚皆知傑不義。今將軍以國故捐盛怒,而歸曲於高;是將軍收大名於天下也』。得功色稍和,終以殺亡多為恨。可法令傑賞其馬,復出千金為母賵;得功不得已,聽之。
閣部命監紀應廷吉、陸遜之入高營曰:『靖南聽我矣。我何愛三百騎,而害國家大事乎』!高奉命入馬,馬多病死;閣部自以三千金償之。
初二日(丁亥)
削湖廣監軍御史黃澍職。馬士英憾澍甚。適有原任都督掌錦衣衛劉僑者嘗遣戍;及家屬以玉杯、古玩器屬周文江進於張獻忠,即用為錦衣指揮使;比左良玉恢復蘄、黃,僑削髮逃去。澍持之急;而士英納僑賄,令訐澍,而已隨反疏糾之。遂復僑官,削澍職。
黃澍辨疏云:『麻城周文江為獻賊偽兵部尚書,引獻賊破武昌。有錦衣遣戍劉僑,託文江進美女、玉杯、古玩、萬金於獻賊,即用僑為偽錦衣大堂。比左良玉恢復蘄、黃,僑削髮私逃;尋送赤金三千兩、女樂十二人於馬士英。今年四月,士英委黃鼎署麻城,麻城洶洶幾亂。鄉紳請臣彈壓,僑獻銀三千兩助餉;臣批云:「正苦無餉,真可愧挾貲媚賊者,仰漢官收貯」!臣意亦隱而諷矣。既還武昌,黃鼎代為解銀一千兩、玉帶二圍、珠冠一頂;臣又批云:「軍中無婦人,何用珠冠?大功未成,不須玉帶。仰漢官變價濟餉」!臣巡方衙門收支,皆有司存。士英據僑私書誣臣;誠使士英將臣原書呈覽,則清濁見矣』。
高傑請鹽稅助軍糈。
北都降賊諸臣南還,史可法疏言:『諸臣原籍北土者,宜令其赴吏、兵二部錄用;否則,恐絕其南歸之心』。又言:『北都之變,凡屬臣子皆有罪。在北者應從死,豈在南者非人臣?即臣可法謬典南樞、臣士英叨任鳳督,未能悉東南兵甲疾趨北援;鎮臣澤清、傑,以兵力不支,折而南走:是首應重論者,臣等罪也。乃因聖明繼統,鈇鉞未加,恩榮疊被;而獨於在北諸臣毛舉而概繩之,豈散秩閒曹責反重於南樞、鳳督哉?宜摘罪狀顯著者,重懲示儆。若偽命未汙、身被刑辱,可置勿問。其逃避北方徘徊而后至者,許戴罪討賊,赴臣軍前酌用』。廷議並從之。
龍文光既死,蜀人共推馬乾攝巡撫事(乾,昆明人,崇禎六年舉人;官川東兵備僉事)。
馬乾有軍旅才,西川節鉞無有過此人者。時備兵川東,蜀人之在朝者議請之,而會推已有定議。政府某屬意陳士奇,繼邵捷春后立功補;捷春辱曰:『西川節鉞,可一榜為之乎』?蜀人乃止。至是攝撫,則猶以初意也。
太監袁陞請催各處鈔關稅銀。
馬士英與姜曰廣同詆王前。曰廣言:『上以親以序,自應立;汝何功』?士英厲聲曰:『臣本無功;爾輩欲立潞藩,故成臣功耳』。
建安王統鏤(表作鐶)疏訐大學士姜曰廣。阮大鋮以統■〈金類〉疏猶未慊意,復募統鏤攻之(統鏤、■〈金類〉,俱寧獻王權九世孫)。
統■〈金類〉之疏,猶曰宗生不辨菽麥者耳。統鏤固建安王也;堂堂藩王,乃為大鉞等所驅使,無良極矣!
選淑女黃氏、郭氏、戴氏送內。命再選,太監韓贊周選進六人。
工科李維樾疏云:『日來路途鼎沸,不擇配而過門。皆云田、王兩中貴強取民間室女,以備宮闈。有方士滎陽寡婦女自刎,母亦投井死』。
命驅逐原任尚寶司黃正賓。先帝初登極,正賓疏參魏黨徐大化;大化潛住京師。奉旨:『著五城御史驅逐』。阮大鋮甫出山,亟以此答之。
史可法巡儀真,閱黃得功士馬,銳意進兵河南。朝議以北使方行,兵不宜繼進,諭止之。
進張採員外郎,即乞假去。
追補開國名臣贈謚。傅友德贈麗江王,謚「武靖」。馮勝贈寧陵王,謚「武壯」。馮國用謚「武翼」。丁德興謚「武烈」。廖永忠謚「武勇」。王弼謚「武成」。耿炳文謚「武愍」。桑世傑謚「忠烈」。俞廷玉謚「武烈」;子通淵贈雋國公,謚「襄烈」。汪興祖謚「武愍」。茅成謚「武烈」。丁普郎謚「武節」。韓成謚「忠壯」。花云謚「忠毅」。張子明謚「忠節」。李繼光謚「忠勇」。牛海龍謚「壯穆」。趙國旺謚「莊節」。劉齊謚「莊毅」。朱潛謚「威悼」。許圭謚「景襄」。趙天麟謚「襄烈」。程國勝謚「忠愍」。孫炎謚「忠愍」。王愷謚「壯愍」。許瓊謚「忠節」。胡深謚「襄節」。章益贈太保,謚「莊敏」。桂秀良謚「敬裕」。唐鐸贈太子太傅,謚「敬安」。劉崧贈禮部左侍郎,謚「恭介」。何真贈東莞侯。謚「恭靖」。葉伯巨贈御史,謚「忠愍」。陶安謚「文憲」。詹同贈禮部左侍郎,謚「文憲」。李善長謚「襄愍」。葉琛謚「貞肅」。贈丘福舒城王、顧成鎮國公、宋晟寧國公。
補予謚典,皆出於給諫李清之請;可謂補列朝之缺,有功世道人心不小。當二王入廟之夜,心水家夢見峨冠博帶兩貴人相訪,一面赤而頎長、一頰白而偉壯,云自功臣廟遠來拜謝。后睹麗江、寧陵畫像如是,益信英靈不爽云。
禮部署部事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管紹寧題:『為臣疏久稽未給,乞敕下禮部速覆,以昭皇上明綸事:祠祭清吏司案呈,奉本部送准禮科抄出工科都給事中李清題前事等因;本年七月十一日奉旨:「該部速與題覆,欽此」。先是,崇禎十一年九月十八日本官題「為昭代有未表之三案,乞敕部速議,早定謚典事」,二十二日奉先帝聖旨:「該部並與酌覆,欽此」。欽遵抄出到部送司。奉此,案呈到該臣等。看得自古人臣之以忠節著也,方受禍之時,桁楊搒掠,備受楚毒,見者聞者罔不悽惻。迨夫事久論定,公道大明;不惟生者超擢、死者優恤,而易名之典雖不過一字之褒,而榮名耀於一時、芳聲垂於千古,顧不韙歟!科臣李清以慘死諸臣請謚,蓋為是也。察正德年間,言官蔣欽等凡數十人諫武皇南幸,下詔獄;至嘉靖初,或予祭廕、或加陞贈,皆未及易名:此詔款所謂廕謚未全者也。又嘉靖年之沈煉、天啟年之楊漣等皆首觸逆燄,誣死詔獄;崇禎初,楊漣等四人予謚,餘則先予贈而謚尚有待也。同等異錄,豈非缺典乎?若此數臣者,或逆鱗於前代而碎首幾同膺、滂,或撩髮於近朝而臥屍有同喬、固;心貞金石,氣作山河。用是細核生平,擬謚上請;以此風往勸來,庶死骨既收,棧驥胥奮矣。伏裁聖裁』!有旨:『蔣欽等二十五臣,准照正擬予謚』。
追贈正德時諫臣蔣欽謚「忠烈」、陸震謚「忠定」、何遵謚「忠節」、劉較謚「忠毅」、林公黼謚「忠恪」、孟陽謚「忠介」、李紹賢謚「忠端」、余廷瓚謚「忠愍」、李翰臣謚「忠毅」、詹軾謚「忠潔」、李惠謚「忠毅」、劉概謚「忠質」、周璽謚「忠愨」、張英謚「忠壯」。
追贈嘉靖時諫臣沈煉。
追予天啟時慘死諸臣謚:左光斗、周朝瑞、周宗建、李應陞俱「忠毅」,袁化中「忠愍」,繆昌期「文貞」,黃尊素「忠端」,萬璟「忠貞」,顧大章「裕愍」,周起元「忠惠」。
按莊烈帝贈繆昌期詹事兼侍讀學士,錄其一子詔並予謚。而是時姚希孟以詞臣持物論雅,不善左光斗、周宗建,力尼之;遂並昌期及周起元、李應陞、黃尊素、周朝瑞、袁化中、顧大章皆不獲謚。
命左良玉子夢庚掛平賊將軍印。
夢庚與總共盧鼎協守武昌。
以鄭芝龍為總兵官,鎮守福建;羅聯芳為總兵官,鎮守貴州。
戶科吳适疏陳昭事之實:『一曰日講宜行。請敕定期,俾博聞有道之臣,朝夕左右,稽詢經史,虛哀延納;更取「祖訓」、「大誥」諸書,時時省覽,以為蓍鑑。一曰午朝宜舉。俾閣部大臣以及臺垣散秩,咸得躬膺清問;即於披對之餘,採疾苦以疏民隱、覈功罪以勸疆臣、明是非以黜邪佞』。疏入,不省。
命鑄「弘光」錢。
管紹寧請予行人司行人謝於宣祭葬(於宣,被闖賊拷死者)。
監軍楊文驄請弘佛教以扶王化。
內批:陞福建副使郭子奇為正詹事。
按官制:凡由翰林院外轉者,始得仍轉宮詹;若由庶常散授臺省部曹者,雖循資直上,永不得玉堂之任。又,監司內陞,必殺一級;如布政二品陞三品京堂卿之類是也。今郭之奇以戊辰庶常散授禮部、歷任副使,一旦躐躋正詹,此何說乎!
初三日(戊子)
復前薊督趙光抃官。光抃,字彥清,九江德化人,天啟五年進士。崇禎十五年十一月,拜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薊州、永平、山海、通州、天津諸鎮軍務。以河間失守不救,被劾;明年四月,以螺山之敗,奪職候勘。五月,與督師范誌完並逮,同日棄市。至是,太僕少卿萬元吉言:『光抃受事破軍之餘,身先被創,與誤國誌完同誅;迄今文武貴賤,咸為抱冤』。給事中熊維典亦以為言。乃復其官。
熊汝霖請以朱大典充為事官,巡撫河南;不許。大典,字延之,金華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崇禎時,官兵部左侍郎,總督江北、河南、湖廣軍務;被劾,削籍候勘。子萬化,募健兒御許都;賊平,而所募者不散。知縣徐調元閱都兵籍有萬化名,言大典縱子交賊;巡按御史左光先聞於朝,得旨逮治,籍其家充餉,且令督賦。京師陷,劉宗周輩勸其召募勤王。給事中熊汝霖請以充為事官,用之北方;吏部尚書徐石麒等覆如其奏,請令巡撫河南。有詔詰問;石麒言:『河南殘疆,令自練勁旅,所費不貲,非優之也』。竟不許。
初四日(己丑)
命纂修「玉牒」。
贈恤湖廣殉難諸臣許文岐、蔡道憲等。文岐,字我西,仁和人;崇禎七年進士,官黃州知府,陞督糧參政。時賊警日急,不忍去任,遣妻奉母歸,固守黃州。張獻忠來,攻破西門,文岐巷戰被執。獻忠聞其名,不殺,繫之后營。陰結同繫舉人奚鼎鉉等協力殲賊,以柳圈為信;事洩,被害。將死,語人曰:『吾所以不死者,誌滅賊耳。今事不成,天也』!含笑而死。事聞,贈太僕卿。道憲,字元白,晉江人;崇禎十年進士,官長沙府推官,善捕盜。賊攻城,募兵得壯丁五千人拒守。賊繞城呼曰:『軍中久知蔡推官名,速降,無自苦』!道憲射之,多斃。賊怒,攻益力。城破被執,賊啖以官;嚼齒大罵。賊釋縛,延之上坐;道憲奮起猝擊。賊以道憲愛民,謂曰:『汝不降,將盡殺百姓』!道憲大哭曰:『願殺我,毋害我民』!賊磔之,心血直濺賊面,賊昏仆。健卒林國俊等九人,隨道憲不去,賊令說道憲降;國俊曰:『吾主畏死,去矣,不至今日』。賊曰:『爾主不降,爾輩亦不得活』!國俊曰:『吾輩畏死,亦去矣,不至今日』。賊併殺之。四卒奮然曰:『願埋主屍,然后死』。賊許之。乃解衣裹道憲骸,瘞之南郊;遂自刎。道憲贈太僕少卿。
道憲守長沙,吉藩左承奉王明治與副將尹先民為賊內應;城破,賊復遣先民說降。道憲怒甚,批其頰。九人者,林國俊、李師孔、陳賢;其六人姓名不傳。
刑部奏擬從逆條例:大逆凌遲處死,斬五條、絞六條、徒二條。命絞以上提問,流以下撫按究擬。
命劉僑照舊供職。
按僑降賊行賄之實,黃澍疏中已鑿鑿言之。乃士英毫無忌憚,公行擢用;其蔑法亂紀,目中寧復有朝廷耶?
以張成福為都督僉事,充山東、河北總兵官。
以楊鎮宗(一作振宗)為總兵官,駐安慶,開藩置幕,提督江南、北軍務。
時馬、阮恐左良玉東下,故設大營於安慶;名為雄固上游,實以備良玉也。(「孑遺錄」)
高傑疏請:『降賊南歸,從末減』。
初六日(辛卯)
命撰起居注。
帝始御經筵。
裁各省布政司右布政使。
按祖制:布政有左、右二使,政事專決於左;獨廣東左布政使萬士和,約右使分日治事。
給事中陳子龍,請擢諸生涂仲吉、舉人祝淵置言路,不從(仲吉以救黃道周,廷杖;淵以爭劉宗周不當黜,被逮者)。
諭:『北京舊官南來,吏、兵二部報名量用』。
逮御史黃澍,不至。馬士英嗾楚府中尉朱盛濃疏言澍凌逼宗室,貪贓激變;即票旨逮問。澍奏辨;士英復票旨:『盛濃害非剝膚,何至千里叩閽』!遂立命逮之。澍與友良玉謀,陰諷將士大譁,欲下南京索餉,並保奏澍。總督袁繼咸為留江漕十萬石、餉十三萬兩給之;且代澍伸理,以鎮臣依仗澍為言。士英不得已,免逮。澍乃匿良玉軍中;良玉與士英由此有隙。
予蘇松殉節工部主事鍾彥、中書舍人宋文顯、經歷施溥祭葬。
禮部侍郎署尚書管紹寧疏曰:『臣伏見給事中臣李清疏請賜建文諸臣謚,皇上幸下其章,令臣分別與恤謚,甚渥惠也。臣紹寧昧死言:諸臣生當高皇帝時,栽培休養,元氣磅礡;適遘屯厄,忠憤之氣蜂擁飈厲,甘死如飴。上之臠胔剔骸,禍延族屬,瓜蔓株拏,邑里為墟;次亦腰領伏鑕,妻子流離。謹按方孝孺論死至八百四十七人、練子寧論死至一百五十人,其他族誅及逮論遣戍者,不可勝數;諸臣為國,受禍甚烈。昔高皇帝初下金陵,首旌故御史大夫福籌;繼平幽朔,放蔡子英北歸從故主於和林:所以勵死節、教臣子無二心也。況文皇子繼父統,非易姓比;當日已有「練子寧在,朕當用之」之語。而諸臣咸懷一切拘文牽義,莫肯將順;二百餘年,盛典缺如、史冊微名,若滅若沒,深可悲痛!毋怪燕京之變,禍至君父不諱、宗社淪胥,而臣下心懷首鼠,捐生蹈義者寥寥也。臣謹按謚法,稽之史籍,分別條奏:文臣方孝孺以下七十七人、武臣徐耀祖以下三十人,皆得與謚;仍乞立祠留都,賜名「表忠」。他未請謚文臣樓璉以下、武臣耿炳文以下八十一人、從亡臣程濟以下二十三人,並令從祀。惟皇上幸許,裨益中興盛理不小。臣紹寧昧死以聞』。詔俱從之。
追補建文死節諸臣贈謚,立祠祀之。方孝孺贈太師,謚「文正」;妻鄭謚「貞愍」,弟孝友贈翰林院待詔。徐輝祖贈太師,謚「忠貞」。齊泰贈太保,謚「節愍」。黃子澄贈禮部尚書,謚「節愍」。楊任贈太僕少卿。胡子昭贈太子太保、刑部尚書,謚「介愍」。盧原質贈禮部尚書,謚「節愍」。廖鏞贈德慶侯,弟銘都指揮。練子寧贈太保、都御史,謚「忠貞」;子權光錄卿,謚「忠愨」。宋徵贈光祿少卿,謚「直愍」。暴昭贈太保,謚「剛烈」。侯泰贈太保,謚「勤貞」。陳迪贈太保,謚「忠烈」。巨敬謚「毅直」。景清贈太保、左都御史,謚「忠烈」。陳性善贈太子太保、左都御史,謚「忠節」。卓敬贈太子太保、戶部尚書,謚「忠貞」。郭任贈太子太保、戶部尚書,謚「清毅」。盧迥贈太子太保、戶部尚書,謚「貞達」。茅大方贈太子太保、左都御史,謚「忠愍」。周璿贈左副都御史,謚「肅愍」。胡閏贈刑部尚書,謚「忠烈」;女郡奴謚「孝貞」。高朔贈太僕卿,謚「忠愍」。廖昇贈禮部尚書,謚「文節」。黃觀贈太子太保,謚「文貞」;妻翁謚「貞懿」。黃魁贈尚書。戴德彝贈太常卿,謚「毅直」。王叔英贈禮部侍郎,謚「文忠」。王艮贈禮部侍郎,謚「文節」。黃鉞謚「忠獻」。陳繼之謚「莊景」。韓永謚「莊介」。龔泰謚「端果」。葉福謚「節愍」,並贈太常寺卿。曾鳳韶贈太僕卿,謚「忠毅」;妻李謚「貞愍」。王度贈太僕卿,謚「襄愍」(一作「貞愍」)。王彬贈太僕卿,謚「忠莊」。崇剛贈德清伯,謚「壯愍」。魏冕謚「毅直」,謝昇謚「貞勤」,甘霖、丁誌方謚「貞定」,林英謚「毅節」:俱贈太僕卿。連楹謚「剛烈」,贈詹事。程本立贈太常卿,謚「忠介」。鐵鉉贈太保,謚「忠襄」。張昺贈太子太保、工部尚書,謚「節愍」。謝貴贈英山伯,謚「勇愍」。彭二贈舒城伯,謚「武壯」。葛誠贈大理少卿,謚「果愍」。盧振贈都督同知。余逢辰贈苑馬少卿,謚「忠愍」。杜奇贈翰林院檢討,謚「貞直」。宋忠贈壽昌伯,謚「壯愍」。余瑱贈東陽伯,謚「翼愍」。孫泰贈象山伯,謚「勇愍」。彭聚贈左都督。卜萬贈左都督。馬宣贈全椒伯,謚「忠壯」。朱鑑贈含山伯,謚「壯烈」。曹濬贈指揮。瞿能贈平陽伯,謚「襄烈」。滕聚贈都督同知。莊得贈分水伯,謚「勇愍」。皁旗張贈淳安伯,謚「英烈」。楚智贈左都督。小馬王贈都督同知。張倫贈保昌伯,謚「貞勇」。顏伯瑋贈太僕少卿,謚「忠惠」;子有為贈翰林院待詔,謚「孝節」。唐子清謚「義節」,黃謙謚「果義」,並贈工部員外郎。尚朴謚「惠莊」,鄭恕謚「惠節」,鄭華謚「貞莊」,並贈太僕少卿。姚善贈太僕卿,謚「忠惠」。錢芹贈光祿少卿。陳彥回贈太僕卿,謚「穆愍」(一作「惠節」)。張彥方贈員外郎,謚「莊愍」。葉惠仲、黃希范並贈太僕少卿。周繼瑜贈太僕少卿,謚「莊愍」。王良贈副都御史,謚「忠毅」(一作「貞毅」;妻某謚「貞烈」。周自修贈詹事,謚「貞毅」。石撰謚「貞愍」。程通贈苑馬少卿(一云謚「端直」)。王省贈禮部員外郎,謚「貞烈」。陳思賢贈禮部郎中,謚「貞愍」。高巍贈太常少卿,謚「忠毅」。黃彥清贈光祿少卿。楊本、周拱元並贈都指揮。劉璟贈大理少卿,謚「剛節」。
「明名臣言行錄」:都尉梅殷謚「榮定」、衛卒儲福謚「貞義」。
出吏科馬嘉植為廣東嶺西道副使。
嘉植抗疏切直,有旨回話;適太后回鑾,得免。至是出之;蓋觸馬士英之怒也。
考選科道,吏部尚書徐石麒與都御史劉宗周矢公甄別,擬莊元辰等十三人為科道。馬士英庇其私人,更易殆半。御史黃耳鼎、給事中陸朗有物議,石麒以年例出之;朗急賄奄人,內傳留用。
朗以三千金餽內奄,即傳旨:『著留用』。石麒質之內奄;內奄曰:『已進御前矣』。石麒疏言:『陸朗贓私狼藉,應得例轉;交通內臣,幸留非法』。朗即疏攻姜曰廣、徐石麒、劉宗周結黨欺君、把持朝政,無人臣禮。耳鼎亦疏言:『昔之按奏陳演,陷臣不測;今之例轉,徐石麒多謀暗害』。
初八日(癸巳)
大學士姜曰廣罷。曰廣既連被誣衊,屢疏乞休;至是,始得請。入辭,諸大臣在列,曰廣曰:『微臣觸怒權奸,自分萬死;上恩寬大,猶許歸田。臣歸后,願陛下以國事為重』。士英熟視曰廣,詈曰:『我權奸,汝且老賊也』!因叩頭言:『臣從滿朝異議中,擁戴陛下,願以犬馬餘生歸老貴陽,避賢路。如陛下留臣,臣亦但多一死』!曰廣叱曰:『擁戴是人臣居功地耶』?士英曰:『汝謀立潞藩,功安在』?王曰:『潞王朕叔父,賢明當立。二先生無傷國體,內廷之事,不可向外人道也』!曰廣骨骾,扼於憸邪,不竟其用,遂歸。
曰廣既出,士英復詬詈於朝堂,幾至老拳相向。一時喧傳二相鬧朝。
劉澤清疏薦張鳳翔、李棲鳳可預重臣之選。
初九日(甲午)
左都御史劉宗周罷。宗周告歸,詔許乘傳,給登極恩典。臨行,疏陳五事:『一曰修聖政,毋以近娛忽遠猷。國家不幸,遭此大變;今紛紛製作,似不復有中原誌者。土木崇矣,珍奇集矣,俳倡雜劇陳矣;內豎充庭、金吾滿座,戚畹駢闐矣;讒夫昌、言路阨,官常亂矣:所謂狃近娛而忽遠圖也。一曰振王綱,無以主恩傷臣紀。自陛下即位,中外臣工不曰從龍、則曰佐命。一推恩近侍,則左右因而秉權;再推恩大臣,則閣部可以兼柄;三推恩勳舊,則陳乞至今未已;四推恩武弁,則疆場視同兒戲。表里呼應,動有藐視朝廷之心;彼此雄長,即為犯上無等之習。禮樂征伐,漸不出自天子:所謂褻主恩而傷臣紀也。一曰明國是,無以邪鋒危正氣。朋黨之說,小人以加君子,釀國家空虛之禍;先帝末造可鹽也。今更為一、二元惡稱冤,至諸君子后先死於黨、死於徇國者,若有餘戮。揆厥所由,止以一人進用,動引三朝故事,排抑舊人。私交重、君父輕,身自樹黨而坐他人以黨:所謂長邪鋒而危正氣也。一曰端治術,無以刑名先教化。先帝頗尚刑名,而殺機先動於溫體仁;殺運日開,怨毒滿天下。近如貪吏之誅,不經提問,遽科罪名;未科罪名,先追贓罰。假令有禹好善之巡方,借成德(滋陽知縣)以媚權相(溫體仁),又孰辨之?又職方戎政之奸弊,道路嘖有煩言,雖衛臣有不敢問者;則廠衛之設何為者?徒令人主虧至德、傷治體:所謂急刑名而忘教化也。一曰固邦本,毋以外釁釀內憂。前者淮颺告變,未幾而高、黃二鎮又治兵相攻。四鎮額兵各三萬,不用以殺敵,而自相屠戮;又日煩朝廷講和,今日遣一使、明日遣一使,何為者?夫以十二萬不殺敵之兵,索十二萬不殺敵之餉,亦必窮之術耳。若不稍裁抑,惟加派橫徵;蓄一、二蒼鷹乳虎之有司,以天下徇之已矣:所謂積外釁而釀內憂也』。優詔報聞。
戶科吳适疏言:『曰廣、宗周歷事五朝,貞心亮節,久而彌劭;應亟賜留』。不聽。
御史游倫疏言:『今日國事淆亂,不知禮義廉恥為何物。明知君子進退不苟,故以含沙之口激之速去;甚至常人所不能道者,瀆陳於君父之前。科道微有糾劾,則指為黨比;相戒結舌。真所謂前有讒而不見、后有賊而不知也』。
十一日(丙申)
以王之綱充總兵官,掛蕩寇將軍印,鎮守河南。命御史凌駉聯絡河南、北直。
浙江巡按任天成疏言:『浙江鄉紳金汝礪、繆沅,身污偽命。張嶙然、方允昌為賊親任,一歸一未歸。李綱、徐家材,俱受偽職。庶吉士魯梁、魏學濂,為賊所留。止學濂痛憤自縊,諸臣猶戀家。此公論所不容也』!
擢馬乾右僉都御史,巡撫四州。劉之勃撫川命至,之勃已殉節,不及聞。朝廷知之勃死,乃改命乾。
命黃斌卿移屯大江、黃蜚移屯蕪湖采石、鄭鴻逵移屯鎮江。
授朱統■〈金類〉行人司行人;馬士英酬其逐姜曰廣之功也。
十二日(丁酉)
敘江北文武多年戰功,加馬士英少傅,仍兼太子太師、建極殿大學士;廕一子錦衣衛指揮僉事,世襲。
授王景亮中書舍人(景亮,字武侯,吳江人,崇禎十六年進士)。
以王■〈氵榮〉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登萊、東江等處,贊理軍務。
大理寺卿鄭瑄疏薦蘇松兵備程珣才能可大用,適有鄉紳彭歌祥爭妾杜氏相訐;有旨:『著該部從重議處』(杜能詩,有贈珣句云:『為憐貴客芳心醉,欲訪仙郎帆影遲』。時人傳之)。
命黃得功移駐廬州以防桐皖,劉良佐合營進復黃、汝,高傑移駐徐州進復開、歸。
河南巡按御史陳潛夫入朝,言『中興在進取,王業不偏安。山東、河南地,尺寸不可棄;豪傑結寨自固者引領待官軍,誠命分藩鎮,以一軍出潁、壽,一軍出淮、徐,則眾心競奮,爭為我用。更頒爵賞鼓舞,計遠近畫城堡俾守,而我督撫將帥屯銳師要害以策應之;寬則耕屯為食、急則披甲乘墉,一方有警,前后救援,長河不足守也。汴梁一路,臣聯絡素定,旬日可集十餘萬人;誠稍給糗糧,容臣自將,臣當荷戈先驅、諸藩鎮為后勁,河南五郡可盡復。畫河為固,南連荊、楚,西控秦關,北臨趙、衛;上之則恢復可望,下之則江淮永安:此江淮今日至計也。兩淮之上,何事多兵?督撫紛紜,並為虛設。若不思外拒,專事退守,舉土地甲兵之眾致之他人,臣恐江淮亦未可保也』。當是時,開封、汝寧間列寨百數,劉洪起最大;南陽列寨數十,蕭應訓最大;洛陽列寨亦數十,李際遇最大。諸帥中獨洪起欲效忠,潛夫請予掛印為將軍;馬士英不聽,而用其姻婭越其杰巡撫河南。潛夫便道省親,甫五日,即馳赴河上;所建白皆不用,諸鎮兵無至者。其杰老憊不知兵,諸帥無有為之用者。
十三日(戊戌)
贈孫承宗太師,謚「文忠」(承宗字稚繩,高陽人,萬曆三十二年進士。天啟時,官中極殿大學士,督師山海關及薊遼、天津、登萊等處;罷歸。崇禎二年復起,四年復罷,家居七年)。
大清兵攻高陽,承宗率家人拒守。城破,闔門殉難。
謚太常寺少卿鹿善繼「忠節」。
善繼字伯順,定興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歷官兵部職方司。孫承宗督師,善繼從之幕中;拓地興屯,多其經畫,口不言功。以次,陞武選司郎中。崇禎初,陞太常卿,告歸。九年八月,大清兵攻定興,善繼守御七日;城陷,死之。詔贈大理寺卿,廕一子入監。至是,謚「忠節」,予祭葬。
以牟文綬充總兵官,鎮守荊州。
浙江巡撫黃鳴俊報:『東陽許都餘黨,引逃兵復亂』。有旨:『左光先誘殺都,不行善政,以致煽亂;著黃鳴俊相機剿撫』。
監生蔣佐上累朝「實錄」。
頒戶部印單給各州縣,實填贖錢。
贈宋學朱大理卿(學朱,字用晦,長洲人;崇禎四年進士,官山東巡按。十一年,大清兵臨濟南,城潰,死不得屍;疑未實,贈恤不及)。
崇禎十一年冬,大清兵破居庸關南下,巡撫顏繼祖以兵移鎮德州,總監太監高起潛以兵駐臨清、濟寧。時學朱按章邱,濟南告急,學朱馳會城堅守。明年正月,城陷,學朱及巡道周之訓死之;長子德寬遍求遺骸不獲。起潛既不援濟南,又以失藩王故,恐被誅,謀卸罪於學朱;而中朝忌學朱者,遂誣學朱不死。次子德宜伏闕上書,略謂『臣父銜命巡方,本無兵權,猶慷慨身任守城,卒以死殉。泣念臣父孑身蒙難,非若守土之官攜有親屬收殮,致使形銷骨化,無櫬可還。惟冀上邀君恩,稍光泉壤;而詳覈再三,尚缺題恤。臣若隱忍,何以為人?復何以為子』?有旨:『察議』。給事中光時亨上疏,力白學朱被誣狀;刑部尚書徐石麟等三百有四人復公言於朝,吏部左侍郎沈惟炳亦請與恤覈,而議終不決。至是,贈蔭。
二十一日(丙午)
稱福恭王陵曰熙陵。
諭刑部速定從逆諸臣罪案云:『所據從逆諸臣,如領兵獻策,即在庶僚,豈可末減?總兵督撫降賊,情罪極重,豈可列諸二等?京卿科道翰林,受賊偽命,豈止於一絞?封疆大吏,聞變倡逃,豈止於流?獻女獻婢,豈止於徒?諸臣負恩辱國,至此須有定案,昭示天下』。
馬士英以河南巡按陳潛夫私自回籍,傳旨命浙江撫按察明。
彭遇颽避亂南渡,首附馬士英,怪論蜂起;授職方主事。
安遠侯柳昌祚乞侍經筵。
二十五日(庚戌)
開佐工事例。
文華殿中書一千五百兩,武英殿中書九百兩,內閣中書二千兩,翰林院待詔三千兩,找貢一千兩,推知銜一千兩,監紀職方萬千不等。
時語云:『中書隨地有,翰林滿街走;監紀多似羊,職方賤如狗。廕起千年塵,拔貢一呈首。掃盡江南錢,填塞馬家口』。
二十六日(辛亥)
停宗室換授。
革侍郎呂大器職。馬士英憾大器未已,令太常少卿李沾劾之,遂削籍。復命法司逮治大器,以蜀地盡失,無可蹤跡而止。
大器致仕謝表有云:『銅馬、赤眉、突厥、兀術合奏而糜爛神州,永嘉、靖康、溫敦、秦賈接踵而橫據津要』。故馬、阮銜之刺骨。
禮科都給事中沈胤培為祖、父請謚,謚沈子木「恭靖」、沈儆玠「襄敏」(子木,歸安人,官南京右都御史;儆玠,字叔永,官南京工部尚書)。
左懋第等至天津,原任錦衣駱養性為大清巡撫,遣兵相迎。至楊村,土人曹遜、金鑣、孫正強謁見,言報國之誌;懋第署以參謀。至河西,務(?)贊畫王言賷二人名帖送內院;馮銓、謝陞等詞色俱薄,卻帖不收。
予大學士孔貞運謚「文忠」。
總兵卜從善移駐蕪湖。
命李世春駐泗州、賀胤昌駐颺州,俱充總兵官。
二十七日(壬子)
再命刑部逮問黃澍。
奪黃鳴俊官,逮問前巡按御史左光先。初,馬士英薦阮大鋮,光先力爭不可;大鋮修隙,與姚孫棐並逮。光先匿左良玉所,緹騎不敢赴,乃止(光先,光斗弟也;故大鋮尤惡之)。
以處分許都餘黨未定,故罷巡撫黃鳴俊並降巡按任天成;覈孫榘貪酷,激變地方,故逮孫榘,並議光先,令在朝浙臣具奏情形。光先在浙,風裁清卓;馬、阮以光斗弟故,借事陷之,朝右無敢為直言者。蘇松巡撫祁彪佳獨言:『許都之變,突發於東陽,義鳥、浦江皆無堅城;光先竣事出境,聞變遄還。撫軍懸闕,一切調兵措餉,皆其宵且拮据。變起不一月,元兇授首,兩浙危而復安;乃今奉旨推求!夫弄兵揭竿,至於破城據邑,其罪豈不當死?當日兵威所迫,賊已窮蹙而后乞命,與陣擒無異,非誘降也。設誅鋤不力,養虎貽患,后來國難方張,又不知作何舉動矣!豈可反以激變罪之乎』?於是士英、大鋮並切齒彪佳。降旨:『左光先力庇貪令,流毒東越;著與東陽知縣姚孫榘一並革職提問』。
按東陽民變,始於橫派之酷、成於屠掠之慘;許都罪固當誅,孫榘貪亦應黜。乃光先悉斬許都同黨,而貪酷之令、無紀之兵置之不問,宜餘黨之復亂也。卒之馬、阮借題報復,公論出之仇口;有以哉!
陞黃道周禮部尚書,協理詹事府事。
補廕故都御史沈子木一子入監。
穎州生員盧鴻上「七政歷」。
追謚焦竑「文端」、陳仁錫「文莊」,並贈詹事。
謚張文紀「文懿」、董其昌「文敏」、何如寵「文端」。
吏科熊汝霖疏言:『獻賊現據成都等郡、闖賊將至成都,意在順流東下;北使諸臣所恃為緩清之要著,全賴左懋第一人。臣思諸兵請餉,望眼尚懸;而燮敕印未頒,馬價未給。此何時也,而尚容姑待乎』?
浙江奉化布衣方翼明疏,指摘馬士英等;有旨:『發刑部問罪』。
淮颺巡撫田仰疏為劉澤清請餉;有旨:『東南餉額不滿五百萬,江北已給三百六十萬,豈能以有限之財供無已之求。田仰著與劉澤清從常措辦』。
按澤清駐兵淮安,大興土木,深邃壯麗,日費千金。田仰與之共□□□為□□□□而不知餉之作何用也!
高傑請籍周延儒財產,不允。
二十九日(甲寅)
吏部尚書徐石麒罷。石麒發陸朗通內之罪,朗恚,疏詆石麒;石麒遂稱疾乞休。黃耳鼎亦兩疏劾石麒:一言嘗劾吳昌時代韓城報復,一言枉殺陳新甲致敗款局。石麒益忿,歷敘昔年和議始未及新甲欺罔隱情,因力請斥罷;馬士英擬嚴旨,福王不許,命馳驛歸。石麒剛方清介,扼於權奸,悒悒不得誌。士英挾定策功圖封,石麒議格之;中官田成輩納賄請囑,石麒悉拒不應,且疏劾之。由是中外皆怨,搆之去。
馬土英嗾陸朗、黃耳鼎連疏攻石麒,不勝。又有一奄居間囑陞知縣某為吏部郎,石麒拒之;奏聞,不省,石麒因再疏乞休。士英知內臣恨之,擬嚴旨;帝曰:『冢臣猶冢子也,當以優禮遣之耳』。遂得溫旨馳驛去。
以李成棟鎮守徐州。
成棟,字廷貞,山西人(一作遼東人)。初為開封游擊,敗於流賊,隨高傑至高郵為后勁。至是,拜鎮徐將軍;改李朝云為后勁。
闖磁李自成敗還陝西;史可法將北行,高傑帥師前進,可法亦赴清江浦。
●爝火錄卷七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甲申(一六四四)冬十月乙卯朔
大清定鼎燕京,世祖章皇帝即皇帝位;頒詔天下,普與臣民更始。
福王使臣左懋第等次張家灣。大清傳令:止許百人從行。懋第衰絰入都門,至則館之鴻臚寺。請祭告諸陵及改葬先帝后,不可;乃陳太牢於旅所,哭而奠之。懋第等至張家灣,攝政王令旨:處以四驛館,使臣行屬國禮進見。參謀陳用極曰:『此事所關甚大,不可不爭』。陳洪範無言;懋第力爭,乃改鴻臚寺。懋第欲先謁陵,後進見;攝政王不許。奉御書入正陽門,隨宿鴻臚寺;大清關防甚嚴。至十四日,大清內院剛林榜什率十餘人至,服佩刀登寺堂,踞地坐;指地上氈,令懋第等坐。詰責:『江南何故便立天子?先帝遇難,江南何無一矢相加』?懋第曰:『諸臣聞變,正欲北行剿賊,而貴國先之;恐驟以兵至,似與貴國敵。今始相酬,並約剿賊耳』。剛曰:『毋多言!我兵即日下江南』。陳洪範曰:『今以禮來,乃兵往耶』?懋第曰:『且莫小視我江南』!聲色俱厲。剛等去。明日復來,言如前,懋第終不屈;乃持國書、銀幣去。懋第遣陳用極以謁陵、改葬先帝后請,不許;遂陳太牢於寺廳,衰麻與將士哭奠三日。又以雞酒奠范景文殉難諸臣(或云:國書不受,以稱「御書」故也)。
福王召朱大典為兵部左侍郎。誠意伯劉孔昭、兵部侍郎徐人龍等白其縱子交賊之誣,而大典亦自結於馬、阮,故得召。
授楚府中尉朱盛濃池州府推官。
召兩廣總督沈猶龍理兵部事;不就,乞葬親歸(猶龍,字雲升,松江華亭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崇禎時,官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兩廣軍務兼廣東巡撫)。
錦衣衛馮可宗捕得江陰知縣郝明徵行賄李沾;馬士英代為之請,有旨:『諭吏部:郝明徵原非行賄,准復原官』。
初三日(丁巳)
禮部尚書錢謙益疏薦蔡奕琛,頌馬士英功兼雪逆案阮大鋮、楊維垣、虞廷陛、周昌晉、吳孔嘉、虞大復及為賈繼春、馮詮、呂純如訟冤。謙益素領袖東林,至是希指附和;天下笑之。
謙益疏陳愚臣報國心長,內條列四事:一曰嚴內治、二曰定廟算、三曰振綱紀、四曰惜人才。定廟算款內有云:『老臣孫承宗有言:以文統武,極是弊法。臣睹三十年來文臣出鎮專征,鮮不僨敗;其綽有成算、克奏膚功者,承宗之後,馬士英一人耳。先帝以楚事付左良玉,而舊疆恢復;以閩事付鄭芝龍,而嶺海無虞:此專任武將之明效也。臣以為此地添一撫、彼地增一督,旁挽眾掣,無裨邊事。不若專任武將進取,全局一以畀之;而公忠惇大之臣挈持其綱領、提掇其精神,庶可坐策其成矣』。惜人才款內復分三事:『一、資幹濟。今天下動稱乏才,非才乏也;分門戶、競愛憎、修恩怨,即其胸中了然,如喑者之不能言、魘者之不能寤,有物以限之也。今世人才當摧殘剝落之後,以真心愛憎、公言搜括,庶可共濟時艱。臣請舉其所知,有英穎特達之臣如蔡奕琛、馮元颺、祁逢吉、何謙者,謀國任事,急病讓夷之選也。有老成典型之臣如唐世濟、范鳳翼、鄒之麟、尹仲、曹學佺、王相說,端委廟廊,疏穢鎮浮之選也。其有公望著聞、迥翔應拔者,舊詞臣余煌、道臣陳洪謐之流也。其有才品卓犖、淪落可惜者,科臣陶宗道、楊兆升、胡周鼒,道臣李嗣京、李瑞和、知府臣李恢先、部臣譚貞默、郭昭封之流也。伏乞敕下吏部,令廷臣各舉所知,期於拯時厄、濟世用,不復以黨論異同,徒滋藩棘;則人才日出,世道漸夷矣。二、雪冤滯。先帝欽定「逆案」所結正奄兒媼子獻媚、贊導、諂逆之罪狀,而定案諸臣未免軒輊有心、上下在手,故出故入,往往而有。陛下既以贊導無據,拔阮大鋮而用之矣。若虞廷陛,以京營建祠不畫題削奪者也;楊維垣,首糾崔呈秀者也;虞大復,以哭奠左光斗幾至重譴者也;吳孔嘉,以報復父仇牽連;周昌晉,以持論倚傍定案者也。伏乞敕下吏部詳察本末,酌量錄用。其餘果有真正冤抑如六臣者,方與昭雪,許其自新,以成先帝懲癉之志、昭國家平明之治,亦渙群破黨之一端也。三、拯流離。今燕都淪沒,其間多忠臣志士不忘故國者。所宜接濟安插,擇其能者官之;無使顛連瑣尾,有悔來之思。進士王崇簡、建平令高揚、孝廉孫奇逢等遁跡畿南水鄉,不臣闖、清,間關三千餘里;遣人貽書告臣,誓欲結伴南來,九死不悔。又聞山東、河南舊臣故家,結寨聚兵,日夜冀王師之至:朝廷可無以繫其心、慰其望乎?三輔長吏,嘆慕漢官之威儀;沙州子弟,號慟唐世之冠服:臣讀史及此,每為流涕。伏乞陛下加意收卹,以南宋之遏絕歸正人為戒,則亦恢復之一資也。內蔡奕琛曾以復社故,抗疏攻臣;臣心知其誤,殊為惜之,固已釋然置之矣。天下多事,將伯助予;中流遇風,吳、越相濟。果有嫌隙,固當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況臣本無仇於奕琛者乎!臣親見門戶諸臣植黨營私,斷送社稷、斷送君父,何忍復師其故智乎!且他日獨不思見先帝於九京乎?「逆案」之故入者賈繼春、阮大鋮,皆慷慨塊壘男子也。周宗建之攻逆奄也,大鋮實贊其議;安有奮臂怒目引人以攻奄而身反為贊導乎?賈繼春家居時,顧大章被逮過新鄉,繼春策馬餞送,洒淚贈別。已而有法司定案一疏,解死者之孥僇、全生者於囹圄,斡旋推挽,備極苦心;而反坐為罪案,冤乎?不冤乎?他如馮銓,以申救繆昌期、周宗建被逐去位者也,而不免於入。房壯麗,清兵陷畿輔投井死節者也,而終不得出。呂純如與董應舉及臣等以經濟相期許;應舉每言其枉,聲淚俱下,其平生可知矣』。有旨:『蔡奕琛、楊維垣,著吏部分別錄用。所舉未免太濫,條字踰格;以後還宜詳慎,著飭行』。
時馬、阮擬翻「逆案」,擢用楊維垣;以謙益為東林黨魁,欲令其疏薦,以塞群議。乃以爰立誘謙益,謙益為出此疏。夫謙益老於門戶,初以門戶攻門戶、今以門戶薦門戶;榮利薰心,老悖抑至此哉!
按虞廷陛疏參何士晉黨護王之寀挑釁宮闈,又參孫居相力攻李三才褫革。楊維垣疏參王之寀、張差之案,又參孫承宗柳河之失,乃窺崔呈秀失勢,出疏糾參;猶公然頌逆奄廠臣不愛錢、廠臣為國為民。虞大復為南禮部侍郎時,逆祠落成,特往上匾額對聯。吳孔嘉拜逆奄為父,得鼎甲;黃山之案,貽害一郡。周昌晉疏參程正己、又參盧化鰲,與李蕃、李魯生為逆奄搏擊正人;長安有「一周二李,其權莫比」之謠。賈繼春於逆奄播惡時,疏參楊、左串通王安倡為移宮之說,逼辱康妃;逆奄遂矯旨:「楊漣等雖追贓身故,顧大章限十日同結。爰書既定,就依這本上說,將諸奸罪狀著文書房纂集成書,頒行天下」。馮銓導逆奄殺熊廷弼,因構成封疆之獄;誣楊、左六君子納賄,致追贓隕命;其去位也,以與崔呈秀爭寵,呈秀讒之於逆奄,故逐。繆、周之逮,在山西巡撫本內;票出,銓正在東閣,不聞有申救之事。阮大鋮疏云:「馮銓闔門殉難」;此疏云:「房壯麗投井死節」:如出一口(文秉)。
逮張家玉。阮大鋮等攻家玉薦劉宗周、黃道周於賊,令收人望、集群黨;家玉遂被逮。
家玉與周鍾同館,又出周文忠鳳翔之門。柄國者惡之,竟羅織成獄,削職居錢塘。
紫薇無光,前星下移四、五度;至明年八月始復。
寄流寓諸生於淮安府學。
巡撫何騰蛟薦傅上瑞為長沙僉事(上瑞,武定人,故武昌推官;賊圍城,遁走)。
史可法遣官屯田開封,經略中原。時諸鎮各分汛地,擇便利處。自王家營而北至宿遷最衝要,諸鎮不敢任,可法自任之;令幕下文武築壘沿河南岸。
以莊子固為副總兵,俾興屯於徐州、歸德間。
兵科王世鑅奏李述祖、朱元臣偷生負國,有愧諸勳。有旨:『諭兵部:臨淮侯
李述祖奉命守城,城陷君亡、偷生南竄,著嚴議』!
熊汝霖以奉使陛辭,疏言:『朝端議論日新,宮府揣摩日熟。自少宰樞貳,悉廢廷推;四品監司,竟晉詹尹:蹊徑疊出,謠諑繁興。一人未用,便目滿朝為黨人;一官外遷,輒訾當事為可殺。市井狡獪,眈眈得官,置國卹於罔聞,逞私圖而得志。黃白充庭,青紫塞路;六朝佳麗,復見於今。獨不思他日稅駕何地耶』?不報。
諭禮部:『百姓萬家,豈無淑女?著博訪細選』!
以李向中為車駕司郎中(向中,鍾祥人,崇禎十三年進士;官秀水知縣)。
初五日(己未)
以張縉彥戴罪總督北直、山西、河南、河北軍務,便宜行事。縉彥以本兵從賊;賊敗,縉彥竄歸河南。自言集義勇擒偽官,收復列城;入賄馬士英,即授總督。
或云:大學士王鐸保之,故有是命;並給空札二百,委署文武。
「五小史」云:初,賊挾縉彥西行;縉彥潛召義人張一方、蔡元吉沿途襲劫,脫身走龍泉關及太原。賊追之急,縉彥走共城。聞福王立,遂南渡;為賊尉馮國寧盤獲於芝麻口,申報自成拘之新鄉。縉彥召族姓姻友潛結太行諸雄舉義,而賊將勒馬貫矢出,縉彥命張一方刺殺之,盡殲其黨;擒府縣諸賊官,豎義旗於合河吉崗。同時舉事者,都司蘇見樂、秦衍祉;聞風來歸者,輝縣吉士式、郜修武、李之煥、都攀桂,獲嘉李青、夏時亨、原任推官解居易、知縣李昇、郁英、總兵魯宗孔;遙為聲援者,河南許定國、山東張大翼。縉彥上舉義復仇疏,帝畀以原官,力辭不受;惟願盡殺賊黨,以報先帝。經營諸寨四百八十九處。
定勇衛營萬五千人。
初七日(辛酉)
大學士高弘圖罷。弘圖既謝政,無家可歸,流寓會稽。
初,弘圖家甚富;山東遭亂後,纖悉無存,惟一幼子自隨。及入政府,與姜、史協心,以中興為己任。及士英為政,事事■〈牛且〉牾,連上四疏乞休,遂罷。史臣曰:當燕京陷沒,中原盜賊充斥;惟江左粗安,文武備位。然將帥雖有四鎮,合計提兵不過十數萬;且將各一心、軍非宿練,各擇善地,競相私鬥,史可法不可制。左良玉在莊烈帝時,顯然跋扈;至是益輕中朝,陰圖不軌。而士英握柄於內,東林黨人以不遂立潞王議,故益肆攻擊並及武臣之黨於士英。於是文武互為爭勝,愈不可解,置封疆於不問矣。及大清兵日南下,陪京不守,潞王亦降於杭州。推其原,馬、阮為亡國之奸,而高弘圖、呂大器、錢謙益等實生厲階;遂致東南半壁,一旦淪喪云。
戶科陸朗疏論:『徐石麒以巧詐文其□、劉宗周以迂腐託於正;必得真才真品如王驥、鄭瑜,畀以節鉞,庶幾無愧』。
初八日(壬戌)
給事中李維疏言:『張縉彥闇忽失機,寸斬莫贖。逆賊入宮,青衣候點;及賊西走,乃鼠竄狼奔。草間求活,延散餘魂,安能收復河北;總督何官,顧畀賊臣』!而士英等勿卹也。
琉球使臣金應元入朝,以世子尚賢襲位來告。
戶部尚書張有譽奏:『御用需迫,請差內員各處催趲』。
馬士英、阮大鋮重夏允彝名,屢為好辭招之;拒不應。服既除,猶不起。
照磨張明弼訐奏周鑣險惡。
起補張孫振為四川道御史,掌河南道印。孫振先年巡按山西,劾學道袁繼咸貪污,合省不平。巡撫吳甡特奏保舉繼咸,列孫振不職狀;奉先帝旨提問遣戍。至是,阮大鋮等方與甡等為難,遂起孫振。
馬士英奏請州縣生童上戶納銀六兩、中戶四兩、下戶三兩,准送提學收考。溧陽知縣李思模爭非法,不肯奏行;士英劾罷之。
驗封司員外郎華允誠引疾歸(在任止十三日)。
添設太僕寺署。
初十日(甲子)
鳳陽地震。
高傑趣裝北行,祭旗,疾風折大纛,西洋砲無故裂。應廷吉私於其友曰:『明年太乙在震,角、亢司垣,始擊掩迫壽星之次;法當蹶上將。吾懼眾不敢言』。
戶部尚書張有譽奏,酌定白糧每石折價銀一兩三錢。
帝居禁中,與伶官演戲為樂。街談里唱,流入內廷;梨園子弟、教坊樂工,出入殿陛,諸大臣呼為「老神仙」。夤緣求進者,接踵而至。亦間喜丹青;馬士英嘗 【第 417 頁:版面影像】
進沈啟南畫一卷,帝新署數字,士英亦跋一行。時羽書旁午,士英猶與門下僧利根談禪、鬥蟋蟀;時號「蟋蟀相公」。
松江王光承被徵,知事不可為,佯墜驢傷足;歸與弟烈偕隱石筍里,屏跡城市以終(光承、字玠石,幾社中名士也)。
逮原任禮部郎中周仲璉。仲璉與吳昌時同入宜興之幕;延儒敗,仲璉捐金數萬營免。逆闖之變,削髮潛遁。至是,刑科梁應琦論其卑污無恥,故逮。
錄梅殷後一人為散騎(殷,尚太祖女寧國公主)。
御史沈宸荃疏言:『今經略山東、河南者,王永吉、張縉彥也。王永吉失機,先帝拔為總督,擁兵近甸,不救國危。縉彥官部曹,光帝驟擢中樞,乃率先從賊。即加二人極刑,亦不為過。陛下屈法用之,而永吉觀望逗留、縉彥狼狽南竄,死何以對先帝、生何以對陛下』!
馬士英奉旨『免究』。
按張縉彥身任中樞、王永吉躬贗節鉞而皆偷生降賊,正前諭所謂「督撫降賊,情罪極重;豈可列二等」者也。即當立肆市朝,以信前旨、以正國法。乃貪其厚賄,非惟不誅、反畀總督,何歟?欲使功耶,則二人之功,已見於天下矣;欲使過耶,則負君事賊為何等過,而堪再使耶?「明季遺聞」稱『永吉揚歷中外,曉暢兵機,山左感其德意。縉彥夙饒經濟,在河南遍歷深山窮谷,宣佈朝廷德意,延問流民,給田開墾,倡義興師,奮不顧家;母祖妻妾,流離致死。拮据無成,為君子所深惜』。吾又不知其何說矣!
時王永吉、越其杰、王燮以赴任無地,皆不行。
周延儒子奕封乞恩免追贓。馬士英票旨:『周奕封准赦免。罪輔贓賄系親弟正儒;正儒既故,未完贓銀十萬兩,著於汪曙名下追完』。
按汪曙,正儒婦翁也。曙與正儒俱壬午南榜貢士。免吳昌時贓銀十之五。
十二日(丙寅)
鳳陽再震。
祖陵火,松柏皆燼。里民遙見陵中二人相鬥,一衣青、一衣朱。尋聞號泣不輟,乃率數十人持杖入,惟見二犬踉蹌走:識者已知其不祥矣。
狼怒躍(按狼為盜賊。巫咸曰:『狼星易處,天下大饑,兵滿野』)。
丁啟睿、丁魁楚合奏:『有侍郎金之俊保舉二臣,清撫遣人持檄文至,為劉良佐所獲;謹合辭待罪』。
修興寧宮,建慈禧殿。高皇帝時,以修殿餘材置南工部庫,已朽矣;一時佞人指為嘉瑞,稱曰神木。帝悅之,遂大興土木。
大清發兵:一往山西、一往徐州、一往河南。
福王遣司禮監太監孫元德往浙、閩督催內庫及戶、工二部一應錢糧。
凡年額關稅、兩浙鹽漕、備練商價、給引行鹽,一概隨解。
予降賊被殺太監李鳳翔弟姪廕錦衣,世襲(韓贊周出其門下,故為之請也)。
十六日(庚午)
召楊維垣為通政使(維垣,文登人,隸籍京師;萬曆十四年進士。天啟中,官太僕少卿,視御史事。崇禎初,削籍,入「逆案」)。
自大鋮出,而維垣輩相繼彈冠;維垣出,而盡翻「逆案」:是目無先帝也。重申「要典」,是再擁逆奄也;更理「三案」,是神、光兩廟之靈威勿妥也。維垣之惡,不在大鋮下也!
予吳阿衡謚「患毅」(阿衡為薊遼總督,方與鎮監鄧希詔稱壽,必欲滿百杯申百歲之祝。時當崇禎十一年冬,大清兵臨密雲城下;阿衡醉不能師,遂遇害)。
改授彭遇颽為御史。遇颽大言不慚,謂馬士英曰:『岳武穆言大誤!文臣若不愛錢,高爵厚祿,何以勸人?武臣必惜死,方養其身以有待』。身任募兵十萬,或問餉從何出?曰:『搜括可辦也』。
榷酒稅。
馬士英奏:『沽酒每斤定稅一文』。
十九日(癸酉)
命丁魁楚以原官總督兩廣軍務。
魁楚未赴河南,會兩廣總督沈猶龍去任,命魁楚代之。
復景帝母后氏為皇太后,謚曰「孝翼溫惠、淑慎慈仁、匡天錫聖皇太后」。
復建文帝□允熥吳王,謚曰「悼」;允熥衡王,謚曰「愍」;允熙徐王,改謚「簡」曰「哀」;長子文奎曰「恭愍」。皇太子文圭追封原王,謚曰「懷」。公主皆復舊號。
高傑移駐徐州,以左春坊衛允文兼兵科給事中,監傑軍,西討土賊程繼孔(允文,字祥趾,韓城人,與傑同鄉;崇禎四年進士,歷官諭德。京師陷,被賊拷掠,乘間南歸;傑請為己監軍)。
程繼孔,崇禎末被擒至京師,乘李自成之亂逃歸。
命總兵王允成駐岳州、馬進忠駐荊州。
襄惠伯常應俊薦許定國,謂其有實心恢復。
起陞朱繼祚禮部尚書,協理詹事府事。
魯王移居臺州。
陞葛亮太常寺丞。
二十日(甲戌)
以張捷為吏部尚書。徐石麒罷,士英擬用張國維,而阮大鋮以內傳用捷。士英駭愕,以此憚大鋮。捷既為諸奸用,悉奉其指揮;諸麗名「逆案」及謀翻「逆案」被遣者,盡登用。而文選郎劉應賓挾馬、阮勢,納賄無虛日;捷至畫諾而已。
馬士英疏設洋稅,開洋舡,每隻或三百兩、或二百兩;設太監,給批放行。於崇明等縣起稅,如臨清關例。
贈張瑋左都御史,謚「清惠」(瑋,字集之,武進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崇禎時,官右僉都御史)。
遣給事中倪嘉慶、中書胡承善掣鹽於瓜、儀,加鹽課每引五分。
大清章總兵入濟寧駐紮,牌稱攝政王發大兵四十萬南下,諭各州縣預備糧草伺候。
福王加左良玉太子太傅。
加舉人劉泌兵部職方司主事銜,宣諭四方,即留督輔王應熊軍前贊畫。
劉澤清薦降賊科臣時敏興化沿海屯田。
給鄭鴻逵鎮海將軍印。
二十一日(乙亥)
以張秉貞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浙江。
以阮大鋮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巡江。大鋮具聯絡、控扼、進取、接應四著及長江兩合、三要、十四隙疏;馬士英即票旨:『樞務繁重,察閱水師,尤為緊要;阮大鋮素著才略,習於江上情形,尤堪是選。其沿江目前武職不才、疏防貪玩、有司昏愚怠事、守備不設者,俱聽大鋮參處』。阮大鋮隨具疏云:『天下事急矣!北邊一半,已全被黨人斷送;剩下南邊,再不堪斷送矣。根基初定,寇鹵交訌。凡我臣工,請問寇如何戰?鹵如何款?兵如何招、又如何練?餉如何足、又如何運?藩鎮如何聯屬?寨眾如何安撫?君父之封疆與自己之性命,全然置之高閣毫不料理,惟日從事於構鬥之場;不亦大夢不醒之甚哉!先帝神明英斷,原非喪邦之主;而前此諸臣必欲結黨以勝之,猷不獲展、謀不克成,欲用者必不得用、欲去者必不令去。諸臣之黨羽雖成,而高皇帝百戰之乾坤、先帝一家之性命,業已破壞崩殂矣。把持誤國諸臣,究亦不免縊者縊、拷者拷、髡者髡;其喪心從賊、狼狽逃回者,天誅不漏,名臭身駢。回頭猛想其當日苦苦結黨以孤主勢者,自己亦何便利之有哉』?又陛辭疏云:『從來巡行之役,減騶從、嚴關防、絕饋遺、破情面,此凜官箴、立聲名之事,俗夫所難而稍稍自好者易辦耳;其於制勝敵愾何預哉!嗟嗟!御桓典之驄乘而破柱莫伸於大敵,充於陵之蚓操而陸沉罔救於神州。正恐溺職負委去逾閑骫法,其間不能以寸耳』。又云:『臣白髮漸生,丹心未老。一飯之德,少不負人;何況君父再造之恩,踵頂難酬之遇!倘犬馬不伸其報,即豺狼豈食其餘。此臣受事之初,即「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八字,願與二、三同志共濟之臣交勉而矢之天日者也』。
文秉曰:『嗚呼!大鋮草此疏,自負忠義,而責備諸臣可謂至矣。則宜於任事後另有一番設施,中興之績彪炳天壤,使結黨諸臣死者抱愧、生者頌烈可也。而何任事以來,仍日從事於搆鬥之場;君父之封疆、自己之性命,依然置之高閣。大夢不醒,殆又甚焉。且所欲用者,如楊維垣、唐世濟輩皆用矣;欲去者,如姜曰廣、劉宗周輩皆去矣。究竟高皇帝百戰之乾坤與弘光一家之性命,作何下落也!迨至營帳叩首、仙霞隕身,不得與縊者、髡者表殉節之名,且不得與喪心從賊者享富貴之奉;所謂「苦苦結黨以孤主勢,自己亦何便利之有」者,大鋮又何故明知而故犯之耶?至於「犬馬不伸其報,豺狼豈食其餘」及「溺職負委去逾閑骫法,其間不能以寸」等語,則又何大言不慚也』!
起陞蔡奕琛吏部右侍郎。奕琛疏云:『臣向者偶激風聞,曾牽及禮臣錢謙益。今謙益休休雅量,盡釋猜嫌,引臣共濟;方深媿嘆為不可及。臣獨何心,敢留成見?然當日力阱奕琛,欲以受吳中彥賄相加者,實謙益也』。人兩哂之。
轉高倬左侍郎。
命太監韓贊周挨門嚴訪淑女;宦家富室,有隱匿者,四鄰連坐。再命太監田成、李國輔,分路速選。
高傑疏請釋武愫於獄,並救諸降賊者;不允。初,朝廷許諸鎮與聞國是,故傑屢有條奏。大抵其時武臣風尚,率皆類此。
二十四日(戊寅)
命王永吉暫駐河上料理戰守,候北使回。
以劉安行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提督南直隸、浙江沿海諸稅兼理海防軍務;劉若金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提督閩、廣沿海諸稅兼理海防軍務。
南和伯方一元請降賊被殺諸勛臣朱純仁等十五人概與卹典。
劉澤清設立水營,薦降賊臣黃國琦、施鳳儀為監軍。御史胡時亨疏:『黃國琦、施鳳儀題補,臣實駭然。按國琦為賊偽吏部掌硃封者;鳳儀為賊管儀仗,語賊不可用亡國之器,願自備千金重造。此何等人,而可復辱班行乎』?安遠侯柳祚昌疏攻徐汧,謂『朝服謁潞王於京口,有異志。自恃東林巨魁,與復社諸奸張采、華允誠、楊廷樞、顧杲狼狽相倚;陛下定鼎金陵,彼公然為「討金陵檄」,所云:「中原逐鹿,南國指馬」是為何語?乞置汧於理;除廷樞、杲名,立行提訊。其餘徒黨,容臣次第糾彈』。疏出,善類咸懼。馬士英不欲興大獄,乃寢其奏;汧移疾歸。
史可法請頒討賊詔書。時李自成遁關中,猶未滅;可法因上言:『痛自三月以來,大讎在目,一矢未加。昔晉之東也,其君臣日圖中原,而保江左;宋之南也,其君臣盡力楚、蜀,而僅保臨安。蓋偏安者恢復之退步,未有志在偏安而遽能自立者也。大變之初,黔黎洒泣、紳士悲哀,猶有朝氣;今則兵驕餉絀、文恬武嬉,頓成暮氣矣。河上之防,百未經理;人心不肅,威令不行。復仇之師,不聞及關陝;討賊之詔,不聞達燕齊:君父之讎,置之膜外。夫我即卑宮菲食、嘗膽臥薪,聚才智之精神而枕戈待旦、合方州之物力而破釜沉舟,尚虞無救於事;以臣觀廟堂之作用、百執事之經營,殊有未盡然者矣。將所以能克敵者,氣也;君所以能御將者,志也。廟堂之志不奮,則行間之氣不鼓。夏少康不忘出竇之辱,漢光武不忘爇薪之時。臣願皇上為少康、光武,不願左右在位,僅以晉元、宋高之說進也。憶臣等初近聖駕時,陛下言及先帝,則泣下沾襟;恭謁孝陵,則淚痕滿袖。皇天后土,實式鑑臨!曾幾何時,頓忘斯志。先帝以聖明罹慘禍,此千古未有之變也;光帝死於賊、恭皇帝亦死於賊,此千古未有之仇也。先帝待臣以禮、馭將以恩,一旦大故,在北諸臣死節者寥寥、在南諸臣討賊者寥寥;此千古未有之恥也。夫庶民之家,父兄被殺,尚思穴胸斷脰得而甘心;況在朝廷,顧可膜置?臣恐恢復無期,即偏安亦未可保也。今宜速發討賊之詔,責臣與諸鎮悉簡精銳,直指奏關;懸上賞以待有功,假便宜而責成效。絲綸之布,痛切淋漓;庶海內忠臣義士聞而感奮也。且國家遭此大變,陛下嗣登大寶,原與先朝不同;諸臣但有罪之當誅,曾無功之足錄。臣於登極詔稿,特將「加恩」一款刪除;不意後來仍復開載,致貽笑天下。今恩外加恩,紛紛未已;武臣腰玉,名器濫觴。自後尤宜慎重,專待有功;庶行間猛將勁兵有所激勵也。至兵行討賊,最苦無糧;搜括不可行,勸輸亦難繼。請將內庫本、折概行催解,湊濟軍需。其不急之工役、可已之煩費,一切報罷;朝夕之宴衎、左右之獻諛,一概謝絕。即事關典禮、萬萬不容廢者,亦必概從節省。蓋賊一日未滅,即有深宮曲房,豈能安處?即有錦衣玉食,豈能安享?伏乞陛下念念思祖宗之鴻業、刻刻憤先帝之深仇,振舉朝之精神、萃萬方之物力,盡並於選將練兵一事;庶乎人心可鼓、天意可回耳』。疏入,不省。
時災異疊見,大旱不雨。而帝深居禁中,惟漁幼女、飲火酒、雜優伶演戲為樂。修興寧宮、建慈禧殿,大工繁費,宴樂賞賜,皆不以節。國用匱乏,搜括殆盡;佃練湖,放洋舡,瓜、儀掣鹽,蘆課升斗,甚至沽酒之家每觔定稅錢一文。益以馬士英濁亂國政,內則田、成二宦,外則楊、阮諸奸,兼有興平、東平遙制朝權,忻城、撫寧侵撓吏事,邊警日偪而主不知,小人乘時射利:有識者已知不堪旦夕矣。
命巡撫王燮、總兵丘磊速馳山東赴任。
阮大鋮疏糾雷縯祚,命嚴訊。初,劉孔昭語大鋮:『當五月初,眾議迎立,姜曰廣謂縯祚其門人,言福王不可立,當設法阻之』。至是,大鋮據以入告;且曰:『陛下龍飛之初,欲設何法?可為寒心。曰廣尚不敢為賈充,而縯祚公然欲為成濟,宜立正西市』。
阮大鋮疏云:『崇禎乙亥之春,流賊犯太湖,縯祚與妻孥皆衣縕敝,而更其父新好之衣:縯祚向賊指其父曰:「此我家主翁,有窖銀數萬,拷之可得也」。賊因舍縯祚而執其父,拷掠以死。尤有罪不容於誅者:初傳國變之時,閣臣馬士英在江北與諸勛臣歃血定盟,擁立皇上。臣從山中貽書與之,謂冊立大典,宜依倫序。閣臣已先得愚臣之心,整頓兵馬,聲言誅二心異議之奸,眾口乃定。而實懷二心操異議者,姜曰廣、張慎言兩奸主張而縯祚明佐之。更可詫者,縯祚被逮後,託其私黨向臣門生齊維蕃、方啟曾轉語臣,今與救解,願與戎政尚書相送;臣甚駭之。夫戎政尚書,乃皇上高官榮爵,必由廷舉會推,而縯祚可以相送?只此一言,其平日依草附木、把持朝政,實自供自吐矣。如此不忠不孝,即寸磔不足暴罪;可令之悠悠長繫,正法無期哉』!
文秉曰:『按大鋮疏云:「戎政尚書,乃高官榮爵,必由廷舉會推,非縯祚可以相送」。獨不思兵部侍郎,非高官榮爵乎?何士英一手握定,不容廷舉會推便相送乎?士英送則受、縯祚送則不受,何也』?
二十七日(辛巳)
停今年決囚。
予秦、楚殉難諸臣祭葬、廕子有差。
贈周遇吉太保,謚「忠武」。
遇吉,錦州衛人,崇禎四年自滿洲拔歸。歷官都督,鎮守山西、提督雁門等關,開鎮寧武。本年二月,闖賊李自成率尤世祿等二十萬人來攻,遇吉堅守一月。城陷,自成不敢入,遣八騎招遇吉;遇吉縋城下,大呼:『我周都督也』。自成起揖曰:『大同、宣府,願以累公』!遇吉大罵自成;脅以刃,罵益厲。賊懸之高竿,叢射殺之,復臠其肉;材官張效義瘞其遺骸。夫人劉氏,率婦女闔門自焚死。贈賀逢聖少傅,謚「文忠」;祭葬、廕子如制。
逢聖,字克繇(一作對楊),江夏人;天啟五年進士,歷官大學士。張獻忠攻武昌,逢聖守武勝門。城破,賊見之,皆稱賀佛,願聽命。逢聖勸賊毋殺人,賊令燃香三枝,縱百姓出,以香盡為度;不及出者,悉屠之。逢聖知不可救,乃衣冠北向拜,痛哭,投正會橋下死。賊來自夏,去以秋。大吏望衍而祭,有神夢於湖之人曰:『我守賀相殊苦;汝受而視之,左手有黑子者是其徵』。覺而俟之,赫然而屍出,驗之果是。蓋沉之百有七十日,面如生。以冬十一月壬子殮,大吏揮淚而葬之。初,城之陷也,逢聖載家人,以其■〈舟句〉■〈舟鹿〉出墩子湖,鑿其■〈舟氐〉艡,皆溺。賀氏死者:妻危氏、子覲明、子婦曾氏、陳氏、孫三人;次子光明,自他所來:凡二十餘人。
內江范文光,偕邛州舉人劉道貞、廬山舉人程翔鳳、雅州諸生傅元修、洪其人等,舉義兵,奉鎮國將軍朱平■〈木鼎〉為蜀王,推黎州參將曹勛為副總兵統諸將,而文光以副使為監軍,道貞等授官有差。勛敗賊雅州龍鶴山,追至城下,反為賊所敗,退守小關山(文光,天啟初舉人。崇禎中,歷官南京戶部員外郎)。
二十八日(壬午)
御史胡時亨疏言:『近來章奏彈劾、文武陞授,皆出勛臣之口。至從逆偽官,借口軍前,蒙面求進。武臣不效命,謂文臣掣其肘;今又不武臣掣文臣之肘乎』?
戶科錢增「請修水利疏」言:『蘇、松、常、鎮、杭、嘉、湖七郡之水,以太湖為腹、以大海為尾閭、以三江入海為血脈。蓋自吳淞淹塞,東江微細,獨有婁江一派。而婁江之委七十里曰劉家河,乃婁江入海之道。東南之水全恃此以歸墟,不致橫溢泛濫者,則帶水靈長之利也。勝國時,劉河深厝運艘市舶,走集於此。近日漲沙淤塞,東流之水逆而向西,涓涓不入,灌溉無資。兼之歲歲苦魃,平疇龜坼,人牛立槁。雖復桔槔如林,何從乞靈海若而救以涸轍之民乎?然此猶就旱言耳。萬一大浸,嵇天七郡,洪流傾河倒峽,震澤不能受;散漫橫潰,勢必以七郡之田廬為壑。而城郭人民益不可問,東南數百萬之財賦盡委逝波,其如國計何哉』!
蘇松巡按周元泰亦言:劉家河急宜開濬。工部主事葉國華亦疏請濬吳淞江。俱下該撫察議。
大清遣左懋第等還。甫出京,陳洪範請身赴江南,招諸將劉澤清等降附,而留懋第等勿遣。於是自滄州追懋第還,改館太醫院。懋第處之恬然,讀書不輟。
大清於二十七日遣懋第等南還,十一月初一至天津。大清疑駱養性有私,削職逮問。初四日,至滄州十里鋪,忽數騎遮懋第,執之回京,困太醫院內。久之,啟攝政王曰:『懋第奉命北行,以禮通兩國之好。今無故羈我,使士馬日呼庚癸;則後之持節者,誰冒險以圖國事?必至上干天和、下戕民命,亦非貴國之利也』!王令內院諭慰。少俟之,以內院大學士洪承疇過訪;懋第叱曰:『此鬼也!承疇統制三邊,松、杏之敗,身殉馬革;賜祭葬。死久矣!閽者安得通』?承疇乃退。越數日,內院大學士李建泰來謁;懋第曰:『老奴尚在?先帝寵餞勒兵剿賊,既不殉國,又失身焉;何面目見我』?嗣後羅禁甚嚴,朝士莫顧矣。時從行者自分南北,副將張有才、楊逢春、劉英□滄州;陳洪範南歸。
升楊文驄郎中。
二十九日(癸未)
劉澤清請法司嚴緝故總督侯恂及其子方夏。
太監高起潛冒險來歸,忠義可嘉,降敕獎諭。
閩賊林尾犯程鄉韋處溝,鄉總許元會戰死。
文昌坼(按文昌主國之上將,寧南、興平、靖南先後死國)。
漳、泉鎮海衛學先師聖像首忽墜地。
東方長庚星較昔大異,光芒閃爍,有四角或五角,中有刀劍、旗幟、馬影似鬨鬥像,倏大倏小、倏長倏短。
滎澤縣東南三十里郭家村見大城一座,敵兵望見,亦為驚駭;識者以為中州鼎沸之象。
遂安伯勛衛陳濬,疏請襲爵。吳适參:『自都邑變遷,山河阻絕;世次無憑,單詞莫信:業奉明旨嚴覈。該勛一請再請,若不能待;直視五等之封祗同土塊之乞,亦與菜傭都督一醉告身,為可乘時拾芥而攘取乎?況遂安勛衛,今或遯跡閭閻、或從容歸國,安可懸坐鬼錄!使後來鞍馬遺裔,執途人而可稱攀髯孤忠,裂本支而他續也』!
十一月乙酉朔
命以來年正月仍遵洪武制,合祀天地於南郊。
大學士王鐸疏請視師江北以復國仇;不允。
韓贊周請往杭州選淑女。
禮臣請復唐庶人聿鍵王爵,不許;命居廣西平樂。
故大學士張四知降於大清(四知,費縣人,天啟二年進士。歷官太子太保、吏部尚書、武英殿大清學士;崇禎十五年,致仕)。
戶部尚書張有譽奏:『舊制:錢糧俱經解部,然後派發;乞著為令』。
丘磊鎮齊,不行。屢旨催促,乃渡河北發。田仰接磊手書,有怨憤語;密致史可法,言其不軌狀。磊率百餘騎自回安東索餉;柏永馥、王遵垣邀至署中,伏兵擒之下獄。事聞,命可法究奏,斃諸獄中。
「綏寇紀略」云:磊與劉澤清不相得,構以罪,馬、阮殺之淮南。左良玉東下,亦因磊死故也。
御史張孫振疏:追論鄭三俊、吳甡、劉宗周,並及祁彪佳。
初六日(庚寅)
張獻忠僭號「大西國王」,即偽位,改元「大順」。以蜀王府為宮,名成都曰西京。用汪兆麟為左丞相、嚴錫命為右丞相。設六部、五軍都督府等官,王國麟、江鼎鎮、龔完敬等為尚書;養子孫可望、艾能奇、劉文秀、李定國等皆為將軍,賜姓張氏。分徇諸府州縣,悉陷之。保寧、順慶,先已降李自成,置官吏;獻忠悉逐去之。自成發兵攻,不克;遂據有全蜀,惟遵義一郡及黎州土司馬金堅守不下。詭開科取士,集於青陽宮;盡殺之,筆墨成邱塚。坑成都民於中園,殺各衛籍軍九十八萬。又遣四將軍分屠各府縣,名屮殺。朝會拜伏,呼獒數十下殿;獒所齅者,引出斬之,名天殺。又創生剝皮法,皮未去而先絕者,刑者抵死。將卒以殺人多少敘功。共殺男女六萬萬有奇,賊將有不忍至自縊者;偽都督張君用、王朋等數十人,皆坐殺人少,剝皮死,並屠其家。脅士大夫使受偽職,敘州布政使尹伸、廣元給事中吳宇英不屈死。諸受職者,尋亦皆見殺。其慘虐無人理,不可勝紀。又用法移錦江涸而闕之,深數丈,埋金寶億萬計;然後決堤放流,名「水藏」。曰:『無為後人有也』!
獻忠自為一文,歷評古帝王,以楚霸王為最;名曰「御製萬言策」,頒佈學宮。為聖諭六言,刻諸石,錫命作註解發明之。諭有云:『天以萬物與人,人無一物與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獻忠以兵脅士大夫;有不至者,抵以法,沒入其妻子。
獻忠開科,以張大受為狀元。大受,成都華陽縣人(一作漢川樊某),年少才貌兼美。群臣稱賀,獻賊厚賜盛宴,並賜美女十二、家丁二十。次日,鴻臚寺上奏:『新狀元午門外謝恩』。獻賊忽嚬蹙曰:『這騾養的,喒老子愛得他緊。但一見他,心上就愛得過不的,喒老子有些怕看見他。你們快與我收入了,不可叫他再來見喒老子』。諸臣奉命,便將大受殺了;並全家及所賜美女、家丁盡斬,不留一人。蓋賊謂殺人為「打發」、盡殺其眾為「收入」也(「亂蜀始末」)。
獻賊偶夜靜無事,忽云:『此時無可殺者』?遂令殺其妻及愛妾數十人,止一子亦殺之。蓋其令素嚴,無敢諍諫者。晨興,召諸妻妾;左右以告,則又怒其不言,舉左右奴隸數百人盡殺之(「見聞隨筆」)。
獻賊偽總兵溫自讓,延川人;不忍無辜殺其部下,棄妻子,率所部百餘人夜遁。獻賊自引騎追之三百里;自讓走脫,所部俱自殺。
獻賊剝人皮,從項至尻,刻一縷列之,張於前如鳥展翅;率逾日始絕。有即斃者,行刑之人坐死。
獻忠於朝天關獲成都諸生顏天漢等通表自成,大怒;以為闔境俱反。詭稱開科,誘殺二萬二千三百餘人(岳半山人「偶編」)。
焚殿碎其砌、毀屋堙其井、平城刈其人;人盡,搜牛狗與鼠磔之。其一念之動,於惡不過。曰:『蜀自我得之,自我滅之;不留毫末貽他人爾』!
獻忠詐其眾曰:『有天書夜墜庭中,上帝命予剿絕蜀人,違者譴不細』。與汪兆麟謀遣張能奇、馬元利等分劖郡邑,並長吏誅之。搜巖洞,發窟室。登高處一望,突煙所過而炊火或有起者,將吏必斬。有一縣,先期聞令,凡民盡向賣酒家索醉死。酒家一日累千金,始則大喜,繼而思之,則又大慟。人皆叉手委股以就刳割,無或免者。自八月至十二月,成都屬邑之人俱盡。
獻賊嘗以婦女、財物足累軍士心,不肯致死;移營之日,有金銀必棄、有婦女必殺。故軍行發令,無不大慟。
獻賊以養子孫可望為平東將軍、李定國為安西將軍、劉文秀為撫南將軍、艾能奇為定北將軍,與偽都督白文選、馮雙禮、王尚禮、王自奇分統賊軍,為八營。定國,江西人,初名如靖,字一人;定國,永明王賜名也。微時為粥薪牙儈;盥沐時,忽於盆中照見身服金甲冑及黃衣,大為驚異,心竊自負。每日照水如前,推附者遂呼之為柴王。獻忠起,定國歸之。因有文武才,獻忠愛之,賜張姓,號安西王。獻忠死,復本姓(「成仁錄」)。
孫可望有事於漢中還,諸偽官連名呈狀,迓之郊。可望不敢隱,獻忠怒其沿故朝陋習,按名棒殺二百人。或有以殺戮朝士太甚為言者;獻忠笑曰:『文官兒怕沒人做耶』!
偽禮部尚書江鼎鎮,以郊天祝版不敬,杖之百;闔門自經。偽兵部尚書龔完敬,以道不治,刲剔之;實以藁,衣冠之,以徇於市。偽祭酒某,以生辰受諸生禮,僅值十錢;刲其皮,召諸生集而觀之。
獻賊娶井研陳氏為偽后,封其兄為國戚。不十日,陳氏賜死,兄被極刑。
獻賊分其兵為一百二十營,虎威、豹韜、龍驤、鷹揚為宿衛,設都督、總督領之。城外立大營十、小營十二。諸門各設一兵部、二都督,以譏訶出入。為保甲法,凡民出城者,先期報某甲姓名、以某事出、約某日歸;合符驗而入。或逾期者,十家駢斬。
禁其下不得觸諱。凡郡邑人物犯者必改,石碑亦鑱其字;否者立死。左右有詗事小兒數千,夜則周行街巷,聽人語;犯者白堊識其門,黎明而收者至。俚語曰:「張家長、李家短」;有犯者,亦在收中。賊笑曰:『此我家勝自成之讖也』!賞之。
禁民間養馬。嘗考試武生無馬,牽己之獰劣馬數百匹,驅之使騎。隨發大砲,又令合營大喊以應之;馬驚人墮,蹂為肉臡。賊撫掌大笑。
太醫院有舊製銅人,賊以紙幕其關竅,召諸醫考其針砭;有一穴差者,立死。
大慈寺僧千人,因藏一宗室,闔寺盡誅。
獻賊以蜀人易制,惟黎、雅間土司難服。用降人為招誘,鑄金印齎之,以易其章。黎州有山曰斗門,三面懸絕,僅通一線。馬金者,故馬岱後,年甫十六;賊以金印誘之,擲之地,誓其眾不服,黎州獨全。雅州知州王國臣,初與馬廣通,繼又歸獻忠。先與下川南道胡寅不睦,將執之以獻成都,寅逃入土司高克禮家。克禮與楊之銘世仇,乘亂相攻;之銘弟之喬,因殺克禮降賊,復執寅家口數十人送獻忠殺之。獻忠喜,聲言邊郡新附,免其租賦三年。獻忠欲屠保寧一城,有僧破山為請命;持犬豕肉以進曰:『若啖此者,從汝』!破山曰:『老僧為百萬生靈,忍惜如來一戒乎』!遂嘗數臠。保寧獲免。
賊性與人殊,恆醉柔而醒暴。一日不流血盈前,則不樂。厭苦朝會,擲所御冠,學足踐其中;索大帽著之,乃快。
毀中園一浮屠。穴其下,置砲崩之,壓而死者近萬。又伐木造舡數千,由山路曳入水,或數十里、或百里,稍倦而休者立死。
賊有闔營犯法者,裝大艦溺之江中。
獻賊單騎獨行,大喝一聲,四、五十人即地就戮,不敢抗。其下雖畏威,然終不能忍其酷;即左右親信之人,心亦不甚附。
川西分巡副使張繼孟被囚僧寺,不屈死;妻賈氏亦從死。
四川僉事陳孔教不屈死。子以衡奉母孔氏南竄;孔教死,匿不使知。踰年,母詣以衡書室,見副使周夢尹請孔教卹典疏,痛絕;罵以衡曰:『父死二載,我尚偷生,使我無顏見汝父地下』!遂取刀斷喉而死。
華陽知縣沈雲祚與同被執者幽大慈寺,賊遣其黨饋食,且刃脅降;雲祚不屈,遂遇害(雲祚,字子凌,太倉人,崇禎十三年進士。初,賊破夔州,成都大震;雲祚走謁蜀王,陳守禦策,不聽。聞內江王至淥賢,往說之曰:『成都危在旦夕,而王府貨財山積;不及今募士殺賊,一旦疆場淪喪,誰為王守此者』?至淥言於王,亦不聽。及賊迫成都,王始出財佐軍,已無及矣)。
總兵官秦良玉以全蜀盡陷,慷慨語其眾曰:『吾兄弟二人,皆死王事。吾以一孱婦,蒙國恩二十年;今不幸至此,其敢以餘年事逆賊哉』!悉召所部,約曰:『有從賊者,族毋赦』!乃分兵守四境。賊遍招土司,獨無敢至石砫者(良玉,忠州人,嫁石砫宣撫使馬千乘。萬曆間,千乘從征播州,良玉別統精兵五百自隨;敗賊眾,為南川路戰功第一。後千乘為部民所訟,瘐死獄中;良玉代領其職。泰昌時,徵兵援遼,良玉與兄邦屏、弟民屏統精銳赴。邦屏戰死,贈都督僉事;詔賜良玉二品服,予封誥。天啟中,奢崇明反,圍成都;良玉與民屏討之,賊解圍去。封夫人,錫誥命,復授都督僉事,充總兵官。崇禎四年,民屏從王三善征安邦彥,戰歿;贈都督同知)。
福王起林汝翥為雲南僉事(汝翥,字大崴,福清人;舉人,官瓊州道)。
慶遠知府郭儀鳳疏請掛冠勤王,且誣巡撫方震孺貪狀。吏科吳适參:『郡守無勤王之例,掛冠非入援之名。儀鳳不候憲檄、非奉明綸,擅離職守,飾詞妄瀆。察撫臣清執有素,儀鳳穢跡著聞,必懼題參,先行反噬。自應嚴究,以杜刁風』。
初七日(辛卯)
令生員納銀充貢。
廩生納銀三百兩、增生六百兩、附生三百兩。
光祿署丞張星求考選吏科。吳适參:『張星初以縣令躁進降處,又掛察典;不惟望斷清華之夢,亦已身絕仕進之階。乃無端幻想,僥倖上賞,欺君孰甚?若不一為點破,闢門大典,不幾為燃灰之地、向躍之門耶』?
誠意伯劉孔昭弒其祖母胡氏。胡氏為劉尚忠繼妻,實生萊臣。尚忠卒,萊臣幼,孔昭父藎臣庶出,代襲。藎臣卒,孔昭復奪之;萊臣不能無言。及孔昭任操江,誘萊臣潛斃之。至是,胡氏出揭,謂藎臣系婢莫氏巧雲所出,不應奪嫡;並列孔昭弒叔事。孔昭急,令人縊殺之以滅口。
大清兵從洛陽渡河,攻海州。
福王廕李邦華、王章各一子錦衣衛百戶,世襲。
升王驥太僕寺卿、王國賓光祿寺卿。
河南勸農尚書丁啟睿罷。
初九日(癸已)
左良玉奏華容、石首戰捷。
中書舍人張鍾齡願從軍自效,請給部銜。吳适參:『職方何官?監軍何事?妄行陳情!若果有報國之心,何官不可自效?而藉口贊畫,輒請部銜,躁進尤甚』!
大清兵入濮州、沂州。
福王加原任大學士錢士升太子太保,廕孫濤中書舍人。
命遼王居臺州。
按太祖庶十五子遼簡王植七傅至憲■〈火節〉,被廢,國除。此云遼王,其傳襲、謚名俱無考。
萊陽故給事中沈迅家居,與弟迓設砦自衛。迓短小精悍,馬上舞百斤鐵椎。兄弟率里中壯士,捕剿土寇略盡。大清兵至,迅據砦不下;已被攻破,闔門死之。
大清薙髮令下,曲阜故副使孔聞謤致書攝政王曰:『貴國既得中華,當用中華冠服』。有令旨云:『孔子聖之時;孔聞謤妄言,殊辱乃祖,理當正法。姑念聖裔,革職為民,永不敘用』(聞謤,字觀生,天啟五年進士,與聞詩同榜)。
福王陞曹勳禮部右侍郎,署掌翰林院事。
初十日(甲午)
大清兵取海州。
將獄囚盡行釋放,仍回兵泇口。又沂州駐兵八萬,三路南下:一向淮陽、一向邳州、一向宿遷。又行牌鹽城縣,催辦軍糧。
福王加丁魁楚兵部尚書。
十一日(乙未)
端門西舍火。鳳陽火。祖陵地方,一日三震,有聲如吼。
安岳進士王起峨、渠縣禮部員外郎李含乙,皆舉義兵討張獻忠;不克,死。
劉澤清請禁巡撫拿奸惡。
史可法抵白洋河。
太監韓贊周請大婚禮物,著光祿寺備辦。
大清兵取宿遷,山東及豐、沛盡降。
福王追謚盧象昇「忠烈」,建祠奉祀(象昇,字建斗,宜興人,天啟二年進士。崇禎九年,官兵部尚書,總督宣大、山西軍務。十一年十二月,與大清兵戰死)。
十三日(丁酉)
蘇松巡撫祁彪佳罷。馬士英疾彪佳甚,嗾私人朱統■〈金類〉劾之。丹徒張捷里居,銜彪佳,接之疏。及是,掌吏部御史張孫振復希捷指劾之,謂『彪佳初沮登極者,為潞王也』。彪佳竟移疾去。
興平伯高傑抵徐州,與書劉澤清云:『清朝發一王子領兵號二十萬,實八千人;齊駐濟寧。近日河南撫鎮接踵告警,一夕數至;開封上下北岸,俱是兵眾,問渡甚急。惟恐彼一越渡,則天塹失恃,長江迆北盡為戰場。時事到此,令人應接不暇。惟有殫心竭力,直前無二,於萬難之中求其可濟,以報國恩而已』。澤清以聞。
故兵部尚書馮元飈卒,其家請卹。給事中吳适言:『元飈身膺特簡,莫展一籌,部議予祭葬;是使誤國諸臣,生死皆得志也。臣以為不宜予』!不聽。元飈遂獲卹(元飈,字爾弢,慈谿人,天啟二年進士)。
田仰報:『清兵已駐沂州,哨馬至淮陽。以遼人趙福星為宿遷兵備,統兵防守』。
追論江西功,廕解學龍一字錦衣千戶,世襲。
十六日(庚子)
以李永茂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南、贛、汀、潮等處。
御用監太監諸進朝請給工科錢糧,置龍鳳几榻諸器物及宮殿陳設、金玉珠寶,計貲數十萬。工部尚書何應瑞、侍郎高倬合疏言:『點金無術,懇祈從儉』!不聽。光祿寺咨稱:『辦御用器皿共一萬五千七百餘件該價銀六千七百六十餘兩,廚役衣帽工料銀九百四十餘兩』。工部又言:『今鹵寇方張,索餉動以千萬計,將何支抵?望皇上一熟籌之』!亦不納。
劉澤清殺其叔孔和。孔和,字節之,長山人;大學士鴻訓子。當寇陷京師,破產結客起兵,有眾三千人;執偽縣令徇於軍。旋聞大清兵破賊,乃率眾南下,駐軍河北,以兵屬澤清。及澤清建節後,反抑孔和役屬之。一日,以詩示孔和;孔和曰:『國家舉淮東千里付爾,未聞北面發一矢,而沾沾言詩;詩即工,何益國事,矧未必工耶』!澤清大怒,推案起,座客皆震懾;孔和不為動,拂衣出。無何,令孔和率二千人渡河;忽檄召還,責其逗留,斬之。
十七日(辛丑)
奉先殿上樑。
加劉承胤右都督;固辭。
劉澤清報:『總河楊方興屯兵宿遷,鑄造鐵條為紮筏用』。
大清山東巡撫方大猷承選豐、沛二縣知縣胡承光、胡欽光到任。
福王以太監高起潛提督江北兵馬錢糧。
按本傳作「京營提督」。
張國維歸省。初,吏部尚書徐石麒去位,眾議歸國維;阮大鋮不用,用張捷。國維乃乞省親歸。
二十三日(丁未)
停冬至郊祀。
以盧若騰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督理江北屯田,巡撫廬、鳳。
若騰,以海道著績,故擢;不赴。
淮安地震。
以張鳳翔為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蘇、松。
加耿廷籙太僕寺少卿,赴雲南監參將沙定洲軍,由建昌入川討張獻忠。廷籙力辭加銜,改四川右參議(廷籙,臨安府河西縣人,天啟四年舉人。崇禎中,官宣府監軍僉事)。
時廷籙官九江道,馬士英疏請遣之行。
二十五日(己酉)
九江總兵黃斌卿偵知左良玉難制,請改駐皖池;從之。
命蘇撫屯田大瞿山。
復陳祖苞原官。
按崇禎十一年冬,祖苞官順天巡按;因大清兵入畿內,與東撫顏繼祖、保撫張其年俱以失事逮。祖苞自盡獄中,顏、張皆伏法。祖苞官可復,則顏、張皆當贈卹矣。
馬士英黷貨無厭,賄賂千名百品;日令僧利根次其高下。總憲李沾進帶,士英不之重也;囑利根譽為至寶。士英轉以獻帝,亦囑中官贊其非常;帝每束以視朝。
孫惟成襲封懷寧侯,補給鐵券(惟成,孫鏜十世孫)。
安遠侯柳祚昌薦程士逵督理京營;吳适參:『士逵不過積分監生,非屬舉貢正途。勛臣乃提督大漢,非有標營之責,何得侵樞戎職掌以奪銓部權衡』。
范文光督參將黎神武攻雅州,不克。
二十六日(庚戌)
命許定國守開封、河洛。
許定國開鎮睢州。
撫寧侯朱國弼劾前任漕撫路振飛不迎駕入淮城,而私語鳳陽有天子氣,懷二心;行人朱統■〈金類〉復詆之。以既解官,獲免議。先是,楊維垣謫戍淮安,振飛待之薄;及起用事,嗾國弼劾之。
國弼疏云:『賊信日迫,先縱獄囚。天潢洊至,兵拒河上。皇上扁舟,不納入城;且言鳳陽有天子氣。偽官武愫系進學門生,代為夤緣。乞飭法司逮治』。章下部院。又奏請治郭維經庇逆。
駙馬齊贊元疏稱:『劉孔昭翼戴功高,賞不酬勞』。隨命吏、禮二部再議。齊贊元寓居被火,劉孔昭代為求助;命給千金(贊元尚光宗女遂平公主)。
大旱,自五月至是不雨。
自夏徂冬,從無滴雨;雖處處祈禱,毫無靈應。崇禎十四年旱極矣,猶未若此之甚也。蘇、常兩郡尤劇。
布衣何光顯疏請誅馬士英、劉孔昭;詔戮於市,籍其家。
興平伯高傑遺大清肅王書云:『逆闖犯闕,危及君父,痛憤於心。大仇未復,山川俱蒙羞色,豈獨臣子義不共戴!關東大兵,能復我神州、葬我先帝、雪我深怨、救我黎民,前有朝使謹賷金幣,稍抒微忱。獨念區區一介,未足答高厚於萬一。茲逆闖跳梁西陲,未及授首。凡系臣子及一時豪傑忠義之士,無不西望泣血,欲食其肉而寢其皮;晝夜臥薪嘗膽,惟以殺闖逆、報國仇為汲汲。貴國原有莫大之恩,銘佩不暇,豈敢苟萌異念,自干負義之愆。傑猥以菲劣,奉旨堵河。不揣綿力,急欲會合勁旅,分道入秦,殲逆闖之首,哭奠先帝;則傑之血忠已盡、能事已畢,便當披髮入山,不與世間事,一意額祝復我大仇者。茲咫尺光耀,可勝欣仰;一腔積懷,無由面質。若傑本念,千言萬語,總欲會師剿闖,始終成貴國卹鄰之名。且闖逆兇悖,貴國所甚惡也;本朝抵死欲報大仇,亦貴國念其忠義所必許也。本朝歷聖相承,原無失德;正朔承統,天意有在。三百年豢養士民,淪肌浹髓;忠君報國,未盡泯滅:亦祈貴國之垂鑑也』。
二十七日(辛亥)
史可法命總兵劉肇基、李棲鳳渡河,復宿遷;大清兵引還。
杭州獵人獻鴸鳥,人面鳥身,兩翼四足。
給浙江總兵王之仁鎮倭將軍印。
都督同知李誠鉅請取「三朝要典」宣付史館;報聞。
高傑疏薦吳甡、鄭三俊、金光宸、姜埰、熊開元、金聲、沈正宗等。報聞。
傑疏頌黃道周、易應昌、王志道、解學龍、劉同升、章正宸、趙士春為「眾正」。吳甡、鄭三俊為「萬世瞻仰」,金光宸、姜埰「無愧社稷臣」。金聲、沈正宗「夙儲經濟」。
十二月乙卯朔
命荊王居九江。
諭吏部:『王孫蕃、李沾同事有勞,一體優敘』。
御史沈宸荃陳禦敵十策;下所司議行。時朝政大亂,宸荃獨持正要,人多疾之。
福建右參議夏尚絅進贖鍰萬金助餉。馬士英怒其不納於己而入公家,票旨:『以道官而捐萬金,操守可知;況汀寇猖獗,貽害地方。著革職提問』。
馬士英保薦胡國貞等悉加總兵銜。
初三日(丁巳)
晉劉澤清、劉孔昭皆為侯;孔昭辭,許之。
馬士英奏:『劉孔昭實心定策,劉澤清、張文光密議效忠』;隨自票旨:『孔昭、澤清俱進侯爵,文光加京卿用』。孔昭辭侯爵不受,士英票旨獎之。安遠侯柳祚昌自言定策功高,斥之。
陞張文光太常寺少卿。
保定侯勳衛梁世烈請襲祖爵。吳適參:『國難以來,雖王侯戚里,咸味虎狼;華冑重臣,悉罹鋒刃。而其間脫身圖存、埋名溷俗者,固亦不乏;該勳何以逆料其家之必殲而忍以子嗣乎?萬一本宗匹馬來歸,將奪諸該勳以授之乎?抑姑仍之且兩封之乎?恐無此法紀也。該勛世受國恩,誠恢復有志,何難倡諸勳舊破家從軍,自當直搗燕雲,上為先帝復仇、次為諸勛雪恥。爾時訪問本支有無存否,然後請諸朝命,光復祖爵,不亦休乎!昔李晟收復長安,下令軍中曰:「五日內,無得輒通家信」。今長安未復,殊非諸臣問家之日也』!加練國事尚書,仍蒞侍郎事。
是夜,杭州雷,無電。
張獻忠已據全蜀,惟遵義未陷。樊一蘅、王應熊避其地;既拜命;檄諸郡舊將會□大舉。會巡撫馬乾復重慶,松藩副將朱化龍、同知詹天顏擊賊將王運行復龍安、茂州;一蘅乃起舊將甘良臣為總統,副以侯天錫、屠龍,合參將楊展、遊擊馬應試、余朝宗所攜潰卒得三萬人。
時曾英、李佔春、于大海起合州,王祥起遵義,曹勛起黎州;楊展入犍為殺偽令以起事,嘉定州人開門納之,遂復嘉定。又,內江戶部范文光、邛州舉人劉道貞俱出師,兵部侍郎喻思恂、提學道王芝瑞措處兵食,涪州道劉鱗長往來遊說:軍聲遂大震。
米壽圖至四川,與督師王應熊、總督樊一蘅等聯絡諸將,號召遠近,漸復川南郡縣。
贈故舉人歸子慕翰林院待詔。
初七日(辛酉)
命何騰蛟以原官總督川、湖、雲、貴、廣西等處,專理恢剿;召楊鶚回部。
馬士英詐言楊鶚與左良玉人情不調,疏令回部。鶚抗疏言:『人情極調。且與良玉旗鼓相當,英雄本色、丈夫肝腸,青天白日。伏乞以後申飭臣工收斂精神,用之剿禦;釋此不必然之疑,省此不必然之事。若知之不明、處之不當,聽細人之言,薄勞苦功高之士,識者灰心,人人解體,殆非所以鞏朝廷而鼓忠勇也』。科臣吳适亦以為言。皆不省。
高傑討徐州土賊程繼孔,擒斬之。加史可法太傅、傑太子少傅,廕一子錦衣僉事,世襲。可法力辭,不允。
徐州通賊程繼孔斬木編筏,引賊渡河,投傑詐降。傑誘斬之而收其眾。
進蘇觀生戶部郎中,催餉蘇州(觀生,字宇霖,東莞諸生。崇禎時,由保舉授無極知縣,歷官戶部員外郎)。
廕安遠侯柳祚昌一子入監。
初十日(甲子)
敕程世昌兼督上江糧務。
高傑感史可法忠,與謀恢復。議調黃得功與劉澤清二鎮赴邳、宿防河,傑自提兵直趨歸、開,且瞰宛、洛、荊、襄以為根本。遂具疏上之,語甚激切;且云:『得功與臣,猶介介前事。臣知報君雪恥而已,安能與同列較短長哉』!然得功終不欲為傑後勁而澤清尤狡橫難任,可法不得已,調劉良佐赴徐,為傑聲援。
高傑冒雪防河,疏云:『臣以一旅之饑軍,忍凍忍饑,惟力是視;誓欲收入人心,再整王宇。近見黃得功具疏,猶介介口角,臣若不聞』。又疏:『請以重兵駐歸德,東西兼顧;聯絡河南總兵許定國,以奠中原』。
撫寧侯朱國弼與馬、阮相結,自稱定策勳;詔進封保國公。
秦州、關中田鼠化為鵪鶉,以數千計。
瓊州海忠介公石坊每日流血,淫淫若淚。
十一日(乙丑)
忻城伯趙之龍薦故太常少卿陳爾翼吏科給事中,吳适劾之。之龍怒,疏詆适;适言:『爾翼薦崔呈秀為本兵,正聖諭所謂「真正黨惡,不許輕議」者;奈何登之薦剡?若勳臣而駁諫官、侵銓政;則諫垣、銓部皆可不設』。吏科都給事中張希夏亦言:『廢臣入國,明禁森然;乃敢藐玩君父,不謁陵、不見朝,公然望門投謁。及謀成事就,仍復潛歸,形同鬼蜮。至封駁之司,惟言官是任;奈何勳臣欲侵之』?吏部尚書張捷不顧,仍奏起用。楊維垣意不樂,每語人曰:『昭雪多則典不光』。故爾翼終不召。
吳适抄參陳爾翼頌璫有據、聶慎行掛吏議大計處分、楊兆升亦系察處之人,不可復用。
是時,張捷秉銓,部務皆阮大鋮一手握定,而選郎以貪黷濟之,吏道龐雜已甚。适辦事垣中,抄駁侃侃,不憚權貴;如革職司務朱濟之、參議陳之伸、勸農知縣夏萬亨、計處吏部聶慎行、副使曾應瑞、知府郭正中躐躋營陞,或疏劾、或抄參,一無假借。無奈人心日競、啟事日雜,雖經封駁,銓部竟置高閣,旋駁旋用;使職掌掃地,而宵小盈廷矣。
張希夏疏云:『近時位署無常,挨舉疊進;輦金覓穴,營求不止。如往日之計典可翻,則明歲之大計不設矣』。
肅王報高傑書云:『肅王致書高大將軍:果能棄暗投明、擇主而事,決意躬來、過河面會,將軍功名不在尋常中矣。若第欲合兵剿闖,其事不合與予言;或差官北來,予令人引奏』。
肅王又遣副將唐起龍之父虞時致於傑,勸其早斷速行,有「大者王、小者侯,不失帶礪,世世茅社」之語。傑皆不聽;身先士卒,沿河築牆,專力備禦。
福王命王永吉專防江北、張縉彥專防河南。張縉彥請定諸將各分汛地:王之綱自永城至寧陵、許定國自寧陵至蘭陽、劉洪起自祥符至氾水;從之。
時闖賊突犯禹門、襄城等處,各鎮擁兵不進;惟高傑提兵一萬,與張縉彥直抵開、洛之間。
十二日(丙寅)
改謚孝宗後張氏曰「孝成靖肅、莊慈哲懿、扶天贊聖敬皇后」。
大清兵圍邳州,軍城南;劉肇基援之,軍城北,與之持久(一作相持)。史可法飛章奏聞,馬士英大笑不止。座客楊士聰問故;士英曰:『君以為誠有是事耶?乃史公妙用也。歲將暮,防河將士應敘功,耗費軍資應稽算;此時為敘功、稽算地耳』。卒置不省。方諸鎮之初設也,可法欲用其師以北;及位秩既崇,咸無進師意,且數相攻。可法深悔之,語其客曰:斬己及弘圖、士英、曰廣頭,為任事不忠者戒。上疏言:『先帝待諸鎮甚厚,陛下封諸鎮甚隆;乃不思報國,自弄干戈,舍父母之讎、尋同室之鬥。今和議不成,惟有言戰;戰非諸鎮事而誰事乎』?可法每繕疏,循環諷誦,聲淚俱下,旁觀者無不感泣;士英第取優旨報之而已。
史可法疏言:『北使還,和議已無成矣。向以全力禦賊而不足,今復分以禦清兵矣。唐、宋門戶之見,與國終始;以意氣相激,化成恩仇。有識之士方以為危身之場,而無識之人轉以為快意之計。孰有甚於戕吾君父、覆我邦家者,不此之仇而修睚眥之隙,真不知類矣:此臣所望於廟堂者也。先帝之待諸鎮,何等厚恩!皇上之封諸鎮,何等隆遇!諸鎮之不能救難,何等罪過!釋此不問而日尋干戈,於心忍乎?和不成則有戰;戰非諸鎮之事而誰事也?閫外視廟堂、廟堂視皇上,尤望深思痛憤,無然泄沓。古人有言:「致治本乎人情」。今之人情,亦大可見矣』!
大清兵圍邳州,署印推官沈淦之固守,劉肇基援之;相持半月而解。
福王以李向中為蘇松兵備副使,轉阮大鋮左侍郎。
大閱京軍,令馬士英代之。
帝耽酒色,得疾幾殆。閣臣入候,群臣竊有指畫,良久乃退。
馬士英疏云:『北兵雖屯河北,然賊勢尚張,不無憂慮;豈遂投鞭問渡乎?況強弱何常,赤壁三萬、肥水八千,一戰而江左以定。況國家全盛,兵力萬倍於前;廓清底定,惟在諸將刻勵之也』!
特授吳孔嘉翰林院編修(孔嘉,「逆案」問徒者)。
大清兵入河南府,總兵李際遇降。
際遇在河南,西當潼關以扼闖、北守大河以禦清。際遇既降,大清兵遂渡孟津、入中原,而開、歸亦不守矣。
副總兵丁啟光單騎迎降,家丁某控馬不使前,曰:『將軍兄弟受國家厚恩,今不能殺敵而反迎之何以為人』?啟光不聽。某遂投水死。
張獻忠謀自蜀入秦,偽平東將軍孫可望破李闖偽將馬爌於漢中,自謂秦隴可唾手而得。自成乃以賀珍易馬爌,趣之進兵;可望與戰,大敗。獻忠自往救之;疾馳至廣元,過梓潼之七曲山,見文昌廟,仰視其題;曰:『此姓張,吾祖也』!追上尊號曰「始祖高皇帝」。獻忠不知書,其從官進諛,比於李唐之追王混元,誑耀百姓;自謂文昌之孫,宜霸巴蜀。獻忠乃自題詩於廟;自嚴錫命以下,皆有恭和御製詩刻石紀焉。
「西皋外集」載獻忠祭文昌曰:『咱老子姓張,你也姓張,為甚嚇咱老子?咱老子與你聯了宗罷。尚饗』!
福王禁各官薦舉。
十四日(戊辰)
以高斗樞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湖廣,代何騰蛟(斗樞,字象先,鄞人;崇禎元年進士)。
劉澤清再薦時敏,乞仍以兵科開屯大瞿山。
有顛僧大悲至京,出語不類;自稱齊王,又稱潞王。總督京營戎政趙之龍捕之,下鎮撫司勘訊。
大悲系故齊藩宗人,狂言受先帝命已復王爵;又言先帝實未晏駕,指斥帝不當立。趙之龍緝獲奏聞,遂下之獄。
李際遇既降大清,張縉彥等並走沈邱;福王命高傑率兵進屯歸德備之。
戶部尚書張有譽疏:『京城糟坊不滿百,酒每斤稅錢一文;既委府佐、又責五城,凡十一衙門,豈成政體』!
張獻忠留賊將劉廷舉戍重慶;王應熊部將曾英擊之,復其城。
獻忠入蜀,大索曾英;有高僧高其義匿之,復資以千金募兵,得萬餘人。出戰,敗賊於魚腹浦;偵重慶兵寡,乘勝一鼓復之。
十五日(己巳)
福王行稅契法。
楊維垣歷詆王之寀、孫慎行、楊漣諸人,請重頒「要典」;且力斥韓爌定案不公,薦虞廷陛、周昌晉等而為劉廷元、霍維華昭雪。馬士英、阮大鋮主之;於是「要典」重刊、廷元輩贈恤、廷陛等還故官,而麗名逆案者紛紛輦金入都,共謀起用矣。
楊維垣疏言:『張差風顛坐為刺客者,王之寀也;李可均紅丸謂之行鴆者,孫慎行也;李選侍移宮造為垂簾之謗者,楊漣也。劉鴻訓、文震孟只圖快心,驅除異己,其於君父何如也。此「要典」一書重頒天下,必不容緩也。今「要典」已為黨人所毀,乞命禮部購付史館』。又云:『韓爌之再相也,舉朝皆推重之,獨臣不肯附和。己巳之變,有一非爌所召者乎?只造得一本不公之「逆案」,臣與阮大鋮皆以不附楊、左而入。乞皇上重復審定,有劉廷元、徐紹言、霍維華、呂純如、徐大化、賈繼春、徐揚光、岳駿聲,請雪之而卹之;周昌晉、徐復陽、虞廷陛、郭如暗、曹谷、陳以瑞、李寓庸,請雪之而用之;王永光、唐世濟、章光岳、許鼎臣、楊兆升、袁弘勳、徐卿伯、水佳允發憤此案者,亦宜卹之』。有旨:『下部』。
文秉曰:『「三朝要典」是逆賢之私書,先帝所焚燬者。而維垣請重頒天下,必不容緩;推其背君父、戴逆賢之心,並當追復逆賢寧國之爵、省直生祠盡還舊觀,而先帝卹贈楊漣諸臣皆行削奪而後快歟』?
陳洪範至自燕都。洪範南歸入見,言清兵萬分緊急,旦夕南下;馬士英惡之曰:『有四鎮在,何慮焉』!
監軍楊文驄,以金山踞大江中,控制南北;請築城,以資守禦。從之。
祁彪佳撫吳時,裕軍儲八萬;以二萬充史可法軍餉,貯六萬於京口庫中。及文驄監軍京口,欲漏其賦而無詞,遂為金山築城之說。由是,京口遂無軍儲。
十八日(壬申)
加馬士英少師。
寧南侯左良玉疏請留撫臣何騰蛟;有旨:『五省總督之設,不惟恢復荊、襄,且以接應巴蜀。騰蛟候高斗樞到日,方行移鎮』。
召河南巡按陳潛夫還,以凌駉代之。蕭應訓復南陽及泌陽、舞陽、桐柏,遣子三傑獻捷;潛夫授以告身,飲之酒,鼓吹旌旗前導出;三傑大喜過望。往謁越其杰,其杰故為尊嚴,萬辭詰責,詆為賊;三傑泣而出,萌異心。潛夫過諸寨,皆鐃吹送迎。其杰間過諸寨,皆閉門不出。其杰恚,譖潛夫於士英。士英怒,召潛夫還;潛夫亦遭外艱歸。
給駉吏、兵二部空札,以待矢義南歸者。
刑部尚書解學龍上從逆諸臣罪案;命再議。學龍議六等定罪。其一等應磔者:吏部員外郎宋企郊、舉人牛金星、平陽知府張嶙然、太僕少卿曹欽程、御史李振聲、喻上猷、山西提學參議黎志陞、陝西布政使陸之祺、兵科給事中高翔漢、潼關道僉事楊王休、翰林院檢討劉世芳十一人也。二等應斬、秋決者:刑科給事中光時亨、河南提學僉事鞏焴、庶吉士周鍾、兵部主事方允昌四人也。三等應絞、擬贖者:翰林院修撰兼戶兵二科都給事中陳名夏、戶科給事中楊枝起、廖國遴、襄陽知府王承曾、天津兵備副使原毓宗、庶吉士何孕光、少詹事項煜七人也。四等應戍、擬贖者:禮部主事王孫蕙、翰林院檢討梁兆陽、大理寺正錢位坤、總督侍郎侯恂、山西副使王秉鑑、御史陳白羽、裴希度、張懋爵、禮部郎中劉大鞏、吏部員外郎郭萬象、給事中申芝芳、金汝礪、舉人吳達、修撰楊廷鑑及黃繼祖十五人也。五等應徒、擬贖者:通政使參議宋學顯、諭德方拱乾、工部主事繆沅、給事中呂兆龍、傅振鐸、進士吳剛思、檢討方以智、傅鼎銓、庶吉士張家玉及沈元龍十人也。六等應杖、擬贖者:工部員外郎潘同春、禮部員外郎吳泰來、主事張琦、行人王子曜、行取知縣周壽明、進士徐家麟及向列星、李棡八人也。其留北俟後定奪者:少詹事何瑞徵、楊觀光、太僕少卿張若麒、副使方大猷、戶部侍郎黨崇雅、吏部侍郎熊文舉、太僕少卿葉初春、給事中龔鼎孳、戴明說、孫澤、劉昌御、涂必泓、張鳴駿、司業薛所蘊、通政司參議趙京仕,編修高爾儼、戶部郎中衛周祚及黃紀、孫襄十九人也。其另存再議者:給事中翁元益、郭充、庶吉士魯■、吳爾壎、史可程、白孕謙、王自超、梁清標、楊棲鶚、張元琳、呂崇烈、李化麟、朱積、趙熲、劉廷琮、吏部郎中侯佐、員外左懋泰、禮部郎中吳之琦、兵部員外郎鄒明魁、行人許作梅、進士胡顯、太常博士龔懋照及王之牧、王皋、梅鶚、姬琨、朱國壽、胡嵩孕二十八人也。其已奉旨錄用者:兵部尚書張縉彥、給事中時敏、諭德衛胤文、韓四維、御史蘇京、行取知縣黃國琦、施鳳儀、兵部郎中張正聲、內閣中書舍人顧大成及姜荃林、龔彝十一人。得旨:『周鍾等不當緩決,陳名夏等未蔽厥辜,侯恂、朱學顯、吳剛思、方以智、潘同春等罪未合。新榜進士盡污偽命,不當復玷班聯,令再議』。惟方拱乾結納馬、阮,特旨免其罪(黃繼祖、沈元龍、向列星、李棡、黃紀、孫襄、王之牧、王皋、梅鶚、姬琨、朱國壽、吳嵩孕、姜荃、林龔彝,皆未詳其官)。
從逆有報已故者,吳家周、魏學濂二人。
旨有云:『侯恂罪案未結、又從偽命,何止一戍?朱學顯以侍從之班,受偽通政;吳剛思受偽命而洋洋得意;方以智為定王講臣,今定王何在?何止一徒?潘同春等既受偽官,何止一杖?方拱乾原未從逆,著與雷躍龍、吳履中等另擬』。
賊將劉廷舉求救於獻忠;張獻忠命養子劉文秀攻重慶,水陸並進。副將曾英與參政劉鱗長自遵義至,與部將於天海、李佔春、張天相等夾擊,破賊兵數萬;英威名大振,諸別將皆屬兵二十餘萬,奉樊一蘅節制。
川中討賊官軍,惟曾英、李佔春、于天海為強。而楊展取張獻忠所沉於江中金億萬,又嘉陵完實委輸,足以給軍為富。獻賊聞之,顧劉文秀曰:『楊展不足忌;重慶乃要害地,不可失』!文秀提兵往,占春、天海逆之多功城;天海並力夾擊,文秀大敗。其別將攻嘉定者,亦為佔春、天海所挫;獻忠大沮。
賊初謀順流東下;東南得全者,多功城一戰之力也。
二十六日(庚辰)
命婦入賀。
以瞿式耜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廣西。升馬鳴霆為湖廣參議。
左良玉奏復公安。
三十日(甲申)
除夕,帝居興寧宮,愀然不樂;太監韓贊周曰:『新宮宜歡樂,得無追思皇考、先帝耶』?帝曰:『非也,梨園殊少佳者耳』。贊周泣曰:『臣謂陛下令節或思皇考、或念先帝,乃作此想耶』!
史可法督師揚州,歲除遣文牒至夜半倦,索酒;庖人報殽肉已分給將士、無可佐者,乃取鹽豉下之。可法素善飲,數斗不亂,在軍中絕飲;是夕進數十觥,思先帝泫然淚下,憑几臥。比明,將士集轅門外,門不啟。左右遙語其故;知府任民育曰:『相公此夕臥,不易得也』。命鼓人仍擊四鼓,戒左右毋驚相公。須臾,史可法寤,聞鼓聲;大怒曰:『誰犯吾令』?將士述民育意,乃免鼓人。
●爝火錄卷八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乙酉(一六四五)、大清順治二年(福王弘光元年)春正月乙酉朔
福王在南京。
日有蝕之。
總督袁繼咸疏言:『元朔者,人臣拜手稱觴之日,陛下當臥薪嘗膽之時。乞痛念大恥未雪,以周宣之未央問夜為可法,以晚近長夜之飲、角觝之戲為可戒;省土木之工,節浮淫之費。誡諭臣工,後私鬥而急國讎。臣每嘆三十年來,徒以三案葛藤,血戰不已。若「要典」一書,已經先帝焚毀,何必復理其說?書苟未進,宜寢之;即已進,宜毀之。至王者代興,從古亦必多異同。平、勃迎立,漢文不聞窮治朱虛之過;房、杜決策,秦邸不聞力究魏徵之非。固其君豁達大度,亦其大臣公忠善謀,翊贊其美。請再下寬大之詔,解圜扉之囚,斷草野株連之案』。王降旨俞其言。而馬士英輩,方以「要典」排善類,力持之不毀也。
初六日(庚寅)
雷。中書舍人林翹疏言:『雷聲自北至西,占在趙、晉之野有兵。日在庚寅,主口角妖言』。
加史可法太保兼太子少師建極殿大學士;可法辭太保。加馬士英少師兼太子太師中極殿大學士、王鐸少保兼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予蔭。以士英掌文淵閣印,充首輔辦事。
大清兵日南下,河上告警,史可法求援益切。
可法疏云:『陳潛夫報:「清豫王自孟縣渡河,約五、六千騎;步卒尚在懷慶,欲往潼關,皆李際遇接引」。據此,則際遇附清確然矣。況攻邳之師未返□,豈一頃忘江南哉?請命高傑提兵二萬,與張縉彥直抵開、洛、虎牢;劉良佐貼防邳、宿。陳藎往調點兵五千,乞催令早到』。又奏:『清兵已入洛陽,河南撫按俱遁永、壽二州』。
上林院監丞賀儒修疏論管紹寧貪髦陰奸;有旨:『不必苛求』。
初八日(壬辰)
立春,在流星入紫薇。
起補楊兆陞為給事中,袁弘勳、馮志京、張茂梧為御史。
廕原任御史陸顯明一子入監;馬士英請追錄巡按貴州之功。
授貢生韓詩職方主事。
史可法疏薦劉湘客贊畫軍務。
鄭彩請全撥蘇州關稅作軍餉;有旨:『許其半』。
升鍾斗為太常寺少卿添註。
迎神祖御容入宮。
召前都察院左都御史唐世濟以原官管右都御史事(世濟,烏程人,與溫體仁同鄉同譜;官左都御史。薦「逆案」霍維華,上震怒,下之獄;維華服毒死)。
初九日(癸巳)
大雨,震電。
命河南巡撫越其杰、巡按凌駉防守虎牢,黃得功、劉良佐率兵守邳、徐。
高傑提兵抵開、洛,進據虎牢。
靖江王亨嘉表賀;因奏金、永、連三州皆為土賊所據,撫按匿不以聞。
忻城伯趙之龍疏言章服違制;有旨:『武臣自公侯伯以下,非賜肩興,並遵制騎馬;坐蟒、斗牛非奉使,麒麟、白澤非勳爵,俱不許僭用』。
給事中吳希哲疏言:『都城五方雜處,假冒宗戚、奸偽勛弁,橫行不道;虐民厲商,莫此為甚』!有旨:『嚴緝』。
授林翹都督,給予誥命。翹以星術遇馬士英,初授中書;未半年,躐躋一品武銜,蟒玉趨事。
督師王應熊奏上方略:請敕川陝、湖貴兩督師、鄖陽、湖廣、貴州、雲南四巡撫出師合討;並劾四川巡撫馬乾淫掠不職。
十一日(乙未)
許定國紿殺興平伯高傑於睢州。傑抵歸德,總兵許定國方駐睢州,有言其送子渡河者。傑招定國來會,不應;復邀巡按陳潛夫同往睢州,定國始郊迎。其杰諷傑勿入城,傑心輕定國,不聽;遂入城。定國置酒享傑,傑飲酣,為定國刻行期,且微言及送子事;定國大疑。本無離睢意,傑固促之行。定國怒,夜伏兵傳報大呼,其杰等亟遁走;傑醉臥帳中未起,眾擁至定國所,殺之。先是,傑以定國將去睢,盡發兵戍開封,所留親卒數十人而已。定國偽恭順,多選妓侍傑,而以二妓偶一卒寢;卒盡醉,及聞砲欲起,為二妓所掣,不得脫,皆死。傑為人淫毒,揚民聞其死,皆相賀。然是行也,進取之志甚銳;故時有惜之者。
高傑作賊時,曾劫許定國,殺其一家;惟定國走免。後定國為列將,秘而不宣,佯與交好,願以睢州讓之;傑不疑。定國殺傑,剖其心以祭先人。初,四鎮之開藩也,許定國上疏言:『黃得功、劉澤清、劉良佐皆起行伍,列土是矣。高傑,乃賊也;何故亦蒙五等之榮』?隨有人露之於傑,而定國正隸傑標下,乃佯投誠於傑,謂『此疏系人捏名巧施陷害,令主將殺定國耳。定國死,不知情也』。因嚙臂為誓,傑意始解。後傑北征至歸德,貽定國千金、幣百匹,約與同事;定國請宴,傑從鐵騎五百自衛。定國置酒甚豐,鐵騎皆沉醉,不能持兵刃。定國預於居外積薪;四鼓,入殺傑,縱火盡焚諸鐵騎。總督張縉彥、監軍李昇走免。
九江守備陳公鑣,字培公,江陰人。幼失怙恃,與先高祖南橋公同里,又族甥也;憐其無依,養以為子。及壯,隸高傑帳前為親兵。傑遇害之夜,公以齋期,定國特送公館於城外僧寺。從行者皆死,而公獨免。國初,余家遷無錫,公來歸入籍。順治八年中舉,為吾錫武科破天荒。十二年,登進士;終身齋素。先君子問之,為言身與高傑之難不死,奉齋之故也;故至今不茹葷酒。又問『定國用美人計殺傑,果然乎』?曰:『否。傑盡醉不能起,故被擒;實未嘗有妓也』。
定國,太原人;初守河南。賊掩至,矢如雨;定國立敵樓以刀左右揮之,矢皆中斷,高與身等。笑向賊曰:『若乏乎?人障一板來,受洒家箭』!賊夾板至,定國射以鐵箭,枝皆貫入於板,殺賊無算;賊始遁(一作枝貫入於板,賊遂遁)。
定國嘗與眾年少者飲,眾請觀其神勇;即躍起懸身,手攀緣簷椽,左右換手,走長簷殆遍,而顏色自若。
北鎮撫司掌刑指麾僉事許世蕃奏:『為捉獲妖僧大悲,奉旨嚴刑密審,隨將大悲、月光隔別研審。據大悲口供:「年三十五歲,系徽州府休寧縣商山永樂村人。父名朱世傑,會看地理。母吳氏,生悲即故。三歲,父亦故。十五歲,到蘇州楓橋永明菴拜僧環寧為師」。又說:「崇禎十二年,先帝封悲為齊王。十五年六月,到鎮江銀山甘露寺,與桂王相會。胡都院留悲在衙,不住;又回蘇川齊門北禪寺住。十七年二月,又至瓜洲。四月初八日,過江,見潞王在館驛亭。隨王舡由丹陽至無錫,見王好施齊僧。至海會庵,有李承奉來叩頭,悲直受;潞王來拜,是悲長輩,下位迎接。王說悲無道學,即去。後王又與悲披紅,認為一家;李承奉陪坐。五月初五日,在放生池相別,同蘇州。李又請悲上南京,不赴。往慈谿天童寺,削髮修行。六月,本地道府官不容,逐去。七月,至杭州,潞王差兵來接,不赴。八月,至常熟北門住。十月初三日,到南京往報恩寺。十五日,本寺僧官不容,逐去。十一月二十日,潛琉璃窯芙蓉庵。十二月十一日,到清江灣;有空舡,悲即貼「活佛潞王欽差皇帝」封皮為號。十二日晚,遇今在官僧月光,在張道人家同吃齋住夜。十三日,被蔡都督拿住。當日,眾都督十二、三人親驗過大悲自造履歷一本、黃紙冤單一張,內開十五款,詳細盡在簿上」。又據月光口供:「年四十一歲,系湖廣咸寧縣人。自幼出家,住南石城門外團瓢內。五年,慕化齋僧。十月十二日,在桃永張道人家偶見今在官僧大悲寒苦,隨令同齋,實不知其何許人」。臣等遂移文戎政衙門關取大悲履歷、冤單九件,到司開看。自稱「聖僧大悲和尚為天下第一,至三十歲即成活佛」。又有「封為齊王」等語,又有「欺佛洩露天機十五款大罪」等語。其為妖僧無疑。但前供「與潞王拜見,李承奉叫悲上南京」。又奉有「嚴刑密審具奏」之旨,事關重大。又夾審大悲誰寫匿名文帖,悲供:「文帖,悲實不知」。行敲,悲供:「潞王施恩於百姓,人人服他;又齋僧好道。該與他正位,封為潞王。故悲於六月間有戶部申紹芳議保潞王」等語。行拶,又供:「十一月二十日,聞有錢謙益在聖廟內議保潞王等情。悲止知錢、申兩家名字,餘皆不知」。問「議保如何行事」?悲供:「在京各官與潞相為者少,權柄在馬閣老手,眾人都不敢行」。又問「與潞府相為各官為誰」?悲供:「止聞人說,不知姓名」。隨又夾審月光,月光供:「與大悲同齋一宿,此外實不知情」。令與大悲對質,亦供月光實不知情。據此,該臣看得妖僧大悲自幼投師,屢被斥逐,其品行劣甚矣。後值潞藩好佛,渴欲求見,便自嬌枉;迨李承奉之叩首、潞王之披紅,愈起妄想,稱佛稱王,擅用標封、敢造簿帖,似非風顛之所能為者。據其供稱,實是招搖;或為目前之報答、或為日後之居功,俱未可知。然而潞王未必知也。妖言惑眾,律應大辟;大悲固不能辭矣。至其所供兩臣,事關重大;語涉風聞,未有確據,臣等何敢輕擬?伏乞敕下法司,速行議罪正法,以明妖說、以杜亂源。至月光雖不知情,但同宿不首,難免池殃。臣更有請者:臣等身受國恩,頗知忠義;一片赤衷,弗能默然。乾坤何時也?輦轂何地?忍容此妖僧起釁?況民愚兵悍,易於煽亂。尤望皇上嚴整緝訪之令,密為慎重之舉。倘妖僧所聞不虛,關乎國運豈渺小哉!臣等誓不與共戴天矣』!有旨:『這妖僧大悲言語閃爍,著法司會同府部科道官審明察奪』。
解學龍再上從逆諸臣罪案,兼請停刑;允之。學龍奉詔,擬周鍾、光時亨等各加一等;潘同春諸人皆候補小臣,受偽無據,仍執前律。當是時,馬、阮必欲殺周鍾;學龍欲緩其死,謀之次輔王鐸,乘士英注籍上之,且請停刑。鐸即擬旨,褒其「詳慎平允」。士英聞之大怒,然時已無及。
十二日(丙申)
高傑部將攻睢州,旁近二百里,老弱無孑遺。許定國大懼,奔考城;尋降於大清。
御史劉光斗疏請鑑別大臣;有旨:『衰頹庸鈍者,自行引退』。
起郭如闇為給事中、周昌晉為御史。
起虞大復為浙江臺州兵備副使。
贈故輔李標少傳。
奪四川巡撫馬乾職,提訊。
廕方孝孺系孫某五經博士。
十三日(丁酉)
禮部尚書錢謙益、戶部右侍郎甲紹芳各疏辨大悲、月光等事;俱奉俞旨。
時當燈夕,帝躬自張燈。太監韓贊周曰:「天下事正難措手,臥薪嘗膽,猶恐不勝;乃躬此瑣屑事乎』!帝曰:『天下事有老馬在,汝不必多言』!史臣曰:時中原郡縣盡失,諸鎮權謀無統;左良玉擁兵上流,跋扈有異志。而馬士英貪鄙無遠略,獨握大柄;內倚中官田成輩,外結勳臣劉孔昭、朱國弼、柳祚昌、鎮將劉澤清、劉良佐,而一聽阮大鋮計,盡起「逆案」中楊維垣、虞廷陛、郭如闇、周昌晉、虞大復、徐復陽、陳以瑞、吳孔嘉,其死者悉舉贈卹,而與張捷、唐世濟等比。若張孫振、袁弘勳、劉光斗,皆得罪先朝,復置言路為爪牙:朝政濁亂,賄賂公行。四方警報狎至,士英身掌中樞,一無籌畫;日以籌正人、引兇黨為務。大僚降賊者賄至,輒復其官;諸白丁隸役輸重賂,立躋大帥。都人為語曰:「職方賤如狗,都督滿街走」。刑賞倒亂,以迄於亡。
時人語曰:『金刀(劉孔昭)莫試割,長弓(張捷)早上弦;求田(田成)方得祿,買馬(馬士英)即為官』。
南京童謠云:『一匹馬,走天下;騎馬誰?大耳兒』。又一對聯云:『闖賊無門,匹馬橫行天下;元凶有耳,一兀坐擾中元』。
禁宗室不得入京。
起陞鄒之驎為應天府丞、馬思理左通政添註、張時暢尚寶司丞。
十六日(庚子)
府部等官俱集中府會審大悲。提到不跪,四人扼之使跪;口供同前。一夾三十扛,惟念「觀音、韋■〈馬犬〉」數聲。審畢,隨收監。法司擬大悲妖言律,決不待時;月光杖責釋放。奉旨:『依擬』。
阮大鋮與張孫振謀誅東林及素所不合者,令大悲引諸臣擁立潞王,可一網盡也。因造十八羅漢、五十三參之目,書史可法、高弘圖、姜曰廣、吳甡等名,納大悲袖中;海內人望,無不備列。錢謙益先已上疏頌士英、且為大鋮訟冤修好矣,大鋮恨不釋,亦列焉。將窮治其事,獄詞詭秘,朝士皆自危;而士英不欲興大獄,乃第當大悲妖言律斬而止。
是時,阮大鋮輩日夜為羅織之謀;大悲事起,正中其機。招內所供「議保潞王」及看語「或為目前之報答、或為日後之居功」,「又倘妖僧所聞不虛,關乎國運」及「不共戴天」等語,其包藏禍心,不可窺測。況大鋮及李沾、楊維垣、袁弘勛等朋比密謀,捏造十八羅漢、五十三參、七十二菩薩等名,編粘街衢,以聳動朝端。原旨所有云「被擒之日,即有匿名之帖、與相照應」;蓋即指此也。幸會審日經無扳招,其謀始沮。
十八羅漢,則指史可法、高弘圖、姜曰廣、吳甡、張慎言、徐石麒、鄭三俊、黃道周、解學龍、呂大器、練國事、路振飛、袁繼咸、易應昌、徐汧、金光宸、郭維經、侯峒曾;五十三參,則指許譽卿、詹兆恆、姚思孝、華允誠、葉廷秀、章正宸、王重、熊維典、陳子龍、熊汝霖、游有倫、成勇、黃澍等;七十二菩薩,則指王志道、劉同升、趙士春、姜埰、金聲、沈正宗、張采、熊開元、張有譽、馬嘉植、沈宸荃、喬可聘、郭貞一、劉宗周、吳嘉允、黃端伯、祁彪佳、張國維、何剛、錢柟、王孫蕃等:凡海內人望,蒐羅無遺。
張孫振具疏,特糾中書文震亨,直欲以之為汪文言矣。繕寫竟,呈馬士英;士英謫官時,與震亨曾以詩文往來,遂力止之。文即休致歸里。
「五小史」云:大悲非真大悲,乃吳僧大悲之行童,從大悲往來錢謙益、申紹芳家者。故質對時,但知有牧齋、青門而已。
侯方域與阮大鋮書云:『執事忮機一動,常伏草莽則已;萬一得志,必至殺盡天下正人君子,以酬其宿所不快』。至是,其言果驗。
傳內豎五十三人進宮演劇。
帝飲酒,醉後淫死童女二人,抬出北安門。嗣後屢屢有之,亦不復抬出矣。
原任漕運總督路振飛,自明守淮之功;有旨:『切責』。
起陞原任庶吉士陳于鼎為詹事府正詹事,掌翰林院事。于鼎,宜興人,戊辰進士。父一□、兄于泰,暴橫里中,民不堪其毒;癸酉民變,首遭焚掠。撫按疏聞,亂民正法,于鼎、于泰削籍為民;時于鼎尚未散館。至是,起擢掌院。
松江知府陳亨為蘇松督糧道副使。
陞唐良愨徽寧兵備。
主事李爾育奉旨宣諭劉洪起、李際遇;遇張縉彥於睢陽,不見二人而還。
以御史彭遇颽巡按浙江。
十九日(癸卯)
以吏部左侍郎蔡奕琛兼東閣大學士。入閣辦事。
廕故登萊巡撫陳印元一子入監。印元,由布政使陞巡撫,以布政事被劾去任。僑寓南京,與馬士英善,故廕。
贈故參政楊師孔禮部右侍郎。師孔,與陳堯言皆曾侍福恭。師孔系馬士英姻戚,得贈;堯言無援,部寢其奏。
工科給事中李清為祖李思誠辨冤(思誠由翰林例轉福建副使,與呂純如比而媚稅監高寀。逆賢用事,仍復原官,歷升禮部尚書。頌美逆賢,有「純忠體國,大業匡時」等語;故入「逆案」)。
按「酌中志」云:河南右布政使仰志完輦三千金饋崔呈秀,謀升京卿,為邏卒所獲。思誠寓,呈秀比鄰;乃卸罪於思誠,因革職為民。原其事,各有由也。李清欲辨三千金之誣則可,欲辨入「逆案」之冤則不可。「純忠體國,大業匡時」是何等語?尚以為不當入「逆案」耶?
二十日(甲辰)
命刪定「三朝要典」。
袁弘勛請追究三案諸臣得罪孝寧太后者,又請追論焚「要典」諸臣罪。袁繼咸因奏:『「要典」不必重陳』。馬士英票旨:『皇祖妣、皇考無妄之誣,豈可不雪?事關青史,非存宿憾,群臣當體朕意』!左良玉亦奏:『「要典」治亂所關,勿聽邪言,致興大獄』。士英票旨:『此系朕家事,不必疑揣』。而吳孔(?)又奏:『「三朝要典」須備列當日奏議,以存其實』。允之,遂有是命。
詔諭太監田成責成嘉興、杭州二府遴選淑女。自田成入浙,民間嫁要幾盡,久未有人。故有是諭。
召內豎進宮演劇。
周府遂平王紹鯤請往河南招集義勇,不許。
制丹陽陸路視良鄉例給郵符。
遷桂林推官吳鍾巒為禮部主事(鍾巒,字巒稚,武進人;崇禎七年進士)。
真人張應京入朝。
陞郎中陸明鐸雲南提學、黎永慶貴州提學。
少詹事吳偉業給假回籍。
二十一日(乙巳)
朱國弼、張孫振劾解學龍。阮大鋮暨其黨張捷、楊維垣聲欲劾學龍,學龍乃引疾;國弼、孫振等力詆之。
張孫振疏言:『從逆一案,明諭法宜從重。大司寇操此三尺,推諉半年,人人出脫。北來諸人,乃賊棄之而來、非棄賊而來也;學龍恣意舞文。乞敕公鞫』。朱國弼等亦合疏糾參刑官賣法不公。
按從逆一案,學龍曾無以自解。孫振、國弼,其人雖邪、其言則正,不可以人廢言也。
原任太平推官胡爾愷疏辨南闈關節事;有旨:『壬午南闈,關節濫行;縉紳子弟,幾於半榜。公議沸騰,何止周有儒一人。胡爾愷已經簿處,姑不究』。
雪原任蘇州府推官周之夔罪,授給事中。之夔在任,日以爭軍儲事,與太倉張溥、張采迕;二張從一州起見、之夔從一府起見,眾為調停息事。既,之夔又揭二張及知州劉士斗總漕,總漕下其揭於府;眾論大譁,謂已就調停而復出揭,陰險孰甚!之夔、士斗,皆同時罷去。至是,阮大鋮方修怨復社諸人;之夔以宿憾願效前驅,故雪。
二十二日(丙午)
總督袁繼咸請以陳麟、鄧林奇為總兵;阮大鋮索賄既足,始給敕印。
南贛巡撫李永茂奏報寇擾汀州,命福建巡撫張肯堂會剿。是時,汀州賊閻王豬婆營盤據簾子洞,劫掠橫行;肯堂親征之。寧化知縣于華玉不得於鄉紳,願撫賊自效;既往,幾不免,遂許賊官與數百人偕來。肯堂給札,命華玉率之勤王;至浙東,各散去。華玉削髮為僧。
吏科吳适疏言維新五事:『一曰信詔旨。朝廷之有絲綸,所以彰示臣民,俾知遵守。邇因事變錯出,前後懸殊。用人之途,始盛而繼以雜;誅逆之典,初嚴而終以寬。禁陳乞矣,而矜功訟冤者章日上;重爵賞矣,而請廕乞封者望日奢。鎮帥屢責進取,而逡巡不前;軍需屢督轉輸,而庚癸如故。欲期畫一,宜重王言。今後凡奉明旨,務俾上作下應、內外盡遵,毋致游移。一曰核人材。人材為治道之所從出,將為其終,先謹其始。頃者,典籍無稽,錢神有徑。人思躍冶,初仕輒冀清華;官多借題,行間每多監紀。羶逐之謀愈巧,卸擔之術偏工;起廢而薰蕕並進,懸缺則暮夜是求:以至薦牘日廣,啟事日勤。今後求才務寬而用人務覈,寧重嚴於始進,毋追恨於僨轅。一曰儲邊才。將帥之略,豈必盡出武途?如唐之節度,文武兼用而內外互遷,蓋儲之者素耳。請飭中外:蓬蓽之彥,非韜鈐之略勿講;辟舉之選,非軍旅之才勿登。技勇騎射,日日講求;共切同仇,以振積懦。一曰伸國法。陷北諸臣已有定案,但恐此輩輦金圖翻。既已寬其不死者,昭皇上之浩蕩;尤當絕其覬用者,明臣子之大防。一曰明言責。祖宗設立六垣與六部相表裏,是故糾彈之外,復有抄參;補闕拾遺,務期殫慮。倘掖垣僅取充位而白簡止貴空懸,則發本章,一胥吏事;豈先王設官意哉?望陛下亟進讜言,見之施行;毋致批答徒勤而實效罔著,所裨非淺』。疏入,不省。
升文士昇雲南布政司、龐承寵湖廣布政司。
升王慶錫、邢大忠、甘惟爃浙江、廣東、雲南按察司。
奪解學龍職。學龍引疾之命未下,朱國弼、張孫振復攻之,遂削籍。
二十七日(辛亥)
加監軍侍讀衛胤文兵部右侍郎,總督興平標下兵馬鎮將,經略開、歸防剿軍務。胤文窺馬士英指,論史可法督師為贅。士英即擢胤文總督傑營將士,以分其權;而可法益不得展布矣。
史可法求退;疏言:『衛胤文「一事權」之揭,謂臣為贅疣,欲召臣還朝。夫臣討賊未效,妄冀入直辦事;雖至愚,計不出此。遭君父之變,膺簡命之隆,千難萬苦,臣惟自甘』。旨慰勉之。
命中書舍人戚勳督餉福建(勳,字伯屏,江陰人)。
遷楊文驄兵備副使,分巡常、鎮二府,監鄭鴻逵、鄭彩軍。
御史黃耳鼎疏劾『解學龍執法大臣,受賄庇逆;如光時亨、項煜、周鍾、陳名夏、方允昌議贖議鍰,豈古者三宥八議之道進於此者!張縉彥俯首賊庭,延喘偷生,皇上重以節鉞,優游數月,不能恢復寸土;高傑之變,單騎逃避。乞付法司,治以棄地誤國之罪』。有旨:『不必苛求』。
升田有年貴州驛傳道副使。
二月甲寅朔
蔭故大學士朱國祚一子入監。
贈原任祭酒許士章正詹事,廕一子入監。
太監孫萬賢奏:兩浙巡鹽李挺欠課二十六萬兩。
御史黃耳鼎疏薦原任巡撫李喬等。
起升葉紹顒為太僕寺少卿、吳本泰為尚寶司丞,俱添註。
衛胤文疏言:『柘城金高自築土城、團練義勇,不受偽爵;乞授副總兵職銜』。
諭:『總兵牟文綬久住江上,大肆騷擾;戶部所欠之餉,何不速發?坐視流毒!著即將鹽課抵補,催兵速行』。
欽天監監正楊邦慶奏:『近來日月色甚赤』。帝問:『是何分野?何無占候?其訪精明星術者舉用』。
升阮大鋮為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協理部事,仍管巡閱江防軍務。大鋮雖長兵部、職巡江,顧一切軍事不問。引所善蔡奕琛、唐世濟、張孫振、袁弘勛等布列要律,以撓六部權;任劉應賓為文選,濁亂銓政。
初三日(丙辰)
以王驥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湖廣。時高斗樞在鄖,道路不通,乃改用驥。
戶科熊維典疏:『三年內,蘇松逋欠三百三十一萬八千五百兩,皆屬應徵;又已徵未解九十五萬六千有奇』。又疏:『正項錢糧輒借支,贖鍰侵挪弊藪(?);至批纔下而提差已至。撫按身先不法,何以剔蠹釐奸』?
加都督趙民懷太子太保,廕一子錦衣衛百戶世襲。
改陳監吏部左侍郎。
起升王志道吏部右侍郎、李長春太僕少卿、錢繼登光祿寺少卿、周瑞豹尚寶司少卿,俱添註。
贈故侍郎張守道工部尚書、馮任右都御史南京太僕寺卿、丘禾嘉右副都御史,各廕一子入監(禾嘉與馬士英同鄉,故獲贈廕;守道、任,俱以賄得)。
諭部院:『捐助原聽民樂輸、抄沒乃朝廷偶行,豈刁民獻媚報仇之事!宗藩、勛戚、武臣,須敬禮士大夫,與士大夫相安;不得聽奸人撥置,非法罔利』!
初五日(壬午)
升高倬刑部尚書。
升吏部余颺為廣東水利道右參議。
再舉考選,阮大鋮擢私人林有本、王錫袞等二十餘人為給事、御史。
林有本、沈應昌、張利民、韓接祖、徐方來、莊則敬、蔣鳴玉、錢源俱給事中,王錫袞、夏繼虞、王大捷、畢十臣、張兆熊、郭貞一、郝錦、吳春枝、王懩俱御史。
按祿豐王錫袞,天啟二年進士;崇禎中,官吏部侍郎掌部事,直講筵。十六年,憂歸。隆武、永曆時,俱以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召,不至;卒死於沙定洲之亂。此錫袞,蓋別是一人也。
陳洪範請加恩使北勞臣;兵科戴英疏言:『洪範奉使無功,正使左懋第身陷異□而下役群聚追爵,使北朝聞之,哄然竊笑也』。
闖賊李自成四攻鄖陽,守將王光恩禦卻之。先是,光恩守鄖陽。闖賊兵分掠承德諸郡,遂圍鄖陽;光恩與巡撫徐啟元、守道高斗樞禦之,固守不下。其再攻也,光恩築砦於隘口,賊營於砦下,伐木積於光恩砦;光恩縱火焚之,賊不得近。賊用砲攻砦,砦裂;光恩以泥板塗護之,且守且築。夜縋壯士砍其營,賊驚而退。其三攻也,賊以大舟載火砲溯洄而上,旌旗相望二百餘里;光恩設水砦於漢口最深處,而以輕舟往來截殺,復以舟載硝黃、油葦,因風縱火,順流入賊營,賊舟遇火皆燃,棄舟奪路而走。光恩令副將循江鼓譟,賊盡排擠入江,江水為赤。至是四攻矣,賊眾二十萬水陸並進。光恩遣別將禦之於江渚,自率輕騎營於郭外,分布步卒,伏榛莽間。賊至,路險不得馳突,而步卒出沒入神。薄暮收兵,縛荻於樹,舉火參差上下。光恩親率死士,短刀直衝賊壘;伏兵四下,喊聲震天,賊眾大潰。光恩乃循江而回,搗賊水營。光恩遏其前、遣別將乘其後,賊棄舟從北岸走,光恩盡得其精騎飛艦。賊自是,不敢復窺鄖陽。
福王命御史黃耳鼎巡視上、下江。
裁九江兵額餉六萬。阮大鋮與袁繼咸不協,因疏裁江楚兵餉;左良玉由此舉兵。
吏科林有本疏訐雷縯祚不忠,宜早付一決。
起升來方煒、陳洪謐、熊化俱太僕寺少卿,水佳胤尚寶丞。
十一日(甲子)
謚思宗太子曰「獻愍」、定王曰「哀」、永王曰「悼」。
給事中李清疏催定東宮、二王謚,並請易先帝廟號。署禮部尚書左侍郎管紹寧擬謚上,從之。
張捷請蔭故侍郎瞿景淳。
太監高潛奏請佃丹陽練湖,歲可得五萬金;又請於浦口建墩臺。
劉孔昭請存問于仕廉。
給事中戴英疏訟輔臣薛國觀冤,並株累葉有聲、林棟諸人;下部議覆。
馬士英奏請加楊御藩左都督,加馬進忠、王允成並太子太保。
陳洪範塘報:『北朝於正月初六日調登萊、天津舡,沿海巡邏。平度州土賊作亂,燒萊州西關,北兵往剿,不服。有號許王者,統兵萬,屯青州』。
兵部尚書練國事致仕,卒。
陳子龍以時事不可為,乞終養去。
升葛寅為大理寺卿、劉應賓為太常寺卿、李清為大理寺卿添注。
十二日(乙丑)
史可法請用高傑部將李本身為提督,不許。可法聞傑被殺,部下兵大亂,互為雄長;流涕頓足歡曰:『中原不可為也矣』!遂馳至徐州,以總兵李本身傑甥,用為提督,代統其兵;諸將各分地。又立傑子元爵為世子,請卹於朝:其軍乃定。
史可法請設左提督,以李本身充之。有旨:『興平有子,朕豈忍以其汛地、兵馬遽授他人?已著伊妻統轄、衛胤文料理;何必又立提督』。
高傑妻邢氏率子元爵請卹;有旨:『所部將士,仍聽邢氏子元爵統鎮。元爵世襲伯爵,廕一子錦衣衛百戶』。
十三日(丙寅)
陞陳瑞大理寺副。
浙江巡按彭遇颽以貪殘激變,賴錢塘知縣顧咸建調護,事寧而民免株連。
遇颽才抵任,即移家居之;縱奴強掠市錢,居民罷市。巡撫張秉貞以聞;馬士英以遇颽有邊才,改調淮揚,而調淮揚巡撫何綸於浙江。
廕杜鏘太倉衛百戶。
賜正法太監劉元斌、王裕民祭祭,各蔭弟姪錦衣衛指揮。
文秉曰:『元斌不戢軍士,縱賊殃民;先帝誅之,並及裕民。此而予卹,是直以先帝為失刑,有懟其君父之心矣』。
督餉侍郎申紹芳疏言:『兩淮運使解銀萬兩為鄭彩截留,乞敕禁止』。
諭:『刑部朱一馮身為大臣,多藏貲鏹,致□追比,大喪縉紳之體。其入官七萬外,田宅所直幾何?九千六百畝之外,有無餘產?著撫按察明』。
十四日(丁卯)
禮部尚書顧錫疇免。張孫振力頌溫體仁功,請復故諡;詆錫疇持論偏頗,居官狼藉。遂勒致仕。旨云:『顧錫疇著致仕,溫體仁吏部確議』。
兵部右侍郎徐人龍罷。
史可法還揚州。
蔭故大學士丁紹軾一子入監(紹軾,於逆賢時與黃立極、碼銓同日爰立,卒於官)。
特授徐復陽為御史。
諭吏部:『吏貪民困,全由撫按貪婪。廣西撫按林贄、李仲熊互詰,事情延擱已久,虛實應與立剖;何必復行外勘,以滋延卸』!
例陞御史沈宸銓(一作荃)蘇州兵備僉事、高允滋江西湖西道僉事。
赦遣戍李成祚還京。成祚,豐城侯李彬八世孫,萬曆三十年襲封。天啟時,請加魏忠賢九錫;崇禎初,論斬改戍。至是,禮部尚書錢謙益請雪,帝赦之。
十五日(戊辰)
黃得功、劉良佐、劉澤清聞李本身將高傑軍,連章劾可法。
三鎮合疏:『高傑從無寸功,驕橫淫殺,上天默除大患。史可法欲其子承襲,又欲令李本身為提督,是何肺腸?倘誤聽之,臣等不能相安矣』!有旨:『諭史可法:卿已歸揚,解諭黃得功等各歸汛地,何必與寡婦孤兒爭構?河上防禦,責成王永吉、衛胤文料理』。
黃得功引兵趨揚州,遣盧九德諭止之。高傑死,得功還儀真;傑家並將士妻子尚在揚州,得功謀襲之,城中大懼。朝廷急遣九德諭止,史可法亦遣同知曲從直等解之;得功引兵去。
得功復爭揚州,欲盡殺傑妻子以復前仇;可法急遣曲從直解之。馬士英奏聞;降諭:『大臣先國事而後私恨。得功若向揚州,致高營兵將棄汛東顧,設敵乘隙渡河,罪將誰任?著諸藩各恪守臣節,不得任意』!
帝始御經筵。
起升吳光義戶部右侍郎。
馬士英薦補(一作奏補)唐允申中書。
二十日(癸酉)
撤高傑兵回,命劉良佐防歸德、高起潛駐揚州。
升關守箴廣西布政使、陸懷玉福建按察司、顧元鏡廣東……。
張縉彥塘〔報〕:『北兵敗於陝州,許定國還劉家城』。
進蔡奕琛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
給事中王世鑅疏言:『守令失職,賦額不清,私加火耗;虐民太甚』!
改嶺西道孫時偉浙江副使、驛傳道曹煒江西副使,升宮繼蘭廣東副使、李向中浙江嘉湖兵備僉事。
左僉都御史郭維經罷。隆平侯張拱日劾維經迎恭王御容,維經託疾不欲觀盛典。保國公朱國弼復言:『維經署大理寺,刑部以偽防禦使武愫案會題,維經以未經覆讞駁之。愫已受偽命,何矜何疑?執法之官,甘心庇逆,乞重懲』!下部院勘議,令回籍。
維經,江右人,群小指為南昌私黨。及其歸也,阮大鋮密遣盜擊之江中。
二十二日(乙亥)
追封王弟由句為潁王,謚曰「沖」。
封慈爚崇王,命暫駐臺州(慈爚,由樻次子,英宗九世孫)。
諭阮大鋮:『江上奸人出沒、亂兵縱橫,以致商旅梗塞;不可不嚴備』。
給事中楊兆陞疏言:『江南有司既徵本色在倉,不肯還民;又徵漕折』。
陞姚思孝、沈胤培大理寺少卿,張希夏太常寺少卿。
點差雲南貴州考試官徐復儀、林志遠等。
贈馮恆登太僕寺少卿、鄒逢吉太僕寺丞。
胡世宗自稱越國公八世孫,求附勳衛。
御史鄭瑜疏糾朱大典前任漕撫,侵贓百萬;有旨:『朱大典創立軍營,所養士馬,豈容枵腹?歲餉幾何,不必妄計』。
行人朱統■〈金類〉訐奏御史周燦;有旨:『不究』。
贈鄭逢蘭太僕寺卿(逢蘭,以被賊追銀夾死者)。
出御史陳丹衷為長沙知府。周鑣獄急,屬丹衷求解於馬士英,為緝事者所獲;因出之。
二十三日(丙子)
改上思宗廟號曰「毅宗」。
禮部管紹寧擬上,從之。
贈死事武臣沈壽崇、知府王行儉、知縣李胤在等官廕。
崇禎十四年,闖賊犯承天,壽崇時為都司,留守顯陵,以忤宗室削職;而代者以賊故,不至。壽崇謂知府曰:『吾留守職司寢園,守城非死事也』。整冠服,率所部至顯陵。賊分兵先犯顯陵,所部逸去,壽崇罵賊死之。
雪劉榮嗣罪。榮嗣,於崇禎六年總督河道時運河潰淤,其門下士創挽黃河之議,自宿遷至徐州別鑿新河;績用弗成,耗費金錢無算。八年,與中河郎中胡璉同逮;榮嗣斃於獄,璉伏法。
按胡璉既正法矣,榮嗣尚可雪乎?若以事屬郎官,與總河者無預;假使河功告成,論功行賞,將盡歸於郎官而總河不預耶?
升陸康稷文選司郎中、葛含馨考功司郎中、武清稽勳司主事。
蘇松巡按周元泰疏言:『楊汝成、宋之繩、楊枝起、翁元益、曹溶、朱積既受偽官,豈容倖漏?乞敕法司提問』!
二十四日(丁丑)
袁弘勛疏攻袁繼咸。弘勛初以贓遣戍,赦還;橫於鄉,為張若麒所劾,再遣戍。至是,復官御史,益咆烋。上疏論「三案」,追罪王之寀、孫慎行、楊漣、左光斗及鄭三俊、吳甡等;而末言繼咸倒身怙逆,罪甚無將,與案內諸奸並究。繼咸疏辨,報聞。
葉士彥囑黃耳鼎劾袁繼咸,左良玉抗疏救之。時群小皆不喜繼咸,汰其軍餉六萬,軍中有怨言。繼咸疏爭不得,力求罷;又不許。繼咸以江上兵寡,而鄭鴻逵戰艦又不來,議更造;檄九江僉事葉士彥於江流截買材木;士彥家蕪湖,與諸商暱,封還其檄。繼咸恥令不行,疏劾士彥;士彥囑同年御史黃耳鼎亦劾繼咸。且繼咸有心腹將校勸左良玉立他宗,良玉不從;蓋欲離兩人交也。良玉初不拜監國詔,聞之益疑懼,乃抗疏辨明與繼咸無隙。耳鼎受指使而言,且言「要典」宜再焚。江東人由是交口言繼咸與良玉倡和,脅制朝廷。群小銜繼咸不已,將召入害之,推為刑部右侍郎;王曰:『彼地須繼咸,此地何須』!不允。復推為戶部右侍郎,亦不允。
是時,奸黨構局,欲盡誅正人;日夜以擁立、顯懷二心並「三案」舊事激帝怒。帝曰:『此皆往事,不必更提』。以此得免大獄。
察處御史盧萬爵希阮大鋮指,上疏痛詆周鑣,且遍詆東林,為己與阮大鋮、張孫振有擁戴功。
太監高起潛疏請開納銀贖罪之例;有旨:『納銀免死,則富豪墨吏何所不至!
流罪以下,或可議贖;該部酌議具覆』。
止滇黔援兵。
原任川湖雲貴總督李若星起兵勤王;詔諭止之:『如已到常德,即留兵隸何騰蛟』。
和州戴重,字敬夫,以歲貢入京,廷試第一。馬士英惡其應制語直切時政,將中傷之。中允趙士春力為解釋,得免;授湖州府推官。士英索其澄泥硯,不與;購之五百金,亦不與。士英怒甚,改廉州;重亦不赴。
安廬督糧程世昌疏言:『假弁王夢旭自稱藩府都司,搶掠民商,辱及關吏。又有銅陵盜魁大舡,牌額書「天子一家」』。
馬士英請免朱一馮籍沒。
二十五日(戊寅)
大清兵攻潼關,闖賊李自成偽伯馬世耀以六十萬眾迎戰,敗死。潼關破,自成遂棄西安,由龍駒砦走武關入襄陽,復走武昌。大清兵兩道追躡,連■〈戚〉之鄧州、承天、德安。武昌富家池口、桑家口窮民追至賊老營,大破其軍者八。
世耀戰死,自成欲返據延安。聞唐通從黃甫川西渡,谷英、李過俱潰逃。知西安不能守,命田見秀開府庫,任軍士分持去;倉廩則燒之。自成出東門至藍田,由商州龍駒寨走武關入襄陽,婦女細弱凍餓死於七盤坡者數萬。見秀奉自成命,盡爇宮室市里積聚;會其已去,見秀曰:『秦人饑,留此以活百姓』。止燒城東一樓,追及自成於商州。時宋企郊等皆道亡,牛金星亦從其子於襄陽。
福三諭祭原任尚書張希武。
太監田成選到淑女,命再選三人。
●爝火錄卷九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乙酉(一六四五)三月甲申朔
皇太子至自金華。北都失守,太子為逆闖所得,挾之往永平;及與吳三桂戰而敗,太子遂不知下落。相傳:太監高起潛奔西山,太子自詣之,遂同至天津,浮海而南。八月,依淮上。起潛知江南無善意,欲加害;其族南京鴻臚寺序班高夢箕云:『不可』。挾之渡江,輾轉蘇、杭間;不堪羈旅,暫露貴倨之色,於元夕觀燈浩歎,為路人所竊指。夢箕懼禍及己,遂密啟於馬士英以聞;命東宮舊奄李繼周、楊進朝奉御禮迎之。二奄抱足大哭,見衣薄,各解衣衣之。歸報,帝色不善,遂掠二奄死。最後太監盧九德見之,倨;太子呼名呵之。九德不覺叩首曰:『奴無禮』。太子曰:『汝隔幾時,何肥也』!九德復叩首曰:『請保重』!至是,從石城門入,送至興善禪寺。都人初聞太子來京,踴躍請謁,文武官投職名者絡繹。尋傳旨:『文武官不許私謁』。夜,移入大內。
太子同高起潛而南。或云:鴻臚寺少卿濬縣高夢箕舍人穆虎、高成道經山東,值少年求附行;同途久之,云『我東宮也』。入南京夢箕邸中,夢箕未之信;少年曰:『我往始冠,君不贊禮乎』?蓋夢箕先為北寺序班也;遂伏地哭。留浹月,懼;移杭州。又久之,潛往浙東,將匿之閩、粵。以不自晦,上書明其事。五月,高相國弘圖宿西湖淨慈寺,有舊奄蘇某出金陵語之云:『東宮其真;其足骭骨左右各雙,誰能偽者?特懾於積威,無敢相剖耳』。
阮大鋮請罷撫按糾薦;令納金於官,糾者免、薦者予。
蜀地大亂,詔命不至;逮馬乾之騎未達,乾視事如故。乃傳檄遠近,協力討賊。賊將劉廷舉求救於張獻忠,獻忠命劉文秀攻重慶,賊兵數萬水陸並進;乾率眾固守。副將曾英與參將劉麟長自遵義至,與部將于大海、李占春、張天相等夾擊破賊,賊始解去。
給事中林有本疏劾御史彭遇颽並及陳潛夫。馬士英以遇颽己私人,置不問;獨令議潛夫罪。
初二日(乙酉)
僧大悲伏誅。
御史袁弘勛疏請起用罪廢諸臣;有旨:『史■〈范上土下〉、陳啟新、張文郁不准起用』。
御史徐復陽希要人指,劾夏允彝、文德翼居喪授職為非制;以兩人皆東林也。兩人實未嘗赴官,無可罪,吏部尚書張遽議貶秩調用;時論為不平。
禮部請卹甲申殉難諸臣;有旨:『閣部大僚謀國無能,致此顛覆;雖殉節堪憐,而贈卹已渥。先帝斬焉不永,諸臣累世加恩,臣誼何安?通著另議。修撰劉理順、郎中成德,准各廕一子入監』。
初四日(丁亥)
福王召勛臣朱國弼等、閣臣馬士英等、詞臣劉正宗等入見武英殿,面諭同府部九卿科道辨驗北來太子真偽。日午,群臣奏:『系故駙馬都尉王內姪孫王之明,曾侍衛東宮;家破南奔,鴻臚寺少卿高夢箕家丁穆虎教之詐稱太子』。乃下之獄(明中城兵馬司)。
初三夜更餘,肩輿送太子入獄。時已醉,獄中有大圈椅,坐其上,即睡去。黎明,副兵馬侍側,太子問何人;以官對。太子曰:『汝去,我睡未足』!良久問兵馬曰:『汝何以不去』?兵馬應曰:『應在此伺候』。又問:『此何地』?曰:『公所』。又問:『紛紛去來何人』?曰:『道路』。又問:『何故皆藍縷』?兵馬未及答;太子曰:『我知之』。兵馬以錢一串置几上曰:『恐爺要用』!太子頷之,令撩之壁間;曰:『爾自去』!頃之,校尉四人入曰:『服事爺的』。太子指壁間錢曰:『持去買香燭,餘錢可四人分之』。香燭(?),叩問南北向再拜,大呼「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復再叩首,號呼聲徹於外,拭淚就坐。滿獄為之悽然。
楊維垣揚言於眾曰:『駙馬王昺姪孫王之明貌類太子』。給事中戴英即襲其語入奏,言之明假冒太子,請敕多官會審。帝以召中允劉正宗、李景濂入武英殿,諭曰:『太子若真,將何以處朕?卿等舊講官,宜細認的確』!正宗曰:『恐太子未能來此;臣當以事窮之,使無遁詞』。帝悅。百官先後至大明門讞所,太子東向踞坐,俱不敢以囚待之。一官置禁城圖於前,問之;曰:『此北京宮殿也』。指承華宮曰:『此我所居』;指坤寧宮曰:『此我娘娘所居』。一官前問:『公主今在何處』?曰:『不知;想已死矣』。一官問:『公主同宮女早叩周國舅門』?太子曰:『同宮女叩國舅門者,我也』。劉正宗曰:『我是講官,汝識之否』?太子不應。問以講所;曰:『文華殿』。問書倣字句;曰:『詩句』。正宗更多其辭以折之;太子微笑曰:『汝以為偽,即偽可耳』。諸臣無可如何,仍以肩輿送入城中獄。正宗遂奏:面目全不相似,所言講書、倣字悉誤。戴英疏言:『王之明偽假太子,質以先帝曾攜之中左而不答,問以嘉定伯姓名而不答;其偽可知。然稚年何能辦此,必有大奸挾為奇貨,務須根究到底;宜敕法司嚴鞫』。
「明季遺聞」云:戴英問:『先帝親鞫吳昌〔時〕於廷,東宮立何地』?曰:『誰吳昌時』?英乃直詰之曰:『汝是詐冒。以實告,當救汝』!即跪請救命。授以紙筆,供稱:『高陽人王之明,系駙馬都尉王昺姪孫。家破南奔,遇高夢箕家人穆虎,教以詐冒東宮』。王鐸等回奏,帝流涕曰:『朕未有子;東宮若真,即東宮矣』。
按王之明,自供高陽人王之明,穆虎教以詐冒東宮;英疏即當直參穆虎。英何云「必有大奸居奇,務須根究」?至午門再審,議論紛紜不已耶?
無錫有楊瑞甫者為校尉,監視太子於獄中。太子語之云:『昔賊破北京,予趨出欲南走。賊恐上南行,俱發兵堵截,無些於隙處;東、北兩面亦然。獨西方為賊巢窟、賊之來處,兵眾稍疏;予遂西走。終日不得食,晚宿野舍開混堂人家,及明復走。自此七日不得食,轉而南,得止於高夢箕家』。
馬士英疏言:『臣病在寓,皇上令監臣以密疏示臣;臣細閱之,其言雖似而疑處甚多。既為東宮,幸脫虎口,不即到官說明,卻走紹興;可疑一也。東宮厚質凝重,此人機警百出;可疑二也。公主現養周奎家,而云已死;可疑三也。左懋第在北,亦有假太子事;懋第密書貽蔡奕琛,奕琛抄謄進覽。是太子不死於賊,即死於北矣。原舊講官方拱乾在南,容密諭之至公堂辨之。如其假冒,即付法司與臣民共見而棄之;如真東宮,祈取入深宮,留養別院,不可分封於外,以啟奸人之心』。
時北都亦有稱太子者。左懋第使北,留太醫院,而太子亦止太醫院旁。懋第使人詢守門滿卒;滿卒云:『此崇禎太子;言伯父在南京,欲往南去,故加防禦』。懋第因作書二通啟攝政王,一言當歸使臣、一言放皇太子至南辨驗。投院,不報。故馬士英疏言,懋第有密書貽蔡奕琛也。
命王永吉帶撫淮安,衛允文兼撫徐、揚。
復溫體仁謚廕。
吏部尚書張捷覆奏:『故輔溫體仁清執忠謹,當復「文忠」之謚;文震孟宜改謚』。蔡奕琛票旨:『溫體仁准復原謚,文震孟免議』。
初六日(己丑)
大清兵取郾城,又取西平。
福王下鴻臚寺少卿高夢箕於錦衣獄。時刑部嚴鞫穆虎,五毒備至,終不肯承;夢箕上疏自明,並逮治之。
李自成逼承天,左良玉遣使告急;福王命督臣何騰蛟等禦之。
史可法疏言:『泗州鎮將李世春廉而有威,一病遽亡;其弟遇春隊伍精嚴,地方相安,奉旨用代矣,黃得功堅拒浦口。部議改其將張天福於泗州,高營各將以泗州為其分地,天福若來,恐其難相安。比伊兄張天祿遷家屬至,總兵卜從善扼之於泊所,奪其馬騾;家眷驚惶,致墮水中。乞敕部仍用遇春,天祿別用』。從之。
總督倉場戶部尚書賀世壽告病去。
阮大鋮疏薦馬士英子錫有文武才;特授總兵官,仍蒞京營。
皮匠詹有道聞室中有聲曰:『汝可至宮中尋子』!忽若為物所憑;遂直叩東華門,冒稱恭皇帝。立杖殺之。
初八日(辛卯)
大清兵取上蔡。
福王贈高傑太子太保,以其子元爵襲興平伯。
太監高起潛請餉;有旨:『著於浙、閩增派二十萬,內令孫元德催解十萬兩赴軍前』。
張承志襲封惠安伯。
阮大鋮欲殺姜垓;垓時奉母流寓蘇州,乃變姓名之寧波,及國亡乃獲解。又欲殺沈壽民;壽民變姓名避之金華山,國變後歸(垓,埰之弟,字如須,崇禎十三年進士,官行人。見署中題名碑崔呈秀、阮大鋮與魏大中並列,立拜疏請去二人名;故大鋮銜之刺骨。壽民,字眉生,宣城人。劾疏楊嗣昌有「大鋮妄陳條畫,鼓扇豐芑」語。大鋮必欲殺之)。
陞吳希哲吏科都給事中。
張亮疏請立監稅局於皖城;不許。
中書陳麃自陳擁戴有勞,願預考選;不許。
贈朱之臣兵部左侍郎。
陞劉迎賓通政司。
初九日(壬申)
命百官會審王之明、高夢箕、穆虎於午門外。
是日,張捷坐刑部尚書高倬家,以名帖邀方拱乾於獄。方至,捷曰:『先生恭喜。此番不惟釋罪,且可以不次超擢;王明之真假,全在先生一言耳』。方唯唯。既詣午門,百官齊集。各喝太子跪,太子仍前面西踞坐。眾簇擁拱乾至前,太子一見,即曰:『方先生尚在』?拱乾不敢應,退在人後,亦不言真偽。最後,王鐸前曰:『千假萬假,總是一假。是我一人承認,不必再審』!叱送還獄。次日,劉正宗、李景濂合疏:太子的系假冒,乞敕法司、閣部再加質問,使之供吐姓名。疏具,邀拱乾同奏,拱乾辭不預。
諭刑部:『穆虎若非奸人,豈敢挾王之明冒認東宮!二月二日,所成何局?往浙往閩,所幹何事?豈高夢箕一人所辦!主使附逆,實繁有徒。著法司窮治』。
按馬、阮方欲傾姜、黃輩,令法司究主使,附逆同文之獄行將興矣;以諸督鎮疏爭,止。
靖南侯黃得功疏言:『東宮未必假冒,各官逢迎,不知的系何人指為奸偽。先帝子即皇上子,未有了未證明混然雷同者,將人臣之義謂何?恐在廷諸臣,諂諛者多、抗顏者少。即明白識認,亦不敢抗辭取禍耳』!時太子真偽莫敢決,而得功忠憤不阿,首先抗疏。有旨:『王之明假冒來歷,系親口供吐,有何逢迎!不必懸揣過慮』。
下河南婦人童氏錦衣衛獄。童氏在河南自稱福王藩邸元妃,廣昌伯劉良佐具禮送之。巡按御史陳潛夫至壽州,見車駕騶從傳呼「王后來」,亦稱臣朝謁,具儀從送至京。王怒,以為假冒,下之錦衣衛獄;責潛夫私謁妖婦,逮下法司並訊之。
初,帝為郡王時,娶妃黃氏早卒;既為世子,繼妃李氏,洛陽之變又亡。童氏或云妃、或云司寢,曾與生一子,不育。及棄藩南奔,太妃與氏各依人自活。太妃南來,巡按陳潛夫奏妃故在;弗召。氏自詣越其杰所,劉良佐以聞,即奉旨著令驅逐;而氏必欲至京,帝怒,下之獄。都督馮可宗言其病,命善視之。童氏在獄具疏云:『中宮臣童氏謹奏:為臣義原不可逃、臣情百有可憐,事屬彝倫、計關宗社;密控從前掖庭始末,譯訴臨歧天語叮嚀,瀝血再陳,仰懇慈鑑事。臣具有「別離情由事」一疏,奉聖旨:「童氏系假冒,著該撫驅逐。其主使奸臣,一並嚴究。欽此」,臣拜捧之餘,心魂交碎,血淚成枯。其來歷始末,已細細述之廣昌伯矣,不敢復為瀆聽。其家人骨肉之言細微瑣屑,人所難知、人所難言;臣不詳切再陳,誰為臣代籲乎!臣聞「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臣自福藩侍中宮,比民間士庶,猶之糟糠妻也。今值龍飛九五,普天之下皆沾恩澤,而臣猶遭棄捐;故舊不遺,想非仁慈之主忍棄置者。獨記辛巳二月,賊寇臨城,亡在旦夕;於十三日三更時分,皇上親語分付。彼時東、西兩宮俱是花言巧語,惟臣質實可保;命臣逼死東、西兩宮。如賊進城,可藏民間;俟便逃出,期十日可遇:此十三日三更時分叮嚀天語也。緩延一日,至十五日,河南府城為賊陷沒;臣奶子苗氏懷抱金哥住煤山,三日後而遇賊:此臣致陷之緣,並皇上臨歧叮嚀可記憶者。猶記皇上出城時,止攜金三兩,別無他物;身穿青布小襖、醬色主腰,戴黑絨帽,上加一頂烏綾首帕。臨行,尚穿白布襪、紬腳帶,匆忙中始易白布腳帶,是臣親為裁摺;皇上寧失記否?此皇上臨歧衣冠形容,歷歷可記者。倉猝分散,天語諄切;口血未乾,言猶在耳。且太子為社稷之本。宗嗣之續,臣身收認關係猶小,而太子關係宗廟社稷、天下人民瞻仰者大。為臣母子被陷賊中,不便直認。從來國難蒙塵,散而復聚、離而復合,代不乏種;豈以患難流離,而夫婦恩義遂至斷絕?或謂臣當日在宮中性過梗直,不合於眾;今日艱苦備嘗,豈復有不體人情、故性復萌者。與其留臣■〈面貴〉面偷生,令臣民知國母明知皇上忍心謂之假冒,留一不明不白之疑、成一若是若非之混局;何如容臣直叩御前,面為剖質。皇上若忍棄置,身甘斧躓;猶得望見君門,死而無悔。臣賴祖宗之福、皇上之恩,誕生一子,厥名金哥;掌上之珠,咬痕在腋。患難攜持,手口卒瘏,萬死一生不忍棄,無非為皇上三十無子;而現在皇子混處民間,終同草木枯朽:臣得罪於祖宗不淺矣。此時不敢望皇上收認,止金哥原系皇上骨血,祈念父子至情,遣官察取;臣即髡髮自盡,亦所甘心』。求可宗達之帝,並言失身之婦,何敢復生非望,上偶聖躬;但得一睹天顏,訴述情事,歸死掖庭無憾。可宗將疏呈進,帝棄去弗視;可宗深悉其冤辭,不敢再讞。
「甲乙史」云:童氏自河南至,自云系福王妃。劉良佐妻往迎,叩其顛末;云:『年三十六歲;十七歲入宮,冊為妃。時有西宮李氏生一子,曰「玉哥」,寇亂不知所在。氏於崇禎十四年生一子,曰「金哥」;嚙背為記,今在甯家莊』。語甚鑿鑿,良佐妻信之,跪拜如見后儀;良佐聞亦不疑。童氏由是愈驕,凡所經郡縣,有司或供饌稍略,彼即詬罵,掀桌於地。間有望塵道左者,輒掀簾露半面,大言曰:「免」!聞者駭笑。越其杰驛送至京,帝驚震怒,呼為妖婦,發錦衣獄嚴審。
錢秉鐙云:『童氏下鎮撫司拷問,乃招系周王妃,誤聞周王為帝,故謬認耳。或云:童氏系周府宮人,逃亂至尉氏縣遇帝,旅邸相依,生一子。賊破京師,帝南奔,各不相顧,氏遂委身民間。馬士英勸帝迎童氏入宮,密諭河南巡撫迎致皇子,以慰臣民之望、以消奸宄之心。不聽(時傳言陳潛夫同氏臥起,馮可宗令蓐婦誣氏近產女;俱污褻失實)』。
以耿廷籙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四川。
遣黃道周祭告禹陵。時朝政日非,大臣相繼去國;道周亦有去志,因乞祭告禹陵。頻行,又陳攻取之策;不用。
初十日(癸巳)
李自成兵寇潛江。
福王遙祭諸陵。
惠安伯張承志疏劾選郎陸康稷貪污;有旨:『不必苛求』。
升李希沆兵部左侍郎。
衛胤文以邊警求退。
史可法監軍吳易奉檄徵餉江南。
劉澤清疏請文武考察舊例,不許借題羅織、驅逐異己。
十五日(戊戌)
命百官會審太子於朝,太子仍無一言。左都御史李沾呼王之明,不應;沾喝曰:『何不應』?太子曰:『何不曰明之主』!李沾喝役動刑,即上桚;太子號呼皇天上帝,聲徹於內。馬士英命釋之;沾又慰以好言。太子答曰:『既校尉囑我,彼自能言之,何必我也!前日追我何處,有追者在』?高倬見其言切,命退。既退,有前伴讀太監丘致中持之大慟;帝聞之,立下致中鎮撫司獄。
時有題詩於皇城云:『百神護蹕賊中來,會見前星閉復開。海上扶蘇原未死,獄中病已又奚猜?安危定是關宗社,忠義何曾到鼎臺!烈烈大行何處遇?普天空向棘闈哀』。
左良玉以李自成兵至潛江口,遣使告急。
十六日(己亥)
徙崇王居福州。
更福恭皇謚曰「孝皇帝」。
命太監屈尚忠會同馮可宗嚴審童氏。尚忠加氏極刑,氏號呼詛詈,卒無易辭。尋,瘐死獄中(或云在獄未死;南都陷,不知所之)。
太監屈尚忠上童氏招,詞連史可法中軍孫秀及北歸庶吉士吳爾壎;命逮訊。
御史王懩疏言:『斬百大悲,不如斬周鑣、雷縯祚。夫真主既出,海內帖然。乃今日冒皇子、明日冒皇后,由二人譏訕新政,故訛言繁興。不立斬二人,恐魚腹狐號,乘間竊發』!有旨:『從逆各犯及雷縯祚二案,速行訊結』。
命黃得功移鎮廬州。與劉良佐合力防禦(劉良佐報北兵南下故也)。
御史郝錦疏言:『各鎮分隊於村落打糧,劉澤清尤狠,掃掠民間幾盡』。
命黃斌卿掛征蠻將軍印,以原官鎮守廣西。
命方國安掛鎮南將軍印充總兵官,駐防池口。
十九日(壬寅)
毅宗忌日,王於宮中舉哀;百官於太平門外設壇遙祭,以東宮、二王祔祭。
吏部尚書張捷請照張輔例,贈成國公朱純臣王爵;許之。
川賊將孫可望謀犯貴陽,由敘州至。永寧衛總兵定番伯皮熊率部將楊光謙等襲敗之,追奔三十餘里,多所斬獲(熊,字玉山,銅仁府人)。
福王加鄭芝龍太子太保、劉洪起太子少保。
劉良佐奏:『童氏實非假冒,彝倫所繫,懇賜曲全』!帝諭云:『童氏妖婦,冒朕結髮。朕初為郡王,何有東、西二宮?據稱系熙寧王宮人,尚未悉其真偽。朕之宮闈,風化所關,豈容妖婦闌入。法司即示情節,以釋群疑』。
左良玉疏糾方國安,諭解之。
二十一日(甲辰)
封妃戚黃九鼎為雒中伯,授黃金鼎都督同知。
杭州府解高夢箕家丁高成至,命三法司覆審王之明等;燬黃得功原疏,以絕奸謀。
戶部侍郎何楷奏:『鎮臣疏言,東宮甚確』。有旨:『此疏豈可流傳,必非鎮臣之意;著提塘官立行追燬。如敢有鼓煽者,兵部立拿正法』。
陞陳燕翼禮科、楊兆陞工科、蔣鳴玉刑科,俱右給事中。
史可法奏:『王佐冒險來歸,請留營中以備咨謀』。
汝寧總兵劉洪起以餉缺,撤兵還楚。
授黃端伯儀制司主事。端伯,字元公,新城人,崇禎戊辰進士。曆任寧波、杭州推官;行取赴都,母憂歸。服闋,疏陳益王不法;王亦劾之,有詔候勘。姜曰廣薦之福王,至是授官。
二十二日(乙巳)
祭興宗陵,惠宗及諸王祔。
錦衣衛馮可宗嚴訊高夢箕,夢箕誓死不承;仰天嘆曰:『我為無賴子所誤;然一念癡忠,天地可鑑也』。給事中錢增疏言:『當立斬夢箕,速行定招』。可宗請歸併刑部獄。
時張孫振苛求不已,大理卿葛寅亮密言曰:『公等度朝廷兵力,能聲左良玉、鄭芝龍之罪而制其死命乎?若其未也,含忍則無法,搜剔則激變耳』。孫振等始微悟,言之馬士英;自此不復究詰。
文秉曰:『太子一事,朝廷之上皆曰偽,草野之間皆曰非偽;在內諸臣皆曰偽,在外諸臣皆曰非偽。其偽與否,不可以臆斷。獨太子而果真也,其舉止面目,必有與人異者;迨後羈旅北營、跋涉長途,亦必有不可磨滅處。而今概未有聞焉,則謂之偽也亦宜。然方拱乾固講官,張捷邀晤之時已明告之矣,使出片言佐證,立釋纍囚而登之上卿;何以不置可否?而公疏又辭不肯列名;則彼執為非偽,未可盡謂無據也。或曰:移入大內者是真,百官會審者非真。或曰:是北朝之諜也,藉以搖惑人心,俾中朝自起爭端,同室互鬥,起乘其斃;此卞莊子之術也。又按,是年北都亦有稱太子者,指謝陞為徵;曰:『謝陞!難道卿不認得孤』?陞厲聲訶之。戶部主事錢鳳覽眾中面斥謝陞不忠不孝,欺先帝而賊太子;已而鳳覽被害。未幾,陞疽發於頸,時向空中作乞命狀曰:『錢先生,幸寬我』!宛轉旬日而殂。於是,人皆謂北之太子真、南之太子偽;然究竟無確見也』。
「殉節錄」云:鳳覽以太子事劾謝陞,磔於市;屍直立不仆,後作厲鬼殺陞。頒示王之明、童氏審詞於中外,以釋群疑。北來太子之獄,識者知其偽,而都下士民譁然是之。又以童氏下獄,督撫鎮將交章爭太子及童妃事。左良玉疏請全太子,不聽。袁繼咸疏言:『太子真,則望行良玉言;偽,則不妨從容審處,多召東宮舊臣辨識,以解中外之疑』。王亟出獄詞,遍示中外;眾論益籍,謂馬士英等朋奸,導王絕滅倫理。
御史張兆熊奏:『王之明一案,謗議沸騰』。陳良弼奏:『愚民觀聽易惑,道路籍籍,皆以諸臣有意傾先帝之血胤』。有旨:『王之明好生護養,勿加刑招謗;速速將獄詞宣布』。
川湖總督何騰蛟疏言:『太子到南,何人物色?何人奏聞取召南京?馬士英何以獨知其偽?既是王昺之姪孫,何人舉發?內官勛戚多北來之人,何無一人確認?而泛云自供。高夢箕前後二疏,何以不發抄傳?明旨愈宣,臣下愈惑。此事關係天下萬世是非』。有旨:『王之明自供甚明,百官士民萬目昭然。不日即將口詞章疏刊行,何騰蛟不必滋擾』!
寧南侯左良玉疏請保全太子,以安臣民之心;謂『太子之來,吳三桂實有符驗。史可法明知之而不敢言,此豈大臣之道?滿朝諸臣,但知逢君,不惜大體。前者李賊逆亂,尚錫王封,不忍遽加刑害;何至一家反視為仇!明知窮究並無別情,必欲輾轉誅求;遂使皇上忘屋烏之德、臣下絕委裘之義,普天同怨。皇上獨與二、三奸臣保守天下,無是理也。親親仁而民,願皇上省之』!有旨:『東宮果真,當不失王封。但王之明被穆虎等使冒太子,正在根究奸黨。其吳三桂、史可法等語,尤屬訛傳。著法司將審明略節,先諭該藩』。
廣昌伯劉良佐疏言:『王之明一案,未協輿情』。有旨:『王之明系駙馬王昺之姪孫,避亂南奔,與高夢箕家人穆虎等沿途狎昵,冒認東宮,妄圖不軌;正在嚴究。朕於先帝素無嫌怨,不得已從群臣之請,勉承重寄;豈有利天下之心,毒害其血胤?舉朝之臣,誰非先帝舊臣,孰不如卿?肯昧心至此!法司官即將審詞刊布,以息群疑』。
江湖總督袁繼咸疏言:『太子真偽易明,居移氣、養移體,必非外間兒童所能強襲。王昺原系富族、高陽未聞屠戮,豈無父兄同行,何事隻身流轉南竄?既走紹興,於朝廷有何關係?遣人蹤跡召來,詐冒從何因起?望皇上勿信偏辭,使一人免向隅之泣,則宇宙享蕩平之福矣』。有旨:『王之明不刑自招,高夢箕、穆虎合口輸情。朕正期天下共見至公,不欲轉滋異議。諸臣無端過疑,何視朕太薄、視朝廷太淺!袁繼咸身為大臣,不得過聽訛言,別生臆揣』。
督輔史可法疏言:『臣於邸報中見有太子南來之說,在他人不知者,無不額手為國家幸;而臣一聞此報,即知其誣。蓋朝使之奉命訪求與臣等之多方物色,為日久矣;使太子而在,不從海道來、則從東省來,皆以淮安為必由之路。其留淮也,必明言於各衙門具奏題報;何得潛蹤秘跡先走浙江,曠日持久仍來赴闕:此理之必無者也。先是,屢據塘報,太子為賊所害;至今年二月初五,得北使左懋第抄攝政王告示一紙,內有言『一人自稱明朝太子,徑往皇親周奎家探問。懷寧公主遠望未詳,蒙面而哭;及後審詳形貌,全然不是。袁貴妃及宮女秦壽,皆不認識。據假太子口稱:「從來未落賊手,止是流亡在外」。今有禮部尚書黃熙胤、中書朱國詔曾聞太子在流賊劉宗敏處;晉王亦言太子被賊裹去,同在一處。今此人非太子,故將周金發刑部審問。有養魚太監常進節、羽林前衛指揮李時印、指揮張文魁、申良策、把總鄭元勛言太子是真,有典樂太監賈應庚言太子是假;衙門人眾,便將應庚痛毆。有太監孫雄懼眾毆,亦云太子是真。其實,太子不真。若崇禎真太子在,即來投見,以便恩養。合行出示曉諭』等因。隨將假太子發刑部究問,左懋第原書可據也。昨三月內,又有人北來,言『攝政王將認識太子諸人盡皆殺死。京城百姓,為此不平,曾有百姓多人到內院謝陞處哭罵。攝政王聞之,將謝陞殺死。其刑部監禁太子,亦勒死矣。都人言及,無不哀慟』。夫北方之待太子,不過假以空名、給以廩食耳。況袁貴妃現在、公主現在、一時相隨之諸璫具在,以此事而假冒,雖愚者不為。況周奎、公主一見,即相抱而哭;後聞有怵以利害者,乃不敢認,而都人環聚其門辱詈之。其各官出認太子,至被殺而不悔。由此觀之,是太子不死於賊,死於北矣。北方之太子方殺,而南方之太子復來:此又理與事之必無者也。臣見左良玉一揭,內云「太子系是吳三桂送與可法,可法送至南京」等語;臣不勝駭愕!使果有此,臣便當直告皇上,何必暗送到京也。都城訛言繁興,種種妖妄,良不於事理加察而遽入章奏,亦大誤矣』。
「甲乙史」云:人謂士英等怵於藩鎮,故迫可法出此疏辨,冀天下信之;然獄亦益緩矣。
錢秉鐙云:『初,福世子歿,德昌郡王以序當之。馬士英撫鳳時,有以居民藏王印首者;取視,則福王印也。詢其人云:「有負博者持以質錢」。士英因物色之。上與士英初不相識,果德昌耶?非德昌耶?但據王印所在,以為世子爾。甲申國變,遂擁戴正位,以邀援立之功。至大悲者,或云徽州人、或雲齊庶宗,或又雲見諸蘇州楓橋者。吾嘗遇齊府宗室,言中州之亂,諸藩流離至白下,改名姓乞活者不可勝紀。亦有仍稱吾宗,與序行輩者;宗正稍有資遣,即去。則大悲者,亦其流耶!聞會審時,以帕蒙其頭,人不得見;所供語秘密,人無知者。有言其供稱曾封郡王,未嘗言封齊王也。若但以郡王叩閽乞封,豈冀非分而斥之為妖僧、致之於死耶?張孫振審詞云:「大悲本是神棍,故作風顛;主使實繁有徒,陰提線索」。又云:「豈是黎邱之鬼,或為專諸之雄」!語多排激上怒。御史高允茲疏云:「大悲狀類風顛,言多夢囈。先帝絕無十二年封齊王之事,諸王豈有十五年過江之理?且親藩貴重、寺人驕蹇,招內潞王下位迎接、李承奉叩首陪坐,正不知有此風影否?至申紹芳、錢謙益現在宮詹卿貳,敢有異同?且此何等事而議之孔聖廟耶」!即以是疏詳之,句句是駁、亦句句是疑。據稱「狀類風顛,言同夢囈」。既入獄,受當事意指,不得不託風顛;其招詞必有駭聽之語,當事不得不加以夢囈者。「先帝十二年無封齊王之事」,信矣。然孫振稱「大悲本是神棍,主使實繁有徒」;主使者豈敢(一作肯)不按典制而妄言,自呈敗類(一作漏)以取誅夷耶?若云「諸王無十五年過江之理」;自流寇蹂躪,中原破陷,各藩諸王不待奏請而南奔者多矣。賊以十四年正月陷洛陽,即攻汴;河北路阻,中州諸宗室大抵流寓淮、泗間。且今上既可以渡淮而南,諸王獨不可以渡江而南耶?至云「潞王下位、承奉叩首,正不知有此風影否」;潞王近在杭州、承奉一召即至,風影有無,其妄立辨。況潞王憂讒畏譏,豈敢異辭;何以付之默然不聞耶?事系反側,詞連東林;阮大鋮、楊維垣等業欲借之以興大獄,張孫振方圖百計鍛鍊,豈紹芳、謙益疏辨可免!馬士英又何所畏憚,勸令中止;上意亦何所顧恤,不欲深究!蓋其夢囈,則必有深犯忌諱,不可以上聞;士英之勸令中止,或止知德昌之當為世子,猶未能實信上之果為德昌也乎?上之不欲深究,亦有自知之明耶!而大鋮、維垣、孫振固不能知也。北來太子一案,當時藩鎮督撫無不具疏力爭;上雖曉諭再三,致令人不見信。少年至留都,馬士英亦未敢決其為偽,但設疑三端,以迎合上意。而首斥其偽者,王鐸也;鐸不過效顰雋不疑叱收黃犢車,以自負通經學古者耳。若以方拱乾之言為據,此不足以愚三尺童子矣!拱乾與阮大鋮至交,且掛從逆之案,待命吳門;一旦大鋮招之入都,許為湔雪、還其原官,以拱乾之生平卜之,其不難斬先帝之血胤而奉馬、阮之意旨者決矣。東宮出閣,去弘光元年無幾時。豈有少年於眾中望見拱乾,即指彼髯者呼為方先生;而東宮面貌言動,拱乾反不識耶?其真其偽,一見立辨。乃不置一語,顧以講讀時瑣事為問。毋論記與不記,不足深論;即少年所云盡是而拱乾盡以為非,當時直講只拱乾一人在列,寧更有一人從旁為左證耶?蓋與諸奸熟商之,以無憑無據之事坐之以偽,使無從申辨耳。及再審時,置禁城圖於前,指宮殿名目及帝所御居,無一差謬;比聞有應天推預訊出,語人曰:「即非真,亦深諳大內事者」。士英初請令大璫盧九德及舊東宮內臣於城外僻處,以先帝並永、定二王庚甲及宮中制度諮之,如假冒必不能悉。今既皆悉矣,鞫問既窮,楊維垣乃揚言於朝曰:「駙馬都尉王昺姪孫王之明貌類太子,固悉宮中事」。士英以其言入奏,從此遂稱王之明;前屢審時,未聞有此語也。袁繼咸疏言:「王昺原系宦族、高陽未聞屠害,豈無父兄群從,何事隻身遠竄」?何騰蛟疏言:「王昺姪孫,何人舉發?內官公侯多北來之人,何無一人確認而泛云自供」?皆駁之極明切者。吾以為王之明雖系駙馬姪孫,本非國戚;安得入宮,備悉大內事體!之明貌類太子,內廷諸奄及東宮舊使豈有不知,曾未言及;何以維垣獨知,此言獨出於維垣之口?即維垣揚言時只是揣度之詞,何以後遂遽為定案?惟士英有疏云:「聞東宮厚質凝重,不輕語言。此人機辨不可方物,以致此疑真可疑耳」。然凝重機辨,方拱乾所當知者;何不以是辨其真偽,乃取漫無證據者而以為偽,人誰信之乎!及觀童氏獄辭,陳情愈切;則天顏愈遠,何以不求太后召入永巷面訊之耶?豈不惟上不可見,太后亦有不可見者耶?說有謂當時但使童氏得遇大悲,則其事立剖。蓋童氏但知德昌即位,以故妃詣闕求見;而不知今日之德昌,非昔日之德昌也。大悲但知福王世子應屬德昌,而不知今上之業已為德昌也。童氏既不容入宮闈,則大悲之死,固其所矣。總而論之,大悲本末不可知,而決為親藩之郡王也;童氏出身不可考,而決為德昌之故妃也;少年之為東宮不敢信,而決非王之明也。三大疑案姑記之,以俟後之論定者』。
二十三日(丙午)
加朱大典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應天、安徽等處,並提督上江軍務。
戶部尚書張有譽請於文武廩祿外,各加公費;不許。
出兵部員外郎何剛為遵義知府。馬士英惡剛與史可法善,故出之。可法垂涕曰:『子去,我誰倚』?剛亦泣曰:『願死無相背』!
錦衣衛馮可宗疏言:『衛獄詐偽甚行,百里內雞犬無有。且僉書官人人准狀,民間細事動至傾家』。
命給事中陳燕翼、行人韓元勛冊封琉球國王。
陞羅汝元刑部右侍郎、鄒之麟右僉都御史。
黔將包琳為其下所殺。
二十四日(丁未)
大清兵取歸德,巡按御史凌駉及其從子潤生死之。
許定國前哨抵歸德,總兵王之綱退屯宿州,邀駉南下;駉不從。定國數使人招駉,駉拒之。歸德垂陷,駉致書大清帥豫王曰:『駉世受國恩,當此天崩地裂之時,分應一死;所以隱忍至今者,實有望於貴國也。今沿河一帶盡為貴國所有,可以勿言。倘江南半壁,得執事主持,力為貴國言之,如魏、晉、六朝故事,永為脣齒,修兩家和好;則駉之願也。如或不然,恐今日揚子江之凌御史,未必非昔日錢塘江之伍相國也』!王不答,遣人促降。駉斬其使,欲嬰城固守,士民不從;駉服毒,不死。豫王至,禮遇之;卒縊死。豫王為之厚殮,題曰「大明御史凌公之柩」。潤生亦縊死。
福王許罪廢諸臣輸銀復官。
史可法疏言:『臣受命督師,無日不以討賊為念。而人情難協、事局紛更,睢州大變之後,又有維揚之搆。外侮未禦,內釁方深;擁節制之虛名,負封疆之大罪:臣竊自悲也。先是,提督之命未下,高營將士洶洶,不得不容之鎮靜。本月二十二日,臣調兵北上,而李本身患廱未起;今不得已,先遣胡茂貞進發矣』。
川督樊一蘅命楊展等攻敘州。馬應試、余朝宗先登,展等繼至,斬賊數千級,偽都督張化龍走;遂復其城。一蘅乃犒師江上。
殿工落成,加恩史可法、馬士英等。先是,進士英太保,士英疏辭;及敘殿工加太保,士英乃受。
敘殿工,加恩史可法、馬士英、王鐸、高弘圖、姜曰廣、管紹寧、王之臣、程注、高倬、劉士楨、何應瑞、陳盟、曹勛、葛寅亮有差;惟顧錫疇不許敘。又敘內臣功,太監韓贊周、盧九德、劉文忠、屈尚忠、張執中、田成、王肇基、高起潛、孫象賢、車天祥、喬尚、谷國楨、何志孔、趙興邦、李燦、蘇養性、孫珍、諸進朝賞賚有差。又加李若星正二品服,李乾德加一級,于元瑋等八人紀錄。
史可法以下各賜銀幣;韓贊周以下銀幣外,廕弟、姪錦衣指揮。
二十五日(戊申)
左良玉舉兵反。黃澍在良玉軍中,與諸將日以清君側為請;良玉躊躇弗應。會有北來太子事,澍借此激眾,以報己怨,召三十六營大將與之盟;良玉以疏爭太子不聽,心甚不平,士英又裁其餉,反意乃決。遂借偽太子名為兵端,移檄遠近;復上疏聲士英之罪。舉兵,邀何騰蛟以偕行,不可;則盡殺城中以激(一作劫)之。士民爭匿其署中,騰蛟坐大門,縱之入;良玉破垣舉火,避難者悉焚死。騰蛟即解印付家人,令速走;將自剄,為良玉部將擁去。良玉欲與同舟;不從,乃置之別舟,以副將四人守之。舟次漢陽門,乘間躍入江水;四人懼誅,亦赴水死。良玉引兵而東,自漢口達蘄州,列舟二百餘里。
黃澍與諸將日請舉兵;良玉自念所將皆亂人降卒,幸天子在下流,假其聲號相縻繫,若縱之東下,且擇利散走,不復可制,嘿勿應。無何,太子事起,中外喧嘩;澍乃召三十六營大將,登樓密畫。良玉沉吟未決,一將拂衣起曰:『疑事無成。若主帥必不動者,某等請自行,不能鬱鬱久居此矣』!從之。遂上疏云:『竊見逆賊馬士英,出自苗種,性本凶頑。臣身在行間,無日不聞其罪狀,無人不恨其奸邪。先帝皇太子至京,道路洶傳:陛下屢發矜慈,士英以真為偽,必欲致之於死而後快。臣前兩疏,望陛下從容審處,猶冀士英夜氣稍存,亦當剔腸悔過,以存先帝一線;不意奸謀日甚一日,臣自此義不與奸賊共戴天矣(一作共天日矣)。臣已提師在途,將士眥目指髮,人人必欲快食其肉。臣恐百萬之眾,發而難收,震驚宮闕;且聲其罪狀,正告陛下。仰祈剛斷,與天下共棄之。自先帝之變,人心號泣。士英利災擅權,事事與先帝為難:「逆案」先帝手定者,士英首翻之;「要典」先帝手焚者,士英修復之。思宗改謚,明示先帝之不足「思」,以絕天下報仇雪恥之心:罪不容於死者一也。國家提衡文武,全恃名器鼓舞人心。自賊臣竊柄以來,賣官鬻爵,殆無虛日,都門有「職方賤如徇、都督滿街走」之謠。如越其杰以貪罪遣戍,不一年而立陞部堂;張孫振以贓污絞犯,不數月而夤緣僕少;袁弘勛、張道濬皆詔獄論罪者也,借起廢徑復原官;如楊文驄、劉泌、王燧、黃耳鼎、趙書辨等,或行同狗彘、或罪等叛逆,皆用之於當路。凡此之類,直以千計,罄竹難書:罪不容於死者二也。閣臣司票擬、政事歸六部,至於兵柄,尤不得兼握。士英已為首輔、猶復掌樞,是弁髦太祖之法度。且又引其腹心阮大鋮為添設尚書,以濟其篡弒之謀;兩子梟獍,各操重兵以為呼應,司馬昭復生於今日:罪不容於死者三也。陛下選立中宮,典禮攸關。士英居為奇貨,先擇其尤者以充下陳,罪通於天;而又私買歌女,寄養阮大鋮家,希圖進選,計亂宮中,陰謀叵測:罪不容於死者四也。陞下即位之初,恭儉神明;士英百計誆惑,進優童艷女損傷盛德。每對人言,惡則歸君:罪不容於死者五也。國家遭此大難,須寬仁慈愛以收人心。士英自引用阮大鋮以來,睚眥殺人,如雷縯祚、周鑣等煆鍊周內,株連蔓引。尤其甚者,借題三案,深埋□阱,將生平不快意之人一網打盡;令天下士民,重足解體:罪不容於死者六也。九重秘密,豈臣子所敢言?士英遍布私人,凡陛下一言一動無不窺伺。又募死士,竄伏皇城,訛名禁軍,以觀陛下動靜;曰「廢立由我」:罪不容於死者七也。率土碎心痛號者,先帝殉難,皇子猶存。前此定王之事,海內至今傳疑未已。況今皇太子授受分明,臣前疏已悉;士英乃與阮大鋮一手拿定,不畏天地神明、不畏二祖列宗、不畏天下公議、不畏萬古綱常,忍以先帝已立七年之嗣君、為四海謳歌訟獄所歸者,付之幽囚:天昏地慘,神人共憤。凡有血氣,皆欲寸磔士英、大鋮等以謝先帝。此非臣之私言,將士之言也;非獨臣標將士之言,天下忠臣義士、愚夫愚婦之公言也。伏乞陛下立將士英等肆諸市朝,傳首四方,用抒公憤。臣等束兵計刻以待,不禁大聲疾呼,激切以聞』。又傳檄云:『蓋聞大義之垂,炳於日星;無禮之逐,嚴於鷹鸇: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奸臣馬士英根原赤身,種類藍面。昔冒九死之罪,業已偽妄作奴、屠髮為僧;重荷三代之恩,陡爾狐窟白門、狼吞泗上。會當國家多難之日,侈言擁戴勸進之功;以今上歷數之歸,為私家攜贈之物。竊弄威福,煬蔽聰明;持兵力以脅人,致天子閉目拱手;張偽旨以讋俗,俾民兵重足寒心。本為報讎而言立君,乃事事與先帝為仇,不祗矯誣聖德;初因民願而擇主,乃事事拂兆民之願,何由奠麗民生!幻蜃蔽天,妖■〈莫上虫下〉障日:賣官必先姻婭,試看七十老囚、三木敗類,居然節鉞監軍;漁色罔識親君,託言六宮備選,二八紅顏,變為桑間濮上。蘇、松、常、鎮,橫徵之使肆行;檇李、會稽,妙選之旨遍下。江南無夜安之枕,言馬家便爾殺人;北斗有朝彗之星,謂英名實應圖讖。除誥命贈蔭之外無朝政,自私怨仇讎而外無功能:類此之為,何其亟也!而乃冰山發燄,鱷水興波;群小充斥於朝端,賢良竄逐於崖谷。同己者性侔豺虎、行列豬猳,如阮大鋮及某某等數十巨憝皆引之為羽翼,以張殺人媚人之赤熾;異己者德並蘇黃、才媲房杜,如劉宗周、姜曰廣、高弘圖等數十大賢皆誣之為朋黨,以快虺如蛇如之狠心。道路有口,空憐「職方如狗、都督滿街」之謠;神明有知(一作難欺),最痛「立君由我,殺人何妨」之句。嗚呼!江漢長流、瀟湘盡竹,罄此之罪,豈有極歟!若鮑魚蓄而日羶,若火木重而逾烈。放崔、魏之瘈狗,遽敢滅倫;收闖、獻之獼猴,教以升木。用腹心出鎮,太尉朱泚之故智,幾幾殆有甚焉;募死士入宮,宇文化及之所為,人人得而誅之矣。是誠河山為之削色,日月倏已無光。又況皇嗣幽囚,列祖怨恫。海內懷忠之臣,誰不欲食其肉?敵國向風之士,咸思操盾其家。本藩先帝舊臣,招討重任:頻年痛心疾首,願為鼎邊雞犬而無從;此日履地戴天,誓與君側豺狼而拚命。在昔陶八州靖石頭之難,大義於今炳然;迄乎韓蘄王除苗氏之奸,臣職如斯乃盡!是用厲兵秣馬,討罪興師。當鄭畋討賊之軍,憶裴度閑邪之語:謂朝中奸黨之盡去,則諸城不討自平;倘左右凶惡之未除,則河北雖平無用。三軍之士,戮力同讎;申明仁義之聲聞,首嚴焚戮之隱禍。不敢妄殺一人,以傷天心;不敢荒忽一日,以忘王室。義旗所指,正明為人臣子,不忘君父之心;天意中興,必有問世英靈,夾翼皇明之運。泣告先帝,揭此心肝:願斬馬賊之首,以慰九原;還收阮奴之黨,以報四望。倘惑於邪說、詿誤流言,或受奸臣之指揮、或樹義兵之仇敵;本藩一腔熱血,鬱為輪囷離奇。勢必百萬雄兵,化作蛟蠣妖孽。玉石俱焚之禍,近在目前;水火無情之時,追維心痛!嗚呼!朝無直士,誰斥李林甫之奸邪?國有同心,尚懷鄭虎臣之素志!我祖朝三百年養士之德,豈其決裂於僉壬?大明國十五省忠義之心,正宜暴白於魂魄。速張殪虎之機,勿作逋猿之藪!燃董卓之腹,膏溢三旬;籍元載之廚,椒盈八百:國人盡快,中外甘心。欽命世鎮武昌太子太傅寧南侯左良玉、欽命總鎮江楚部院袁繼咸、欽命守備承天總監何志孔、巡按湖廣兼管監軍監察御史黃澍、欽命管理平賊鎮監軍事務少卿李猶龍、總督應皖軍前監紀推官佘有灝、湖廣武昌府知府楊起鳳、總兵官金聲桓、胡以寧、左夢庚、張應元、李國英、吳學孔、惠登相、徐國棟、徐勇、盧鼎、盧光祖、馬進忠、王允成、劉洪起、毛顯文、董英、董原、鄧林奇,陳麟、郝效忠、副將鄭廉、馬士秀、常國安、蘇薦、于耀鱗、張從德、許有信、晉級、羅成耀、周朝、王興國、李養成、郎起貴、滿進忠、楊文富、杜弘域、郭天材、湯執中、賈一選、余起元、余世忠、郭雲鳳、李國春、汪碩畫、柯鳴陞、李士元、金起延、曹純忠等公檄。沿途又遍張告示云:『照得先帝昇遐,海內失望;訟獄歌謳,咸思太子。比年薊國公吳涉海護駕,送馭南都;物望久歸,庶幾靈武。不意權奸謀逆,暗下錦衣;無罪遭誣,真人罹難。思圖弒篡於他日,故斬帝嗣於今時;天地神人,所當共憤。本藩奉太子密旨,率師赴救,義不俱生。凡有血氣,當思同仇。專望義旗,共靖大難;早建扶天補日之功,無陷失時後至之罰。本藩設誓戒殺,雞犬無驚;向南郡邑,不得惶惑』!又示云:『王率師遠來,原為討彼賊臣,救我嗣主,以申一念癡忠,用彰千古大義。恐道路訛煽相傳,致滋群心惶惑;謹以各款項開列於後,布告通國,使共知聞。一、皇城各門,俱聽預遣官兵共守,不得驚動宮殿。一、官兵非號令不得入城,凡府縣文武大小官員,系謀害嗣君逆臣、萬耳萬目共見共聞者,法應剿除外,其餘不得妄殺一人。各各安心,無相惑亂。一、京城內外各營,除拒敵者以助逆論,立殺無赦;其餘各安行伍,靜聽調遣,有功一體敘題。一、士農工商人等,除本藩有令護衛外,仍須各守身家,不得互相驚擾,自取失散。嗣主有難,今日之役,乃臣子萬不得已。凡我臣子,誰不沐先帝之德?誰不矢忠義之懷?自告之後,須共遵之』!
左良玉客胡以寧獻計,撰偽太子手書血詔,遣人赴鎮;良玉佯受詔,築壇而哭,洒血誓師。憚袁繼咸在九江,即遣以寧持血詔紿繼咸,會兵同進;以寧與袁蓋舊交也。
初,良玉畫楚疆為各鎮,自惠登相駐漢陽外,諸將咸有分地;楚人苦之。王之綱駐武昌縣,殘忍;日以人為糧。裸而懸之於柢,灌沸湯以蕩滌其腸腑而後烹之。之綱別號槓子;百姓聞其名,皆奪魄。楚紳士之不能去者,出子女、財帛所以奉之者百端,冀得免禍。瀕行,乃悉取而繃拷於營中,或夾以兩門,俾健兒走躍其上以索賄;賄未入,其人已折脅拉骼矣。祝世英、樊維城等,皆死於此。舊撫劉宗祥與之綱約為兄弟;軍既發,掠其貲十餘萬殺之,不能得其屍。
大清兵入徐州,總兵鎮徐將軍李成棟南奔。先是,有胡蘄忠者,南中大無賴也,貧困無聊;以條陳干史可法,留置幕下。高傑之變,徐、沛遂為畏途,胡挺身請往;可法大喜,即委之審徐州事。北兵將至,成棟登舟南遁;胡與劉某渡河投降,請豫王速渡黃河。豫王至河口,見水光接天,波濤洶湧,大駭;疑二人為謀,欲殺之。二人叩首,願身監營中,先以數十騎往;若徐州果有備禦,就戮未晚。豫王從其言。忽爾風恬浪靜,萬騎遂瞬息而渡。
福王起朱繼祚故官。
史可法疏請入朝,處分東宮,以息群囂;有旨:『寇警方深(一作急),卿宜專心料理;待奏凱後朝見』。可法嘆曰:『「奏凱」二字,談何容易!誠如上言,面君不知在何日矣』!
劉良佐報荊州失陷。
二十六日(己酉)
以錢繼登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總理兩淮鹽法兼督江防軍務;罷巡鹽御史。
戶部尚書張有譽奏:『鄖兵三千,先解餉五萬運至九江,交袁繼咸轉解。浙江銀十二萬兩、福建八萬兩,解至高起潛營中開銷』。
太監李國輔請開採雲霧山;給事中吳适疏言:『雲霧山即名封禁山,縱橫數百里;北通徽、池,南連八閩,東抵衢、嚴,西界廣信。唐、宋以來,每為盜藪。其間深谷窮淵,虎狼接跡;險阻極目,無徑可攀。且地接祖陵龍脈,為京右臂;歷朝禁止樵牧,封禁所由名也。英宗初年,遣官採木。於是地方奸宄(一作棍)互相煽惑,而狐假之輩因之攘奪小民、招引匪類,大肆劫掠;兼多內外官屬供億之費,數邑坐困,民不聊生。近山良民,遂鳥獸散。大盜鄧茂七等聚眾數萬,藉以為窟,攻城殺令;合四省兵力討之、十四年乃底定;奉旨照舊封禁:往禍蓋可鑑也。臣竊以界通四省,境地相歧;內多峻嶺、外多絕谷,綿延重疊,蓽路崎嶇。厲禁既久,開鑿維艱:不便一。秣莽高深,重嶂疊峰;毒蛇猛獸,生育繁滋。一旦開伐,奔突狂噬,傷人必多:不便二。邃深幽奧,迥絕坦區;水不通舟,陸難移運。縱使輸倕再出,疇令轉輸?不便三。乘傳驛騷,有司困於供億,誰籌正賦?且吏胥假公行私,何所不至;而力田小民棄本逐末,消磨歲月,土田有荒蕪之困、力役多死亡之憂:不便四。興朝舉動,天下顒望以卜安危。今以無利有害之事而特遣重臣,搖動人心,傾危四省。垂之史冊,貽譏後世:不便五。遠邇傳聞,必且蜂屯蟻聚競營巢穴,居奇擾亂;約束無力,是使盜賊復生而殺戮再見:不便六。況臣詢之父老,僉云:「此山地連陵寢,自正統初開伐,致傷地脈,遂釀土木之難,洩山川靈氣:不便七。舉此數端,有害無利;伏惟陛下採擇』!國輔亦疏請中徹。
國輔,系司禮監韓贊周養子。贊周,奄侍中正人也;傷心時事,杜門休沐。國輔時在宮中,每有匡救,人以張永目之。馬士英視為眼中釘,因囑所私以開採事誑國輔,國輔具疏請往。其實,士英亦無意開採也。
史可法疏言:『北兵分路南下,李成棟棄徐南奔。鎮將平日擁眾縻餉,一遇警急,全不足恃』。
二十七日(庚戌)
袁繼咸疏請赦太子,以遏止左良玉兵;不聽。
有旨:『王之明的系假冒,如果先帝血胤,朕豈無慈愛?人臣何即稱兵犯闕。
袁繼咸身為大巨,兼擁重兵,如何說不能堵禦』!
安廬巡撫張亮報闖賊分隊南來,並求賜罷斥。
史可法疏言:『今江北有四藩、有督師、有撫按、有屯撫、有總督,官不為不多矣;敵寇並至,曾何益毫末哉!至今日之揚州,一時進於城內者,有總督、有提督、有鹽科,酬應繁雜,府縣皆病;今又添鹽督。人人可以剝商;商本盡虧,課從何辦?利歸豪猾,不足之害,朝廷實自受之』。
大清兵入亳州。
福王陞梁雲構、李喬俱兵部右侍郎。
馬士英聞左兵東下,大懼;專理部事,不入直。
二十九日(壬子)
大清兵取潁州太和縣。
福王加李本身太子太保、左都督。
命史可法扼徐、泗。時大清兵將逼淮南,可法議移駐泗州,防護祖陵;命幕僚載輜重先赴。會左良玉稱兵,召可法入援;復發兵渡江。
帝手書召可法入援;可法乃命侯方儼赴泗州而親率師趨江寧。
●爝火錄卷十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乙酉(一六四五)夏四月癸丑朔
享太廟。
御史畢十臣疏言:『孟夏享太廟,文武陪祀者多不至』。有旨:『著行申飭』。
頒各衙門印信。先是,二月二十四日管紹寧私宴,夫去「禮部印信」。商之馬士英;二十九日,士英即具疏請更鑄各衙門印去「南京」二字,其舊印悉行繳進。至是,鑄成頒給。
黔兵過徽州,肆行劫殺;土人汪爵率眾禦之,殺其首惡數人。命擒爵抵罪;巡撫黃耳鼎請赦,不許。
陞光祿卿祁逢吉為戶部侍郎(逢吉,周鑣同邑人;希阮大鋮旨,見人輒詈鑣。故有是擢)。
逢吉總督倉場。
初四日(丙辰)
左良玉兵陷九江府。時良玉已病劇,至九江,泊舟北岸;貽書總督袁繼咸,願握手一別為太子死。先是,繼咸聞李自成兵敗南下,恐由岳州犯長沙,入江西境;命部將郝效忠、陳麟、鄧林奇守九江,自統副將汪碩畫、李士元援袁州。已登舟矣,聞良玉反,復旋九江。九江士民泣請繼咸往紓一方難;繼咸曰:『寧南語雖順,舉動與前乖,往必墮計』!士民請益堅,遂與監紀佘有灝會良玉舟中;良玉言及太子下獄事,大哭。次日,舟移南岸;繼咸恐良玉入城,偕諸將以單騎往。良玉出袖中太子密詔,劫諸將盟;繼咸正色曰:『密詔從何來?先帝舊德不可忘,今上新恩不可負』!良玉不得已,約不破城,駐軍候旨。繼咸歸,集諸將城樓;灑泣曰:『兵諫非正!晉陽之甲,「春秋」所惡;可同亂乎』!約與俱拒守。而效忠及部將張世勳等出與良玉兵合,遂入城。殺婦女,掠財物。繼咸欲自盡,黃澍入署拜且泣曰:『寧南無異圖。公以死激成之,大事去矣』!副將李士春密白繼咸『隱忍到前途,王文成之事可圖也』!繼咸以為然,出城面責良玉。良玉望城中火起,大哭曰:『予負臨侯』(臨侯,繼咸別號也)!嘔血數升,遂死。朝中皆疑繼咸、良玉同反。繼咸勸左夢庚旋師,不聽。
左良玉見岸上火起,報云:『城已破』。左右曰:『袁兵燒營,自破其城』!蓋郝效忠勾引左營部將張國柱等入城縱火混殺也。良玉罵曰:『此是我兒夢庚兵耳』。大悔恨,搥胸浩嘆曰:『我負袁公』!嘔血數升,病遂革;召諸將謂曰:『我不能報效朝廷,諸君又不甚用吾法制,故憤懣以至於此。自念二十年來,辛苦戮力,成就此軍。吾歿之後,能出死力以捍封疆者,上也;守一地以自效,次也;若散而各走,不惟負國,且羞吾軍,良玉死不瞑目矣』!諸將皆哭,請刑牲以誓。後營總兵惠登相當歃,拔佩刀橫膝上曰:『我公百年後,有不服副元帥號令者,齒此劍』!諸將皆曰『諾』(副元帥,謂夢庚也)!良玉既卒,諸將秘不發喪,共推夢庚為「留後」,率兵東下。
按登相,固流寇所謂過天星者;感良玉再造恩,有忠實心。左兵東下,登相率其黑旗軍殿;舟行不近岸,有紀略。而前鋒中軍大亂,夢庚不能制。
命阮大鋮、劉孔昭率師禦左良玉兵。
劉澤清疏請提兵入衛;諭以防邊為急,止之。
初五日(丁巳)
左夢庚陷建德。
福王恤「逆案」劉廷元等二十二人。
吏部尚書張捷題覆楊維垣請恤「三案」議,應予贈廕祭葬。〔應予〕謚者:霍維華、劉廷元、呂純如、楊所修、徐紹吉、徐景濂等六人;應予贈廕祭葬者:徐大化、范濟世等二人;應予祭葬者:徐惕先、劉廷宣、岳駿聲等三人;應復原官者:王紹徽、徐兆魁、喬應甲等三人。他若王德完、黃克纘、王永光、章光岳、許鼎臣、徐卿伯、陸澄源等雖名不麗「逆案」而為清議所抑者,亦應賜卹有差。從之。
初六日(戊午)
左夢庚兵陷彭澤。
梁雲構請召黃得功、劉澤清統兵入衛。
初七日(己未)
左夢庚兵陷東流,命阮大鋮會同黃得功堵剿。
馬士英遣阮大鋮、朱大典、黃得功、劉孔昭等禦良玉兵,並撤江北劉良佐兵從之西。
太監高起潛奏:『左兵東下,闖賊尾其後、我兵擊其前,自當指日授首,不須過慮』。
王永吉疏言:『徐州既不能守,何以保全江北?李成棟棄徐南奔,萬分可惜!乞敕劉澤清固守淮安,勿託名勤王移鎮』。
初八日(庚申)
光時亨、周鍾、武愫伏誅。
「北略」云:甲申正月初三,上召左中允李明睿陛見德政殿,問禦寇急策。明睿請屏左右密陳,趨近御案言:『臣探聽賊氛頗惡,今且近逼畿甸,此誠危急存亡之秋。只有南遷一策,可緩目前之急』。上曰:『此事重大,未可易言』!以手指天,言『上邊未知何』!明睿曰:『天命微密,當內斷聖心,勿致噬臍之憂』!上四顧無人,云:『此事我已久欲行,因無人贊襄,故遲至今。汝意與朕合,但外廷諸臣不從,奈何?爾且密之,不可輕洩;洩則罪汝』!上還宮,賜宴文昭閣。及太原陷,明睿復上疏勸;上深許,下部速議。而兵科給事中光時亨首參為邪說,言『不殺明睿,不足以安眾心』!上曰:『光時亨沮朕南行,本應處斬;姑饒這遭』!然而南遷之議寢矣。
「談往」云:總憲李邦華與明睿私議南遷:『上親行與東宮孰便』?明睿謂『親行便』。以太子少不更事,稟命與專命有礙也。
「睹記」云:時請上南遷者五人:李邦華、李國楨、李明睿、李建泰及項煜也。
「核真略」云:甲申二月十八日,工命閣臣傳五府六部、詹翰科道各官入,授以手劄,俾條具戰守事宜,彙集送覽;上候於文華殿。各劄既入,內言南遷及以東宮監撫南京者,李邦華、李明睿、項煜也。上斂邦華等劄置一處,反覆觀之,色甚怒;稍間,漸平:閣臣於文書房偵得云然。上意不在南遷,故驟見之而怒;既而思賊勢披猖,則以為可備一說,故不復介意耳。然諸劄亦竟未發出而罷。邦華等未嘗具本、亦未嘗奉有明旨,他人何由而阻之?坊刻皆稱光時亨阻之。爰書以此而成,時亨以此被誅。
按時亨為賊偽官,一死不枉。若坐以諫止南遷,無論邦華等無疏可據;假使有之,先帝果意在必行,豈一給事中所能諫阻乎?
鍾將誅,以土簣■〈扌舁〉之;過大忠橋,嘆曰:『青天白日之下,乃有如此之事乎』!
陞王國賓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館;周文光祿寺少卿。
徐允爵襲封魏國公。
補劉呈瑞御史。
田仰撤回另用,衛胤文事定再議。
贈凌駉兵部侍郎、潤生河南道御史。
賜周鑣、雷縯祚自盡。崇禎九年,貴池吳應箕、無錫顧杲、桐城左國材(一作棅)、蕪湖沈士柱、餘姚黃宗羲、長洲楊廷樞等為「留都防亂公揭」討阮大鋮,列名百四十餘人,皆復社諸生也;而主之者周鑣。大鋮以故恨鑣;及得志,謀殺鑣。應箕獨入獄護視;大鋮聞,急遣人(一作騎)捕之,應箕夜亡去。國材、士柱避大鋮,客左良玉所。大鋮謂鑣召良玉兵,王乃賜鑣自盡;縯祚亦賜自盡。故事,小臣無賜自盡者;因左兵東下,故大鋮輩急殺之。鑣以鍾故,被戮;而時敏、黃國琦身污偽命,復其故秩:其刑賞倒亂如此。大鋮復捕杲及宗羲諸人,將興大獄;會國亡而止。
初,少詹事吳偉業奉差出京,與阮大鋮別;阮曰:『上仁主,一初生殺與奪,惟予與馬公為政。歸語聲氣諸君:猿鶴夢穩定,不起同文之獄也』。又言:『周鍾、光時亨自有公論,周鑣無死法;惟雷縯祚當正大法耳』!御史張孫振必欲殺鑣,曾言之刑科錢曾;曾訝曰:『鑣非從逆者』!孫振曰:『當以門戶誅之耳』。曾心不平,故以乞差行;朝行而暮及難矣。周、雷臨命時,互書「先帝遺臣」於腹(一作四字於腹)。
按周鍾等三人,從賊者也;肆諸市朝,與眾同棄,深得討逆之義矣。若鑣與縯祚,非賊也;不過為大鋮之修郄耳。夫擁戴逆闖者是賊、見迕大鋮者非賊;今從賊昭著之時敏、黃國琦皆優以原官,周鍾胞兄周銓亦超然局外,何獨於鑣與縯祚是問乎!
先是,王實鼎有「復社巨魁聚斂」一疏。大鋮語士英曰:『孔門弟子三千,而維斗聚徒至萬,不反何待』!至欲陳兵於江以為防禦;心知無是事,而意在盡殺復社之主盟者。時沈士柱、陳貞慧皆就逮繫,錢秉鐙、沈壽民亡命得脫;假令王師下江南稍緩,難平免於白馬之禍矣。
「防亂公揭」有云:『杲等讀聖人之書,明討賊之義。事出公論,言與憤俱。但知為國除奸,不惜以身賈禍』!
初九日(辛酉)
黃得功駐軍荻港。
得功提兵入援,命於『荻港暫住,有警前進』。
史可法三報邊警;『命上游急則赴上游、北兵急則禦北兵,自是長策』。可法又奏:『上游左良玉不過清君側之奸,原不敢與君父為難。若北兵一至,宗社可虞。不審輔臣何意朦蔽若此』!又移書士英;〔士英〕惟以左兵為慮,不應。
遣內奄分守十三門,禁各官家眷不許出城。
大清〔兵〕入淮安,總兵劉澤清遁。澤清聞北兵至,遂大掠淮安,席捲輕重西奔;沿河竟無一人守禦。北兵從容渡河,至淮安少休,即拔營南下。
福王命副使馬鳴霆駐江陰、仰司奇駐鎮江,凡逃兵南渡,用砲打回,不許一騎過江。
馬士英奏:『水陸諸軍必直抵湖口,與九江、安慶呼吸相通,乃知上游消息。乞敕催阮大鋮、朱大典督諸軍前進,不得稽延』。
初十日(壬戌)
封常澄為襄王,命居汀州(常澄,翊銘子)。
御史劉勷奏:「緝奸嚴密,下役四出擾害』。
戶部奏請徽、寧等府預徵來年條銀。
黃斌卿與左兵戰於銅陵,敗之。
斌卿與左兵戰,大捷;獲其奏檄、書牘甚多,內有致錢謙益一札,問廢置等語。斌卿欲奏聞,恐為諸人禍,乃悉焚之。
御史何綸疏請禁四六文章並坊刻社稿。
侍郎申紹芳往浙、直催餉。
太僕寺丞張如蕙丁艱回籍,著留其行囊充餉。
十一日(癸亥)
貢院彙選淑女七十人中,選中阮大鋮姪女一人;太監田成浙中選到五人,〔選〕中王姓一人;又選中周書辦女一人:俱送進王城內。
太監屈尚忠奏催大婚禮措辦銀兩;有旨:『著該部火速挪借』。
命戶、工二部各委官一員採辦中宮珠冠,禮冠三萬兩、常冠一萬兩。
黃斌卿復與左兵戰,沉其舡三十艘。
前山東提學副使翁鴻業子世維奏求追卹;有旨:『果殉難濟南,何待六年以請?明系潛逃偷生,希圖掩飾。不准』。
按鴻業逃難為僧;後還家,逾年死(文秉)。
召桂王子安仁王由櫻、永明王由榔居近京。
大清兵取泗州,總兵官李遇春等降。
福王命錢繼登兼撫揚州。
十三日(乙丑)
左兵陷安慶,執巡撫張亮。
是時,郡邑連破,朝無確報,或言左兵、或言牟文綬兵。適御史黃耳鼎家人自武昌至,訛傳良玉坐鎮如故;馬士英大喜,請假視生辰。已知左兵破安慶、黃澍在軍中、張亮被執,士英正在舉觴,忽聞報,卮酒墮地。
懷寧諸生韓鼎胤妻劉氏,以舅姑雙柩殯於堂,家人盡散,劉獨守不去。賊疑棺內有所藏,欲剖視;劉抱棺號哭,賊惻然釋之。一女年十三,匿別所;見賊去,出就母。賊又入,欲縱火而數盼其女。劉紿之曰:『苟不驚先柩,女非所惜也』!賊喜,投炬,攜女去。劉送女,目門外池視之;女即投池。賊怒,刃劉;劉罵不絕口而死。
宿松城陷,諸生吳之瑞妻張氏年少,軍士欲污之;張恐與之忤,則禍及夫與二子,紿之曰:『此吾家塾師,攜其子在此;吾醜之。若遣去,則惟命』!夫與二子去已遠,張乃厲聲唾罵,撞石死。
十四日(丙寅)
大清兵渡淮,福王命劉良佐提兵入衛。
馬士英奏江上大捷;賞阮大鋮、朱大典、黃得功、劉孔昭、黃斌卿、黃蜚、鄭鴻逵、鄭采、方國安、趙民懷、卜從善、杜弘域、張鵬翼、楊振宗等銀幣。
吏部尚書張捷率百官進奏賀捷。時江北信絕,左兵與靖南相持不下;阮大鋮、劉孔昭飛章報捷,捷遂率百官表賀,以愚都人耳目。
大清兵渡淮報至,人情鼎沸。福王召對群臣,大理少卿姚思孝、尚寶司李之椿、御史喬可聘、成友謙,給事吳适等合詞請無撤江北兵,亟守淮揚。王謂馬士英曰:『良玉雖不該逼南京,然看他本上,原不曾反;如今還該守淮揚』!士英厲聲叱諸臣;對曰:『此皆良玉死黨為遊說,其言不可聽;臣已調得功、良佐等渡江矣。北兵至,猶可議款;左逆至,則若輩高官,我君臣獨死耳!寧君臣同死於清,不可死於左良玉手;有異議者當斬』!王默然,諸臣咋舌而退。
時朝議俱以北兵為不足慮,甚有欲用北以破左者。方國安、牟文綬名曰禦左,實避北兵而西;給事中吳适劾之,疏言:『牟文綬本無寸功,驟列大帥;乃復縱兵譁掠,摧陷建德、東流,太屬非法。方國安受國厚恩,乃銅陵西關、南陵城外聚兵攻擊。赤子何辜,遭茲塗炭,益之深熱;其與叛逆何異』?蔡奕琛票旨:『左良玉稱兵犯順,連破九江、安慶,文綬、國安方在剿逆;吳适訛言亂政,為逆臣出脫,是何肺腸』?奕琛為具疏特糾。御史張孫振又疏糾适為東林嫡派、復社巨魁,宜速正兩觀之誅。有旨:『著革了職,法司逮問』。遂下适於獄。
「明季遺聞」云:初,左光先按浙,會鞫蔡奕琛一案,适時為衢州司理,與紹興司理陳子龍共成其獄。及奕琛入,相與阮大鋮同擠光先,以致褫逮並及於适。實借題以快夙恨,而國事封疆俱置不問。
命王永吉總督防河,兼巡撫鳳、淮、廬三府。
馬士英自出五千金,委黃金鐘招募健卒;即補金鐘府同知。
十六日(戊辰)
命潞王移居湖州。
王初至杭州,海寧百姓推陳之遴請於撫按擁立。王得其揭,偶向布按三司言之;之遴懼。及起官,同御史彭遇颽召對,力言『當時大臣意在潞王,幸馬士英違眾獨立。今杭州省會,非所宜居,恐有他慮』。乃命徙居湖州。
給事中錢增疏言:『警報日至,劉澤清、良佐退避近郊,養兵何用』?士民王紹等疏言:『北兵日逼,劉澤清、良佐退避南下,搶掠民間財物,異常慘酷』!
馬士英薦布衣李毓新即補職方司主事。
安慶既破,總兵楊鎮宗走桐城,參將羅九武迎之居城中。九武命部兵大掠三日,少婦幼男之被虜五、六千人,相號於道;鎮宗見之,扼腕嘆憤。先是,袁秉華令桐,素聞桐之守兵驕橫,乃求於兵部加兼監紀銜,得以兼制軍民;兩營將士皆怒。乘左兵東犯、安慶戒嚴,羅九武遂掠倉庫,辱秉華;部將李大有諫阻,九武不應,軍士遂殺大有於轅門之外,九武亦不問(見「孑遺錄」)。
十八日(庚午)
左夢庚至池州。初,夢庚自立,佯語袁繼咸至池州候旨;既抵池,繼咸密以疏聞,道梗不得達。惠登相者,初為賊,降良玉為副將。諸軍自彭澤下,連陷建德、東流,殘安慶城池,獨池州不破;夢庚遺書登相曰:『留此以待後軍』!登相大詬曰:『若此,則我反不如前為流賊時矣;如先帥未命何』!檄其軍返。夢庚見黑旗舡西上,索輕舸追及之。登相與相見,大慟;以夢庚不足事,引兵絕江而去。
阮大鋮既殺周鍾、光時亨,即傳旨:『「逆案」二等罪斬者,謫雲南金齒衛軍;三等罪絞者,充廣西邊衛軍;四等以下俱為民,永不敘用』。然解學龍所定「逆案」,亦多漏網;而所擬一等諸犯皆隨賊西行,實未嘗正刑辟也。
項煜營求助餉例,括近地門生三千金;得釋。
黃得功率兵擊左夢庚於坂子磯,敗之;夢庚旋師。
得功身中三矢,破左夢庚兵於采石。夢庚聞北兵信急,引還。阮大鋮等以大捷聞。
袁繼咸在左軍,遣人語副將鄧林奇、汪碩畫、李士元,毋為不忠事。時三人避皖湖中,遣人陰逆繼咸;繼咸不得脫。
史可法奉詔入援,抵燕子磯,左兵已為得功所敗;復令速還防。
大清兵南下,抵天長;檄諸將救盱眙。俄報盱眙已降大清,泗州援將侯方嚴全軍敗歿;可法一日夜奔還揚州。
十九日(辛未)
福王命黃得功移家太平。
大清兵偪揚州,招諭史可法、衛胤文及四總兵、二道官等;不從。訛傳許定國兵將至殲高氏部曲,城中悉斬關出,舟楫一空。可法檄各鎮兵,無一至者;獨劉肇基自白洋河趨赴,過高郵不見妻子。既入城,請乘北兵未集,背城一戰;可法持重,不可。莊子固自徐州率眾馳救,三日而至。
福王命劉澤清援揚州,而澤清已潛輸款於大清。大清惡其反覆,磔誅之(澤清頗涉文藝,好吟詠,嘗召客飲酒唱和。蓄兩猿於幕中,以名呼之即至。一日,宴其故人子,酌金甌中,甌可容三升許;呼猿捧酒跪送客。猿猙獰甚,客戰掉逡巡不敢取;澤清笑曰:『君怖耶』?命取囚撲死階下,剜其腦及心肝,置甌中和酒;付猿捧之前,飲釂自若。其凶惡多類此。
澤清進侯爵時,其母賈初開八秩稱觴,極一時之盛。至澤清被戮,賈乃流離道傍,無以朝哺。
揚州總兵李棲鳳、監軍副使高鳳岐拔營出降,城中勢益單。諸文武分陣拒守;舊城西門險而不固,史可法自守之。作書寄母妻;且曰:『死,葬我高皇帝側』!
可法知勢不可為,自念無子,以副將史德威素有忠義,可託大事;傳之入內,下拜之,命後嗣。德威伏地泣固辭,可法再拜痛哭曰:『為我祖宗父母計,我不負國、子無負我』!德威不敢再辭,哭拜受命。作書寄母云:『兒在宦途一十八年,諸苦備嘗。不能有益於朝庭,徒致曠違定省;不忠不孝,何以立於天地之間!今以死殉城,不足贖罪。望母親委之天數,勿復過悲;兒在九泉,死無所恨。得副將德威完兒後事,望母親以親孫撫之』!寄妻云:『可法死矣。前與夫人有定約,當於泉下相候也』。寄叔父、兄弟、諸姪云:『揚城旦夕不守,勞苦數年,落此結果!一死以報朝廷,亦復何恨!獨先帝之仇未復,是為恨事耳。副將史德威為我了後事;收入吾宗,為諸姪一輩可也。勿負此言』!又遺史德威書云:『可法受先帝厚恩,不能復大仇;今受上厚恩,不能保疆土;受慈母厚恩,不能備孝養。遭時不偶,有志未伸;一死以報國家,固其分也。獨恨不早從先帝於地下耳。四月十九日,可法遺筆』。
二十日(壬申)
暴左良玉罪狀,布告天下:『罪止大憝,脅從罔治』。
總兵鄭鴻逵奏破亂軍於江中。
高傑潰卒渡江,鴻逵掩而殺之不下萬人;餘卒北走,降於大清。鴻逵乃露布告捷;璽書褒美,賜蟒衣、金幣,開藩京江。民皆頂祝,且為建祠立碑,爭以牛酒犒師。
大清兵至揚州,屯斑竹園。
福王追封于謙為臨安侯。
遣太僕寺主簿陳濟致祭。
二十三日(乙亥)
大清兵薄揚州城下,砲擊城西北隅,毀。
史可法血疏告急,不報。
福王以霍達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蘇、松、常、鎮等處。
二十五日(丁丑)
大清兵破揚州,督師兵部尚書大學士史可法等死之。可法自刎不殊,一參將擁之出小東門,遂被執;可法大呼曰:『我史督師也,可速殺我』!勸之降,不從;遂被殺。可法督師,行不張蓋、食不重味,夏不箑、冬不裘,寢不解帶。年四十餘無子,其妻欲置妾;太息曰:『皇事方殷,敢為兒女計乎』!嘗孑處鈴閣或舟中,有言警備者;曰:『命在天』!可法死,覓其遺骸;天暑,眾屍蒸變,不可辨識。踰年,家人舉袍笏招魂,葬於揚州郭門外之梅花嶺。其後,四方弄兵者多假其名號以行,故時謂可法不死云。
清兵渡淮,可法退守揚州,猶以好語慰士民;謂『北騎尚阻黃河,豈能絕流飛渡』?迨清兵直抵六合,可法急令開城門,聽士民出城遠避。清兵未至,高、劉三鎮之兵,已恣行劫殺矣。
豫王人城,可法擁七十騎突圍而出;行至斑竹園,清兵追及之,殲焉(擁可法出小東門者,參將許謹;或云謹欲執可法獻豫王,被亂箭射死)。
可法之將誕也,母尹氏夢文天祥入其舍。
可法內丁押住者,夷種也。豫王下令,募生致之。至則勸之仕,不可;曰:『我受史閣部厚恩,誓於此生,靡敢失節』!豫王不忍殺,羈留半月,終不屈;乃縱之歸。歸即覓史閣部屍不得,慟哭。後賃居邗關前一室,磨麵自給。有叩以往事者,痛哭而已。
知府任民育緋衣端坐堂上,大清兵欲擁之去,不從;遂見殺。闔家男婦盡赴井死。(民育,字時澤,濟寧人;天啟中舉人,官贊畫。福王授亳州知州,以才擢揚州知府;可法倚任之)。
民育善騎射,真定巡撫徐標請於朝,用為標下贊畫。真定破,南還。
民育冠帶坐堂上,置印其前;以鐵橛自貫兩掌於案,以示不去。
總督興平軍務經略開歸、兼撫徐揚衛允文赴水死。
揚州同知曲從直與其子死東門,王纘爵亦死之。
從直,遼東人;纘爵,鄞人,工部尚書佐孫。
江都知縣周志畏、羅伏龍死之(志畏,鄞人,進士。數遭傑將土窘辱,求解職;可法命伏龍代之;甫三日而城陷。伏龍,新喻人)。
志畏,字抑畏,崇禎十六年進士;謁選南都,得江都知縣。時悍帥奴僕官吏蹂躪百姓;高傑死,兵益暴橫。志畏適下車,取害民者致之法;兵大譁,謀劫志畏。廷論多志畏,直恐不免,議調歙縣。可法留之曰:『敵且至,孤城無救,民旦夕死;所以不即死者,恃我與子在耳。子即去,其如民何』?志畏遂留。餉匱,往高郵區畫,得糧入城為堅守計。敵至,分守小東門。城陷被執,擁之南都福緣庵,刃於水。數日後,僕覓志畏,見屍浮水上,識其衣。啟視得小鏡,乃志畏平時懷以為鑑者;始殮。子斯仁,甫八歲;慟不止,歿於尼庵。
伏龍,「殷頑錄」作餘干人;崇禎庚午舉人,守官梓桐。令參可法幕,代志畏。揚州被圍,可法命之亟去;伏龍曰:『大丈夫豈可臨難苟免』!卒死之。
兩淮鹽運使楊振熙、監餉知縣吳道正、江州縣丞王志端、賞功副將汪思誠,俱死之(振熙;臨海人;道正,餘姚人(「維揚殉節紀略」作管糧通判吳道隆);志端,孝豐人;思誠,字純一,貴池人)。
志端,字研方,貢生。思誠,可法愛將,血戰死。
幕客屈渭死之(渭,字渭生;以歲貢當得官,故不受職。久居禮賢館,史可法才之,命監守鈔關;投於河)。
擬授知推崑山歸昭分守西門,死之。從死者十七人。
江都諸生何攀龍,以策干可法;可法奇之,留為贊畫。城陷,急還家廟,易巾衫,拜辭先人出;慟曰:『不復見我父母矣』!巷戰死。先是,攀龍父兼俊以揚州當寇賊之衝,廷議乃委之為鴻溝,勢必不支;遂挈家渡江,僑居金壇。每食三嘆,以不能與揚俱存亡為憾。攀龍承父志,卒以死殉城。
遵義知府何剛投井死。
兵部左侍郎張伯鯨自剄死(伯鯨,字繩海,江都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
伯鯨分任城守,城破被執,不降;身被數創,自剄。妻楊、媳郝俱從死。
庶吉士吳爾壎守新城,投井死。爾壎,從高傑北征至睢州,傑被殺,爾壎留寓祥符。遇童氏,自言福王妃;爾壎因守臣附疏以進。詔斥其妄言,逮之;可法為救免。至是,殉節。
左都督太子太保劉肇基守北門,發砲傷圍城者。城破,率所部四百人巷戰,格殺數百人;後騎來益眾,力不支,一軍皆歿。副將乙邦才、馬應魁、莊子固、樓挺、江雲龍、李豫、參將陶國祚、許謹、馮國用、陳光玉、李隆、徐純仁、遊擊李大中、孫開忠、都司姚懷龍、解學曾等,皆巷戰死。
邦才,字奇山,山東青州人;充總兵官。形貌僅及中人,白晢■〈扌勾〉準,猿臂蜂腰。善投壺;本不知書,而進止安雅,敬禮士大夫。自兵興之後,邦才常在行間與賊大小十餘戰,破圍陷陣,俘馘無算。至是,自刎死。
應魁,字守卿,貴池人;為副將領旗鼓。每戰披白甲,書「盡忠報國」四字於省。子固,字憲伯,遼東人;屯田歸、徐間,募七百人,以「赤心報國」為號。揚州被圍,兼程赴援;遇大清兵,戰死。
諸生高孝纘,字生伯(一作申伯),書衣衿曰:「首陽志,睢陽氣;不二其心,古今一致」。入學宮,自經先聖座前死。王壬琇,設莊烈帝位泣拜,與其弟並縊死。王纘、王績、王續兄弟,皆死(纘,字伯綿;績,亞綿;續,叔綿)。武生戴之藩、醫生陳天拔、畫士陸瑜、義兵張有德、市民馮應昌、舟子徐某,並自盡。
江都訓導周之逵,字孺登,松江人,貢生。揚州破,其僕曰:『盍去諸』?之逵曰:『我司訓也,豈可為不義』!遂自投明倫堂之井中。又訓導李自明,亦死之。自明,字先修,嘉興人)。
兵入張維則家,維則知不免,屢目其青衣王苕卿;苕卿曰:『請先郎君死』!即整衣投池中。兵憐其姿貌,拽之出;乘間,復跳入池死。兵並殺維則。
江都史箸馨妻張氏,年二十六而夫亡。城陷,撫其子泣曰:『嚮也,撫孤為難;今也,全節為大。兒其善圖,我不能顧若矣』!遂赴水死。其他婦女死節者,不可勝數。
六合歸附諸生馬純仁,函書付其妹曰:『吾三日不歸,以此白父母』!乃題名橋柱,抱石投水死。三日後,妹發其函,則殉國永訣語(純仁,字樸公)。
初,純仁約友同死,而友背之;純仁嘆曰:『死固不可以要人哉』!題詩衣帶曰:『朝華而冠,暮彝而髡;與死其心,寧死其身。一時迂士,千古完人;其人伊誰?樸公純仁』。徽州太學生程繼約聞純仁死,亦投繯死。
江都諸生程煜節,祖姑適林、姑適李,其叔母劉氏、鄒氏、胡氏;妹程娥,未字。城被圍,與劉約俱死,各以大帶置袖中。城破,理髮更衣,再拜別其母,遂縊死。劉有女甫一歲,啼甚慘;劉乳之,復以糕餌一器置女側,乃死。鄒與胡,亦同死。適林者,投井死。適李者遭掠,紿卒至井傍,大罵投井死:時稱一門六烈。
孫道升繼妻蘭氏,其前妻女曰四、蘭所生曰七,皆嫁古氏。次曰存、孫女曰巽,皆未嫁。其弟道乾、道新,並先卒。道乾妻王氏、子天麟、妻丁氏、道新妻古氏、其從弟子啟先妻董氏。江都之圍,諸婦女各手一刀一繩自隨。城破,巽先縊死。蘭時年五十四,與王氏、丁氏投舍後江中死。古時亦五十四,守節三十年;投井死。有女嫁於吳,生女曰睿,方八歲;適在外家,從死於井。董氏以帶繫門樞,縊死。存病足,力疾投井死。董氏之娣有祖母曰陳氏,方寄居,與董同處;亦自縊死。四與七,同縊於床死。
張廷鉉妻薛氏,自縊死。廷鉉妹曰五,遇卒鞭撻使從;已大呼曰:『殺即殺,何鞭為』?遂被執。
豫王屠揚城,史德威被執,不屈;批發許定國營審放,以全忠臣後嗣。
同城殉難者,又有兵科施鳳儀、督餉僉事黃鉉、候選知縣胡如瑾、何臨、隨征書記顧啟胤、陸曉、龔之厚、唐經世、隨侍家人史書、千把總吳魁、馮士、富近仁、孟容、張小山、段元、范昌、張應舉、郭蒼、曹登立、范泗、王東樓(范昌一作范蒼)。
何騰姣自漢陽門躍入江中,漂十餘里,漁舟救之起,則漢前將軍關壯繆侯廟前也。家中懷印者亦至,相視大驚;覓漁舟,忽不見。遠近謂騰蛟忠誠,得神佑,益歸心焉。騰蛟乃從寧州轉瀏陽、抵長沙,集諸屬吏堵胤錫、傅上瑞、嚴起恆、章曠、周大啟、吳晉錫,痛哭盟誓。分士馬、舟艦、糗糧,各任其一:令胤錫攝湖北巡撫,駐常德;上瑞攝湖南巡撫;曠為總督監軍;大啟提督學政;起恆故衡永道,即督二郡軍食;晉錫以長沙推官,攝彬桂道事。即遣曠調故巡撫宋一鶴部將黃朝宣、張光璧、劉承胤兵;朝宣自燕子窩、光璧自淑浦、承胤自武岡先後至,兵勢稍振。
騰蛟留光璧為親軍,以朝宣戍茶陵。
二十七日(己卯)
帝視朝,問群臣遷都計,錢謙益言不可;乃退。
馬士英請召黔兵入衛,辦走貴陽;工科吳希哲力諫,乃止。
鎮江龍潭驛探馬至,報北兵編木為筏,乘風而下。又一報至,江中發一砲,鎮江城裂四垛。最後楊文驄令箭至,云江中有數筏,疑是北兵;架砲城下,火從後炸,震倒城半垛。再放三砲,江筏粉碎矣』。馬士英將前報二人綑責,而重賞後使。自是,探報寂然。
二十八日(庚辰)
召對百官於武英殿。自左兵報至,帝日怨馬士英究審王之明事,謀所以自全。是日召對,上下默無一言;良久,帝云:『外人皆傳朕□出去』。王鐸曰:『此語從何而來』?帝指一小奄。鐸正色語奄:『外邊話,不可亂傳』!鐸因請講期,帝曰:『且過端午節』。
北兵將至,朱國弼屏人密奏;帝慨然曰:『太祖陵寢在此,走將焉往?惟死守耳』!
大清遣內院大學士洪承疇招撫江南、御史黃熙胤招撫福建。
五月壬午朔
福王以李彬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河南。
是早,有書聯於東、西長安門柱者云:『福王沉醉未醒,全憑馬上胡謅;幕府凱歌已休,猶聽阮中曲變』。又云:『福運告終,只看驢(盧九德)前馬(士英)後;崇基盡毀,何勞東捷(張捷)西沾(李沾)』。
初二日(癸未)
移惠王於嘉興。
初五日(丙戌)
端陽節也;帝因演劇,不視朝。
加黃得功左柱國,進封靖國公,世襲。
賞江上功,加黃得功太傅,遣太監王肇基勞之。並加阮大鋮、朱大典俱太子太保,總兵張武、鄭彩、黃蜚各加三級,副將以下各加一級。
禮部題編修陳之遴、給事中戴英福建主考。
黃得功收軍屯蕪湖。
內侍傳御旨(一作中旨),命乞兒捕蝦蟆為房中藥。時目為「蝦蟆天子」。
初六日(丁亥)
封鄭鴻逵伯爵。
鴻逵封靖鹵伯。
以楊文驄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按常、鎮二府兼察沿海等處軍務(一作兼轄揚州沿海等處軍務)。
有一騎從金川門入馬士英寓。午後,士英入大內,盧九德、田成傳令各門下閘,辰開、申閉。
大清兵駐瓜洲,列營北岸;楊文驄駐京口,合鄭鴻逵、黃斌卿、黃蜚等兵於南岸,隔江相持。大清兵編大筏,置燈火,夜放之中流。南岸軍發砲石,以為克敵也,日奏捷。
大清帥張天祿,故史可法愛將也;鄭鴻逵傷其目一。
馬士英調黔兵三千入城,駐雞鳴山,踐踏僧房、民舍殆遍;每夜,撥二百名守護私寓。
初七日(戊子)
百官集清議堂會議,凡十有六人:馬士英、王鐸、蔡奕琛、張捷、張有譽、錢謙益、李沾、唐世濟、陳盟、李喬、楊維垣、陳于鼎、錢增、張孫振、秦鏞、趙之龍也。坐堂上竊竊偶語,百官集者甚眾,皆不得預聞。臨散,唐世濟、李喬同聲相和曰:『即降志辱身,亦所甘矣』!後有叩之大僚者云:『北信甚急,今已無妨』。蓋所為會議者,藉之龍款之大清也。
初八日(己丑)
發黔兵六百人守孝陵,門禁益嚴。
夜,大清兵乘霧潛濟。迫南岸,諸軍始知;倉皇列陣甘露寺,鐵騎沖之悉潰。
初九日(庚寅)
福建援師潰,楊文驄走蘇州、鄭鴻逵以舟師遁入海。時鴻逵鎮京口,有武弁王姓者以三千金賂職方司黃期昇,欲得京口;期昇遂調鴻逵鎮山東。未發而北兵臨江,鴻逵聞風先遁。兵皆福建人,紅布裹頭,望之如火;善水戰,號黑鬼。然無守江之志,逕由江入海。
總兵黃斌卿棄軍登舟逃,帝命翁之琪領其軍(之琪,仁和人,崇禎十六年武進士。官副將,隸斌卿標下)。
是日昧爽,煙霧蔽江。大清兵開閘縛芻置木筏上,蔽江而下;三鎮各揚帆東遁,江南諸帥皆潰。蘇松巡撫霍達尚未到任;聞變,即易服潛奔蘇州。黔兵從楊文驄者,止五百人。傳言大清兵已渡江,鎮江無備,南都大震。
大清以疑兵遏……。
初,金華令徐調元擒斬許都謀主房大成,立阻陳子龍撫議;朱大典深恨之,因事羅織,逮下刑部獄。至是,大典兵潰,調元得脫歸(調元,字爾贊,無錫人;崇禎十年進士)。
初十日(辛卯)
福王夜奔太平。
帝傳旨:『三淑女在經廠者,放還母家。縉紳家眷,不許出城』。喚集梨園子弟入大內演劇,帝與盧九德、田成、屈尚忠等雜坐酣飲。二鼓後,帝跨馬與太后、一妃、內奄多人,從通濟門出奔太平府。是日晝晦,大風猛雨,各城門緊閉。
大清兵薄都城,城中無一卒登陣禦敵者。
十一日(壬辰)
馬士英奉王母妃以黔兵四百人為衛,走浙江。
黎明,錢謙益肩輿過士英寓,門庭寂然。良久,士英前衣小帽出,向錢拱手云:『詫異,詫異!我有老母,不能隨君殉國矣』!即上馬去。後隨婦女多人,皆馬上粧;家丁百餘人擁出城。至孝陵,詭粧其母為太后;以守陵黔兵自衛,走浙江。
按士英走杭,群書皆謂詭粧其母為后。而「明史」「奸臣傳」云:「士英奉王母妃出走』;「諸王傳」云:『潞王奉母妃降於大清』:則以為真。史家固然傳信,而一時劉宗周、熊汝霖、王思任、趙景和諸賢無不責其棄天子挾母后為詐,似非誣也。姑兩存之,以俟考。
帝既出,宮門大開,內外鼎沸,宮女雜走。百姓亂擁入宮,搶掠,御用物件,遺落滿街。內庫銀絹、米荳、物玩、弓刀之屬,皆被劫罄盡。文武百官一時隱匿,洗去寓所封示。男女出城者如蟻,有出而復返者。居民又盡殺城內外黔兵,靡有孑遺。
城門柵門盤詰馬士英中軍八人,送戎政趙之龍斬之。
亂兵擁立王之明於南京。
午刻,百姓千餘人擒王鐸至中城獄,令認太子,即群毆之;罵曰:『若偽太子,辜先帝恩』。鐸辨:『非干我事,皆馬士英所使』。百姓曰:『汝舌在士英口中耶』?復毆之,鬚髮俱盡;太子即傳諭止之。百姓隨擁太子上馬,入西華門武英殿;又擁至西宮,取帝所遺冠袍服之,即於武英殿登坐,群呼萬歲。連日天氣陰霾凄慘,是日天日晴朗,眾心歡悅。部寺署官見者,俱行四拜禮;大僚亦間有至者。提督京城趙之龍因民心恨鐸,藏之中城獄中。
戎政趙之龍出示安民,有「此土已致大清國大帥」之語。
十二日(癸巳)
帝至太平府,劉孔昭閉門不納,傍徨江上;不得已,就黃得功營。
太子詔諭民,略曰:『先帝丕承大鼎,惟茲臣庶,同共甘苦;胡天不祐,慘罹奇禍。凡有血氣,裂眥痛心!泣予小子,分宜殉國。思以君父大讎不共戴天,皇祖基業汗血匪易;忍垢避匿,圖雪國恥。幸文武先生迎立福藩;予惟先帝之哀,奔投南國,實欲泣陳大義。不意巨奸搆陷,致攖桎梏;予雖幽囚,無日不痛哭也(一作痛絕)。福王聞兵遠遁,先為民望,其如高皇帝陵寢何?泣予小子,父老人民圍抱出獄,擁入皇宮;予身負重冤,豈南面稱尊之日乎!謹此布告,在京勛舊文武先生、士庶人等念此痛懷,勿惜會議!予當拱聽,共抒皇猷。勿以前日不識予之嫌,靳予經綸之教也』。
福王至蕪湖,阮大鋮與朱大典入見舟中,共誓力戰;因命大鋮、大典俱兼東閣大學士督師。
以揚州府同知李繼晟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安慶。
黃得功方收兵屯蕪湖,福王潛入其營;得功驚泣曰:『陛下死守京城,臣等猶可盡力!奈何聽奸人言,倉卒至此。且臣方敵寇,安能扈駕』?王曰:『非卿無可仗者』!得功泣曰:『願效死』!
得功向帝泣曰:『陛下倉卒行幸,今進退無據;此陛下自誤,非臣等誤陛下也。臣營軍薄如此,其何以處陛下哉』!帝俛首無語,暫留營中。
十三日(甲午)
太子令釋王鐸於中城獄,仍命為大學士;釋高夢箕於刑部獄,陞禮部右侍郎兼東閣大學士。鐸、夢箕出獄,即遁去。
趙之龍召勇衛營兵入城,城中乘間而出者甚眾,柵禁稍寬;店肆亦有開張者。
文武諸官集中府會議,錢謙益太息曰:『事至此,惟有作小朝廷求活耳』。齒及太子,皆有難色。曰:『前日幾番之□,恐有蹈呂、張之咎者。且弘光帝復來,奈何』?趙之龍曰:『此中復有新主,款使北歸,其無辭以善後』!眾皆然之,遂散。各衙門出示安民,但言守城,並不及立新主之事矣。
百姓焚燬馬士英、馬錫寓並阮大鋮家。士英寓在西華門;錫寓在雞鵝巷,即北門喬都督公署。大鋮家最富,歌姬甚盛,頃刻星散。
太子敕封中城獄神為王,差官捧敕,二人前導;至獄中,開讀敕文,稱崇禎十八年。兵馬司官素服迎之。
侍郎陳盟、王一心等逃。
監生徐瑜、蕭某謁趙之龍,勸其早奏請太子即位;之龍立斬之。推官某自北軍歸,趙之龍入西宮勸太子避位,斬為首擁立太子者趙某等三人。懷遠侯常延齡身自灌園,蕭然布衣以終老。福王時,諸徹侯莫不恣睢,獨延齡以守
職見稱(延齡,遇春十一世孫)。
刑部尚書高倬投繯死。
左副都御史楊維垣驅二妾入井,整衣冠自經死;人以為晚云。
吏部尚書張捷,走雞鳴寺投繯死。捷居家孝友,在官有清節,雅為鄉人所稱;以惡東林,終身與匪人比,名因以隳。然其死也,士論咸與之。
張捷聞太子即位,王鐸被毆幾死,恐以次及己;微行至雞鳴寺,以佛旛帶自縊於僧舍。楊維垣亦懼見討,先勒二妾朱氏、孔氏死;為買棺木三,旁置二妾、中題楊維垣之柩,並埋中堂。身挈一僕夜遁;至土橋,為怨家所殺。數日,僕蹤跡之,屍為犬食過半。
許譽卿薙髮為僧,久之卒。
馬士英經廣德州,知州趙景和曰:『彼不奉君而奉母后,詐也』!閉門拒守。士英攻城破,執景和殺之,大掠而去。
景和,字萬育,天啟六年舉人。崇禎末,官瀘州知州,未赴。弘光立,調廣德。士英帷其母車中,詐稱太后;士卒著紅綺婦人衣,臂釧、髻髮重簪,望之若優伶。所過村落,焚掠一空。道過廣德,檄知州備法駕迎皇太后,且獻庫金萬緡犒軍;景和裂其檄,出示毋納賊臣。士英攻城,四門縱火。城陷,景和坐廳事;士英曰:『爾小臣,敢抗命耶』?景和曰:『汝為國元臣,棄君不顧,敢冒太后名,誰不知為若母也者!吾恨不能殲賊臣以謝天下』!士英顧卒兵之,景和罵不絕口而死。妾秦氏,哭之曰:『公為國死,我當從公』!從樓上跳入井中死。
中書舍人陳爊及子伯俞殉節。爊,字胤業,孟津人,崇禎十六年進士;授青浦知縣。未之任,朝於南京。福王在潛邸時,避兵孟津,識之;因改授中書。聞帝奔太平,欲追駕;慮不及,遂死之。伯俞,崇禎十五年舉人;抱父屍痛死。
光祿寺卿葛徵奇、戶部員外劉光弼,俱殉節死。
總督京營忻城伯趙之龍具表將出降,入戶部封府庫。郎中劉成治憤甚,手搏之;之龍跳而免(成治,字廣如,漢陽人,崇禎七年進士)。
誠意伯劉孔昭遁。麾下總兵彭述性合家投水死。李全祿先沉其妾,乃自沉(述性,九江人;全祿,四川人)。
十四日(乙未)
無錫知縣林飭遁,內衙搶掠一空;邑紳請教授朱伯連掌印,而印已被林飭挈去。先是,十二日,衙役王喜向庫吏索債,庫吏以喜劫庫告林;即刻殺喜。各衙役大鬨,口稱為喜報仇;林遂夜遁。
十五日(丙申)
大清兵營於城北,勳臣自趙之龍、湯國祚、柳祚昌等、文臣自王鐸、錢謙益、張孫振等文武數百員、馬步兵二十餘萬,俱迎降。
大清兵到,戎政府、都察院各遣官二員迎跪道旁,高聲報名。將近豫王前,兵士高聲喝起。文武百官隨即出城迎接,時正大雨淋漓,無一人敢稍後者。豫王頓兵城外,駐天壇中(豫王:名多多)。
總督京營戎政少保兼太子太保忻城伯趙之龍,以軍士二十二萬迎降。
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蔡奕深、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錢謙益、太子太保左都御史李沾、太子太保左都御史管右都御史事唐世濟迎降。
自署掌都察院事兵部右侍郎李喬迎降。
兵部左侍郎朱之臣、右侍郎梁雲構迎降。
翰林院掌院事詹事府正詹事陳于鼎、右諭德兼翰林院編修程正揆、翰林院李景濂、劉正宗、張居等迎降。
右僉都御史鄒之麟迎降。
給事中錢增、陸朗、丁允元、王之晉等迎降。
御史張孫振、徐復陽、袁弘勛、王懩等迎降。
魏國公徐允爵、保國公朱國弼、靈璧侯湯國祚、安遠侯柳祚昌、永康侯徐弘爵、臨淮侯李述祖、鎮遠侯顧鳴郊、隆平侯張拱日、懷寧侯孫維城、寧安侯鄧文郁、南和伯方一元、博平伯郭祚永、寧東伯焦夢熊、寧晉伯劉印吉、惠安伯張承志、大興伯鄒存義、洛陽伯黃中鼎、襄惠伯常應俊等迎降。
柳祚昌投誠惟恐不及,一隸卒哭止之曰:『侯世受國恩,此行可緩,願自愛』!祚昌叱之,卒牽衣不放。祚昌怒,批其頰。至中河橋,卒曰:『侯不聽我,我死矣』!仰天擗踊,遂投河死。
錢謙益姬柳如是勸謙益取義全大節,以副盛名。謙益有難色,如是奮身欲沉池水中,謙益持之不得入。長洲沈明倫館於其家,所親見者。後錢、柳遊拂水山莊,錢見石澗流泉澄潔可愛,欲濯足其中,而不勝前卻;柳戲語曰:『此溝渠水,豈秦淮河耶』!錢有恧容。
掌宗人府事太子太保駙馬都尉齊贊元迎降。
太監高起潛迎降。
承天守備盧九德迎降。
安慶鎮將楊振宗降於大清,仍授總兵官。極言羅九武等為江北害,豫王遣卜從善、張天祿擒羅九武、孫得功斬於市而散其所部兵,並釋所掠子女。
欽天監五官挈壺正陳于階,字瞻一,上海人。聞帝出奔,毅然曰:『主辱臣死,豈獨為公卿大臣詔哉』!往天皇堂禮拜。至夜,自縊死。
江寧黃金璽聞大臣皆降,大書於壁曰:『大明武舉黃金璽一死以愧人臣之懷二心者』;遂自縊。
戶部江西司郎中劉成治自縊死。先兩月,有所善僧精「易數」,為成治筮,得大凶兆;成治曰:『事果不測,願自殉以報先皇帝』!遂寄孤於洞庭,訣辭甚愴。
一乞兒題詩百川橋上云:『三百年來養士朝,如何文武盡皆逃?綱常留在卑田院,乞丐修成命一條』!遂投橋下死。
十六日(丁酉)
大開洪武門,趙之龍、李喬率百官獻冊,行四拜禮;隨請豫王入城。豫王問太祖、成祖始末,之龍一一具答。豫王大喜,加封之龍為興國公,賜金鐙銀鞍、八寶滿帽。命中軍設牛酒,席地而飲。又問太子何在?以王之明對。豫王曰:『既避難,自宜更易姓氏;若云姓朱,不早死耶』?朱國弼、顧鳴郊、齊贊元曰:『太子原不易名;易之者,馬士英也』。豫王笑曰:『奸臣也』!晚間,奉太子出城至營;豫王降席迎之,坐其右。
李喬進城,賷告示二道:一為攝政王曉諭江南文武官員、一為豫王曉諭江南官民。略云:『福王僭稱尊號,沉湎酒色,信任僉壬,民生日瘁。文臣弄權,止知作惡納賄;武臣要君,惟知假威跋扈:上下離心,遠近銜恨』。人以為實錄。
馬士英既殺趙景和,迂道至安吉;貽書知州黃翼聖曰:『廣德見拒,故而從權用兵。首先創義,當有不次之擢』。翼聖由是率士民肅迎道左,掃公署以迎偽太后及士英家眷;其隨行者,皆犒酒肉。士英大悅。
十七日(戊戌)
文武百官朝豫王於行宮,列營遞職名者如蟻。趙之龍令百姓設香案,每家各貼黃紙書「大清皇帝萬萬歲」。豫王命查百官不朝參者,妻子為俘;差假者,堂官報名注冊。每日點名,百官俱回更往,午後散(一作歸)。
王鐸投降,豫王以其弟■〈金磨〉在營中,優禮之。
浙江巡撫張秉真下檄安吉,問太后真偽;黃翼聖啟云:『閣部甚真,太后恐亦非偽』!秉真遂備法駕,迎入杭州。
大清兵進守皇城,遣降將劉良佐襲太平。
禮部尚書錢謙益引大清官二員、從五百騎入洪武門,候開正陽門;索匙不得,乃引進東長安門。盤九庫現銀九萬兩,即著錢謙益駐皇城守之。
文武百官暨坊保進醴酒、牲腥、米麵、熟食等及茶果於營者,絡繹塞路。趙之龍喚梨園十五班進營開宴,逐套點演,獻酒報名。鎮兵至,之龍跪稟豫王;豫王殊不為意,又點戲五齣。撒席,發兵三百,遣將將之即行。有頃,擒劉良佐至。良佐叩首,請擒獻弘光以贖罪;王許之,隨發三百人同之行。
馮小璫投秦淮河死。小璫以色幸,卒以身殉。
南京布衣陳士達投水死。
當塗孫士毅妻陶氏守節十年,為亂卒所掠,縛其手,介刃於指之兩間;曰:『從我則完,否則裂』!陶曰:『義不以身辱,速死為惠』!兵不忍殺,稍創其指,血流竟手;曰:『從乎』?曰:『不從』!卒怒,裂其手而下,且剜其胸,寸磔死。陶母奔護,亦被殺。舉人吳昌祚妻謝氏,亂卒得之田間;以手抱樹,大罵不止。卒怒,斷其抱樹之指;乃拾斷指擲卒面,卒磔殺之。
青浦林鐘,字歸曉,年已八十;聞變即絕粒。家人環跪,請小進茗飲,因雜以參。覺之,並絕飲,積四日死。
含山諸生張秉純,字不二;絕粒不食。子湘泣曰:『大人不食,合家當盡不食以死』!秉純曰:『兒輩能如是,吾復何恨』!卒不食。家人生祭之,哀請甚迫,啜水一杯而已。積五十一日,賦絕命詞十章乃死。妻劉氏,撫棺一慟而絕。同學生徐正大聞,亦感憤自經死。
邳州諸生王心翼,字贊明;絕粒死。
十八日(己亥)
馬士英擁兵至杭州,巡撫張秉真遣顧咸建往迓;咸建力請駐師城外。頃之,方國安兵亦至;咸建謀於上官,先期遣使行賂,兵乃不入城。四鄉悉被淫掠,而城中得無擾。時,監司及郡邑長吏悉逋竄,咸建散遣妻子,獨守官不去。杭州守臣,以總兵府為母后行宮。
馬士英屯兵於城南。
潞王朝母妃於行宮。母妃出,服赭衣,一紫衣宮女侍;令官吏士民皆入見,傳命召用在籍諸臣。時淮陽巡按彭遇颽適奔至,命以僉都御史募兵兩浙。
「甲乙事案」云:潞王參謁偽太后如常禮,偽太后辭。已而,王令妃具宴送入,復峻辭;人始疑其偽。
鄭彩等率眾還閩,緣道劫掠;顧咸建出私財迎犒,乃斂兵去。
大清兵進駐南京城。趙之龍分通濟、洪武、朝陽、太平、神策、金川六門,以大中橋為界。東為兵房,盡讓大清兵居住;西為民舍。於是東北居民日夜搬移,提兒挈女,啼哭滿路;西南民房,一椽直一金。
大清豫王斬北兵搶掠者八人。
十九日(庚子)
劉宗周、熊汝霖朝行宮;汝霖責馬士英棄主,士英無以應。
馬士英駐杭州,劉宗周曰:『士英亡國之罪,不必言矣;焉有身為宰相,棄天子、挾母后而逃者?當事既不能正名討賊,國人曷不立碎其首乎!賈似道死於鄭虎臣;今求一虎臣亦不可得,可歎哉』!
國子生吳可箕,徽州人;題詩於衣衿上,縊於雞鳴山關壯繆祠。
可箕,字豹生。忽置酒召親友為別,眾莫測其意。乃以三金市殮具,家人詰之;可箕曰:『此乾坤何等時,尚可視息人間耶』?又製白,題詩衿上;有「一心死國難,不作兩朝人」之句。
無錫興道華姓兄弟五人,在鄉間搶掠,其族叔呈告官府;時縣中止典史何家駒在,何立梟斬二人,縣其首於南、北兩門。然所搶掠不過西瓜幾十、酒二罈而已,不意其遽斬也;呈首者反為之流涕。
禮部郎中劉萬不朝豫王,被戮。
兵部侍郎李喬剃頭滿服見豫王,王大罵之。
二十五日(辛丑)
大清兵追福王於蕪湖,靖國公黃得功死之;中軍田雄挾福王降。得功戰荻港時,傷臂幾墮。衣葛衣,以帛絡臂,佩刀坐小舟,督麾下八總兵結束前迎敵;而劉良佐大呼岸上招降。得功怒曰:『汝乃降乎』?忽飛矢至,中喉偏左;得功知不可為,擲所拔刀,拾所拔箭刺吭死。其妻聞之,亦自經;總兵翁之琪投江死。中軍田雄,遂挾福王出降。得功粗猛,不識文義;江南初立,詔書指揮,多出群小。得功得詔紙,或對使罵,裂之。然忠義出天性;聞以國事相規誡者,輒屈已改不旋踵。每戰,飲酒數斗;酒酣,氣益厲。喜持鐵鞭戰,鞭漬血,粘手腕,以水濡之,久不得脫;軍中呼為黃門子。始為偏裨,隨大帥立功,未嘗一當大敵。及專政封侯,不及一年終;而南旋北轉(一作南北轉徙),主逃將潰無所一用其力,束手就殪,與國俱亡而已。其行軍紀律嚴,下無敢犯;所至,人感其德。廬州、桐城、定遠,皆為立生祠。葬儀真方山母墓側。
劉良佐奉豫王令旨追帝,且召得功。得功怒,不甲而出,隔河大罵,揮鞭自誓曰:『我黃將軍豈肯屈膝他人哉』!降將張天從在良佐後,發矢中得功額,得功屹立不動;良佐即殺天從,持其首勞之。得功終不屈,請明日決一死戰。次日,結束將戰,麾下群進曰:『大事已去,徒取戮耳』!得功審視將卒皆無鬥志,乃擲刀於地,撫膺大慟。隨卸甲冑、服冠帶,自向帝再拜,自刎死。
得功本姓王;當神宗時,同衛黃惟正以軍功累功招練總兵,得功父事之,因冒其姓(「成仁錄」)。
得功與高傑搆鬥,時方開宴;諜報高兵至,距城十里矣,又報距城三里矣,得功飲酒自若。三報兵至城下,得功乃上馬,一卒授之弓,執左手;一卒授之槍,掛於肘;一卒授之鞭,跨左腿下;一卒授之鐧,跨右腿下;背後五騎,騎負一箭筩、筩箭百,隨之行。抽箭亂射,疾如猛雨;箭盡擲弓,繼之槍。槍貫二騎,折,旋又斃二騎;再用鞭鐧雙揮之,肉雨飛墮。眾軍歌凱歸,復豪飲如平時(「柳軒叢談」)。
靖國自刎後,金陵有一人,忽奔真武廟中,跳舞大呼曰:『我靖國公也。上帝命我代岳武穆王為四將,岳已陞矣』。言畢,手提右廊岳像於殿中,而己立其位,作握鞭狀;良久乃甦(「嘯江筆記」)。
工部尚書何應瑞自縊不死,豫王命縛之;某官代為之請,乃准調理。
大清豫王出示:『前日搶掠大內諸物,自行交還江寧縣;藏匿者梟示』。
大清內院學士洪承疇牌諭:『翰林院大小官員,每日入院辦事。仰掌院陳于鼎造冊送進,每日清晨點名』。
秣陵人爭往孝陵伐木,僧即公宣言於眾曰:『我君雖出,猶有高皇帝在天之靈;吾與若受蔭於茲三百年,安可遽忘其恩澤乎』?靈谷寺一僧,奮身奪眾斧斤;眾擊之死。僧函可埋之,哭以詩曰:『一身殉陵木,國難見孤僧;便與埋松下,千年護祖陵』。是僧既死,無復有事之者;故給事中倪函慶泣告豫王禁止之。而洪承疇又弛其禁,守陵馬內監姪馬二多方護衛,撲殺抵命(?),二毅然抵命。
張有譽棄官歸,從靈巖弘儲禪師深究宗旨;得傳衣拂,自號「大圓居士」。
李自成據江夏,改曰瑞符縣。自成率兵東下,武昌虛無人,自成屯五十餘日;賊將劉宗敏、賀錦、李過、高一功、田見秀、袁宗第、劉體仁、劉方亮、張鼐、吳從義、牛萬才等皆從之,眾尚五十萬。尋為大清兵所迫,部眾多降或逃散。自成走鹹寧、蒲圻至通城,竄於九宮山。
大清兵追闖賊至三秦,下河南,趨襄陽。自成南奔辰州,將合張獻忠;而獻忠已入蜀,自成遂留屯黔陽。偕其妻高氏與李過等兵卒數十萬,分為四十八部,居武昌五十日;運銅炭鑄「永昌錢」。謀奪商舟南下取宣、歙,曰:『西北雖不定,東南詎再失』!
自成將取宣、歙,忽陰霾四塞,烈風暴雨,旗槍盡折;乃由金牛、保安走咸寧、蒲圻,沿途恣行殺掠。
二十一日(壬寅)
大清兵入鎮江,知府、推官、丹徒知縣皆死之。
丹陽荊潹父大澈,為亂兵所殺;妻于氏聞變,知不免,謂潹曰:『請先殺妾』!潹不忍;于怒曰:『君不自殺,欲留為亂兵污耶』?潹慟哭,從之。
大清命鴻臚寺丞黃家鼒往蘇州安撫。
豫王遣大理寺劉光斗、鴻臚寺黃家鼒、御史王懩等安撫蘇、松等處,即索取投順冊。
劉良佐部卒肆掠和州。諸生張侶顏妻王氏,同母匿朝陽洞;卒攻洞急,氏以子付母曰:『賊勢洶洶,我少婦,即苟免,何面目回夫家。此張氏一線,善撫之』!言訖,挺身跳洞外;洞高數十仞,亂石巉巖若鋒刃,碎身死。
二十三日(甲辰)
劉孔昭奉母挈家,率總兵十三員由福山塘入,欲據蘇州。南京既陷,總兵徐觀海勸孔昭死守太平,孔昭議守蘇州。至福山塘謝家膠淺,雇小舡駁重至郡;至六月初一,始抵蘇州。而大清兵已屯滸墅,急由閶門過胥門;為大清兵所敗,下太湖去。
大清安撫使至常州;有石生者,投池中死。
諸生董元哲痛哭死。
一鄉人賣柴入城,聞安撫使至,棄船躍入文城壩南龍遊河死。
中書舍人龔廷祥,字伯興(一作□潛),無錫人;馬世奇門生也。崇禎十六年進士。知國祚必移,寄書與子,預以死自誓;與友人約偕死,其友背之,乃肅衣冠步至武定橋投水死。
南京陷,廷祥哭聲不絕;搜篋得四金,遣僕持歸供母,書片紙與母訣。至是,豫王大索群臣之不朝者;遂具冠帶至武定橋,望拜孝陵自沉。有女靜昭,能詩,作「鵑紅集」以悲其父;吳中傳之。
廷祥寄子書云:『吾自正月出門,與母執手相別;意欲得一誥封,以榮父母。四月十八日,果命下,准誥封;吾事濟矣。時方欲一見老母,以殉國事。不意五月十一乘輿播遷,晨同吳年兄到水門欲出去,白刃數重把截回。至十三日早晨,易服出城,又有多兵將刀槍亂加,縛之城上;吾命已該絕,終以不見老母為恨!亦思此心何心,甘事二君乎?汝輩要小心謹慎,奉事祖母。切不可作務外事,切不可得罪於人,致惹災禍!吾雖在地下,有餘榮矣。吾生平事君,欲學古人;所以至此,念之愴然』。中翰沒後百又五年,其曾孫任道錄示。
二十四日(乙巳)
戶部主事吳嘉胤投繯死。嘉胤,字絕如,松江華亭人,天啟四年舉人。方奉使出都,聞變亟還,死之。
大清髡髮令下,嘉胤冠帶謁孝陵,既登雨花臺拜方正學像痛哭;乃於宋楊忠襄墓松下自縊。遺書命致豫王,一請善視故君,一請勿伐孝陵樹木,一請擇江南僻地封太祖裔以備大明賓恪。時年七十歲。
江陰縣知縣林之驥解印綬,泣廟去;參將張宿及陳海防、吳縣丞相繼去。
金壇王汝紹,字希高;聞燕京陷,哭三日,目盡腫。留都之變,時時泣語其老奴欲死;奴曰:『郎君幼』!希高曰:『人有一半天,吾安能顧渠』。一日,斂鎖鑰付家人曰:『吾暫出;有急,可沉井中』。家人怪之,不敢問。明日,得屍於河,蓋自沉也。
王鐸點諸降臣名,至鄒之麟,不應;鐸即欲參之。張孫振謂錢謙益曰:『此系老先生同鄉同籍,宜為周旋』!錢頷之,鄒得無恙。孫振每對人誇云:『非我,鄒衣老幾乎弄出來』。鄒厚謝之。而鄒猶揚揚自稱不屈。
二十五日(丙午)
執福王至南京。
劉良佐以帝至南京,宿兵於天界寺。諸降臣頓首豫王前,請赦其死,且求往見;豫王曰:『惟弗行君臣禮,可矣』!帝戴僧帽,著藍布衣褲。諸臣見之,一揖一叩首;帝泣,諸臣亦泣。
時諸臣皆拜,獨王鐸直立戟手,數其罪惡;且曰:『余非爾臣,安所得拜』?遂攘臂呼叱而去。錢謙益乃伏地痛哭,不能起;曾王佐為扶出之。
大清安撫使至蘇州,巡撫霍達、巡按周元泰、知府陳師泰、同知王文輔、推官萬適、長洲知縣李賓、吳縣知縣吳夢白等皆遁(「海角遺編」)。
霍達於北兵渡江後到任,泊舟河下,不入城;令大開各門,縱婦女出避。錢謙益既投誠於大清,以招降江南為己任;致書撫按及鄉紳勸降,有「名正言順,天與人歸」等語。屬其門客周荃與黃家鼒等充安撫,來蘇時官府皆遁,士大夫爭入山;家鼒等入城,民皆執香以迎。城中大姓,亦有設香案於門外者。
周荃,滸墅關布衣也;投降於大清,錢謙益薦其才,豫王署為安撫使,招降蘇屬州縣。至常熟,知縣曹元芳已逃;縣丞馬天錫出降,獻本邑戶口、地圖、錢糧、冊籍。典史杜某曰:『吾官雖小,嘗食君祿矣;縱不能死,敢事二姓乎』?遂率妻子匿於某鄉民舍(「海角遺編」)。
二十六日(丁未)
帝坐小轎入城,首帔包頭、身衣藍袍,油扇掩面;太后及妃金氏乘驢隨後。夾路百姓吐罵,甚有投瓦礫者;以其任馬、阮等而囚東宮也。至南門,易馬進內守備府;見豫王叩首,王坐受之。命設宴於靈璧侯府,坐帝於太子位下;趙之龍等八人侍宴,樂戶二十八人侑酒。酒半酣,豫王問帝曰:『汝先帝自有子,汝不奉遺詔擅自稱尊,何居』?又曰:『汝既擅立,徒聽奸臣報復私怨,不遣一兵討逆,於心何安』?又曰:『崇禎遺體,止有太子逃難遠來;汝既不讓位,又輾轉磨滅之,何為』?又曰:『我兵尚在揚州,汝何為便走?自主之耶?抑人教之耶』?帝汗流沾背,終無一語。席散,令羈候於江寧縣署(「牧齋遺事」謂幽之司禮監韓贊周之私第)。
帝與太后及妃同居一室,惟安遠侯柳祚昌、侍郎何楷侍之。帝嬉笑自如,但問馬士英何在。
弘光既失國,時人咸恨不立潞王。太常少卿張希夏語大理寺丞李清曰:『吾嘗奉敕獎諭潞王,亦中人耳;未見彼善於此也。王居杭時,常命內官下郡邑,廣求古玩。又指甲長六、七寸,以竹筒護之:其為人可知矣』。大理少卿沈因培常曰:『使潞王立而錢謙益為相,其敗壞與福王、馬士英何異』?人是其言。
「明詩綜」云:『甲申猶自可,乙酉怕殺我』二語,南宋時即有之;見范石湖詩注。江南至今傳之,不意卻成亡國之讖。
時迎降諸臣,致禮幣有至萬金者;錢謙益獨薄,蓋表己之廉潔也。柬端細書「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臣錢謙益百叩首,謹啟上貢。計開:□金銀壺一具、法琅銀壺一具、蟠桃玉盃一進、宋製玉杯一進、天鹿犀杯一進、夔龍犀杯一進、葵花犀杯一進、芙蓉犀杯一進、法琅鼎杯一進、文王鼎杯一進、法琅鶴杯一進、銀鑲鶴杯一進、宣德宮扇十柄、真金川扇十柄、弋陽金扇十柄、戈奇金扇十柄、百子宮扇十柄、真金杭扇十柄、真金蘇扇四十柄、銀鑲象箸十雙:右啟上貢」。又署「順治二年五月二十六日,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臣錢謙益」。時郡人張滉與豫王記室,諸暨曾王佐善同得見謙益送禮帖子,記之以歸。又語滉云:『是日謙益捧帖入府,叩首墀下,致詞於王前;王為色動,接禮甚歡』。
禮部主事黃端伯不出,大清豫王遣使捕繫之。屢諭之降,不從。
大清兵至,百官皆洗去寓所封字(一作示);獨端伯大書於門曰:「大明禮部儀注司主事黃端伯不降」。豫王遣騎邀之,不赴,因執。見豫王,左右趣之跪;端伯南面趺坐。令書職名,則書「大明臣子黃端伯」。王曰:『爾以弘光為何如主』?曰:『天王聖明』!曰:『馬士英何如臣』?曰:『忠臣也』!眾皆大譁。曰:『士英何得為忠』?曰:『士英不降,而率兵三千奉皇太后出居浙,扈從艱勞;何謂不忠』?因遍指左右降臣趙之龍、錢謙益、王鐸等曰:『此皆反面事仇,不忠不義者也』!王曰:『素聞先生耿介孤直,今薦先生為弘文內院如何』?弗應。又曰:『聞爾好佛,今以善知識禮相持,如何』?亦不應。王拔刀而起,端伯伸頸曰:『頭在此』!王釋刀嘆曰:『南來硬漢,僅見此人』!乃送之江寧獄。
豫王加太子龍興國公,賜金鈴鞍馬、貂裘、寶帽,設牛酒於軍中宴之。
二十八日(己酉)
趙之龍、朱國弼等傳檄直省,諭令降順大清。略曰:『自遼、金、元以來,由沙漠入主中國者,雖以有道伐無道,靡不棄好而構釁、問罪以稱兵;曾有以討賊興師、以救援奮義、逐我中國不共戴天之賊、報我先帝死不瞑目之讎、雪恥除兇高出千古如大清者乎?有肅清京闕、修治山陵、安先帝地下之英魂、慰臣子域中之哀痛如大清者乎?有護持我累朝陵寢、修復我十廟宗祧、優卹其諸藩、安輯其殘黎、擢用其遺臣、舉行其舊政、恩深義重、義盡仁至如大清者乎?權奸當國,大柄旁落;初遣魏公韓而不奉詞,繼遣陳洪範而不報命。然後興師問罪,猶且頓兵不進,迂回淮、泗,以待一介之來;自古王師,未有以禮以仁、雍容揖讓如大清者也!助信祐順,天與人歸,渡大江而風伯效靈、入金陵而天日開朗。千軍萬馬,寂無人聲;白叟黃童,聚觀朝市:三代之師,於斯見之。靖南覆沒,誰提一旅之師?故主挾歸,彌崇三恪之祀。凡我藩鎮督撫,誰非忠臣?誰非孝子?識天命之有歸,知大事之已去;投誠歸命,保全億萬生靈,此仁人志士之所為,大丈夫以之自決者也。幸早圖之!謂予不信,有如皦日。順治二年(乙酉)五月,南京文武趙之龍等謹白』。
守安慶都督蔣若來自殺。若來,字龍江,長洲婁門外人。本名家子,有大力;與故將角,故將負,妻以女,以故隸籍軍伍中。數與張獻忠戰,歷官至右都督府都督。南京破,若來竄走,欲為航海計;有副將陰散其兵,劫使歸順。若來曰:『我以匹夫受天子厚恩,安能事兩朝、作再醮婦耶』?召諸將至,與痛飲;曰:『諸公好為之,各人做各事不相強也』!呼愛妾出,手刃之;遂自刎於座上(沈德潛)。
江陰士民推主薄莫士英署縣事,士英繳印冊於大清安撫劉光斗,獻帑金、良馬,備極諂諛。回署揚揚色喜,以縣令自居。
●爝火錄卷十一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乙酉(一六四五)六月壬子朔
益王由本起兵建昌,新昌陳泰來欲從之,同邑按察使漆嘉祉、舉人戴國士持不可(由本,端王祐檳六世孫,萬曆四十五年襲封建昌)。
兩都繼沒,郡紳勸王舉兵,儀賓鄧思銘首建庠兵之議,以瞻財者助餉、負才者參謀、有勇者出戰;王大感動。然王年少柔弱,不習武事,乃悉以戰守機宜委永寧王慈炎及羅川王由柆主之。於是羅川王與東鄉艾命新、艾南英因以盡約諸紳士同仇共義,募集劉琦、楊獨龍、僧丹竹等三十六人就南英家歃血誓盟,得義勇七、八千人;諸紳各捐資助餉,兵勢稍振。王命思鉻參內幕(由柆,端王六世孫;慈炎,端王七世孫)。
邳州監生王臺輔聞南京覆,泫然流涕曰:『吾誰氏之民也!可使食他粟乎』?起視其廩曰:『此我所樹,盡此死』!
吳淞副總兵吳志葵帥舟師入申浦,直抵米市塘駐泊;以令箭提富室索銀米助餉,縱兵大掠,逐大清所置官吏,公署、獄鋪盡毀。
涇縣尹民興與諸生趙初浣等據城,宣城諸生吳漢超棄家走涇縣與之起兵(民興,字宣子,崇禎初進士;歷知寧國、涇二縣,升職方郎中)。
休寧金聲懸高皇帝像,率士民拜哭,糾集義勇保績溪黃山,分兵扼六嶺。
績溪居萬山中,四面皆壁立,止前通一路,長三十里。聲營其中,山上設立十三營,以十三副將主之;前以大木扎營,防守甚固。
溧陽諸生謝球毀家募兵,兵散被執死(球,僉事鼎新子)。
徽州推官溫璜守城,與績溪金聲相犄角,且轉餉給其軍;而徙家屬於村中民舍。璜初名以介,字于石;烏程溫體仁再從弟。崇禎十六年秋,舉進士;授徽州推官。甫蒞任而京師陷,亟訓民為保障計。及南京陷,知府秦祖襄及諸僚屬皆遁;璜嘆曰:『城無主,民且相屠』!乃盡攝其印,召士民慰諭,登陴固守。
鹽城諸生司石盤(一作磐),與都司酆某同舉兵。兵敗被執,酆言:『此儒生,吾劫之為書記耳』。石磐曰:『吾首事,奈何諱之』!繫獄六十餘日,狂歌痛飲;與酆皆死。
左兵回至湖口,夢庚與黃澍以眾降於大清;大清執袁繼咸北去。
大清英王追闖賊抵九江,郝效忠紿繼咸赴其軍,同入南昌為後圖。將及湖口,效忠隨夢庚率所部三十六營降於英王。繼咸被執,議相見禮;繼咸曰:『貴師徒討賊滅闖,為先帝報仇,當納一拜;改葬先帝后成禮,當納再拜』。遂以兩拜禮見。英王大喜,欲署繼咸原官;繼咸曰:『繼咸國之重臣,無事二姓禮』。因挾以俱北。
左夢庚挾張亮北行,亮乘間赴水死。
「甲乙事案」云:亮與江西巡撫曠昭俱被執不屈,豫王高其節,命二人同處,謹守衛之。二人多方求死,脅之降不從;械至燕京,同時被戮。
大清豫王出示南京各城關云:『剃頭一事,本國相沿成俗。今大兵所到,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爾等毋得不遵法度,自行剃之!前有無恥官員先剃求見,本國已經唾罵之矣』。時下令髡髮,趙之龍、李喬、姚蜚先剃,徐允元以次剃。
十二日(癸亥)
會稽王毓蓍赴水死。毓蓍,字元祉,受業劉宗周之門。宗周絕粒未死,上書曰:『願先生早自裁,毋為王炎午所吊』!俄一友來視,毓蓍曰:『子若何』?曰:『有陶淵明故事在』。毓蓍曰:『不然!我輩皆聲色中人,久則難持;及今早死為愈』。至是,召故交歡飲,伶人奏樂。酒罷,攜燈出門,投柳橋下,先宗周死。鄉人私謚「正義先生」。
毓蓍一諸生耳,聞杭州不守,榜其門曰:「不降者,會稽王毓蓍也」。嗚呼!使張秉真、莫儷華等聞之,當愧死矣。
「宋遺民錄」:『王炎午字鼎翁,號梅邊;太學生。作生祭文丞相文,速文丞相死成名』。
寧國丘祖德與舉人龍文錢氏、諸生麻三衡、沈壽蕘等各舉兵應金聲。吳太平、阮恆、阮善長、劉鼎甲、胡天球、□□□、□□□各起兵,與麻三衡號七家軍(祖德被劾,提訊獲釋,而成都已陷;無家可歸,流寓寧國。三衡,字孟■〈王睿〉;布政使溶孫。壽蕘,字景山;都督有容子)。
貴池吳應箕亦舉兵應金聲(應箕,字次尾;崇禎十五年鄉試副榜,貢入京)。
桐城諸生方授,字子留;剃髮為僧。哭孝陵三日,走嘉興,登東塔頂哭死。
馬士英在杭,猶日盼上江捷音。俄阮大鋮、朱大典俱倉皇至,士英始知黃得功已兵敗死、福王被執。
士英駐杭,挾偽太后作威福。有人自南京來云:『太后已乘驢隨弘光入天界寺矣』!杭人始知其偽,爭驅逐之。
楊文驄襲殺黃家鼒。
文驄率黔兵五百南奔過蘇州,適太監李國輔亦至;猝入城,執家鼒,數其罪而殺之。周荃逃去,文驄遂自行巡撫事。
「堅瓠集」云:湖寇揭竿殺黃安撫,城中鼎沸,吾家盡室出避;賴大清兵繼至,人心寧定。至八月中始歸,廬舍安然,人口無傷。
宜興盧象觀赴水死。象觀,字幼哲,象昇弟也;崇禎十六年進士。象觀於六月起兵;敗,投水死。象觀弟象晉,剃髮為僧。盧氏一門後先赴難者百餘人,從弟象同及其部將陳安死尤烈(象觀官中書,象晉、象同皆諸生)。
吳淞總兵官吳志葵自海入江,結水寨於泖湖;總兵黃蜚擁千艘自無錫至,與之合。參將侯成祖守金山(承祖,字懷玉;世襲金山衛指揮)。
黃蜚,字文麓,南昌人;本姓涂。少隨其舅黃龍鎮遼陽,龍死無子,蜚襲;遂冒母姓,積官後軍都督。大清兵南下,諸將皆降;不降者,惟蜚與黃得功。得功死,蜚孤軍駐池、太間,未知所向。閩帥鄭芝龍貽書於蜚,約發兵下江南;蜚大喜,移兵江口。抵蘇州而芝龍兵不出,遂與志葵合。
承祖與志葵議不合,憤然起曰:『府城憑大總戎提督,金山衛吾當死守,誓不使北兵得近衛城一步』!承祖遂回金山。
馬士英、阮大鋮等請潞王監國,不受;母妃召,王泣拜,終不受。
鎮徐將軍李成棟降於大清,命為松江總兵。
西充龐昌胤,崇禎十年進士,官青陽知縣。南京覆,走匿九華山,謀舉兵;事洩被執,夜死旅店中。
武進歐敬竹居城南戈橋,修破扇餬口。聞南京變,招鄰人飲,與訣曰:『忠義祠池水至清,來日我當赴之;若且盡我一杯酒』!其妻提壺適至,曰:『子休矣!聞舊官皆做新官,又安在子』!敬竹曰:『此爾翁所以欲死也。媼何知』!竟自沉死。
故邵武同知王道焜字昭平,錢塘人。慨然謂其子均曰:『世受國恩,死固分也』!遂投繯死。
道焜,天啟元年舉人,官同知;以賢能,徵入京。都城陷,微服南還。
曾英據重慶,屢破賊兵;王祥出師綦江,與之相犄角。祥才武不及英,而王應熊委任之,倚兩人以自強。諸將楊展等各據州縣自雄,應熊不能制。
十三日(甲子)
鎮江總兵鄭鴻逵、戶部主事蘇觀生奉唐王入閩監國。王諱聿鍵,小字長壽,太祖九世孫也。洪武二十四年,太祖封第二十三子桱於南陽,國號唐。傳至端王碩熿,欲立其愛子,囚世子器■〈土盛〉於承奉司;王父也。王方三歲,從之囚;年二十八,尚未請名。世子遇毒薨,立為世孫。崇禎五年襲位,年三十一矣。七年流賊起,蠲金築南陽城。援潞藩例,乞增兵三千人;不許。八年冬,賊犯南陽,復請護衛;又不許。九年八月京師戒嚴,倡義勤王;巡按御史楊繩武以聞,莊烈帝切責之。王行至裕州與賊遇,亡其內豎二人。事定,下部議,給事中馮可賓、鍾炌議廢為庶人,徙鳳陽高牆。監送同知張有度欲以檻車械致之,王自裁不殊。至鳳陽,陵奄索賄不得,用祖制鐵鎖法以困苦之;王不勝其辱。有司廩祿不給,資用乏絕。淮撫路振飛周卹甚厚,每以私錢助王;又疏請加恩罪宗,王甚德之。及甲申三月北都陷,福王自立於南京,乃赦王出高牆;禮臣請復王爵,不許,命徙居廣西平樂府。行至杭州,值南都不守、福王又被擒於太平,鴻逵、觀生遂奉王入閩。
端王憎世子唇有瘤,愛嬖妾所生二、三兩子;因置世子並王兄弟四人於幽室,飲食不給;賴書堂官張某暗傳薪米,得不死。王好學,雖處幽囚,猶命張書堂覓書傳入。端王將立次子,次子給世子曰:『兄襲爵在邇,須醫治唇瘤乃可』。世子從之。次子即賄醫生郭某鴆世子死,無敢發其奸者。後端王薨月餘,王尚不知。及巡方、道、府臨吊,張書堂密聞於王;王號哭,踰牆出,執仗行禮畢,即泣訴家難。守道陳奇瑜、知府王之柱為之請嗣,巡方御史以聞於朝,王得襲爵;三日後,執兩叔及醫生於宗祠,杖殺之。
「甲乙事案」云:世子死,守道陳奇瑜、知府王之柱言於端王曰:『世子薨逝不明,若其子不得嗣,事必發覺』!端王懼,始為王請名,立為世孫。
王蠲金修築南陽城,知府陳振豪弗受功;王以為言,詔逮振豪下獄。八年冬,上疏言:『所有護衛兵一千二百人,半為汴梁班軍;乞念城當賊衝,以全軍見還』!不許。
先是,王府典仗呂調陽奸部軍妻而殺其夫,陳振豪杖調陽,正其罪;王銜之,許振豪乾沒修城工銀。按治不實,得旨鐫級。又奏杖調陽事,詔逮振豪繫獄。久之,王奪爵,錮高牆;振豪獲釋(振豪,字子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
先帝欲行宗室換授法,禮臣陳子壯執不可;王遺書子壯爭之,稱說典制、授引經傳,言言有本,廷臣顧弗及知也。
督師盧象昇道經南陽朝王,值大雨,王執儀注,聽象昇於品級名下冒雨拜跪;象昇銜之,乃構承奉,伺王過。時流寇猖獗,王詣闕面陳機宜,出城百里,卒遇賊闖塌天,奪王旗幟;偽為王,連破數城。象昇遂具疏論王通賊,降為庶人。
凡新任漕撫,例具四十金遣候;惟路振飛聞望氣者言:『鳳陽高牆有天子氣』,乃親往候王。王告以吏遇無禮狀,振飛疏請加恩罪宗,置吏無狀者於法;詔不應。值弘光恩赦,振飛為王謀曰:『方今北地用兵,王必求善地建國,然非重賄不可。王窘迫,何以圖此!以臣愚見,大王被冤,今始昭雪,當設位祭告開喪,其費可得也』。王從之。振飛首倡賻四百金,闔屬承風厚贈,計共得八千金。入南京陛見,得封廣東南雄府。王束裝至蘇州,聞清兵渡江,移舟嘉興。遇太監高起潛、都督陳洪範等聚議時事,洪範語多不合。王性暴,遂揮拳毆洪範;起潛跪勸,乃止。洪範降清。王至杭州,勸潞王監國,拒北使招降者;潞王不聽。會鄭鴻逵自京口至、蘇觀生自南都至,胥會於西湖。共說王曰:『清兵渡清江,金陵不守;若以浙西為門戶,立國於閩,大業可圖也』!遂與福建巡撫張肯堂、巡按吳春枝、禮部尚書黃道周、南安伯鄭芝龍等奉王監國。
時地方奸民糾集各大戶逆奴乘時焚劫,辱及婦女;方三、四百里中,皆於六月十三日一齊舉事。五團唐氏、六灶顧氏先被其害,上海生員華文明率子士适、女華氏、媳閔氏,挈家貲登舟謀遁。而逆奴顧傑、顧成等八人糾奸民沈朝小紀等數十百人邀之馬家壩,文明易小舟渡水登岸;華與閔見賊勢洶湧,泣相謂曰:『寧速死,勿受辱』!即攜手投水死。越三日,士适收其屍,猶相攜不放,酷暑中顏色如生。閔年十九,華年十五(「上海縣志」)。
上海二十三保祝聖堯家,群奴持刀弒主父子,屋宇立時焚毀;延至各鄉,大戶無不燒搶。又有顧六等倡率各家奴輩入城,先至紳家索鬻身文契,其家立成齏粉;主被毆辱,急書退契。各大家為之焚掠一空。
按明季縉紳多收投靠者,而世隸之縣邑幾無王民矣。然主勢一衰,跋扈而去。甚有反占主產,坑主貲財獻之新貴。有勢力家因而投牒興訟者,有司亦惟力是視。物極必反,以是顧六一呼,從者蜂起。
馬士英等率兵走錢塘,距杭城十里,列營五。
杭州張秉純絕粒死。妻劉氏勺水不入口,閱十有六日,命子扶至柩前祭拜,痛哭而絕。
大清兵入蘇州,楊文驄遁走處州。
大清豫王遣大帥貝勒調兵八萬入蘇,一從虎邱黃花涇、一從楓橋出橫塘、一從高坂橋出洞涇。楊文驄遁,貝勒駐師閶門外白雲菴;令士紳朝見,皆行四拜禮。遂命侍郎李延齡同降將土國寶鎮蘇州,授原任通判徐樹藩(一作蕃)署太倉州事,舉人王節、李楷等署嘉定、武進等知縣。
土國寶,開州人,河南總兵;為闖賊所敗,失官潛居京師。後降於大清,隨豫王下江南。至是,命為蘇州巡撫。
長洲諸生顧所受,字東吾,老儒也;與計琰善,人稱東園先生。聞變,賦詩曰:『身自明朝老布衣,眼看世界不勝悲;從容死向宮牆地,免使忠魂棄濁渠』。又書几上云:『非自同於匹夫匹婦之諒,實不忍為被髮左衽之人』!赴泮池死。
蘇州府學生員華京,字壯輿;殉節死(「府志」)。
十五日(丙寅)
崑山王佐才等起兵。崑山人議拒守,縣丞閻茂才已遣使迎降大清,用為知縣;縣人共執殺茂才,推舊將王佐才為主。朱集璜、周寶瑜、陶琰、陳大任等並舉兵,參將陳宏勛、前知縣楊永言率壯士百人為助(佐才,邑人,歷官狼山參將;年老矣。集璜,字以發,貢生。寶瑜,舉人,官儀對知縣。琰,字圭稚,諸生。大任,貢生。共倡義,迎佐才,以其宅為帥府。佐才,字南陽;萬曆四十一年武進士)。
茂才嚴薙髮之令,邑人磔殺之。貢生陳大任推王佐才為主帥,治守具。傳聞州中浦六結連巨惡為內應,賂丐者以毒藥投井,以火藥置窗戶,夜舉火。時天大暑,民渴不敢飲,眾心洶洶。忽雷擊裏者二人,捕浦六不得,攢槊殺藏六者;而故令楊永言、參將陳宏勛募兵數百人至,遂以永言為監紀治縣事、宏勛副佐才,移檄遠近。
會稽布衣潘集聞王毓蓍死,為文祭之;袖二石及所著詩文,自投渡東橋下。周卜年聞毓蓍死,作「五噫歌」;飲酣,至海濱持一簡付牧豎曰:『家人來問,以此視之』。遂赴海死。頃之,父追至,發簡讀之,乃囑其弟立後事也。父號哭曰:『兒死誠當,但屍不可得,如何』!明日,怒濤湧屍上,冠履不失(集,字子翔;卜年,字定夫)。
集聞安撫使至,泣曰:『蘇州之役,吾王父母俱死,三奔喪不得一骸骨歸;今靦顏為其民,偷生視息,死何以見先人地下』!為文吊毓蓍,沉於河。卜年聞二子死,曰:『二子死不先,年死不後』!肅衣冠,躍入海(年,山陰人。鄉人私謚集曰「義成先生」、卜年曰「全義先生」)。
潞王常淓監國於杭州。常淓,潞簡王翊鏐子,萬曆四十六年嗣封。崇禎時,賊躪中州,常淓流寓杭州;南都覆逾月,稱監國,迎母妃入府。
原任左都御史劉宗周令分守臺紹道于穎上疏於監國潞王,請誅馬士英;不報。
馬士英至紹興,紹興士人猶未知福王被擒也。原任九江僉事王思任上疏,言『戰鬥之氣必發於忠憤之心,忠憤之心又發於廉恥之念。事至今日,人人無恥、在在不憤矣!所以然者,南都定位以來,從不曾真真實實請求報雪也。主人寬仁有餘,而剛斷不足;感奸相馬士英援立之功,將天下大計盡行交付。而士英公竊太阿,肆無忌憚;窺上之微而有以中之:上嗜飲,則進■〈酉靈〉醁;上悅色,則獻妖淫;上喜音,則貢優伶;上好玩,則奉古董。以為君逸臣勞,而以疆場擔子一肩推與史可法;又心忌其成功,而決不照應之。無一出朝,招集無賴,賣官鬻爵,攫盡金珠。而四方狐狗輩願出其門下者,得一望見,費至百金;得一登簿,賣至千金。以至文選、職方,乘機打劫;巡撫、總督,見兌即題。其餘編頭修腳、服錦橫行者,不在話下矣。所以然者,士英獨掌朝綱,手握樞柄,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朝廷篤信之以至於此也!茲事急矣!政本閣臣,可以走乎?兵部尚書,可以逃乎?不戰不守而身擁重兵,口稱護太后之駕,則聖駕獨不當護耶!一味欺蒙、滿口謊說,英雄所以解體、豪傑所以灰心也!及今猶可呼號泣召之際,太后宜速趣上照臨出政,斷酒絕色、臥薪嘗膽,立斬士英之頭傳示各省,以為誤國欺君之戒!仍下哀痛罪己之詔,以昭悔悟;則四方之人心士氣猶可復振,而戰鼓可勵、苞桑可圖也』!又上書士英曰:『閣下文彩風流、才情義俠,職素欽慕。即當國破眾疑之際,爰立今上以定時局,以為古之郭汾陽、今之于少保也。然而一立之後,閣下氣驕腹滿,政本自由、兵權獨握,從不講戰守之事而止知貪黷之謀,酒色逢君、門牆固黨,以致人心解體、士氣不揚。叛兵至,則束手無策;強敵來,而先期已走。致令乘輿播遷,社稷邱墟。閣下謀國至此,即喙長三尺,亦何以自解也!以職上計,莫若明水一盂,自刎以謝天下;則忠憤節義之士,尚爾相諒無他。若但求全首領,亦當立解樞權,授之才能清正大臣,以召英雄豪傑,呼號惕厲,猶可幸望中興。如或逍遙湖上、潦倒煙霞,仍效賈似道之故輒,千古笑齒已經冷絕;再不然,如伯嚭渡江,吾越乃報仇雪恥之國、非藏垢納污之地也!職當先赴胥濤,乞素車白馬以拒閣下;上干洪怒,死不贖辜。閣下以國法處之,則當束身以俟緹騎;私法處之,則當引領以待鉏麑』。
嘉定士民起兵,推侯峒曾為主;偕里人黃淳耀、張錫眉、龔用圓、馬元調、唐全昌、夏雲蛟等誓死固守(錫眉,字介茲,崇禎三年舉人。用圓,字智淵,天啟元年舉人;官秀水教諭。元調、全昌、雲蛟,並諸生)。
峒曾子玄演,字幾道;玄潔,字雲居:俱諸生。從父起義,殺大清所置縣令,捐數千金犒軍。北帥李成棟自吳淞至,以數十騎追城下挑戰;玄演帥壯士追逐,盡殲其騎。
三原焦之雅與布衣郭雄麗起兵於耀州張果巖,大清兵禦之於富平、涇陽、郃陽諸縣境,屢為所敗。既圍慶陽,大清援兵大至,雄麗被箭死;之雅被執,憐其孝,置弗問(之雅,字大夏。父原溥,罵賊支解;李自成下令:有收視者族之。雅持刀行哭於市曰:『若不許我收父屍,我則自剄』。自成許之。雄麗,字君鎮;涇陽人)。
華亭沈猶龍偕里人李待問、章簡等募兵壯數千人守城,與吳志葵、黃蜚相犄角(待問,字存我,崇禎末進士;官中書舍人。簡,字坤能,舉人;官羅源知縣)。
先是,松江有指揮常某集義,殺大清安撫吳□坦、顧大猷,而遍括郡人金錢助餉。郡人苦之,乃敦請猶龍為主。
太倉奸人素銜張采者,群擊殺之;復用大錐亂刺之。已而甦,避之鄰邑;又三年卒。
太倉之俗,豪奴皆充衙役,表裏橫行。每州守至,受先率諸鄉紳告以嚴束衙役,為若輩所積恨。鼎革時,諸人擒入教場,毒毆而斃;人散去,一僧負之入庵,臥於韋馱之前。多方救之,得甦;久之,得遁去。受先平日最惡佛,而救其命者乃一僧也,豈不異哉!先是,婁東有降箕者忽書云:『後日賢紳被難,須著城隍神救護』。至被毆時,見有朱衣者以一網覆身,故得復甦(「堅瓠集」)。
大清除江陰縣令方亨到任,莫士英大失所望;見亨,遂昌言『剃髮之令,民心皇皇。俟參謁上臺回署,一決可否』。
大清提督金聲桓命吳亮遺書江西巡撫曠昭,說之降。昭不從,答書曰:『昊天不吊,先皇帝身殉社稷,乃臣子殺身成仁之秋。而孤臣尚仗旄擁纛、開府巖疆,誠以本朝中興有地、南京中興有主,庶得藉以雪犬馬之心而圖桑榆之效;豈知人謀不臧,補報無術!不思先皇帝之恩,而汲汲報其私恩;不思先皇帝之仇,而汲汲報其私仇。賢奸雜處,功罪不明,使江上四鎮逍遙於西北、荊楚大帥結怨於東南,自相攻擊。故貴國得無亡矢遺鏃之費,遂越長江天塹之險,中國尚可謂有人乎!夫吳將軍之乞師貴國也,本效包胥之哭,使貴國能成復楚之功;故荷戈執殳,為王前驅,轉戰數千里、殺賊數十萬,天下稱為奇男子。今大仇未復、宗廟再傾,逆闖構鷸蚌之勢,而貴國享漁人之利;豈吳將軍之用心哉!豈天下之所望於吳將軍哉!故為貴國計與吳將軍之為本國計,莫若窮追賊黨,以正厥辜;若亡命四逸,則當傳檄天下,構捕其首。然後擇先皇帝之諸子或宗室之親而賢者立之,以為中興主;再簡二、三元老以輔翼之。其舊將擁兵宿內地、坐視國亡不能挽救,且恣行擄掠為民患者,殺無赦;別選才望儒將以蒞之。如是,則中國免湯火之患、奠衽席之安,皆貴國之賜也。如是而厚玉帛、通婚姻,世講盟好、永絕戰爭,書之史冊,豈不貽萬世之美名!命吳將軍亦得藉以不朽哉!貴國興滅繼絕,在斯一舉。昭束身待命,是其本事。不然者,惟有率江右文武百姓背城借一,以死報國耳』!
金聲桓,字虎夫;遼東衛人。初,大清兵破遼東,金家被擄,獨聲桓逃走入關。身才表表,性沉猜,善持兩端,見人默無一語。以軍功,累官總兵都督同知,隸左良玉後軍。大清兵從英王追闖賊至九江,左夢庚率所部降,王旋師攜諸將俱北;獨聲桓請於王,願收江西自效。王乃命聲桓為江西提督,與闖部降將王體忠合營屯潯陽江,規進取。吳亮,其所署九江知府也。
曠昭,字白於,遂寧人;萬曆中進士。
朱大典還金華,據城固守。
劉宗周與于穎書曰:『監國舉動全無足恃,劾士英疏朝上即宜夕下,何至三日尚無進止!明府不必候旨,再疏、三疏申大義於天下而已』。
閩廣總督劉若金欲駐福寧州以抽洋稅,州中士民及鋪戶恐致騷擾,粘帖拒之;遂激變,罷市。
潞王從巡撫張秉貞及陳洪範等謀迎款大清;及大清兵壓境,王奉母妃率眾開門降於大清。
貝勒至杭,以書遺陳洪範招王。王度力不能抗,遂詣其營,請勿殺害百姓、士紳,貝勒許之;王遂奉太后,率巡撫張秉貞、左布政使莫彥華、督糧副使王敬錫、杭嚴道兵備副使吳簡思、水利道副使錢志騶等迎降。貝勒按兵入城,市不易肆(潞王監國僅三日)。
潞王遣錢塘知縣顧咸建犒師;既覆命,即出城去。尋被執,死之。
咸建首懸城上,一蠅不集,顏色如生。
二十六日(丁丑)
唐王次建安,下令曰:『昔我太祖高皇帝掃蕩群氛,統一區宇;成祖文皇帝燕都定鼎,威震華夷:仁涵義育,累洽重熙。何期數當陽九,天降鞠凶!昔年薊北,獨深蒙難之悲;此日江南,復有北轅之恨。孤慚涼德,雪恥未遑;念切同仇,請纓有志。今爾臣民連箋勸進至再、至三,謂寇迫杭州,人無固志;賊臣有屈膝之議,舉國同蒙面之羞。孤覽斯言,撫膺隕涕;痛統緒之幾墮,悵天下之無君!孤不得已,俯順輿情,允從監國。護於六月二十八日朝見臣民於建安,收拾餘燼,恢復南都;張皇六師,迎還玉輅。萃王靈於渙散之後,出百姓於湯火之餘』。
接此令旨,王親筆揮洒。先述世系,後述時艱;痛天潢之慘裂,復悵王室之顛隮。洒洒千言,不能悉載。一稱張鯢淵先生、一稱吳梅谷先生,方諸劉、祖,比於溫、陶。捧讀者,無不嗚咽流涕也(三餘王氏)。
又諭鄭鴻逵出示安民曰:『寡人布素,十年毫未煩擾。今除下程小飯該縣官備辦外,一切供億並氈綵無益等事,俱各免行。當百姓剝骨見骸之日,寡人誓約以安天下。違旨者,治以不忠擾民之罪。隨侍官校不過十人,敢擅取民間根薪粒米,即時察啟講究,定然捆打八十,割耳示眾。寡人生平直性實心,字字真誠。爾各官一體遵行,無負寡人惓惓至意』!
翰林院學士黃道周進誓師文、監國祭告天地文、登極詔共四通,並繳賜銀三兩;王手敕答曰:『所進撰文,俱能寫孤意中事;且典核有體,孤心嘉悅!留至日備用。孤今日夜焦勞新創諸事,方盼先生速至,便議戰守並監國禮儀。至在途之費,上下所共需也;同舟分濟,典非溢格,不准再辭。著即祗受,稱孤軫卹之意』。
鄭芝龍勸唐王監國,進箋;王手敕答曰:『漢、唐中興,各有成資。今止一隅,勢非昔比。況孤庸質,恐羞祖烈!惟是先生兄敬弟忠,勛猷夙著。前靖鹵伯奉孤南來,實惟先生是奔是依;自孤勉允監國之後,專望先生兄弟。在朝,則孤之心膽也;在邊,則孤之臂膊也。孤與先生等,才不愧太祖臣子。至於諸將,則均有安危之寄。一統告廟,功成封侯,孤必不負』!
二十七日(戊寅)
諭鄭鴻逵曰:『昨據先生啟請中標黃將官領兵三千(一作二千),各令把守仙霞關等;業已俞允,兼令發稿矣。孤發稿後,思念兵將跋涉之苦,孤目親睹;今使兵將把關,必要先足其月糧,然後好責其成功。茲諭先生:各兵將一概應支糧餉及前遣糧資並先生捐資代給者通算欠數,俟孤到省陸續照補外,今將現在把關兵將二千名,即將浦城縣現存正額每名先給與現月(六月)一月,並再預支閏六月一月,示孤軫念兵將至意。其額兵二千,傳諭該將:一不許兵冒領、二不許縱兵淫酗、賭博等弊,抖擻精神,一意防守外,仰先生即將標大小將領年貌、籍貫、履歷速造簡明文冊一本並歷年各將炤給支餉數目,各兵行坐每名支餉數目,並自今年正月起至六月各餉支過幾月?通共領過銀若干?現欠幾月?每月欠銀若干?通共欠餉若干?先生賠應若干?曾應挪補公家別項若干?某餉斷宜急補、某宜稍緩補給?俱造簡明文冊一本;共冊二本,一、二日即造進來。其發過犒銀並支過該縣兩月餉銀給發後,再行造冊;一面具啟、一面移部,以憑開銷。孤以困頓餘生,宮內生長,不諳軍國大事;惟先生竭力輔孤,以全奉孤南來精忠大節』!
總兵方國安,浙人;左良玉標官也。左夢庚兵敗,國安南奔,與朱大典有隙,圍攻金華,殺掠頗慘。
海寧亂卒乘機乞餉,環署大噪。知縣林垐罪為首者而如其請;以城孤不能存,引去(垐,字子野,福清人;崇禎十六年進士)。
海寧舉人祝淵投繯死。杭州失,淵方葬母,趣工人速竣事;還家設祭,即投繯死。年三十有五。
海寧進士俞元亮、舉人周宗彝與弟啟琦,俱殉節死。
行人陸培聞潞王降,索酒飲,將自裁;其妻晝夜守,培乃遣妻他往,拒戶自經。妻姪破壁救之甦,培大恨。賦絕命詩二章,上書其母,以繩授二僕曰:『我為烈士,若輩宜相成』。坐方床,從容自縊。死年二十六歲(培,字鯤庭;仁和人)。
太倉既下,諸生王湛與弟淳復舉兵圍城。兵敗,淳赴水死、諶歿於陣。
二十九日(庚辰)
總兵南安伯鄭芝龍進唐王冰紗十端,漳紗、葛紗、軟紗、永春布各五端;啟曰:『芝龍盥手跪誦唐王殿下賜諭,如絲如綸,感高厚之恩。惟是天步艱難,正望蕩平之日。幸殿下神明,尤為中興之主。芝龍前得胞弟鴻逵手信,慎重之過,恐武備未周,致有窺伺;故意從迂遠之行。茲逢令旨諭示,芝龍即亟會撫按、司道及縉紳、孝廉、貢監、生員,無不歡欣鼓舞,共慶升平。人心如此,天意可知。禍亂之作,皇天所以開聖人也,其在斯乎!然先監國而後登極,此與芝龍之見暗合矣。又據差官鄒泰傳諭,欲居貢院。察貢院逼山腋,稍雨即患水;當以布政司為行宮。若布政司一時未便搬移,芝龍總兵衙門亦可駐蹕;既與撫按各官議妥,不敢有煩睿慮。其諭旨賜龍胞弟芝豹者,因芝龍在省督舡、彼在安平練兵,相去六日路程,方差人賷去,未及取啟回報,統維慈宥!芝龍一味拙直,苟有奏誤,更望天涵;到底方信芝龍之無他也』。王手書答云:『自古英雄相遇,凡功業之巨細,正在相信之淺深。啟內一切慎舉動、擇行在,識慮周詳、任事堅決,孤更感激!另啟所進衣著,孤即受用,以昭與卿一體之忠愛云爾』。
又諭芝龍云:『把手關隘一切急務,先生業已料理有緒;孤不勝嘉慰!措餉之難,其來已久,孤今惟實實至儉至勞,布素外朝以先天下;餘俟監國後,與先生等面議而行。至委先生兄弟守巡總督重任,出孤獨斷,倚任之專;先生不可辭此官,即孤不可辭監國。閏六月初一日常過建寧,一切監國事宜,俱要預備;一統所基,關繫至重。勉之慎之』!
歸安知縣某作啟迎貝勒,悉列諸生名於尾。韓敬之子繹祖字茂貽,上書湖州知府,乞除己名;知府以其書張明倫堂,掛冠去。
臨安知縣唐自彩聞潞王出降,與從子階豫逃山中(自彩,達州人)。
時邑吏皆望風而遁,士民倚訓導過俊民為城守。城陷,俊民被執;不屈,縊死功臣山(俊民,字遵伯,無錫人;崇禎十年歲貢)(「無錫縣志」)。
魏忠賢竊柄時,有養女任氏者極美豔,性狡多智;謀進於熹宗。熹宗寵幸之,立為貴妃。及闖賊入宮,妃偽云:『我天啟張皇后也』!賊不敢犯。後賊敗走,妃挾宮中珠寶逸出;遇一少年,如前對之。少年利其有,匿之出都。年餘,少年盡費其所挾,貴妃銜之;偶語於人曰:『我先朝皇后也,胡為至此』!聞者大駭,遂聞於官。遞送至京師,舉朝無一識者,人人果以為張皇后也。有太監王永壽從人間竊窺之,曰:『此任貴妃也』!以手指之,喃喃罵不止;妃亦竊窺永壽,泣下面發赤,閉目如不聞者(丹陽諸生賀宿「紀事」)。
閏六月辛巳朔
江陰諸生許用倡言守城,遠近應者數萬人;推典史陳明遇主兵,用徽人邵康公為將。而前都司周瑞龍以舟師泊於江口相犄角(明遇,浙江人,居官以長厚稱;破家殉義)。
時剃髮令下,許用大言於明倫堂曰:『頭可斷,髮不可剃』!北門鄉兵拘方知縣於賓館,求明遇舊藏火藥、器械,隨執守備陳瑞之,搜獲在城奸細黃瑞生、陳天璧,俱破產從軍(許用一作許用德,明遇名選)。
「江上遺聞」云:鄉兵裂方亨衣冠,毆死其從人,焚之;拘亨於賓館。抵暮,執送孝廉夏維新家。
「海角遺編」云:方知縣走匿鄉紳曹子玉家,其鎮守兵馬盡為鄉兵所殺。
眾知陳瑞之納款營升,且代方亨申文乞兵。適瑞之至東關,殺其負纛二人、馬二匹。瑞之踰城出,遂執其妻孥於獄。隨獲瑞之父子杖之,亦收禁。
長州諸生陸世鑰集義於陳湖。世鑰,字兆魚;世居陳湖,以富稱。時剃髮令下,鄉民驚懼。適府、縣差催馬草,挾兵勢需索。陳湖有十將官者,遂殺府、縣差,焚其舟;煽誘鄉民揭竿稱變,邀世鑰同事。時城中富室皆避居水鄉,為此輩朵頤已久;於是遂大肆劫掠。世鑰乃盡毀其家,集千餘人,捐數十萬以供餉;嚴禁部下虜一錢一縷者,殺無赦。名與十將官為犄角,實防遏之也。
吳人朱旦者,祖為朱鷺人,稱白民先生;著「建文書法疑」,極意表揚遜國諸臣。旦曰:『我祖作書忠於建文,今我舉義忠於先帝,雖死猶生也』!遂拜母訣別。往太湖說黃蜚諸帥恢復郡城,不應;復貽書吳志葵,亦不應。乃同西山徐雲龍等集義舉兵。
楊展既復州,賊將馮雙禮來寇,每戰輒敗;孫可望以大眾援之,隔江相持一月,糧盡。樊一蘅退屯古藺州,展退屯江津。賊追襲朱化龍及僉事蔡肱明於羊子,化龍率番騎數百衝賊兵;賊驚潰,死者滿山谷。化龍以孤軍還守舊地,他將復連敗賊於摩泥滴水。
會稽諸生鄭遵謙倡眾起兵,餘姚熊汝霖與孫嘉績同起兵。
時浙東郡縣降附,易置官吏。餘姚攝印官鳩閭左少年為馳道,鞭撲之;眾譁。故九江僉事孫嘉績乘眾怒,斬攝印官;閭左少年輟耕而從者數千人。紹興鄭之尹子遵謙殺奄人屈尚忠,紹興守、會稽令召集故所知豪傑應之;寧波錢肅樂亦應之。
屈尚忠自南京逃至越,遵謙曰:『吾聞諸念臺先生:『凡系逃官,皆可斬也』。即箠斃之。
遵謙出,以幼子託孟仲芳;妻孫氏,自經於西郭門尼庵中。
王期升為紹興太守,夢有持簡入謁者,覺而記其姓「殷」。以問推官陳子龍;
子龍曰:『越亂兆矣!此殆會稽守殷通也』。至是而驗。
初二日(壬午)
福建布政司周汝璣、參議傅雲龍、張文輝、副使僉事柴世■〈王延〉、陸懷玉、李長倩、羅萬爵、張夬、劉柱國、張晉澂、王宇、都司陳績、郭軻、楊升鋮具箋迎賀唐王云:『分班錫寵,宗支首重於維城;壓紐儲祥,嗣服莫光於監國。殷憂啟聖,或聆基命之歌;多難興邦,載輯景山之頌。恭惟陛下忠懷帝室,孝篤天經。國號從唐,佐治順堯天之則;藩封移秀,派演流涓水之芳。錫玉輅以疏榮,執桐圭而作寶;豈謂遭家不造,遂俾國步多艱!念主上之播遷,敷天疾首;痛臣民之流散,率土寒心。苟非白馬之盟,孰繫紫宸之重!爰揆神異,允協禎符。是用師錫僉同,天人交與。金枝千葉,獨推一本之向陽;玉水萬流,共仰朝宗之入海。閩對雖褊,負水憑山;閩眾雖孱,本忠依孝:一成一旅,少康王自有成(一作仍);三讓三推,孝友來於代邸。精克厲於膽嘗薪臥,勢終免於泉達火然。保四海而非難,王天下其再見!汝璣等涕淚餘生,遭逢盛舉;悲已深於集蓼,喜忽動於開熙。朝上國之麟圖,繄僅有光赤社;歌高皇之龍種,行將繼美朱陵。伏願持危,以慮雪恥;無忘世德,營懷安輯。一新君臣上下之往轍,嘗思光武中興;亟回東西南北之人心,必奏昆陽大捷。想片時弘運,不過腐鼠孤雛;計一統皇輿,位看遊麟巢鳳』。
王手答書云:『孤允藩院公啟,定於本月初七日駕臨布政司監國矣。切望文武協恭,各捐夙謬;共圖恢復,仰慰高廟。彝典酬功,孤必不靳』。
海寧諸生查繼美與同里俞元良起兵拒守(繼美一作美繼。美繼,字仲含。元良,崇禎七年進士)。
左懋第聞南京失守,慟哭。其弟懋泰官吏部員外郎,降賊;後歸大清,授官。來謁,勸之降;懋第曰:『此非我弟也』!叱之出。
初,懋第被囚太醫院,劉英及曹遜、金鑣入訊,踰垣得見。懋第發疏,令金鑣偕都司楊文泰赴南都奏之;及至,而南都已失守。懋第得信,題詩悲悼。
大清兵攻嘉定,侯峒曾舉火焚其舟。
大海貝勒剃髮令下,長洲少詹事徐汧慨然太息,作書戒二子;肅衣冠,北向稽首,投虎邱新塘橋下死。閱三日,顏色如生;郡中赴哭者數千人。又一人儒冠藍衫而來,躍虎邱劍池中死;土人憐而葬之,卒不知何人也。
先是,汧致書親族云:『前月六日之夕,弟即引決於莊舍,為莊奴所覺,志不能遂。今紳士欲郊迎貝勒,乃弟臨大節之時也。存此不屈節、不被髮之身,以見先帝於地下』。至是,復移書友人,從山中移舟虎邱;月下沽酒獨飲,飲畢從容赴水死(子枋,字昭法;崇禎壬午舉人)。
無錫諸生嚴紹賢,字與揚;一鵬兄子。聞剃髮令下,不告於家,自經寢室:一婢從死,逸其姓(見志)。
常熟義兵起,推原任知州嚴栻為主。陳主簿出示令民剃髮,鄉城百姓擁鄉紳宋奎光等至察院拜龍牌,設誓不願剃髮;毆陳主簿,立斃。遂團結義兵,固守城池;推兵部嚴栻為主(栻,字子張,嚴文靖公孫、文文起婿;甲戌進士。弘光時,授兵部職方司,不出;翩翩佳公子也)。
丹陽諸生賀向俊與汪參去之大丕山,旬日聚眾千人,襲金壇破之。大清兵至,向峻為主兵者畫計策,不聽。或勸之去;曰:『共舉事而棄之。不義;吾與城俱碎耳』。兵敗被執,不屈死;年僅十九。參跳而免;已稍收餘卒,復搏戰城外,手格殺四、五人,被重創死。
初三日(癸未)
唐王舟次水口驛;驛乃古田縣地,為入省之咽喉。先時,驛遞有坐駕大舡祗候水次,王卻之不御。惟乘民間小艇僅載數人者,宮眷在焉;不設綵幔及鼓吹。觀者舉手加額,以為儉素如此,吾民其有瘳乎!鄭芝龍迎於舟次,即賜接見;傳諭各官,俱候登驛朝參。及登驛,各官恭迎道左,至驛階下,行四拜禮;王謙抑,賜答兩拜。傳諭各官暫退,仍親標二十員名進:在東者,南安伯臣鄭芝龍、靖鹵伯臣鄭鴻逵、巡撫臣張肯堂、閩廣總督臣劉若金、巡按臣吳春枝、屯鹽道臣羅萬爵、兵備道臣張夬、分巡道臣王芋、都司僉書臣陳績、內臣王承恩;在西者,戶部侍郎臣何楷、大理寺卿臣鄭瑄、通政司右通政臣馬思理、光祿寺少卿臣林銘鼎、尚寶司少卿臣鄭焜貞、四川按察使臣曹學佺、科臣陳燕翼、臣張利民、道臣郭貞一、臣王錫袞。時鄭瑄、馬思理、曹學佺俱在籍,穿吉服;何楷等俱自南京來,穿素服待罪。王寬仁,憐其不得已之故,有旨勿問,賜坐、賜茶。即面諭云:『聞省城行在擇布政司,一時官吏搬移,加之修理,未能猝辦;暫於總兵府駐蹕,各宜仍舊,勿得營造,致滋勞費』。隨諭侍衛,捧出御用剩銀一百五十兩,系淮揚巡撫呈進者;除在途犒賞、買辦外,即充修葺丹堊之施,勿取諸民。時有議修宮費,酌派各屬者;曹學佺言於鄭芝龍曰:『仁聲仁聞,王政之先;豈宜睿駕未臨,而先派多金修理!是播侈風於下也。不肖有司,藉此而括庫藏、科百姓;增美之謂何,而彰其過乎』!芝龍即出示禁止之。
是晚,唐王命於水口驛下關泰山廟議推各要緊衙門職員。次早至芋原驛,始定;具疏以聞。
南京細柳街瓦匠獨不薙髮,人皆危之。匠飲酒自若;暮歸,其妻強之遵令。匠佯醉,許以明晨;中夜,自經死。
金壇木匠不薙髮,哭祭祖父,投水死。蘇州玄妙觀鬻麵者不薙髮,夫婦對經死。鄞縣樵者不薙髮,歌曰:『髮兮髮兮,父之精兮、母之血兮!我薙髮兮,何以見我父母兮』!遂自沉死。
武進五牧鎮薛叟蓄鵜鳥、捕魚為業;不肯剃髮,自經死。
初四日(甲申)
唐王舟次洪塘登岸,擇吉入城;王暫憩民家,庭無供張,市不易肆。愚民以為天子來,更靜於縣吏。
降令旨云:『孤今監國閩省,遵制舉用部閣等官,虛心聽納,惟慎惟公。除不忠先帝皇上負國害民者概不錄用外,藩院諸衙門既會議確當,概允所啟,分別攝事還職』。
諭布政司速造諸祖神位,設太廟。旨云:『自古忠臣孝子未備居室,先立宗廟。今孤瞻仰孝陵,不勝憤痛。既議監國,必先祭祖,方敢攝政。速於該省擇一公所,匾曰「行太廟」;屆期行禮』。
授曹學佺太常寺少卿(學佺,字能始,侯官人;萬曆二十三年進士。天啟二年,官廣西右參議。著「野史紀略」,直書梃擊本末;劉廷元劾之,削籍歸)。
蘇州諸生殷獻臣避兵荻溪;家人有薙髮者,見之號慟三日,不食死。石士鳳,貿易青蚨為業。不薙髮,死;繫小竹牌子於帶,書「大明不屈義士」。
故蘇松巡撫祁彪佳給家人先寢,端坐池中死。彪佳自杭州失守,即絕粒。死年四十有四。
北兵至杭州,彪佳約劉宗周起義,不果。及貝勒檄諸生投謁,彪佳語妻商氏曰:『此非辭命所能卻;若身至杭州辭以疾,或得歸耳』。陽為治裝將行者;家人信之,不為意。至夜分,潛出寓園外放生碣下,投水死。先書於几云:『某月日,已治棺寄蕺山戒珠寺,可即殮我』!其從容就義如此。女德茞,字湘君;哭父詩有云:『國恥臣心在,親恩子報難』!時人傳誦之。
淳安方希文,好蓄書。值杭州不守,大帥方國安潰兵掠江滸,數百里無寧宇;希文避山間,載書以往。會幼子病疹,希文出延醫。妻項淑美與一嫗、一婢處,亂兵突至,縱火肆掠。婢挽淑美衣,欲興俱出;正色叱曰:『出則死於兵,不出死於火;等死耳。死火不辱』!時嫗已先出,去見火熾,復入呼之曰:『火已至此落,諸嫗皆匿他所,奈何弗出』!淑美不應;急取書堆左右,高與身等,坐其中。須臾火迫,書盡焚,遂焚死。兵退,希文歸,則餘燼旋而成堆,若護其骨者;一慟,灰即散。乃即收骨瘞諸先兆。
參將何以培,字曰厚,無錫人;太僕少卿棟如孫。棟如散家財養死士,期為國用。以培少負氣節,精擊刺、戰陣諸法;弘光朝以良家子從軍,命為參將。棄官歸,屏居湖濱;懸祖畫像於室,佩所遺故劍,芻秣良馬欲有所為。邑人先歸順者,欲除異己自效,以以培名聞郡守;郡守命其人檄致之。有僧三山者,故棟如家將;詗得之,夜半走告以培,邀以俱亡。以培歎曰:『吾家世受國恩,豈有逃死』!天明檄至,持檄者即以培戚也。從容留飲,談笑如平生。遂偕至郡,太守盛陳兵衛;以培白衣冠,束帶入。軀長八尺,豐頤白晰,儀觀甚偉。太守一見,嘖嘖好語曰:『降不失富貴』!曰:『吾世臣,無降理』。曰:『不降,且不得生』!曰:『願即死』!再問,答如初。太守目左右喻意,或引以培耳語;厲聲叱曰:『斫即斫耳,何效兒女子為』!即解衣就縛,神色不少動;遂斬於市。
鄞縣故刑部員外郎錢肅樂與總兵王之仁共守寧波。寧波鄉官議納款,肅樂力言當舉兵拒守。諸生華夏及董志寧等遮拜肅樂,大呼倡首,士民集者數萬。肅樂乃建牙行事,郡中監司、守令皆逃,惟一同知治府事;已齎圖籍迎降。聞兵起,叩首請罪;肅樂索取倉庫籍,繕完守具。會總兵王之仁既納款而悔,入城與肅樂締盟共守。
王之仁已具降表,肅樂大會縉紳士子於城隍廟,召募義勇;郡紳謝三賓陰致書之仁,謂『一、二庸妄書生,恐為禍階。須以公之兵威脅之』!之仁至寧,陳兵教場,受約於肅樂;出三賓書,誦壇上。三賓戟手欲奪之,之仁色變;有左三賓者,使三賓任餉而止(之〔仁〕字九如,宛平人;太監王之心弟)。
初五日(乙酉)
唐王命司禮監傳諭:『天氣炎暑,公件緊急,各啟朝者概從簡便;在任文武及大小紳衿百姓,俱止行一拜、一叩頭禮。續到者,免朝』。
福州府知府請冕服式,令旨照依「會典」。
大常寺少卿曹學佺朝見,啟進三款:一為福建解京錢糧俱宜屬兵餉項下,祈勿他用;恐防不繼。一為禮成之後,即宜造靖鹵伯鄭鴻逵抵關,相度防守、進取事宜以聞。一為禁戢逃兵沿途搶掠害民,似宜急諭主將令其識認部下之兵、收拾什伍,示以赦辜復用之意,暫紓民患。王以為三者皆著實可行,因目之曰:『此海內名儒也。孤在唐國,聞名久矣。茲幸在此得見,以慰數年景慕之意』。即賜坐、賜茶。
傳諭禮部:『初七日入城監國』。先祭告天地、太廟、唐國宗廟,俱用太牢,陳設簠簋籩豆如禮;仍擬祭文三篇,攝禮部臣劉若金會太常少卿曹學佺撰者。陳設俱遵諭行。
初六日(丙戌)
嘉興知府鍾鼎臣與前大學士錢士升、給事中馬嘉植、翰林屠象美、同知朱大定、知州劉履丁及士升子棅、姪旃等稱奉潞王令旨舉兵,附者甚眾;推故尚書徐石麒主城守事,殺大清所置秀水知縣某(鼎臣,字彝公,新會人,崇禎七年進士;官真定府知府未赴,本年五月改授嘉興。之官時,南京已陷;或勸之勿行,鼎臣曰:『見危苟免,義之所不敢出也』!卒蒞任。大定,字君永,秀水人,文恪公國祚第六子;以廕,官成都通判。以入覲,返里門。履丁,字漁仲,漳州人,貢生;官鬱州知州。棅,字仲馭,年十九舉崇禎十年進士;官廣西僉事未赴,歸養。義師起,首輸萬金。旃,字彥林,巡撫士登子;崇禎六年舉人。弘光初,授職方主事。先是,大清命陳洪範至嘉興招降,巡道吳克孝大集士民詢之,願降者眾;克孝遂微服行。大清帥貝勒至,士民獻冊籍降。比髡髮令下,眾難之,始謀舉義。石麒迎鎮將陳梧為帥,軍聲頗振;大清兵備吳簡思從水關遁)。
錢棅與從兄旃分防嘉善間,出偏師邀戰,北兵甚畏其精銳。旃子默字不識,年十四舉於鄉、十五成進士、十七官知縣;從父起義。
甪里街徐圃臣,偕同人三五中堂署話。聞堂柱中腷膊三響,柱忽開裂,跳出一緇衣雛僧,長二寸許,背負黃袱包,繞地疾走。眾皆駭愕,環而逐之;隨手攫得,咥然有聲。以漆匣緘覆,移時闃寂;啟視,則化為燕窩,殘泥零落,他無所有。亟召術者黃某占之,黃顰戚良久曰:『此大不祥事。夫僧者,薙髮之象也;負包而走者,無家可歸也;燕泥零落者,破巢之下無完卵也:吾郡其有大厄乎』!未幾城陷,焚戮之慘果符前兆。
桐鄉村人業蠶者入市,聞大清兵至,闔戶自縊死。
錢秉鐙妻方氏,桐城人;避寇寓南都。秉鐙與阮大鋮有隙,避吳中;方挈子女追尋得之。已而吳中亦亂,方知不免;乃密紉上下服,抱女赴水死。
江陰陳明遇下令:城中有能搜獲奸細者,官給賞銀五十兩。有青衣人行於市,鄉兵疑而執之;搜得地圖一紙,書兵馬從入之路及諸山瞭望埋伏處。送顧元泌拷訊,供稱橫塘夏中書家人,投靠方亨明往他所乞兵解厄;反供曾在馬三家與諸生沈曰敬、吏書吳大成等協謀屠洗。遂執馬三、大成等,同磔於市;日敬僅以身免。又於西門月城搜獲奸細二人,審視鎖鑰門鍵不固,執守門兵壯;拷訊,招得買路銀兩。與奸細駢斬城下。
蘇郡諸生許王家,字君聘;隱居搖城。有吏趣之出;封利劍一,示以期曰:『不出,則王家死分也,吾固甘之』!或勸王家:『君故明諸生,未食天祿;胡遽以身殉』?王家曰:『君臣之義,豈謂仕不仕耶!吾讀孔子書,殺身成仁、求生害仁,講之熟矣。公等勿復言』!以父母,囑妻顧曰:『爾善事堂上,吾不能終養矣』!父母知其志不可奪,含涕謂曰:『汝行汝志,勿念我二人』!王家肅衣冠再拜,赴湖水死。年三十有九(有告廟文,今不傳)。
初七日(丁亥)
唐王入城,行監國禮畢,以南安伯府為行在;群臣慶賀如禮。
命參將賷金錡監國赦款,宣諭金、衢。
擢何楷為戶部尚書。
王諭:『守關進取,決不可無兵;有兵,決不可無餉。餉出之民,有民而後有餉。安民以裕餉,必須戶部得人。茲眾卿在廷,即僉擇其可者』!於是諸臣推何楷;楷力辭曰:『臣尚負罪,俟明法誅戮;其敢肩茲重任』!叩頭懇辭,願簡賢者。王以舉出諸公,俯答其拜而堅欲用之。又諭吏部曰:『天步方艱,餉為兵命;戶部重任,得人甚難。茲特面允文武公舉戶部侍郎。何楷廉而能計,孤於崇禎乙亥親閱邸報,已服其侃侃掖垣。危難仗義之人,必於直言敢諫中求之。古人式說,孤奉為範。何楷升戶部尚書,即日到任理事,慎勿再辭,致耽急務。該部即會同何楷確議,推擇清吏司郎中一員,以便呈堂行事;並即推攝文選司郎中主事』!
唐王特頒親制告諭文二條:一、戎政,曰:『孤惟人君能以至公待天下,方可責人臣以無私;包苴不入司馬門,天下始得真將之用。將真,則六軍之命安矣。蓋文武,一剛柔也;剛柔,一動靜也。臂之身,文筋而武骨也、文背而武胸也。分則佐命,合則一身;文蔑武、武蔑文,亦必不能獨立矣。論者為文以節武,此自尋常之將言之耳。若夫唐之李、郭,宋之岳、韓,我朝之徐、常,今奉孤之兩鄭,皆大將也;將大不待節制,相大不妨專擅。不妨、不待,皆能自靖其心;此天地之間必有為而生者。目今劄弁滿天下,孤必求真大將,親拜而授之鉞。以立見孝陵、復東南澤國為半功,再復西北以報烈宗深仇為全功。半則以徐、魏處之,全則以郭汾陽酬之。語列甚明,惟天下英雄速圖自奮,成孤中興之烈』!二、縉紳,曰:『孤惟帝王之御世也,必與文武諸賢共之;始於得賢將相,終於得賢百職:四海兆民,方有攸賴。民安,則華強夷服矣。然歷稽世道之汙隆,機握於帝王之宇量;量必包乎天下,始可以總統乎千官。千官當則民治,民大治而帝王始安。帝王量狹,一統必割據;帝王量大,割據必一統。蓋量大,則識必高;識高,始能用。彼聲色貨利又何有東林門戶、魏黨、馬黨之紛紜哉!嗚呼!三黨成偏安矣,四黨成一隅矣!今孤臥薪而望孝陵、嘗膽以圖一統,焦勞昕夜,惟賢是求。追惟洪武二十四年王祖分封唐國,祖訓命名詩曰:「嘉歷協銘圖」;往時未詳,於今有悟。我天、我祖既預兆之,敢不孜孜敬天法祖,與我文武誓復舊疆,仰答我上帝之休命乎?彝典酬功,信如皎日』。
特授貢生薛瑞泰司經局正字。瑞泰,字幼安,侯官人;故中丞鳴宇子。嫻掌故;聞監國右文稽古,以家藏「御覽玉篇」、「太平廣記」、「資治通鑑」諸書五百本疏獻之,今授正字。瑞泰以年老不任仕辭;監國溫旨慰之曰:『瑞泰以喬木世家,敦禮義廉恥之節,巍然如魯靈光殿。所進書籍,雅體孤心。如此卑職,原敦怙勸,不准辭;仍候登極後,即行召對,全孤愛重老成之意』。
擢蘇觀生為翰林院學士。觀生謁王於杭州,王與語大悅,聯舟入福建,即擢官。
禮部侍郎管紹寧以不薙髮死。有揚州進士某者降於大清,改名某,署常州知府;詐傳檄舉義,召闔郡紳衿議,不至者以降敵論。紹寧赴之。某先伏兵堂側,縛諸紳衿,頃刻盡薙其發;紹寧大罵,不屈被害。
邵常蘅云:常州太守宗灝,賊鷙人也;與管有隙,為蜚語中之,罪至死。或告以守利公貲爾;管喟然曰:『老臣亡狀,負國恩當死;顧靦顏偷活草土間,且晚人爾。即死,奈何以賄免,重辱國』!守益怒,並捕繫三子;遂同日遇害,年六十有三。子鉉,舉人;鍵,貢生;燧,邑諸生(宗灝,字閣先,揚州人,崇禎十六年進士;官中書舍人。及知常州府,為本郡紳士劾罷)。
大清兵再攻嘉定,侯峒曾預斷一石橋;橋傾,壓死敵兵甚眾。
常熟諸生徐懌不薙髮,自經死。
中書文震亨寓揚城,聞剃髮令,自投於河;家人救之,絕粒六日死。遺筆有『僅保一髮,以見祖宗於地下』。
初八日(戊子)
山陰原任左都御史劉宗周不食死。杭城不守,宗周方食:聞變,推案慟哭。自是遂不食,移居郭外。有勸以文、謝故事者;宗周曰:『北都之事,可以死、可以無死;以身在田里,尚有望於中興也。南都之變,主上自棄其社稷,尚曰可以死、可以無死;以俟繼起有人也。今吾越有降矣,老臣不死,尚何待乎!若曰身不在位,不當與城為存亡;獨不當與土為存亡乎?此江萬里所以死也』。出辭祖墓,舟過白洋港,躍入水中;水淺不得死,舟人扶之出。絕食二十三日,始猶進茗飲;後勺水不下者十三日,與門人問答如平時。至是卒,年六十有八。陶奭齡講學白馬山,多以因果為說,去王守仁益遠;宗周憂之,乃築證人書院,集同志講肄其學,專以「誠意」為主,而歸功於「慎獨」。臨沒時,語門人曰:『為學之要,一誠盡之,而主敬其功也。敬則誠,誠則天;若良知之說,鮮不流於禪者』。學者稱「念臺先生」(宗周作絕命詞曰:『留此旬日死,少誠匡濟意;決此一朝死,了我平生志。慷慨與從容,何難亦何易』!又示婿奏嗣瞻詩云:『信國不可為,偷生豈能久!止水與疊山,只爭死先後。若云袁用甫,時地皆非偶!得正而斃矣,庶幾全所受』。
總兵方國安從金華至紹興。
吳江吳易走太湖,興同邑舉人孫兆奎、諸生沈自駉、自炳、武進吳福之等謀舉兵;旬日得千餘人,屯於長白蕩,出沒旁郡,道路為梗(福之,鍾鑾子也)。
時朱涇四堡匯則有諸生周毓祥、周謙等,與吳易等皆稱白黨,以白布纏腰為號。借助餉為名,富家大室悉遭劫掠;黠者或預賄以免。諸生戴之俊亦舉義。
大清兵攻白黨,則彼出此入;彼此出門或相逼,互有殺傷。
大清兵攻江陰北門,鄉勇奮呼而前,行六、七十里;抵暮接戰,腹餒力乏,且馬步不敵,敗還。其舟師經雙橋,田夫怒詈之;士卒憤甚,欲登岸擒斬。田夫共拔青苗擲船上,泥滑不可駐足,大半墮水死。其登岸者,盡為耰鋤擊殺,無一脫者。浮屍蔽河而下,水咽不流。
夜二鼓,殺方亨、莫士英及其僕從。士英父潛避三日;搜得,並斬之。
十一日(辛卯)
故大學士方逢年、兵部尚書張國維、朱大典等迎魯王以海監國紹興。以海,魯肅王壽鏞第五子;崇禎十七年襲封,轉徙臺州。南都不守,國維請王監國;錢肅樂亦遣舉人張煌言奉表請監國紹興,餘姚亦舉兵。王三召逢年,定議赴紹興行監國事(逢年,遂安人;崇禎時,官禮部尚書、東閣大閣學士)。
按「諸王世表」:『洪武三年,太祖封第十子檀為魯王。十八年,就藩兗州。八傳至壽鏞,崇禎十二年薨。十三年,嫡一子以派襲;十五年,大清兵破兗州,自縊。十七年,壽鏞第五子以海襲;尋寄居臺州』。而「魯王傳」則云:『壽鏞薨,子以派嗣。十二年,大清兵克兗州,被執死;弟以海轉徙臺州』。不載十七年襲封事,與表異;似當從表。
大清兵入兗州,王被執,詭稱牧兒。見兵入掠王府資,忽流淚;兵怪之,旁人曰:『此魯藩五千歲也』。兵刃之三,俱不中;曰:『汝有大福,我不害汝!前有一少年女子甚麗,犯之不從,刎死牆下;豈汝婦耶?汝其埋之』!王視牆下屍,果妃周氏也;收斂之。崇禎十七年二月十五日(甲戌),王嗣位。三月,北都陷;王南奔。本年四月,命移廣州;道浙江,暫駐臺州。五月南都陷,張國維與鄭遵謙、陳函輝、宋之普、柯夏卿、方國安、方逢〔年〕、熊汝霖、孫嘉績等迎至紹興,即監國位;以分守道署為行宮,以明年為「監國元年」。
朱大典遣孫珏上表魯王勸進。
進張國維少傅兼太子太傅、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督師江上。
國維與朱大典、宋之普俱拜大學士,國維督師江上、大典鎮守金華、之普專司票擬。
召錢肅樂為右僉都御史,畫錢塘而守。
起章正宸為吏部左侍郎,不受;仍署原官。
起余煌為禮部右侍郎,再起戶部尚書;皆不就(煌,字武貞,會稽人;天啟五年殿試第一。崇禎時,官右庶子,充經筵講官)。
起補御史陳潛夫原官,加太僕寺少卿,監各藩鎮兵馬(潛夫乘南都不守脫歸,渡江來謁)。
擢熊汝霖為右僉都御史,督師防江。
擢沈宸荃、孫嘉績、李向中俱右僉都御史。
擢陳函輝為少詹事。或言函輝昔被計典,不宜侍左右;函輝遂棄官歸。
十三日(癸巳)
道周奉表唐王勸進,張肯堂亦奉表勸進。
鄭鴻逵欲王早正位以繫人心;鄭芝龍擁兵驕悍,意有所待。群臣亦多言監國名正,建號宜遲。
侍御李長倩疏言:『急出關、緩正位,示監國無當天下心』。不報。而擁入者豔翊戴功,謂非正位號無以壓眾心、杜後起;遂定議:本月二十七日即位。
桂王常瀛避難梧州,陳子壯謂王神宗子,宜立。總督丁魁楚方集眾議,而唐王已立於福建,診遂寢(常瀛,神宗庶七子,天啟七年就藩衡州府。崇禎十六年,獻賊陷衡州,王由永州入廣西,寄居蒼梧)。
大清兵攻江陰,扎營張孝廉園;密遣二人偵探城中動靜,獲之梟示。城中亦遣一人探敵,至吳橋,見列砲甚夥;俟敵散盡,投之水。竊其一以歸,周瑞龍奇而賞之。
十五日(乙未)
淮撫田仰遣沙兵援江陰,渡江而來;城中遣貢生章經世、孝廉夏維新犒師。其兵無紀律,賭博酗酒;南城一戰,大挫而遁。
蘇州諸生陸世鑰聚眾焚城樓,福山副總兵魯之璵率千人入城,與大清兵戰,潰走;之璵戰死。
時陳湖所部有被獲下獄者,世鑰伏力士劫之,以城樓舉火為號。於是城中爭奮起,相與焚北察院及巡撫公署,李延齡、土國寶俱斂兵屯南園;城中大姓各設酒食犒義兵。然義兵皆徒手,無器械火。其約總兵吳志葵、守備張若來刻期恢復,若來不應、志葵移泊黃天蕩亦不應。鄉人張邵勸之赴援,志葵乃令魯之璵率兵入城,從北寺臥龍街殺至飲馬橋,之璵中箭墮水死,全軍俱歿,材官韋武韜、陳湖勇士韋志斌俱死;白腰兵猶圍李延齡、土國寶於南園。大清驍將八大王不知蘇州民變,從楓橋乘驛坐船而下;白腰兵詐稱鄉民,焚香跪接。引至新橋民房密處,舉火燒船,推橋上石欄壓之,戰死水中;所部滿兵無一生者。從在其地為厲,凡閶門一帶燒獻者,用八大王神馬云(之璵,字瑟若;蘇州衛人)。
十六日(丙申)
大清固山李成棟援蘇州,駐盤門內,號令嚴肅;白腰兵與戰,有頂缸僧戰甚力,手殺北兵數十人。是夜月蝕,李延齡引兵潛出齊門,從蠡口繞出望亭,縱掠滸墅至楓橋;城中北兵焚殺胥門、盤門,城內外死者萬人。白腰兵大敗,退入太湖。時潭東李伯含率眾至盤門,遽墮水死。朱旦同徐雲龍等薄胥門,被北兵衝突,雲龍斷甲走;其弟君達、僧景賢皆戰死,旦亦死。
大清兵攻嘉定,侯峒曾乞師於吳志揆;念揆遣遊擊蔡祥以七百人來赴,一戰失利,束甲遁。外援遂絕。
蔡祥勇悍善鬥,手揮鐵j鐧擊殺數十人;身中矢如蝟而遁。
黔國公沐天波遣參將李大摯戍金沙江(天波號玉液,沐英之裔;襲封國公,世守雲南)。
杭州金堡與鄉人姚志卓起義山中,志卓屢有克捷,與江東諸營遙為聲援(堡,字道隱,庚辰進士。初任臨清知縣;京師陷,南奔。旋丁內艱)。
十九日(己亥)
望江王之慶自沉於九江。之慶,字修祜,貢生;知尤溪縣,告歸。團練鄉兵,結人和寨以備賊。十年之間,流寇、左兵屢攻圍之,弗拔。左夢庚素恨望江人創其部曲;及降大清,愬英王曰:『望巖邑雖降,終必負固;請即屠之』!英王至,城中大懼。之慶疾走穹廬,陳說顛末。英王意解,委之慶署黃州府;之慶不受。行至九江,移書報其子兆春曰:『吾為一邑謀,非為一身計。今幸桑梓無事,反為梯榮;親墓不廬、國難不與,其尚可以為人乎哉!固辭不獲,則從湘累於水濱已耳』。越二日,又留書曰:『骨不可得、魂不可招;古有三不吊,此其一也』。遂至琵琶亭,沉於碧水池中;水淺,乃枕泥橫臥以死。喪至望江,兆春哭之,堂上不設位、不書銘旌;闔邑人臨之,私謚曰「忠節先生」,祀於屈大夫祠。
江陰劣生尹吉素不軌,謀應敵;忽暴雷震其家,聞馬嘶聲。眾入內室搜之,得馬二匹,鎗刀、弓矢、甲冑無算;斬其僕康寧,囚吉於獄。
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左懋第與從行兵部司務陳用極、游擊王一斌、都司張良佐、劉統、王廷佐俱以不降大清,伏法;馬紹愉獲免。
先是,十二日,大清兵平江、浙,再下剃髮之令;副將艾大選先髡其首,懋第立杖殺之。大清捕懋第,下刑部獄;懋第曰:『我自行我法殺我人,與若何預?可速殺我』!至是,騎兵擁入內朝,已七日不食矣。南向坐於廷下,攝政王數以偽立福王、勾引土寇、不投國書、擅殺總兵、當廷抗禮五大罪;懋第抗辭,惟請速死。王問在廷漢臣云何?吏部陳名夏曰:『為福王來,不可饒』!懋第曰:『若非先帝中汝會元榜眼者乎?今日何面目坐此』!侍郎金之俊曰:『先生何不知興廢』?懋第曰:『若何不知羞恥?我今日止有一死,何必多言』!王揮出斬之。趙開心將為之請,同坐者掣其裾而止。懋第至宣武門外,神氣自若,南面再拜,端坐受戮;劊子楊某涕泣叩首,而後行刑。開心始行啟王,王將從之;而監刑者已報死矣。馬紹愉率所隨將士悉髡髮降;參謀主事陳用極、游擊王一斌等不屈,同日被害死。後忽風沙四起,卷市棚於雲際,屋瓦皆飛;一時罷市(紹愉降後,累進要職;至順治三年巡按江南,恣行威福)。
懋第死,有二僕在側。一僕引吭吮懋第頸血,乃自剄;一僕向懋第再叩首,以小刀刺胸,肝見而死:觀者無不流涕。
侯官人藍銖仰天大慟,解衣束帶,以懋第首納懷中;負屍於背,疾走至慈仁寺前,長跪號呼。為偵者所獲,獄□□之曰:『若與懋第親耶』?銖曰:『吾知有忠臣,不知有懋第也』!議上,欲殺之;會許收懋第屍,因赦銖。
用極門人咸默故人子徐敷得用極及懋第屍於白馬寺後。
「殉節錄」云:懋第標下中軍艾大選、監餉傳濬素與外通,乘間進言:『江南既平,當剃頭為百官倡』。陳用極怒,撻之曰:『為臣死忠,是分內事。剃頭何為』!尋以盜餉事發,大選自經死。濬懼,陰令大選□首用極等等異圖。蓋山東豪傑通私款實有因,攝政王大駭,勒兵入寓,逼懋第等剃髮;懋第等曰:『頭可斷,髮不可剃』!遂執下刑部獄。至十九日陛見,已七日不食矣。逼降不從,遂遇害。用極屍直立不僕,刑人曰:『這位爺,必然成神;戶部錢爺同如此,後作厲鬼殺謝陛也』。攝政王重諸人死忠,具三棺:懋第專棺,用極與一弁同棺,又三兵總一棺。徐玄具詞當事,請收葬;既批允,部索賄無以應,往商之懋泰。懋泰闔戶,使人出謝曰:『此吾家疏屬,人各要自保。爾欲為義士,勿累我也』!復謀之刑人,罄行李畀之。居數日,雷電交迸,邏者不出;刑人引至埋所,發而燬之。四弁骨,即舊地掩埋;懋第骨,收藏火神殿座下;用極骨,入練囊負歸。初不屈者有五弁,臨赴市一弁憶垂白老母,即變節髡髮;四弁共唾之曰:『不忠,復何能孝』!懋第從子司直聞訃慟哭,自縊死。
文秉曰:『懋第拘囚太醫院,與文信國小樓何異!其與洪、李相詰問,與文信國責備呂文煥何異!其與剛楞抗拒不屈,與文信國見博羅長楫不屈何異!其卻之俊興廢之說而端坐受戮,與文信國卻張弘範仕元之說而從容就市何異!已行刑而攝政王傳免不及,與文信國已赴義而世祖諭免不及何異!既死矣而王一斌等皆同殉難,與文信國諸客鄒鳳、劉子俊等倡義追隨,鼎鑊不避何異!「書」云:「使於四方,不辱君命。舍生取義,殺身成仁」。若懋第者,於為人臣之道盡矣。嗚呼!懋第其文信國後生哉』!
吳江石裏村農家許氏二女,長適張文達、次適周志達。文達以負販為生,荷戈從起義者;戰敗被執,不屈死。志達往偵之,亦被執;不肯剃髮,見殺。二女尋夫不得屍,俱守志不嫁。次女事姑七年,姑死依姊以居,奉夫主祀之;各處一室。吳俗:婦貧無依者多為尼。或勸二女剃髮出家,長曰:『不可!婦人之髮安得效男子剃之耶』!次曰:『吾夫以不剃髮死;而吾剃之,何以見吾夫地下乎』?年俱七、八十,尚躬耕自給。里人高其節,欲請於有司旌之;二女泣謝曰:『吾姊妹遭家多難,廉恥自愛,何旌之有!且俱無後,受旌為誰榮乎』?里人卒不能強也(戴名世「江南兩節婦傳」)。
魯王群臣皆奉表勸進,王曰:『孤之監國,原非得已;當俟拜孝陵後,徐議樂推未晚也』。固讓乃止。王性孝友,恆病喘。
楊文驄於蘇州取庫銀二十萬,與田仰居山島中,有兵幾二萬。田、楊同遣兵四百載幣物獻貝勒,貝勒盡殺之;仰又私送幣帛四千,貝勒受之。使田兵別營,以鐵騎千餘圍楊兵,令下馬去器械;大砲四衝、亂箭齊發,一軍盡殲。
大清兵攻嘉興,陳梧率眾禦之三塔,精銳俱盡。和州戴重與王元震集太湖義旅為一軍,約吳江吳易相犄角,攻復湖州,磔降清者;三失而三復之。轉戰三月,被流矢洞胸。作絕命詞十五章,絕粒死;友人私謚「文節先生」。
二十六日(丙午)
大清兵入嘉興,尚書徐石麒自縊死。初,石麒居郡城外;大清兵圍城將破,石麒曰:『吾大臣也,城亡與亡』!復入居城中。至是,朝服自縊。
石麒罷官時,歸構一堂曰「醉經」。既書標,心惡之曰:『「醉」分為「酉、卒」;明年歲在酉,吾殆死乎』?至是果卒。僕祖敏、徐錦等俱從死。
鍾鼎臣自經死。屠象美為亂兵所殺,城中屠戮一空,雞犬無遺。諸生張叔韓持一木牌,與敵格鬥死。孫開達亦戰死。劉履丁為仇家所刺,並殺其子。
湯芬父某分守西門,死之。諸生張廷章公服自經中堂死。
海寧查繼美謁見魯王於紹興,授兵部職方司主事。歸與大清將孟某戰於海鹽,大清兵敗,發巨砲擊之。風返舟焚,繼美死。大清兵攻城,陷之。俞元良自縊;曰:『庶不負繼美相邀也』。
二十七日(丁未)
唐王自立於福州,稱號曰「隆武」,以福州為天興府。
監國唐王聿鍵祭告天地、祖宗,即皇帝位於福州南都。詔曰:『朕以天步多艱、皇家末造,憂勞監國,又閱月於茲矣。天下勤王之師既已漸集、嚮義之心亦已漸起,匡復之謀亦漸有次第;朕方親履行間,鼓舞素屬,以觀厥成。而文武臣僚咸稱萃渙之義貴於立君,寵綏之方本乎天作;時哉不可失,天定靡不勝。朕自顧缺然,未有丕績以仰對上帝、克慰祖宗。而臨安委轡,尊攘無期,奈何汎汎如河中之木;朕敢不黽勉以副眾志而慰群生!朕稽考載籍:漢光武聞子嬰之信,以六月即位鄗南,即以是年為建武元年,誕膺天命;昭烈聞山陽之信,以四月即位漢中,即以是年為章武元年,立宗廟、社稷。艱危之中,豈利大寶;亦惟是興義執言,繫我臣民之望故也。以今揆古,即以是年為元年。其承天翊運定難功臣,悉以次第進爵行賞;分茅胙土,稍俟恢復以勒勳庸。其翊運宣猷守正文臣,亦以次第進級。別需表章孝秀耆宿軍民人等,俱依前諭優給。行在所〔有〕山川、鬼神除淫祠外,皆遣官精誠禋祭,以示朕纘緒為天下請命之意』。大赦凡一十八款,改本年七月初一以後為隆武元年;頒詔於八府、一州。時宣讀詔書於行在午門外,臣民跪聽者數千人。
以布政司為行殿,額鼓樓門曰「行在大明門」。以福建省為福京,改福州府為天興府。
是日五鼓,駕自南安伯府移入布政司;庭燎輝煌,軍容壯麗。各官咸以次入,芝龍戎裝騎馬行於駕前,鴻逵帥禁軍殿其後。至司,即入行宮;百官鵠立,始聞環珮之聲。寅時,駕用袞冕朝服升殿,受朝賀;初行五拜、三叩頭禮,繼又行二十四拜禮。
「明季遺聞」云:隆武即位郊天時,忽大風震起,拔木揚沙。及駕回宮,尚寶司卿坐馬忽驚躍起,玉璽墮地,損其一角。
立妃曾氏為皇后。
追稱福王為聖安皇帝。
追尊弘光太后為慈禧皇太后。
追尊唐國高、曾、祖、考謚號;封弟聿■〈金粵〉為唐王,主唐國祀。封叔器■〈土鼎〉為鄧王。
進鄭芝龍、鄭鴻逵為侯,封鄭芝豹、鄭彩為伯。
芝龍進平鹵侯、鴻逵定鹵侯,並賜號「承天翊運定難功臣」。芝豹封澄濟伯,彩封永勝伯。
設六部九卿,並賜號「翊運宣猷守正大文臣」。
以黃道周為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參贊機務。王素重其學行,敬禮備至。
道周至自衢州,即日召對便殿,陳恢復事宜稱旨。帝曰:『真朕中興名相也』。即拜大學士。
召舊輔何吾騶、蔣德璟、黃景昉(吾騶,香山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崇禎中,官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德璟,字申葆,天啟二年進士;景昉,字太稚,天啟五年進士:俱晉江人。崇禎十六年,同日拜東閣大學士)。
諭吏、兵二部:起蔣德璟於泉州;旨曰:『今中興伊始,朕志切親征;密勿必得匡贊之臣,始可分任從行、居守之重。舊輔蔣德璟,簡在先帝,久欽其經綸;況學博古今,度具忠亮。著以原官起用、佐理。著新任行人司張廷榜敦聘,即來行在與朕分勞』!
又起朱繼祚、林欲楫、熊開元等相繼入閣(繼祚,莆田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崇禎時,官禮部尚書。福王時,起官未赴而南京陷)。
又以黃鳴俊、林增志、李先春、陳洪謐等為大學士。
帝敷求耆碩,自蔣璟德、黃景昉而下共三十餘人,皆起為大學士;然或至、或不至。其遠不能至者,僅列其名遙授而已。
是時閣員甚多,俱優閑無事,不令票旨;凡有批答,帝親自為之。
以張肯堂為吏部尚書、黃錦為禮部尚書、曹學佺為禮部右侍郎兼蘭臺館學士、周應期為刑部尚書、鄭瑄為工部尚書:皆民望也。
按肯堂本傳:拜太子少保、吏部尚書;學佺本傳:遷禮部右侍郎兼侍講學士。
以吳春枝為兵部尚書、馬司理為通政司、鄭廣英為錦衣衛都督。
召郭維經為吏部右侍郎。
進蘇觀生為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
以按察司為芝龍第、都司為錦衣衛、鹽運司為通政司、巡撫署為吏部、海道署為戶部、提學署為都察院、稅課司為南察院,其餘各官僦民房受事。
以天、建、延、興四府為上游,汀、邵、漳、泉四府為下游;各設巡撫,縣升府、府升道、道轉內卿。一命以上,咸予寵錫。
召故禮部右侍郎陳子壯。子壯以前議宗室事有宿憾,辭不赴。
升嚴起恆為戶部右侍郎,總督湖廣錢法(起恆,浙江山陰人,崇禎四年進士;歷官衡永兵備副使)。
擢朱天麟為少詹事,署國子監事(天麟,字湤初,崑山人;崇禎元年進士,官翰林院編修)。
改天興府學為國子監。先是,颶風壞學宮,郡紳馬司理與諸生鄭澤等重修之;因命鄭澤等准貢入監,思理升級。
以張家玉為侍講。
進堵允錫右副都御史,實授湖北巡撫;傅上瑞右僉都御史,實授偏沅巡撫。
唐王御製自敘文曰:『朕始祖唐定王,高皇帝二十三子;母李貴妃出。洪武二十四年受封,永樂六年之國。傳子靖王,早逝無嗣;二弟浙陽王亦絕,三弟文城恭靖王長子入繼為敬王,追封恭靖為唐恭王。王繼統三十餘年,壽七十有一。子順王,順王子端王;端王子追封裕王。裕王萬曆二十二年立為庶(世?)子,長子即朕也。家庭多難,端不悅裕,囚在內官宅。母毛娘娘,生朕於萬曆三十年四月初五日申時;先有靈神擁送之兆,後有遍身鱗錦之祥。祖不悅,而曾祖母魏悅之。八歲延師,僅辨句讀。曾祖母薨,祖即將朕與父同禁。篝佛燈,日夜苦讀。禁十六年,朕二十八歲,尚未報生焉。崇禎二年二月,父為叔鴆;朕誓報仇。賴有司持公,天啟祖考念,請於烈廟,奉敕准封。本年十二月十二日,祖考亦薨,朕乃奉藩。五年六月初三日,受封。九年六月初一日,請覲;七月初一日,報仇。二十日,請勤王;八月初一日,起行。十一日,見部咨寇梗,同國。十一月二十一日,奉降遷之命,責朕以越關擅弊。十年三月二十二日,到鳳陽高牆。五月大病,中宮割股。十二年,朱大典請宥;十四年,韓贊周請宥;十六年,路振飛請宥更切。十七年二月十三日,奉旨:『該部即與議復』;而有三月十九之事,不及全受先帝恩矣,痛哉!今朕四十四歲,共分四節:一節二十八歲,為家難;二節自二十八歲至三十五歲為治國,九月十一年奉譴;三十六歲至四十三歲八月,皆高牆囚禁;八年事為第三節,四節則上年至今年也』。
禮科給事中龔善選進「大勢攸歸疏」;有曰:『楚留□州,蜀留遵義,江留贛州、南安,浙留金華、溫州,信天意之有歸、人心之有待者乎』!王然之。
二十九日(己酉)
唐王諭江西巡撫曠昭敕云:『念卿在鳳撫綏多士,甘藟之蔭施於喬木;握手道故,何日能忘!比以留都不靖、孝陵重扃,朕已徵兵閩、粵可十數萬,劍及於皇、履及於門,而諸豪傑以六師一動必須萬全,欲先合江右之軍、次收兩浙之士;栖遲顧慮,又將一月!朕獨居,深念枕籍之處,常有淚痕;想卿聞之,亦為痛心張目乎!彼惡已稔,人心思奮;溫、臺以西,衢、處而下,刎頸之士亦數萬人。欲發錢塘與大將軍相遇;卿能率贛州之師,決鄱陽、下蕪湖,指顧金陵,濯足龍江,番君之義不足高也!萬元吉、揭重熙能與之俱來乎?雲臺麟閣,何常之有!屈指故人,望卿如歲;毋懷金玉而有遐心。欽哉!特諭』。昭得之,感激泣下。
殺大清使人馬德敞。
唐王命揭重熙以故官聯絡建昌兵。
江西永豐縣原任大理卿詹兆恆、上饒縣原任南寧知府楊聞中上賀表推戴,帝溫旨答之。
諭提督各路總兵掛討逆將軍印恢剿豫楚等處兼管土司中軍都督府左都督金聲桓敕曰:『昔者帝舜三苗之格、周宣六月之師,雖天行不廢五兵,惟人和可勝九伐。蠢茲狡賊,敢肆披猖;廟社受其震驚,神人為之怒憤。邇者誓師親討,直驅熊虎於幽燕;伐罪吊民,先集貔琳於彭蠡。爾聲桓正氣摩天,忠肝貫日。樓舡鎮遠,先朝之召虎生風;討鹵征西,趙宋之范韓攸賴。邗水朕識大將之面,芝山爾騰無敵之稱。茲加爾文銜一品太保、「豫楚」改為「南京」;爾其效順竭忠,力圖恢復!造廬推轂,早已結念於舊時;礪山帶河,即以相期於異日。大度,朕之天性;善後,臣之良規。汝其懋哉勖哉,朕不食言!特諭』。
按金聲桓降於大清,願收江南自效;屯兵潯陽,逼曠昭矣。而猶降是敕,王故不自重其綸綍若此。嗣後來者,無分賢、不肖,動輒獎其忠義、賞其才能;有都俞而無吁咈,其意蓋欲激發人心。而不知煌煌聖諭,等諸讆言浮說;嗚呼!甚可惜焉。
曾纓至,鄭芝龍薦為工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崇禎時,紅夷寇興、泉,櫻官福寧道;請於巡撫鄒維璉,用芝龍為軍鋒,果奏捷。及劉香寇廣東,總督熊文燦欲得芝龍為援;維璉疑香與芝龍有舊,不遣。櫻以百口保芝龍,遂討滅香;芝龍感櫻甚。後東廠獲一男子,言為櫻行賄,謀遷按察司;命撫按械櫻赴京。御史葉初春先為櫻屬吏,知其廉;疏微白之,有詔詰問。因具言櫻賢,然不知賄所從至。詔至閩,巡撫沈猶龍、巡按張肯堂閱廠檄,有奸人黃四臣名。芝龍前白曰:『四臣我所遣,我感櫻恩,恐遷去,令從都下訊之;四臣乃妄言,致有此事』。猶龍、肯堂入告,力訟櫻冤;芝龍亦具疏請罪。士民以櫻貧,為醵金辦裝;耆老數千人隨至闕下,擊登聞鼓訟冤。帝命毋入獄,俟命京邸;削芝龍都督銜,而令櫻以故官巡視海道,歷遷南京工部右侍郎(櫻,字仲含,峽江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
命丁魁楚以原官協理戎政。
召太僕少卿王瑞旃仍故官。
吳鍾巒抵南雄,聞南都失,轉赴福建,痛陳國計。
魯王罷大學士宋之普(之普在位止十六日)。
馬士英請入朝,魯王諸臣力拒之。張國維劾其十大罪。士英逡巡浙東,聞魯王監國,率所部至赤城,欲入朝;張國維劾其誤國十大罪,士英懼,遂不敢入。
唐王授艾南英兵部主事。南英字千子,東鄉人;天啟四年舉人。入閩,王召見,陳「十可憂疏」。
特授四川舉人徐永周為翰林院檢討;尋改禮部主事。帝於翰林一席獨重資格,時有「重翰林、輕宰相」之說。永周以詩文見賞,特授檢討。有言其不由進士起家者;帝笑曰:『朕覽其詩文,意其為進士耳』!尋改主事。
召陳奇瑜為東閣大學士;道遠未聞命,卒於家。奇瑜,字玉鉉,保德州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崇禎七年總督陝西、山西、河南、湖廣、四川軍務。九年,戍邊。初,奇瑜官南陽,聿鍵賴其力得為世孫;故有是召。
武進諸生張龍文起兵攻郡城,敗死。
魯王進右都督張鵬翼太子少師。鵬翼,字羽辰,諸暨人;世壟武蔭。弘光朝,官都督。至是,率師入衛。
唐王授浦城訓導王兆熊翰林院待詔,專理御覽書籍事務。兆熊,字念葛,福寧人,歲貢;任蒲城訓導。王入關,即為扈從;後出使溫、臺。王稱其「真忠如金石、真清如冰玉」,特授是官。
特旌錢塘知縣顧咸建。
諭司經局正字薛瑞泰:『搜訪遺書,不論新舊,朱藍批點(一作閱)。至十六朝「實錄」,尤為要典;著爾留心,朕不負此忠款』!
巡五城巡視御史及兵馬司。
加朱大典東閣大學士,督師浙江。
大典擁重兵於金華,與方國安勢不相下;唐王敕其協心和氣,共濟時艱。至是,賷扣本至,加大典閣銜。大典疏辭;降敕曰:『卿忠勤幹濟,勞苦功高,朕衷實切眷倚!宜祗承明命,以慰朕遠懷』。大典因薦使臣兵科給事中劉中藻「思苦慮深,學純力定」;王召對,稱旨。
左兵既敗,其將馬進忠、王允成無所歸,突至岳州;偏沅巡撫傅上瑞大懼。章曠曰:『此無主之兵,可撫也』!入其營,與進忠握手,指白水為誓;進忠等皆從之(進忠,即賊中渠魁混十萬也)。
如皋布衣許德溥,字元傅;許直族子也。始聞賊陷京師,慟哭數日;繼聞南都覆,亦如之。每獨居輒哭,食必以「崇禎錢」一置几上,祭而後食;食已復哭。刺四字於胸,曰「不愧本朝」;又刺八字於臂,曰「生為明人,死為明鬼」。有發其事者,執見縣令,不跪;呵之曰:『若布衣,未嘗食祿,刺此何為』?答曰:『不忍忘故國耳』!執送巡江御史,亦不跪。御史命逮其父,乃跪;曰:『吾為父屈爾』!御史義之,免其父,以德溥聞。臨刑,慨然曰:『今日得見先帝,吾事畢矣』!
魯王鑄「大明通寶錢」。
唐王授金聲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總督諸道軍。聲通表於王,故授。
設儲賢館,分十二科取士,招四方士;令蘇觀生領之。觀生矢清操,稍有文學,而時望不屬。王以故人,恩眷出廷臣右。
改庶吉士為庶萃士,命觀生領之。蓋觀生不由科目起家,故令領其職以寵之也。然人望不屬,所招致者皆妄男子;稍知自好者不肯預。
大清常州知府宗灝清兵助剿江陰(?),敵騎日數千至;城中窺其半渡,發砲衝突。敵用開扇蔽體,卒不獲全;敵騎凡為火箭中者,悉被焚死。獨一騎將既拔己所傷箭,復下馬拔馬腹中箭;又嚙馬股肉去火毒,上馬加鞭而去。
初,崇德呂宣忠戰敗,走匿洞庭山中。土人執之以獻,慷慨罵敵;而敵捶碎其膝,不跪。繫獄,整襟危坐,意氣怡然。臨刑過市,大呼曰:『今日,大明義士報國之秋也,請諸君觀之』(宣忠,字亮工)!
無錫許學,字習之;崇禎十六年進士。遘國變,入密室投繯;其母老矣,趨救之,謂曰:『許氏數世,惟汝一人。汝死,吾安倚』?學乃屏居養母,黃冠野服,終不剃髮。以違功令,執詣大吏;被髮覆面而入。大吏遙望見,即呵左右曰;『此病狂人,何事拘以來』!命扶出,遂得免。養母二十餘年;母死,未數月亦死。
有言故臨安知縣唐自彩受魯王敕,陰步署為變者。自彩遂被捕獲,麾從子階豫走;不從,兩人竟同死。
自彩遣人齎疏魯王,約為內應。王加自彩監軍守備副使,仍理縣務。自彩乃發硃票,諭臨安胥吏取庫銀三千兩以為募兵之需。時大清所置令已蒞任,急追捕之。
自彩冠帶南面立,被詰不屈;顧地上有石,取擊令不中,中案,案上物皆碎。左右大驚,縛而支解之。子二歲、從子十歲,同日遇害。又從子階豫向依自彩匿山谷間,騎至,不肯去;曰:『我不忍背我叔父也』!至中途,騎憐階豫無與,釋之;階豫堅不肯去,亦從死。
大清兵作招降書射入江陰城中,縣令許壁同眾議答,侃侃無屈詞。時各鄉叛奴乘釁索券弒主、焚掠,煙光烽火閉天,大家救死不暇。泗善港人葛輔弼父子率鄉兵拒敵,戰於三官殿受傷,折五百人。
唐王欽天監奏進新曆,敕下禮部速刻頒行。
中山裔孫徐青君,魏國介弟也。性豪侈,廣蓄姬妾。築園大功坊側,不啻平泉、金谷;選妓邀賓酣歌鬨飲,夜以繼日。弘光朝,加中府都督,榮顯愈盛。鼎革以後,田產籍沒,群姬雨散;孑然一身,與傭丐為伍,乃至為人代杖。其居第,改為兵道衙門。一日,與當刑人約定杖數,計償錢若干。受杖時,其數過倍;乃大呼曰:『我徐青君也』!兵憲林某駭問,左右對曰:『此魏國公子徐青君也;窮因為人代杖。此堂即其家廳事,不覺傷心,故呼號耳』。林憐而釋之,慰藉甚至;且曰:『君尚有非欽產可清還者,吾當為查給,以終餘生』。青君跪謝曰:『花園是某自造,非欽產也』。林唯唯,厚贈遣之,查還其園;賣花石、貨柱礎以自活。
●爝火錄卷十二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乙酉(一六四五、唐王隆武元年)秋七月庚戌朔
唐王以鄭為虹為御史,巡視仙霞關;駐浦城。為虹,字天玉,江都人,崇禎十六年進士;除浦城知縣。唐王道浦城,知其廉。及是,召為御史;部民相率乞留,有「十不可去」之疏。乃留駐浦城。
輔臣黃道周疏薦徐鳴時、徐孚遠、吳德操、錢秉鐙四人。鳴時、孚遠次第授官;秉鐙後至,同德操上疏,言『志在科舉,求俟鄉試』。有旨:『時方多事,朝廷破格用人。既經輔臣薦舉,著吏部即與一體試用,不必更俟鄉試』。
初二日(辛亥)
江陰士民疑守備沈廷謨為大清兵鄉導,爭欲殺之。時廷謨守楊舍,訛傳大清兵欲楊舍入也。城中獲奸細時降,解守備顧元泌與陳明遇會審;供太守宗灝遣兵四十餘人,每人給火藥四斤、銀四兩、「開元」錢一百二十為號,約於初八日舉火殺入。隨獲黨羽六十餘人,同隆梟示;隆詞波及武弁王龍,亦斬之。鄉兵往售山焚龍居,執龍父並龍妻妾,盡殺之;並殺陳瑞之。
常熟時敏恨鄉人燬其居室,並忌嚴栻;乃招集千人,立時家營。時義陽王駐崇明,敏構之襲取常熟,執栻囚之廣善庵。在籍守備錢沖霄劫栻歸,縣邑紳設宴請和(義陽王,太祖適五子、周定王橚七世孫,名勤■〈黑葴〉)。
魯王督師張國維復富陽。
命姚志卓分守分水。江上之兵,每日蓐食鳴鼓,放舟登陸搏戰;未幾,復轉棹還戍:率以為常。惟熊汝霖以五百人渡海寧,轉戰數日乃還。
初三日(壬子)
大雨,大清兵畢力攻嘉定,城隅崩;城中矢石俱盡,架巨木支之。明日雨益甚,城大崩,大清兵入之。侯峒曾拜家廟,挈二子元演、元潔並沉於池。張錫眉自剄死;妾何,抱女沉水死。龔用圓與兄用廣,並赴水死。馬元調、唐全昌、夏雲蛟俱死之(全昌受學於邑人婁堅,有學行,時年七十矣)。
北將李成棟復糾太倉兵攻嘉定,火砲擊城中無虛刻。薄暮,忽大雨如注,怪風暴起,城上不能張燈。北兵潛伏城下穴城,而守者不覺;黎明,置砲穴中,砲發城崩,鐵騎直擁而上,遂陷。峒曾既死,成棟斬其屍以徇眾。元演被數十刀,死。有賈人朱張祚者,悉出家財佐軍;城陷,誘家人盡登一舟自沉。全昌妻亦從死。
成棟攻嘉定,舟泊羅店,鄉民以蘆葦漬油燃火擲舟中,所掠婦女焚死過半。一少艾從窗口昂首號救曰:『我揚州某翰林女也;速救我』!岸上人曰:『且出船來,可援登岸』。少艾曰:『我足有鐵練絆鎖,奈何』?語未畢,而火已及身,不可救矣(「疁城慘屠錄」)。
黃道弘妻,失其姓氏;城破,持二女倉卒赴井。長女曰:『若使母先投,必戀念我二女;不如先之』!乃挽妹亟入;道弘妻從之,並溺死。
大清兵逼江陰,城下徽人程璧盡散家貲充餉,而身乞師於吳淞總兵吳志葵。志葵不至,璧遂不返。邵康公戰不勝,周瑞龍水軍亦敗去;陳明遇乃請閻應元入城,屬以兵事。中書舍人戚勳入城,佐應元拒守;貢生黃毓祺與門人徐趨舉兵行塘,應城內兵。
北兵圍城,首掠西關,旋至南關,邵康公禦之,不克。北兵焚城東,大掠。城外鄉兵死戰,殺其騎將一人;鄉兵高瑞被執,不屈死。北兵一將駕雲梯直上,城中用長槍刺之;將以口嚙刃,奮身直躍。城上一童子劈其頭顱大半,墜城下;敵升屍至游鯉山焚之,相哭失聲:或云是七王也(一作十王。張黃蓋、設高座,坐十方庵庵後;指揮籌畫間,被統擊身首三處)。又一將,周身束利刃,以釘插城緣牆而上;城中用大鎚擊之。北兵日增,各鄉兵盡力攻殺;每獻一級,城上給銀四兩。明遇、應元為將、鄉兵擁之入城。北兵箭發如雨,城中取鍋蓋為閉(一作蔽);日得箭三、四百枝。北兵倚君山為營,下瞰城中;城中連砲擊之,乃移營去(應元,字麗亨,順天通州人;崇禎中,為江陰典史。以功,遷英德主簿;道阻不赴,寓居江陰。勳,字伯屏,一字羽明;居青陽。崇禎末,乞假歸。至是,捐貲數萬以餉軍。毓祺,字介子。程璧,為僧徐墅終老)。
宜興任源邃佐應元城守。
陳瑞之子在獄,以己意製木銃似鎖;自城上擲下,火發銃制,內藏鐵烏菱,觸人立死。應元製鎚,用綿繩繫之;擲於城外,著人即吊上,百不失一。又制火毬、火箭之類,北兵甚畏之。
阮大鋮趨浙東,投朱大典於金華,大典留與共治軍;士民不可,檄逐之。大典乃送之總兵方國安軍。
是時金華軍容頗盛,義餉大饒。大典將悉以付大鋮;義軍議紳士公檄聲其罪,逐出境外。
嘉善錢棅以孤軍赴淞江屯三泖,與徐孚遠、孫臨等合師,勢復振;當敵輒利。
唐王起熊開元工科左給事中。
北兵持祭物至江陰城下,奠其被殺將,一僧捧經隨行;道經何家埭,城上發砲斃之,取其酒肉餉守城者。
擢陳泰來為太僕寺少卿。
初五日(甲寅)
唐王拜路振飛左都御史,募有能致振飛者,官五品、賜二千金。
帝規摹闊大,好仿漢光武;平時奮恩,皆以南陽故人目之。振飛遠隔三吳,懸重賞召募;有吳江諸生孫可久上言:『昔曾聞其寓於洞庭,蹤跡可據,願往訪之』。
金聲拔旌德、寧國。
帝長齋布素,日與大臣請求政治於便殿。性好書籍,披閱至丙夜不休。
命司禮太監龐天壽傳諭:『行在合用物件,維以儉朴為本,有司官不得阿奉以害民生』。又口飭諭:『行宮中不許備辦金玉、錦繡、洒線、絨花,各器皿止用磁瓦、銅錫,帳幔、衾褥止用布帛;務從減省,稱朕恬淡愛民至意。違者即以不敬不忠治罪』!
初七日(丙辰)
大清兵至崑山,陳宏勛率舟師迎戰,敗還;游擊孫志尹戰歿。城陷,楊永言遁去。王佐才縱民出走,而己冠帶坐帥府,被殺。朱集璜投東禪寺後河死,門人孫道民、張謙同日死。周寶瑜與子朝礦同死,妻諸氏被執不辱死;朝礦妻王自縊。陶琰所居雞鳴塘,去城二十里;城被圍,率鄉兵赴援。未至而城潰,還家自經。陳大任已出走,復入城死;妻張、子思翰,皆死。時以守禦死者:蘇達道、莊萬程、陸世鏜、陸雲將、歸之甲、周復培、陸彥沖;代父死者,沈徵憲、朱國軾;救母死者,徐沼;從容自盡者,徐溵、王在中、吳行中。
崑山巨族甚多,皆輸餉死守。老王南楊出戰,勇悍不減少年。北兵至,詭稱隆武頒詔;城門啟,兵遂入。徐開禧開城門放百姓出走,全活甚眾。楊永言匿民舍,後為僧;編修朱天麟走江西。紳士男女死者,城內外以萬計。朱集璜與吳其沆、顧炎武等分任守禦,死後衣上有遺言曰:『可質祖宗、可對天地,生無自欺、死復何慚』!其沆字同初,諸生;城陷,被執不屈死。大任字天中、弟大化字神令,掌造火藥,俱被執。志伊字咸一,武舉人;妻、女俱殉義。從志伊死者:唐曰都、陸臨章、俞銅匠、張采仙、朱大、奢平大、沈養先、姚巡捕、蔣銅杓、孫應元、李仍山、陳烈、朱士林、徐文魁、高爵、俞煥、程潛夫、顧約、周長、姚福、汪侍溪。高國柱以百長守城,被殺。寶瑜字服堅,與子朝礦守西關,送母顧氏縋城出;城破,率家人守其宅。北兵突入,悉殲之,殺數十人;既而鐵騎四圍,登屋發瓦,飛矢如雨,父子一時同死。妻諸氏,被刃死。朝礦妻王氏,投繯死。朝礦字若金,諸生。彥沖字浩然,與子臨章力戰死。世鏜字進之,亦死。李逸字斐石,避僧舍;遇兵被殺。莊士翔字萬程,嘉定諸生;襲吳淞千戶。同弟士翀,率崑人巷戰死。陳慕濱夫婦同死。朱國輔字左車,萬曆乙卯舉人,官開封推官;為游騎所獲,被殺於半山橋。
諸生戈化雍、胡季桂、茅蘭、朱闇(一作黯)、徐伯因、何如圭、吳履賓(一作冰)、孫霜奇、周元初、傳宜仲、朱新卿、朱方旭、張漢隱、盛肇之、周元玉、戴明德、王宿、尹醫生、韓伯宣、鎮海衛官尚子升、寧國府教授太倉張楊豫、吳縣諸生劉生西,皆死。
孫紹峰年七十九,兵見其老,欲免之;大罵,被殺。
徵憲字章甫,救父代死;周在星救母代死。周煥若侍親湯藥不避,死。陸昌之、歸玄卿見親被刃,赴鬥死。朱開伯、徐伯繩、張玉崖、柴九滋、錢偉皆以親故,死於難。何日起、何道行、顧亥伯、朱曇寺、祝倜、朱順葵,衛親赴義死。
千墩陸幼安不剃髮,自縛橋下死。顧鐵匠不剃髮,被殺。
唐王授吳易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江南諸軍。
鄭芝龍回安海,帝命禮科給事中陳履貞至郊外欽迎;聞其途中勞苦,准休沐一日,即來勤政殿賜對。
以鄢正畿為兵部司務(正畿,字德都;永福諸生)。
初九日(戊午)
江陰閻應元發前任兵憲徐世應(一作廕)、曾化龍所造器具為用;傳邑中巨室勸輸不用白鏹泉貨,百物皆可作直充數。於是圍城中有火藥三百甕、鉛丸鐵子千石、大砲百位、鳥機千張、錢千萬貫、帛絮千萬端、酤千釀、粟萬鍾、芻藁千萬束、鹽萬斛、鋼鐵器萬件、牛千蹄、羊豕千頭、乾魚千包、蔬千畦、豆千石,乃大料居民城中若干堡、堡若干戶、戶若干口、丁壯老幼婦女共若干人?悉登之冊;每旦人給米鹽、蔬菜若干、每戶給油火若干,四門城堞各給油蠟若干:井井鑿鑿,絲毫不亂。擇民之精壯者、勇饒者隸麾下,操練之以挫敵。城中少箭,命於月黑之夕束草為人,披軍服、持竿挑一燈,植立雉堞;士卒伏垣下擊鼓大噪。北兵望見之,矢如雨集;得箭無算。又少油,命健兒取椎車入城,出藏豆榨之;膏火自是不絕。命章經世、夏維新、黃華主蒭牧。
應元號令明肅,犯者必鞭背、割耳;雖豪右不少貸。死事者立治衣槨,哭奠殮之。接見敢死之士,每稱兄弟而不名。故民畏威懷德,瀕於死而不悔。
初十日(己未)
黃蜚兵集木瀆,聞北兵數百騎由吳山趨堯峰,遂遁入泖溯。時蜚擁益藩樂安王屯聚湖中,別無遠圖,惟搜捕剃髮人正法及沿村落打糧而已;民甚苦之(樂安王,太祖庶十七子寧獻王權八世孫,名謀顯)。
魯王命副總兵施福守崇安關。
將德璟得旨,辭以足疾,不至。帝復降諭云:『卿宏才偉望(一作度),海內具瞻;朕昔在藩,聞之尤悉。先帝簡任既至,朕實眷倚非輕。南京之召未起,是卿進退全節;朕雖莫當明主,志清陵廟,焦勞徬徨,盼卿如渴。昨虛傳卿奉召至,朕喜而不寢;隨諭侍臣不必拘套,即著爾速至便殿召對。既而寂杳,朕心惘然!朕望卿之切如此。乃復往還,動淹旬月;辭稟一到,大非朕心。足恙未痊,自有體裁之法。經濟大臣堅不我顧,朕誠薄德;還念先帝、念高皇,定不准辭。十日之內,定望卿到;斷望即到,慰朕至懷』!
十二日(辛酉)
大清兵下江西,巡撫曠昭棄南昌、走瑞州,列城望風潰。
金聲桓先遣牌招撫,隨即發師;巡撫曠昭先遁,士民款聲桓。聲桓入南昌,南康諸郡不煩兵而下。
聲桓至南昌,有諸生數十人迎於江干。聲桓戴方巾、青紗金線蝴蝶披風,受諸生廷參於舟次。諸生跪,跪已起揖,乃拜;復起揖,再拜。聲桓故武人,被輕衫受文謁,喜不自勝;左右顧從者:『當如何答禮』?且笑且摳,引諸生起。口中謙謙喃喃,有所云而無其詞,頰涎墮索如線;諸生及從官皆目笑之。聲桓恐內有伏兵,徘徊久之始入城。體忠以江城人,獨迎謁聲桓也,恚甚;入則與聲桓分營而居,城以東屬王、城以西屬金。聲桓當都會喧闐、官府甲第叢萃處踞之,偏裨姻屬又分據華劇;網羅諸富豪略盡,以便宜署置官屬。陰忌王氏士馬精壯,思欲除之;故不甚殺掠,以收人心。
大清李延齡謀襲松江,將兵潛匿舟中;命中書董廷對假以探沈猶龍為名,納北兵。城中知其謀,斬廷對於清浦(廷對,尚書其昌孫也)。
無錫顧杲字子方,光祿卿憲成從子也。散家財募士千人,謀恢復;取道江陰。江陰人以為賊,集眾禦之,被殺。
同邑貢生王玉汝字元霖(一作琳),與子方同社好友;得大清安撫使劉光斗書,乃具牛酒迎師,境上閭左獲安。後遇子方於鵝湖,事既相害,語因不合;遂執玉汝,斃之舟中。撫按將為請卹;子慧生呈狀,以『納款時道臣張儉欲署父官,父辭本為生靈計,非階以干進也』。議遂寢。
子方誓師援江陰,至沙山兵潰;為下所殺。
漳州寇起,布政使傅雲龍撫之而定(雲龍,金溪人;崇禎甲戌進士)。
大清兵自蘇州趨常熟,間道出鵝湖。里人華應鶴從田間望見舟中辮髮、弓刀,遂偕其偶數十人持耰鋤,立橋上大呼。卒怒,登岸格鬥;傷數卒,應鶴被創死。同死:華碩敏、楊冠世(應鶴,字少鋒,死年三十四;不剃髮,巾幘如故。妻楊氏,撫孤應魁成立,苦節死)。
十三日(壬戌)
常熟時敏知大清兵將至,預率麾下八百人乘舡詭云出巡,先遁;所部一時星散。敏與家僮四、五舡至七星橋,為鄉民所執:梟首橋上(見「妖亂志」)。
南昌周定仍與同邑萬文英、進賢胡其偉舉兵保廣信(定仍,崇禎十六年進士)。
德化李含初起兵狼山,復德安、遂昌(一作瑞昌)。
海州董德興起兵拒守。
湯廷玄起兵於南湖,敗死。
唐王特授楊廷樞御史(廷樞,字維斗,吳縣人;崇禎庚午鄉試第一。國變後,遯跡不出。帝聞其名,不由薦舉,手敕授官;乃意表行事也)。
時科道各官,或起舊、或召對特授、或大臣薦舉,皆破格用之(或曰:帝所重者,東林、復社也;凡東林老宿,無不徵召。而庶吉士張元琳為其叔父請謚,欽賜其叔瑞圖為「文繆」;即此帝意可知矣。御製「縉紳序」,極言先朝門戶之禍,分列東林、魏黨、南黨甚悉;但「南黨」誤云「西林」耳)。
十四日(癸亥)
大清佟固山破常熟,諸生徐守質等死之。時主城守者何沂聞風先遁,眾各散去;守質母病,不能避。兵至,母與妻俱投井死;守質格鬥死。諸生徐懌嘆曰:『我家世科第,毫無一義士耶』?題詩於壁,自縊死。項志寧扼項死。諸生蕭某妻許氏,為兵所掠,痛罵不受污;兵怒,縛桅杆上支解之。十四、十五兩日屠城,十六日固山回郡城。
守質有兄名基,謂守質曰:『弟賢宜速去,不可徒死!我無益於時,當侍母,死生以之』。守質慍曰:『兄一家都在此,奈何並命!弟孥累幸在婦□□(?),婦無他而母死,是守質全妻而棄母也;何以見天下士人』!基遂挾孤甥,棄妻、子而逃。甥姓袁氏,其妹婿君從死時託孤於基兄弟者;基有鄧伯道義焉。事定基歸,母與妹俱沉井中,守質被二創死於地;而基妻、子俱免(守質,字野玉)(馮班)。
秦君召聞城破,整衣端坐於室。初次兵入,先擄其幼子去;少頃又入,搜括婦女。君召大罵,兵殺之。長子見父死,哭罵不已;又殺之。君召妻抱孫兩人哭於樓,兵縱火焚樓,皆死。次子在鄉聞;城破奔赴家,至西門,亦被殺。幼子擄至南門大哭,赴水死。
時錢謙益已降於大清,讀書者意其家必無兵到,多躲入半野堂、絳雲樓中。第三日,傳說絳雲樓屍最多,大半是帶巾秀才、讀書人面孔也(見「妖亂志」)。
馮知十一名鵬舉,字彥淵;知兵,有勇力。常熟鄉兵起,眾且數萬;或問之曰:『此輩有成否』?知十嘆曰:『長江天塹,昔人所保;北兵渡之,如踰溝渠。今勢已至此,譬如破竹,一節之後,無留刃矣;雖百萬眾如之何哉!此輩但一拍手,將駭而走;何能為耶!諒為義士不當,我居此以俟死耳』!北兵至,出城赴鬥死(馮班)。
十五日(甲子)
唐王擢王景亮為御史,巡按金、衢二府兼視學政。
授舉人徐伯昌兵部主事(伯昌,字子期;新城人)。
以胡上琛為錦衣衛指揮(上琛,字席公,世襲福州右指揮使;讀書能詩。既襲職,復舉武鄉試)。
召少傅黃士俊,不赴(士俊,順德人;萬曆三十五年殿試第一)。
欽天監恭擇八月十八日(丁酉)與聖誕壬寅、乙巳、丙申、丙申細推,丁與壬合、乙丙丁相會,為日月星三奇,照耀大明之象;允宜聖駕親征,大張九伐。
諭文武臣民:『朕誓擇於八月十八午時,親率御營中軍平鹵侯鄭芝龍、御營左先鋒定鹵侯鄭鴻逵統率六師,御駕親征;尚賴文武臣民盡忠效力,同報祖宗,以救百姓。有功者,朕必重賞,再無食言』。即日,發示安民。
十七日(丙寅)
魯王進陳潛夫為大理寺少卿,兼御史如故。潛夫自募三百人,列營江上。
曾櫻子貢生文德、諸生文思與從弟文徽起兵峽江。
南昌、撫州俱破,臨川揭重熙與同里曾亨應先後舉兵。亨應命弟和應奉父入閩,與艾南英、揭重熙謀拒守(亨應,字子嘉,號鳳山;廣東布政司棟之子。崇禎七年進士,官吏部文選司主事)。
重熙招集鄉勇徐組綬、萬民望、王宏等起兵湖東。建昌益王以書徵重熙,重熙往,請急臨省會;王不能用。
浙江塘報:黃蜚在湖州屢屢破敵。唐王特賜銀印。
唐王以李世奇為左春坊左庶子、賴垓為右春坊右庶子,俱兼翰林院侍讀(垓,戊戌進士)。
大清兵謀間道取建昌,永寧王慈炎命聞人天祥出守界山(天祥,南城人。少讀文信國傳,慨然慕之;遂襲其名。與之語,大悅;呼之曰「聞髯」)。
唐王賜宴群臣。時召何吾騶、蔣德璟未至,黃道周為首輔;鄭芝龍以侯爵朝,位道周上。道周與爭,眾議抑芝龍;文武由是不和。一諸生上書詆道周迂;王知出芝龍意,下督學御史撻之。
芝龍、鴻逵自恃援立功,開府福州,驕蹇無禮;坐見九卿,入不揖、出不送。及賜宴,芝龍以侯爵位宰相上。道周引禮制「武臣無班文臣右者」固爭,遂首道周;芝龍怏怏不悅。又薦其門下士朱作楫吏科給事中、葉正發戶部主事,帝皆不允;以是益懷怨望。
按芝龍泉州人,幼習海情;凡海盜,皆其故盟或出門下。以就撫後海舶不得鄭氏令旗不能往來,每一舶例入三千金,歲入千萬計;芝龍以此富敵國。自築城於泉州郡城南三十里安平鎮,海梢直通;臥內可泊船,徑達海。其守城兵自給餉,不取於官;旗幟鮮明、戈甲堅利。制生犀黃金為甲,每出則百餘人如一,莫辨其孰為芝龍也。凡賊遁入海者,檄芝龍取之若寄:故八閩以鄭氏為長城。芝龍有弟芝虎,勇冠軍;以征劉香,沒於海。次鴻逵、次芝豹:一門聲勢煊赫南天。
唐王封黃斌卿為肅鹵伯;專敕劍印,入浙禦敵。初,斌卿為江北總兵;南都陷,遁歸。至是,上「恢剿事宜」,力陳舟山為海外巨鎮,北可窺長江、南可取吳越。帝善之,晉封肅鹵伯,授以敕書、印劍,復賜銀幣;親行餞送,文武百官羅列郊外,軍容整肅,觀者夾道。敕書有云:『一統不全,即朕不孝;三吳未復,即卿不忠!盼望我孝陵,羹牆如見;可憐我百姓,湯火曷歸』!復製詩一首送之。鄭鴻逵於餞送時,解所束玉帶以贈。
斌卿,興化人;隨父居京邸,流落不得歸。後以恩例,當授把總;苦於無資。有妓劉氏助之,得官;劉氏遂為其妻。
斌卿先以禦倭功,叨世廕;旋以水戰功,又叨世廕。至是,唐王令統水師,於八月初二日從福寧出寧、紹、金、衢等處,合兵進剿。臨行,勘請移廕;王諭之云:『功成,且帶蠣茅土之是酬;乃先朝固與之恩蔭,而不與卿乎?卿兩弟,准即襲職金吾;卿子二人,朕為改名:長曰世爵、次曰世勛,以兆卿家世世昌盛、為我中興世臣之意』。
十九日(戊辰)
廣寇攻陷武平。時城內猶於西街演戲,有奸人為內應,打口號三號,賊遂攻入;百姓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
大清兵破南康,知府王或被執不屈,死之。熊文舉降於大清,鄉人題其門曰:『孝、弟、忠、信、禮、義、廉,一、二、三、四、五、六、七;蓋罵其「無恥」、「忘八」也。
魯王以陳函輝為禮部右侍郎。
錢塘諸生張嘉運渡江獻策,魯王授以總兵官,命入餘杭山中起兵;事未集,為土人所執,獻諸大清巡撫張存仁。存仁問:『爾在浙東何職』?嘉運萬聲曰:『官拜平鹵將軍』!存仁笑曰:『吾輩固鹵也,然豈易平哉』!時田雄在座,嘉運指謂存仁曰:『田雄,國賊也;豺狼成性。既不忠於天朝,豈能忠於爾國!賊君之賊,汝當為天朝速誅之』!雄大怒,射之三矢,被戮;賦絕命詩,有「頭顱遇鐵方為貴」之句。
拜楊文驄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提督軍務;令圖南京。加其子鼎卿左都督、太子太保。初,唐王在鎮江時,與文驄交好;至是,文驄遣使奉表稱賀,鄭鴻逵又疏薦,故得殊擢。
黃斌卿既出,道遇文驄慶賀登極章疏並繳鎮東伯方國安、總督朱大典、東陽諸生趙忠楨與文驄諸札;斌卿為上之。帝即諭內閣撰敕書二道、禮部鑄關防兩顆與文驄父子。
文驄賀表云:『一人有慶,新開一統之祥;八郡無疆,大普八紘之瑞。正值隆華之伊始,寧云劫運之方終!慶洽華夷,歡騰朝野。蓋自統肇神堯,必以陶唐為祖;功開聖禹,還從明德興基。淮水戈橫,寶劍直開新日月;滁陽鞭指,鐵衣重換舊江山。掃電轟雷,當年奏捷;櫛風沐雨,屢世辛勤。三百年德澤在人心,比於商、周,咸謂過矣;十三宗太阿由己手,賢於堯、舜,不亦遠乎!兵農禮樂,本朝之軌則實詳;內外華夷,大明之疆界自整。時當末季,邊防撤而胡馬渡彼陰山;禍至近郊,朝政濁而蛇虺噬乎上國。抱有君無臣之痛,三策何人?深出此入彼之悲,兩京胥沒!王綱掃地,帝統在天。茲蓋伏遇皇帝陛下乘乾御宇,撥亂救民。萬載瞻依,兆協白水真人之地;六龍驂服,祥起赤伏帝子之靈。日生滄海浴玻璃,九萬里而神龍出;雲幙武夷開錦繡,五百年而王者興。地裂天崩翻聖水,幾至六宇無民;雲興霞蔚過錢塘,因而八方得至。克勤克儉,大禹之無間然;至孝至仁,周文之有敬止。似三犁倏清鹵穴,向北揮鞭;如百川爭赴谷王,在東立極。黃龍痛飲,腥羶淨掃,比周武王之甲子更自昭明;白鳳鳴岐,肅穆重臨,相漢光武之乙酉於今為烈。臣質本駑駘之賤,謬司虎豹之關。然志在報韓,子房之椎未奮;天不祚漢,曹沬之恥空存!念此膝一屆不復伸,敢斬鹵頭南走越;雖寸心既枯猶不死,願隨馬足北吞吳!況春從天上,袞衣曾錫翠雲裘;香自日邊,瓊食共分青玉案!當此彌天負罪,賴龍文待以不死之科;若使隨地自全,俾羊裘得遂再生之日!感極而十行俱下,喜生而五體齊捐。伏願乾坤再造,水犀百萬下蛟門;南北並收,熊羆一聲還鳳闕!采薇作頌,慶中國之有聖人;天保興歌,即外夷知戴天子。卜年卜世,從茲為有道之邦;永福永康,自此賀無窮之曆矣』!
帝又諭之曰:『爾夙負英才,博綜多藝;朕在京口屢相接對,深所面悉。數月以來,頓成奇變。定鹵侯奉朕間關至閩,監國登極,肩茲(一作力肩)危統;誓維勤民雪恥,焦勞晝夜不遑!錢塘遇鼎卿,朕以故人子待之。元勛鴻逵前後奏朕:浙東賴爾先彌未萌之隱害、復振久渙之人心,朕大悅慰;業即欽爾以兵部侍郎職,鼎卿亦進宮銜。今覽卿奏,並詳敘吳越情形;則爾父子,即朕之大耿、小耿矣。雲龍風虎,各有其時;丈夫相厚,豈有已乎!其益懋厥績,協同勛輔先清東浙之塵、繼掃臨安之寇!朕若早見孝陵,定許破格酬報』。
江陰守備顧元泌登城射敵,矢皆不中,眾方疑訝;其效用馬倭子竊火藥投敵,眾執訊之,始知元泌通敵。搜元泌寓,得「請淮撫田仰援兵」公文一道。先是,江陰請兵淮府,元泌易之,原文猶在也。眾遂殺元泌及其效用數十人(「義史」)。
華亭錢達起兵,魯王授以總兵官,命守錢塘江。
仁和唐彪、陳萬良起兵,魯王俱授以總兵官。彪,字起凡;與錢達同事。屯營天目,數往安溪、徑山、瓶窯諸處,與達水軍為犄角。所統五、六千人,皆以白布裹頭,號「白頭軍」。
進賢諸生胡之瀾起兵棲賢山,有眾千人。大清兵至,戰敗被執。入餘干西門,觀者如堵;之瀾笑謂曰:『面目非有異於人,但心赤不黑耳』!見縣令,令諭以權降;之瀾曰:『君父之際,不可用權』!見金聲桓,唾而罵之;遂見殺。
上饒故石首縣令徐善箕,倡眾饒州被執,論死。中書舍人寇夢虯提兵出火燒關,戰沒(善箕,天啟丁卯舉人;夢虯,唐王授官)。
御史湯芬避居松溪,為大清兵所獲。巡撫張存仁誘之降,以「雷廉道印」畀之;芬固求死,存仁憐之,不加害(王氏「五小史」)。
按芬於弘光朝為史可法監紀推官;南都不守,從海道涉溫、臺抵閩。謁唐王,授四川道監察御史。至戊子五月大清兵陷興化,芬時官參政,分守興、泉;緋衣坐堂上,被殺。芬之獲,正值涉溫、臺抵閩時也。原本置此條於丁亥二月,與本傳不合;因移於此,當削去「御史」字。
大清兵取袁州。袁州同知李時興攝府事,力守城;守將蒲纓兵潰,湖廣援將黃朝宣五營亦噪歸。時興度不能守,自縊於萍鄉官舍;一僕亦死(時興,福清人)。
二十二日(辛未)
唐王大學士黃道周憤國勢衰微,兵食俱乏,政歸鄭氏;諸大帥巽愞,觀望不敢出。自請督師江西,以圖恢復。至是起(一作啟)行,謹齎一月糧,以虛聲鼓動忠義,得卒九千餘人;從廣信出衢州,所至安撫遺黎、聯絡聲勢,遠近響應。
道周憤鄭氏無經略之志,而江西義旗響應,乃慨然曰:『立君以救民,吾之素志。今主上親征在即,分道而進,滅寇復仇,機會不可失!我為大臣,寧惜以身先之;庶人心有知,不至泄泄也』!帝命鄭芝龍助之資,不應;自辦一月糧以行,帝惟給空紮百函為行資而已。有僧軍荷鉏耰棘荊隨道周後,名曰「扁擔兵」。
道周夫人蔡氏在家,聞道周出江西,嘆曰:『我夫獲死所矣!安有將在內、相在外而能成厥事者乎』?
大清官袁繼咸於內院,終不屈。繼咸至燕京,供具甚厚;諭降,不從。
唐王加賴垓國子監祭酒。
魯王以吳從魯為通政司參議(從魯,字金堂,山陰人,萬曆丙辰進士;官川湖分守道)。
大清兵攻江陰,遊騎道出無錫,去大軍稍遠,不戢。諸生華曠度挈妻王氏避兵祝塘,祝塘王母家也。曠度適構疾,不粒者數日,而騎兵野掠者突至;曠度慮不免,急呼婦:『若以少子疾走可免,俱死無益』!婦不忍去,強之乃行。行里許復返,謂曠度曰:『君留此必死;君強起,予掖君臥旁草舍中,冀得脫』!且解腰纏五金畀之曰:『以此賂騎兵乞命』!婦甫行而騎兵追至,婦投水不及,被獲;一騎挾之上馬走。婦遙呼稚子走間道,乘間解帨自縊,時七月二十三日也。曠度果以賂免,跡婦屍不獲;卜者杜翁卜之曰:『重重坎陷,絕於申刻;縊用徽墨,手類有物。置於叢棘,三日其得』。初往祝塘時,婦慨然謂曠度曰:『此行生死未可知;倘不測,無一以為念』!乃以珠密紉諸子女及己衣縫中,曰:『即死,得收余骨』。至是,果得屍於草田中、松阜下;盛暑胔腐,血流蔽體。裂所紉珠,始得實,領結堅紉不可解,面斫一刀傷目、一刀潰腦;五指牢握敗草,負痛使然也。蓋方縊時,騎兵怒而推刃,以及於難。既天下大定,朝廷褒顯節義,詔有司核所在婦女以名聞;而婦以格於議,不獲上。
顧棟高曰:『我朝受天□命,天戈所指,罔不臣服。間有一、二未識天命、攖城抗拒,戮及婦女者,此誠不足與於旌表之列!若夫深閨弱質遁逃田野,卒遇不測,致命遂志,毅然蹈白刃而不悔,與夫抗拒王師者,不可一律論。烈婦當倉猝亂離中從容審處、識別記念,卒如所料,得收遺骸於血汙狼藉;骨骼撐拒之餘,其才識尤有過人者,又不徒一死之立節已也』!
唐王命曾櫻掌吏部,移張肯堂掌都察院。櫻持法不撓,數有所爭執。
何吾騶至自廣東,用為首輔;錫以銀章,文曰「輔佐中興」。
鄭鴻逵揮扇殿上,何楷呵止之;二鄭甚怒。
改艾南英為御史。
授胡夢泰兵科給事中(夢泰,字友蠡,廣信鉛山人,崇禎十年進士;官唐縣知縣)。
二十四日(癸酉)
嘉定進士黃淳耀,偕弟淵耀入僧舍將自縊;僧曰:『公無服官,可無死』!淳耀曰:『城亡與亡,豈以出處貳其心哉』!乃索筆書曰:『弘光元年七月二十四日,進士黃淳耀自裁於城西僧舍。嗚呼!進不能宣力王朝、退不能潔身自隱,讀書寡益、學道無成,耿耿不昧,此心而已』!遂與淵耀相對縊死;年四十有一。其門人私謚之曰「貞文」。
淳耀,字蘊生,崇禎十六年進士;淵耀,字偉恭,諸生。死後數日,親友收其屍,面如生。
金聲桓遣前營劉一鵬禦峽江,囑王體忠備撫、建。
安南國遣使入貢。使人衣冠頗類中國承差,但推髻、跣足;所貢惟金龜、銀隺、銀爐、香絹等,無他異物。
日本國亦遣使入貢。
閻應元軀幹豐碩,雙眉車豎,目細而長;面蒼黑,有鬚:頗似關壯繆。每昧爽巡城,令人執大刀以隨;北兵望之,驚疑為神。一日交戰,敵見一少年將持戟銳進,鋒不可當,戰罷,不知所往。城中人疑為土神陳烈士之助,虔祀之(「義史」)。
八月庚辰朔
靖江王亨嘉自稱監國於桂林。亨嘉,太祖從孫靖江王守謙十一世孫;崇禎中,襲封。聞南京破,謀僭號;招集諸蠻起兵。
亨嘉系高皇帝姪文正裔,故名不用金木五行;以支庶篡立。後嫡嗣同宗室二十餘人上疏告訐,啟、禎兩朝迄無寧歲;王厚贈(一作賄)權要,以故輒直王,每下訐者於獄。及南都變,王遂睥脫神器;以總兵楊國威為大將軍、推官顧奕為吏科給事中,臬司曹燁等皆俯首聽命;推置僚屬,據有桂林。閩中頒詔至,不受;密與參謀孫金鼎以勤王為名,遍檄四方,調集漢上官兵,檄柳、慶左右江西四十五洞土狼標勇自衛(顧奕,蘇州人;舉人)。
永定土寇劣生王叔光、王中慶、王鳳來等因南都之變,集亡命數千攻大埔縣;屯錦風窖地方,去城三十里而陣。又聞武平失守,勢益鴟張。攻圍永定縣七日,知縣徐可久陳鄉勇、嚴保甲,用間設奇直搗其巢,擒斬二百餘人;餘黨解散,叔光僅以身免。時汀川大旱,斗米值錢三錢。
唐王授萬文英兵部員外郎,監黃道周軍。
初三日(壬午)
大清兵至松江,敗吳志葵、黃蜚於春申浦;城遂被圍。李待問守東門、章簡守南門;城破,俱被殺。沈猶龍出走,中矢死。華亭教諭眭明永題詩明倫堂,投繯死。諸生戴泓赴池死。參志葵軍事嘉定舉人傅凝之,赴水死。志葵、蜚被執死,華亭舉人徐孚遠遁入海。
猶龍與義兵頭目蔡裔據城固守。有謝某製造軍器,入城交納;猶龍令開南門納之。舟入,忽報黃蜚解奸細至;兵皆青布纏頭,內一兵露辮,眾喧呼『北兵至矣』!猶龍倉卒走東門。時城中已伏內應,兵乍入,城上悉豎大清旗幟。蓋黃蜚兵多用青白布纏頭,大清兵效之,混入;城中聞號而起,去布悉辮髮者。
明永字嵩年,丹陽人;崇禎十五年舉人。題詩曰:『明命其永,嵩祝何年!生愧祖義,死依聖賢』。諸生徐念祖,文貞公曾孫;字無念。與妻張,二妾陸、李,子女七人俱自縊死。
蔡裔遁入海。
志葵將航海,移師申浦。抵得勝港,大清兵以小舟薄之,火器齊發,煙焰蔽天;軍遂大潰。蜚舟膠,先取妻子投水中,乃自沉;大清兵鉤致之,與志葵俱被執。浦中積屍如邱。
蜚有兵四、五萬,舟一萬,泊於大湖之馬跡山。七月十三,由洞庭山開舟。十四日,忽見黑雲橫起,大風倏至,至十五日五更始息;失舟四、五千。十七日,泊於松江泖湖之豆腐濱,距城十五里。數日後,大清兵入松江城。蜚遣兵與戰,副將被擒;清帥問蜚兵可破否?對曰:『移舟則可破』。蜚恐湖口被清兵截斷,將出入湖海(一作出湖入海);時海潮入湖,蜚舟大水逆,行動不利。清兵望見,遣舟即率小哨舡數百順流突前,箭如雨下;蜚兵不能支,遂大潰。清兵得蜚,大喜;結彩迎入松江城。蜚見清帥,不為屈。
松江破,錢棅將間道赴閩;舟抵震澤,大清兵數百艘尾之。棅知不免,遂自沉;小僮秋煙從死。翌日,秋煙擁棅屍僵立湖中,人以為異。
江陰周祥、金滿等四人乘黑夜縋城燒敵營,敵兵被火,無不毛焦肉爛,忿甚;四散殺掠男女,死者無算。
鄭芝龍集廷臣議戰守事宜,言仙霞關外宜守者計百處,應設守兵若干;其戰兵以今年冬簡練、明春出關,一出浙東、一出江右,計兵二十餘萬。合八閩兩月餉計之,不支其半。請於兩稅正供預借一年,令群臣捐俸,勸紳士輸助,察府、縣歷年積榖銀兩未解者悉催赴行在;官吏督徵,閭里騷然,民不樂從。又請廣開事例,於是廝養隸卒皆得給劄授官;猶苦餉不足。
芝龍言守關兵十萬,其實僅數百人,皆疲癃不堪用。
芝龍請於兩稅內每糧一石預借銀一兩,每府差侍郎、科道督徵;民不樂從,反愆正供。又請清理僧田,可得餉八十萬;不聽。
唐王以王兆熊為吏部主事兼御史,管義餉。兆熊沿門搜括,不輸者榜其門曰「不義」。
按義餉者,撫按以下皆捐俸助,名官助;官助外,有紳衿大戶助:於是東南鼎沸。又察括府、縣庫積年存銀未解者,釐毫必解。民不堪其苦,延頸舉踵望王師之至;時諺曰:『清行如蟹,曷遲其來』!
初四日(癸未)
唐王授〔王〕士和吏部司務(士和,字萬育,金谿人;崇禎中舉於鄉)。
頒刻皇明祖訓及自制登極、親征、監國三詔於各郡王鎮國將軍。王好讀書,博通典故;故手撰三詔與魯監國書,群臣皆莫能及。批閱章奏,丙夜不休,有多至數十百言者。
敕工部修理後殿牆垣低缺處。
敕錦衣衛堂上官:『國家新創,禁門啟閉,一以五更為期。明日,大臣許帶三人、小臣許帶一人。其直科抄疏諸臣,各帶十人。鐘鳴之時,俱於午門伺侯。如有青衣小帽雜於班聯之後或借用官帽僭戴者,即行拿奏;各官護短爭執者,並究。各官應用牙牌,工部察奏。
帝幸國學,祭酒賴垓進請。三品以上坐聽,其下侍立;圜橋觀者如堵。
廣西巡撫瞿式耜甫抵梧州而南京破,靖江王亨嘉召之,式耜拒不往;檄思恩參將陳邦傅助防,止狼兵勿應亨嘉調。
式耜移書總制丁魁楚為備;又以大義啟靖江王曰:『兩京繼陷,大統懸於一髮;豪傑眈眈逐鹿。閩詔既頒,何可自興內難,為漁人利』!靖江得書,大怒;遣桂平道井濟促式耜赴桂林任,式耜不應。
唐王進吳易兵部尚書;楊文驄奏易斬獲多也。
魯王亦授吳易兵部侍郎,封長興伯。
嘉興周謙(一作天)於城破時走吳易軍,以舟師出沒蘆墟、白蕩間,為先鋒參將;殺敵甚多。
唐王超拜蘇觀生東閣大學士,參機務。
杭嚴道龔可楷航海至閩,不用;上「■〈虖〉爾蹴爾」一疏,卒不用。後被賊殺死。時南來無賴之徒,爭上疏談兵,即得召對;片言合旨,賚金、賜爵。久之漸多,部曹幾及千人;然帝命賞,鄭芝龍亦不應。
命中書頒敕書一道、旗牌八面於前軍都督府左都督鄭芝豹。
初六日(乙酉)
命禮部頒「祖訓」五十七本於內閣六部諸臣工,務令熟記遵行。
大學士林〔欲〕楫等謝表云:『〔聖祖開天〕,方策軼鼎彝之重;神孫繼統,羹牆憑琬琰之垂。用孝作忠,昭哉嗣服;以守為創,允矣中興。伏惟皇帝陛下,天符握赤、聖略凝玄。鍊五色石而補鰲巔,白水啟宛城之駕;起半壁天以息龍火,黃衣耀閩海之祥。世統上纘高皇,併道統亦同一揆;治法遠紹開代,即心法可以萬年。刻成「祖訓」一書遍賜臣工百職,或治內、或治外,篇篇蕊笈琅函;若緯武、若經文,字字禹圖軒鼎。宣威布德,自宮禁以達蠻夷;杜漸防微,由藩封而及政府。煌煌大冊,燁燁洪謨;九重方且奉祖訓以修行,多士亦將並鴻文而覿德:此真凝興朝之永命而肇一統之鴻休者也。臣等念切典章,身慚文獻。圖呈金鏡,欲勒「貞觀政要」之編;名企玉書,竊陋「汶水」、「大風」之製。伏願聖不自聖、新又日新。因時制宜,聲為律而身為度;得言忘象,口成文而筆成書:則訓行且遍臣民而顯承益光謨列矣』!
初八日(丁亥)
唐王改徐伯昌為御史。
丁祭。帝先期命太常寺卿曹學佺詣文廟供辦陳設各項事宜,恭進祝版,候填御名。至期,遣大學士行禮;啟聖公祠,提學御史行禮。
通政司左通政周汝璣恭進二祖聖容暨勛臣六人真像;溫旨答之。
加周崔芝為水軍都督,副黃斌卿駐舟山;從斌卿疏請也。崔芝,字九玄,福清之榕澤人。讀書不成,為盜於海;饒機智,儕輩皆聽其指揮。常往來日本,以善射名;與撤斯瑪王結為父子。日本三十六島,各有王統之;其所謂東京者,乃國王也。國王曰京王,擁虛位而已;一國之權,則大將軍主之。其三十六國王,則如諸侯;撤斯瑪於諸島中為最強,與大將軍為首尾。崔芝既熟日本,故在海中無不如意。微行至家,有司跡逋,繫獄三年;賄吏得解,乃變姓名,仍為盜。久之就撫,授黃華關把總;稽察商舶(撤斯瑪,即薩摩也)。
大學士蔣德璟至,陛見;首以清屯、練軍告,帝然之而不能行。
初九日(戊子)
禮部請:例應致祭大社、大稷。時以大雨,故帝於宮中具袞冕遙拜,命定鹵侯鄭鴻逵恭行代攝。
諭太常寺:設鼓於宮門,如遇祭期,鳴鼓三通,以示諸臣齊集班聯。
鄭芝龍遣給事中梁應奇入廣督餉,參遲誤者數十人,俱奉旨提問;然遲疑未有提至者。潮州知府楊球欲入朝,聞旨遂止粵界,不敢入。
戶部侍郎李長倩請開捐納事例;從之。部司三百兩,後減至百兩;武紮僅數十兩。於是廝養隸卒,皆得給紮授官;雖止虛銜,居然冠蓋謁公府、撻鄰里。晉江令金允治聽訟,兩造皆稱職官,不跪,立而對簿,至相毆於庭,官不能制。
授熊化大理寺正卿(化,清江人,萬曆辛丑進士;官揚州兵備副使)。
贈祁彪佳少保、兵部尚書,謚「忠敏」。
姜埰流寓蘇州疾革,語其二子曰:『吾奉先帝命戍宣州,死必葬我敬亭之麓』。二子如其言。
十二日(辛卯)
大清殺黃端伯。
端伯在獄,言笑如平時;謂人曰:『吾往注「易」疏;疏成,初筮得「明夷」之象,再筮得箕子之「明夷」,心竊疑之;今其驗乎』!乃作「明夷篇」以見志。門生某入視,勸之稍貶;端伯怒,以硯投之曰:『君既不能以禮自處,奈何欲以非禮處人乎』?至是,豫王遣騎問之曰:『先生降與不降,總在今日』!端伯笑曰:『我志遂矣』!同騎出同濟門,至水草菴;曰:『願畢命於此』!臨刑,適報恩寺僧一輪趨過,端伯呼之;命代書絕句云:『對面絕思量,獨露金剛王;若問安身處?刀兵是道場』。吟畢,一卒左刃之,引頸以受,卒手顫刀墜;一卒右刃之,亦如左。端伯厲聲曰:『何不直刺吾心』!卒如其言,乃瞑。隨而觀者數萬人,皆持香哭拜;時年六十有一。
劉一鵬破峽江兵,曾文德、文思、文徽俱戰死;鄧武泰亦死之。
唐王擢陳泰來右僉都御史,提督江西義軍(李自成敗走武昌,其部下散掠新昌境;泰來大破之)。
唐王封陳邦傅為富川伯。邦傅曾拜鄭芝龍母黃氏為母,致書芝龍,貢馬百匹(一作二百)、餉銀四萬兩。芝龍與鴻逵為之請封;帝不允,祗以溫語獎之。芝龍怒,鴻逵託故披剃入山;帝遣內臣王元臣、王承恩(內臣一作衛臣)、鄭元化、內監楊廷瑞訪迎不得。四人者將詣獄,帝問鴻逵去故;四人以不封邦傅對。帝曰:『朝廷爵賞,原以酬功;邦傅無尺寸功,徒以貢獻妄邀五等之爵,朕豈貪利鬻官者耶』!四人對曰:『皇上不必從邦傅起見;但以勳臣情面,必從其請,為社稷計可乎』?帝不得已,命芝龍、鴻逵補疏上請;封之。
監察御史周定仍疏請出湖東,規進取;遂賷二金,由崇安抵鉛山措餉召募。
大清兵取臨江。
寧州許文龍與同里張猶龍起兵,金聲桓使人招之,不從;率兵逐大清所置寧州道,據城守。州民多避兵入山,文龍因出屯奉新。
唐王召葉廷秀為左僉都御史。
江陰楊舍守備沈廷謨大醵民錢、牛酒送花馬劉,祈免一方死;劉許之。給大清旗四面懸示四門,並招城中降。城中遣諸生朱暉吉、耆老王晴吾等四人至良佐營議和,良佐留飲終日,立誓城中歸順,不殺一人,贈暉吉銀十兩、餘各五兩。暉吉歸,力主和議;眾以暉吉等受賄,為敵作說客,立斬城堙,固守如初。一夕,以燈籠遍懸城外,大書「大明忠義營」五字,城上鼓聲齊發;敵至,不見一人。丙夜煙霧眯目,彼此不相見,悉攜燈籠而返;後隊至,以為城中共也,混戰至曉,殺人無算。
唐王命大學士傅冠以原官督師,恢復江西(冠,字元甫,進賢人;天啟二年進士。崇禎十年,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以酒失,放歸)。
大清兵力攻江陰,閻應元守甚固;劉良佐用牛皮帳攻城東北,城中用砲石力擊。良佐乃移營十方菴,令僧陳利害;良佐旋策馬至,應元誓以大義,屹不動。
良佐臨城諭降,應元罵曰:『我一典史耳、卑官耳,死何足惜!汝受朝廷封爵,不能以死報國;今有何面目,見此方父老』!良佐聞之,急掩耳走。應元結連靖江鄉兵,與良佐大小二十餘戰,良佐軍折傷幾盡。
松江夏允彝自南都覆,徬徨山澤間,欲有所為;及聞友人徐石麒、侯峒曾、黃淳耀、徐汧等皆死,乃賦絕命詞,自投淵以死。兄貢生之旭欲與允彝俱死,允彝託以妻子,乃不果;自此不入城市。允彝與陳子龍齊名,晚節亦略相似;人謂「白首同所歸」云。
唐王遷熊開元太常寺卿。
十五日(甲午)
中秋夜,月明如晝。江陰閻應元令守城者輪流賞月,而自攜酒登城樓嘯歌;許用作「五更曲」,令善謳者高聲齊唱。城下聞之,悲怒相半。一將坐十方菴;城上忽發一砲中之,立斃。
常熟鄉兵復亂,土國寶發兵征剿。嚴栻與戰於華蕩,大敗墜水;一勇士拯之,獲免。
土國寶以洪一緯為常熟知縣、陳日升為縣丞。用黃布小旗書「順民」二小字,令百姓插於門首;並刊發告示,各鄉鎮不許兵丁擅入,民賴以全。
是時海上大軍自崇明至楊舍、狼山,舟師滿布;聲言義陽王集雄兵二十萬,援常熟、江陰,不許百姓剃髮。凡沿江一帶居民,不剃髮恐郡兵殺掠,欲剃髮又恐海兵登岸;其苦更倍他處。
永寧訓導胡從治裒衣,卒與大清兵遇;投水死(從治,南昌人,貢生。其子大年,從總兵蓋某軍中;兵潰,被執死)。
靖江王亨嘉至梧劫瞿式耜,幽之桂林;遣人取其敕印。初,式耜議立桂恭王子安仁王;及唐王監國,式耜以為倫序不當立,不奉表勸進。至是,為亨嘉所幽;乃遣使賀王,因乞援。
亨嘉恐遲疑生變,即將藩衛並先至狼兵共萬餘人立,諭藩府文武於靖江府臨朝稱賀,號桂林為西京。加孫金鼎為參機大學士,參贊;嚴天鳳、范友賢為將軍,總統左右前鋒。留楊國威為城守。即日誓眾興師,由水路出平樂;抵梧州,殺官劫庫。式耜堅坐梧城,靖江謁者促式耜朝;式耜曰:『王也而朝,禮也』。命易朝服;式耜曰:『王也,何用朝服;以常服朝,禮也』。亨嘉知式耜不可奪;一日,迓式耜語,式耜未及靖江舟,忽拽上一小艇,宦官劉應科羅之,曹升持刃加頸,逼巡撫敕印。式耜曰:『敕印可刃求耶』?顧奕遮式耜項,拽過數舟,數仆數起。式耜坐,神少定曰:『我朝廷重臣;若欲為帝,曾廬陵漁戶之不若矣』!亨嘉假式耜令,入署索敕印;式耜家人恐有變,與之。亨嘉用小艇挽式耜上桂,塞其艙竇,不令見人;至桂,閉於王邸。式耜日凝坐,不與諸靖人語;進食,亦不食。會先遣標官徐高幼子得入宮中,日進饘粥。夫人邵氏晝夜啼泣,遣家人周文賷疏至閩賀唐王即位,並乞師曰:『嶺表居楚、豫上游;嶺表失,則楚、豫無所憚。楚未可通,天下事益不可為矣!臣式耜朝以死,則粵中夕以亡;豈惟一省之憂』!因陳靖江形勢有必敗狀。
靖江返桂,時已深秋;式耜猶著單紗衣。靖江送飲食、衣服,俱不受。一日,促式耜撫軍乞調狼兵;式耜曰:『戴罪之臣,曷可蒞戎事』!瞑目不食,求自斃;諸靖人畏之,送居劉仙巖,距桂城五里。
大清兵逼吉安,湖西兵備僉事彭期生拒守,不支;城破,走贛州(期生,字觀我,海鹽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
唐王以湯芬為御史。
芬從海道涉溫、臺抵閩朝見;帝昔在淮陰,芬(?)及召對,歡甚。贈芬父某太常寺卿,授芬四川道監察御史。芬以丁艱,不受官;而於利害大事,知無不言。
諸勛惡之,幾為所陷。
薛瑞泰以餉項不足,捐資五百金;賜翰林院五經博士。
建昌副使王養正,與布政使夏萬亨、知府王域、推官劉允培、南昌推官史夏隆起兵拒守。
養正字聖功,泗州人;崇禎戊辰進士。
舊撫標將白之裔、鄧武泰駐袁、吉,以兵扼峽江。
唐王拜王錫袞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不至(錫袞,祿豐人,天啟二年進士;崇禎時,歷官吏部侍郎掌部事)。
加鴻臚寺序班趙士超兵部職方司主事,赴黃督師軍前監紀。士超字玄卿,閩人;以諸生起家,夙有才幹。黃道周謁見,深器重之;特疏薦拔。士超以兵餉寡少,與父防海參將璧傾家募壯丁百餘人,偕至軍前。
大清提督吳勝兆甫蒞任,即統兵下陳湖。陸鑰見諸舉義者或投降、或流而為盜,知事不可為;竟棄妻子不顧,走湖州山中。戴之雋等皆降。
十七日(丙申)
唐王賜鄭芝龍子森國姓、名成功;命提督禁旅,以駙馬都尉體統行事。
森於弘光時入南都太學,聞錢謙益名,執贄為弟子;謙益字之曰「大木」。至是,年二十一矣。帝愛其材器,特寵任之。帝每有所向,成功輒先得以告芝龍;由此,廷臣無敢異同者,宰相半出其門。
大清兵至太湖,吳易敗走;父承緒、妻沈及女皆投水死。沈自炯、自炳、吳福之亦死。孫兆奎慮易妻女被辱,視其死而後行;被執,械至江寧死之。
自炯、自炳,俱吳江副使沈珫之子。自炳,字君晦,官中書舍人。福之,字公介,貢生;敗死於湖州之小湄。鍾巒聞福之死,曰:『可兒、可兒』!
大清兵攻江陰者日增,依鄧墓深林以避城中矢石。取門窗、屋木為浮橋,渡河逼城下;發一號砲,吶喊一聲,賷雲梯三十餘架至城牆。城中發砲擊之,皆退。縋士卒下城,收取其鉛彈、刀仗、衣甲;渡河盡伐鄧墓林木,拆取浮橋以供薪松江既破,大清兵取江陰者益眾,四圍發大砲;城中死者無算,固守自如。因執吳志葵、黃蜚至城下,令說城中人降;志葵說之,蜚不語。
李成棟率所部兵至江陰,縛吳志葵、黃蜚於十方菴,令作書招降;蜚曰:『吾與城無相識,何書為』?乃驅之臨城下,蜚無言;志葵勸眾降,閻應元叱曰:『汝不能斬將殺敵,為人所縛,自應速死;何用多言』!大清兵斷蜚左右手而後戮之,志葵亦被殺。時大清兵輦砲絡繹而至,發砲無虛刻。一人立城上,頭隨彈而去而僵立不仆;又一人背胸澈洞而直立如故。
李含初所部王拐子私款於大清,大清兵襲狼山。含初急檄拐子入援,拐子不應;含初死之。同死者:諸生李映陽、武生唐扉、鄧士鳳、熊九鼎、宗麻子。
南昌故汜水知縣胡定海(一作海定)走樂平,聯絡鄉勇應海州董德興(海定,字聖占;萬曆戊午舉人)。
大清兵破建昌,王養正、夏萬亨死之。建昌有客兵內應;城破,養正被執,械至武昌,萬亨等同死。其妻張氏聞之,絕粒九日死。萬亨,字元體,崑山人;起家舉人。
南昌失守,與史夏隆避難建昌。至是,死。其妻顧、子婦陸及一孫孖女,先赴井死;僕婢死者復十餘人。王械分守南門,亦械至武昌,同日死。劉允浩,掖縣人;史夏隆,宜興人:皆崇禎十六年進士。同死者六人,一人失其姓名。建昌人哀其忠,褒而瘞之,表曰「六君子墓」。鄧思銘亦死之。
王體忠率軍趨建昌,時有保寧王者好談兵,自河南來;益王倚信之。保寧陰通於體忠,約為內應。雲南總兵趙應選以象兵赴援南京,不及而返;路出建昌,益王留之助戰。戰初合,保寧從陣後以火箭傷象兵;師遂潰。益王奔旗塘佛舍;已歸福州。副將施煥然,番禺人;被執,死(保寧王,名紹■〈火己〉,周宣王十二世孫)。
鄧思銘被執,自言首勸益藩舉事者;叢箭射死。
揭重熙戰敗被劫。重熙揭建昌,與王體忠戰於許灣,大敗;部將徐組綬、孫蜚俱戰死。吏部主事王兆熊劾之。
新城知縣譚夢開迎降,縣民潛導守關兵殺之。夢開黨與民互相殘殺,彌月不靖。唐王用兵部侍郎吳春枝薦,以邵武貢生李翔為新城知縣。翔至,擒殺;餘黨遂散。
邑中奸民聞翔至,訛言曰:『是將屠我黎川也』!謀拒之。比翔入境,止一襆被蒼頭,神氣怡適;眾遂迎翔入邑。有黃東來者助令為虐,黨羽至數百人,魚肉鄉里。翔下車,東來入謁;即擒斬之於市。令曰:『罪止一人,餘不問』。以兵刃置庫,示無復用。由是,黨羽日渙,新城以安。
新城人楊應和挺身當大清兵,語不遜;被殺。其從子居久在旁,復大罵;碎屍而死(應和字惠生、居久字若淡,皆諸生;與鄧思銘為較射之約者也)。
朱大定自泖湖航海至紹興朝魯王,備陳方略;授監軍副使,使還收舊部。會吳易戰敗,大定代領其眾。俄病痢,駐文怡墓堂;大清兵猝至,執送杭州,不屈死。
唐王授周定仍監察御史(定仍,南昌人;崇禎十六年進士)。
江西諸郡盡為大清所有,惟贛州孤懸上游,兵單力寡,人情洶懼。唐王手書加楊廷麟吏部右侍郎、劉同升國子監祭酒。同升自雩都至贛,協謀大舉;乃偕巡撫李永茂集士夫於明倫堂,勸諭兵餉。
帝命同升總理江西,而召廷麟入閣。廷麟以國破君亡,偷安海甸為非計;辭不拜,與永茂、同升舉義旗。會粵東有入衛兵三千過贛,即疏留之。立忠誠社於贛,招致四方之士;王其宖、其窿、劉民保、彭曰趣各率家丁自賷糧入社,立功者幾二萬人。
廬陵諸生蕭建侯從楊廷麟起義,屢戰立功;被土寇擊死拿山。
新建諸生楊不盈初聞北都陷,盡夜泣。南都陷,即狂走出門行。卜言吉則喜;言凶即哭,喚奈何!南昌陷,居民悉走匿;不盈筮得「明夷」之謙,歎曰:『翼其垂矣!將安往乎』?與妻不食三日,對縊於母柩前。
南昌陳一湛因大清兵迫其莊,衣冠自縊死。
十九日(戊戌)
南贛巡撫李永茂命副將徐必達扼泰和,拒大清兵;必達戰敗。楊廷麟自督師,與劉同升乘虛復吉安、臨江。
廷麟大享士兵於城西,率兵收萬安、抵泰和,復吉安全郡。
路振飛赴召,道拜太子太保、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至是至,唐王大喜;與宴抵夜分,撤燭送歸,解玉帶賜之。官子職方員外郎;又錄守淮功,蔭錦衣衛千戶世職。,孫可久,立授都督府經歷。振飛第三子年十七,賜名太平;以廕,歷官巡撫。
楊廷麟兵既破敵,追至樟木鎮不戒,反為所乘,大敗;遂棄臨江,退守吉安。
吉水鄒文鼎與從姪敬起兵從楊廷麟(文鼎,忠介公孫也)。
二十日(己亥)
大清兵攻金山,侯承祖與子世祿猶固守。城既破,巷戰;逾時,世祿中十四矢被獲,死之。承祖亦被獲,說之降;曰:『吾家食祿二百八十年(一作二百四十年),今日不當以一死報國耶』?遂被殺。
松江既破,李成棟以書招承祖;不應,厲志堅守。即妻子,亦不令出城避難。李延齡命張某攻之,北兵緣城而上,懷玉立刃之;如此數人,復以竹梯緣城而上。守城兵士用防牌避矢,隨登隨斫。既而西北備稍弛,乃以小舟壘城下,蟻附而登,城遂破;懷玉被戮。北帥稱為渡江以來忠臣第一,特宥其少子,令殮父屍歸葬。有廿八官者失其姓名,金山衛人;同承祖守城。城破,猶持大刀獨戰,殺數百人。有諸生楊繼垣從後呼降,誤之;大清兵乘間投以兩矛,遂不支,猶手刃三人而仆。魯王以沈履祥為御史,督餉臺州(履祥,慈溪人;原官知縣)。
督師張國維復於潛。
二十一日(庚子)
江陰破。大清兵從祥符寺後入城,眾猶巷戰;男婦投池井皆滿。陳明遇、詐用皆舉家自焚;閻應元赴水被曳出,死之。訓導馮厚敦冠帶縊於明倫堂;妹及妻王結紝投井死。戚勛令妻及子女婦先縊死,乃北面再拜,舉火自焚;從死者二十人。夏維新、王華、呂九韶俱自刎死(維新,舉人;華、九韶,諸生:俱武進人。武進降,避居江陰;至是殉難),惟黃毓祺、徐趨逸去。
豫王遣劉良佐統軍征江陰,號稱大兵十萬;相持六十餘日,折傷過半。豫王大怒,提良佐捆打;調貝勒統大軍急攻之。先分兵抄斷各路援兵,然後圍城。二十一日自子至辰,百里外聞砲聲如萬雷齊發。巳、午後,城中火藥、長兵俱竭;祥符寺後城傾塌,北兵從煙雨中潛上,民猶巷戰。有韓姓者,手格殺三人,始自刎。闔城男婦盡死,無一降者。前後共計殺死北兵五、六萬,鄉兵死者亦不下數萬;城中街巷井廁中屍骸填滿,泮池及孫郎中池疊屍數重:誠唐世之睢陽再見也。嗚呼!慘哉。
應元率兵千人格鬥,奪門西走,不得出;勒馬巷戰,殺傷無數,踴身投前湖烈女祠前池中。良佐自言與閻有舊,令必生致之;坐乾明佛殿,騎從水底縛閻至,躍起拍閻肩而哭。閻曰:『何哭為?死耳』!擁〔見〕貝勒,不屈;殺之。棲霞禪院有僧唯心者,與閻共事;以閻所紀「和眾乘城略」授黃子新;子新按之作「閻公行狀」。
義兵陸先從應元死。
青陽黃雲江(一作明江)善弩,弩長尺餘、竹箭五寸,淬以毒藥,百步外命中,著人立死。尤善歌,獨攜一胡琴以出,莫有知其為弩師者。後為大清兵所獲,挈之北行;中道殺騎卒而逃,卒死牖下。
二十二日(辛丑)
城中猶巷戰不已,北兵用火攻,敗之。
江陰被圍,歷閏六月至八月始破。時人為之語曰:『八十日戴髮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萬人同心死義,存大明三百里江山』。隆武極獎勵忠義,聞江陰、涇縣以守城拒敵被屠;嘆曰:『吾家子孫遇此二縣三尺童子,亦當哀而敬之』!
按江陰之變,吾族城居者,闔門俱死;獨曾祖考奉山府君(諱國綱)、祖考爵一府君(諱世卿)、叔祖德一公(諱世芳)作客荊、湘,不與其難。曾叔祖張四公(諱國維)躬耕南門外十里之南閘,幸存,曾祖妣羅孺人母家一門七十餘口,俱被害;止遺孺人弟一人。事平,奉三府君以故園荒蕪不可居,因遷於錫;羅孺人弟年六十無子,亦來相依,終老余家。先君子兄弟十人,每當時祀,必設賓位,請羅公主與祖考、祖妣合祭;詔余小子曰:『羅公,吾祖母舅;終吾之世,奉祀至爾輩已四世矣。其除之』!余小子謹受教。憶余年十七、八時,歸江陰省墳墓,詢諸故老傳聞,為指某丘駐師、某水立寨、某門火攻、某某街巷戰;一望荒煙蔓草、狐嘯猿啼。五十年前事,歷歷在目;彷彿隱身牆隙,窺見刀戟交加,殺人如草也。先君子又謂余言:『江陰有黃子薪者名晞,曾主余家;毓祺之子也。間談及江陰城守事,輒嗚咽流涕。聆其所說,與史書記載無不吻合』。噫!斯時也,正當殺運慘烈之際,率土如焚;豈止江陰受禍、吾族不幸也哉!
大清兵至萬安,李永茂奔贛州。
叛將白之裔入萬安;江西巡撫曠昭被執,知縣梁于涘死之。
于涘被執,不屈;死南昌獄中。南昌知縣王宗熙開縣署中門,鼓樂導其屍出;觀者無不流涕(于涘,字飲光。有絕命詞云:『但知生富貴,誰識死功名!到頭成箇是,方見古人情』。又自記云:『平生學佛得力,到此撤手懸崖』)。
邑人朱大夏死之。
唐王以周定仍為右僉都御史,巡撫廣信;以兵部主事胡奇偉為湖東副使、詹兆恆為兵部左待郎,協守廣信。
二十五日(甲辰)
大清金聲桓忌王體忠兵強,乃與其掌旗牌官王得勝(一作得仁)深相結,並陰結其帳下諸健兒謀殺之,未有以發。會剃髮令至,齎文者為聲桓叔;令下三日,無有應者。聲桓曰:『此王兵為梗也』!明日,請體忠計事,即其揖時而殺之。屍出,王兵大譁,燒德勝門及章江門,與諸金鬥格三日,殺傷相當。聲桓且戰且招,以王兵屬王得仁(得仁,亦闖賊部將,原籍遼東,驍勇敢戰;善談論,多謀略。髮鬢五色,軍中稱「王雜毛」)。
二十七日(丙午)
唐王擢羅萬藻為兵部主事。
江、楚迎王疏相繼至,王決意出汀入贛,與湖南為聲援。
江西督師萬元吉疏請駕幸贛,云『贛居上游,豫不能仰面而攻;且左為楚,右為閩、浙,背為東粵,足以控制三面:宜駐蹕』。帝是其言。
廷臣日請出關,王屢戒征期,鄭芝龍輒以餉絀為辭。當是時,軍府草創,魁柄橫操;王雖英敏,芒刃無所剸割。
時議者謂南都、江、楚仰望王師,急如拯溺;遲出關一日,則人心一日瓦解。國家之失在此著,芝龍之罪可勝誅哉!
常熟既破,故遊擊將軍何鳳翔猶駐福山,聯絡海上軍。大清土國寶檄參將蕭世忠直搗其營,鳳翔大敗,遁入崇明。國寶按臨福山,出榜安民,禁止兵丁打糧擅殺,常熟始靖。
唐王發銀牌一面,令吏科都給事陳燕翼頒與本科給事中掌印朱作楫,旌其直言。燕翼遂上疏曰:『臣以崇禎甲戌進士,筮仕廣東程鄉縣。六年行取,苦無資斧,不得抵京。不得已,乞丐於一、二同事故人;逡巡後至,遂稽初次考期。壬午十一月,寇薄都門,始獲先帝召對於德政殿。寒月霜夜,燈燭熒煌,遭遇先帝聳身案外,視臣者再、問臣者二;果脯、茗酪,捧出大內。至今念之,五情空熱!然猶為權奸所扼,僅尋次補工垣。時周延儒柄政,爵列恩幸咸出其門;臣疾其所為,自春徂冬,不肯投刺一謁其面。入垣,即極言其賣官鬻爵並羈縻蘇督、陰脫門生范志完縱寇入口之罪;同列咋舌。聞諸閣臣,先帝日置臣劾疏袖中,竟不發票:其念臣至此。其得不與熊開元同杖者,開元言顯而臣言隱耳。然終以建言決汴不應敘功、力駁臺臣黃澍之疏,票擬處分。計臣爾時在垣不滿五月;然臣雖謫而先帝猶手臣疏目視延儒。爾時閣臣吳甡等、塚臣鄭三俊、憲臣劉宗周咸是臣議,或有謂〔其〕慷慨陳言、亟攄忠憤者,或有謂其真孤鳳鳴、勝讀「出師表」者。臣奉使抵家,塞胸前直氣,道路榮之。無何,里中縉紳之禍起,通國縮朒;臣以諫垣餘氣折衷直言,幾遭捃摭。今顧瞻里中,尚不免談虎色變:是臣之直言所不敢行於臣里者一也。臣以癸未仲春抵里,甲申之變天地反覆,豈系自全!無何,南中臺省祁彪佳、李沾等交章薦臣,荷聖安皇帝起臣原官。賜環於七月、入朝於十一月,先後局面判若隔世。遙想當年論澍,偶出一時意氣;豈復意澍復有借題翻身、回身皈正,抗阻王命一事,前後公案各分兩重。聞今歲舉兵東下,過師滁陽,搜〔索〕舊銓鄭三俊不遺餘力;蓋三俊亦嘗劾澍者。觀其搜索三俊,計必不肯忘臣。言官論事,是其職掌;豈意當年殿上之爭,遂貽後來舟中之敵!親識家族,相持為戒:是臣之直言所不敢行於前朝者二也。陛下龍飛海甸,每事留意臣科,凡奉「該科記著並會部覆議」之旨屢矣。臣雖頑鈍,非同木石,寧不感奮!然其所連者率張半臣里中人,宦情如火、媒進如飴;片言彈駁,即恨深寇仇。猶憶賷捧之役,陛下欲核用一人;臣聽憑部議,半字未加。邇來蒙恩得意之後,遽修前隙;扯臣殿廷,裂帶批頰。臣於此舉,未著片字;猶橫遭侮辱若此。若其言之,禍豈旋踵!是臣之直言所不敢行於聖朝者三也。然雖如是,臣竊觀陛下兩月來用人行政,臣未嘗不頃刻憂心及之;出王游衍,未嘗一刻不在陛下左右而冀效忠於萬一也。臣猶憶宋臣蘇軾之告其君曰:「陛下求治太急、聽言太廣、用人太驟」。臣少學蘇氏,師其忠鯁;竊不自揣,亦以此言進。陛下精神意量可以囊括海內、學問文章可以灌注百王、機權驅駕可以羅絡高光,所願少進者「重」之一字耳。「論語」曰:「君子不重則不威」。老氏亦云:「重為輕根,靜為躁君。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周易」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凡若是者,皆言不貴示人以太盡而使邪佞輩為可測也。陛下撫有六合,權借閩中為漢中耳。普天同戴(一作推戴),悉主悉臣;何分厚薄,何論遠近、先後!凡為〔人〕臣斤斤道推戴者,為梯榮計耳;君子薄之。臣竊意:此後凡「擁戴」與「同盟」字面,雖陛下厚恩不忘故人私誼,然規模已狹,且近文字習氣,不宜數出帝王口中:臣之欲效忠者一也。勛侯一見決聖,奉駕來閩,使明朝再造、海國奠安,不受兵革,功在社稷,伊誰之力!然尚餘後來一步為恢疆復讎之舉,始覺竿頭著進,圓滿無恨。今日報功,似當稍留餘地,微寓「持盈保泰」之意;使延世勛臣有百年億世之量,而後氣局悠長,可與帶礪同久:臣之欲效忠者二也。祖宗用人,必由部銓;而陛下自行票擬,銓部反覺無權。一人之身,倏用倏舍、倏重倏輕。夫人之材質生下已定,非有裏背旁側可任挪移塗改之理。今一官安頓或至數易,果其為人擇官,抑真如不得已;使營進者咸起躁心,而掄才者轉無持操。遐邇觀聽,所窺至微:臣之欲效忠者三也。古之帝王,或起徒步、或起中葉,然其初政大端,不過發一二言、行一二事、用一二人,傳之中外,而天下已服矣;源源來歸,絡繹踵至,不在多也。陛下新政美不勝書,仰窺聖意,直欲以三五盛王數百年所不及措手之大業而數月了之;其搏捖規局,真可目空今古。然時會機緣、緩急先後,詎能一一應手!如〔一〕事未當,多益為累:臣之欲效忠者四也。在昔光武起事南陽、肅宗即位靈武,是皆於草莽中立國;惟是君臣上下摶心戢志、專意治兵,度於他務皆不暇旁及。今漫漶數時,似皆以升官雜務耗其專營,而於用兵吃緊時日反坐無事;由裏匪頒,物力亦為減汰:臣之欲效忠者五也。先帝勵精十七年,值邊交訌、中多故,屬望廷臣鮮有當意者;於是不得已而旁求之保舉、換授、特用副榜等科。明經、選舉幾半天下,欽授、破格差擬國初。而究竟邊腹行間,賜劍秉鉞、俄頃驟貴之徒,迄未有半人隻士出手奇傑如古班超、陳湯等輩翻絕域、降強鹵而應明詔者。乃反以苦心輕信之過為所用,方面大耳美髯豐下者,即為將材;舌滑唇油、走空如騖者,即為邊科。金繒顯列,靡費無算;言之痛心!陛下試觀自古皇皇汲汲乞官求進之中,豈有真品!南陽高臥,惟恐人知;東山捉鼻,相戒不免:尚能免強一出,差有所立。今流品混淆,攪同油麵;辨析切研,如鏤空影。無已,亦惟擇良無偽、踏實硬做者假以歲月、寬其文網,庶幾積久自見成功;其紙上鋪張、口中夸大者,悉不可聽:臣之欲效忠者六也。吏道以貪廉為歸、臣節以順逆為案,計典間雜,私怨是矣。而祖宗深意,豈因以什一概許全翻。北案或有傳〔聞〕疑似,而先皇精爽,決不忍以賊孽重污聖化。近日南都馬士英、阮大鋮、張孫振輩借四鎮以挾制朝廷,翻盡計典、用盡從逆者,而國隨之。當時臣具有「中興政自可為、人心不容壞盡」一疏,醜詆已甚;而若輩掩耳盜鈴,不卹也。已事無及,可為哽噎!若是者,非〔欲〕陛下誅既往,但求懼將來耳。不然,是乾坤之反易倒置兩翻,而祗為群不逞諸奸燃灰起用之地。無怪乎有識痛恨者,謂南北兩陷,皆諸奸黨怨望失職,利其深入以為自己出頭伸眉之日;非過論也:臣之欲效忠者七也。自五月渡江以來,雖所在蹂躪,而浙直、江右等處士紳百姓亦皆各有義聲發憤、破產募兵舉動,差足振醒群情、倡激忠義;而閩以乘輿所在,自二勛、二伯、閣部先聲之外,別無一旅足以佐發。中一錙一顆,皆仰給朝廷;簡髮而櫛、數米而炊,竊竊然幾成市道!夫江右之與兩越,譬諸人身,則亦今日行在京師之兩臂也。一臂痿痺則置之而若罔聞,一臂靈活則用之而惟恐不敝,萬一右臂不仁,左臂其能起乎?臣竊以為今日團練鄉兵一著,在各郡縣所宜專責一人,著實舉行;而上游與近京城鄉尤宜全力飭治,以輔官兵所不及。凡所在街巷村落,責令公舉一頭目,人自連結布置,如捍怨敵;庶幾先聲可奪奸魄。不然,貪目前官爵近便之可樂、鄉居室家三窟之可戀,而先後糜爛,究竟同觀;淫掠焚屠,遐邇不免。此在眉睫,顧諸臣不察耳。先臣董應舉有云:「殺運將至,人心先愚;惟大聖人,起而救之」:臣之欲效忠者八也。桐江一絲,繫漢九鼎;計其時高風未播,亦不過富春一釣徒耳。試之以事,安知不與樊英、殷浩同譏!惟爾時光武容之,列之外臣,使之高睨千仞以陰助王化。夫以帝王之勢,屈官一故人,何異雀之適羿,而孰知東漢之所得者為已多乎?方今廢籍白丁,所在成市;乞墦登壟,投拜門牆。苟負人形、粗識句讀,或能雇倩代筆而上疏者,咸思攛掇做官;一隅幾何,堪此橫溢!即此中書舍人,唐制以為宰相宣麻先兆,何等貴重!而今若販夫庸隸,皆得隨意濫賞。諸如此類,不可枚舉。爾時南京有「都督量成斗、職方滿街走」之謠,可為痛戒!士人惟負此一具氣骨,頂天文地;若其平居不能自勝於利祿富貴,又何怪其一遇寇賊,靡然屈膝!目今開國之初,承兩朝末流廉恥頹喪之後,似宜首以濯磨士大夫氣骨為復仇先務;不然,未有不能有恥而能不辱者也:臣之欲效忠者九也。我朝尊禮孔、孟,使人緣帖括之陋以親見聖賢、偕制科之榮以擔荷學脈;所以列朝真儒輩出,如河東、崇仁、餘于、新會、姚江、泰州、盱江、吉水諸賢鼓吹休明、揚扢聖化。其服官居鄉一切不苟,而超然自能出於塵垢之外;出處窮達,各成本領。神宗中葉以後,學脈漸微;然猶若曉燄晨星,耿然未散。自魏忠賢焚毀書院之後,士大夫相戒不談,而斷然以濡首利欲為安心立命之奧;其高者,乃以氣魄聞見空慧雜毒當之。然施之世道人心,遠不相中。臣竊觀陛下洞達昭融、淡泊確苦如窮士,誠有得於光明緝熙之學。此時人間機械,深溺蔽涸已深;一旦驟與之證顏、思之傳,格格難入。第於孟子「浩然」、曾氏「反身處」指其入路,揭之以一「誠」,庶有救正。昔劉安世學於司馬、張九成致於孝宗,惟此一字;朱熹亦云:「吾平生所學,惟正心誠意四字;豈隱默不以告君」!後世迂之。然當時張德遠輩,實用此四字不著。嗟呼!今日君臣上下皆能克己去私,實實體此四字而不能滅賊者,臣不信也:臣之欲效忠者十也。凡此十事,臣懷之兩月,積誠欲獻於陛下;徒以日不暇給,憤鬱至今。茲因陛下旌直之學,內愧不安;集而上之。伏惟陛下赦臣「宇數逾格冗長」之罪』!王批答云:『所奏十事,國勢、人心無不洞悉;真中興第一名疏也。朕錄一通置之座右,朝夕省覽。著加升一級,以勸直言』。
「五小史」云:唐王賜吏科朱作楫「旌廉」大字銀牌二面曰:『作楫以羈旅之臣,直言受知;身處掖垣;能卻暮金:直濁世之靈光也』!
元謀土知府吾必奎叛。金沙江戍將李大贄數侵必奎;必奎不能堪,遂舉兵反。
南京既陷,雲南兩院、三司議增兵守滇南境口,防客兵流入。增兵勢必措餉,求助於黔國公沐天波。天波家甚富而性極鄙吝,蹙額曰:『極是緊事;但邇年多費,不能助一緡,奈何!還須從長酌處。然增兵之說刻不可緩,滇田甚瘠,無可議加;惟各土司用鹽頗多,再增本府一票,餉可出矣』。眾然之。乃令鹽場計會官給運使鹽票,再置沐府餉票,准於本年九月始初行。時土司亦有遵法納沐票餉銀者;獨吾必奎抗令,於鹽場中棄沐票不納,並奪商鹽。鳴之縣府,必奎乃毆殺差役;聲言『已無朱皇帝,何有沐國公』!遂率兵入城,執文武各官,數其罪而殺之;據府城。
九月己酉朔
魯王加張國維太傅,賜上方劍,總統諸軍。時兵馬雲集,人治一軍,不相統屬,部曲騷然。國維疏請於王,謂『剋期會戰,則彼出此入,我有休番之逸;而攻堅搗虛,人無應接之暇:此為勝算。必連諸帥之心化為一心,然後使人人之功罪示為一人之功罪』。故有是命。
御史李長祥疏請監國親征云:『以十萬兵守紹興、十萬守江上,再以方元科為先鋒,督二十萬過江;若北兵來,浙東與戰、浙西進攻:此為長策。今以紹興為行宮安臥,江上四、五百里防禦,何日是了期!況一處潰,則四、五百里皆潰;欲成大事難矣』!有旨:命議奏。然莫有任者,議遂寢。
唐王命曾櫻太子太保、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
魯王督師張國維樹木城於沿江要害,聯合方國安、王之仁、鄭遵謙、孫嘉績、錢肅樂諸營為持久計。
諸將列兵江上,分地戍守:國安當七條河、之仁當西興、遵謙當小亹,嘉績、汝霖、肅樂當瓜里。
大清江陰縣丞卞化龍著鄉民舁屍城外,壘聚焚燬;道旁白骨如山,俱命掩埋。傳示遠方難民,進城復業。
唐王進葉廷秀兵部右侍郎。
貴州巡撫范礦進拱戴疏;王以礦不受靖江王偽詔,且厲兵固圉,嘉其忠義,加右都督。
遣錦衣衛康永寧航海乞師安南;風逆,自崖而返。
李自成屯九宮山,留李過守寨,自率二十騎略食山中。村民方築堡,見賊少,爭前擊之;人馬俱陷泥淖中。自成腦中鋤死;剝其衣,得龍袍、金印,眇一目,村民乃大驚,謂為自成也,獻其首於何騰蛟。時大清兵遣識自成者認其屍,朽莫辨;獲自成從父偽趙侯、偽襄南侯及自成妻妾二人,金印一;又獲偽汝侯劉宗敏、偽總兵左光先、偽軍師宋獻策。於是斬自成從父及宗敏等於軍中,牛金星、宋企郊等皆遁亡。
自成過通城,命其下四十八部先發,自率二十餘騎登九宮山覘形勢。與金住僧,命炊飯;僧疑為逃將有重貲,竊下山語。村民競持鋤梃上山,亂擊之,立斃。解其衣,中有金龍衣;箭鏃集於目:乃知為李自成也。截其首,獻諸何騰蛟。時相隨參將張雙喜馳馬先逸,報知寨中;劉伴當馳馬呼曰:『李萬歲被鄉兵殺死,二十八騎無一存者』!闔營聚哭。李過勒兵隨赴,奪其屍;滅一村而還。縛草為首,以袞冕葬之九宮山下(「綏史」)。
「綏寇紀略」云:九宮山一名羅公山,山有玄元皇帝廟。村民賽會以盟,謀捍衛閭井。自成止以二十騎從,又呵止之山下;而單騎登山。入廟見帝像,伏謁;若有物擊之者,不能起。村民疑為劫盜,取所荷鋤碎其首。既斃而腰下見金印,具有非常衣服;大駭,從山後逃去。二十騎在山下訝久不出,跡而求之,已血肉離分矣。豈山神社鬼,咸思剪其凶慝而假手野夫以斃之歟!
大清兵攻涇縣;城破,趙浣初死之。尹民興走免,吳漢超慝華陽山中。
初六日(甲寅)
大清執福王、潞王北去。
豫王班師,以弘光帝及太后、潞王、太子北行。
武進奸民效胡服,駕巨航至江陰;假稱大兵,搜取民間桌椅、器皿及詩畫、文具等物,城中為之一空。又有貪弁借拒敵生釁,索詐良民;敲骨竭髓,盡剝膏脂:此又屠城後一大劫也。
大清督兵張天祿入徽州。至新嶺,方造飯,天祿假寐,夢旌旄擁一赤面多須者、又兩白面者,戒張曰:『汝此行慎勿殺人!若殺人,令汝不得善歸』!張悚然而寤。比到嶺下,有越國汪公廟。張入廟少憩,見神像即夢中所見者;益驚懼,敕軍中不得焚殺。因問土人:『汪公何神也』?曰:『唐時保障六州者也』。張曰:『今猶見夢,可謂靈爽矣』!面白者:一為程忠壯公、一為某神也(「訒菴偶筆」)。
常熟兵後,邑人已剃髮。徐懌湛然如常,呼婦共弈;家素貧,婦方屑麥為飯,不肯應;強之終局,嘆息而起,闔戶自經。題詩几上,言己不屈二姓也(懌,字瞻淇)(馮班)。
魯王進熊汝霖兵部右侍郎。
十一日(己未)
唐王以林蘭友,為太僕少卿(蘭友,字翰荃,仙遊人,崇禎四年進士;官光祿寺署丞)。
原任太子太保、工部尚書翁正春孫男某進所藏「國朝實錄」一部,自高皇至顯皇帝十有二朝。
諭左僉都御史熊開元曰:『宣德達情,全藉巡方御史。近來積弊因仍,貪者攫取工、傲者喜逢迎;以致民窮無告,盜賊繁興,殊可痛恨!卿還嚴訪詳諭,務令激揚得法,吏畏民懷。有不稱職的,即參來重處』!開元請特設建言簿,以壯敢言者之氣;從之。
廣西桂林等府、州、縣進賀監國登極表四十六道;王念其路遠遲延,不罪。
魯王贈唐自彩太僕寺卿,謚「忠愍」,予祭葬;廕一子入監。
兵部主事署餘姚縣事王正中進某所造「監國魯元年大統曆」。
十九日(丁卯)
魯王授高岱職方主事(岱,字魯瞻;會稽人)。
唐王諭:榆林僉事郭應響〔謚〕「忠烈」,贈太常卿;附祀西郊二周忠烈祠。
始議行保甲法。閩縣一百八舖、侯官一百三十二舖,令各戶自備利器,以戒不虞,並互察奸究。逐舖換補柵隘,十家設一儲水具以防火患。張肯堂為巡撫時,嘗行是法;至是,再重申之。
諭督剿蜀寇大學士王應熊曰:『輔臣密勿重任;出總軍旅,原非常之艱難、託非常之親信。當使萬里之外,宛如咫尺綸扉。朕以臣民擁戴,繼統危微;倚卿元老,如身有臂。祖宗疆宇凡有未復,即朕躬之有罪,亦耆老之深羞。朕或用人行政之不善,卿當有聞即告。況四川為卿之桑梓、朕之版圖,大小文武舉用,一以委卿;一切軍民機務,即假卿便宜』。
廣信同知胡甲桂,字秋卿,崑山人;以鄉試副榜,貢入國學。歷官永州同知,道梗不赴;改廣信。至則南昌、袁州、吉安俱失,廣信止疲卒千人,士民多竄徙。會黃道周至,相與議城守。
二十四日(壬申)
大清兵間道襲績溪,金聲被執;與門人江天一偕赴江寧。
徽州黃澍先降於大清,至是全髮來歸,詭自託於聲;聲信面授之兵柄。澍乃陰間聲左右,俾各離心。大清兵從寧國山中間道來襲,內外合應;城破,聲被執。大帥購天一甚急,天一知事不可為,遽歸;屬其母於弟天表,出門大呼曰:『我江天一也』!遂被執。有知天一者,欲釋之;天一曰:『若以我畏死耶?我不死,禍且族矣』!遇聲於營門,聲目之曰:『汝有老母在,不可死矣』!謝曰:『焉有與人共事而逃其難者乎!公幸勿為吾母慮也』!同聲行至石壁間,笑謂聲曰:『一泓清絕,洵足怡人』!意欲聲同盡此也。聲曰:『丈夫死則死耳,當與天下共見之』!遂偕赴南京。
初,聲起兵,籍諸義土名;及敗,聲懼禍之延,以語記室王世德曰:『急燬之』!世德曰:『世德幼孤,蒙受室;幸得從公死義,所獲多矣。請為公訴之天帝』!遂抱籍投井死。
大清兵入徽州,鄉里中有邵千金、麴粿時二人,皆千夫敵也;與戰於高坂橋。麴粿時深入,邵千金奮雙刀救之,人馬辟易;已得時,將共返。時曰:『何不乘勢再入』!會黃劬菴領兵至,橫截之;二人皆死(「翠谷私筆」)。
●爝火錄卷十三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乙酉(一六四五)冬十月己卯朔
大清兵取婺源,胡海定徒步六百里至廣信乞援於黃道周。道周嘆曰:『君一致仕令耳,猶仗節若是』!引滿酌之,立發援師。海定歸,語人曰:『黃公長者,顧愛克厥威,奈何』!抵家,與母張氏別,移家遠地;乃復出。時海川兵絕大清兵糧道,大清兵退。海定復攻婺源,殺其所置官吏。
李自成既死,其將劉體仁、郝搖旗等以眾無主,議歸何騰蛟;率四、五萬人驟入湘陰,距長沙百餘里。城中人不知其來歸也,懼甚;黃朝宜即引兵還燕子窩,傅上瑞請騰蛟出避。騰蛟曰:『死於左、死於賊一也,何避焉』!長沙知府周二南請往偵之,以千人護行;賊謂其迎敵也,射殺之,從行者皆死。城中益懼,士女悉竄。騰蛟與意曠謀遣部將萬大鵬等二人往撫,賊見止二騎,迎入演武場,飲之酒;二人不交一言,與痛飲。飲畢,賊問來意;答言『督師以湘陰褊小,不足容大軍;請即移長沙』!因致騰蛟手書招之曰:『公等歸朝,誓永保富貴』!搖旗等大喜,與大鵬至長沙。騰蛟開誠撫慰,宴飲盡歡,犒從軍牛酒;命張先璧以卒三萬馳射,旌旗蔽天。搖旗等大悅,招其黨袁宗第、藺養成、王進才、牛有勇皆來歸;驟增兵十餘萬,聲勢大振。
靖江王將逼廣東,總督丁魁楚飛章閩中,即發兵西上梧江。參將何兆寧悉藏哨船,以漁艇數十溯流火攻,破之。
唐王超擢西安知縣伍經正為衢州知府(經正,安福貢生)。
以李向中為尚寶卿。
靖江王既為何兆寧所敗,調狼兵又不至,徬徨江上;所部兵皆小棹,丁魁楚以巨艦乘之,一鼓而全軍盡殲。亨嘉與前鋒嚴天鳳等十餘人駕小塘舟飛渡入桂林,堅壁不出。
「甲乙史」云:南京失守,丁魁楚即潛通靖江王,約期定計下廣舉事。靖江果以桂林推官顧奕為相國、臨桂知縣史其文為太司馬,直抵肇慶;魁楚已拜隆武登極詔,隨駕大砲碎靖江舟,襲取其所載金銀、珠寶無算(其文,溧陽人;天啟辛酉進士)。
南、贛、汀、韶地界三省,有閻王總豬婆營賊巢於簾子洞,出攻歸化縣。適兵部張應星奉使過其地,與縣令華廷獻固守;賊天車來攻,應星以衝木禦之,賊退。守道于華玉率兵至,賊詐稱鄉兵,邀於路;廷獻急持書告之,賊已出不意進擊。華玉下馬雜稠人中奔至城,城門閉,縋之再墮,臂傷;怒甚,責廷獻不救,奪其印,委主簿。俄文廟災,託詞修廟助餉,括邑金殆盡;民之苦道,更甚於賊矣。華玉揭廷獻於巡按高念東,應星亦飛章劾華玉;華玉薄罰,廷獻加銜候考(廷獻,字修伯,號淡甲,無錫人;天啟七年舉人)。
天車上如方柵,容四十餘人;下如車輪,數人推而前。高與城齊,生牛皮障其外,火不焚、鏃不入:此西賊最狠伎倆。然有四圍而無上蓋,城上飛石瓦礫可擊。衝木大徑尺,上如「丁」字形,旁有兩耳。繫索置堞間,使數人守索;候天車近城數尺,一呼而上,則棟摧轅折。賊車逼城必發矢砲,守者以團牌架隔,方可用力。衝木,賊初以虛聲恐喝;近城,則矢砲齊發,而砲發則反風擊車,城上瓦石交下,或中肩、或傷額,賊遂棄車走。
李自成兄子過,改名錦;同諸賊帥奉自成妻高氏及高氏弟一功驟至澧州,言欲乞降,眾號三十萬;遠近大驚震。堵胤錫議撫之,督師何騰蛟亦馳至。胤錫乃躬入其營,開誠慰諭:稱詔賜高氏命服,李錦、一功蟒玉,金銀器犒其軍;皆踴躍拜謝。乃即軍中宴之,導以忠孝大義數千言。明日,高氏出拜;謂錦曰:『堵公,天人也。汝不可辜負』!別部田見秀、劉汝魁亦來歸,一時增兵十餘萬。
李自成眾數十萬悉歸何騰蛟,騰蛟上疏,但言『元凶已除,稍洩神人之憤;宜告謝郊廟』。卒不言己功。
何騰蛟疏云:『闖賊李自成果被鄉兵殺死,臣撫劉體仁、郝搖旗於湘陰,撫袁宗第、藺養成於長沙,撫王進才、牛有勇於新牆,無不眾口同辭,營內晉、豫子衿民隸亦無不眾口同辭也。張參將久置湘陰、郝搖旗現在臣標,時時道闖賊死狀。嗣後大行凶聞至,剿撫道阻音絕,無復得其首級報驗。今賊首誤死於鄉兵,而鄉兵初不覺也。使鄉兵覺其為闖逆,氣反不壯,未必遂能剪滅;而致弩刃之交加,為千古大快也。今而後,逼君破都之焰氣遂成鳴啄獸臠之肉餅,亦可以謝先帝矣。自闖逆死,而闖逆二十餘萬之眾初為闖逆悲號;既而自悔自艾亦自失,遂就絛索於臣。闖逆若不死,此二十餘萬之眾偽侯、偽伯不相上下,臣亦安能空拳徒手操縱自如也』。
唐王得何騰蛟疏,大喜,告廟;晉騰蛟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卦定興伯,總制李錦諸軍,手書獎勞。授錦御營前部左軍、高一功右軍,並掛龍虎將軍印,封列侯,賜錦名赤心、一功名必正;他部帥封賚有差;號其營曰「忠貞」。封高氏「貞義夫人」,賜珠冠、彩帶;命有司建坊,題曰「淑贊中興」:嘉獎甚至。高氏語錦曰:『汝願為無賴賊、願為忠臣耶』?錦曰:『何謂也』?曰:『為賊無論;既以身許國,當愛民,受主將節制,有死無二:吾所願也』!錦曰:『諾』。胤錫遂與赤心等深相結,倚以自強。然赤心書疏猶稱自成先帝、高氏曰太后;胤錫不能止也。已而袁宗第、劉體仁諸營先歸騰蛟者,亦與赤心合;眾益甚。胤錫以芻糧難繼,令散處江北就食。
帝敕諭云:『朕念赤心昔日託身非所,乃今翻然悔悟,竭奉中興;雖名臣必待真主,亦賴其有賢母而端慈訓也。據督撫連章報其至誠歸戴,已掛印卦侯。俟朕駐蹕武昌,然後面賜鐵券;再允督撫之奏,欽旌母德之貞。爾以善教為慈,赤心以遵母為孝;慈孝既萃於爾門,忠孝必恆於功業。特賜爾封,給與恩詔。仍著有司豎坊,敕文用「淑贊中興」;朝廷風標萬方,爾門芳流百世。皇后聞之,再三嘉嘆;面請加恩,賜爾珠冠一頂、表裏四疋。令聞遠被,以顯恩綸。爾高氏當時以大義訓赤心,俾其一德明良於終始,令恢江省,立復金陵。一統成功,爾子拜爵於奉天殿、爾身奉恩於坤寧宮,史冊昭然,豈不偉歟!爾母子其欽奉朕命,毋忽』!
唐王疑自成死未實,何騰蛟言自成定死,身首已糜爛;不敢居功,因固辭封爵;不允,令督師規取江西及南都。騰蛟慮李錦跋扈,過其營請見高氏,執禮甚恭;高氏悅,戒其子『毋忘何公』!錦自是無異志。時降卒既眾,騰蛟欲以舊軍參之;乃題授黃朝宣、張先璧為總兵官,與劉承胤、李赤心、郝永忠、袁宗第、王進才及董英、馬進忠、馬士秀、曹志建、王允成、盧鼎絃開鎮湖北,時所謂「十三鎮」者也。永忠,即郝搖旗(唐王賜名英),騰蛟中軍;志建則故巡按劉熙祚中軍;餘皆左良玉舊將也。
特授攸縣舉人劉自燁翰林院檢討。自燁為何騰蛟賷奏至,騰蛟力薦其才,召對稱旨,故授是官,以為騰蛟德。時詞林中,一榜惟自燁一人。
黔國公沐天波以高其勛為參將,守武定(其勛,字懋功,襲馬龍所千戶,舉武鄉試;為黔國公標下中軍)。
德安郭賢操起兵克德安,遂破建昌。所部高長子私款於大清,執賢操以獻。時大清方議撫局,釋之。
馬士英與方國安同鄉,素相善;因匿其軍中。阮大鋮至,則掀髯抵掌,日夕談兵;國安為之傾動。而士英以南都之壞半因大鋮,而己居首惡之名;由是頗相矛楯。
有方端士者,懷寧人;與國安聯宗,為其記室。至是,以僉事銜,管江上提塘事。臺州判官潘映婁,奄黨汝楨子;在臺激變,奔杭請命除亂。大清兵至,遂投誠,補杭州同知。其家屬留臺者,悉匿端士所。杭、越書信往來不絕,大鋮與映婁氣類也,由是潛通降表於清,且以江東虛實啟聞;在江上為北間諜者幾一年,而越人不知也。後大清錄用降官阮大鋮,有「投誠獨早」之語,蓋指此也。
吾必奎連陷武定、祿豐、楚雄諸郡縣,黔國公沐天波檄石屏州土副總兵龍在田、寧州土知州祿永命協討之。金滄道楊畏知督土漢兵擊擒必奎,遂復楚雄(畏知,寶雞人)。
畏知,字介甫,弱冠舉鄉試第一;官金滄道,攝洱海道事。
大清李成棟督兵渡海攻崇明不克,引還。
初六日(甲申)
唐王擢米壽圖右僉都御史,巡撫貴州。
掌都察院吏部尚書張肯堂請出募師,由海道抵江南倡義旅,而王由仙霞趨浙東與相聲援。王加肯堂少保,給敕印,便宜從事;擢文選郎中朱永佑為吏部右侍郎、福州推官徐孚遠為兵科給事,從行(二人,皆肯堂同里人也)。鄭芝龍陰沮之,不成行。
吏部郎中趙玉成與肯堂同籍,疏言『臣等生長海濱,請以水師千人從海道直抵金山,襲取金陵,以迎陛下計;陛下陸行,期同會於金陵』。帝大喜,亟敕芝龍造船;芝龍笑諾。會有疏「水師諸臣宜留其家眷以防逃歸」者,事遂不果。
擢泉州知府鄒式金為興泉道。式金見事不可為,請告去(式金,無錫人,崇禎十三年進士)。
命兵部主事徐州彥頒詔於四川。州彥,重慶人。初為光澤令,以貪墨下獄。帝宥其罪,授以駕部,捧詔往四川。
贈川撫陳士奇兵部左侍郎,廕一子入監讀書。遷林蘭友僉都御史。
雲南土司沙定洲據會城叛。定洲,王弄小長官司沙源仲子也。先是,吾必奎叛,沐天波剿之,調定洲從征;定洲不欲行,出怨言。會奸徒饒希之、余錫朋者逋天波金無以償,錫朋常出入土司家,誇黔府富盛;定洲心動,陰結都司阮韻嘉諸人為內應。既定洲入城辭行,天波以家諱日不視事;定洲譟而入,焚劫其府。天波聞變,由小竇遁。其時寧州祿永命在城,方巷戰拒賊,從官周鼎止天波留討賊;天波疑鼎為定洲誘己,殺之。天波之母陳、妻焦,皆走城北。焦謂姑曰:『吾與姑皆命婦,可陷賊手乎』?遂舉火自焚死。定洲遂踞黔府,盤踞會城;劫巡撫吳兆元,使題請代天波鎮滇。傳檄州縣,全省震動;祿永命與石屏州龍在田俱引所部去。定洲妻萬氏(一作范氏)本江西寄籍女,淫而狡;嫁土知州普名聲(一作民昇)。名聲死,改嫁定洲。名聲有子服遠,與萬氏分寨居;定洲誘殺服遠,並其地。
萬氏美而豔,有奇力,且多智而不好靜;日引名聲振旗鼓、掠勇壯以為樂。稱亂滇南,朝廷為之耗餉者幾二十萬,院司道奪職者不可勝計,恇怯將帥殞命、革逐者數十百人。及名聲將敗,棄之去;執鶴慶府土司沙定洲曰:『惟我與爾可為夫婦』!定洲自有妻;萬氏曰:『請出,我與語之;妯娌稱呼』。三言未畢,舉刀砍之。定洲懼,遂與為夫婦,悉遵其約束。教訓蓄養,闢土開疆;嚴號令、明賞罰,遂為滇南土司中富強第一。
「蠻司合誌」云:普民昇妻萬氏,狡而淫;選部下壯而美者,更番傳帳中。會沙源與民昇往來,其子定海、定漢、定洲皆與萬通。萬欲於沙氏弟兄中擇一為婿,而嫌定海、定漢椎魯,駕言鬮其兄弟名曰天定,而明配定洲;飲定海、定漢酒,酖殺之。
初,沐天波欲復楚雄而力不迨,思調土司強有力者以克之。素聞沙定洲驍勇,令符調之;定洲遂欣然傾洞而來,圍楚雄,殺吾必奎,以首級獻。天波大喜,以金帛重賞之。定洲請夫婦入府謝恩,天波升座,兩榭設鼓樂、儀仗、旗幟,逾常炫耀。定洲夫婦三叩畢,直趨上殿;出刃飛舞,格殺左右數十人。侍衛俱逃散,天波速奔入內;定洲、萬氏追之,入殺男女不止四、五百人。天波踰牆走,弟天潤亦遇害。萬氏遂稽核府內藏蓄,統轄未死內侍、姬妾,儼然中閫。定洲整容升座,襲天波冠裳,稱沐府新主;已有趨蹌拜賀,供其調遣者矣。先是,定洲解功時,已分兵潛伏城垣;至期並起。定洲即遣親黨典守城關,盤詰出入,守、令仍許照舊。時沐府富厚敵國,石青、硃砂、珍珠、名寶、落紅、琥珀、馬蹄、紫金裝以篾匣,每匣五十斤,藏於高板庫,共萬二千五百篋;他物稱是;八寶黃龍繖百四十執。定洲將天波數十世蓄積,日夕輦運洞中;沐府為之一空。
「蠻司合誌」云:定洲劫沐府時,萬居阿迷;聞之曰:『吾家當為此賊敗矣』!謀至省,執定洲投誠;既至,見定洲揚揚鹵簿,出警入蹕;建旗纛,晨夕笳鼓與王侯等,乃大喜。問天波所在,因決策追之。
御史林蘭友疏陳仙城釀亂激變,賊黨聚眾焚劫事;唐王曰:『仙邑壬午之寇,由邑令殘酷、署官貪黷。豈惟仙邑,古今天下之亂,那一非守令不肖所致!據奏李芳馨之豎旗、群盜之響應,禍始於無良胥役,縣官豈能無罪!除縣官有無贓據別議外,今當先拿猾胥,以服潢池之心;次部署兵官,以為戡亂之用』。
馬士英、方國安率眾渡錢塘,窺杭州。大清兵擊敗之,溺江死者無算。士英、國安乃聚眾東赭山,杭州朱橋、范村等處所在肆掠。
國安引兵攻富陽,拔之;一軍屯金村嶺、一軍屯朱橋。屯朱橋者,國安兄元龍領之,號漢營大總,有兵數千、船五百艘;沿江列營,起朱橋至轉塘口,延袤里許。時嚴州木商聞亂,遁去;大木蔽江而下,國安取之,因便立柵。右倚江、左拒山,首尾相射腹(?);中列舟艦為木譙,如卻月形,勢甚堅固。部將方元科引兵走六和塔覘視地形,值大清游騎出谷口,倉卒搏戰,射殺一人、馬二匹。明日,以兵數千出;大清兵出清風亭大戰,縱騎兵,張左右翼沖之,國安兵大敗。又明日,大清兵自六和塔薄國安營。國安開柵縱兵,兵亦殊死戰,復敗。中夜,大清分為二,以八百騎走清風亭、以五百騎走橫山,繞出國安營後。國安既不設伏,又無斥堠;平明,敵兵覆之,卒煌急據橋發砲。風迴火猛,藥箱震裂,守卒披靡;敵兵乘便過橋逼柵門,國安拒柵力戰,自晨至晡。敵人登妙高山,遙望國安營中有石牆如白練,當柵中立;遂當牆發砲,牆立傾。一將大呼馳入,百騎繼之;國安兵大亂,奪舟遁去(王嗣槐)。
大清兵追躡馬士英,斬其兵五百級於餘姚。
川督樊一蘅命楊展、馬應試取嘉定,邛眉故總兵官賈連登及其中軍楊維棟取資、簡,侯天錫、高明佐取瀘州,李占春、于大海守忠、涪;其他據城邑奉征調者,洪、雅則曹勛及監軍副使范文光,松、茂則監軍僉事詹天顏,夔、萬則譚弘、譚誼。一蘅乃移駐納溪,居中調度;與督師王應熊檄諸路刻期並進。張獻忠懼,盡屠境內民,沉金銀江中;大焚宮室,火連月不絕;將棄成都,走川北。
金聲、江天一至江寧。
大清內院洪承疇諭降備至,天一朗誦莊烈帝諭祭承疇文;承疇怒,命先斬天一。聲終不降,亦斬之:十月八日也。年四十有八(諭祭承疇文,聲奉敕撰)。
汪琬「文類」云:天一至江寧,總督欲不問;天一昂首曰:『我為若計,若不殺我、我必復起兵』!遂牽出通濟門,大呼高皇帝者三;南向再拜,坐而受刑。
洪承疇蒞殺金聲;聲既死,屍猶直立不仆。比承疇還署,見聲儼然危坐堂上;承疇大驚入內,恍惚不敢出者數日。
吳國楨、余元英、程有功隨金聲同日死。僧慧源、閔蕭倫生未嘗識聲,為奔走市棺殮聲,並殮四人。
金聲女及從女為尼者,聞訃俱白盡。
江陰破後,任源邃逃入太湖。已而往來山中,審各砦皆無成功者。久之不能忍,復出就呂氏於青山柵;與大清兵戰方酣,而呂潛遁,源邃被執,不屈死(源邃,宜興人;死年二十五。其兄元祥求其屍歸,葬之;侯方域為作傳)。
十四日(壬辰)
大清兵出江上,魯王總兵方國安嚴陳當之;張國維率部兵接應,王國斌、趙天祥踵繼,大清兵大敗回城。追至草橋門下,疾風暴雨驟至,火砲、弓矢不得發;遂收兵。一雨數日,士氣大沮。
唐王以吳貞毓為吏部文選司主事(貞毓,字元聲,宜興人;崇禎十六年進士)。
原任兵部郎中王期昇、御史彭遇颽至行在,王加期昇總督、遇颽僉都御史。大學士路振飛、曾櫻封還內降:『遇颽降賊而南依馬士英,巡按浙江,搜括閭閻,以至激變。期升在太湖奉宗室盛澂稱通城王,居然帝制;派餉賣劄,張奪民女,為兩山百姓不容而逃於關:皆不可用;臣等非有私隙也』。王乃止。
大清兵攻吉安,徐必達戰敗赴水死;會廣東援兵至,大清兵退屯峽江。
魯王拜孫嘉績東閣大學士。
張鵬翼感魯王知遇恩,頗以中興為己任。每戰身先士卒,多所斬獲;命鎮守衢州。
唐王遣兵科給事中劉中藻頒諭浙東,魯王兵部右侍郎出檄嚴拒之。
初,監國大學士方逢年密奏監國,請與福建合;監國是其議;而浙東諸臣多通閩,惟張國維不附。至是頒詔至,諸臣爭欲應之;監國不悅,下令返臺州,士民惶惶。國維在江上聞之,曰:『國當大變,凡為高皇帝子孫、臣庶,所當同心並力,共復國仇。成功之後,入關者王;此時未可定上下也』!即星馳至紹興,安撫臣民。上疏福建曰:『監國當人心奔散之日,倡集為勞。一旦南面正朔,猝然有變,恐鞭長莫及;脣亡齒寒,悔莫可追!攀龍附鳳,誰不欲之;此在他臣則可,在臣則不可。臣,老臣也;豈若朝秦暮楚之客有左右其間哉』!熊汝霖等亦曰:『吾知奉吾主上而已,不知其他』。遂不奉詔。中藻廢然而返。
徽州既失,丘祖德駐華陽、麻三衝駐稽亭;他蜂起者有十餘部。有徐淮者部署之,合宣城吳漢超,連句容、溧水、高淳、溧陽、涇、太平諸縣;每戰,三衡執大刀陷陣。
大清兵營木城於錢塘江北岸。
永寧王慈炎招連子峒土兵數萬後建昌,入撫州。汀、贛間峒賊有四營,張安尤驍勇善戰;四營之一也。慈炎招降之,以其兵復撫州;唐王賜號「龍武新軍」。
汀、贛峒賊數萬,時出剽掠,百姓苦之。其首領為蕭升閻總,號閻羅總;自分四營,故又名四營頭。其前、左營最強,張安前、左營之一營也;驍勇敢戰,久有歸正意。永寧既為王體忠所敗,走寧都,遂入粵招蕭閻兵圖興復。先一日,蕭升閻總夢紅日臨門。日中,耐永寧王至,以為吉徵;遂與同事。永寧同張安提兵出湖東與敵遇,屢戰屢捷;遂拔撫州及進賢。上疏報捷,賜張安軍名「龍武新軍」。羅川王率兵來合,約分道恢江省。會龍武兵與羅川兵爭舍,羅川亟出止之;流矢中其喉而卒。永寧以糧餉不繼,棄進賢、守撫州。
唐王以尹民興為御史。
二十日(戊戌)
唐王命林蘭友巡按江西;敕書諭之曰:『爾此行,著顯破情面,明豎擔當,大展忠猷;令人指之曰:「如此行事,方是中興之驄馬;如此激揚,方是天子之法臣」。爾是朕親簡之臣,爾之不善,即朕不明;爾之有為,亦朕善用。江民憔悴於貪政久矣,切切以朕「先教後行、先情後法」八字行之;又八字曰「小貪必杖,大貪必殺」。真能代朕行此十六字,始不負人君耳日之寄。根心而行,休說誑話。至諭切諭,想著記著』!
吏部左侍郎王志道進「本朝實錄」。
唐王每切責廷臣怠玩;路進飛因進曰:『上謂臣僚不改因循,必致敗亡;臣謂上不改操切,亦未必能中興也。上有愛民之心而未見愛民之政,有聽言之明而未收聽言之效。喜怒輕發,號令屢更。見群臣庸下,而過於督責;因博覽書史,而務求明備。凡上所長者,皆臣所甚憂也』。其言曲中王短云。
特禁雲山禪寺僧宗德聚眾建齋拜禮諸天菩薩寶號。
金聲既敗,溫璜嚴兵自守郡城。黃澍以門獻,璜趨歸村舍,語妻茅同死。妻無難色,乃匿幼子女於他室,而急呼長女起;女方寢,問何為?曰:『死爾』!女既延頸受帨未絕,復刃之。茅整衣臥,璜截其喉;有頃,呼曰:『未也』!再刃而絕。璜書遺令訖,即自刎。越日甦;遂絕粒五日,兩手自抉其傷,乃絕。
璜臨命索筆書百餘字;略曰:『世受國恩,惟以死報。妻與長女俱已殉難;幼子、季女如其不容,即並殺之』。北帥憐其忠,瘞之水陸寺旁。所遺子女,徽人蓄之;後送歸其家(「成仁錄」)。
吳應箕被獲,慷慨就死。
應箕之死,當路大臣作露布,著以「殷頑」之目。其文章散佚,時人有見其片言隻字,毀滅之恐後。陽羨陳定生藏其「樓小堂集」,命侯方域序而行之。
大清兵乘間復取寧州,乘勝攻奉新;許文龍先伏火槍於上坑嶺,大清兵遇伏而敗。
唐王命揭重熙以考功員外郎兼兵科給事中,從大學士傅冠辦湖東兵事;用大學士曾櫻薦也。
大清兵進剿方國安,國安水師數萬盡殲。馬士英擁殘兵欲入閩,唐王以其罪大,不許。
鄭芝龍□士英,以為土英不即叛降而亟亟求太祖子孫而立之,一念可嘉。帝下其議於廟堂廷臣;議云:『士英蠹國僨師,禍延宗社;擅權納賄,怨結生靈。養私兵以致寇,為凶暴於國門;擁天子以出奔,遂賣君於中道。由昔言之,誤我聖安皇帝、誤我慈禧太后,蒙塵播遷,罪在天下;當為天下之所共誅。由今言之,不奉隆武之朔、不請藁街之罪,矯虔狼戾,罪在興朝;當為興朝之所其誅。今江右有馬兵、象兵,皆云滇餘孽;湖東有惠登相、金聲桓,亦舊與奸輔關通。士英若能圖功自贖,以滇人收滇兵,為功甚易;以馬兵收象賊,奏效非難。僅有桑榆之勳,略寬銜橛之路:亦諸臣所以曲體天心、弘開法網者也』。帝以為然,敕禁各關兵將毋得放逆輔馬士英入關。
黃蜚既死,餘眾聚洞庭西山,擁楚藩通城王盛澂行大將軍事。而山中無糧,軍政不立;所恃者徐雲龍而氣已喪。城中聲言大兵將下西山,遂縛同事蔡象坤以獻大清巡撫土國寶,殺之。吳兆勝統兵至西山,受雲龍降;安撫而還。
魯王督師熊汝霖與大清兵戰屢敗,入海寧;募兵萬人。
唐王敕上游巡撫吳春枝速移駐邵武,以確虔中消息。時傳聞虔撫李永茂先具舟移眷屬駐粵東境,且與軍民不協,訛橫日聞;宣言寇至之日,反戈相向。閣臣林欲揖、朱繼祚、蘇觀生密言於王,令吏、戶、兵、工四部會議虔事。吏部尚書張肯堂為之疏辨,尋得溫旨。
十一月己酉朔
唐王予傅鼎銓知府銜,赴贛州軍前自效。鼎銓,字維衡,撫州臨川人,崇禎十三年進士;官翰林院檢討。京師陷,鼎銓出謁賊;及賊敗,南還。至是,曾櫻薦之於王;王以其降賊,命從軍自效。
敕吏部云:『方今中興事重,政務繁多。惟舊輔黃景昉受簡先帝,敏慎宏亮,才堪救時;舊輔高弘圖直道壯節,望重具瞻:即著該部補本起用,仍著中書舍人陳翔敦聘』。
以何九雲為翰林院編修。九雲,字悌□,晉江人,癸未進士,選庶吉士;大司空喬遠之子,文行俱優。王兆熊劾其從逆,塚臣曾櫻疏薦之;有旨:『九雲名家子弟,有品有學;兩京日期甚明,何得一概牽詆!即著湔洗冤情,速令來京供職,纂修「烈廟實錄」。不得再有託陳,不許人言再為誣衊』!
召對閩縣八十五歲老人周良屏於便殿,訪地方利病;良屏詳對,稱旨。
考選推官周之夔,御批對策云:『之夔此作,畢竟是老作家;學識多到,尤堪詞林之選。即授翰林院編修』。
初四日(壬子)
冬至,唐王行郊天禮於南郊。鄭芝龍、鄭鴻逵稱疾不出;戶部尚書何楷疏言『禮莫大於郊,二勛臣不陪祀,無人臣禮;當正其罪』!王獎其風節,命掌都察院事。
郊祀之時,風和星燦,祝文昇天;帝大喜,群臣皆加恩一級。
大清襲海州,各營俱潰,胡海定被執;臨刑,首既殊,僵立不仆。門人揭鼎同死;家以他徙,免於難(海州一作海川)。
唐王召李永茂為兵部右侍郎,以張朝綖代永茂;甫任事,擢萬元吉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總督江西、湖廣諸軍,召朝綖還。永茂即丁艱去。
帝遣督撫至浙,更易浙官;眾遂大譁。魯王御史李長祥請自統兵往戮之,福建所遣官俱逃歸;閩、浙遂成水火。
初六日(甲寅)
唐王升熊開元左僉都御史。
丘祖德、麻三衡約諸部合攻郡城,不克;沈壽堯陣歿,祖德退還山中。大清兵攻拔其砦,被執,磔死;其子亦死。
三衡戰敗被獲死,去祖德之死越四日。同時號七家軍者,吳太平、阮恆、阮善長、劉鼎甲、胡天球、馮百家亦皆死。三衡臨難詩有云:『怒衝千丈髮,笑擲百年頭』!時人傳誦之。
大清王得仁破安仁、貴溪。
貴溪舉人畢員士先赴水,家人救之;行至五里橋,望拜祖塋,觸橋柱死。
初九日(丁巳)
唐王復張居正錦衣世廕,授其曾孫同敞指揮僉事。同敞在崇禎十三年請復武廕,授中書舍人;十五年,奉敕慰問湖廣諸王,因令調兵雲南。未復命,兩京相繼陷,走詣王;王亦念居正功,授職。尋奉使湖南。
召對淡溪王並諸子及奉新王四姪。
大學士楊廷麟請王出江右、何騰蛟請出湖南、浙中諸將請幸衢州;原任臨清州知州金堡陛見,言騰蛟可恃、芝龍不可恃,急宜棄閩幸楚。王大喜,即授堡兵科給事中。
堡入關,奏姚志卓戰功。且言『今時天子宜為將、不宜為帝,湖南有騰蛟新撫諸營,皇上親入其軍,效光武駕馭銅馬故事;此皆戰兵可用,中興天子須以馬上成功。若夫千騎萬乘出蹕入警之儀,盡可去也』!帝大喜,語廷臣曰:『朕得金堡,如獲至寶』。即授給事中。堡以守制固辭,請敕印聯絡江上義師以出(堡,字衛公,號道隱;浙人)
追謚學士陶安為「文端」、少卿李習為「忠恪」;從內閣中書舍人陶光翔請也。
總督丁魁楚檄思恩參將陳邦傅等襲桂林。
靖江王令孫金鼎上潯州催兵應援,遇參將陳邦傅等奉調勤王,率師東指;邦傅與金鼎為兒女姻,金鼎以為應援有人矣,乃告以靖江敗衄狀。邦傅宴之;時參畫胡執恭、毛可求同席,酒半起更衣,邦傅密語執恭曰:『靖江無謀,動輒敗衄;我等若少依違,禍不旋踵矣!幸金鼎自來送死,乘此擒獻以邀大功,何愁不富貴耶』!計定,復即席醉而投之水;仍取其屍,擦灰包紮,即傳諭各舡易「剿逆」旗幟,解功至梧州。廣督丁魁楚大喜,敘以首功,官征蠻將軍,協東師前赴桂林。
何楷知不為二鄭所容,連章請告去;途遇賊截其一耳,乃芝龍所使部將楊耿也。
帝欲曲全楷,允其回籍,俟再召。漳州破,楷遂抑鬱而卒。
十二日(庚辰)
唐王以貪吏虐民,誅建陽知縣施■〈火豦〉、邵武知府吳煒炆(一作煒炆)、推官朱健;人稍惴恐。
施■〈火豦〉以貪酷被劾。帝痛國事之壞,皆由守、令以貪失民心,欲殺貪吏數人以警其餘;為奸胥摘發,兼以問官挾仇羅織,坐誅。■〈火豦〉,字火然,號嘉峪,湖州人;崇禎十六年進士。煒炆,亦湖州人。「南略」云:『兵科給事中金堡疏激隆武賞罰不明,殺同鄉施■〈火豦〉、吳煒炆二人;人畏之,故有「虎牙」之目。
邵武推官朱健行部近邑,適南安王入境,訛傳北兵至;倉皇返郡,即潛遣其孥出城。知府吳煒炆繼之,百姓有爭門死者;實未有兵。健不能自解,乃揭煒炆倡逃並其平日贓穢狀;煒炆亦揭健。帝兩逮之,煒炆論斬、健棄市。勛輔以下皆為申救,不聽;卒誅之。
以李長倩為戶部尚書。
十三日(辛酉)
帝冊立皇后曾氏。后性警敏,讀書通文,有才能;凡兵馬、錢糧悉能記憶,人才賢否辨若列眉。當在高牆時備嘗艱苦,每以土圾作枕、草薦為褥,毫無怨言;且早晚勸帝無憂,自有昭雪之日。帝病篤,后割股療之;先帝降旨表揚賢孝。后又上疏為帝鳴冤,謂『鄭藩謀為不軌,尚蒙寬宥,復爵加祿;氏夫父仇預奏於五年之前,出城未離於封境之內。孰輕孰重?較論易明。革廢四年、身經九殞,議貴、議親,「會典」具載』。以是帝德后且憚之,宮中無二妃。孤身南來,鄭鴻逵進以美女十二,隨居官衙;至是,后至行在,依典禮冊為皇后。
詔曰:『朕惟乾坤合德,風化之方圓攸在;日月儷體,生物之健順所彰。自古君必立后,所以承祖廟、裕後昆,建極於萬方者也。朕賴文武臣民不忘高皇帝德澤,勸進紹統中興,於閏六月之二十七日卯時即皇帝位於天興府南郊;恭即祭告祖廟,謚唐國高、曾、祖、考四代,親上洪號後,即於是日謹遵祖制,欽命朕元妃曾氏為皇后於宮中。顧念時事倥傯,冊寶、冠服未備。同朕登極之日,雖加中宮之稱,然立后大典,朕亦何敢草率而行之。於是申令禮部爰稽舊章,擇吉於今日辰時,朕親御冕袞祭告天地、祖宗,御殿遣差勳輔大臣平鹵伯鄭芝龍持節,定鹵侯鄭鴻逵、內閣輔臣蘇觀生、朱繼祚各持冊寶、冠服,立元妃曾氏為皇后。即於是日,追封后父江西南安府府學生員曾文彥為吉水伯、后母何氏為吉水伯夫人。皇后自〔十〕九齡作配朕躬,荷蒙毅宗皇帝於崇禎五年六月初三日遣官揚武侯薛濂、兵科左給事中許之藎持節捧冊寶敕朕為唐王、皇后為王妃;同日拜命。十餘年來,皇后忠敬貞淑,與朕同喜修行。朕性時有過剛,皇后婉贊,補益弘多。至同困苦八年,割股再延朕命;皇后之賢,遠不愧於高、曹、向、孟,近無忝於孝慈祖后。朕今恭承天命,明運中興;朕為天下報祖之君父,皇后為天下忠君之母儀。朕託內範於法宮,並示懿軌於億兆。「傳」不雲乎?「陰陽和而雨澤降,夫婦和而家道成」。皇后其明敷五教、播訓三從,四海同遵王化、萬方共仰皇風;華夷隨唱,稱朕意焉。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帝性本儉朴,以后至行在,遂大興工作,擴構宮殿,厄匜皆用黃金;開織造府造龍鳳袍服,后下體服亦皆織龍鳳。帝每召對奏事,后於屏後竊聽;帝回宮,與決進止。所閱章奏,或送中宮代批:時有「二聖」之稱。
十四日(壬戌)
百官進賀中宮表。
百官命婦進賀中宮。禮官引進,佇立宮外;侯駕到鳳輝堂升座,請〔旨〕,乃允進宮。於內勤政殿依序行一拜、三叩頭禮,名曰拜殿;才到內太和殿朝見中宮。一、二品賜宴,三品賜茶,四品以下免待。
大清兵陷寧州,許文龍死之。文龍相拒三閱月,城中糧盡,退保界首砦。張猶龍逸去,文龍遂被擒;語不遜;遂殺之。
朱天麟見鄭芝龍跋扈,乞假去。
芝龍威權日盛,何楷、朱天麟皆以迕鄭氏去。有密告芝龍欖權者,帝輒責芝龍;芝龍怒,佯欲謝事。帝心知芝龍不可恃,無以制之;不得不固留曰:『此非朕意,乃某人言也』。芝龍卒中傷之。於是帝孤立於上,左右皆鄭氏人矣。
禮部主事吳鍾鑾(一作巒)『請首克南昌,選鋒銳進,最為上策;倘舍此他圖,關門有一騷動,全閩震驚矣。往虔非時,且人力舟車俱有未便』。王然之。
唐王下詔親征,以唐、鄧二王監國,首輔何吾騶隨營;以曾櫻、鄭芝龍留守,司轉餉;鄭鴻逵為御營左先鋒出浙江,鄭彩為御營右先鋒出江西。
鄭芝龍知不為眾所予,不出關無以弭眾心;乃與鴻達、彩兵各數千(號數萬)從征。
拜熊開元東閣大學士隨征,以胡上琛署都督僉事充御營總兵官;召義烏知縣黃大鵬為兵科給事中,從行(大鵬,字文若,建陽人;崇禎十三年進士)。
改都察院為唐王府、西察院為鄧王府,命唐王監國、鄧王協守。
中宮懿旨:命司禮監覓女廚十口,務要選擇精潔婦女;用價平買,不許勒騙。王卻之曰:『不可失朕大信!朕寧自苦,以慰民心』!
蘇觀生數贊王出師,見鄭氏不足有為、事權悉為所握,請王赴贛州經略江西、湖廣;王乃議遣觀生先赴南安募兵。
帝親祖送之。
敕浙東巡按御史郭貞一賑卹驛遞曰:『祖制:地方設立驛遞,原為上下通達道路、流貫血脈,事關非細;近日文武諸臣忠上之心既微、卹民之念更短,累我百姓,苦竄驛官。先帝屢下明禁,諸臣欺蔽相仍;今日殘疆驛騷尤甚,朕所痛悼!溫、處、衢之免應副已奉明旨;其金、嚴、紹、寧、臺五府所當一體恩卹,非是緊急軍機,一切不許應副。如有抗旨害民,三尺具在!該撫曲體,以蘇吾民』。
諭兵部尚書郭必昌:『朕自登極以來,諸臣未有催發事件者;今始於卿見之。具見慎重關切,朕心嘉悅。每日文書甚多,俱經朕之手眼方行。此後卿部凡有緊要本章,即於封上搭一紅簽,上書「要本乞速批行」六字,庶即先批發;卿切記著』!
魯王贈夏允彝左庶子,謚「文忠」。
十五日(癸亥)
唐王於午門外以親征事祭告天地;駕回升殿,行常朝禮。
水軍都督周崔芝遣人至撤斯瑪訴中國喪亂,願假一旅以「齊之存衛」、「秦之存楚」望之。大將軍慨然,約明年四月發兵三萬,一切戰艦、軍資、器械自取其國,餘財足以供大兵數年駐中華之用。自長琦島至東京三十餘里,馳道、橋梁、驛遞、公館重為修葺,以待中國使臣之至。崔芝大悅,益備珠璣玩好以悅之。
唐王以林垐為御史。
魯王進錢肅樂右副都御史。時王之仁、方國安等並加封爵,其兵實用寧波、紹興、臺州三郡田賦;而肅樂兵資富室助餉,不能繼,恆缺食。
方國安進封荊國公、王之仁武寧伯(一作寧國公)、張鵬翼永豐伯、鄭遵謙義興伯。
授張國維子世鳳平敵將軍。
唐王以姜一洪為吏部右侍郎(一洪,字開初,會稽人,萬曆丙辰進士;曆官廣東布政。福王立,推太僕卿;不赴)。
魯王命廷臣會議兵餉。初,孫嘉績、熊汝霖倡始建義,然皆書生不知兵;迎方國安、王之仁至,拱手而授之國成。凡原設營兵衛軍俱隸方、王,而召募街卒里兒則自領之。方、王既自尊,反惡孫、熊之參決;於是分餉、分地之議起。分餉者,以孫、熊之師謂之義兵,食義餉;以方、王之師謂之正兵,食正餉。正餉,田賦所出;義餉,勸助無名之徵也。分地者,某正兵支某地正餉、某義兵支某邑義餉也。至是,有旨會議;方、王司餉者皆至,殿廷譁然。戶部主事董守諭面奏:『分餉、分地非是,當以一切正供全歸戶部核兵而後給餉、核兵而後酌給之先。所謂義餉者,雖有名,不可為繼』。戶部主事邵之詹議以紹興八邑各有義師專供本郡,寧波專給王藩;以金華歸閣部,以五府歸方藩。而方、王終不可。統計浙東錢糧六十餘萬,兩藩同分;義師或散、或留,聽其自為徵勸。於是新安王兵散,督師所領之營不過數百人而已。
十六日(甲子)
唐王祭告太廟。
吏部主事王兆熊舉十義士林化熙、張倫、黃弘先、姚毓靈、梁春暉、張伯彥、姚毓震、薛濱、陳邦良、陳洪謨往富室大家,倡議捐輸。王以國用不足,從之;並諭十人:『當體王兆熊意,不得一毫錯負!功成日,從優議敘』。
十七日(乙丑)
唐王禡祭。
命工部造大銀斧鉞四把。柄端龍頭,柄末龍尾;鉞端龍口,吞珠;柄纏金龍,其長五尺。並造令箭三十枝,備親征用。又造寶纛一,中繡文曰「天子之命」。
諭戶部尚書李長倩曰:『大軍飛輓方急,中興事業尤仗轉輸。該部一力擔承,以副倚畀至意』!
十八日(丙寅)
唐王築壇西郊,行推轂禮。鄭鴻逵出城,馬蹶仆地;及王誓師,方授鉞,大風起,壇前燭盡滅。
王駕出洪山橋,餞鄭鴻逵、鄭彩;躬擐甲冑,登壇授鉞。鴻逵率諸將士跪聽號令,叩頭畢,遂按部伍、建旌旗、鳴金鼓,揚兵就道;執鉞官在先鋒前行。王乃解甲冑,御翼善冠、袞龍袍回駕。是日方授鉞,而大風雨猝至。吹臺上所懸匾墮中鉞柄,折為二;太祖神牌亦倒:三軍失色。而先鋒啟行,復有墮馬之兆。
十九日(丁卯)
曾后既立,當謁宗廟。按「會典」,皇后將謁宗廟,致齋三日;齋滿,皇帝先遣官用牡牢行事,告以皇后將祇見之意。王因遣平鹵侯鄭芝龍恭詣太廟、宗廟行禮。
授黎遂球兵部職方司主事(遂球,字美周,番禺人;天啟丁卯舉人。崇禎初,宗伯陳子壯薦於朝,不果用;及聞燕京陷,捐家產鑄紅夷大砲三百位,將趨南京。聞長江不守,乃歸)。
二十日(戊辰)
皇后曾氏廟見。
特授鎮江諸生錢邦芑御史。帝特重風節,喜文士(一作字);收羅名士,欲破格用人,邦芑上書得當帝意,即實授御史;而入關言事者紛紛輒以口舌得官,近於濫矣。
贈邵捷春兵部左侍郎,予祭葬。時捷春長子明俊上疏鳴情,特加贈卹。明俊因助餉銀三千兩,王錫以金匾曰「義冠閩臣」,拜官武選郎。諭吏部曰:『公道,天地之元氣,無時不流注於兩間;惟在朝廷則治、在草野則亂。好惡合則安,是非分則危。朕覽邵捷春撫蜀群情號呼事節,為之愴然!雖近來飾說紛紛,究竟真假難昧。奏內捐助三千並求雪父冤,雖孝子之用心,豈古今之通義!邵捷春若情真罪當,則雖百萬赤金,豈可翻案一字!若實蒙冤,則朕為天地神人之主,前後百世之公道亦朕分所歸;況近事乎、況明臣乎』!
四川巡撫耿廷籙未赴而沙定洲作亂,蜀地亦盡失;遂止不行。
三十日(戊寅)
唐王加楊廷麟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賜劍便宜行事。以劉同升撫南、贛;從楊廷麟請也。
帝擢同升少詹事、兵部侍郎,總理江西;同升以守制,不受官。
敕諭內閣:『陳燕翼既改翰苑,朕躬監國、登極數月,政令全無紀載,後世何徵!即著燕翼專理中興史職,同協理史事劉以修輪直和衷堂,與聞機務,以便編摩;即日傳行入直』。
以太常卿曹學佺署翰林院事國史總裁,專設蘭臺館以處之。
吳春枝糾劾不職邵武通判陳王謨、古田知縣吳士耀、知府王國冕;奉旨:『各官贓私可恨,皆紗帽下虎狼也。若不嚴懲,民生何賴!都革了職。該撫速解來京究問,追贓充餉』。
河南兵備副使邵起遣官入賀,敕命起提督豫、楚、直、陝、晉、齊六省軍務兼理糧餉,便宜行事。以御史湯芬為興泉分守道。
十二月己卯朔
魯王勞軍江上,駐蹕西興第(?);築壇拜方國安為大將軍,命諸軍皆受節制。馬士英、阮大鋮竄入方營欲朝見,王不許。下群臣議,多言士英當誅;熊士霖曰:『此非殺士英時也;正欲令其自贖耳』。兵部主事某曰『非不當殺,但不能殺耳。然「春秋」之義,孔子亦豈能殺陳恆;固不可言不當殺也』。
初三日(辛巳)
唐王以林嵋為給事中(嵋,字小眉,莆田人,進士;官吳江知縣)。
黃道周令故同知高飛聲攝撫州事(飛聲,字克正,長樂人;崇禎六年舉人)。
廣信巡撫周定仍督副總兵姜天衢與王得仁戰於連湖,大捷。
南昌魏先達起兵安貴、東鄉之間,與大清兵戰敗,被執;死之。
魯王回越城,以謝三賓為禮部尚書。
永寧王寓書於曾亨應,亨應募兵數百與相犄角。
何騰蛟銳意東下,拜表出師。
初八日(丙戌)
大清總鎮偵知白黨在泖西,發兵襲之;白黨遁去。清兵至盛澤鎮縱肆淫掠;總鎮聞之,梟示十數人,令搜各舡所掠婦女還之本家。兵士畏法,遂以所掠婦女沉之湖中。
唐王授吳聞禮為□科給事中(聞禮,字去非,休寧人;崇禎十六年進士。徽州陷,聞禮奉父奔福建;母程氏不欲遠行,留其兄事之)。
二鄭既出關,託候餉不行;鴻逵駐仙陽鎮,慮為上書言事者,嚴禁仙霞關不聽四方儒人入。
上高舉人曹志明等兵起,陳泰來與相結;攻取上高、新昌、寧州,殺戴國士妻子(初,新昌破,國士出降;泰來惡之。至是,殺其妻子;遂取萬載)。
泰來捐貲募眾,遣所部李凌虹提兵復萬載,殺大清所置縣令杜章卿;乃呼其子正儀、正儼易姓名遁他所,而自率兵東下。
劉同升卒於贛州。同升已得羸疾,日與士大夫講忠孝大節,聞者咸奮。至是,嘔血數升卒。
十六日(甲午)
王發福州。
王戎服登舟,百官鱗集,號令嚴明;泊芋江之渚五日,乃發。
過大田驛,命諸臣賡詩;改驛名「迎恩」。
南平縣民張安禮、林中柱、張孝直數百里躬進米豆、酒漿遠迎,王嘉納之,命御營兵部分賜諸將;且給與序班、冠帶,賜號「忠良處士」,各賜銀牌一面以旌義舉。古田縣一都水口驛民有輸助者,亦以銀牌賞之。
命周■〈火鼎〉新賷親征詔四通,往溫、臺、寧、贛四處開讀;並賷手敕與輔臣黃鳴俊曰:『自卿出關,朕切盼出關之信。乃聞今日尚滯福寧,殊可異也!況卿不由衢而從溫,廷議不然;倚卿甚重,何逗留如此!朕今親征行矣,朕若至建寧,卿必至衢州;朕若出關,卿必至江上。不然,公議無私,甚可畏也!親征詔及諭魯王書並示於卿,其善宣朕意焉。餘與周■〈火鼎〉新議之!特諭』。
魯王總兵唐彪與大清兵戰於瓶窯,殺傷相當。
二十六日(甲辰)
唐王駐建寧。
駕過延平不戒,陷馬足。帝怒,縛南平知縣沈士英,將斬之;錦衣都督鄭延化力救得免。遂駐蹕建寧。
命黃大鵬與鄭為虹共守仙霞關。
廬陵諸生王道行(字為公)、習文鼎(字象耳)與馬尊生、王寵同起義兵,敗;道行手刃妻妾自刎死,文鼎戰死,尊生赴王寵營中籌兵。大清兵夜搗之,執至吉安,慷慨請死;啖以榮利,不顧。乃殺之。王,吉水人。初從劉同升起兵,以所部不戢,去;往來臨、吉、撫、贛間。至是,亦為大清兵所獲,寵即詭降;夜半起,盡殺同伴。既載其旗幟以行;過新淦、峽江,令見其旗幟以為本兵也,出迎江滸。寵遽起,擒殺。連破二縣,遂逸去。
敕江西輔臣楊廷麟、督臣萬元吉、閣臣曾之遴、陳泰來速備兵迎駕。
手敕輔臣蘇觀生曰:『朕以卿與楚督何騰蛟為左右兩臂,卿與騰蛟必無一毫矛盾;百事一德一心,以釋朕慮,以佐中興。兩美必合,預防宵小交構;戒之、記之』!
敕諭楚督何騰蛟曰:『國運中微,朕勉繼統;雲龍風虎,舍卿其誰!今朕親征,暫駐建水。先遣輔臣蘇觀生瞻奉山陵,宣安兵將;與卿同心,先復江省、繼靖南京。並撫鎮劉承胤,復江省者封世伯、復南京者封世公、復北京者封真王,具如明詔;卿其勉之』!又諭云:『楚、粵、雲、貴近有異聞,卿可以挽「天無二日」之義以全朕骨肉之情,尤所殷望』!
罰故糧道夏尚絅萬金以充兵餉;復命御史陸清源核其素行,不得一毫含隱,以廣懲貪勸廉之風。先是,尚絅貪聲載道,吏部主事王兆熊以為言;而尚絅有燃灰之意,故樂助。
命兵部多給獎功、釋罪榜文,星馳軍前宣佈。
唐王不許馬士英入關,士英前後七疏自理。有李蘧者,士英私人,與王有舊;密疏言士英有治兵才,與阮大鋮皆宜在使過之列。鄭芝龍、方國安又合疏薦,王特允之;詔馬士英充為事官,軍前青袍視事,候恢復後復官。
黃道周進至婺源,遇大清兵戰敗,被執至江寧。
道周駐廣信,無兵、無餉,徒以忠義激發人心;旬日之間,有眾數萬。親書告身獎語,得之者榮於誥敕;以是為功賞焉。然所集皆未練之兵,不能應敵。而衢府與道周議論不合,忌其屯兵境上;遂密疏其短於朝。道周初未之知也,既而請兵不至、請餉不給,始知其由;乃與趙士超議曰:『朝廷遣鄭兵出關七月於茲矣,未見與敵一矢相加遺;敵勢愈猖,不幾笑朝廷無人耶!我輩為天下倚重,必先聲一舉天下倡』。遂決意長驅,將入婺源。婺源令,道周門人也;馳書誘道周,許為內應。道周信之,遂深入谷中;至明當里,猝遇北兵,道周親冒矢石,兵盡矢窮,遂為徽州守將張天祿所擒。以道周忠烈,不忍加害;且知洪承疇素性得一忠義人勝於得數十州郡也,遂與監紀職方趙士超、通判毛玉潔(字玄水)、中書蔡春溶(字時)、賴繼謹(字叔儒)四人並械送金陵。初,道周被執,欲自經;士超曰:『南京不遠,死當魂傍孝陵』。乃止。蔡夫人聞道周被執,貽書以「忠臣有國、無家,勿內顧」為囑。
「座右編」云:公門生是張天祿標下許弁,非婺源令也。
宗室朱沼生,失其名。南都失守,即投繯;為同舍生所持,不得死。南昌破,攜妻子隱吳鎮之丁家山;至是,賦絕命詩,痛哭自縊。
廣東布政司使湯來賀運餉十萬由海道至,唐王擢為戶部右侍郎。御史艾南英言解餉微勞,不當遽膺顯擢;且言來賀奸黨周鍾自賊中逃回,曾匿來賀揚州署中。
按南英與鍾舊有文字隙,而以來賀罪案入;非公論也。
答吏部主事鄭賡唐敕曰:『朕獨居不御酒肉,力行已久,豈為難事。若王言屢易,時勢使然;朕豈得已哉!至求治過速,止為心切覲陵。爾言言藥石,遠識深心;朕心嘉悅』!
諭輔臣曰:『朕為天下臣民之主,未能拯救蒼生,心實惻然;況可令官兵肆虐,小民受害乎!聞沿途關兵搶掠終日,所議招撫是為何用!還著該督、撫各官嚴申約束,毋得任其驕縱害民』!
御史朱盛濃疏請實行訓練兵卒;王曰:『兵宜練,必練心、練膽、練力、練氣、練忠義方成勁旅,不可徒練放砲、吶喊如兒戲故態;著申飭行』!
諭兵部試司務蔣平階曰:『覽爾奏,多發人所未發;如一官五月而更易數人、一人數日而更三命;百里而督、撫並設,巡方而中使俱差:皆害政之大者。至謂疑人復留用,募兵不問餉;有聽言之名而未收其用,去鋪張而存實意,相天下機而務特重:皆切要語,朕所嘉尚焉』!
魯王賜徐石麟謚「忠襄」。
靖江王亨嘉勢窘,乃釋瞿式耜。式耜與中軍官焦璉召陳邦傅,共執亨嘉;丁魁楚以捷聞。
丁魁楚遣陳邦傅及趙千駟、嚴遵詔、馬吉翔等討亨嘉;亨嘉窘甚蹙,復迓式耜入,請還撫軍治。式耜曰:『戴罪之臣,曷可還撫軍治』!送敕印至,式耜免冠南向拜而受之。諸靖人請速出治事(一作視事),檄止東師;式耜不答,日數使往返。薄暮還撫治,而東師已抵城下。式耜陰結楊國威標將焦璉與邦傅等合,守城者皆璉兵;邦傅縋而入,同攻靖邸。式耜戒軍士第求靖以安人心,遂俘亨嘉及楊國威、顧奕、史其文等,並收捕蠱惑靖江者數人;其外一無株連。
唐王命鄭彩出杉關,以侍講張家玉監其軍;謀復江西,解撫州圍。
建昌、南豐、廣昌盡陷,撫臣具疏認罪;且言『楚督何騰蛟集兵三十萬、拓地數千里,已至荊、岳;憐臣夙昔之交、聯絡之義,以現地、現兵待陛下之用。然陛下之所以用騰蛟者,必由建、贛始達星河。若不急出勁旅救還建,贛為通達湘、楚之路,使敵得襲二郡而據之,則騰蛟隔在異域;即有強兵壯馬、廣地豐糧,聲教不及,何由為陛下用乎?一髮千鈞,所關至重;幸勿以臣言之瀆,遂害天下之大事也』!帝遂先發御營右先鋒永勝伯鄭彩統大兵由杉關援應虔、撫,而命張家玉兼兵科給事中監其軍。諭兵部多給紮付,以為家玉鼓舞人材之用;不宜吝、不宜濫,濫則人視之太輕、弊且有甚於吝也。彩駐軍邵武,家玉先驅至廣信。
諭靖夷侯方國安曰:『卿威望績勞,為江上諸帥之冠;至矢心奉公、中誠無二,朕尤鑑孚!卿無可間之嫌,朕豈聽讒之主!中外大小諸臣須同心一德,乃能辦敵;切勿妄分彼此,使敵人聞之得計!卿其曉示將士,善體朕意焉』!
川督王應熊疏陳西南形勢;王手敕答之曰:『覽卿奏詳陳興復次第、天下形勢,朕意豁然;深嘉卿碩畫!朕自慚虛薄,何能負荷多難!但少秉仁孝之性、竊勵除虐之誠,一誓清孝陵、二誓葬烈廟、三誓迎聖安;半載恨無寸功,親征暫蹕建水。天以元老留輔朕躬,將以中興全功託卿;豈但西南倚賴!餉繼維艱,朕必從長力行措置。朝廷時切「兵行餉乏」之籌,卿等亦預申「老師匱財」之戒;上下交警,指日成功矣。切望、切望』!
大理寺卿熊化疏請恢復之策,必先首定江西;且歷陳關外隱箸。王答諭云:『恢復始江西,自是正著;但隨機應變,亦難執一定之局。其錫璽書與永寧、授閻羅宋以官職,俱已行了;至批答、咨度二事關切朕躬,朕深嘉納!條陳泛濫希冀得官、實效罔聞、徒開倖竇,俱近日弊習;允當一一裁汰。熊化老成沉靜,無黨無偏,朕所孚鑑』。
甌寧知縣趙庾陳政事疏;王嘉之曰:『趙庾此疏,言兵、言將、言餉、言戰守,包括已盡;即可為今日閩疆禦備之要著。下部看議,著實舉以無忽』!
長平公主於都城未破時,帝已選周顯尚主;未及行而城陷。至是,公主上書世祖章皇帝,言『九死臣妾,跼蹐高天;髡緇空王,庶申罔極』!不許。詔顯復尚主,土田、邸舍、金錢、牛馬(一作車)錫予有加;主涕泣。逾年,病卒;賜葬彰義門外。
新城佃人以田主徵租斛大,聚數千人噪縣庭。知縣李翔潛遣義兵三百詭稱鄭彩軍,殺亂民;明日,復斬百餘級,亂乃靖。
●爝火錄卷十四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丙戌(一六四六)、大清順治三年(唐王隆武二年、魯王監國元年)春正月己酉朔
唐王在建寧、魯王在紹興。
天雨雹;晝黑,對面不相見。
唐王以三大罪自責,令百官皆戴罪。
帝在行宮,百官朝賀;詔免朝。集群臣於殿,痛哭;諭曰:『朕正位半載,寸土未復;異日何以見高皇帝於九原!朕固為百世罪人,諸臣亦惡得無罪!嗣後百官
皆青衣、角帶辦事,署銜加「戴罪」二字』。
連日大雨雹;雹大如斗,或如刀劍。
敕吳春枝選募健丁,精勤訓練;曰:『上游關係,不滅關中、河內;朕方倚卿以蕭何、寇恂之任,幸自勉旃,以膺重賞!新墓兵糧,准照各營例給』。
蘇州忽傳白黨破城,城中男婦悉走避;大清兵搜捉逃民駕船緝賊。
張獻忠於元旦日,即命孫可望等四偽將軍分路草殺。至仲夏回成都,上功疏:平東一路殺男五千九百八十八萬、女九千五百萬,撫南一路殺男九千九百六十餘萬、女八千八百餘萬,安西一路殺男九千九百餘萬、女八千八百餘萬,定北一路殺男七千六百餘萬、女九千四百餘萬。獻忠自領者名為「御府老營」,其數自計之,人不得而知也。
初七日(乙卯)
唐王進曹學佺尚書,加太子太保。
萬元吉至贛,劉同升已卒;遂以元吉兼巡撫。
何騰蛟與監軍御史李膺品先赴湘陰,期大會岳州。張先璧逗留,諸營亦觀望;獨李赤心自湖北至,為大清兵所敗而還。諸鎮兵遂罷,騰蛟威望由此損。
徐淮、吳漢超襲寧國,夜緣城登。兵潰,城中按首事者。漢超已出城,念母在,且恐累族人;入見曰:『首事者,我也』。剖其腹,膽長三寸。妻戚,自擲下死。
蘇觀生赴贛州,大徵甲兵;奏授傅作霖為職方主事,監紀其軍。終以兵餉不繼,終不能出師(作霖,武林人;舉人)。
唐王催二鄭孔亟,俱不應;鄭彩行百里而還,稱餉屈,留如故。
馬脛兵變,命路振飛至蒲城安撫。
金堡奉唐王敕至江東,入方國安營。江東諸臣以堡為北來奸細,爭攻擊之;魯王以諭國安,國安遂執堡。陳潛夫語國安曰:『堡與姚志倬起義,建功公固知之,曾許迎其家渡江。今胡乃爾』?國安悟云:『是也;然此舉非遵監國令,乃閩中二鄭有書來,必殺之耳』。蓋二鄭惡堡勸帝棄閩、幸楚,謂其不足恃也。因出芝龍書示之,且曰:『我縱其去,去勿入閩;入閩,我追殺之。不然,無以取信二鄭也』。潛夫以語堡;堡曰:『我必入閩繳還敕印;中道遇殺,是死盜耳,命也』!遂行。
江撫劉廣生以行宮刻欲告竣,疏請駕臨;王答之曰:『朕駐蹕虔南,收復江右,即移師入北;廟謨久定矣。祗以閩省三關嚴商守禦,乃爾耽延時日。太廟、奉先肅修,備舉諸臣分任,功次俟到日議酬』。
敕順德知縣蔡柟曰:『順德系東粵鉅邑,地方多故;亟當軫卹民隱,加意撫卹(一作綏)。況履殘酷之後,倍宜施恩者乎!惠良興治,以俟報績』!
鄭芝龍於泉州建寺,名曰「報恩」,王賜額「敕建報恩禪寺」。僧官贍田,俱如議遴選、置買,以永禪修。
楊廷麟赴贛,偕彭期生招峒蠻四營,降之;唐王加期生太常寺卿,仍令視兵備事。
永寧王既招張安復撫州,其餘諸營亦皆願受撫。寧都鄉紳曾應遴請諸朝,遣其子傳燦入山招之,皆聽命;賜號「龍武營」。敕書獎賞,皆以李春為例(春,其中首領也)。有劉應駟者,忌傳燦功,乃間於四營曰:『公等一體受撫,李春獨得官;今敕但稱李春,可驗也』!四營怒,相與謀殺春。傳燦聞之,復馳入營,為講明敕稱李春等者,並各營而言也;調停久之,始定。兵出,駐黃金、高樓間,去贛四十里;殺掠如故。百姓不敢與鬥,鬥則以壞撫局為罪;相與訴諸縣令金廷韶,廷韶曰:『我何能為爾等!其問諸首議撫者』。遂一鬨而毀應遴之室。由是,贛州人情洶洶,畏四營兵往吉安道由贛,必遭劫掠也。當事復請旨,調往湖東;贛州人始寧。
唐王敕禮部鑄「靖夷伯印」賜方國安。
魯王贈管紹寧禮部尚書,謚「文忠」;予祭葬,蔭一子入監。
唐王改林垐為文選員外郎,募兵福寧。
垐主銓政,曰:『此潤色太平之事,顧今日之所急耶』!乃解去,募兵數千人。為鄭芝龍所阻,不得志;散兵入山,製棺一具、布衣一襲,大書「大明孤臣之柩」以待死。
海師議久不成,朝廷兵餉尚缺;禮部尚書曹學佺謂『收復之策,舟師直搗金陵,或可冀其萬一』。故罄竭家資及鹽本諸項,勉成旅以濟之。
擢章曠為右僉都御史,提督軍務,恢剿湖北(曠,有智略,行軍不避鋒鏑;身扼湘陰、平江之衝,湖南恃以無恐。嘗戰岳州,以大軍不繼而還;已又大戰大荊驛)。
時章曠為監軍道。
大清兵數萬逼楚疆,李赤心等怯不敢前;曠獨踰嶺督兵血戰,斬獲甚眾。北兵屢卻,何騰蛟疏聞,特陞是官。
魯王總兵陳萬良與北兵戰於太湖,屢捷。間出至臨平鎮,丐者許益識之,告於北兵,遂被執;誘之降,不從,被殺。
大清帥金聲桓令王得仁圍永寧王於撫州。
二十三日(辛未)
魯王遣其臣柯夏卿聘於唐王;王手書與魯藩,謂『當同心協力,共拜孝陵』。
魯王用書、不用奏,稱皇叔父、不稱陛下;帝手書與王,謂『朕無子,王為皇太姪;同心戮力,共拜孝陵。朕有天下,終致於王』。取浙東所用職官,並列朝籍,不分彼此;加其使給事中柯夏卿兵部尚書、曹惟才光祿寺少卿。
時館閣諸臣擬上「與魯監國書」,皆屏不用;帝親洒宸翰,洋洋灑灑,諸臣相顧不能及。
天興府貢生鄭獻可謀為王建生祠,以祝萬壽;詔責之曰:『朕紹統七月,祖陵不見、疆土不復,臣子因循不能變、百姓湯火不能援;擢朕之髮,不足數朕之罪。惟此一念,身殉太祖,天地臨之。自登極八閩,上無血性擔當之依、下無愛民妒子之臣,重餉嚴徵,累我百姓;朕實痛心,有何功德而作此謬妄建祠之事!且即中興一統,亦斷不學喪心文武剝了民,還受獻諛生祠之事。鄭獻可速速停止,無重累我民,增朕之罪過!御營該部速行文與該撫按傳示』。
二十五日(癸酉)
提學御史毛協恭進同鄉各臣書疏;王讀畢,感痛云:『江南士紳無不洒淚思明,枕戈待舉;朕必親提黃鉞,張皇六師,以慰臣民之望。大小文武當時刻勵爾志,毋狃偏安』!
龍巖賊倡亂,布政司傅雲龍檄兵進討,斬馘數千人。
敕廣督丁魁楚、按臣王化澄、鎮臣周士鳳曰:『朕因兵力未厚,致稽出關。卿等仍照前旨募兵五千,不可為浮議疑阻;再召狼兵七千:俱准支銷正項錢糧。仍命大將周士鳳督至御營,隨駕征剿;朕親至虔入楚,以收天下全局。卿等其力贊成功焉』!
川陝總督樊一蘅遣官入賀;王答之曰:『太祖櫛沐之天下,兩都、武林三誤而有今日。朕勉答群臣之請,繼統艱危;我君臣當盡改覆轍,打起精神,實實愛民、實實治兵,人心天意,興復可必。樊一蘅才名久著,萬里投誠;亟當勉佐中興,致身雲臺之列』。
魯王總兵唐彪與大清兵戰於安溪,敗歿。
二月戊寅朔
唐王廢靖江王亨嘉為庶人。
丁魁楚遣總兵馬吉翔械亨嘉及楊國威、顧奕、史其文等至建寧行在,帝命楚、淮諸王會議,免為庶人,安置連江。敕奉新王嚴加鈐束,不許令見一人透出字;若有毫釐疏虞,地方官從重加(?),王責亦無所辭。尋命掌錦衣衛事王之臣搤殺之,托言暴疾死。
戮楊國威、顧奕、史其文等於市。
卦丁魁楚為平粵伯,仍留鎮兩廣。
魁楚封伯,予世襲及鐵券。魁楚爵不受;諭之曰:『朕當艱危繼統,全賴閩、粵合濟中興。卿有聞檄擁戴之大忠,又有迅平逆藩之大(一作巨)績。王守仁當全盛之時,無推奉之事;以卿比之,功實過焉。世伯之頒,卿當欽受!乃奏引四咎,愈見奇勛。況朕繼統半載,寸功未立;倚卿兩粵,如臂護身。還宜勉奉恩綸,仍舊督理;俟朕得拜孝陵,另敕召卿入覲,誓成中興,君臣始終。言出真切,不可再辭,負朕激望至意』!
加瞿式耜兵部尚書,協理戎政;以晏日曙代撫廣西。式耜不入朝,退居廣東。
式耜疏辭曰:『國家禍變,構難同室;豈臣子稱功地!西臣辦西,奚以功為』!不聽。適輔臣曾櫻薦晏日曙巡撫廣西,式耜得代;遂放舟東下,山水、詩文自娛。
陞焦璉為都司,使何兆恩為思恩副將、馮耀為富川副將(兆寧,字仲軾,香山人。耀,字蒼玉,南海人;世襲廣東後衛指揮使,進廣東都司:與焦璉同執亨嘉)。
陞馬吉翔都督同知,管錦衣衛事。
批戶科給事黃周星疏曰:『奏內三寒心處,真可寒心。盜賊公行,民生凋敝;兵將退縮,府藏懸磬。嗡訿蜩沸,角戶分門,全不以國卹為念者,大小文武諸臣之罪。政教不行,威令不信;舉措刑罰失中,廷議紛紜狡竊者,是則朕躬之罪也。從今君務改弦,臣亦猛省』!
敕兩廣事例銀五萬兩付何騰蛟,為收拾降兵、取江克京之用。
聯絡恢剿兵部尚書楊廷麟疏留粵餉以備大兵,帝以『粵餉為御營急需,萬不可留;但念卿剿事方殷,量留五萬、湊前五萬,以成剿局,速復江省,以迓乘輿。俟地方恢復,動支正項,再行勸輸的用』。
楚督師何騰蛟屢請幸贛,協力取江西;王遣使徵兵,騰蛟發郝永忠精兵千迎駕。
諭唐、鄧二王曰:『京中民情安堵,市肆不遷;朕心慰悅!親征原以安民;閩都根本重地,王等還多方曉諭,禁戢逃兵。朕若早覲孝陵,自有捐免恩詔』。
下游巡撫吳之屏疏陳時事孔亟,內防宜周;王曰:『永州新舊兵額一千一百餘名,歲需七千餘兩;除紳衿每田一頃助銀一錢及典鋪、車鋪、海舡、灣舡資助外,可足歲支之額。足見爾用心料理,務使兵民相安為要』!
命禮臣追復簡文帝年號,忠臣方孝儒祠設姚廣孝像於階下跪。王謂國家元氣之削,由於靖難;故有是命。
大清殺袁繼咸。
屢諭繼咸降,不從;請祝髮為僧,乃戮之於東便門外三忠祠南。
魯王贈潘集、周卜年俱禮部主事,廕一子入監讀書(集死時年十九,未有子)。
二十六日(癸卯)
唐王遣僉都御史陸清源解十萬餉犒師浙東;至江上,方國安縱兵奪餉,殺清源:而閩、浙之釁益深。
國安移給餉冊於清源,首列馬士英名;清源抹去之。士英怒,激國安,使中軍俞玉賊殺清源,縱兵攫餉;且出檄數隆武罪。張國維聞之,嘆曰:『禍在此矣』!
湖南、北諸鎮將皆驕且貪殘,黃朝宣尤甚,劫人而剝其皮;郝永忠效之,殺民無虛日。何騰蛟不能制。
時師逼湖東,亂民逃竄;有致恨於政令不一者。王敕揭重熙與輔臣傅冠同事、何三省與督臣湯來賀同事;誠恐權任太分,翻多掣肘,號令重出莫知適從故也。
平鹵侯鄭芝龍僭用「監國留後」四字;王詔改正之曰:『福京任二王為居守,卿以勳輔為「留後」,原無「監國」字面。卿還將題奏、文移照敕填注,不可錯誤』。
大清封田雄二等侯,賜之鐵券;其辭有曰:『自古人臣未有擒其君以獻者,有之,自雄始;功莫大焉』!或題門曰:『生擒一天子,活殺兩諸侯』。蓋實錄也。
沙定洲引眾追沐天波至楚雄。時楚雄為吾必奎所破,金滄副使楊畏知奉調至楚雄,留之。畏知謂天波曰:『公何不西走永昌,使楚雄得為備;而公在彼犄角,首尾牽制之,上策也』!天波從之。定洲至,畏知語之曰:『若所急者,黔已西待;若定永昌還朝廷,代鎮雲南之命亦當下,予出城以禮見。今順逆未分,不能為不義屈也』!定洲恐失天波,與之盟而去。畏知乘間檄城外居民盡入城,倚任遊擊王承憲築陴濬隍,備守禦;並調鄰境土、漢兵守之(承憲,襲祖職為楚雄衛指揮,舉武鄉試,擢遊擊;為畏知前鋒)。
廬陵王藹妻劉淑英,父鐸,揚州太守,死璫難。淑英年十八而寡,常割股以療姑疾。甲申之役,自矢報國;因集家僮百人,捐貲召募,自成一旅。楚將張先璧駐永新,淑英領所部赴之。張奇其才,欲娶之;淑英不可。張因分遣其部眾,淑英忿恨而卒。
左都督楊鼎卿因卻魯王令印,唐王手敕嘉之曰:『若鼎卿者,可謂忠藎能明大義者矣!朕與魯王原無嫌隙(一作疑),前付柯、曹二使啟答王書或未之見乎』!
三月戊申朔
大清兵開堰驅舡入江,魯王督師張國維嚴敕各營守汛;命王之仁率水師從江心襲戰。是日,東南風大起,之仁揚帆奮擊,碎北舡無數;鄭遵謙撈鐵甲八百餘付。國維督師渡江圍杭州,不克而還。
唐王駐建寧居巡方署,閣臣蔣德璟所營也。以湫隘喧譁,屢形責讓。初一日,移蹕城外伽藍寺。
鄭芝龍進浙江水陸圖;王曰:『觀斯圖,備悉奇正之著。五路並出與太湖義兵為策應,使粵西將士為我出力,俱是全著急務;卿其速規進取,毋得僅託條陳』!
監軍兵部主事黃師正進督師史可法遺疏;王曰:『可法名重山河、光爭日月,至今兒童走卒咸知其名。方當擊楫渡江、速圖恢復,乃為強鎮力阻、奸黨橫行,竟賷志以歿也,惜哉!讀遺表,令人憤恨。應得贈卹、祭葬、易名未盡事宜,行在該部即行詳議覆奏!其母、妻猶陷虜城,一子未知存亡;作何尋獲?黃師正多方圖之』!
太僕少卿凌超疏陳『急做、實做,不出「臣謀君斷」四字』;王稱其要言不煩,下部議之。
初六日(癸丑)
王於建寧府登舟,十一日抵延平駐蹕。
鄭芝龍欲挾帝以自重,固請回天興,命軍民數萬遮道號呼擁王,駕不得行;乃駐蹕延平,以府署為行宮。
初,芝龍以海寇受撫,雖晉五等爵,與地方有司不相統屬;閩中士大夫輒呼之為賊,絕不與通。及擁帝即位,芝龍位益高、權益重,全閩兵馬、錢糧皆芝龍兄弟領之:是芝龍以虛名奉帝,而帝以全閩與芝龍也。故芝龍不肯聽帝出關,思常有全閩也。
金堡至行在繳還敕印,帝欲奪情官之。堡辭再三,不允;因引先朝楊嗣昌奪情為黃道周諸人所不容為案。奉旨:『嗣昌小人,何得與爾比例』!鄭芝龍聞之,以為行為大拜也,恨益甚;輔臣曾櫻陰知鄭意,密勸帝欲保全金堡,莫若聽其辭去。
堡七疏辭,同官朱某亦為之請;始允。
唐王誅都督陳謙,以御史錢邦芑劾其外媾也。
陳謙奉魯王使命入關,久駐衢州,持兩端;云魯王已封靖夷侯,欲以此要帝封。帝敕鄭芝龍取其侯印為驗,謙賷印至;帝即召入關。御史錢邦芑劾其久駐衢州,徘徊浙、閩之界,自以舉足左右為輕重;因欲要取侯封:以閩要浙、以浙要閩,祗持媾鬥之謀、敢行挾制之術!又歷數在衢奸淫不法諸惡狀。遂下之獄。芝龍疏救,不允;又行賭五千金於邦芑,請免死。邦芑懼,密啟於帝,謂『陳謙為魯王心腹,與鄭至交;不急除,恐為內患』。帝遂決意殺之,即命邦芑監刑;芝龍請以己官贖謙死,帝不聽。謙既死,芝龍哭極哀,厚殮之;為文以祭,有『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之語。從此,芝龍蓋懷異志。
謙,武進人;出身甚微,作鎮金、衢。甲申秋,賷弘光詔封芝龍為南安伯;比啟讀券,乃誤書「安南」。謙謂芝龍曰:『安南則兼兩廣,南安僅一邑耳;請留券而易詔,更晉伯為侯』。芝龍大喜,厚贈而別;未覆命而南京陷。故芝龍德之,力為申救。
有雲:邦芑監刑,芝龍過市,命且停刑,極入朝申救;帝密敕速行刑,故與芝龍款語。及芝龍出,而謙首已斬。有云:芝龍謂謙就戮必經其門,臨期救之未晚;帝於夜半內傳片紙,別移謙他所斬之者。按此時帝在建寧,芝龍留守福京;何由入朝見帝、夜半傳紙乎?皆附會之說也。
是時兵羸、餉絀,舉朝如夢如醉,無談及軍事者;惟日媾帝與魯王為仇。士英激斬清源、邦芑疏斬謙,自相殘賊,皆小人為之也。
魯王以田仰為東閣大學士。仰率兵二千從海道至紹興謁王,故有是命。
張國柱者,故劉澤清標將;航海至浙東,依王鳴謙於定海。有弓箭手五百餘人,足以制鳴謙;乃劫之內向,掠餘姚,其部曲張邦寧掠慈溪。行朝震恐,議者以伯爵縻之;孫嘉績等量署為「勝鹵將軍」,始還定海。
楊展盡取上川南地,屯嘉定,與曹勛等相聲援;而王應熊及王祥在遵義,馬乾、曾英在重慶:皆宿重兵。張獻忠勢日蹙,惟保寧、順慶為賊將劉進忠所守,進忠戰又數敗。獻忠怒,遣孫可望、劉文秀、王尚禮、狄三品、王復臣等攻川南郡縣;王應熊、樊一蘅急令楊展、侯天錫、屠龍、馬應試及顧存志、莫宗文、張登貴連營犍為、敘州以禦之。賊連戰不利,曾英、王祥乘間趨成都;獻忠立召可望等還。
十五日(壬戌)
魯王既斬閩使,恐閩發兵來討;又以大清兵固守杭州,堅不可破:遂定議抽兵屬張國維西征,以禮部尚書余煌兼兵部尚書督師江上。
唐王擢熊緯為給事中。緯,字文江,南昌人,崇禎十六年進士;授行人。兩京既覆,每飲酒,輒涕泗橫流;友人語之曰:『昔狼曋有言:「吾未獲死所」。子既有志,曷求所乎』?乃赴延平謁王,授官。
敕諭兵部侍郎于華玉曰:『朕痛南京繼覆,止因兵民相恨,致危宗社。今日僅有彈丸資此民生,以期恢復一統;若復傷民,即促國脈。卿宜仰體朕意,實令民安;新兵譁噪擾民乃未經制者,卿當亟振刷精神(一作陋規),毋徒憂讒畏謗』!
黃道周至江寧,幽別室中。囚服著書,絕粒積十有四日不死;大清攝政王命斬之。臨刑,過東華門,坐不起;曰:『此與高皇帝陵寢近,可死矣』!監刑者從之。幕下士中書賴雍、蔡紹謹、兵部主事趙士超等皆死(道周學冠古今,所至學者雲集。銅山在孤島中,有石室;道周自幼坐臥其中,故學者稱為「石齋先生」。精天文、曆數、皇極諸書,所著「易象正」、「三易洞璣」及「太函經學」者,窮年不能通其說;而道周用以推驗治亂。歿後,家人得其小冊,自謂「終於丙戌,年六十二歲」;始信其能知來也)。
大清內院洪承疇與道周同鄉,致書勸降;道周罵曰:『承疇死久矣!松山之敗,先帝痛其死,賜祭九壇、親自哭臨,備極卹典;焉得尚存?此無賴小人冒名耳』!遂被囚繫。門生往見者,講習吟詠如常;都人士爭索其書,皆藏之以為寶。承疇欲生之,具疏言『道周清節夙學,負有重望;今罪在不赦。而臣察江南人情,無不憐憫痛惜道周者。伏望皇上赦其重罪,待以不死』!攝政王不允。臨刑過市,見有豎「福建」門牌者;指「福建」二字曰:『我君在焉、我親在焉,死於此可也』!南面再拜,不去;遂被戮於門牌下。士超等四人同死;士超罵承疇不絕口,死尤烈。道周既死,門人陸自嚴收其元首,並身瘞之;橫黃石為記。閱數年,蔡夫人命長子霓載其喪歸,葬於贈公之側;復將士超等四人葬於道周之側。按從死四人:趙士超、蔡春溶、賴繼謹、毛玉潔也。史作賴雍、蔡紹謹而遺毛玉潔。魯王諸將驕橫,諸臣競營高爵,請乞無厭;兵部尚書余煌疏言:『今國勢愈危,朝政愈紛;尺土未復,戰守無資。諸臣請祭,則當思先帝蒸嘗未備;請葬,則當思先帝山陵未營;請封,則當思先帝宗廟未享;請廕,則當思先帝子孫未保;請謚,則當思先帝光烈未昭』!時以為名言。
唐王將取道於汀,餉部李長倩以汀屬空虛,請留餉三萬以訓練士著,備緩急;王可其議。
左都督楊鼎卿細陳起義情由;詔答之曰:『人君大柄,止在知人善任;人臣大義,惟是勿欺至公。朕久歷艱難,稍識情偽。朝廷壞於朋黨,宗社由此而危。北京之失,東林之罪何辭?南都之陷,魏黨之咎莫謝!其餘門戶聲氣,朕自有萬古鑑衡,以御天下;諸臣萬疏千章,豈能奪朕心公斷!靖夷侯方國安力扼江干,大功實在宗社。朕今親征在邇,指日相見;未盡之情,還俟面奏。楊鼎卿父子還當終始調聯,以侍王師之至』!
贛兵復需粵餉,以前十萬兩不足用。李長倩以為言;王云:『留餉已有前旨,該鎮共事一方,著與通融接濟!俟朕至軍前,再行酌處;毋得紛爭』!
松江奏捷,賜督臣荊本徹、鎮臣黃斌卿、張名振各銀二十四萬兩、表裏四端,以示激勸;其餘將帥,各升級有差。
諭浙江撫按敕曰:『天下之壞,不壞於寇而壞於兵、不壞於兵而壞於官,殊可痛念!浙江無所事事之官,逍遙於家、驛騷於途;漁獵細民的,通著撫按細察撤回,安輯地方』!
楊廷麟聞唐王將赴贛,往朝之;萬元吉代守吉安。先是,崇禎末,命中書舍人張同敞調雲南兵;至是抵江西,兩京已相繼失,因退還吉安。廷麟留與共守,用客禮待之。其將趙印選、胡一青頻立功,而元吉約束甚嚴,諸將漸不悅。時有廣東兵,亦以赴援至。而新軍張安復撫州有功,且招他營盡降;元吉以新軍足恃也,蔑視雲南、廣東兵:二軍皆解體。然安卒故為賊,居贛恣淫掠;遣援湖西,所過殘破。
同敞持牙牌調發滇兵,兵未集而京師陷;弘光朝復敕陳藎押赴南京。抵江省,南京復陷;因留守吉。
帝召廷麟入直,以元吉代廷麟駐吉安。初,元吉與金聲桓善;聲桓收江右,以書招元吉,元吉辭以各行其志,聲桓弗迕也。至是,元吉主撫聲桓以收復江西,因遣使密誘聲桓來歸。聲桓得書不報,械繫其使於庭;夜分,解其縛,飲食勞苦之,問督師起居意甚殷勤。天未明而縱之。蓋是時聲桓已懷異忘而未決也。
工部侍郎葛寅亮疏言『務去飾治繁文,必收近取實局』。王目為老成格言,『朕當言銘座右』。
十九日(丙寅)
毅宗大祥,魯王主事董守諭請朝廷(一作堂)哭臨、三軍縞素一日;王從之。
唐王諭戶部曰:『納貢事例,原非得已。大縣量准四名、中縣三名、小縣二名,不得濫收!事平即止』。
左都御史張肯堂疏薦周崔芝善於用海,有舡五十餘號、有兵二千餘名;『乞釋罪圖功,置臣標下』!王曰:『前楊耿糾其募賊入港,因發兵捕剿;卿既信其無他,即准隨卿前進。宜限其早到,以便卿乘風吉行。崔芝俟立功,即與掛印』。
逮僉都御史田闢下詔獄。闢,河南人;甲戌進士。弘光時,以戶部榷稅處州。唐王登極,募兵入衛;改署都察院事。疏糾閣臣曾櫻,語連中宮;王含怒未發。繼遣錦衣衛王之臣閱其師,並發月餉。之臣迎合上意,疏糾闢詭兵冒餉;遂下詔獄。然兵籍俱實,餉又未發;班行多為申救,王怒不解。
魯王贈黃端伯太常寺卿,謚「忠節」;賜祭葬,廕一子入監。
二十二日(己巳)
唐王敕諭楊文驄曰:『大明寶祚啟自太祖,兩遭覆陷。凡為太祖親孫,有能攘臂先立,則太祖神靈有依、大明國祚斯立。朕與魯王,大義正在於先後、名分尤在於叔姪。魯王先立,朕雖叔輩,斷當北面魯王,以存太祖。若復後立,是名為爭;總一立也,先立以存太祖為孝、後立以壞祖宗法為不孝。今朕先監國,登極四十日,在萬古自有至公;豈今日一、二佞舌可以顛倒!楊文驄受知最早,殺蘇撫以明大義、勸魯藩而篤尊親;本末甚明。人言難如其面,朕心自有鑑裁。所進陳函輝啟稿,不堪一笑;鬼蜮滿紙,宜靖夷侯參奏以為「食肉寢皮」之可恨也。朕愛姪王,萬不得已,業允勛鎮所請,以明太祖大法。該督尚宜慎終如始,善保地方、善行宣撫;得覲孝陵,朕必不負元功』。
江督萬元吉、御史王賡疏請再召滇、黔兵馬,以圖恢復;王曰:『東南只此幅員、生民止此膏血,不難於調兵、難於措餉;雖土司官兵忠義勇敢,必先議餉銀出於何處,然後召兵不難也』。
魯王將士與大清兵隔江相拒,屢戰不勝;各營西望心碎。王之仁上疏,言『事起之日,人人有直搗黃龍之志;乃一敗後,遽欲以錢塘為鴻溝。天下事,何可忍言!臣為今日計,惟有前死一尺;願以所隸沉舡一戰!今日欲死,猶戰而死;他日即死,恐不能戰也』!
唐王贈金聲禮部尚書,謚「文毅」。
聲子敦涵入關,投熊開元;開元為請於王,得易名。
敕于華玉曰:『卿才敵萬夫,豪爽忠敏;受朕深知重倚。其迎駕之兵,必要嚴加約束,令民間草木不驚,方為扈駕時雨之師』。
大學士曾櫻薦同鄉劉逵堪為御史;王曰:『御史為朝廷法官,若不清勤激切,何以明目達聰!從來巡方積弊積玩,朕所親見;這所舉用劉達堪巡粵左,即著允行』。
二十四日(辛未)
大清兵逼吉安,楊廷麟留屯贛州城外;日馳疏,陳援吉防贛事宜。而雲、廣諸軍皆內攜,新軍又在湖西;城中軍不戰而潰,吉安遂破。
大清將柯永盛添兵攻吉安,守將胡長蔭違元吉節制,不戰而潰;城遂陷。職方主事郭錕死之,鄒文鼎避永豐、鄒敬走興國。
萬元吉退屯皂口,檄諭贛州,極言雲南兵棄城罪;其眾遂西去。
元吉與都憲陳賡、兵曹王其宖議列柵張家渡,且戰且守;諸軍潰奔,不能止。賡先收合滇兵入虔,元吉停兵皂口;曉諭贛州,極言滇兵棄城之罪,不許容駐。滇兵亦徑越贛,趨南康而去。是役也,粵帥童以振陣歿;陳深稱疾先奔,丁魁楚以其倡逃斬之。
金堡辭朝,從延平出汀、贛,趨衡州。
沙定洲分兵攻武定,參將高其勳固守月餘;城陷,衣冠望北拜,服毒死。
二十七日(甲戌)
唐王封鄭成功為忠孝伯。
肅鹵伯黃斌卿以閩、浙不和,畏江上勢大,託平夷將軍定西侯張名振題請退駐舟山;斌卿德之,遂締姻婭,重之以盟誓。又以兵力單弱,力持名振攜眷,屬共駐舟山。
按舟山,隔蛟門二百六十里。東離普陀四十里,岱山、羊山屏其北,桃花山、劍山列其南。長一百三十里,闊五十里;戶田七萬畝,塗田四萬畝有奇:竹木、桑麻、桃梅、榛栗取之無盡,固海珍之藪、魚鹽之區也。越王句踐欲置夫差於甬東,即此地。元時為昌國衛;明省入定海,設參將一員以鎮之。崇禎間,斌卿為其地參將。
大清兵逼廣信,胡夢泰傾家募士,自鉛山走郡城,與周定仍等協力拒守。
時夢泰奉使旋里。
姜天衢與王得仁復戰於小箬渡及河口,大敗;退保鉛山。
●爝火錄卷十五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丙戌(一六四六)夏四月丁丑朔
唐王諭德興王由枵曰:『江民苦兵,甘為敵用,情罪可原;赦過之條,已括於「有髮為義民、無髮為難民」十字中』(由枵,仁宗庶七子淮靖王瞻墺九世孫)。
閩中關警頻傳,人心惑亂。敕唐、鄧二王力行保甲法,以固根本重地。
諭撫臣黃景昉曰:『福京訛傳驚避,潰兵竄逸,小寇乘機抄掠;兵單餉絀,根本之地動搖:如此深為可憂!所議歸併事權,以憲臣兼制二撫及兵道移駐福清等事,卿其確議力行之』!
滇撫吳兆元疏辭敕書、印劍;諭之曰:『卿久鎮撫滇疆,弘宣猷績;正資善後,毋貽朕南顧憂。掃除沐天波,業有成命,不准辭;務令南人不反,以成統一豐功,朕復另有酬敘』。
王謂侍臣曰:『近自兩京覆後,武臣冒濫,驕貪已極;怯禦敵而勇殺民,巧凌躐而無法紀!何能破其積習』?
唐王召呂大器為兵部尚書、東閣大學士。
熊開元罷。
開元以大學士掌都察院事,頗重資格。帝授錢邦芑陝西道御史,開元不容入臺;臺中諸御史合疏爭之。邦芑疏辭,開元因奏改兵部司務。帝重韙開元意,而愛邦芑有才氣、敢直言且慷慨明爽可聽;乃命『以司務隨征,許非時言事,補朕闕失』。名為司務,實御史也。開元因上疏乞休,帝聽其去。
周崔芝乞師日本,以參謀林籥舞為使,擇吉四月十一日東行。籥舞將解維,黃斌卿止之曰:『大司馬余煌書來云:「此吳三桂乞師之續也」』!崔芝慷慨下士,來者多歸之;而斌卿為人猜忌,故沮籥舞之行。崔芝怒而入閩。
吉安王其定、黃德官、王之豹同時起兵;其定死於獄,二人皆戰死。
廣信知府解立敬碎牌拒敵、鉛山典史周寅生固守孤城;並加級銜。
贈夏允彝右春坊右中允,謚「文忠」;給祭葬。
臨川曾亨應方置酒宴客,大清兵忽至;宗族死者二十人、部卒死者三百餘人。亨應避石室,其從弟指示之;遂被執,並執其長子筠。亨應顧筠曰:『勉之!一日千秋,毋自負』!筠曰:『諾』。受刑先死。釋亨應縛,諭之降,不可;被戮。弟應雅,尚名節,既奉父入關;聞兄死,曰:『烈哉!兄為忠臣、子為孝子,復何憾』!後閩地失,避之肇慶;肇慶又失,乃拜辭其父,投井死。先是,棟弟栻為蒲圻知縣,死;栻兄益,為貴州僉事,亦死難:入稱曾氏五節云。
王得仁偵知亨應在私室(一作宅),夜率百騎渡河圍之;亨應被執,死。從叔杞、從弟之璋、之球、之琦、子筠,俱死。先是,亨應舉事時,自斷爪,齧血裹而瘞之;示不復歸。筠亦時語人曰:『我一門已登鬼籙』。其父子立志殉國如此(筠,字竹居;選貢)。
亨應置酒高曾,勸大姓助餉。諜闞其庭,歸報;北師潛於祝家渡濟師。或走白亨應,亨應怒其動眾;呵曰:『□有鄭帥、撫有永藩,賊敢偷入腹中!彼庸不畏死耶』?俄而兵至,父子俱被執。筠立斃,繫亨應如河泥橋。帥解縛,勸亨應降,不從;撾數十逼之降,復不從。懸之樹,叢射之;曳置階下,再諭降,不從。帥詬曰:『是兒鐵石心腸,定死矣』!遂戮之(亨應所居里曰陂頭)(『陳孝成集」)
唐王聞黃道周被害,震悼輟朝。黃斌卿疏陳:『古今多一精忠,中興少一名相』!王覽奏曰:『輔臣道局精忠大節,就義從容,真足感動天人、爭光日月。朕方恢中興大業,而一代純臣先殉國難;撫念今昔,倍為愴懷!翁龍楠現在何處?著該部再行察訪,務得實信回奏,以憑從優卹錄。其毛玄水四員,並與察卹』。益陽王私授縣官;詔禁之曰:『國家敦厚懿親自有典制,朕復天性篤愛宗枝。王借受慈禧之命,又借勳鎮方國安之推奉,近日表奏雖來,公然用「監國」之寶!不知此寶授自何人?勛輔士英、國安疏王本末甚明,朕正不必顯戮(?);乃到處騷擾,妄行升授。復聞播害龍游,民苦不堪;又圖遂昌,尤擬法紀!著地方撫按官速速止王回嚴,以明大義』(益陽,遼簡王植之裔孫)。
御營吏部尚書路振飛進「奮練義勇說」;王曰:『此真安攘大略;書策留覽,暇當為卿序之』。
初五日(辛巳)
唐王誕日,群臣先一日請賀,王不受;曰:『朕奉大統已近十月,孝陵不見、百姓不安;文因循於內,武擾害於外:中興事業,茫無端緒。蔬菜自勉,豈可晏安自居,以聽群工慶祝耶?惟於行在所,總用大牢遙祭二祖、列宗,唐國祖宗另設於旁』。
處州府貢生李端庚疏呈「恢剿三策」、「治安五要」;王覽之曰:『以擣淮為恢金陵、復江浙之神著,以出兵九江為破南昌、固嶺南之急著,以奇兵襲江口、以偏師復徽州為上下應援之緊著:三策俱說得是。「治安五要」於養民任賢、生財節用、獎廉懲貪諸務深明洞曉,應是通才學士』。
吏部尚書郭維經疏列三吳起義死難士紳;各贈官有差:葛麟贈兵部郎中,錢振先贈參政,顧棻贈兵部主事,王日如贈兵部員外,馮翥贈副使,錢圭贈參政,王有容贈僉事,麻三衡贈國子監學正,凌虹煥、張明光、謝球俱贈訓導。
兵部侍郎陳洪謐在籍,遣內官鄧金趣之;不至。
初六日(壬午)
大清兵逼皂口,萬元吉不能禦,退保贛州。
北兵泝流而上,逼近皂口;新威兵光潰,汪起龍兵亦潰。
魯王加錢肅樂兵部右侍郎。
平西將軍王朝先與定還將軍陳梧俱奉魯王命征西,擁兵蛟門;約鎮倭將軍王鳴謙共趨金塘、岱山為犄角之勢,不果(朝先,字省字,四川土司人;鳴謙,武寧侯之仁子)。
唐王謂群臣曰:『輔臣道周委身殉難,其子子中備述之,鎮臣黃斌卿亦有此奏。讀絕命詩有「支天千古事,失語一朝人」之句,朕亦不覺泣數行下。卹典,著於五日內察例具奏。其子子中年俱幼稚,更可憐憫;准給銀二十兩,以助讀書之資』。
魯王授沈廷揚兵部右侍郎,總督水師。廷揚航海至舟山依黃斌卿,唐王授官亦如之。
萬安進士劉士楨起兵龍泉,令四子肇履恢復泰和、房陵(士楨,天啟壬戌進士)。
鄭芝龍疏陳閩省守關兵餉、器械、衣甲共用銀一百五十六萬兩;王諭之曰:『卿兄弟純忠大節,擁戴朕躬;中興大事,非卿誰託!據奏,即窮三省之物力亦不能不窮於接濟。地方錢糧只有此數,若不內外兼顧、剿守並行,大禍大害必然飈至;中興事業,必不忍言。從未有藩籬不固,止靠家門堵賊者。此理至明,不待再計也。前卿兩奏次議用兵四萬,猶恐用餉難繼;今必先議守、後議兵,以三萬守關口、一萬守腹裏。此數之外,再不可增。若持議不決,曠延時日,即朕自誤高皇也。卿當遵依,以全守關之事。若復再有爭執、再有推卸,是彼蒼不欲中興,朕亦止有避賢路而已』。
江南布衣翟翬疏進直言;王曰:『此疏於古今亦有所窺;至規切朕躬處,言言藥石,誠可嘉尚!准隨使候對』。
禁地方官官買;曰:『府、州、縣之行戶,實地方害民之惡政。官之稍有良心者,尚以官價買之,北市價十去五、六;全無良心者,直票取如寄。胥吏緣之,奸孔百出。朕在潛邸久知此弊,宜行永革』!
初八日(甲申)
大清兵乘勝抵贛州城下,兵部侍郎劉士楨促新軍將軍張安赴援;安宵遁。給事中楊文薦奉使湖南過贛,入城共守禦;城中賴之(文薦,元吉門生也;字幼宇,京山人)。
北兵乘勝水陸並進,徑至城下,隔水而軍;城內倉皇四遁。萬六吉,元吉弟也;先挈家去,且命元吉二妾皆出署,民情益洶洶。康范生白元吉,元吉欲斬護家屬弁並二妾以殉;二妾懼,復入署,民清始定。共議城守,楊文薦見事急,相度形勢,以虔為必可守,自請任之;士民亦踴躍聽命。
北兵駐營水西,領兵者高進庫。
沙定洲聞寧州祿永命等各固守,不敢至永昌;恐楊畏知截其歸路,急還兵攻楚雄。值畏知坐城樓,賊發巨砲擊之。姻燄籠城樓,眾謂畏知已死;而畏知端坐自如,賊相驚為神。遊擊王承憲偕土官那籥出城衝擊,大呼陷陣;賊披靡。俄為流失所中,死。弟承瑱,亦力戰死:一軍盡歿。賊復攻城;畏知伺賊懈,出奇兵奮擊,殺賊甚眾,賊引去。舉人杜天楨助畏知城守,頻有功。
撫州圍急,攝府事同知高飛聲遣家人懷印走唐王,而身城守;城破,死之。
時鄭彩在新城,永寧王請救於彩;彩監軍張家玉以三營兵援之,圍暫解。已而復合,撫州遂陷。
林鳳中砲死(鳳,瀘溪人;甲申國變,籍家貲送官助餉)。
龔啟祥、支鳳鳴(一作鳴鳳)、黃克忠皆死(啟祥,金谿人;唐王署行在前鋒都司。支鳴鳳,臨川人;授遊擊。王克忠,金谿人;從羅玉川起兵者)。
南豐吳起爵歿於陣(起爵,為鄭彩副將陳謨書記,鬻產裹糧以從。每戰,必大呼陷陣)。
永寧王退保建昌,王得仁追及之。王體痺不能疾馳,遂被執;死之。張安率所部退回寧都。
聞人天祥以王被執,不肯去,亦見俘;已脫身走閩。
十二日(戊子)
德安郭賢操集眾再起義兵;大清偵知之,環其廬焚之,獨賢操逸去。
鄭彩兵數萬駐新城,風聞大清兵至,即奔入關;張家玉與新城知縣李翔、邑人徐伯昌守城。大清兵來攻,家玉出戰,中矢,墮馬折臂;走入關。翔率民兵千餘出城拒守;大清兵從間道入城,民兵皆散,翔與伯昌死之。
彩駐新城,無禦敵意;翔抽選義勇,措餉而訓練之。無何,北兵日急。彩欲潛遁而有愧於翔,乃佯赴建昌,取間道入間;翔與家玉死守。北兵至,翔出拒戰;齧指血,大書「誓死報國」於旗,使人負為前導。北兵從他道入城,翔兵鳥獸散。翔入城,與從者三人手刃三騎;北兵疑有伏,欲退,卒無繼者。翔與三人復馳出,四顧徬徨;謂三人曰:『汝曹且行,我入城死矣』!策馬大呼曰:『我新城知縣也,速殺我』!北兵執之,械至郡,直立不跪;誘降不從。臨刑,從容賦詩,引領受刃。
醫士黃嘉縉,字季振;城破時,端坐中堂。兵入搜索寶物,嘉縉笑曰:『架上書,可寶也』!兵斫之傷;嘉縉曰:『君子不以亂易其志』。整衣冠而死。
初,李蘧密疏薦泉州蔡鼎能前知;召至,以方外服見,封為國師。然所言庸鄙,試以占策亦無驗。至是,彩與家玉敗回,鼎請自試;一戰而蹶,逃回。
張家玉疏云:『永勝伯鄭彩聞敵報急,即將隨征之兵及守衛新城之兵撤回,促臣入關。臣以新城者,永定屏障也;永定者,福京門戶也。新城雖小,不可棄;而彩以固關為急,竟棄臣去。臣與新城知縣李翔慟哭,誓死不去。敵騎至,臣調翔守城,躬率義兵三百與二、三將吏血戰城南,斬敵步兵百餘;臣傷箭墮馬,血書招閻王宋來援。王宋至,敵引退』。有旨:『統兵大帥遁走入關,獨使文臣陷陣,何以自解』?
諭大學士熊開元曰:『卿以聰敏執持,受知簡用。朕昔不以人言而用,今豈以人言而舍耶?著調理安痊,即日來行在任事。馬借人乘,尚為厚誼;豈君臣之際,任重綸扉,何必繳進!著留為病癒入朝之用』。
楚王統兵三千屯蕭山,益陽王統兵五千屯江上。楚王服麻衰,為人平易。益陽勇健,能冒矢石;驕縱不法,常對人斥魯王何得僭稱監國?魯王御史李長祥往見,責其不用奏啟;長祥以祖答之已。而益陽遣刺客入朝,為總兵張桂方所獲。魯王命諸藩鎮討益陽,皆不奉詔;乃召長祥密議,長祥曰:『臣敢不竭力!他日駕至南都,必有指臣為離間骨肉者;臣族且不保矣』!王固強之;長祥曰:『必不得已,須主上手敕方可』。王乃書「有王守仁故事」六字賜之。益陽有龍、虎二大營;龍營總兵任和,山西大同人;有才幹。虎營總兵李建功,貴州土司人;短小精悍。長祥謂『不圖此二人,益陽未可除也』。乃拜益陽,佯布歸心意。益陽喜,贈以裘緞,竟稱賜;長祥即拜受之。逾日,啟益陽,大讌諸總兵於內河中。筵甚盛,梨園喧動,眾皆大醉;密令舟潛移四、五十里。漏下三鼓,撤席;長祥曰:『上有旨』。即命壯士湧入舟中,將總兵掣定;長祥曰:『主上以爾等從益陽謀逆,命斬之』!二將大呼求免;長祥曰:『旨已下,奈何?必欲救,爾等須將各營兵馬星夜調至,吾當奏免』。二將從之,即發令。次早,兵俱至;益陽逃。長祥飛檄至衢州,總兵張鵬翼擒益陽,誅之。楚王知之,果奏長祥離間骨肉;且云先斬長祥而後奏聞。長祥聞之,夜馳五騎至楚營,稱議事。楚王辭不見。固請曰:『當此軍事告急,主上亦徹夜接見群臣;殿下固不見耶』!乃見。長祥曰:『聞殿下已參不肖,有之乎』?楚王曰:『無之』。長祥即朗誦其章奏;楚王慚不能出一語。長祥曰:『益陽謀逆,臣已奉敕誅之矣。楚為宗藩,不能從逆是問,而反欲斬王臣耶』!翩然而出。楚王夜遁。
按諸王傳及表:楚王華奎於崇禎十六年為獻賊所執,沉於江中;後無襲封者。益陽王朝■〈土覃〉,周定王橚八世孫;嘉靖四十一年薨,無子,國除。又遼簡王植裔孫,亦有封益陽者,傳至憲橚,萬曆十年薨,後亦無襲封者。此云楚王、益陽,謚與名俱無考。
唐王諭吏部驗封司員外郎曹元芳曰:『東南為朕一人故,三遭寇虐。覽奏,知痌疾在躬。義師所在雲集,乘其怨而激勵之、因其勢而利導之,真恢復一大機也。元芳為國讎家難驚心,慷慨請纓,具見忠孝!但勇往難,往而有濟更難也』!
十四日(庚寅)
大清兵圍贛州,城中閉門固守。萬元吉素有才,蒞事情敏;及失吉安,士不用命,昏然坐城上,對將吏不交一言。隔河大營遍山麓,指為空營。兵民從大營中至,言敵勢盛;輒叱為間諜,斬之。江西巡撫劉遠生令張琮將兵趨湖東,及贛圍急,遠生自出城,召琮於雩都;贛人曰:『撫軍遁矣』!怒焚其舟,拘遠生妻子。俄遠生率琮至,贛人乃大慚。
是時,四營兵在湖東者,聞撫州失,張安兵退,仍調回寧都;楊廷麟親往邀之下贛。
蜀督王應熊上疏,言恢復蜀中諸郡縣;王答敕云:『卿力恢殘敗封疆,屢勝猖狂逆寇;用餉僅十五萬,不取空城、偽印為功。信從前覆京弊端,賴我元臣一洗。朕志削平天下,聞此大慰予心!至獻賊之殘忍,手斫數十萬生靈;朕實不勝痛憤!若不速救斯民,何以對我太祖!望卿力任平賊,朕必有請立應。至於搖、黃諸寇,罪原輕於獻賊;卿還善用戎索,俾為我用!若能以搖、黃平獻賊,釋過賞功,必不失信』。
萬元吉乞援於蘇觀生;觀生遣二百人往,元吉命協守綿津灘。遇大清兵,退走。
蘇觀生率所募新咸營兵退保南康,萬元吉堅守皂口;所部閩帥周之蕃、吳玉簡、吳章、粵帥王基昌俱孑然一身,不自集舊旅。惟安遠汪超龍有兵三百,時冏卿、李陳玉、楊仁愿、兵垣楊文薦、兵曹萬六吉、周遠、待詔劉季礦皆在虔,力請督師觀生援皂口;止發兵二百。元吉命監紀陳亮督之,下守綿津。
楚帥曹志建以二千人至;僅一夕,噪而去。
劉士禎遣四子肇履入閩求援,而令季子稚升從李陳玉起兵信豐,為贛聲援。
翰林院編修何九雲進家藏書四百八十種、計三千五百本,令弟九祿賷上;王曰:『朕性喜圖書,所進者縑緗殊富,著即收進。內有重的,仍發與九祿領回。九祿著任國子監學正,以示酬勞』。
諭吏部尚書郭維經曰:『官員賢否,關民生之榮悴、切宗社之安危。若吏部有滿堂清官,天下必少呻吟百姓。朕於銓選至虛、至公,力拔其尤而後已焉』。
又諭首輔何吾騶曰:『文章之氣,可消甲兵;多士奮庸,務收俊乂。朕念福京士子急宜賓興,茲定期六月開科,鎖闈三試,撤棘放榜;不許遊移一日。監臨,照兩京舊制定,用御史兩員;提調,則布政司;監試,則按察司。一應科場事宜,即於五月杪報竣,不許苟簡玩忽。考官,務用甲科推知;不足,即就甲科中行官禮聘。其江西、浙江、湖廣及各省來試,跋涉可念;著地方官給與文書路引,以禦盤詰。現在流寓的,就赴福京督學考選。一應赴京恩、歲貢,照舊例著禮部考選』。
沙定洲陷通海,典史單國祚握印坐堂□罵賊;被殺,印猶在握。縣人葬之諸葛山下(國祚,會稽人)。
十六日(壬辰)
瀘溪告警,傅冠不能救。揭重熙劾冠;解冠任,兵事遂委重熙。
重熙參冠『身任督師,日午未起,未嘗至關上一步;人言嘖嘖』。王怒其有負委託,准以原銜歸里。
鄭芝龍步將奪民舟,鄭為虹叱責之;芝龍訴於王,王為諭解。
芝龍標下將官陳俊、鄒泰爭舟,為虹叱之;芝龍密訴於王,王曰:『干戈寧謐,全藉文武和衷;為虹叱責,亦是代卿約束。卿幸勿芥蒂,仍以王臣王事視為一體、等於虛舟,尤所殷鑑』!
魯王總兵陳梧敗於檇李,渡海掠餘姚之鄉里;王正中遣兵擊之,鄉勇與相犄角,殺梧。朝議罪正中,御史某言:『梧之見殺,犯眾惡也。正中保守地方,不當罪』。王從其言。
宗室議漇,福王時以貢生授句容知縣;南都覆,走徽州。入閩,唐王擢為浙撫;同周定仍守廣信。督兵出戰,敗死。
二十一日(丁酉)
魯王遣行人林必達、左軍都督裘兆錦以公爵敕鄭芝龍兄弟;芝龍上聞,逮下詔獄,會百官廷鞫。尋又命衛官呵譙必達、笞責兆錦;以王不進表而陰誘二鄭也。已而釋之,改必達福建督學御史。
廣信諸軍敗於鉛山,萬文英舉家赴水死。廣信勢益孤,同知胡甲桂效死不去。
文英妾胡氏從死。妻鼓氏匿敗牆中,三日出;見文英柩,一慟而絕。
四川參政劉麟長疏稱恢復重慶、夔州二府三州二十三縣,以川餉贍川兵,不敢虛糜破冒。王嘉其不避艱危,盡抒方略,忠勞懋著;特陞太僕寺少卿,俾其前來陛見供職。
郭維經之子應銓、應衡、應煜舉兵臨川,與大清兵大小十餘戰,頗有斬獲;帝授應銓、應衡兵部郎中,應煜戶部主事。
特議加福京鄉試解額三十名,以示龍興首善、廣開薪槱至意。
大清兵逼新昌,守將出降。陳泰來走界埠,曹志明等從上高移軍會之,進攻撫州;兵敗,皆死。
金聲桓使署驛傳道戴國士招泰來,而以大軍隨其後;國士入見泰來,甫出,清兵已壓壘而陣。泰來不及備,遂敗死黃氏祠中。
唐王諭首輔何吾騶曰:『朕在延多日,漫云兼顧江、浙,終於江、浙何補!不如實實出關,拿定一件做去,尚為得力。且今地方止有閩、廣、江、楚四省,咽喉全在一處,彼所必爭、我所必守。今不自出,負祖、負民!朕之存亡,尤其小者。今還要催林垐兵並陳天榜兵到,決意初一日必行』。敕朱成功速招置鄭彩逃兵,毋得令其驚擾地方百姓。
張獻忠在川中偶沾疾,對天曰:『疾愈,當貢朝天蠟燭二盤』。眾不解。比疾起,令斫婦人小足,堆積如二山。將焚之,必欲以最窄者置於上,而絕無當意者;忽見妾足最小,遂斫之,灌以油焚之。其臭達天,獻忠大樂(「西皋外集」)。
唐王予黃蜚祭葬,並建坊旌表。
撫州報至,行在大震。帝削鄭彩爵,戴罪立功;而徵各路兵援贛。時帝志在幸楚,未嘗一日忘贛;故援贛為尤急。
擢傅雲龍為太僕寺卿。
授程峋惠潮添設巡撫。峋,吉安府進士,官蘇松糧道。去任時,招兵三百人歸江右,日與鄰里私鬥;姻親郭之祥和解之。至是,盡室赴惠潮任。
諭兵部尚書呂大器曰:『卿言用人太濫,所用之人又轉援引;虐民叢盜,望治何由!所見甚是。朕自今當急省改』。
衢州知府伍經正不奉魯王;王以其義凜一尊、秉節不二,再與實加一級示勸。
二十三日(己亥)
張琮兵渡河抵梅林,中伏大敗;還至河爭舟,多死水。時蘇觀生走南康;贛州數告急,不敢援。
張琮偕趙源符發兵渡河至梅林,不見敵,爭前趨利,無部伍;伏兵為所敗,失士馬、器械無算。
唐王擢熊化吏部右侍郎;尋移疾去。
敕黃斌卿曰:『卿孤軍久處舟山,援餉不繼,朕每以為念。今得張振資助萬金,剋復蘇、松可望。其大鳥銃、硝磺、槍刀、鉛彈等項,一並給發』。
敕贛撫劉廣胤革職聽勘;以訛傳遁至雩都也。
命兵部職方司主事黎遂球招廣州義師援贛。
敕虔州道臣董振秀:以麗水、青田、縉雲、宣平、景寧五縣餉銀給劉孔昭,以龍泉、遂昌、松陽、慶元、雲和五縣餉銀給楊文驄。時二臣互相爭執,復手敕諭之曰:『師飽在餉,師克在和;與其同餉而涉於爭,何如分餉而歸於和!今後臣同心協復,勿再爭競!近年餉急,民困難支;仍將錢糧分限催徵,以息民力。兩臣亦不許差人到縣,辱官虐民;違者,該管官具疏參奏』。
魯王拜謝三賓東閣大學士。
二十五日(辛丑)
唐王擢揭重熙為右僉都御史,代劉遠生巡江西。攻撫州,不克而退。
永寧既敗,重熙復召集諸將,進克金谿、襲撫州,有眾十萬。捷聞,帝授重熙巡撫。重熙以諸將進止不協,退保瀘溪;與大清兵戰於銅蒲隘師姑嶺及高田孔坊,俱捷。
安仁僧丹竹者,益藩販招三十六營之一也;從重熙襲撫。猝遇王得仁,以步逐騎;戟及得仁面,幾獲之。
兵部主事徐州彥疏陳間關入蜀宣佈皇恩,目擊情形等事;臚列督輔、撫按在事諸人王應熊、樊一蘅、李乾德、馬象乾、米壽圖、劉麟長、王芝瑞、萬年策、鄭逢元、劉泌、范文光、牟道行、田華國、曾英、曹勛、莫宗文、楊展、賈登聯、譚詣等戮力殘疆,奉揚威命。王曰:『川蜀頻年苦寇,民不聊生;聞諸臣提挈贊襄,朕心甚喜!州彥克盡使職,著即前來復命』!
總兵胡來貢縱兵抄掠焚劫,特詔禁之。
魯王督師張國維遣帥方元科率師渡江,屯營萬松嶺,逼杭州;尋敗還。又分兵屯餘杭等處,戰皆不利。
二十七日(癸卯)
廣信陷,巡撫周定仍死之;胡奇偉、胡夢泰亦死之。胡甲桂被執,諭降不從;幽別室,自經死。詹兆恆奔懷玉山,聚眾數千人自保。有畢貞士者,貴溪人,舉於鄉;同守廣信。城破,赴水,家人救之;行至五里橋,望拜祖塋,觸橋柱死。
定仍、夢泰俱自縊;奇偉被執,僇於南昌衛前。夢泰出門時,以藥一封授其妻李氏曰:『四方多難,吉凶未可知。脫我赴至,毋自辱也』!李氏聞夢泰訃,即吞藥死。
五月丙午朔
劉遠生聞張琮之敗,渡河再戰,身先士卒;遇大清兵,被獲。
遠生渡河,親督家丁為衝鋒,思得一當;兵士遇敵先奔、家丁亦奔,遠生為高進庫所獲。
鄭芝龍疏陳孤臣督輔黃道周矢志盡忠;王特贈道周文明伯,謚「忠烈」,祭葬俱照伯爵例行。妻封一品夫人;長子廕錦衣衛指揮世襲,次子廕錦衣衛正千戶世襲,三子廕尚寶司丞,四子廕中書舍人。仍敕有司立一廟於本鄉,額曰「報忠」;立一廟於福京,額曰「憫忠」:春秋致祭。再立坊於家,額曰「中興藎輔」。其遺詩,勒碑於廟門。
福京監察御史王孫蕃、韓元勛疏陳『減篇恤士,推一時之恩;惟是二書、三經,不若三書、二經為合式。其題目,仍照七篇俱出;二場亦然。庶鐫之試錄,傳之天下後世,皆為不刊之章程、興朝之盛美也』。王准如議行。
特敕臺臣:『艾南英,將其生平著作刊刻成帙者進覽』。
唐王命郭維經為吏、兵二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總理湖廣、江西、廣東、浙江、福建軍務,督師往援贛州。
姚奇胤字有僕,錢塘人;由進士,官監察御史。巡按廣東不赴,與郭維經同赴贛州。
贈諸生翟翬翰林院待詔。翬,江南人;雅以復仇雪恥自負。聞王登極,匍匐入閩;建言諍諫,不遺餘力。王特官之,不受。病卒,御史錢邦芑為陳本末;王憐之,贈官。並賜銀二十兩為葬資,邦芑為繳還之;王曰:『朕視忠臣過於骨肉;一臣之亡,即少一助。翟翬賜金,著與制一碑碣,不必繳進;仍賜四語,俾勒於石曰:『生既盡君臣之義,死亦凜夷夏之防;名稱大明正士,實關天地綱常』。錢邦芑奉行。
初五日(庚戌)
白黨兵聚四保匯,泛蒲酣飲;大清兵掩至,殺數百人,獲其魁羅騰蛟。
溫帥賀君堯殺顧錫疇。錫疇,鄉邑已破,方遭父喪,間關赴閩;王命以故官,力辭不拜,寓居溫州江心寺。君堯撻辱諸生,錫疇將論劾;君堯夜使人殺之,投屍於江。溫人覓之三日,乃得棺殮。
「五小史」云:君堯與督相結,取事例銀供餉;諸生鼓噪,君堯縛一、二人殺之。錫疇欲疏劾君堯,君堯遂縛錫疇投諸江;子鎣遁免。後君堯賂大清嘉湖道佟某鬻官;鎣適在署中,告佟故,乃置之死(鎣木佟邦年門生,道即邦年子也)。
按賀君堯於丁亥六月朝魯王,黃賦卿殺其全家。此云佟某置之死,恐未必然也。
唐王命張家玉為右僉都御史,巡撫廣信。廣信已失,請募兵惠、潮。
方國安奏富、德等縣大捷,斬獲甚眾;由鎮臣方元科竭力支撐,傅明德、田勝、塗有聲協助。王大悅。
贈劉同升東閣大學士,「謚文忠」(瞿氏「逸史」作「文襄」)。
閩縣、侯官縣耆老詣延津請駕回福京;王感嘆曰:『即位十有一月,無時不思靖祖救民;飛蹕既久,豈得回鑾!固知入虔嵐氣險〔□〕艱辛之狀,但恨在閩不能安閩,閩民不負朕、勝負閩民實多矣』!
禮部右侍郎曹學佺疏陳駕駐延津,所有關切四事:一、濬延河堤防;一、汰隨征冗役;一、通福京米船;一、事例銀兩許以生鐵准債。從之。
諭戶部侍郎梁應奇曰:『覽爾所陳袪衙蠹、清隱匿、革火耗、禁牌票、去飛詭、除賠租六事,皆去其害,足以裕國者。著逐款力行,遍為嚴飭。有踵前弊者,監司、守令、府佐立行糾參,以副委任至意』。
上游巡撫吳春枝糾內臣戴照貪婪滅法;王命輔臣黃鳴俊先行提問後奏。
沙定洲攻石屏,龍在田固守不下;還攻寧州,祿永命戰死,又陷嶍峨。
嶍峨土官王克猷走死。
能在田走大理,石屏亦陷。
在田懼,與其黨許明臣竄大理。
建寧諸生請駕再臨建水;王曰:『朕進取之念甚堅甚切,萬無轉蹕之理。但謂農家力作,徵宜寬;朕亦耿耿於中』。
副都御史荊本徹疏請為小艇以資戰勝;王諭以『閩中方用水師;覽此奏,誠為要著』。下部議之。
工部尚書鄭瑄為朱成功請發鳥銃;王曰:『成功圖功雖是急務,御營兵器關朕躬身命,鳥銃豈可全發!如此等事,該部以司空大臣全無執裁,惟請朕躬為推卸之事,鄭瑄何無骨力至此!姑且不究』。
敕諭御營內閣傳示臣民曰:『臣民擁立朕躬,朕志誓救民雪祖。外寇雖狂,尚可蹔守而養戰銳;諸臣議論紛紜,殊為道旁築舍。今徵士蔡鼎回報關上情形甚確;朱成功巡關回來迎駕,蹔住邵武,相機出關。總之,自古創業中興,誰不危而有濟!朕惟以「寧進死、不退生」六字自誓,並以六字察驗臣工。此後除戰守、駐蹕一聽條陳外,若有敢請駕回天興並請退避廣東者,諸臣必從重議罪,餘必立斬以徇。朕心通於上帝,臣民仰體欽承』!
初六日(辛亥)
白黨張飛遠襲破金山衛;大清協鎮出戰,飛遠遂遁去。飛遠,故諸生;兄弟俱負膂力,與吳易合營襲衛城。先是,飛遠約城中助己者悉墨其鼻;飛遠既遁,城中之通於張者鼻尚墨也,協鎮悉殺之。
唐王敕諭督輔蘇觀生曰:『自卿行後,朕擬即幸虔州以慰傒俟(一作待)。奈閩中士民戀戀難釋,不得不稍為遲留,安此赤子。迎駕各兵,卿且蹔令其並力齊心克復湖東;清道之功,與扈蹕等。至措餉艱難,卿所久知;切戒以兵無擾民、勇必堪戰,勿至虛耗糧糗!湖西正在戰守,著於梁應奇餉內撥三萬兩接濟』。
恩貢生陳元綸赴廷試,進所著「豳風保治全書」、「五經涉錄」各一部;敕諭留覽,以咨所學。
魯王兵部右侍郎錢肅樂之軍食盡,悉散去。
唐王封方元科為定佔伯。錢塘江上戰功,惟元科為能用命;併發手敕,以示優異。
初九日(甲寅)
唐王親試流寓貢生;敕禮部各察正身年貌,嚴核混冒、懷挾等弊,以作人文,上隆治典。取姜子荊、倪天弼等十二名,改為庶萃士;照庶吉士例,送翰林院教習。榜首李日煒,徑授戶科給事中。
郝永忠迎唐王之師逗留不進,至五月始抵郴州;沿塗惟事抄掠。
督輔楊廷麟疏陳虔事危在旦夕,援兵半已潰亡;王諭之曰:『吉州失守,督臣萬元吉諸兵皆付一擲,撫臣劉廣胤先出雩都,副總兵陳丹、張琮、李源符五月一日失機,成何法紀!此番功罪宜明,卿即詳悉入奏;惟虛惟公,勿僭勿翫。見在收拾殘敗,亦即中興根本;粵兵、狼兵三萬餘人,准卿召募。但作何招集?作何約束?必先議定。近日地方,苦兵尤甚於賊;經過不慎、號令不嚴,驅虎進狼,綠林四起,豈必寇作戎首哉!包象乾、張家玉兵,卿還嚴諭;不得□□□徒,終成潰散!朕於十日內一定親蹕汀州,面議方略』。
大田縣貢生樂英進「冊府元龜」一部。
十五日(庚申)
楊廷麟督新軍與大清兵戰於梅林再敗,退保雩都;廷麟乃遣散其兵。
初,雲南撫按及沐天波之弟天澤交章劾天波造反,土司沙定洲出奇兵撲滅,天波孑身遁去。時有識者,咸疑非實。一宗室任雲南通判,力證之。遂詔天澤襲封,協定洲搜捕;陞宗室僉都御史,往督師。有錦衣衛百戶徐某者,以弘光登極頒詔雲南;至是,歸述所親見,云『一土司反,天波調定洲兵往討;定洲不奉調,統勁兵突闖府第,天波僅以身免,母、妻及弟天澤俱被執,劫令具疏。通判素墨,曾為天波所糾;以宿恨,故誣之也。以後,又傳聞天波糾合各土司兵討定洲』。然地遠時艱,莫能得其要領;朝廷置之不問。
魯王太僕寺卿陳潛夫、尚寶寺卿朱大定、兵部主事吳乃武、查繼祖與王正中合兵渡江劄譚山,將取海寧;以江上兵潰而還。
時有訛傳駕回天興者;王聞之怒,曰:『朕以進戰自誓,豈有復回之理!誰為此言以惑耳目,即應立刻察明斬首,以警其餘』。
十九日(甲子)
大清賜弘光帝及潞王、太子死。
唐王殺假官李堅、李之房於市。二人不知所從來,自稱原任兩司;召對稱旨,即以原官補用。後有言其假冒者;王怒為所欺,遂誅之。
史可法家人舉可法袍笏招魂,葬於揚州北門外之梅花嶺。嘉善李標,可法記室也;特來會葬。歸而繞屋種梅,賦詩三十首;蓋自託於「西臺慟哭」云。
魯王御營總兵李唐熙,謀同方國安、馬士英執王作贄,降大清;王於寢夢中知逆狀,起召張國維、陳函輝、谷文光及總兵王朝鼎、王有志、張國忠、蔣彪等擒斬之。
故總督楊鶚初以剋餉失軍心,至是復夤緣為偏沅總督;何騰蛟以為言,王召鶚還。
騰蛟進「敕印一齊交付」疏;王諭之曰:『卿宣勞江漢,功在社稷;復楚、恢豫,長驅燕、代,業以全擔付卿。楊鶚之推陞,因彼時未審輿圖,偽為借舉;豈有一柄兩操之事!今中樞需人,業召鶚入佐矣。朕與卿,分則君臣、誼則父子,何不因疑奏明,遂為是舉!且「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尚惟終始一心,力任危地,以必見孝陵、必葬烈廟為任。朕與卿當共勉之』!騰蛟復進「兩奉君命出江、百念迴思顧楚」一疏,中有『願為愚、不願為智,不敢棄、亦不忍棄;不能以多年死爭之城,棄之他人之手』之語。王乃欣然曰:『閫外之事悉以賴卿,惟有早開雲臺以待』。
命翰林院新選庶萃士萬子荊等(?)隨庶吉士後入閣拜先師;復敕翰林官時其教習,不得作輟。其服色同庶常而帶用角。兵部主事萬元吉劾其非制,且有贗鼎見售者;王曰:『拔士於貢中,作養人材,事關特典;名為萃士,原不同於庶吉士。毋得慷慨不平,暗行詆誹』!
二十七日(壬申)
魯王方國安之軍乏餉,潰。
大清貝勒偵知浙東虛實,遂益兵北岸,用大砲擊南營;適碎方營內廚房鍋灶,國安懼曰:『天奪我食矣!唐王曾以手敕招我入閩,必大用;我自歸唐王耳。事即不濟,可便道退入滇、黔』。遂拔營。至紹興,率馬、阮兵以威劫魯王南行。
邳州王召輔食廩粟盡,集其里黨,深衣幅巾出見之,大呼「烈皇帝」!北面再拜,自縊死。俄有僧過之,持麻鞭指其屍曰:『此常事也,惡用如此矜張為』!後有渡河者來言石屋寺一僧縊死,麻鞭在其側。
沙定洲以迤東稍稍定,乃復攻楚雄;分兵為七十二營,統之以大營一。環城掘濠,為久困計。
二十九日(甲戌)
魯王之軍惟王之仁尚在,將由江入海。張國維與之仁議抽兵五千分守各營;之仁泣曰:『吾兩人二年心血,今日盡付流水!壞天下者非他人,方荊國也。今北兵數十萬屯北岸,倏然而渡,孤軍何以迎敵?吾兵有舟,可以入海;公兵無舟,速自為計』!國維不得已,乃振旅追扈魯王。
唐王謂諸輔臣曰:『臨民之官,豈可以銀而得?朕於閩、浙近地,凡有捐餉至二、三千兩求為知縣者,朕斷不允。蓋為生民計,不可不周;況撫戢凋殘,有所未便耶』!
吏部司務王士和疏陳時政得失(一作闕失),凡數千言;王刊賜文武諸臣。且召士和入對,嘉獎備至;擢兵部主事。
唐王超拜韓雄都兵部職方司主事。雄都,曲周縣生員。初遇王於淮陽,頗有獻納;後與路振飛等起義太湖,同副總兵王羽、參將王奮武、中書路澤溥、澤淳、舉人楊廷樞同仇敵愾,大挫敵鋒。至是入閩,王稱為佳士;授官。
徐石麒子爾榖疏稱『先臣起義獨先,殉難獨苦』!王傷悼之。官爾榖中書;敕再加厚贈卹,與侯峒曾一體。
行人司瞿昶疏陳楚、蜀、滇、黔事情:『楚在一事權、專任使:須敕重臣,似待南昌、荊、襄之復,即遣大將以鎮之。蜀在結將士、收民心:用蜀人辦蜀事,搖、黃則剿撫並用,獻賊則殲厥渠魁。滇、黔則在外擾鄰邦、內顧門戶:但近日勳臣、土司議論未定,其地近蜀之遵、永,楚之接界平溪、銅仁,俱宜防援:種種皆扼要害實著』。王嘉納之。
定期六月十五日鄉試,首場「四書」三篇、「經」二篇;十七日二場,判兩條、策三道:從減篇節省之旨也。
鄭芝龍製油扇五千五百握有奇,分給應試生儒以卻暑;王破例允行。
三十日(乙亥)
魯王走臺州。
御史何弘仁追王不及,自縊於僧舍(弘仁,崇禎十年進士)。
唐王諭刑部:『天氣炎蒸,輕犯豈宜淹禁!軍徒以下,准俱保釋,以迓天和』。
六月丙子朔
大清兵過江取紹興。
時夏旱水涸,有浴於江者,徒涉而過。北兵因驅馬試之,不沒馬腹;才數十騎過江,而列戍驚擾,走死不暇矣。
貝勒善謀有勇,將渡江,有報浙人沮之者;曰:『勿聽!有福人自能過去』。乃身被重鎧,負矢二百、短刀長戈不一而足,乘馬竟渡。及舟過壩,壩鳴;舊有讖云:『火燒六和塔、沙漲錢塘江,天下失矣』!崇禎九年六和塔災,至是錢塘沙漲;其讖果驗。
魯王大理寺少卿陳潛夫走至山陰化龍橋,作絕命詞,偕妻、妾二孟氏同赴水死;其姊妹亦聯袂自沉。
潛夫少時跅■〈也〉不羈,言行無擇,使氣善罵人;同里陸培為檄攻之,潛夫愧而避去。至是喟然曰:『昔鯤庭攻我,顧以為我非人也;鯤庭死節今已一年餘矣,我今尚復濡忍,其信非人也耶』!謂其妻、妾曰:『吾今不惟死君,而且死友;汝二人能從我乎』?皆笑曰:『能』。遂聯臂同沉(二孟,同生姊妹也)。
初二日(丁丑)
魯王兵部尚書余煌赴水,舟人拯起之;居二日,復投深處死。
煌大張硃示,盡啟九門放兵民出走。書案云:『身不可降,髮不可棄;乘波而死,湘纍之志』。遂赴渡東橋水死。
按余煌,天啟乙丑狀元;附魏奄,崇禎朝罷歸,科名幾穢矣。而其末事如此,亦可稱也!
職方主事高岱絕粒祈死,子諸生朗坐守之。閱八日,朗泣拜曰:『兒請先之』!乃攜巾服泛小舟,給舟子出海禱神;去岸遠,北面再拜,躍入海中。舟子急挽之,嚙舟子臂,始得下;舟子又入水救之,摔其巾。朗躍出水面,正巾而沒。岱聞之,曰:『兒果能先我乎』!自是不復言,數日卒。
方國安、馬士英合兵奔至天臺,詢諸土人云:『山中有徑可通楚、粵至滇、閩者』。因士眾未集,憩息以俟。山中有石橋,恐敵人來襲,命毀之;橋下有石板二,有舊刻大字二行云:『方馬之兵至此而止』。二人大駭,以為此天意也,遂留不去,決意遣人至杭投誠。
「南略」云:方、馬毀豐橋石板,上有字云曰:『方馬至此止,韃兵往前行』。
楊定國,濟寧人,貢生;魯王授行人司行人。自經死。
山陰布衣朱瑋,字鴻儒;賦絕命詞,自沉於深塘。
禮部尚書王思任走入山中,不食死。
蕭山諸生楊雪門自縊死。會稽諸生方炯赴水死。
通政司參議吳從魯年已八十,不薙髮,絕粒死。初,從魯兄從義知長安縣,城陷投井死。從魯臨命時曰:『吾恐有愧於吾兄也』。
諸暨諸生傅日炯,字宗黃;受業劉宗周之門。赴水死。
日炯約同學五、六人同死;及期,無一至者。日炯乃賦時,自沉於沅江。
兵部主事葉汝恆字衡生,會稽人;舉人。與妻王出居相塢墓所,並赴水死;王被救數日,復死之。
唐王督師黃鳴俊入駐衢州,忽退入仙霞關;王怒,適鳴俊子職方主事天復從駕,詔逮之下獄,命建寧府羈鳴俊。鳴俊懼,請奮勇自效;尋統兵出關。
十二日(丁亥)
阮大鋮偕謝三賓、宋之普、蘇壯等赴江干降於大清。
初,大清兵南征,馮銓特薦阮大鋮於內院;大鋮得信,遂至江干迎降。貝勒問軍中誰識大鋮者?大鋮言:『杭州同知潘映婁係臣同鄉,召來識認可也』。乃檄映婁到越。初,映婁以己卯副榜者授通判銜;弘光時,冒推官謁選。大鋮不知,上疏引映婁為證,猶稱其通判官銜;映婁恚。及是渡江,趑趄不肯進。大鋮哀懇至再,乃許之;曰:『我見貝勒,惟云「臣識其面,未識其心」』。大鋮窘,與誓於神;約得志日,必以南司相酬。映婁乃入見;貝勒召大鋮至,於衣領中出紙一條,有字數行,蓋馮銓手書也。自是,大鋮以軍前內院從政,急招士英、國安出降。自請於貝勒,願為前驅破金華,以報國恩。
魯王聞張國維至黃石巖,傳命國維遏防四邑,圖再舉。國維欲從王至臺州,無舟而止。
十五日(庚寅)
唐王開科取士。
時吳炳自江右入關,命為布政司,提調棘闈;以編修劉以修為主考官。題:「大學之道」三句(炳號石渠)。
以修字懋卿,號九一;閬中人,庚辰進士。先是,以修進「文昌化書」;王曰:『「化書」勸人忠孝,朕甚嘉之!以修生長其鄉,即與門人較定;更當廣布成書,以襄上治』。
大清調李成棟征福建、吳兆勝(一作勝兆)移鎮松江。
魯王大學士張國維還守東陽。
國維追魯王至豐橋,方、馬之兵已過;遂還東陽,治兵再舉。
唐王敕鄭芝龍撥兵遣將出守江山,壯衢聲勢;不可卸遠調之擔,自撤藩籬。
舊撫李永茂遣副將吳之蕃以廣東兵五千援贛,數戰皆捷;贛州圍解。
先是,粵中有新銳五千人在南雄,以餉匱大譁;萬元吉命康范生向李永茂、周士鳳促之來援。永茂捐金五百犒師,遣之蕃及遊擊張國祚率之,踰嶺而來。時北兵張甚,各路援師皆列柵城外,不敢下;之蕃、國祚奮勇前驅,與北兵相遇於李家山、九牛之間,數合皆捷。北軍以為援兵必踵至,遂返虔州;撤城下圍,退屯水西。之蕃、國祚亦恐北兵捲土重來,退守南康。
唐王以贛州被圍久,獎勞之,賜名「忠誠府」;加萬元吉兵部尚書、楊文薦右僉都御史。
文薦籍民兵五百耑守西門,當北兵之衝;戰多奇捷。奉手敕嘉獎,歷升太常寺卿,加行在都憲。
方國安、馬士英欲執魯王為入閩進身地,遣官守王;守者忽病,王得脫。南奔至石浦,定西侯張名振護王航海。比方、馬至,王已登海舶矣。王由江門出,令保定伯毛有倫扈元妃張氏及世子由定海出。
原任山西僉事鄭之尹沉水死。
嚴州告急,三衢震驚;督輔黃鳴俊具疏入告,特敕行在兵部速發兵三千應援衢州。
金衢道臣疏陳『衢州士民驚竄,庫藏空虛;藩宗烏合之兵盤踞於內,淳、遂鴟夷之寇蹂躪於外。如此艱危,速宜救援』!乃敕都督同知施福提兵出關,以壯聲勢。
三衢告急,兵部司務徐心箴疏陳「三可惜、四可憂」;王目其切中時弊。
御史鄭耀星疏陳諸臣虛聲多、實際少,王深以為然;曰:『爾既知之,自當力挽之;毋僅託空談可也』。
荊本徹至舟山,屯小沙嶼。其將善射,黃斌卿忌之;本徹不戢士卒,所至為民害。斌卿乘民之怒,造為流言。民有單里者,從斌卿攻殺本徹。斌卿上聞,王敕諭曰:『荊本徹雖非賊寇,乃爾騷擾地方,民怨實甚;殺了便罷。所招降將士,善為約束;勿令流毒,致重民怨』!
本徹,金壇進士,建義兵,結營海上,號「荊家營」;輔崇明義陽王為監軍。原官副使,唐王署副都御史。子元相。全家俱為斌卿所殺。
大清兵渡崇安。唐主敕施福速統兵出關驅剿;福遷延不進。大學士蔣德璟自請行關確察情形,相機督戰;王許之。比至,則疲兵弱卒、朽甲鈍戈,一無可用。德璟疏請趣之;王嘆曰:『如此情景,與鄭彩進關、張家玉守新城伺異乎』!德璟即告病去。
鄭芝龍密通款於大清。
大清內院洪承疇、御史黃熙胤皆晉江人,與芝龍同里。芝龍密遣使通款於承疇;承疇不答書,但答以筆一管。芝龍疑毫端必有密札,破之;無所有。蓋示以隱語「必來了」。
「所知錄」云:芝龍與承疇相通已久,承疇業以王爵啖之;芝龍既為紿,遂漸撤回各關隘守兵。
鄭鴻逵駐關外,傳聞大清兵至,徒跣疾行三日而抵浦城。後至者,紛紛言兵譁也。事聞,削鴻逵爵。
鄞縣諸生趙景麟聞紹興破,整巾服、懷所作文,走謁先聖,赴泮池死。
二十四日(己亥)
魯王大學士孫嘉績卒。
嘉績遁至滃州,慷慨嘔血死。
唐王贈李翔光祿寺少卿,謚「忠壯」;廕一子。
紹興警報至,行在大震。鄭芝龍借言海寇至,撤兵回安海;守關將皆隨之,仙霞嶺空無一人。
芝龍聞浙東破,遂疏稱『海寇狎至;今三關兵餉取諸臣、臣取諸海,無海則無家,非遄回防禦不可』。拜即行。帝手敕留之曰:『先生稍遲,朕與先生同行』。中使奉敕至河,而芝龍已飛帆過延平矣。芝龍既回安海,守關將施福聲言缺餉,亦撤回安海;惟帝所遣守關主事及內臣數員,日偵敵信上聞。
張獻忠欲盡殺川兵偽將;劉進忠故統川兵,聞之,率一軍逃。會大清兵入蜀,進忠降。
獻忠在蜀,先屠儒、繼屠民,並欲屠川民之為兵者。細籌諸將軍中以川民為兵者,無如都督劉進忠;將執之而坑其眾。計未成,漏言於閽者。一軍聞之,俱逃;進忠遂降於清。
大清兵復圍贛州,城中守如初。時督師郭維經與御史姚奇胤沿途募兵得八千人,元吉部將汪起龍率師三千,雲南援將趙印選、胡一清率師三千,大學士蘇觀生遣兵三千,兩廣總督丁魁楚亦遣兵四千,楊廷麟又收集亡散得數千;先後至贛,營於城外。諸將欲戰,而元吉必待水師至並擊。先是,中書舍人袁從諤募沙兵三千,吏部主事龔棻、兵部主事黎遂球募水師四千,皆屯南安,不敢下;主事王其宖謂元吉曰:『水師帥羅明受,海盜也,桀驁難制;棻、遂球若慈母之奉驕子。且今水涸,巨舟難進;豈能如約』!元吉不聽。
楊廷麟入贛州,與元吉憑城守。
郭維經之子應詮等駐兵龍泉,為贛犄角;而聲勢不相應。
詹兆恆進攻衢州之開化縣;兵敗,歿於陣。
王命戶部尚書姜一洪前往汀州峙糗糧以俟。
二十五日(庚子)
大清兵破義烏。
蘇城遭兵燹之後,郡學前最為荒涼;大成殿除春秋二祭外,絕不啟門,蛇虺、蝙蝠諸惡物群聚其中。丙戌之夏,雷電繞迴旋,三日不下擊。學中門役以為異,啟門遍視,見至聖牌版上有物叢叢排列,而精光外射。細視之,乃一大蜈蚣抱於牌版之上;其白而叢叢者,足也。役有一黠者,知雷神欲擊之,恐碎牌版;蜈蚣有靈性,知雷神必不敢傷牌版,故環抱之以避誅殛也。乃以火橈遠鉤牌版倒地;蜈蚣離牌版欲遁,而天雷下震,蜈蚣已糜爛矣。扶起聖位,掃除惡物;蜈蚣長五、六尺,腹有「逆閹魏忠賢」五字(「堅弧集」)。
沅州妖僧自稱弘光,自思州歷平溪,據沅州道署為行宮,張官設衛。辰沅道副使徐偉馳報堵胤錫;胤錫曰:『此必假託者,奈何令譸張如是』!乃命監紀官某往辨之;諭以『果偽,即擒付有司』!監紀至沅見偉及貴替李若星,皆以為無可疑議。時若星監軍鄭逢元統兵二千為之護衛,儼然帝制。傳聞至閩,欲令帝讓位;帝召九卿科道議迎請。廷臣議:『即系是真,乃失國之君;有尊奉而無迎請』。適四川巡撫米壽圖以勤王道出沅州,故弘光朝侍御也;監紀遂約逢元叩之。因相與謀,詰朝之見;預戒甲士環署門,上攜親隨數人以入。妖僧朱衣、幅巾,僅出半面;壽圖拜階下畢,即啟曰:『侍衛近臣有密議,請得上殿面奏』!左右侍衛環呼『無旨不得上殿』!壽圖等疾趨直上;出不意,手揭幅巾,大呼『非是!非是』!親隨即掣刀上殿,摔妖僧下;縛送辰州司李戴某嚴鞫。妖僧供:『本姓名查顯仁,即沅州人』。先是,督餉喻思恂等誤以為真,飛章奏聞;廷臣議差副都御史周昌晉探問真偽。未至而胤錫疏上,請斬之;詔即處決,諸文武為其所惑者不問。
二十六日(辛丑)
魯王大學士張國維作絕命三章,赴水死;年五十有二。
大清兵至七里寺,或勸國維入山以圖再舉;國維嘆曰:『誤天下事者,文山、疊山也;一死而已』!遂具衣冠,東向再拜曰:『臣力竭矣』!從容赴園池死。阮大鋮猶虞其詐,開棺驗屍,乃罷。
禮部右侍郎陳函輝從魯王自臺州航海,已而相失;哭入雲峰山中,作絕命詞六章,投水死。
唐王擢王士和為延平知府。
士和官兵部主事,疏陳六事:文職廣而蛻卸者多,武弁盛而立功者少,升遷驟而責任轉輕,議論多而實用益寡,聽納博而精神愈紛,移蹕煩而民生日苦。王歎為苦口良言。即擢守延平。
命戶科給事中李日煒督催汀、邵、惠、潮四府糧餉;其借助者准作三年預徵。戶部尚書李長倩以餉不繼,憂死。提學御史毛協恭亦憂憤死。
二十七日(壬寅)
福京發榜,取中葉纘等一百七十五名、副榜六十五名;錢邦芑請一榜盡賜登科,以成曠典。而科場弊端甚多,榜內李枚文理大謬,編修周之夔、御史劉霖懋取布政司原卷不通處疏糾之;王即命黜革推官王三俊,追贓一萬兩以助水師餉。其餘另有南城御史方元合覆試黜發四名仍讀續榜,俱准為舉人。已而三俊之贓甫完,而大清兵已至,得免株連。
紹興既破,有誣紳衿三十餘家叛逆,密揭貝勒者。貝勒緘發撫軍張存仁,揭偶墮地;錢塘包棨為記室,拾而火之。張問棨;棨曰:『火之矣』!張大驚,棨請自解貝勒請死;張從之。棨年踰四十,長不滿三尺,宛如稚子;乃自作解文云:『童子包棨不識字,誤焚文書,請罪治死』。貝勒見其繭收蝟縮,以為果孩子也;笑作國語。譯者云:『果孩子,饒了罷』!竟放歸。三十餘家得以保全不究,皆棨之力也。後登順治辛卯鄉榜;撤棘,主司見之詢諸人曰:『其貌不揚,果何修而得此』?有知之者曰:『此天報之也』!
二十九日(甲辰)
大清兵破金華,朱大典闔門死之。
大典固守月餘,北兵用紅衣大砲破之,屠其城;大典闔門自焚死。子師武進鄭頒亦死,總兵馮用降。貝勒猶以諸將不竭力,各鞭責有差;巡撫張存仁亦受三鞭。
初,阮大鋮在金華,大典與之閱城;至西門,語大鋮曰:『此門新築,土未堅;有事,備禦宜嚴』。及是,大鋮專以大砲攻西城,城遂塌,乃陷;焚戮甚慘,以報討檄之恨。有金華府同知耿獻忠被縶至軍前,大鋮遙望見之,即呼「耿父母」!因向諸內院稱其有吏才,可大用;親解其縛,留置帳前。自是,獻忠朝夕不離大鋮左右。崇禎時,獻忠官巢縣令;故大鋮稱之曰「父母」,尋舊好也。
唐王進姜一洪戶部尚書。
魯王大學士方逢年追王不及,與方國安等降於大清。
唐王命鄭為虹巡撫上游四府,兼領閣務。
晉吳春枝為大學士,留守福京;辭不受,駐埔城。
金華被屠,江山知縣方召集父老告之曰:『兵且至,我義不當去。然不可以我一人故,至閤城被殃;若輩可迎附』!遂封其印,冠帶北向拜,赴井死。士民為收葬,立祠祀之。
召,宣城人,貢生;授兵部司務,署江山縣事。葬城南景星山。
大清兵追魯王,海中忽有龍升天,風雨驟發;大清兵溺死無算,王因得免。
浦江諸生張君正夜入明倫堂,自縊死。
沙定洲遣其黨王翔、李日芳等攻大理,陷之;陳禎督眾巷戰,手馘數賊而死(禎,世為大理衛指揮,未嗣職)。
太和縣丞王士傑死之。太和,為大理附郭。士傑佐上官畢力捍禦;城陷,士傑死於城上。
大理府教授段見錦、司獄魏從治、經歷楊明盛及子一甲俱死之。故永昌府同知蕭時顯既解任,以道阻寓居大理;亦自經死。
舉人高拱乾投池水死。楊士俊同母、妻及妹自焚死。諸生尹夢旂、夢符、馮大成倡義助守,罵賊死。楊憲偕妻、女、子、婦、姪女、孫女、弟婦一門自焚死。楊愻既死復甦,妻竟死。
大清兵逼衢州,張繼榮迎戰,敗歿(繼榮,字君實,鵬翼之弟;官右軍都督府右都督,掛振威將軍印)。
衢州告急,唐王命楊文驄、劉孔昭共援之(時文驄、孔昭駐處州)。
●爝火錄卷十六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丙戌(一六四六)秋七月乙巳朔
唐王世子琳源生。群臣表賀,有「日月為明,止戈為武」之語;王大稱賞。大赦覃恩,手詔進鄭芝龍泉國公、鄭鴻逵漳國公,鄭氏廝養俱得三代誥;撰敕及織軸者,日不暇給。尋改芝龍平國公、鴻逵定國公。
「所知錄」云:元子生而唇缺。
御史錢邦芑疏云:『元子誕生之辰,正浙東新破之日。同盟且應見卹,剝膚益復可憂。臣以為舉朝是同仇共憤之秋,非覃恩受賞之時也;其覃恩不宜太優、爵賞不宜太濫。若鐵券金章徒以錫從龍之舊,則將來恢復疆土,何以酬汗馬之勞?非所以重名器、勸有功也』!不報。
釋田闢於獄。闢崎嶇楚、粵間,卒抗節死。
禮部繳進貴州試錄二十冊。
唐王授梁朝鍾兵科給事中(朝鍾,字未央,號車匿;番禺人。崇禎壬午舉人,癸未一榜)。
是時大清兵所過野無青草,諸內院及從政官無從得食。阮大鋮所至,必羅列肥鮮,邀諸公大暢其口腹;爭訝曰:『此從何處得來』?則應之曰:『小小運籌耳;我之用兵不可測度,蓋不啻此矣』!其中有黑內院者,滿人;喜文墨。大鋮教以聲偶;令作詩,才得押韻協律,即拊掌擊節贊賞其佳。黑大悅,情好日篤。諸公固聞其有「春燈謎」、「燕子箋」諸劇,問能自度曲否?即起執板,頓足而唱,以侑諸公酒。諸公北人,不省吳音。乃改唱戈陽腔,始點頭稱善;皆嘆曰:『阮公真才子也』!每夜,坐諸公帳內劇談;聽者倦而寐有鼾聲,乃出。遍歷諸帳,皆如是。詰朝天未明,又已坐入帳中,聒而與之語,或誦其枕上詩。諸公勞頓之餘,不堪其擾;皆勸曰:『公精神異人,盍少睡休息之』!大鋮曰:『我生平不知倦,六十年如一日也』。及諸公起,鼎烹悉陳,復人人皆饜飫;蓋預飭庖人已夜備矣。
大清兵破衢州,魯王鎮將張鵬翼死之;唐王巡按王景亮、推官鄧巖忠皆自縊,知府伍經正赴井死。
紹興兵敗,諸軍相繼潰散;鵬翼拒守甚堅。標下副將秦應科等為內應,城破;鵬翼與弟鵬飛俱被執,大罵至斷舌,聲猶不絕,同時臠死(鵬飛,字耀宇,武舉人;歷官前鋒左都督府右都督)。
樂安王、楚王、晉平王皆被殺。
光祿寺席自修被刺死(自修,字二如,江寧人;萬曆壬子舉人。官衢州府檢校,陞任未去)。
魯王至舟山,使熊汝霖見黃斌卿,諭以駐蹕意;斌卿拒不納。王自往城下,斌卿望見麾蓋,即發砲石、火器;王驚退,浮海走南澳。
毛有倫奉魯王元妃張氏並世子至舟山。
鄭芝龍回安海,帝將出贛;而郝永忠迎駕之兵方至韶州,大清兵已陷衢州。
大清兵破臺州,魯王督餉御史沈履祥避山中;被獲,死之。
臺州馮甦為亂兵所殺,視同時被殺有未絕頭者,魂憑之甦;因名甦,字更生,別字再來。後於丁酉、戊戌聯捷,官永昌司理,陷於吳逆;得脫,歷官刑部侍郎。
唐王召魯王兵部侍郎錢肅樂。
禮部議:會試定於十月,移文各省、各府。
擢楊畏知為右僉都御史,巡撫湖南;以巡撫胡兆文為總督。王聞畏知力抗賊,故有是命。
張獻忠聞大清兵入蜀,大懼;棄成都,走順慶。
二十五日(己巳)
唐王御門,詔諭群臣焚其迎降書二百餘封。
時群臣朝罷將退,帝命內臣捧出匣,覆以黃帕,置御前;諭群臣曰:『朕本無利天下心,為勳輔諸臣擁戴在位。朕布袍、蔬食,曉夜焦勞,有何人君之樂!祗是上為祖宗、下為百姓,汲汲皇皇,惟恐負諸臣擁戴之初心。今觀諸臣大非初意;昨關上主事搜得閩中出關迎降書二百餘封,今具在此。朕不欲知其姓名,命錦衣衛官檢明封數,捧至午門前對眾焚之。班內諸臣宜亦有之,朕俱不問;有之者,當從此改心易慮。其本無者,益宜矢志竭力,毋貳初心也』!帝長身豐頤,無鬚;著黃布袍。聲如洪鍾,辭氣慷慨:舉朝感動。
擇日出贛州。
福京太僕寺卿甘惟爃上疏乞休;帝諭之曰:『同一去國,太平無事,人競進而已;乞休,則為恬退。國運多艱,人致身而已;思去,則為規避:此義人臣所素知者。降惟爃一級,以警偷惰』。
陞梁朝鍾國子監察酒;固辭,復授司業。
八月甲戌朔
唐王將幸贛州,特詔宣鄭芝龍商留守事宜;芝龍不至。先是,王因首輔何吾騶言,決意幸汀入粵。而芝龍力請旋蹕福京,且云『傾家相助可四百萬,固守關門,敵難飛渡』!王不聽。芝龍歸,又令繼母赴行在,力言於中宮;又不聽。至是,大清兵已輻湊關外,而王尚駐延平。
魯王寧國公王之仁載其妻、妾並兩子婦、幼女、諸孫盡沉於蛟門,捧取敕印北面再拜,投之水;峨冠登岸,百姓駭愕聚觀。之仁從容入見內院洪承疇曰:『之仁系前明大帥,不置身波濤,願來投見,死於明處』!承疇接以優禮,命薙髮;不從。
吳易鄉人周瑞復聚眾長白蕩,迎易入其營。
十一日(甲申)
大清兵攻仙霞關,阮大鋮從;僵赴石上死。
貝勒駐衢州,有舊撫田兵及方兵、鄭兵號三家兵,或離、或合,留駐廢營;逶迆南行,所至劫掠,或挾婦女坐山頭,呼盧浮白,漫衍嶺界者。五四日後,關門無一守兵,亦無一敵兵,寂然如平時。又數日,清兵數十騎按轡過嶺,不費一矢。然清兵過關,或由建、或由汀、或由福寧,俱走山谷間道,出其不意;不必盡走仙霞嶺也。
阮大鋮隨諸內院駐衢,面忽腫;諸內院語耿獻忠曰:『阮公面腫,恐有病,不勝鞍馬之勞;可蹔駐衢,俟我輩入閩取建寧後相迓耳』。獻忠以語大鋮;大鋮驚曰:『我何病!我年雖六十,能騎生馬、挽強弓,鐵錚錚漢子也。我仇人多,此必有東林、復社諸奸徒潛在此間;我願諸公勿聽』!已又曰:『福建巡撫已在我掌握中;諸公為此言,得無有異意耶』?獻忠復諸內院;諸內院曰:『此老亦太多心!我知甚東林、復社與渠有仇;既如此,即同進關可也』。於是偕之行。抵關下,騎皆按轡,緩行上嶺。大鋮獨下馬,徒步而前;左牽馬,右指騎曰:『何獰也!我精力百倍於後生』。蓋示壯以信其無病也。言訖,鼓勇先登。諸內院至仙霞最高處曰五通嶺,見大鋮踞坐石上。呼之騎,不應;以鞭掣其辮,亦不動;視之,已死矣。急命置轝,火焚其屍。家僮固請留屍歸葬,諸內院畀以二十金,下嶺求棺;行數十里外無居人,三日後得一扉,募土人移之下,則悉以潰爛蟲出矣。
十五日(戊子)
贛圍急,雩都孫仲奎率鄉勇輸糧入城,復率鄉兵援之。
唐王命建四忠祠,祀江西死難曾亨應、黃端伯、蕭漢、李大覺,以曾筠、徐蜚英配享。時有王錫者,亦同死難;並敕禮部予諡以表之。
贈亨應太常寺正卿、筠儀制司主事。
世子琳源薨,諡「莊敬」。
削黃斌卿伯爵,以久駐舟山未有寸功也。
溫州破,瑞安諸生鄒欽堯、永嘉諸生鄒之琦俱赴水死。
醫生倪舜年正襟危坐磁缸內,命人掩覆,朗聲誦經死。
王瑞柟避入山中,有欲薦之出者。乃拜辭家廟,從容入室自縊死。
樂清貢生章靖難,恭毅公綸之裔也;聞永嘉陷,衣巾拜文廟,躍入泮池死。
督師何騰蛟令湖南道副使陳象明徵餉廣西(象明,字麗南,東莞人;崇禎元年進士)。
十七日(庚寅)
大清兵長驅直入,鄭為虹急還浦城,縱士民出走,自守空城;無何被執,與給事中黃大鵬並死之。
閩潰兵先奔者,隨路焚掠。至建寧,大鵬、為虹閉城發倉庫犒之,驩呼而去;一郡獨全。
大清兵至,百姓再四請為虹出降;為虹執不可。擁見貝勒,迫之跪,不屈。貝勒嘉其節,不忍殺,且勸薙髮;為虹曰:『負國不忠、辱先不孝,忠孝俱虧,我生何用!寧求速死,髮不可斷也』!明日復見,責輸餉;為虹曰:『清白吏,何從得金』!百姓爭欲代輸贖其死;為虹曰:『民窮財盡,烏乎可』!因噴血大罵。貝勒令斬之,為虹大喊奮躍,奪刀自刺其胸,不死;遂見殺。百姓為立祠。其僕陳龍與標下中軍遊擊源(失其姓)、浦城千戶張方明及子都司張翹鸞、都督洪祖烈俱死。貝勒駐浦城,衢州陸太守、方國安及各屬知縣降者悉入謁跪拜;獨大鵬緋袍、紗幘,挺立眾中。貝勒異而問之;曰:『前任龍遊知縣、今金衢道黃大鵬也』!貝勒曰:『汝既降矣,何不跪』?曰:『我大明忠臣,何得跪爾』!貝勒曰:『汝不畏死乎』?曰:『畏死,當無是言矣』!貝勒大怒,命割其舌;大鵬噴血大罵,觸階死。浦城人立廟祀之。
楊文驄退至浦城,為追騎所獲;與監紀職方主事孫臨俱不降,被殺(臨,字武公,桐城人;兵部侍郎晉之弟)。
文驄父子三人同日殉難。臨字克咸,負文武才略,自號飛將軍;又別字曰武公。有妾葛嫩,字蕊芳;金陵名妓也;同時被執。主將欲犯之,嫩大罵,嚼舌碎,含血噴其面;將手刃之。克咸見嫩抗節死,乃大笑曰:『孫三今日登仙矣』!亦被殺(「板橋雜記」)。
兵部職方主事熊秉,南昌人,崇禎己卯舉人;亦死於浦城。
張獻忠入西充之鳳凰山。
獻忠自言今歲有大劫,不利;欲入武當山修行,俟劫運過,當復橫行天下。乃營於西充之鳳凰山(「蜀難敘略」)。
唐王改授陳邦彥職方主事,監廣西狼〔兵〕援贛州。王讀邦彥「政要三十二事」,偉之即其家授監紀推官;未任,舉於鄉。至是,以蘇觀生薦,改授(邦彥號巖野)。
二十一日(甲午)
唐王在延平聞仙霞關失守,倉猝走汀州;宮眷皆騎,猶載書十餘摃以從。隨行者:何吾騶、朱繼祚等;路振飛追赴不及。
時曾后肩輿艤舟河干,顧從官曰:『劉宮人有娠,好護持』!就道,詞旨慷慨。使遭時隆盛,雖雞鳴黃鳥,曷以加茲!妃媵狂奔,有一舸而數人者、有一騎而三人者;花鈿翠冠零落荊莽,猶作龍頭鳳尾形也,傷哉(「閩遊日記」)!
留兵部侍郎曹履泰與延平知府王士和居守。
二十三日(丙申)
大清兵截援贛水師於江,焚巨舟八十,死者無算;羅明受遁還,舟中火藥戎器盡矣(一作盡失)。於是兩廣、雲南軍不戰而潰,他營亦稍稍散去;城中僅汪起龍、郭維經部卒四千餘人,城外僅水師後營二千餘人。參將謝志良擁眾萬餘駐雩都不進,楊廷麟調廣西狼兵八千人踰嶺亦不即赴。會汀州破,人情益震懼。
二十八、二十九兩日廣營、滇營相繼潰,城外東南竟無一卒。
贛城被圍日久,守兵皆憊。元吉矯情鎮物,且厭苦諸軍糜餉無用,皆遣散去;而萬發祥、王其宖等猶捐金犒師,回環巡視。
二十四日(丁酉)
帝至順昌。
大清兵至(一作人),延平知府王士和死之。時警報疊至,士和召父老告之曰:『我雖一月郡守,當與城存亡;若等當速去,無使數萬生靈盡膏斧鑕』!眾泣,士和亦泣;退入內署,謂友人曰:『吾一介書生,數月而忝二千石;安敢偷生』!其友勸止之;正色曰:『君子愛人以德,姑息何為』?從容正衣冠,閉戶投繯死。
敵兵薄城下,士和欲呼民丁背城一戰;民丁紛紛砍門出。士和書絕命詞於壁,更衣執笏,燃香置几,南向俯首呼「萬壽」者三;移几東向,呼祖、呼父者三。命子宗翰拜,次第與幕客交拜。取二十日中太守所得金列案上,予門隸鄭富、袁忠、劉興等各二錠,幕客蘇殷民、余東壁父子及一廝亦如之。復呼袁忠、劉興前,長揖;囑忠護吾屍、興護宗翰。將就縊,同知汪某叩門入,欲商所之;士和叱曰:『只合一死,此外豈容他念!不能然者速去,無混我事』!汪失色而出,士和入西廂縊。敵騎衝入內堂,下馬諦視,知太守死,擁宗翰謁其帥;有五人列坐於地,中一人年可十八、九稱千歲者,左旁則土池、右旁則楊田,餘二人稱固山。土問宗翰云:『百姓甚稱而父好官,惜死矣!今以郡事屬汝』!宗翰曰:『曲荷生全,感且不朽!然亡肉未冷,得旦夕望先人壠,世世銜公侯恩』!楊曰:『延平萬山如畫,任卜吉壞;何必戀江西八尺土』?宗翰以母、弟在家,理無耑主,虔懇如初。土聽之,命步卒兩人持小艇之延城。時郡守已委濟南趙某,給數舟載柩歸(士和,號未艾)(「壺山集」)。
大清帥貝勒命李成棟攻汀州;成棟先至上杭,克之。福京訛傳大清兵入閩,有「留髮不留人,留棺不留屋」之語;大家富室移棺郊外,城中如洗。
二十七日(庚子)
王之仁就戮於西市。
帝至汀州。
大清兵踵至建寧,知府楊三畏、延平道趙秉樞一路迎降。隨征御史王國翰以警急聞;王怒,欲杖之。
二十九日(壬寅)
大清兵掩至,稱扈蹕兵;直入行宮。從官奔散,唐王與曾妃俱被執;給事熊緯死之。
大清兵六人偽稱邵武差役,抬餉三鞘解赴軍前者;帝命貯庫,六人者安置行宮之左城隍廟。一日,而大清兵抵汀,錢邦芑縋城遁。二十九日辰刻,大清兵十六騎臨城,司門者急閉關;而前解餉六人已砍殺司門千戶矣。合兵止此二十二人,橫行城中。給事中熊緯方趨朝遇之,知是北兵,大罵;被殺。副將吳之蕃(一作都督周之蕃)中箭,墮馬死。帝與后被執,司禮監王至道、尚衣監鄧某迎敵死。司餉戶部主事蔡某及二僕俱被執殺,何吾騶及從官俱散去。
「所知錄」云:帝在汀州,忽有十數騎叩城門曰:『我扈蹕兵也』!門者納之。直入行宮,見一黃衣者,射殺之。或云衛臣張致遠貌類帝,代之死;帝不知所在。「五小史」云:『代死者為唐王聿釗』。
按唐王名聿■〈金粵〉,非聿釗,是時監國福州,未嘗從征也;安得代之死!
后科臣吳其靁疏有云:『舊輔何吾騶領兵駐關,聞清兵至即遁;清兵即假何兵旗號進汀州,城中未之知也。半夜,卒起犯駕』。
或云:陳謙之子六御為父報仇,帥數騎追帝及之汀州。時帝將入贛,因錦衣王承恩待家眷,留駕緩發一日。或曰:曝龍鳳衣,遲行一日,故及於難。然謙子六御蒸其父妾,行同禽獸;豈是報父仇之人!且父被君誅,何稱報仇也?
職方主事王之栻死之(之栻,武進人;忠烈章之子)。
國子祭酒賴垓死之;御史王國翰及子都督同知涼武俱死之。
上饒楊問中死於延平(問中,吏部侍郎瑞潔公子;由恩蔭,歷官知府)。
曾櫻挈家避海外中左衛。
大學士路振飛走居海島。
林蘭友挈家遁海隅。
工部尚書鄭瑄逃歸。
大學士熊開元棄家為僧,隱蘇州之靈巖山;卒。
開元受法於靈巖繼公,號蘗庵和尚。
御營總兵胡上琛奔還福州,謂家人曰:『我世臣,不可苟活;為我釆毒草來』!妾劉蕙年甫二十,願同死。上琛喜曰:『汝幼婦,亦能死耶』!遂整冠帶,與劉拜辭天地、祖宗,共飲藥酒死。
上琛,字逢聖,號席公;直隸人。祖燕山衛指揮,陞福州右衛;上琛襲職,折節讀書。唐王立,陞錦衣衛;扈從延平死,年三十有八。
錢肅樂赴唐王召,甫入境,王被執;遂居海壇山釆山薯為食。
呂大器至汀州,汀已失;奔廣東。
朱天麟至廣東聞變,又走廣西,入安平土州。
張家玉募兵惠、潮,說降山賊數萬,將赴贛州之急;聞汀州之變,乃歸東莞。
督師何騰蛟聞王被執,大慟;厲兵保境如平時。
揭重熙解兵入山。
重熙聞北兵入關,提兵援福州。又聞帝赴贛,倍道趨贛;為大清兵掩擊,大潰。
九月甲辰朔
蘇觀生移置南安;閩中急,不能救。
大清兵至福州,從北門入;城中百姓十留一、二,父老仍鳩各舖羊酒郊迎貝勒。貝勒駐扎洪塘沙洲,出諭安民,禁兵士不得入城肆掠;分職任官,悉如舊制。初,鄭芝龍列大砲於洪塘,泊舟南岸,福州城守尚固;大清兵別由山徑竟達省城,遂克之。
福州縉紳俱遁山谷,惟尚書某獨出跪沙中竟日;貝勒不為禮,徐乃令去,曰:『爾官在明朝,若是大乎!茲不便用也,速去』!
初三日(丙午)
上游巡撫吳春枝遁入山寺,或有勸之走者;曰:『豈有堂堂撫臣而怕死者耶』!復率鄉勇赴敵死。
尚書曹學銓、通政司馬思理自縊死。
學佺聞駕已離延津,即削髮入寺為僧;而永福黃文煥率子琪逐縣令,伐山開道至延平迎貝勒。適貢生齊巽、中書張份、僧不空鳩眾起兵,遇大清之掛示安民者,輒殺之。倉卒無餉,乃率無賴三十餘人抵寺中,強學佺;學佺曰:『傾囊充餉,予非所吝;奈時勢已至此何』!巽等苦求之;學佺惻然曰:『與其留與兒孫用,不如先為國家;成敗利鈍,非予所知。請諸君勉之』!遂傾囊與之。巽等延學佺至帥府;琪報貝勒至,巽等遂各逃散。學佺呼家人告語曰:『今日吾盡節之日也』!遂沐浴、正衣冠,縊於中堂。
思禮自縊不死,遁至海上歸魯藩。
艾南英卒於延平,羅萬藻哭而殯之。
南英自縊於僧舍,惟一女為尼。
林垐聞王被執,大慟;走匿山中。
大清兵進剿湖賊,馬士英與長興伯吳易等俱被擒獲;詔俱斬之。
方逢年以蠟丸書通閩,搜得之;誅死。
易敗走至武塘陂,被執;作絕命詞七章,死。嘉善倪曼倩亦被執死。
「觚賸」雲:易自吳江兵敗,乘小舴艋遁匿嘉善錢氏園中,日夜酣飲痛哭,不發一言;為邏卒(一作者)執送武林,軍門諭降,不從,竟磔於市。
按「明史」奸臣傳:士英與易俱斬矣。復云:野乘載士英遁至臺州山寺為僧,為我兵所獲;大鋮、國安先後降。尋唐王走順昌,我大兵至,搜龍扛,得士英、大鋮、國安父子請王出關為內應疏,遂駢斬士英、國安於延平城下;大鋮方遊山,自觸石死,仍戮屍云。瞿氏「逸史」則云:『士英、國安至杭,貝勒待之厚,兩人遂擒魯王妃及眷屬以獻;貝勒復誘兩人使盡攜眷屬、愛將、銳卒入域中駐扎。月餘,貝勒治宴,襲執其將領四十八人同時就戮;械兩人至閩,囚之一室。士英日吟詩消遣;一日,引入洪塘,與總兵數人俱被戮。時有黑氣從西南來,以為諸臣被慘戮,猶有天變云』。「閩遊月記」云:『延、順間以搜索龍扛,破家隕命者十室而九。迨啟扛中,得五人連名請駕出關一疏,查在降後;惡其反復,故加誅戮。五人者:馮、阮、國安父子、方逢年也』。「甲乙事案」云:『士英渡江後,黔兵逃散,乃潛居天臺寺中。其家丁縛之獻於貝勒,貝勒數其惡,誅之;剝其皮,實之以草。時有對云:「周延儒字玉繩,先賜玉、後賜繩,繩系延儒之頭,死同狐狗之屍;馬士英字瑤草,家藏瑤、腹藏草,草裏士英之皮,腐作犬羊之□』。「南略」云:『貝勒得疏,出視士英及二方,遂駢斬之,懸其首於黯淡灘;妻子給賜兵丁』。夫士英之死,「明史」已歧兩說,而野乘所載更紛紛不一,不能悉錄;究不知誰說為確也。故舉其異同者三、四,以俟覈實。
沙定洲之黨王翔、李日芳攻陷蒙化。
大清兵攻贛州西門,已登城;督師萬元吉及楊文薦、袁從諤督死士斫墮之。
初八日(辛亥)
大清兵入泉州,德化縣知縣陳光晉降。
大學士蔣德璟絕食死。
當夫大清兵之未入泉也,鄭芝豹先至,閉城索餉。諸紳不應者,即梟其首;縛親家母於庭,抵暮得數萬。又具火手五百人,將盡焚城中屋宇;以餉未足,遲至明日。俄報固山兵將至,乃奔安平。
初九日(壬子)
唐王妃曾氏至九瀧投水死。
按「三藩記事」云:『后與帝駢斬於汀州』。「南略」云:『俱斬於福州』。「談往」云:『帝與后及從官械至福州,貝勒令斬帝於市;后不食死』。未知孰是?
兵部右侍郎葉廷秀披緇為僧,匿跡山寺而歿。
十五日(戊午)
唐王死於福州。
原任鴻臚寺主簿段尚經辦事營中,啟貝勒以禮葬之。
魯王叛將張國柱率定海舟師攻舟山,其弓箭手甚驍勇。黃斌卿念陸戰不能勝之,乃使百姓乘城;而身率水師出戰海洋三日夜,不能當國柱。張名振水營將阮進精水戰,以四舟衝國柱營;秋濤方壯,乘之發砲,國柱大敗,僅以身免。斌卿獲其樓舡百號,聲勢益振。
大清兵下漳州,知府金麗澤以城降;仍任舊職。
南豐諸生譚渭破家集眾,與永寧王故將聞人天祥、馮柏攻拔新城;與大清兵戰敗,渭死於橫村,天祥被執不食死,柏亦死。
朱繼祚奔還其鄉。
繼祚與黃鳴俊俱械至福州見貝勒,繼祚勒令致仕;鳴俊授五品官,以老疾辭免。
傅鼎銓往寧都借兵於田海忠,不應;因集鄉兵復宜黃,駐兵於樂安。
冬十月癸酉朔
唐王太僕寺卿傅雲龍集恢復(?),殺知府金麗澤。大清兵襲執之,露刃勒降;雲龍力求死,乃戮之。雲龍至漳時,即以其母託友人陳秀;至是,秀經紀其家,護其喪以歸。
魯王鎮倭將軍王鳴謙至舟山;黃斌卿誘擊之,盡並其眾。
初四日(丙子)
贛州破。時贛州被圍已久過半年,守陴者悉懈。初三日,有縋城出;大清兵獲之,以為鄉導,夜由小南門登城。督師等鼓勵鄉勇巷戰,互有勝負;總兵劉天駟率家丁十餘人力戰,殺敵數人。黎明,兵大至;閣部楊廷麟走城西投水死,尚書郭維經與姚奇胤入嵯峨寺自焚死,總督萬元吉赴水死。先是,元吉禁婦女出城,其家人潛載其妻縋城出(一作去),元吉遣飛騎追還,捶其家人;故城中無敢出者。及城破,部將擁元吉出城;元吉嘆曰:『為我謝贛人,使闔城塗炭者我也!我何可獨存』!遂赴水死。右都御史楊文薦病困不能起,執送至南昌,絕粒死。湖西分巡道彭期生冠帶自縊死。職方主事周瑚被礫死。通判王明汲、編修兼兵科給事中萬發祥、吏部主事龔棻、戶部主事林奇、兵部主事王其宖、黎遂球、柳昂霄、魯嗣宗、錢謙亨、中書舍人袁從諤、劉孟鍧、劉應試、推官署府事吳國球、監紀通判郭寧登、臨江推官胡縝、贛縣知縣林逢春皆被害(一作戮)。鄉官盧觀象盡驅男婦大小入水,乃自沉死。舉人劉曰佺偕母弟、妻婦、子姪同日死。參將陳烈數力戰,眾以其弟已降大清,疑之;烈益奮勇疾鬥。及見執,其弟勸之降,不聽;顧謂贛人曰:『今日方知我無貳心也』!乃就戮。傅鼎銓退隱山中。
北兵登城,郭維經、康范生促水師發砲;連遣四十八門,皆裂,城遂陷。縱火三日乃熄,闔城煨燼。
閣部楊廷麟赴清水塘死;大清遊擊賈熊嘆曰:『忠臣』!以門四扇為棺,瘞之南門外。萬元吉正巾幘投貢江死,二妾率群婢投井死。
新喻符泝中,崇禎丁丑進士;提學廣東。道經贛城,因留共事。城將破,元吉令速去;不可。至是,與兄述中同死。
監紀推官涂□鼎被執死。子弘佑,先以督戰死;弘祉,以救父死。妻與女孫、婢妾俱赴井死。
醫官王省素與子諸生銓同死。
參將程其功戰死南門吊橋。
王其宖巷戰死,死於砲;王其窿自刎死。覓其屍,其宖無首、其窿無身。
南安理刑吳永孚,休寧人;長寧知縣謝陽復,江寧人:俱赴洋江口死。
盧觀象與友周世光約共死池水;至是,命子芃及妻妾、男婦四十餘口先入池,世光亦攜幼孫至,觀象攜手而沒。
馬平知縣謝贊與子胤繡、姪胤斗衣冠北向再拜,闔門死。
世襲贛州衛千戶孫經世語兩弟緯世、紘世曰:『我家簪纓世冑,若竄伏村落,何以報國恩』!遂闔門自焚。
監紀軍務聶邦晟同子士燫(一作爌)、士煥、妻劉氏,闔門百口死。
劉曰佺,崇禎壬午舉人,大理丞;思誨子奉母,避地需巖。見贛圍急,請於母曰:『贛城十萬戶效死守;我家世受國恩,不與其難,何以見及君父』!乃奉母及全家俱入城。城破,闔門死之。
錢謙亨,新喻人,崇禎己卯舉人;入忠誠社,同守贛城。城破,死之。其子崐與同邑諸生蕭瑛之子佩募兵,為大清高安令捕誅。
王明汲,金壇人;自縊於夜山寺。萬發祥,新喻人,崇禎癸未進士(?)。
安福舉人劉明保,赴鐵櫃塘死。諸生彭曰趣,死萬壽官。
諸生謝明登同妻羅、子佛生赴池水死。袁汝健闔門被殺。郭其昌抱母主絕粒死;妻范氏號泣三日死。段之渾亦死。
貢生楊萬言率妻子赴水死。
贛縣書工趙廷端曰:『我沾朝廷恩澤,起家萬金,當死國難』!遂赴池水死。
贛州府學廩生劉兆太,字方公,寧都人;不薙髮,被執,用鐵釘隨其額上綱巾邊四圍釘入而死。劉同升長子孟欽,亦完髮不屈死。
監紀莊以蒞之弟某撞石死。
兵曹于斯昌、副將汪起龍被戮。
鄉約謝敏登同妻楊及孫俱赴井死。
諸生董纘卿與子麒兆、正宸、正朝俱死。馮復京同妻張盥洗焚香拜祖先,左右對縊死。
寧都曾嗣宗,字元聲;以三千金助餉。城垂破,楊廷麟令之歸;嗣宗曰:『臨危而去,丈夫不為也』!遂死之。
陽麗大攜妻赴清水塘死。余學義以母年老未敢死,母曰:『汝名「學義」為何』?乃先閉戶自縊。學義遂赴水死,妻鍾從之;子婦邱攜二子亦殉。徐餘慶率男婦十餘人赴祥應坊塘中死。
軍吏周葵、陳君猷閉門積薪自焚。
金之杰巷戰,殺數人;歸,攜妻陳赴水死。
福建織工熊國本亦與忠誠社,積貲募眾,自成一旅;至是,被執。大清所置令某,故明孝廉也;叱之曰:『爾織人,何知義』?國本曰:『織人不應為義,舉人顧當為不義耶』?令慚甚,即令引出斬之。
義娼祈祈在敵營中見其舊交某被俘,遂自刎死。
中書舍人范康生同楊文薦俱執送至南昌,獲釋。
信豐李陳玉、劉稚升退避黃田,雩都孫仲奎保砦自守。
雩都破,訓導吳重明緋衣坐堂上,被執;死。諸生李翔卿以不薙髮見捕,或諭之『薙髮可免』!翔卿曰:『人孰不自愛;然今日既得死守,豈敢宛轉求生』!及庭訊,語不遜;被戮。
雩都李逢月,天啟辛酉舉人;保髮入山。捕之,扼吭而死。
唐王職方司員外郎彭崐,寧都人,楊廷麟門人也;廷麟以子屬之。及大清兵圍寧都,錕以廷麟子轉屬於某;與婦李氏同縊死。
安福諸生陳渙,字漣且;避跡高灘。大清兵自袁州掠其地,渙踞坐石橋憤罵;以兵臨之,罵益厲,遂被殺。殮之日,髮際高出三寸許如指。其弟藻,字昭令;棄職遠引(原官州同知)。
蘇觀生聞汀、贛俱破,退入廣州。監紀主事陳邦彥勸觀生疾趨惠、潮扼漳、泉,兩粵可自保;觀生不從。
十四日(丙戌)
永明王由榔稱監國於肇慶。由榔,神宗孫、桂恭王常瀛第四子也。天啟七年,恭王就封衡州。崇禎十六年張獻忠陷衡州,王由永州入粵西,寄食蒼梧。南都不守,在籍尚書陳子壯奉王監督(一作國),會唐王聿鍵自立於閩,議遂寢。是年,王薨於蒼梧。王二子,長安仁王■〈木愛〉由病卒。本年秋八月,大清兵下汀州,唐王被執;粵中總督丁魁楚、巡撫瞿式耜、巡按王化淳(一作澄)與舊臣呂大器、李永茂、晏日曙、湯來賀、董天閎、朱〔治〕澗、周鼎瀚、方以〔智〕、朱容藩、林佳鼎、程源等議所立,乃共推永明王。桂太妃王氏曰:『諸君何患無君;吾兒仁柔,非撥亂才也。願更擇可者』!魁楚等請益堅,遂迎王入肇慶監國。
常瀛,神宗七子,庶出;以萬曆二十九年封桂王。張獻忠陷衡州,王率宮眷走西粵,世子、宮監、宮人船隻阻於永州府浮橋下。賊從陸路追至,安仁、永明二王被執;令偽湖南道押赴衡陽。偽道者徐姓,即衡陽人;密啟二王云:『臣系新科舉人,為賊所逼至此。已遣報桂殿下,自有兵來救駕,王毋恐』!先是,桂王至桂林,即遣人偵視。得徐姓啟報,遂同靖江王與廣西總兵楊國威等飛調狼兵七萬兼程而下;於十二月恢復永州,二王得脫。獻忠聞永州不守,知粵西有備,遂棄楚入蜀。十七年三月,桂王父子、君臣會集桂林,惟世子及五子、六子訪無消息。廣西巡撫瞿式耜、巡按鄭封、總兵楊國威等會議:『桂藩系朝廷親王,今遭賊難至此,宜條處錢糧安置。但桂林有靖江藩,不便同城;湖南殘破,不可驟回本國。惟有梧州一府,請先行遷蹕,就近支糧;然後會題請旨』。桂藩如請。六月,桂藩始至梧州,忽報福王監國喜詔,哀詔繼來。開讀烈皇帝罹難之慘,桂王伏地大慟,絕而復甦,遂至不起;薨於蒼梧,葬於藤縣北。桂藩薨後,二王資囊搜括殆盡;且地方日見搖動,倉廩空虛,藩府妃嬪、僚屬、宮眷尚千餘人供用不足。而安仁性殘刻,於兄弟不親;凡永明王衣食之需每求用王兄,多不如意。本年九月,安仁王病薨;時福京已陷,丁魁楚、何騰蛟、瞿式耜等合疏請永明王監國,而王猶在衰絰中。諸臣迎王,王三讓,太妃王氏固辭;群臣請益力,乃允。
「所知錄」云:永明為賊所獲,系道州。將送諸賊營,疾作;賊語王:『當以何日愈始行』?王慢應之曰:『二十四』。至二十三日午刻,忽傳大兵至;王以為賊兵至也。已見賊眾登陴,則廣西征威將軍楊國威遣其旗鼓將焦璉領兵四千救王,攀城而登;賊大潰。璉入城覓王,得之;破械而出。挾掖馬上,王不能騎;賊眾至,璉負之行里許,渡河得免。湖南巡按御史劉熙祚遣人護送至粵西。
安仁王薨,王當襲位;隆武語廷臣曰:『永明,神宗嫡孫,正統所系。朕無子,天下當屬永明』。
初,瞿式耜入謁,見王姿表非常,且多瑞兆,心竊異之;乃與肇慶知府朱治■〈忄間〉謀迎至肇慶。汀州報至,式耜倡議以王賢明仁孝,為神宗嫡孫;以賢、以親,宜正大位。遂與宗室容藩及丁魁楚、方以智、呂大器等合詞迎請。
「東明聞見錄」云:桂王有六子:長、次死於賊。三子封安仁王,英明特達,才略過人,有知人鑒;嘗曰:『居安可寄社稷、臨難不奪大節者,惟司馬瞿公一人而已』。一日,宴客罷,夜半疾作;急召式耜,付以後事。顧永明王曰:『國家事,一聽瞿先生處分』。閩變之後,丁魁楚不守雄還肇,式耜謂之曰:『天下可一日無君乎?公制府,帶甲五嶺;寧坐視顛危耶!請急議監國』。乃相與迎王梧州。
安仁王一日遣內監周明押衣篋四,送永明舟中;王大喜。啟視,皆赭黃袍,別無可常御者;王大慍。周明啟曰:『願王勿煩惱!暫且收貯。靜聽天命有歸,自有服御之日』。
桂王葬於藤縣,守塚者每見五色雲封之;因啟賀。傳童謠云:『五色雲,覆王墳;歸南土,永自明』。
永明王以丁魁楚為東閣大學士兼戎政尚書,呂大器為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瞿式耜為東閣大學士兼吏部右侍郎掌部事,李永茂請終制,王化澄以下進爵有差。
王化澄副都御史、鄭封通政使、朱治■〈忄間〉右副都御史。
以何騰蛟為武英殿大學士,加太子太保。
加章曠兵部右侍郎。
進堵胤錫兵部尚書,總制如故。
以王坤為司禮監太監。坤,即肇基,原名弘祖;本先朝舊璫。自南都陷,入閩:隆武屏不用。至是,宮府草創,內臣無習知宮禁事者;監國因留為司禮秉筆。左右導衛遂信任之,而外廷亦夤緣以進。
瞿式耜疏言:『草昧之初,惟養聖德、修綱紀、慎政教、挽人心、布威武、起用人望、招徠賢俊為首務』。蓋汲汲為奄人竊柄預慮也。
以洪天擢巡撫高、雷、廉、瓊四府。天擢,歙人,丁丑進士;官廣東布政司。恃擁戴功,自擇其地;即以都察院副都御史銜寫敕與之,駐高州。
十六日(戊子)
贛州報至,丁魁楚與司禮監王坤倉卒奉王奔梧州;瞿式耜力爭,不得。
式耜曰:『今日之立,為祖宗雪仇恥,正宜奮大勇以號召遠近;且東人不靖,苟或自懦,外棄門戶、內釁蕭牆,國何以立』!不聽。
揭重熙收散卒還攻撫州,不克;中軍洪深歿於陣。兵士僅存千人,走金谿;金聲桓躡之,縱兵大掠。孝廉張冠玉之母吳氏與娣姒皆早寡,掖姑出;遇卒拔刀劫,姑驚仆地。吳奪其刀,以身蔽姑;呼曰:『寧殺我』!卒怒,殺吳。次劫娣姒,娣姒罵不絕曰,亦被殺;而姑竟得免。
邵長蘅曰:『旴江鄧炅之言曰:「兩烈婦之死,死於金卒;而階之厲者,實中丞揭也」。又曰:「於國家無濟,而於鄉鄰大有禍」。以是為中丞罪。斯言也,決天下後世忠義之防;使偷生苟免、全軀保妻子富貴之徒皆可自詡明哲,而開門乞降,賣君父以求榮者且得以保境安民論功矣』!
魯王泊舟外洋;會永勝伯鄭彩至舟山,遂奉之入閩。
黃斌卿出師窺崇明,敗績;以周瑞救,得還。
呂大器辭官入蜀。
魁楚與大器爭管戎政,不協;大器因王幸梧,自請留守肇慶,未允。由梧而韶、由韶入柳,召之不出,不與登極大典。
十一月癸卯朔
弘光帝及太子、潞王凶問至,魯王遙上帝諡曰「赧皇帝」、太子諡曰「悼皇帝」、潞王諡曰「閔王」。
故大學士傅冠寓居門人泰寧汪亨龍家,亨龍執以獻有司;不屈,被戮於汀州。血漬地久而猶鮮,汀人嘆其忠。
冠被亨龍之仇家所執,非亨龍執之也。被執時,作書以骸骨託汀州士民,並述其奔竄囚執之事甚詳。
初二日(甲辰)
唐王弟聿■〈金粵〉自立於廣州,稱號曰「紹武」。
丁魁楚等議立永明王,蘇觀生在廣州,欲與同事;魁楚素輕觀生,且欲專定策功,慮其舊相居己上,拒不與議。呂大器亦以其非兩榜,叱辱之;觀生慍甚。適唐王弟聿■〈金粵〉嗣為唐王者與大學士何吾騶自閩至,南海關捷先、番禺梁朝鍾首倡「兄終弟及」之議;觀生遂與吾騶及布政司顧元鏡、侍郎王應華、曾道唯等擁立王,就都司署為行宮。
初,觀生奉隆武命至廣東募兵,至南雄;及汀州陷,奔回廣州。過三水,聞永明王監國而己不與議,遂不至肇慶;肇慶諸人亦以觀生葉南雄,撤兵擅歸,不令與議。會唐王浮海至廣,鎮將林察迎之海上;吾騶亦自汀逃回,遂相與擁王入廣州監國。或謂觀生曰:『永明監國詔已頒發,天下知有新君矣。今復蹈靖江故轍,速外氛;二百里間立兩帝,自樹內梗。三百年國紀,人披其葉而我刈其根,奚止不利於孺子王耶』!不聽。
即日,封蘇觀生建明伯,掌兵部事;進何吾騶等秩有差。
擢關捷先吏部尚書,與顧元鏡、王應華、曾道唯並拜東閣大學士,分掌諸部。時倉卒舉事,治宮室、服御、鹵簿,通國奔走,夜中如畫。不旬日,除官數千;冠服皆假諸優伶。
召南海霍子衡為太僕寺卿(子衡字覺商,萬曆中舉人;官袁州知府)。
招海上鄭、石、馬、徐四姓盜,授總兵官;與肇慶相拒。
「粵事記」云:蘇觀生立紹武於廣州,一月之內,郊天、祭地、幸學、大閱等鉅典按日舉行;二、三文武,覃恩數次,舉朝無三品以下官。七門以外,號令不行。
南海陳子壯沮觀生無立聿■〈金粵〉,不聽;退居邑之九江村。
子壯致書瞿式耜,請趨兵東下,立馘觀生。
初六日(戊申)
永明王擢陳邦彥兵科給事中。蘇觀生遣邦彥入賀而別立聿■〈金粵〉於廣州,邦彥不知也。夜二鼓,王遣中使十餘輩召邦彥至舟中,王太后垂簾,坐王西向、丁魁楚侍、語以廣州;邦彥請『急還肇慶正大位,以系人心;命南雄勁卒取韶制粵東,十郡之七而委其三於唐王代我受敵,從而乘其敝』。王大悅,立擢兵科,齎敕還諭觀生。
王問邦彥東事;對曰:『彼弱我強,以戰則非計;彼曲我直,以和則無名。北師已迫,觀生若懼,當求和於我;如其不然,粵東十郡,我據其七而使彼以三代我受敵,不亦可乎?且天潢之序,固應屬王;不如早正大位,以系人心』!魁楚等然之;始定議奉王還肇慶登極。
唐王戶部尚書姜一洪徒步次興國榔木村,去贛百餘里;仰天嘆曰:『嗟乎!天意如此,偷年何為』!遂赴水死。諸生鍾國士哀之,與榔木菴僧了緣為含殮如禮。
十一日(癸丑)
唐王給事中吳聞禮避地張村,為大清兵所執;脅之降,不從,死之。家人購其首歸,雙目炯然;合諸身,良久乃瞑。
劉孔昭標將胡來貢汎海至舟山,黃斌卿擊殺之(來貢,常熟人)。
斌卿怯於大敵,而勇於害同類。
揭重熙次王洞,間行至安東、金貴諸砦,令聯絡以待;而身為日者裝,入南昌以覘虛實。
鄭芝龍降於大清。
芝龍退屯安海,樓船尚五、六百艘;以前通款洪承疇之訊未得要領,猶豫不敢迎降。又自以先撤守關兵,無一矢相遺,有大功於清;而兩廣素屬部下,若招以自效,兩廣總督可得。大清貝勒知泉州鄉紳郭必昌與芝龍厚,令必昌招之;芝龍曰:『我非不欲忠於大清,恐以擁立唐王為罪耳』。會大清固山韓某兵逼安海,芝龍怒曰:『既招我,何相逼也』!貝勒乃切責固山,令退軍三十里;貽書芝龍曰:『吾所以重將軍者,以將軍能立唐藩也。人臣事君,苟有可為,必竭其力;力盡而事不可為,天命已去,則當幡然乘時以建不世之功:所謂識時務者在俊傑也。若將軍無輔立之舉,吾何所重於將軍哉!且兩粵未平,所藉於將軍者不小;今鑄「閩廣總督印」以待將軍,其即來面商地方人材及取兩廣事宜』!芝龍得書大悅,劫眾議降。其子成功痛哭力諫,諸將多不願降;周崔芝涕泣謂芝龍曰:『崔芝海隅亡命耳,無所輕重;所惜者,明公二十年威望,一朝墮地為天下笑!請得效死於前,不忍見公之有此也』。抽刀自刎;芝龍起而奪之,然終不聽。或勸芝龍:『魚不可脫於淵;且。北人無信,如馬士英、阮大鋮、方國安、逢年輩皆傾心投誠,卒皆駢首就戮』亦不聽;遂進降表。過泉州,大張播告誇投誠之勳;持貝勒書招搖,欲官者即議價。於十一月十五日至福州,朝見貝勒,握手甚歡,折箭為誓,痛飲二日;芝龍賂遺,不可勝計。忽夜半,拔營起,挾之北行。從者五百人,皆拘於別營,不得見;對面作家書書封,但稱大清恩德,囑其家世世勿忘。已謂貝勒曰:『北上面君,乃芝龍本願。但子弟擁兵海上,素非馴良;脫有不測,我且奈何』?貝勒曰:『即有之,無與汝事;且亦非我慮所及也』。遂行。狎客陳鼎隨之去。
十八日(庚申)
永明王自立於肇慶,稱號「永曆」。
以府署為行宮;以明年丁亥為「永曆元年」。
尊父桂王為「端皇帝」,太妃王氏為「孝正皇太后」、馬氏曰「慈寧皇太后」;立妃王氏為皇后。
頒詔大赦,陞賞有差。
遙稱唐王為「思文皇帝」。
隨發隆武皇帝哀詔。
親定文武衙門聯絡勛鎮。
特諭不設東廠、不選宮人。諸臣朝罷,喜相謂曰:『鳳準龍顏,果中興主也!不設東廠、不選宮人,為始政之最美』。
太妃復召對群臣,諭曰:『今朱家皇帝,僅存此一線,纘承大統。願諸先生盡忠竭力輔相之』!文武百官拜謝感泣,各圖自奮;頗有中興氣象。
召王錫袞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不出。
卦潯梧總兵李明忠為武靖伯,陞馮耀為總兵;敘擁戴功也。
二十四日(丙寅)
魯王次中左所。時鄭芝龍既降,並令鄭彩執王以獻;彩不可。匿王,而以甬夷貌似者服王衣冠,坐舟中;謂守者曰:『事若急,則縊死以示之』!會芝龍北去,乃已。
永明王使給事中彭耀、主事陳嘉謨齎敕赴廣州諭蘇觀生;被殺。耀,順德人;奉使,即過家拜先廟,託子於友人。至廣州,以諸王禮見,備陳天潢倫序及監國先後,語甚切至;因歷詆觀生諸人。觀生怒,執殺之;嘉謨亦不屈死。
耀謂觀生曰:『上神宗嫡派,奕然靈光;大統已定,誰敢復爭!且閩、虔繼陷,強敵日引兵西下,勢已剝膚;不協心戮力為社稷衛而同室操戈,此袁譚、袁尚所以早並於曹瞞也。公受國家重恩,乃貪一時之利,而不顧大計;天下萬世,將以公為何如人耶』?觀生大怒,殺耀於市;即日,集兵向肇慶。
陳邦彥抵廣州,聞使臣彭耀被殺,乃遣從人授蘇觀生敕而自以書與觀生,曉以利害;遂變姓名,入高明山中。
邦彥勸觀生與魁楚並力,勿國中自鬥,貽漁人利。
永明王以兵部右侍郎林佳鼎、僉事夏四敷督兵赴三水,蘇觀生以番禺人陳際泰督師拒之,戰於三水;際泰大敗而還。
時王化澄代丁魁楚總督,庸懦且懷觀望,林佳鼎請代;化澄出,遂命佳鼎以原官督諸軍東下(佳鼎,福建人;丁丑進士)。
十二月癸酉朔
鄭成功起兵。芝龍既降,其家以為可免暴掠,遂不設備。大清兵至安海,大肆淫掠。成功母,日本國長琦王族女也;亦被淫,自縊死。成功大恨,用夷法剖母腹,出腸滌穢重納之而後殮。發喪後,遂與所善陳輝、張進等起兵。會文武諸臣於烈嶼,設高皇帝位,定盟恢復。豎旗,書「殺父報國」,稱明年為「隆武三年」。移置南澳,軍聲頗振。
黃斌卿聞王朝先飄泊定關,貽書三往招之。朝先渡橫水洋,斌卿部將朱玫、陸偉劫之;朝先跳水免,妻子俱死。斌卿以朝先為標將。
初二日(甲戌)
蘇觀生遣大將林察率海盜數萬人與林佳鼎戰於海口,佳鼎戰歿。佳鼎,故粵中監司,與察同姓相善。察使群盜詐降,佳鼎信之,乘勝追至三山口。亂作,全師皆覆,佳鼎同夏四敷赴水死;肇慶大震。
海盜乘東南風作,用火器焚佳鼎舟。佳鼎與四敷登岸陷泥淖中,全軍覆歿;武靖伯李明忠僅以數十騎免。
永明王擢吳炳為兵部右侍郎(炳,宜興人;萬曆末進士。崇禎中,官江西提學使副使,流寓廣東)。
陞焦璉為參將。王素德璉;用破靖江王功,命為參將。
內批:陞王化澄兵部尚書。化澄原任廣東巡按御史,驟陞兩廣總制;林佳鼎代化澄督兵出,則晉化澄兵部右侍郎掌中樞印。會呂大器去官,墨敕陞化澄兵部尚書:皆王坤之為也。瞿式耜疏言:『化澄誠賢,有廷論;斜封墨敕,何可為例!請補部疏,尚可塞倖進之門』。
命嚴起恆兼督湖南軍餉。
起恆官衡永道;陞戶部右侍郎,督餉湖南,餉無匱乏。
進吏部文選司主事吳貞毓為郎中。
初五日(丁丑)
蘇觀生得陳邦彥書,猶豫累日,欲議和;會林佳鼎兵敗歿,不果。
大清兵由福建下潮州、惠州,長吏皆降;即用其印移牒廣州報無警,蘇觀生信之。
自昔兩廣在籍縉紳,必與三司、兩院通關節。己未以後,香山何吾騶主之;辛未,以潮陽辜朝薦主之(一作歸里),每事與吾騶角。然吾騶勢大,朝薦弗勝也;憤甚。迄今八月,大清兵取閩,尚無入廣之令。朝薦思得首功於大清以壓吾騶,乃親往福州獻下廣之策;盛言三月之功,可達桂林。固山李成棟聽之,遂發兵;與佟養甲由漳河襲潮州,降大盜陳耀,遂破惠州。
和平城破,知縣李信與其二子泓遠、淑遠俱死之(信,李春芳曾孫)。
永明王御史童琳疏參御史周光夏越資序題差用,私亂臺規非法;命廷杖琳。瞿式耜力救,得免。
以王化澄代林佳鼎督師。
蘇觀生治廣,務粉飾太平為事;而委任關捷先及梁朝鍾。捷先由進士歷官監司,小有才,便筆札;朝鍾舉於鄉,善談論,三遷至祭酒。有楊明競者,潮人,好為大言,詭稱精兵滿潮、惠間,可十萬;即特授惠潮巡撫。朝鍾語人曰:『內有捷先、外有明競,強敵不足平矣』!觀生亦器此三人,事必咨之。有梁鍙者,妄人也;觀生才之,用為吏科都給事中。與明競大納賄賂,日薦用數十人。觀生本乏猷略,兼總內外任,益昏瞀;招海盜捍禦,其眾白日殺人,懸肺腸於貴官之門以示威,無敢呵問,城內外大擾。
永明王起召李永茂為大學士;未幾,罷。
帝進永茂大學士,以守制不入直;有旨奪情,專知經筵事。永茂疏薦十五人,王坤輒以己意斥山西道御史劉湘客;永茂怫然曰:『朝廷方以啟沃資永茂,永茂以十五省人才進,非私也;而去之,是言不信也,敢知經筵事乎』!即解舟去。瞿式耜疏言:『大臣論薦,新朝盛事;司禮輒去取其間,無以服御史,何以安大臣』!不聽。
陞何兆寧為總兵官。
大清兵至漢中,以劉進忠為鄉導,至鹽亭界。是日大霧,張獻忠曉行至鳳皇陂,猝遇大清兵,中矢墜馬逃,伏積薪下;大清兵擒出,斬之。賊降及敗死者二、三十萬。
大清肅王為帥,問劉進忠曰:『張獻忠逃匿何所』?進忠曰:『在順慶之金山鋪,為西充、鹽亭之交境;去此千四百里,疾馳五晝夜可及』。獻忠以進忠守朝元關,殊不為意。大清兵前驅至,猶未信;進忠與善射者入其營,指示之曰:『此獻忠也』!一矢中額;獻忠訝曰:『果然』!逃伏積薪中。執近侍詢之而得,遂曳出斬之』(「誅巢新編」)。
按獻忠之死,其說不一。「紀事本末」云:『獻忠病死蜀中』。有云:『砲擊死於成都』;有云:『與大清兵戰於成都,箭中喉死』;有云:『養子孫可望鴆之死』。惟「綏寇紀略」則云:『遇大清兵,射死鹽亭』;與「明史」同。
「北略」云:孫可望形容短小而力甚大,性好殺,精悍強忍人也。微時為盜,系獄蘇州。張通判某勘之,一見知其非常人,欲脫之,喻之走;可望謝曰:『吾罪甚大,殺人者數矣;不可去也』。張再四遣之,終不去。乃陽以可望解北,以二百金分授二卒,命中途釋之;卒還,各笞十免究。可望遂投獻忠寨,以功授偽遊擊;復為義子,賜張姓。獻忠得狂疾,將士離心;將死,調可望曰:『吾今日欲傳位』。時諸將在側,乃召五歲兒至,手刃之;語可望曰:『今天下大亂,此事未可知。子尚幼,無用;倘異日有人輔之,必與汝爭,則事敗矣。故吾殺之,以一兵權』。
由是,可望遂為大帥,鴆殺獻忠。
獻忠既殪,剜其心,色若髹。呼犬食其屍,犬去屍丈許,旋驚反走匿;狺聲如泣,數日不敢出。餓鷂飛下,將近,即折而逝。魂化為黑虎,不知所從來,突出嚙殺人;跡之,不復見。橫屍處生草,葉芒刺如針;觸人肌,痛甚於螫,潰見骨』。
「蜀難敘略」亦云:『獻賊心色純黑』。
川中自遭獻忠亂,列城內雜樹成拱;狗食人肉,鋸牙若猛獸。虎豹日嚙人死,輕棄去,不盡食也。民逃深山中,草衣木食,久遍體皆生毛。
時荒城遺民幾百家,日報為虎所暴;有不滿數十日而一縣之民俱食盡者。敘州人逃入深山,久之,麋鹿無異。見官軍,以為獻賊復至也,驚走上山;步如飛鳥,追之莫及。
張獻忠屠蜀,幾盡;間有餘生者,白畫見■〈矞鬼〉,千百為群。人恐,但呼「獻忠至」,即散去。人孤寂,亡匿山中。夜孤寂,伐木燃之;鬼輒呼其類,環人就火。人潛納巨竹於火中,燒竹節,聲發如砲;鬼走,遙唾之。依然人言,非鬼嘯也(李翰業)。
十一日(癸未)
永明王補侯時偉吏部主事(時偉,公安人,崇禎中進士;歷官吏部考功主事)。
魯王次長垣。
上饒徐敬時□永豐之九仙寨,與大清兵相拒者,救之以標將楊文死(?)。敬時知不濟,作絕命詞四章,北面再拜,自縊死(敬時,崇禎丁丑進士)。
賊黨孫可望、艾能奇、劉文秀、李定國等率殘兵南奔,驟至重慶;曾英出不意,戰敗死於江,賊遂陷綦江。王應熊避之,退走永寧山中;范文光保境如故。
張獻忠既死,其偽將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白文選、馮雙禮悉潰,而南陷綦江。
侯官郭符甲起兵,大清兵攻之;帳下五百人皆戰死,符甲亦遇害。五百人浮屍海上,符甲獨屹然不動;鄭成功葬之海島(符甲,崇禎十六年進士)。
十五日(丁亥)
大清兵襲廣州執聿■〈金粵〉,蘇觀生自縊,祭酒梁朝鍾、太僕寺卿霍子衡等死之;聿■〈金粵〉與周、益、遼等二十四人俱被殺。聿■〈金粵〉視學,百官咸集;或報清兵逼,觀生叱之曰:『潮州昨日尚有報,安得遽至此!妄言惑眾,斬之』!如是者三,而清兵已自東門入;觀生始召兵搏戰,兵精者皆西出,倉卒不能集。觀生走梁鍙所問計;曰:『死爾!復何言』!觀生入東房、鍙入西房,各拒戶自縊。觀生虞其詐,稍留聽之;鍙故扼其吭,氣湧有聲,且推几仆地,久之寂然。觀生信其為死,遂自經。明日,鍙獻其屍出降。朝鍾聞變赴池,為鄰人救出;自經死。聿■〈金粵〉方事閱射,急易服踰垣匿王應華家;俄縋城走,為騎所獲。饋之食,不受;曰:『我若飲汝一勺水,何以見先人地下』!投繯而絕。何吾騶與應華等悉降。霍子衡召妾莫氏及三子應蘭、應荃、應芷,語之日:『「禮」:「臨難毋苟免」。若輩知之乎』?三子皆曰:『惟大人命』!子衡援筆,大書「忠孝節烈之家」六字懸於中堂;易朝服北向拜,又易緋袍謁家廟,先赴井死,妾從之。應蘭偕妻梁氏及一女繼之,應荃、應芷偕妻徐氏、區氏又繼之,惟三孫得存;有小婢見之,亦投井死。
李成棟選精騎三百,宵夜西行。過增城縣,潛入花山,命前鋒十人以青白布裏頭,作洋舡舵工狀;直至廣州布政司前紫薇牌坊下,於人叢中去布露辮髮,揮刀大呼。止殺一人,而滿城奔潰。十人分守各門,晝夜巡視。第三日,三百□騎方至。時觀生潛匿酒肆,有於篋中見「文淵閣臣印」;索其一醉,不與。報知巡緝,立擒之;觀生慨然曰:『吾以一布衣登兩朝相位,死亦何憾』!質問時,一語不答:遂殺之。紹武隻身假作賣舊衣人,欲出城,不識鄉路;貌復寢怪,識者無敢藏匿。為內閣中書某所指,賣銀十兩;副將杜永和擒之,並周、益、遼等二十四王並殺於布政司前雙門下。梁朝鍾自刎死。百姓俱薙髮歸順。時四姓盜聯■〈舟宗〉海上,花山光林亦擁眾數萬;水陸交訌,民不聊生。
何吾騶既降,乞修「明史」,李成棟許之;因署於門曰「纂修明史何」。時人因有「吾騶修史,真堪羞死」之謠。
南海鄺露抱所寶古琴,不食死。
番禺梁萬爵,字天若,唐王時舉人;見城破,曰:『此志士盡節之秋也』!赴水死。
萬爵,官行人。
南海郭瑤,字季文,參將邦英之子;官守備。北兵射之,瑤以肘三落其矢。被執,見佟養甲;養甲故與瑤同隸袁崇煥麾下,解其縛,署為都司。
十八日(庚寅)
黃毓祺、徐趨偵江陰無備,率壯士十四人襲之;不克,趨被執。毓祺復逸去,避江北;其子大湛、大洪被收,兄弟爭死。而毓祺以敕印事發,逮系江寧獄。將刑,其門人告之期;命取襲衣自殮,趺坐而逝(毓祺好學有盛名,精釋典)。
寧都諸生劉泰兆,字方公;約里人為大全會,激奮忠義。事不集,徙居釣峰。北兵過其地,鄉人盡走,泰兆獨衣冠當門立;兵曰:『汝何人』?答曰『我天朝廩膳生也』。『何不薙髮』?曰:『薙髮,即非天朝人也』。兵殺之。
張肯堂飄泊海外。
肯堂自唐王死,轉徙海上;出私財募兵,與周崔芝共事。
二十日(壬辰)
永明王拜陳子壯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總督廣東、福建、江西、湖廣軍務。會廣州失守、聿■〈金粵〉被執死,子壯止不行。
子壯力辭不赴,以丁魁楚秉揆故也。
王坤疏薦海內碩卿數十人,吏科給事中劉鼒等疏論內臣不得薦人;帝怒,叱逐鼒等。瞿式耜言:『司禮抑人不可,薦人更不可』。力持之;乃止。
何騰蛟奏改傅作霖為監軍御史;題蕭曠為總兵官,管黎平參將事(曠,武昌諸生;為劉承胤坐營參將)。
偏沅巡撫陳藎率滇將趙印選、胡一青□覲,晉印選、一青都督少保;各謝恩率兵還汛。初,印選等至江西,與高進庫戰,襲其老營,盡殺其父兄、妻子;進庫忿,戰益力。滇軍大潰,印選等走湖南依閣部何騰蛟。
李占春、于大海收殘卒二千奔涪州,劉文秀遣其黨盧名世疾攻之;占春敗。大海在忠州知力不支,放舟出夔、巫入楚。
魯王總兵錢達航海至閩,忠孝伯鄭成功承制授達破鹵將軍。
二十三日(乙未)
北帥李成棟傳檄各郡縣,別遣將徇南、韶而自下肇慶。
永明王侍郎御史李綺疏參丁魁楚十大罪:欺君誤國、玩兵害民、敗群亂常、罔神蔑誓並喪身辱祖;若不改轍,覆亡立候。面帝朗誦。魁楚引罪,帝慰諭之。明日,有旨:『李綺降三級調外』(綺,字友三,松江人,庚辰進士;官瓊山知縣。永明登極,授西臺。時廣州已破,知永曆必走,扈從甚難;因疏參魁楚,冀罷職。及得旨,喜極;即解維入廉州)。
內批:改戶部郎中周鼎瀚為給事中。瞿式耜爭曰:『鼎瀚歷俸深,且有擁戴功,應陞卿寺;今破例而改,非陞也』。然鼎瀚志在給事,卒為給事。
二十五日(丁酉)
廣州報至,王坤請王西幸避之;瞿式耜方視師峽口,亟返肇慶力挽,坤不從。乃陞朱治■〈忄間〉為兩廣總督,守肇;奉王走梧州。
式耜曰:『我兵水陸麇至,三水可上下搤也』。爭之不得,請身留肇慶。宗人府朱容藩曰:『左右所恃,惟式耜一人。式耜留守,上行益孤』。亦不許。式耜部署畢,疾趨梧州,帝已過梧而西。
王意欲幸楚,時班行皆楚、蜀人,亦勸王行;王意遂決。
治■〈忄間〉,字子晦,浙江舉人;有文譽。崇禎時,官肇慶府同知。
明督師王應熊卒於畢節衛。
孫可望陷遵義。
龍門破,里人廖翰標以二幼子託從父,從容自縊(翰標,天啟中舉人;官江西新城知縣)。
潮州山寨私擁趙王,北帥佟養甲、李成棟遣兵攻之;王即自歸,薙髮居孝光寺。會陳子壯致啟於王,啟未達而事洩;降北廣州知府陸元璣受佟、李指,逼之。至元妙觀,勒令投繯死。
二十六日(戊戌)
帝駕小艇上西峽。
丁魁楚深結太監王坤,得為首輔;用舊旗鼓蘇文聘為內閣辦事中書,晝夜出入計直,百司分給文武憑劄。得廣州警報,絕不示人。以事干者,現銀減價四、五,誘人多就。有瓊崖參將白斌託禮科李用楫之弟來營陞總兵;來初受中書,見時事日非,且聞廣信,因而觀望。斌在海外,猶未及知;恐來為之不力,且稟揭直達魁楚促早就,云具名禮在中書李來處,來不知也。魁楚忽於暮夜遣人索斌贄,示稟揭,勒逼如數;來填八酒器、五十金。二十五日,朝見謝恩者,猶趨鏘殿陛。忽肩輿出城,掠小艇駕上西峽,喧傳帝已去矣;於是文武紛逐,各不相顧。侍郎汪光室與李來同舟,力眾競進;不知鄰舟為帝座,幾為觸沒。惟魁楚舂容雅度,絕不惶遽;漸移資入舟,瞠目而視,反若局外觀者。蓋魁楚於擁戴時早自為計,今且有異志矣。
●爝火錄卷十七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丁亥(一六四七)、大清順治四年(永明王永曆元年、魯王監國二年)春正月(癸卯)朔
永明王蹕梧州,魯王次長垣。
大清兵向肇慶,總督朱治■〈忄間〉走。王由梧州走平樂;大學士丁魁楚走岑溪、尚書王化澄走潯州。
帝舟次梧州,免朝賀;敕梧州知府陸世濂取庫銀五十兩為挽舟僱夫費,將北進桂林。時丁魁楚惑於奸弁蘇文聘,從梧西走岑溪;王化澄攜中樞印走潯州。
十六日(戊午)
大清兵克肇慶,遣別將■〈犭旬〉高、雷、廉三府。
大清帥李成棟克肇慶,朱治■〈忄間〉降;隨發副將楊文甫(一作大福)、張月領兵略高、雷、廉三郡。
魯王進李向中兵部尚書。
時王駐蹕鄭彩營中,鄭成功不欲奉監國,年號仍稱「隆武三年」;海上遂有二朔。
大清兵追川賊至重慶,永明王巡撫馬乾出禦,敗死;遂入遵義。以餉乏,旋師。王祥等復取保寧二郡;樊一蘅再駐江上,為收復全蜀計,乃上善後事宜及諸將功狀於王。王遂拜一蘅戶、兵二部尚書,加太子太傅;王祥及楊展、侯天錫等爵有差。
大清兵入川,所至俱下。于大海退入於涪,袁韜去夔入黔之婺川,李占春避而東下:諸擁兵者皆瓦解,川地盡為清有。
二十九日(辛未)
大清兵入梧州,巡撫曹曄迎降。永明王欲走湖廣依何騰蛟,瞿式耜、吳炳、吳貞毓等從;乃由平樂至桂林。
曹曄既降,令各屬俱納印;尋破南雄、韶州。
蒼梧知縣萬思夔常蓄一龜,令人攜之號於路曰:『降者如此』!及曄降,思夔大書其名於龜背,置之縣堂;遁去。
大清帥李成棟別遣副將閻可義趨瓊州。
魯王禡牙出師,提督楊耿、總兵鄭聯皆以兵來會。進鄭彩為建國公、張名振為定西侯,封楊耿為同安伯、鄭聯為定遠伯、周瑞為閩安伯、周崔芝為平彝伯、阮進為蕩虜伯;以僧寂惺為國師,總督恢剿軍務。
周崔芝復海口,以參謀林籥舞、總兵趙牧守之。
二月壬申朔
魯王以兵部尚書熊汝霖兼東閣大學士。
兵克海澄,以閩人洪有文為知縣。
永明王至桂林,以吳炳、方以智為大學士,同瞿式耜入閣辦事。炳仍掌兵部事,以智不至。
式耜肅殿陛、敕守禦,聯絡湖湘、控制兩粵;粵、楚用兵,易以策應。而王坤因肇慶失陷、北兵在梧,力勸帝幸楚。
遣使湖南慰勞何騰蛟,趣其兵入衛。
大清定南王孔有德、靖南王耿仲明、平南王尚可喜等率兵趨長沙。
王進才固守益陽,聞大清兵漸逼,還長沙。進才揚言乏餉,與狼兵將覃遇春鬨,大掠;並及湘陰。大清兵至長沙,進才走湖北;何騰蛟不能守,單騎走衡州。章曠及張〔先〕璧走寶慶,堵胤錫走永定衛,馬進忠遁五澳山中:長沙、湘陰並失。
初二日(癸酉)
魯王兵攻漳浦,敗績。
孫可望、李定國等既陷遵義,貴州布政司使張耀急言於巡撫,請發兵民守禦;巡撫以寡眾不敵,難之。俄賊眾奄至,耀率家眾乘城擊;賊攻城陷,執耀見其帥。帥與耀皆秦人,說之曰:『公若降,當用為相』!耀怒詈,不屈;賊亦怒,執其妾媵責之曰:『降則免一家死』!耀詈益甚,賊乃殺之,並殺其家屬十三人(耀,字融我,三原人;舉人)。
故興寧知縣吳子騏偕戶部主事劉琯、府同知楊元瀛等率鄉兵扼賊,敗之;賊來益眾,戰敗被執,俱不屈死(子騏,字九逵,與琯、元瀛俱貴陽舉人)。
故戶部郎中譚先哲、寧前兵備道參議石聲和,俱平壩衛人,舉人;闔門殉難。
初五日(丙子)
魯王賜吳從魯諡「襄愍」。
永明王以宗室朱壽■〈金林〉為右僉都御史,募兵雲南(壽■〈金林〉,魯府宗室也,家兗州。崇禎中,官雲南通判)。
進呂大器少傅,代王應熊盡督西南諸軍,賜劍便宜從事。
加吳貞毓太常寺少卿,仍掌選事。
大清兵復克海澄,魯王知縣洪有文死之。
大清兵救海澄,魯王兵退入於海;海澄復五日,即失。
鄭成功歸自南澳,聞永明王已立於肇慶,文移用永曆年號。時廈門、浯州為鄭彩、鄭聯所據,乃泊鼓浪嶼(廈門即中左所、浯州即金門廳,隸同安為兩島)。
初八日(己卯)
孫可望攻定番州,鄉官顧人龍率士民拒守,殺賊甚眾;城陷,大罵而死。
可望遂據定番州,休息士馬。
永明王徵四川文安之、雲南王錫袞入閣。時孫可望等方由川、貴入雲南,錫袞以道阻不能達,安之亦不至。
以周堪賡、郭都賢、劉遠生等為六卿,丁時魁、金堡等為給事中。
遠生原名廣胤,贛州戰敗被執,系南昌獄中逸去;見隆武帝於汀州,復其官,遂以其字遠生為名。
大清兵入廉州。
魯王兵克漳浦。
初十日(辛巳)
大清兵襲平樂,分兵趨桂林;永明王大恐,會武岡鎮將劉承胤以兵至全州,王坤請赴之。瞿式耜極陳桂林形勢,請留,不許;自請留守,許之。乃進式耜文淵閣大學士兼吏、兵兩部尚書,督師;賜劍便宜行事。
大清李成棟自梧州襲平樂,屠列鰲以精騎直犯桂林,兵薄陽朔;帝遂決意幸楚。適有自湖南來者,言湖廣長、衡、永、寶四府地未有所屬,宜亟取以資中興基;吳炳以為可,瞿式耜上疏曰:『駕不幸楚,一師得以展布,自有出楚之期。茲半年之間,三、四播遷;民心兵心狐疑局促,如飛瓦翻手散而覆手合』。又曰:『在粵則粵存,去粵則粵危。我進一步,則人亦進一步;我去速一日,則人來亦速一日。楚不可遽往,粵不可輕棄。今日不遽往,則往也易;今日若輕棄,則更入也難。海內幅■〈巾員〉,止此一隅。以全盛視粵西,則一隅似小;就粵西恢中原,則一隅甚大。若棄而不守,即愚者亦知拱手送矣』。不聽。又泣請曰:『東藩已失,所存惟桂林一隅;若復委而去之,武岡雖金城湯池,何能長久!臣本巡撫此地,願與此地俱存亡』。帝乃以式耜留守桂林,各路兵馬俱聽節制。
大清兵入平樂,陳邦傅趨南寧;佟養甲改廣東布政司,耿獻忠為廣西巡撫(獻忠,陝西人;從阮大鋮入閩、廣)。
平樂、潯州相繼破,桂林危甚。總督侍郎朱盛濃走靈川,巡按御史辜延泰走融縣,布政司朱盛■〈氵調〉、副使楊垂雲、桂林知府王惠卿以下皆遁;惟式耜與通判鄭國藩、縣丞李世榮及都司林應昌、李常瑞、沈煌在焉。永明王令兵部右侍郎丁元曄代盛濃、御史魯可藻代延泰。
以瞿式耜麾下將焦璉為總兵。
封璉為富川伯。
封陳邦傅為思恩侯,守昭平。
十五日(丙戌)
永明王自桂林走全州。
司禮監王坤、錦衣衛馬吉翔扈從,大學士吳炳等隨行。
劉承胤以兵入衛。承胤,由小校,以何騰蛟薦至大將,稱門生。已漸倨;騰蛟在長沙徵其兵,承胤大怒,言『先調黃朝宣、張先璧軍,皆章曠親行;今乃折箠使我』!馳至黎平,執騰蛟子,索餉數萬。子走訴騰蛟;騰蛟遣曠行,乃以眾至。騰蛟為請於王,得封定蠻伯;且與姻:承胤益驕。
承胤入衛,頗尊朝廷。惡王坤弄權,疏逐之;面斥周鼎瀚仰寺官鼻息,不為禮(承胤,號鐵棍)。
湖南道副使陳象明檄調土兵與陳邦傅連營,東至梧州榕樹潭;遇大清兵戰敗,死之。
二十六日(丁酉)
平樂既陷,守將陳邦傅走柳州;北兵乘勝直上。帝在全州,命全州守將焦璉率所部兵盡入桂林為防禦計。時璉駐責沙鎮,聞命星馳往援。至甘棠渡,水漲,浮橋斷;搜漁舟,次第得渡,以三月初十日抵桂林。
晉封皮熊定番侯,命提師還救貴陽;與孫可望戰於龍里,克之。可望走雲南,熊追至盤江弗及,留兵守之。
丁魁楚棄王走岑溪,輜重多,軸轤相屬;為李成棟追獲,魁楚遂降。成棟與有隙,錄其家數百人殺之;魁楚乞一子,成棟笑曰:『汝身且莫保,尚求活人耶』?並殺之。
先是,魁楚知省城之變,即密遣人齎精金三千兩、珍寶稱是,當賄成棟;復將厚橐裝入曰十哨舡,仍往肇慶度歲。至正月,遷延於岑溪,佯於城中修蓋茅屋;實不欲登岸,靜候廣城消息。至二月初,金寶始達成棟;成棟曰:『正欲邀爾主仍為兩廣軍門,急賷書去』。二十六日,魁楚於舟中得成棟手書,大喜;急移舟肇慶。成棟亦統兵相迎,握手道故,相見恨晚;魁楚長子通名先叩,情誼甚篤。臨晚盛宴,指畫嶺表:『審度當朝東南半壁,惟吾兩人撐拄。因訂明日敢煩再攝兩廣篆,拜表即真亦在明晨』。將旗牌、符纛、敕印悉手付之。魁楚父子喜甚,當餽見面禮一萬,珠寶稱是;成棟亦有轉敬,歡然而別。未及三更,成棟戎裝秉鉞昂坐將舡之露臺,列炬如畫,刀戟森立,喚取丁家老幼;魁楚方在夢中,以為到任何早,或者拜表出疏,當同跪也。又聞並請郎君,想亦另有以官之耶?肅衣而前,尚擬揖禮相趨;見成棟正位危坐,料局已變,亟曰:『乞饒兒子』!成棟云:『先斬兒子』!左顧,已獻首級;隨驅殺魁楚。當即拘其家人,分置各營;取其一妻、一媳、三女、二妾寢己舡舟中。精銀八十萬,金珠、犀寶三倍之;皆拱手而歸之成棟矣。過舡時,有一揚州豔婢投水死(「談往」)。
「明季遺聞」云:魁楚在岑溪,屯兵千餘;清帥招之,不服。乃水陸設伏,大戰藤江;丁兵敗,魁楚中箭死之。
按成棟是時兵鋒甚銳,魁楚止部千人,何能與之大戰乎!況魁楚泊舟岑溪,已棄永明王如敝屣,欲盡忠誰何;而與大清兵大戰,且以身殉之也?
「兩廣紀略」云:魁楚遺二孫,成棟發於標下將官為奴;見其自言姓丁,即撻之。「所知錄」雲:『後見魁楚一孫才數歲,為羅成耀子』。
三月壬寅朔
大清兵破陽朔。
永明王進劉承胤安國公,勛上柱國,賜尚方劍。承胤益坐大;忌何騰蛟出己上,欲奪其權。奏解騰蛟兵柄,召之入朝為戶部尚書,專領餉務;王不許。
魯王督師李長祥率兵進攻紹興,不克。
初九日(庚戌)
大清兵至劉仙巖下,焦璉兵抵桂林;瞿式耜拊其背勞之,如家人父子。
魯王遣安昌王華堞、林持籥義子林皋往日本國借兵,王自出御物為禮。先是,鄭彩、周崔芝已通使日本,許之;故王再遣安昌。安昌用天朝金字紅牌二,儀從甚盛;日本給送頗極豐美。過十餘日,忽懈;且出慢語,速之歸。安昌驚愕,不知其故。後有日本人至,言『爾明朝喪敗,來我國乞師,當麻衰痛哭;何得尚盛其威儀!於是知爾明朝無人矣,故不發兵也』。朝臣無以對。
十一日(壬子)
大清兵薄桂林,以騎數十突入文昌門;登城樓,瞰瞿式耜公署。式耜方緩帶從容,忽仰見城上鐵騎馳驟;訝曰:『豈北兵耶』?急召焦璉拒戰;式耜身立矢石中,與士卒同甘苦。積雨城壞,吏士無人色;式耜督城守自如,故人無叛志。先後戰守三月,璉功最多;丁元曄、魯可藻亦盡力焉。
北兵已衝入文昌門,焦璉部下悉因領糧散,一時不集;璉方裸,不及披甲,挾弓矢趨至城下。連發矢斃其二騎,璉亦被射中臂;拔箭又射,又斃數騎。騎奔,徙步追之。兵亦漸集,乘勝奮殺,連斫十數騎皆敵中號為衝鋒陷陣者;敵氣奪,遂大奔,追殺數十里。是役也,璉以三百騎破北兵數萬,論者謂南渡以來武功第一云。
永明王兵科給事中陳邦彥約甘竹灘余龍圍廣州。初,贛州萬元吉遣族人萬年募兵於廣,得余龍等千餘人;未行而贛失,龍等無所歸,聚甘竹灘為盜。他潰卒多附之,至二萬餘人。總督朱治■〈忄間〉招降之,既而譟歸。及大清兵定廣州、克肇慶,梧州敗走,治■〈忄間〉殺丁魁楚,前驅抵平樂;王方自梧□、平樂走桂林,勢危甚。邦彥乃說龍乘間圍廣州,而己發高明兵由海道入珠江,與龍會;且遺張家玉書曰:『桂林累卵,但得牽制毋西,潯、平間可完葺;是我致力於此而收功於彼也』。家玉以為然。然龍卒故無紀律,大清兵自桂林還救,揚言取甘竹灘,龍等顧其家,輒退;邦彥亦卻歸。
余龍等焚北舟於東莞,遂圍廣州。
大清巡撫佟養甲堅壁不出,檄李成棟還師禦之。時先後舉兵者,新會王興、潮陽賴其肖。
張家玉與舉人韓如璜結鄉兵攻東莞城,知縣鄭霖降;乃籍前尚書李覺斯等貲以犒士。甫三日,大清兵至,家玉等敗走;奉表永明王,進兵部尚書。
清帥佟養甲素聞家玉名,遣副使張元琳即家召之;家玉衣冠出見,責元琳以大義。元琳,故與家玉同為癸未庶吉士者也;歸報養甲。養甲復飛書諭之;家玉答書云:『孔門高弟、太祖孤臣,如我家玉其人者,安可以不賢人之招招之乎?生殺榮辱,惟公命』!其師林洊力贊之,遂結鄉勇何不凡、莫子元等入東莞,執新令鄭鎏(「四藩紀事」)。
家玉聞李成棟且至,棄城;以舟師退屯■〈氵窖〉杜村。遣張元瑩、陳瑞圖奉表行在;進家玉兵部尚書,提督嶺表軍務。
孫可望屠霑益州。
十六日(丁巳)
劉承胤請封錦衣衛指揮馬吉翔、郭承昊、嚴雲從等為伯;御史毛壽登爭之。吉翔怒,激承胤脅王杖壽登及劉湘客、吳德藻、萬六吉於牙門外,承胤又力為申救得免,皆奪職。
承胤以扈駕功,請封掌衛事馬吉翔文安伯、東司房郭承昊為遵化伯、西司房嚴雲從為清江伯;壽登駁參『金吾無矢石功,何得援邊鎮例晉五等』!德藻、六吉繼論之。吉翔疑疏出湘客,周鼎瀚復造蜚語為董卓、郭汜、李■〈榷,氵代木〉之說以激承胤;四人者幾受廷杖。
承胤與吉翔內外交結,遂跋扈不可制;要帝幸武岡。式耜屢疏請駐全陽,不聽。其逼杖四人者,亦以其主還蹕桂林之議也。
陳邦彥遣門人馬應芳(一作房)會余龍軍取順德;大清兵至,龍戰敗,應芳被執赴水死。
李成棟破余龍軍,戰應芳,敗之;應芳死。
沙定洲執王錫袞至會城,詭草錫袞疏上永明王;言定洲忠勇,請代黔國公鎮雲南。疏既行,以稿示之。錫袞大恨,愬上帝祈死;居數日,憂憤卒。
二十九日(庚午)
孫可望陷曲靖,屠之。巡按羅國瓛方按部其地,與知府焦潤生俱被執。可望欲降之,國瓛不屈;攜至昆明,自刎死。潤生亦死之(國瓛,嘉定人,崇禎十六年進士;潤生,修撰茲子)
南寧知縣陳六奇亦死之。
吉水鄒文鼎偕從姪敬復與王寵合營,大清兵來討,文鼎被獲赴水死,敬解省論殺。寵急書「追剿王寵」於旗,大呼殺賊;復逸去。久之,大清兵始知其即寵也。
錢謙益投誠,大清授禮部侍郎,管內院學士事。尋以老病,乞歸。又因江陰黃毓祺獄詞牽連,被逮下金陵獄;事白得釋。後遊虎邱,衣小領大袖之服;一士前揖,問其何式?錢曰:『小領者,遵時王之制;大袖,乃不忘先朝耳』。士謬為改容曰:『公真可為兩朝領袖矣』!
夏四月壬申朔
孫可望屠交水,遂由陸涼、宜良入雲南,詐稱黔國焦夫人弟來復仇;時滇民久困沙兵,喜其來,迎之。
可望在定番州,意欲入滇取沐府厚藏;及聞為定洲所取,拍案大驚曰:『此吾几上肉,沙定洲小寇,何得襲取之』!遂宵夜趨滇。至宜良,知縣方興祖迎之;賊喜,不入城。至雲南,巡撫吳兆元等迎之。
天波夫人,南京東寧侯女弟也。
「五小史」云:隆武遣太監孫興祖調沙兵入衛,猶滯雲南;孫可望等至,謂興祖曰:『朝廷遠隔,不知滇事始末;若徵沙兵入衛,是獎亂也。不如討平逆賊,迎還沐公,使之引兵東向』。興祖然之,傳檄雲南。
永明王拜揭重熙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總督江西兵馬;召募萬餘人,薄邵武敗還。
重熙入閩次邵武,與大清兵遇;將士望風遁。兵部主事吳灝之率部將吳秉忠、鄭鳴雷出戰,大敗;秉忠、鳴雷戰死,灝之被執腰斬,重熙僅以身免。
初二日(癸酉)
余龍與大清兵再戰於黃連江,敗死。
福清諸生林化熙字皞如,義不薙髮;聞周崔芝據海口、鎮東,往就之,為捕者所獲。械至福州,巡撫張存仁詰之;曰:『髮膚不敢毀傷』!存仁曰:『爾書生,不知時變,為書所誤;薙之,斯亦已矣!一介小儒,顧安所得忠義名耶』!與之小刀,堅拒不薙;存仁曰:『爾既硜硜自守,何不匿處山中;而招搖市井以自戕其生,寧得謂守身之孝子耶』!化熙曰:『聞海、鎮恢復,因往觀軍容,冀相籌畫耳』。存仁叱之,乃嗔目大罵;存仁不能堪,斬之。
高廉巡撫洪天擢以瓊州降於大清。北兵欲入瓊州,無舡過海,駐徐門一月。天擢以練兵措餉為名,在瓊州苛斂幾萬金,擅殺數千人,航海降於李成棟;成棟仍以海道事,界之管理。
劉承胤遣兵五千援桂林。
孫可望入江州,知縣周柔強率眾屯撫仙湖之孤山;可望遣兵往擊,盡殲之。
沙定洲聞孫可望至,解楚雄圍去。
楊畏知追定洲至昆明,獲其黨張國用等磔之。
沐天波以兵屬楊畏知,俾調練各土司兵馬阨守諸隘。
孫可望陷富民,貢生李開芳偕其友王朝賀走。至松花壩,開芳自經;朝賀掩埋訖,亦自經。開芳妻及二子俱赴井死。在籍知縣陳昌裔不受偽職,為賊杖死。
廉州推官張孝起舉兵謀恢復;戰敗被執,妻妾俱投海死。孝起羈大清軍中(初,廉州陷,孝起避海濱;至是舉兵)。
孝起原名起,吳江人;為人孤峻無期,吳中之錚錚者也。「觚賸」云:『孝起字將子;崇禎三年舉人,十三年特賜進士』。
永明王命貞忠營李赤心等攻荊州;月餘,大清兵援荊州,赤心等大敗。步走入蜀,數日不得食,乃散入施州衛,聲言就食湖南。
初五日(丙子)
大清兵擊張家玉,韓如璜戰死;家玉走西鄉,祖母陳、母黎、妹石寶俱赴水死,妻彭被執不屈死,鄉人殲焉。
李成棟既殺余龍於黃連江,遂移師破■〈氵窖〉杜村。
昆明鄉官孔師程糾合晉寧知州石阡冷陽春、呈貢知縣嘉興夏祖訓、晉寧舉人段伯美、諸生余繼善、耿希哲起兵拒賊;李定國率眾奄至,師程泛舟遁,陽春、祖訓等俱死之。
夏祖訓,字仲則,秀水學生;以貢,除呈貢知縣。起義師失利,一城屠殲殆盡;祖訓被刑最慘(黃孔昭「南歸草」)。
永明王召朱天麟為禮部右侍郎,辭不至;疏請王自將為先鋒,倡率諸鎮,毋坐失事機。
有兩王子浮海至舟山;黃斌卿沉之外洋,奪其資。
沙定洲禦孫可望於革泥關,大敗;遁歸阿迷。
定洲遁歸阿迷,遇可望於蛇花口;接戰大敗。
初八日(己卯)
孫可望分遣李定國徇迆東諸府。
大清兵臨海口,魯王參謀林籥舞、總兵趙牧死之;周崔芝退保火燒嶼。
魯王授鄢正畿兵科給事中。
黔鎮總兵皮熊復貴州。孫可望入滇,熊由平越收兵復貴州(按皮熊初名羅聯芳,守黔中;以范礦薦,授總兵。至是,可望入滇,貴陽不置一守兵;熊遂以其軍入貴陽而據之,報稱恢復黔省,駐平越)。
姚安舉人席上珍聞孫可望等入雲南,與姚州知州何思、大姚舉人金世鼎據姚安城拒守。可望遣張虎攻陷之,世鼎自殺。上珍、思被執至昆明,入見可望,上珍不屈膝,可望呵之;厲聲曰:『我大明忠臣,肯為賊屈耶』!可望怒,命引出斬之;大罵不絕,遂磔於市。思亦不屈死。
錢達走入太湖,糾合黃蜚、吳易舊部往來湖海郡縣。大清兵邀擊之,屢為所敗;乃湮塞太湖諸口以困之。達困久糧絕,兵士死者過半。將潛入海趨鄭成功營,漁人告諸大清兵遣舟師截之,大呼曰:『請見錢將軍』!達知不免,躍過敵舟,厲聲曰:『大丈夫死事耳』!至蘇州,大清巡撫土國寶羈之大第,使騎環守之,知縣朝夕候視。忽一樓舡至,報曰:『錢夫人來視將軍』。騎引之入,則達妻楊氏、妾王氏也。居一日,妻留,妾與諸媵婢復去;騎問之,達曰:『吾遣妾往太湖傳諭諸部解散耳』。騎信之,送至湖口。越二日,達置酒召守、令飲,其妻亦出;達與妻南向坐,守、令東西向坐。酒半,妻拜而入,即赴井;守、令大驚,遣人急救,達止之。詰旦,達語騎曰:『汝等各擔土三石來,當厚賞』。諸騎欣然,擔土至;達使填井,達親以石覆之,拜而祀之。數日後,械至南京,見大清總督郎某,抗罵不屈。絕粒數日,騎以葠液置酒中飲之,不死。械之至京,命械還華亭斬之。行次山東,死。妾返太湖,亦自縊。
十四日(乙酉)
李定國陷晉寧州,屠之。
張肯堂為周崔芝所忌,別崔芝北發,抵舟山。
桂林署中有一室,封鎖既久;瞿式耜欲顧之,左右不可曰:『室中有怪,開之傷人』!式耜竟顧之,但見塵埃滿室,中無一物。入夜,式耜緋袍南面坐,案列巨燭,隸役八人侍立;更餘,八人者大懼,面如死灰;式耜命之退。危坐三鼓,一紅袍怪至前;式耜正視之,怪漸縮小,入地不見。刻間梁上大振一聲,式耜仰視之,見一面與目甚大;目攝之,不作一語。已而漸小漸下,細如豆粒,擲於案上。式耜納之筆管,以指捺其兩端;怪在管中大言曰:『吾久居此地,與汝無隙;汝何得相侵!若不釋我,必禍汝』!刺刺不休,式耜默然不應。怪無如何,因哀求曰:『釋我,後不敢在此為祟矣』!式耜亦不應。久之寂然,式耜意其已死;忽復云:『吾適至汝家殺汝母』!式耜心動,顧之無蹤。急遣人星夜馳歸訪母,竟無恙;怪亦遂絕。
十六日(丁亥)
大清松江總兵官吳勝兆,故降將也;復謀叛,蘇州舉人楊廷樞因其客以慫恿之。副將詹天祥、都司高永義執勝兆等,誅之(廷樞,字維斗,與徐汧善,有重名;汧死難,廷樞遁在鄧尉山中)。
有白黨降將周謙者,稍知文墨;勝兆暱之。因通舟山黃斌卿,令舉兵內向;故給事中陳子龍、舉人殷之輅、諸生張寬等公與其謀。斌卿約於四月十六日兵至;而海舟非風不行,連日北風大作,舟不能至。海防同知楊之易、推官方重朗知其謀,潛移書於總督洪承疇,言勝兆反狀;承疇不之信,即以其揭下勝兆。勝兆大懼,十五日夜半以令箭提之易、重朗至,殺之;意明日舟山兵必至也。天既曙,城外寂然;副將詹天祥知事不濟,即同都司高永義率兵入,執勝兆殺之,按誅將校十七人(周謙,「成仁錄」作周天,嘉興人)。
之輅官中書舍人;逮至南京,洪承疇見之曰:『汝是明朝都大的官,作謀反大逆的事』?之輅如其言報之。承疇無以答,令與寬駢斬於市(寬字子服,華亭人)。
有周長吉者,亦連染入案;當事者鞫之,長吉曰:『吾與詹世勳謀叛,非勝兆也』。於是長吉、世勳俱論死(世勳,即天祥)。
徐石麒子爾榖率眾持糧依勝兆,事敗死之。妻孫氏聞訃,自投於河死,直立不仆。翁莫、董剛俱見捕殺(剛,尚書其昌孫)。剛妻趙氏沒入官,自言良家子,義不受辱;觸階而死(爾谷,一作式榖)。
長洲戴武功、平湖陸瞻佝並死之。
子龍知事敗,將遣夏發英至嘉興,約同志復起兵;家童毛泰被執,其謀盡洩(發英,字寶沐,嘉興諸生)。初,子龍與吳易謀起兵,遣發英至紹興條陳策應機密;魯王錄其勤勞,授行人司行人。勝兆通舟山,亦遣發英。至是,為大清兵所執,死之。
川賊至廣通,故渾源州同知張朝綱與其妻馮並縊;子諸生耀葬親訖,亦縊。
孫可望與劉文秀西略,楊畏知禦之於啟明橋;戰敗,投水不死,踞而罵。可望與畏知同鄉,甚重之;下馬慰之曰:『聞公名久矣!吾為討賊來,公能共事相與匡扶明室,非有他也』!畏知瞪目視之,曰:『紿我爾』?可望曰:『不信,當折矢誓』!畏知曰:『果爾,當從我三事:一不得仍用偽「西」年號,二不得殺人,三不得焚廬舍、淫婦女』。可望皆許諾。乃與至楚雄,略定大理諸郡,使劉文秀至永昌迎沐天波。迆西八府免屠戮,畏知力也。楚雄舉人杜天禎聞畏知戰敗,即自殺。畏知降,可望遂以為巡撫。
十八日(己丑)
黔國城中人執阮韻嘉、袁士弘檻送楚雄,誅之(韻嘉、士弘,與沙定洲陰結為內應者也)。
李定國逼河西,四川巡撫耿廷籙赴水死;妻楊氏被執,不屈死。
永明王授甘永兵科給事中,出贊何騰蛟軍事(永,永新人;崇禎壬午舉人)。
二十四日(乙未)
大清兵至松江,執陳子龍(子龍與夏允彝同負重名;允彝死,子龍念祖母年九十,不忍割,遁為僧。尋受魯王部院職銜,結太湖兵欲舉事;事露被獲,乘間投水死),獄詞連及允彝子完淳、兄之旭。完淳下吏,談笑自如,作樂府數十闋;臨刑,神色不變。之旭作絕命詞,從容謁文廟,自縊復聖位旁(完淳,字存古,七歲能詩文;死時,甫十六。之旭,字元初)。
子龍被執於富林;既死,猶戮其屍。子方五歲,亦論死。獄詞連及嘉善錢栴、昆山顧咸正、嘉定侯岐曾、長洲劉曙、松江夏完淳、之旭等數十人;完淳,栴婿也。栴嘗與吳易合謀,藏子龍□,論死。臨訊,辭氣不振;完淳厲聲曰:『昔日者,公與陳公子龍及完淳同時歃血,上啟監國,為江南舉義倡;江南人莫不踴躍。今與公慷慨同死以見陳公於地下,豈不奇偉大丈夫哉』!栴曰:『吾死固當;子少年,何為不求死耶』?完淳笑曰:『寧為袁粲,不作褚淵?丈人何相視之輕也』!洪承疇見其年少,欲寬釋之;謬曰:『童子何知,豈能稱兵叛逆;誤墮賊中耳。歸順,當不失官』!完淳厲聲曰:『吾嘗聞洪亨九先生,本朝人傑;松山、杏山之戰,血濺章渠。先皇震悼、褒卹,感動華夷;吾常慕其忠烈。年雖少,殺身保國,豈可以讓之』!左右曰:『上坐者,即洪經略也』!完淳叱之曰:『亨九先生死王事已久,天下莫不聞知;曾經諭祭七壇,天子親臨,淚滿龍顏,群臣莫不嗚咽。汝何等逆賊,敢偽託其名以污忠魄』!因躍起奮罵不已。承疇無以應,惟色沮氣喪而已。栴竟與完淳同死。岐曾,峒曾弟,字雍瞻,太學生;咸正,字端木;曙,字公旦:俱坐死。
笪君甫,失其名,松江府胥也;亦見捕。論死,笑曰:『我一介小人,今日得與士大夫之列為忠義而死,死猶生也』!臨刑,神色不變。
李定國徇臨安,沙定洲部目李阿楚拒戰甚力。定國穴城置砲,砲發城陷,遂入;驅城中官民於城外白場殺之,凡七萬八千餘人,斬獲不與焉。進士廖履亨赴水死。當是時,皆意定國破臨安,必襲阿迷、取定洲;乃僅掠臨安子女而去,所過無不屠滅。
五月(辛丑)朔
永明王駐武岡州,改曰奉天府。劉承胤挾帝歸武岡,政事皆決於承胤。
承胤聞桂林之捷,恐粵西漸安,帝將返桂林;遂劫帝移蹕武岡,以州署為行宮。
沙定洲歸阿迷,屯兵洱革龍;且借安南援自固。
洱革龍,定洲老巢也。有九山最險,峒名溪烏。其外巢曰大莊,夷蠻黑老虎踞之;每戰口銜大刀,所向無前。劉文秀圍之不下;李定國益兵攻之,始殺黑老虎。
張先璧奏劾劉承胤專擅,何騰蛟和解之。承胤聞先璧提兵至寶慶,懼;復請命騰蛟督諸鎮兵守衡州。
超拜傅作霖兵部左侍郎掌都事。
擢李乾德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巡撫川南。
初五日(乙巳)
永嘉諸生葉尚高不薙髮死。尚高,字留立,一字天章;義不薙髮。日荷一竿,竿系一筆、一帶、一鏡、一網,示「畢竟帶網巾」意;高冠大袖,搖曳市上。大清知府吳某執之,尚高吟詩曰:『北風袖大惹寒涼,惱亂溫州刺史腸;何以蜉蝣易生死,得全楚楚好衣裳』。吳以為癲生也,釋之。二月上丁,尚高持芹一束、水一盂,至文廟祭孔子;讀祝詞曰:『嗚呼!天兮何忍!嗚呼!人兮何辜!嗚呼!斯文兮幾于喪;嗚呼!吾道兮從而汙。吾師乎!吾師乎!曾泰山之已頹,而林放之不如乎』?讀罷,痛哭不去。吳至,復執之;尚高大罵,系之獄。謂人曰:『重五,屈大夫懷石自沉之日也;吾可以死矣』!及晨,沐浴賦詩,仰藥死。劉承胤聞李赤心欲就食湖南,懼為所並;計非堵胤錫不能禦。乃加胤錫東閣大學士,封光化伯,賜劍便宜從事。胤錫疏請,得給敕、鑄印賜秦中舉兵者;時頗議其專。
李定國屠昆陽、呈貢、歸化,殺數十萬人;且盡殺臨安所擄婦女數千人於路。
初六日(丙午)
魯王命定西侯張名振等率兵援松江,敗還。吳勝兆致血書於名振,請援;名振奏請於王,給敕一百道,令張煌言監其軍、任文正副之。賜徐孚遠一品服,充行人司行人。自岑江聯■〈舟宗〉三千餘號、兵四萬有奇,北至福山;會颶風大作,全軍覆沒,名振、煌言僅以身免,弟名斌為大清兵所擒,被殺。孚遠、文正以殿兵,不敗。
盧鼎守衡州,張先璧提兵突至,大掠;鼎不能抗,走永州。先璧遂挾何騰蛟走祁陽,又間道走辰州;騰蛟脫還,走永州。
大清兵至衡州,郝永忠遁。守將黃朝宣降;數其罪,支解之,遠近大快。
騰蛟標下總兵李凌虹被執,死之(凌虹,瑞州人。初從楊廷麟起兵;廷麟敗,入楚)。
騰蛟退保永州,從者惟滇將趙印選、胡一青等數人。
張家玉至西鄉,西鄉大豪陳文豹奉之取新安、襲東莞、戰赤岡;未幾,大清兵大至,攻數日,家玉敗走鐵岡,文豹等皆死。李覺斯怨家玉甚,發其先壟,毀及家廟,盡滅家玉族;村市為墟。家玉過故里,號哭而去。
家玉攻新安,新安令走;以諸生陳太赤領縣事。
家玉父兆龍、弟家珍為人藏匿,覺斯不得蹤跡而免。
陳邦彥乘大清兵攻張家玉於新安,乃棄高明,收餘眾徇下江門據之。初,廣州之圍也,大清兵知謀出邦彥;求其家,獲妾何氏及二子和尹、虞尹厚遇之,為書招邦彥。邦彥判書尾曰:『妾可辱之,子可殺之;身為王臣,義不顧妻子也』。
佟養甲得邦彥判諸尾語,義之,仍善待其妾及二子。後郡紳李皇一、舉人杜璜舉兵攻肇慶,乃殺之;璜等亦敗死。
孫可望至大理,龍在田、許明臣降。
十二日(壬子)
永明王贈萬元吉大師、上柱國、光祿大夫、建極殿大學士、吏部尚書、進賢伯,諡「文烈」;諭祭十二壇、諭葬,建特祠,又從祀周濂溪祠;子象玄、象赤、象黻,俱蔭錦衣衛指揮僉事世襲。楊廷麟以下恩卹有差。
贈楊廷麟新涂伯,諡「文正」。
贈黎遂球太僕寺卿,與萬元吉等建五忠祠於贛(王隼「嶺南詩紀」)。
定安諸生吳履泰,字亨茹;丁父艱,以衰絰起兵。傾資召募,得壯勇三千、黎人六千,誓師文廟,水陸分三道進;與大清兵戰於買萬、長坂大捷,斬獲千計。次日黎明,大清兵以鐵騎夾擊,履泰兵遂潰;謂其弟履節曰:『吾力盡矣!事之不成,天也!汝可歸葬先人,毋使暴露』!大呼「崇禎先帝」,抱石投海死。其甥王蔚文從之。邑人私諡曰「端烈先生」。
永明王召李若星為吏部尚書;未赴遭亂,死於兵。
十四日(甲寅)
劉承胤所遣援兵至桂林索餉,瞿式耜括庫藏不足,捐橐金萬兩;妻邵捐簪珥佐之。兵卒不肯出,與焦璉兵主客不和,譁而鬭;擊傷璉,大掠城中而去。式耜檄誅為首者二十餘人,疏劾承胤馭兵無律狀。十五日,璉兵亦出城,赴黃沙鎮。
大清恭王孔有德、淮王耿仲明、治王尚可喜由湖南進取全州。
永明王進楊喬然總督四川。
右僉都御史朱壽琳至雲南,值沙定洲之亂,兵不能集。孫可望至,知不免;張麾蓋,往見之,行三揖禮曰:『謝將軍不殺、不掠之恩』!可望脅之降,不從;系於他所。使人誘以官,終不從;從容題詩於壁。或以詩報可望,遂遇害。
何騰蛟甫至永州,盧鼎部將復大掠;鼎走道州。騰蛟與侍郎嚴起恆走白牙市,章曠亦來會。初,傅上瑞勸騰蛟建十三鎮以衛長沙;至是,皆為盜賊,為湖南大害。
二十五日(乙丑)
大清兵偵知桂林兵變,復攻圍之。焦璉聞報,從白石潭回桂林;與大清兵戰,退屯陽朔。會陳邦彥等攻廣州,大清兵引而東。
大清兵大集平樂、陽朔之眾,號召土賊、猺賊,蜂擁而至。璉急回桂林,部署略定,北兵已薄城下,營於文昌門外。時方積雨城壞,百計攻之;璉裹創被甲,督諸將分門扼守。副將白文堅、白貴守文昌門,式耜用西洋銃擊殺數騎,勢稍卻。翌日黎明,璉與貴等未及蓐食,遽開城門出戰;掩其不備,擊殺數千人。自辰抵午,璉呼曰:『兵腹枵矣!奈何』!式耜急,括署中米蒸飯,縋城下分哺再戰。日脯雨未息,收兵;明日復戰,士氣百倍,北兵大敗,盡棄甲仗奔,孔有德幾為焦兵所獲。璉副將馬之驥隔江復發大砲助其聲勢,遂乘勝追擊數十里,斬級數千。初,北兵分路;一從白木嶺來,不知前兵已敗。之驥乃急馳渡江,未登岸,敵爭迎擊;之驥運槊大呼,連殺二人,皆奔竄,復追殺二十里而還。自是北兵喪膽,不敢復窺桂林矣。璉驍勇善戰,得士卒心;久留於桂,受式耜國士遇,故連戰克捷。
呂大器至涪州,與將軍李占春深相結;他將揚展、于大海、胡雲鳳、袁韜、武大定、譚弘、譚詣、譚文皆受約束。
貝勒平浙、閩,旋師北上。行至處州青田,聞劉基仙人,其墓中必有異;發之,墓中多設機械,被傷多人,止一空棺。復得一碑,有記云:『順治三年半,天禧復二春;天下猶未定,如何開我墳』?碑陰又云:『貝勒、貝勒,所向無敵;生在滿洲,死在浙直』。貝勒見之,因憂悸發病死。
懷集縣丞徐定國向匿山中,誓不薙髮;引兵復懷集縣。
永明王以魯可藻巡撫廣西。可藻,和州人;以明經,知新城縣。政最,擢御史。瞿式耜敘軍功,特授是職。
焦璉復陽朔及平樂。
雷州守將黃海如殺大清所置知府趙最、李宣國;高州府鄉兵逐大清所置官,復其城。
六月庚午朔
永明王密遣中使召何騰蛟於白牙,令入武岡除劉承胤;騰蛟以兵事屬章曠,走謁王。王及太后皆召見,告以承胤罪;騰蛟固無如承胤何也。
李乾德入蜀,其鄉邑已陷、父亦被難,無所歸。諸將王祥、楊展、袁韜、武大定、李占春、于大海各擁兵自雄,惟韜勇悍可用;乾德力說之,攻佛圖關,復重慶。
封瞿式耜臨桂伯、焦璉新興伯,丁元曄等進秩有差。
式耜力辭伯爵;疏云:『本朝封拜文臣,自王威寧、王新建外,指不多屈。或憐臣死守孤城,謂省會無虞,不妨破格以行鼓勵;其如貽笑四方何』!不拜。
進傅作霖兵部尚書。作霖從王至武岡,與劉承胤善;故驟遷。
張同敞聞汀州破,依何騰蛟於武岡。
溫州總兵忠威伯賀君堯航海朝魯王,黃斌卿殺其全家,奪其舡五十號。初,君堯帥溫州。溫破,入閩;後復至溫之玉環山,收其漁稅。至是,挾重貲來舟山。其標將歐興與君堯有隙,潛告斌卿殺之而取其貲。
湖南巡撫章曠卒於永州。曠自祁陽移駐永州,見諸大將擁兵,聞警輒走;抑鬱而率。
大清兵入永州。
太妃刺血書詔,召古泥總兵侯性入衛;性遣部將謝復榮率五百人至。
何騰蛟無兵,命以趙印選、胡一青兵隸之。及辭朝,賜銀幣,命廷臣郊餞;劉承胤伏千騎襲騰蛟,印選卒力戰,盡殲之。騰蛟乃還駐白牙。
瞿式耜請告,疏曰:『自二月十五日移蹕之後,以迄五月二十九日,凡百有六日。此百六日中,遇變者三,皆極危險、萬死無一生之望者。變故當前,總拚一「死」字;亦遂不生恐怖、不起愁煩。惟是,臣之病不徒在身而在心、不徒在形而在神。身與形之病可療也,心與神之病不可療也』!又曰:『臣所取依者皇上,皇止駐全,猶有見天之日;駕既幸武,臣復何望哉!請再返蹕全陽』!不聽。
黃斌卿攻寧波,不克。甬東諸生華夏、屠獻宸、董德欽、王家勤、楊文琦、舉人楊文瓚使人走舟山約斌卿入,願為內應;斌卿諾之。夏等又結海濱義旅王翊、王江,具帛書邀之,為偵者所得;邑紳謝三賓又訐夏等以實之。夏等入獄,而島師始至,泊桃花渡;仰視城上,寂無舉動。城上隨發大砲擊之,即退。當事者詰夏之同謀;夏慷慨對曰:『此時更有何人;無已,則太祖高皇帝、崇禎先帝耳』!當事者曰:『然則汝帛書所謂「布置已定」者,何耶』?夏曰:『直為大言以鼓動人心耳』。當事者利三賓財,亦誣以同謀,令扳引之;夏曰:『若謝三賓者齷齪鄙夫,建義之事胡可假之』!三賓在旁,摶顙以謝。夏等皆論死。
華夏等既死,夏繼妻陸氏結帨於梁,引頸就縊;身肥重,帨絕墮地。時炎暑,流汗沾衣,乃坐而搖扇;謂人曰:『余且一涼』!既復取帨結之而盡。楊文瓚妻張氏紉□文瓚首,棺殮畢,即盛服題絕命詩,遍拜族戚,吞腦子;不死,以佩帶自經而卒。楊文琦妻沈氏,亦自縊。有司聞三婦盡縊,遣丐婦四人至屠獻宸家,防其妻朱氏甚嚴;朱不得間,陽為歡笑以接之,且時時誚三婦之徒自苦也。數日,防者稍懈,因謂之曰:『我將一浴,汝儕可暫屏』!丐婦聽之。遂闔戶自盡。時稱「甬上四烈婦」。
王翊入四明山。四明在漢、晉以前,通謂之天臺。後分天臺為四明,周圍八百里連山疊嶂,峻險之極;山之心為大蘭山。
黃斌卿既返,甚悔其一出;乃刻意為保聚之計:限民年十五以上,即充鄉兵;男子死,妻不得守制;年六十無子者,收其田產,別給口食。初,舟山之田強半屬內地大戶;至是,盡籍為官田。總計合山之田官居其二、民居其一,斌卿欲一並收之如土司之法,為不侵、不叛之島夷而已。
秋七月庚子朔
永明王用廷臣薦,改授張同敞侍讀學士。劉承胤惡之,言翰林、吏部、督學必用科甲;乃改尚寶卿。
以范文光為右僉都御史,巡撫川南;安綿道詹天顏巡撫川北(天顏,龍巖人;起家選貢生)。
召戶部侍郎嚴起恆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同吳炳入閣辦事;起恆仍領錢法。
起恆為人清介和惠;雖非戡亂才,然一塵不染,頗為藩鎮所畏服。時王化澄亦至,協理閣務。
堵胤錫疏劾劉承胤兵襲何騰蛟之罪。
大清將王得仁攻瀘溪,破之;下令族瀘之丁、傅、魏三姓家。魏一柱遂棄妻子走閩。
鄭成功攻海澄,不克而還。
南海陳子壯起兵九江村,兵多蛋戶、番鬼,善戰;乃與陳邦彥約共攻廣州,結故指揮使楊可觀等為內應。子壯先至謀洩,可觀等死;子壯駐五洋驛。
初,佟養甲勒令陳子壯、何吾騶薙髮;子壯歸所居九江村,起兵。邦彥密約子壯再攻廣州,水陸並進;結降北原任廣州衛指揮楊可觀、楊景燁為內應。又收花山盜三千,使詐降廣城,以守東門;約以七夕三鼓內外並起。子壯銳而輕,先期二日以舟師三百薄城,城中不敢應;又張檄者為養甲所獲,其謀遂洩。可觀等被殺,並坑花山盜之守門者;都司郭瑤亦與其謀,養甲以故人釋之。
舊輔路振飛赴永明王召,卒於途。
初七日(丙午)
陳子壯駐兵五羊,陳邦彥軍亦至;謀伏兵禺珠洲側,伺大清兵還救會城而縱火以焚舟。子壯如其計,果焚舟數十;大清兵引而西,邦彥尾之。會日暮,子壯不能辨旗幟,疑皆敵舟也,陣動;大清兵順風追擊,遂大潰。長子上庸戰歿。子壯退保九江村,邦彥奔三水。
邦彥約子壯:『青旗而朱斿者,我軍也』。日暮,子壯不能辨。時李成棟攻張家玉於新安,得廣州警報,引兵還至禺珠洲為火所焚,急引而西;而子壯陣亂,養甲登城發巨砲擊之,燬其舟。北風大作,養甲出兵追之;子壯大敗於白鵝潭。
大清以一知府守永州。副將周金湯瞷城中虛,乘夜鼓譟而登;知府出走,金湯遂復永州。
八月己巳朔
魯王閣部熊汝霖署楊履圜為兵部職方主事,入山召募。有宋琳者佯與約結,泄其謀於大清鎮帥楊某;履圜被執,不屈。帥鞫之,但言『不願作兩朝人物,事之有無不必問也』!系之獄,卒被殺。妻蔡氏赴井,婢抱持之曰:『腹中有妊;倘禍不及家人,幸生男,則楊氏有後』!蔡氏乃止(履圜菜民,海澄人;貴州按察使聯芳子也)。
故御史麥而炫破高明,迎陳子壯;以故主事朱實蓮攝縣事(而炫,字章闇,高明人;進士。實運,字子潔,舉人;子壯邑子也)。
李成棟追子壯至九江村,子壯棄九江村入高明;與而炫、實蓮嬰城固守。
孫可望徵諸土司錢糧、夫役,多負固守險不服。有昆明諸生金公趾者上書於可望,言『滇、黔土司受沐氏恩威三百年,故凡有徵調,朝呼夕至。今若早迎沐公回省,與之共事;此為上策』。可望得書大喜,即遣使往迎;以公趾為兵部倘書。
張家玉在道集眾得數千人,取龍門、博羅、連平、長寧,遂攻惠州,克之;還屯博羅。
初六日(甲戌)
焦璉既復陽朔、平樂,叛將李明忠方據潯以窺柳,聞之宵遁。
清遠指揮白常燦(一作白曹燦)以城迎陳邦彥,邦彥乃入清遠;大清兵來攻,與諸生朱學熙嬰城固守。邦彥自起兵,日一食、夜則坐而假寐,與其下同勞苦,故軍最強;嘗分兵救諸營之敗者。至是,精銳盡喪,外無援兵。越數日城破,常燦死。邦彥率數十人巷戰,肩受三刃不死;走朱氏園,見學熙縊,拜哭之。旋被執,饋之食,不食;繫獄五日,被戮(白常燦殺守道於華玉、知縣張應斗以迎邦彥)。
邦彥巷戰而敗,索筆題壁曰:『無拳無勇,何餉何兵!聯絡山海,喋血會城。天命不佑,禍患是攖;千秋而下,鑑此孤貞』!遂赴水。大清兵出之,檻送廣州獄,不食;惟慷慨賦詩,有『大造兮多艱,時哉不我與!我后兮何之,我躬兮良苦』之句。聞者悲之。
邦彥被礫,監刑者視其肝,肝忽躍起,撲監刑者面,遂驚悸數日死。
川賊逼師宗州,署州事雲南都司經歷徐道興集士民,諭之曰:『力薄兵寡,不能抗賊;吾死分也。若等可速去』!民請偕行,道興厲聲曰:『卦疆之臣死卦疆,吾將安之』!眾雨泣,辭去。署中止一僕,出俸金二錠,授之曰:『一以賜汝,一買棺殮我』!僕大哭,請從死;道興曰:『爾死,誰收我骨』?僕叩頭號泣而去。及賊入署,令出迎其將;道興大罵,擲酒盃擊之,罵不絕口,遂被殺(道興,睢州人)。
二十五日(癸巳)
大清兵由寶慶直趨奉天城外,馬吉翔等挾永明王走靖江州(一作象州);劉承胤議迎降,傅作霖勃然責之;承胤遣使納款。大清兵入城,作霖冠帶坐堂上;承胤力勸之降,不從,遂被殺。妾鄭氏有殊色,被執;驅之過橋,躍入水中死。參將謝復榮戰死。嚴起恆從王不及,避難萬村。
留守瞿式耜復疏請還桂林,昭告興陵;有旨:『擇日返蹕』。而大清兵已定長沙、破衡州,由寶慶直趨武岡州南。時守兵皆在城北,迅不及支,一戰而敗;闔城人民斫北關,棄釜爨而走。帝奉兩官踉蹌出北關,百官星散;中宮嫡妹年及笄,與母同輿出城,俱迷失無蹤。劉承胤舉城降,且為大清兵鄉導。帝恐亂兵自全州、灌陽由大路搶桂林,乃從間道至靖州。
永明王命大學士吳炳扈王太子走城步,吏部主事侯偉時從之。
劉承胤引北兵追躡帝駕,且懸牌示諭內外:『有知永明王所向者賞萬金』!時帝與承胤相距三里,扈駕參將謝復榮請帝疾馳,而身率五百人斷後;與追騎戰死王家堡。帝覓小舟二,與三宮共載而去。
承胤祖母李氏年八十,投水死。子起鵾年八歲,為孔有德所殺。
承胤擁重兵,頗健鬥。愛戀子女、玉帛,惟恐失之;故出降。
二十七日(乙未)
吳炳、侯偉時扈王太子至城步,城已為大清兵所據,遂被執;送衡州。炳不食,自盡於湖山寺,偉時亦死之。
皇子甫匝月,並乳母樊氏俱失之。炳被逼,薙髮。時傅作霖被執不屈,械項遊營;遇炳乘高車至,呼曰:『爾內閣耶,何不識廉恥至此』!炳慚,歸而自縊。
大清兵攻龍泉,郭應詮設伏敗之;而裨將劉文煌為內應,引大清兵入城,應詮兄弟皆被執。應詮投巖下不死,劉一鵬欲降之,不從;扼吭死。應衡至吉安,一鵬飲以酒,令薙髮;應衡碎飲器嫚罵,鑿齒斷臂以死。應煜至南昌見董學成,唾而罵之;抽腸死。
川賊議尊孫可望為國主,以干支紀年,鑄「興朝通寶」錢。楊畏知憤甚,有所許,輒抵掌謾罵;可望數欲殺之,李定國、劉文秀保護得免。
諸賊將欲推李定國為主,王尚禮不從;乃推孫可望為平東王、李定國安西王、劉文秀撫南王、艾能奇定北王。建四王府,毀呈貢、昆陽二城為之。可望號東府、定國號西府;可望妄自尊大,使定國等皆從排門入,執人臣禮。定國不能堪,倔強有言,每事與之扞格。
孫可望等在雲南建立太廟祀張獻忠,稱之曰「老萬歲」。凡有大事,必先告廟而後行。後永曆至滇,雖建立明祖太廟,遇朔望、吉日祭祀畢,即遣大臣詣張廟行禮。
鑄錢分大小四種:當銀一兩、一錢、一分、一釐。凡上納錢糧、放給俸餉以至民間一切貿易,皆通用之;有不遵行者,罪死。初行日殺百餘人,久之殺十數人,或剝皮以徇;錢法乃大行。
魯王親征,會鄭彩、周瑞、周崔芝、阮進之師攻福州,敗績。
帝與太后、中宮乘騎,馬吉翔等步從,三日不得食。至一士人家,供神宗像,與帝貌類;帝且拜且泣。士人夜夢有天神降其家,諸天神悉從,有二學士侍側;一髯而魁梧、一秀而瘦傑。士人夢中以師方以智貌類瘦傑者,奇之;及見帝南面坐,自揣曰:『得非今上耶』?跪而進膳,帝受之。鄉人環視,各具雞黍以獻;吉翔逐一慰勞。翼日,土司車祐庀器用、具卒乘來迎,獻黃金刀。
劉承胤遣降將陳友龍招黎平參將降大清,曠不從;已而城破,曠死之,友龍遂盡劫何騰蛟眷屬以去。
永明王由靖奔柳,道出古泥;總兵侯性、司禮監太監龐天壽率舟師迎王宮眷、內豎。會大雨,狼籍泥淖中,饑餓無人色;性供張、儲峙皆備。王喜,封性商邱伯(一作祥符侯),以天壽代王坤掌司禮監印。
魯王兵克連江。
大清兵逼沅州,巡撫傅上瑞出降。上瑞性反覆,棄何騰蛟如遺。
辰沅道李之駒冠服坐堂上,曰:『死不避難,臣職也』!遂被執,死之(駒,沅州平溪衛人;崇禎癸酉舉人)。
堵胤錫走永順土司。
蜀中諸將大會,袁韜以位高坐李占春上;占春怒韜,並怒李乾德,欲襲取之。乾德占星氣有異,走匿山谷間。占春襲韜不克,搜乾德舡,取其孥而返;尋還之:諸將益相猜忌。
魯天召錢肅樂為兵部尚書、林汝翥為兵部右侍郎,以高績為光祿少卿(勣,字無功;紹興人)。
桂林城中止焦璉一軍,何騰蛟以趙印選、胡一青為之助;而大清兵下永州,南安侯郝永忠擁眾萬餘還桂林,與璉兵鬥。會宜章伯盧鼎兵亦至,何騰蛟與嚴起恆、劉湘客、瞿式耜調劑之,議分地給諸將,使各自為守,遣璉、永忠、鼎、印選、一青分扼興安、靈川、永寧、義寧諸州縣。
堵胤錫赴貴陽,抵遵義,乞師於皮熊、王祥。
九月戊戌朔
永明王在柳州,嚴起恆間道往從之。
瞿式耜請王回桂林。
式耜疏言:『三百年之土地,僅存粵西一線。返蹕收復號召,聯絡粵師出粵,以恢江、贛;楚師出楚,以取武、荊。且粵西山川形勝、兵馬人情,俱有可恃;年時豐稔,飛輓有資』。王三敕召留守,不赴;復疏言:『柳州猺獞雜處,地瘠民貧,不可久駐;慶遠壤鄰黔、蜀,南寧地逼交夷,不可遠幸。邇來將士瞻雲望日,以桂林為杓樞;道路臣僚疲趼重■〈爾上虫下〉,以桂林為會極;江、楚民情,以桂林為拯救之聲援。騰蛟與永忠、鼎、璉等俱分防任汛,可圖恢復』!王乃遣閣臣嚴起恆、詞臣劉湘容至桂林,酌量移蹕事宜。
魯王兵部尚書錢肅樂薦劉沂春、吳鍾巒等。
沂春右副都御史、鍾巒通政使。
福清鄉兵請故文選員外郎林垐為主,與魯王兵部右侍郎林汝翥攻福清城;戰敗,垐歿於陣。汝翥被執,諭降不從,繫之;吞金屑死。
鄢正畿奔還永福。
沐天波得孫可望檄,將遣子納款,諭攝監司事永昌推官王運開、攝永昌府事通判劉廷標以印往;兩人俱不予,各遣家人走騰越。永昌士民聞賊所至屠戮,號泣請運開納款紓禍;運開不可,慰遣之。又詣廷標,廷標亦不可。眾大哭,廷標取毒酒將飲,乃散去。兩人相謂曰:『眾情如此,吾輩惟一死自靖耳』!至夕,運開先自經。廷標聞之曰:『我老當先死,王乃先我』!遂沐浴,賊詩三章,亦自經。兩家子弟自騰越來奔喪;厝畢,可望等重兩人死節,求其後。或以運開弟運閎對,即聘之。行至潞江,謂其從者曰:『吾兄弟可異趨耶!吾死,若收吾骨與吾兄合葬』!遂躍入潞江死(運開,字子郎;運閎,字子遠;夾江人。廷標,字霞起;上杭人)。
天波遣子為質,求和於可望;可望許之,陰令心腹混於沐眾中。至瀾滄江,奪鐵索橋;比沐眾到永昌,可望兵亦到。天波倉卒不能禦,被執回滇。可望據沐府,駢戮定洲所置官吏;許天波復仇,即以天波為報門官。
永昌陷時,有馬生員者失其名,闔門自焚。
初十日(丁未)
大清兵攻博羅,張家玉走龍門,復募兵得萬人。家玉好擊劍任俠,多與草澤豪士游;故所至歸附。乃分其眾,為龍、虎、犀、象四營,攻據增城。
土司覃鳴珂與分守道龍文明相讎殺,矢及王舟;王南奔象州。
先是,覃遇春從何騰蛟於楚,潰入桂林,陳兵索餉;騰蛟、式耜俱惡之。比至柳,守道龍文明承督撫密檄,佯與遇春宴,解其部曲;執遇春送桂林,誅之。帝至古泥,遇春子鳴珂訴冤;從行者倉皇未詳其始末,對以不知。鳴珂遂率諸苗攻文明,文明走;遂入柳州大掠,矢及御舟,柳州遂陷。陳邦傅子曾禹以兵二千送帝次象州。
大清兵克高明,朱實蓮戰死;陳子壯、麥而炫俱被執。子壯母自縊死。
李成棟用四姓賊鄭昌等為鄉導,至高明,發砲破其城。
朱統鑑起兵破廉州。
冬十月戊辰朔
大清兵步騎萬餘攻增城,張家玉三分其兵,犄角相救,倚深谿高崖自固。大戰十日,力竭而敗,被圍數重;諸將請潰圍出,家玉歎曰:『矢盡砲裂,欲戰無具;將傷卒斃,欲戰無人:烏用徘徊不決,以頸濺敵人手哉』!因遍拜諸將,自投野塘中以死;年三十有三。
家玉赴水,將士數千人皆死,無一降者。家玉常乘黃馬,神駿趫疾,每臨陣風沙慘淡,作勢怒鳴,以鼓士氣;及家玉死,馬亦擲死塘側。
家玉死,猶懷銀章一,篆曰「正大光明」;閩賜也。
陳子壯械至會城,李成棟會集三司云:『若依國法,子壯應剮三千六百刀;今折下十倍,三百六十刀可乎』?袁彭年跪稟:『李老爺!國法所在,還應三千六百刀』!成棟曰:『我恨其不死來解耳』。
初,子壯發西洋砲,殺北兵不下數十萬;佟養甲恨之。臨刑,呼「高皇帝」、「烈皇帝」不絕;因以木丸塞其口,置於重臺之上,設祭三壇奠陣亡者。遍集廣州諸紳何吾騶、黃士俊、李覺斯、葉廷祚、王應華、伍瑞龍、關捷先、陳世傑等,羅拜訖,寸礫之;養甲問諸降鄉紳曰:『畏否』?皆鞠躬曰:『畏甚』!亦有改容詫曰:『真忠臣!真忠臣』!乃分其胔骼,散置各郡城樓。麥而炫同死於市。子壯次子上圖亦被獲;其家僮伯卿請寸斬以贖主人之孤,得免死。是日,張家玉亦傳首至,李覺斯請審視,恐為所欺;養甲曰:『視此貌,固是義士,必家玉也』!覺斯抉其口,見二門牙缺,始信。
魯王兵部右侍郎沈廷揚督舟師北上,抵福山、次鹿苑;夜分,颶風大作,舟膠於沙,為大清兵所執。諭之降,不從;乃就僇。
十一月丁酉朔
大清兵自湖南逼全州,瞿式耜偕何騰蛟拒卻之。時中書舍人周震在全州,邀文武將吏盟於神,誓死拒守,條陳城守事宜,上之留守瞿式耜;式耜即題為御史,監全州軍。
大清督佟養和率兵攻全州、灌陽,何騰蛟、瞿式耜與嚴起恆、劉湘客集郝永忠、焦璉等,調和主客,設誓於城隍之神,刻期出師;又命盧鼎與滇帥趙印選、胡一青等各分路駐全州。大清兵至,合擊;大破之,追殺三十餘里,斬首千級、奪馬三百餘匹,養和僅以身免。諸帥連營而軍,亙三百里;大清兵退回楚。
朱成功從大學士曾櫻議,頒「永曆二年大統曆」於所屬,用文淵閣印印之。
魯王拜沈宸荃為大學士。
通政使吳鍾巒申明職掌,疏言「遠近章奏,武臣則自稱將軍、都督,文臣則自稱都御史、侍郎,三品以下不計。江湖游子之徒,則又假造符璽,販鬻官爵:偃臥邱園,而雲聯師齊、楚;保守妻子,而云聚兵千萬。請加嚴核:募兵起義者,則當問其冊籍、花名;原任職官者,則當辨其敕書、劄付』。監國從之。
孫可望興李定國不協,聲其罪,杖之百;而責以取沙定洲自贖。
時可望自為國主,而定國等同為獻忠義兒,無分差等。可望欲示威麾下,縛定國於演武場,聲其罪,杖之百;命取沙定洲。定國承命即行。
瀘溪魏一柱襲破將樂,聯結鄖西、德化、興安諸藩攻克建寧。鄖西王初營山中,取民間几桌數百張,每張燃大線香數十炷,黑夜順流環城而過;守陴者謂神兵薄城,砲石交下。遲明,方知其偽。守陴者習之,不疑。一日裨將王祁突至,遂破其城。
按鄖西王常湖,益端王五世孫;萬曆二十五年薨,傳襲無考。德化王名常汶,吉簡王六世孫。興安主名由橦,益端王六世孫。
十二月丁卯朔
永明王返桂林。時梧州復破,王在象州,欲走南寧;以大臣力爭,回桂林。
以瞿式耜、嚴起恆、王化澄並相,何騰蛟督師全州,王坤、龐天壽掌司禮監事。
先是,七月,司禮監龐天壽奉敕至桂林,催兵下梧州;久留桂。王坤既被劉承胤所逐,夤緣馬吉翔復入;自武岡至柳、至象,票擬皆出吉翔手。及至桂林,式耜、起恆並相,始歸內閣;閣擬復多改票,式耜力爭之,不能得。式耜黎明入閣、夜分始歸,處否極之運,肅然如治朝。
大清調江、廣、兩浙之兵,以總督陳錦、固山金礪統之,救沿海魯王所復郡縣。
初十日(丙子)
王化澄、吳貞毓、龐天壽護三宮至南寧府。時知府趙臺陞監司,猶據府署,不禮三宮;天壽責其慢視,當坐「大不敬」,臺因讓入分司署。三宮以南寧府署為行宮,供設帳具草率不堪;移入時惡少逼視,即流寓貢生王者友之弟王者臣出語無狀,中宮震怒,執送有司,仍以訛傳告免。
大清帥金聲桓近過安仁,聞丹竹病,遣九騎縛之;丹竹聞之,力疾起,呼所部十餘人,先伏於隘。偵知金騎在酒肆中,丹竹單身入肆;金騎見其為僧,因問『識丹竹乎』?丹竹應聲曰:『我即是』!遽拔刀殺二人。七人者上馬馳,遇伏,獲其二;前再遇伏,獲其三;惟二騎逸。
大清帥王得仁大發兵攻樂平,軍中聞倪大顯勇,爭取之為奇功。有僧長八尺餘,下馬搏大顯;大顯斫僧頭,應手落。王兵悉集,大顯知不支,自刎死。兄大恢、大登,被執論死。
永明王贈何兆寧封川伯,蔭其子昭錦衣衛僉事。
堵應錫入施州請忠貞軍。
吳勝兆事敗,當事者追執楊廷樞,猶好言慰之,諭令薙髮;廷樞曰:『留此髮以見先皇帝』!固迫之,遂嫚罵不已;殺之蘆墟泗州寺。首已墮,聲從項中出,益厲。門生迮紹原購其屍葬焉。
廷樞自國變後,即易姓名,遁在芝塢墓所。至是,被執;書血衣寄其孤云:『幼讀聖賢之書,長懷忠孝之志;立身行己事,不愧於古人;積學高文名,常播於四海。為孝廉者一十五載,生世間者五十三年。作士林鄉黨之規模,庶幾東都郭有道;負綱常名教之重任,願為宋室文文山。惜時命之不猶,未登朝而食祿;值中原之多變,遂蒙禍以損生!其年則丁亥之歲,其日則孟夏之終;方隱遁夫山塢,忽罹陷於羅網。時遭其變,命付於天;雖云突如其來,亦已知之久矣!生平所學,至此方為快然;千古常昭,到底終為不泯。但因報國無能、懷忠未展,是人臣未竟之志,孤累朝所授之恩』。臨刑,復賦絕命詩十二章,戮於松陵泗州橋上。
按朱彝尊「明詩綜」云:『廷樞血衣書,末書「四月二十八日」』。楊採南「殷頑錄」:『廷樞被戮,在十二月』。
永明王進皮熊匡國公。
大清兵抵平溪,皮熊遣楊光謙、鄧起明、楊登高等駐師清浪堵禦之;又遣武邦賢等駐思州以為犄角,監軍都御史郭承汾駐鎮遠。與大清兵大戰,光謙被圍清浪城中。其繼室丁氏,有膽略,募兵黃平得三千人,赴援;大清兵始退。督師鄭逢源及承汾疏上熊功;晉熊匡國公,便宜行事。諸將皆加將軍;丁氏賜名國祥,拜壺毅將軍(丁氏,貴州人)。
金聲桓破廣信,多擄獲。丹竹邀之,先以木椿置水中,再持長槍、火箭逐之;聲桓兵棄舟走,盡得其所獲。復率壯士邀零騎之入閩者,馬蹶見殺。
擢吳貞毓吏部右侍郎。
日本國入貢於魯王,進「洪武通寶」錢一百萬,禮物稱是。琉球國亦進酒三百甕。
鄖西王裨將王祁復邵武。
●爝火錄卷十八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戊子(一六四八)、大清順治五年(永明王永曆二年、魯王監國三年)春正月丁酉朔
永明王在桂林;朝臣星散,免朝賀。
魯王次沙埕,御殿受朝賀;問閣臣熊汝霖曰:『數年顛隮,蹙蹙靡騁。際此新正,先生有預兆否』?汝霖對曰:『臣素少夢,昨除夕夢一道士,羽衣翩躚揖臣,而贈臣詩;但記末二句云:「可惜忠臣一片心,付與東流返故鄉」。以臣愚見,恐非佳兆』。王聞之默然,沈吟曰:『孤為汝改之:「堪羨忠臣一片心,喜逐澄清返故鄉」』。汝霖頓首謝。
永明王敘全州功,晉何騰蛟柱國太師、兵部尚書、定興侯,子孫世襲;封焦璉新興侯、趙印選新寧伯、胡一青興寧伯。
周金湯、熊兆佐、馬養麟、王永祚、蒲纓各與掛印。
十七日(癸丑)
魯王建國公鄭彩憾大學士熊汝霖,遣兵潛害之,並其幼子投海中;鄭遵謙亦遇害。
監國次閩安,從亡諸臣之室俱保琅琦。守琅琦李茂者,彩之裨將;汝霖奴子與之爭口。元夕,汝霖自監國所歸沐;汝霖、遵謙兩家以簪珥相饋遺,茂遂奔告彩以熊、鄭合謀。汝霖平日票擬,每右周瑞、左彩;彩甚恨之。會彩兵與汝霖兵沽酒爭競,汝霖兩杖以解之;夜分,賊黨執汝霖沉之海。遵謙與彩同姓,彩弟畜之,使領陸兵於牛田;鄭氏故以商舶為事,遵謙強取二舶資萬餘計,由此交惡。汝霖死,遵謙復不秘其辭色。彩乃詐撲部將邱輝,輝扶傷就遵謙,求書投鄭鴻逵;遵謙過輝船送之,被擒。輝不敢出見,遵謙呼曰:『汝鄭彩廝養;殺我豈出汝意而相避乎』?輝出,遵謙乞雞黍哭奠汝霖畢,蹈海死。監因大慟,曰:『斷予股肱,生何益耶』!欲投水;左右力挽,乃止。遵謙妾金四姐者,故倡也;笞婢王氏死,繫獄;遵謙以千金出之。遵謙死,金束藁像彩;每饋食,斬藁人以侑哭。彩聞之,亦沉之海。汝霖子琦官,彩婿;甫六歲。彩陽撫而隱賊之。
二十七日(癸亥)
大清金聲桓等叛於江西,迎故大學士姜曰廣入城以資號召。
聲桓既盡收江西地,自以為不世之功,且夕望侯;及疏還,僅授副總兵而王得仁銜不列。招撫孫之獬至南昌,更易其所置將吏;而江西巡撫李鳳翔繼之,益加裁制:聲桓心怏怏。聲桓常師事維揚僧德宗;德宗每奇聲桓,嘗拊聲桓背曰:『勉旃!二十年江右福力變紅頭蟲,此其候也』。及是,著紅纓,建牙江右;益尊信之。德宗每為聲桓言,勸其改圖南昌。胡以寧在聲桓幕,言如德宗指;胡澹、陳大生等各緣以迎合聲桓。又覘得得仁所居故宜春王第,每後堂張宴,自著明衣冠,令優伶演郭子儀、韓世忠故事;諸客聞之,益心動。以寧又倡江城人士為聲桓立生祠,請冠服式於聲桓;聲桓命塑華陽巾羽儀裝與。像入祠,觀者咋舌。先是,福州破,仕閩者或有空頭敕劄持歸;至是,因緣間露,且言『隆武尚在,有手敕:「能以江西歸正者即學江西封之」』。二帥聞之,益自喜、且自負。鳳翔死,章于天代;遇諸將益倨,索賄無厭足。一日,宴於藩署,席鋪氈;文吏皆坐壇而聲桓、得仁顧坐氈外。得仁有忿色;于天顧視,笑曰:『王把總欲反耶』?宴畢歸,二帥恥甚。丁亥七月,得仁提兵往建昌,于天又遣人索賂累億;得仁怒裂眥,大有惡言。八月,歸自建昌,勸聲桓速舉事。而聲桓以前遼東被俘妻子留京未歸,胡以寧又亡;遣人往湖南偵知何騰蛟為大清兵所敗,遲疑未發。巡按董學成至,有以二帥陰事告者;學成揚言欲奏閩,而陰索得仁賄並其侍兒。得仁恐與侍兒,則在家狀洩;堅不肯與。時幕客有黎士彥者善撰偽敕印,詭言隆武在五子寨;二帥即遣士彥往探隆武實耗,士彥即假隆武命封聲桓為豫國公(「三藩紀事」作鎮國公)、得仁為建武侯(「三藩紀事」作維新侯),二帥大喜過望。戊子正月,於天忽率數厲騎出瑞州捕掠諸富室;或告得仁曰:『此非為索賄也。前聞有滿兵數千,不知所往?或徑往贛州約同贛撫會議而後發,一則須搖公等(?)』。得仁大懼。適聲桓妻子還自燕,聲桓乃召胡澹等入議:遣人以書約山東、河南、並發;得仁提兵出建昌,合揭陽諸郡然後舉。議既定,或說得仁曰:『聲桓疑而多詐;脫中變,而公顧居外,且奈何?不若坐據省會,仗鉞投袂為必不可遏之勢脅聲桓,聲桓不敢不從;但貴神速耳』。得仁大喜,即傳令部勒全營,杜七門、圍學成官署;時正月二十六日夜漏下三十刻也。翼日,七門不啟,得仁躬擐甲冑,往縛學成赴聲桓署白狀;聲桓蒲伏問故?得仁曰:『詔云然,何敢後也』!聲桓唯唯。得仁即前為聲桓割辮,以聲桓令箭傳示諸協悉去辮;出示安民,稱「隆武四年」。即日絞殺學成及副使成大業,軍民戴滿帽者悉射之,城中去纓笠積如邱阜;得仁遣將擒于天於江中。聲桓首迎在籍大學士姜曰廣入省,諸金弟族皆為都督。得仁婦弟黃天雷為兵部侍郎、聲桓幕客黃人龍為總督;二人各開幕府,門庭如市。初,聲桓誅體忠後,謀常與得仁合;及是,各自為功。所附吏,率分東、西府,嫌隙始開。
「所知錄」云:得仁幕客曹子悅與聲桓幕客吳道周同歡金、王反正,黎士彥又因南昌鄉紳萬翔以通於二客,共成其謀。
金、王割辮後,舊時衣冠久易,倉猝不具;盡於優伶箱中取之。一時唱導威儀,無異前代;鄉民擁觀嘖嘖。惟視其翅間前後,皆禿無鬢耳。
黃天雷妹有殊色,得仁為之心死而王體忠亦欲之;故構體忠於聲桓殺之而奪其軍,並納天雷妹。天雷妹,尋以不良死。已而追悔,憐恤之;乃厚遇天雷,凡事咨而後行。諸奔走求官者□就天雷,其門如市。
金聲桓以中軍宋奎光為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書記吳尊周為江西巡撫、得仁書記陳芳為江西巡按,私人遍佈寮署;而諸客首言明事者俱不錄,唯陳大生、黎士彥、林亮數人得為部曹而已。
金聲桓迎姜曰廣於浠湖里第,稱太子太保、中極殿大學士督師。
金聲桓封胡以寧子為進賢伯。胡以寧,左良玉舊客也;金、王叛歸之謀,皆胡以寧啟之。及是,以寧已死;其子甫二歲,受封。
魯王拜錢肅樂東閣大學士。
二月丙寅朔
王得仁提兵下九江,胡澹說得仁『宜乘破竹之勢,疾趨金陵;下流猝無備,必舉金陵。舉則兗、豫響應,率兵而北,中原可傳檄定也』。而金聲桓聞捷,輒召得仁還;得仁以澹謀告聲桓,眾皆是之。獨黃人龍不可,曰:『贛州居省上游,文武督在焉;宜先定贛。不然,且擬我後,寧王宸濠覆輒可鑒也』!聲桓是之。會大清湖廣總督□某者恐聲桓趨廣,欲先敝之於贛;乃遣書聲桓曰:『人心未死,誰無漢思!公創舉非常,扶大義為天下倡;咸引領企足,日夜望公至。但贛州東西要害、山川上游,公如欲通粵,則贛界其中;欲他出,則贛乘其後。計莫若先下贛;贛下,則楚地可傳檄定矣』。聲桓信之,立議伐贛;又忌得仁專制會城,脅與俱往。先使使齎冊印封高進庫,諭以利害。進庫,高傑兄子也;初無意城守,見書大怒曰:『金皇帝耶?乃敢侯我』!遂勒兵出;聲桓使副將白朝佐禦之。朝佐者,為聲桓刺體忠者也。前破建昌,得金銀五十萬;聲桓出師時索之,朝佐不與。及與進庫戰,追奔數十里,至城下;高窘甚,而朝佐亦疲。回視大軍相去尚三十里,怒曰:『此為五十萬故,欲置我死地也』!即收軍歸南昌,削髮為僧;高得復入城守,與金、王相持。而會城空虛,猶倚宋奎光、黃天雷居守。
王得仁既下九江,姜曰廣以檄召之;得仁曰:『九江據長江要津,北兵轉輸必由之地;吾向興師十萬,日費千金,以數十萬之眾深入攻城,而糧道若絕,非分兵攻我,即撤師東下。分則勢弱,撤則師勞。九江四面臨江,城小而固,以吾守之,未易卒下;公輩引兵徐出,東西撓擊、內外夾攻,此犄角之勢。若復棄要害、入孤城,譬如猛虎落陷井,此成擒耳』。曰廣不聽。一日夜,檄十四、五至;得仁歎曰:『不過欲得仁同公輩死耳』!遂撤兵西上。大清兵水陸截之,得仁首先士卒,轉戰而前,斬首數十,奪輜重、大砲、雜物無數,城中亦出兵相應,遂入會城;九江為大清兵所屠。
金聲桓圍贛州,愛高進庫之才,欲降之;令軍士不得放砲,日增壘堅壁為久困計。
龍泉劉士楨命子肇履募兵從劉一鵬圍贛州。
楚宗人朱容藩承桂王命,以都御史入蜀,自稱「楚世子監國天下兵馬副元帥」;建行臺夔州,稱制封拜,招黃賊白蛟龍、楊秉蔭為助。徵糧於石砫土司秦良玉,良玉拒之。容藩怒,將攻良玉;檄諸帥李占春等,不應。良玉乃求援於占春,占春擊殺蛟龍。
容藩號石渠,楚府通城王次子、鎮國將軍。癸未春,與巡按劉熙祚等堅守武昌遏獻賊,不為巡撫王揚基所容,跳身出;衣賊衣,入闖、獻二賊營偵探虛實,遇舊交馬某,留宿營中,盡得口號。又隨處問習,賊皆不疑。歷大寨十二、倭鋪八千餘,遍獻營、闖營得半;遂由粵入廣。至丁亥,帝命為都御史,總制蜀中。
武岡之敗,蜀中傳帝已死。呂大器過占春營,具言『帝無恙;容藩乘機僭竊,當得罪』!容藩窘,乃北依二譚,以兵攻石砫司;占春援之。
蜀中自王應熊卒,而楚宗人容藩、故偏沅巡撫李乾德並以總制至,楊喬然、江爾文並以巡撫至,各自署置,官多於民。諸將袁韜據重慶,於大海據云陽,李占春據涪州,譚詣據巫山,譚文據萬縣,譚弘據天字城,侯天錫據永寧,馬應試據蘆山,王祥據遵義、楊展據嘉定,朱化龍、曹勳仍據故地,搖、黃諸家據夔州、夾江兩岸,而李自成餘孽赤心等十三家亦在建始縣。樊一蘅令不行,保敘州一郡而已。
南安侯郝永忠駐桂林,惡城外團練兵,盡破水東十八村,殺戮無算,與瞿式耜構難;式耜力為調劑,永忠乃駐興安。
金聲桓令王得仁往綴章、貢上下,而自引兵踰嶺恢雄、韶。時南中頒永曆詔至,聲桓遂稱「永曆二年」;移書廣督李成棟共圖復興。
時劉士禎又命季子稚升趨南雄助聲桓。
高進庫移書佟養甲,謂『贛為東粵門戶,贛朝下則粵夕受兵。贛城三面距山,皆崇崖峭壁,仰面萬仞,勢難驟攻;第列營固守,城中乏食,不及旬日束手待盡!我為公守、公資我糧,輔車相依,勢必然也』。先有大清官賷到採辦銀六萬兩,養甲亟借三萬兩給之;贛糧獲濟。
沙定洲土目楊嘉賓迎定洲就其營宴;李定國偵得之,率兵圍其營。相拒數日,乃出降。
盛名世,不知何許人;大清兵於饒、信間俘之。高冠闊袖,容貌甚都;訊之,語不遜,遂斬之。
李定國械沙定洲及其妻萬氏數百人回雲南,剝其皮於市中。
定國擒定洲、萬氏至雲南,將天波府藏並定洲素積悉輦回沐府。可望將定洲等於天波坐前活剝其皮,天波叩首稱謝;遂聽可望指使,分檄號召各土司出兵饋餉,可望驟致富強。
沐天波車裂余錫朋、徐中和等以謝國人。
滇人始疑萬氏妖美如夏姬;及獻俘,魋黑奇丑,無不大笑(「滇考」)。
金聲桓、王得仁迎揭重熙、傅鼎銓;兩人殊不欲駐省城,請任閩事。
重熙入省城,兵士聚觀;揭督師乃前日衣敝衣日者也。
聲桓欲求益王世子立為監國,諸事魯王者亦各謀迎魯王而擁戴之。故縉紳有識者見其舉動,各引歸,相戒勿出。揭、傅到城一日,並引兵還。
二十一日(丙戌)
大清兵前驅至靈川,郝永忠與戰而敗。
郝永忠、盧鼎自全州撤兵還桂林,守全諸將議舉城降。監軍御史周宸力爭不可;眾怒,曳出斬之。全州遂失。
魯王定西侯張名振屯練於南田。初,名振兵敗於福山,與張煌言同登陸行。不十餘里,見一庵有琉璃燈,叩門入;告以故,僧為削髮易服以逃。名振歸舟山見黃斌卿,相抱大哭。其標將朱玖謀殺之,名振因託言往南田屯練,以避其兇鋒。平西將軍王朝先亦與斌卿不和,別營於鹿頸。
孫可望等大興土木,既建四王府,復增修雲南城池,作敵樓、突門數十;又於南門外毀民居萬餘,作御教場、殿宇、將臺,窮極宏麗:民力甚苦之。
二十七日(壬辰)
郝永忠奔入桂林,挾永明王即夕西走柳州;瞿式耜曰:『督師警報未至,營中夜驚,無大恐;二百里外風塵,而遽使主上露處耶』?左右禁近惶遽不可止;式耜又爭曰:『候督師歸;果急,甲士且山立,背城借一,勝敗未可知。若以走為上策,桂林危、柳益危;若今日可到桂,明日獨不可到太乎』?王曰:『卿不過欲予死社稷耳』!式耜為泣下沾衣。王甫行,永忠即大掠,捶殺太常卿黃太元,式耜家亦被掠;家人矯何騰蛟令箭,乃出城。日中趙印選諸營亦自靈川至,入城縱火相攻,復大掠;朝士皆被戮辱,城內如洗。永忠走柳州,印選等走永寧。
江西進士蕭琦者,式耜令永豐時所得士,為人僉壬;以禮垣驟躋司馬。居永忠營,百計媚之;極言桂林富饒、留守殷厚,趣永忠赴闕逼駕速徙,大肆淫掠。焦璉遣人謁式耜曰:『強敵外逼、奸宄內訌,勢不多全。願移師至桂,保公出城外;俟永忠城中乏食必外掠,即統兵四面擊殺,不數日而賊兵盡。然後以全為保障、以梧為門戶,協力守粵,事可萬全』。式耜以治兵相攻,恐傷百姓,且慮敵騎搗虛;不聽。式耜家人假督師令箭,提家屬出;式耜裸體坐署中,持令箭者逼之登舟。至樟木港,已兩晝夜不食;猶歎息不及送駕、不死桂署為恨。帝於寢被中被劫,裸體舁出城外。幸不受傷,雙身走平樂;馬吉翔備布袍、竹轎掖帝以行,遇水濡足過嶺坡,可謂行路難已。
姜曰廣使人邀某出山,某辭曰:『某三年不入國門,久無本朝冠服。今何顏入郭,再見長者』!姜數邀之,乃入城謁之故第;相見慰謝,娓娓道故。某問曰:『明之所失天下,非左與闖耶?金為左孽、王乃闖校,公與侯安所授之哉!十日之間,年號兩易;名雖歸明,實叛清耳!今擅除爵、恣殺人、筦利權、大更張如此,是僭也;若奉朔閩、廣而如此為之,是偽也。相君與同事縱無後釁,後世論史,謂姜公何如人?不如引身而退,歸耕浠水之陽,無從叛亂!居美名,天道所惡也;某去矣』!姜無以答。後百日而大兵至,姜在圍城追思其言而悔不用也。
德安郭賢操復起兵應金、王,大清兵襲執之,礫死。賢操子七;次良錫與從子良銓攻建昌中流矢死,三子良鐸從鳥兵營戰死。同賢操起兵死者,諸生桂應魁、胡戒登;應魁妾胡氏從死。
三月丙申朔
瞿式耜還桂林,息城中餘燼,安撫遠近;焦璉及諸鎮周金湯、熊兆佐、胡一青等各率所部至,何騰蛟軍亦自永福至。
時刑部侍郎劉遠生、給事中丁時魁、萬六吉奉召入朝,劉湘客奉命安撫亂亡及勸餉糈,俱至漳木港。式耜集遠生等於民舍,立草檄,分路四發,俾遠近知留守所在;自駐陽朔,催焦璉入援。先遣使入城息煙火,收倉儲餘粒;又檄翰林院簡討蔡之俊、大理評事朱盛■〈氵肄〉宣令按撫,按察司僉事邵之驊監焦璉兵,以定人心。而楚、滇諸帥聞變皆至,督師亦提兵至,永忠已飽掠去。留守入城,重整官舍、洒除衢路,從官被掠者周給之、死於兵者棺殮之,招徠撫字,竭盡周恤:桂城始有人跡。諸鎮兵馬日需餉米數百石,式耜撚鬚剪爪措辦,不使匱乏;軍復大振。久之,民多樂輸,餉亦大足。
故大學士朱繼祚舉兵應魯王,攻取興化。
楊耿與繼祚攻興化,其分守道彭遇颽令守將出戰而登陴立「大明」旗幟,守將遂不敢入。
浙東義旅王翊破上虞,殺其攝印官;北兵由清賢嶺入,義旅屯於丁山狼顧失措,屠百餘人。有孫說者,聞丁山敗,救之;中流矢死,直立不仆。上虞復陷。
唐王將涂登華猶為唐王守福寧,魯王遣大學士劉中藻攻之。登華欲降,疑未決;曰:『海上豈有天子,舟中豈有國公』?錢肅樂致書:『將軍獨不聞南宋之末,二帝並在海上,張、陸並在舟中乎』?登華遂降。中藻守之,尋移駐福安(中藻,福安人,進士;崇禎時,官行人)。
肅樂書又言:『今將軍死守孤城,倚沸鼎以為安、巢危枝以為得,計亦左矣』!
初十日(乙巳)
帝至南寧,扈蹕者大學士嚴起恆、錦衣衛馬吉翔、兵部尚書蕭琦、給事中吳其靁、洪士彭、許兆進、尹三聘等七、八人而已。
加守道趙臺巡撫銜,令耑值大內供饌。
帝欲進幸土州,蕭琦上「十便、十不便疏」止之。
時君臣資斧空乏,嚴起恆亟收人心,懸示通衢:民間俊秀願立本朝者悉陳履歷、姓氏,即於本月十五日廣為開選。邕城通二十四土州,檳榔、鹽、布諸賈及土樂戶皆注仕籍、列鴛班。
魯王之兵復建寧、邵武、興化三府、福寧一州、漳浦、海澄、連江、長樂等二十七縣,軍聲頗振。
二十二日(丁巳)
大清兵聞桂林有變,直抵北門;瞿式耜城守,何騰蛟督焦璉、胡一青等分三門拒戰,大清兵還全州。
清帥烏金王乘虛來襲,直抵城下;騰蛟督兵三面出,胡一青領滇兵出拱極門(一作文昌門),周金湯、熊兆佐領楚兵出武勝門(一作榕樹門),焦璉出北門。璉才遇敵,即奮臂大呼。諸將軍看璉殺敵,單騎橫矛直衝敵營,敵圍之數重,矢如雨下;璉兵左右奮擊,圍散而復合者數四。璉部將劉起蛟大呼殺入,與璉合,連砍數十人,貫其圍而出。趙興、白貴以銳師四面急攻之,皆殊死戰;金湯、兆佐又從旁夾擊。敵不能支,遂敗。一青從東來奮擊,復大敗之。一青騎剪鬃馬,敵呼為「牛」;遇之,輒曰:『避騎牛蠻子』!一青短小便捷,上馬騰擲如飛;善用鐵標槍,於數十步外取人,百發百中。馬疲,斬一敵將,躍上其馬以馳,與璉追殺二十里。北帥墮馬幾獲,遂北渡甘棠遁去。留守於北門遲督師還,並轡入城;交相勞苦,復交相喜慶。
白貴戰歿,焚其屍,得箭鏃數升;觀者駭曰:『此楊貴再世也』!
永明王御史錢邦芑傳檄討朱容藩;總督楊喬然與巡撫范文光、詹天顏、督師大學士呂大器、文安之皆惡容藩,謀誅之。
魯王御史馮京第自湖州軍破,間行至四明,與王翊合軍杜■〈山奧〉守關;禡牙,軍器甚整。北撫勒兵東渡,下令教鄉里團練攻杜■〈山奧〉,破之。副將邵不倫被獲,京第匿民舍;翊以四百人走天臺依定遠將軍俞國望。復自天臺、四明擊破鄉里之團練者,隨道收兵,一月至萬餘人;而京第亦出。
留守瞿式耜遣使慰三宮起居;王始知式耜無恙,為之泣下。
初,帝發桂林,式耜獨處孤城;已而頻傳凶信,帝每欷歔淚下。及得疏,大喜;下璽書褒美。遣官慰視憔悴狀,式耜寸縷無遺;因賜紗緞、尚方、銀兩,並賜「精忠貫日」金章。太后亦賜紗緞、銀兩於邵夫人。復晉封式耜少師、臨桂伯,焦璉等皆晉爵。式耜恤死事軍士家,為壇祭之。
鄭成功攻同安,大清守將王彪、折光秋棄城走;遂入之。
十九日(癸未)
金聲桓先鋒劉一鵬與大清兵戰,獲其大砲三。王得仁繼至,聞前軍捷,即氣揚甚,不鞅而馳;中伏,大敗於七里街,即氣索。聲桓部將郭天才自紮黃泥洲,為犄角。天才所統盡川卒,精銳無敵;先提偏師入閩,不克而歸,北兵已圍南昌矣。天才三戰三捷,北兵頗憚之。宋奎光單騎渡江按行地利,請移兵二隊:一駐生米渡、一駐市■〈氵义〉,以達餉路;天才請大舉兵逐敵。聲桓皆不聽,專主堅壁。
大清兵雖勝,每慮得仁襲之;軍中常夜驚『「王雜毛一來也』!
十七日(壬子)
大清李成棟據廣東,叛附永明王;大清兵在湖南者皆退。
初,成棟以副將守吳淞,歷官至將軍。南京覆,降於大清,隨征閩、廣,自負有取粵大功;一旦佟養甲為總督節制之,意不平,因懷異志。念家屬在江南,遣標將范承恩潛往松江,以計迎取;候至粵,然後舉事。值金聲桓已定南、撫、瑞、建諸郡,路阻;承恩回,密致聲桓蠟書。時養甲覘知帝在南寧,檄成棟兩路進兵:一從連州入賀平取桂林,一由高、廉襲南寧;又撥水師五千駐梧策應。成棟辭以無餉,觀望不進。養甲趣藩司即行措辦,署布政司袁彭年先以庫存八萬兩付成棟;養甲不知也。十七日黎明,成棟密令兵集教場譁言無糧,欲為變。自詣督府請養甲出城;鐵騎布滿城外,馬步五萬餘擁之大噪。成棟先取其「總督印」握之,三軍歡呼,同時割辮;養甲亦自割辮。即時出榜,以反正曉諭吏民,用永曆年號;檄各屬郡縣改復衣寇。
「所知錄」云:成棟於丁亥二月收繳兩廣文武印信數千顆,獨取「總督印」藏之。有愛妾,松江妓也,獨攜入粵;揣知其意,因朝夕慫湧之。至本年三月,晚侍酒,復挑之;成棟撫几曰:『如松江百口何』?妾曰:『丈夫不能割愛,妾獨安享富貴乎!請先死君前,以成君志』。遂自刎。成棟抱屍大哭,曰:『我乃不及一婦人』!即服梨園袍帶、冠進賢冠,四拜而殮之。乃與袁彭年、張調鼎、養子元胤去梯而謀曰:『吾輩因國難至此,然每念之:自少康至今三千餘年,正統之朝國祚中絕,必有繼起而興者。本朝深仁厚澤,遠過唐、宋。先帝之變,遐荒共憫。今金將軍聲桓所向無前,焦將軍璉以二矢復粵西七郡,陳將軍邦傅雖有降表、終不解甲:天時人事,殆未可知!乃決意反正』。乃輦金賂要人,以取孥之在松江者。將發,而聲桓舉事南昌,有攻贛州;贛帥高進庫求援於粵。養甲命成棟率兵出嶺,成棟託言候餉不行。時歲大饑,群盜滿山,成棟陰結其渠魁為用;謂養甲曰:『贛旦暮且亡,粵人深寇如此,嶺外決不可保!旦彼聲言求復衣冠耳,盍姑許之以靖亂乎』?養甲猶豫未決。群盜日逼城下,呼聲動天地。養甲出示安民,成棟請權停「順治年號」;養甲乃於榜尾但書「甲子」。成棟得此檄,隨出示直書「永曆二年』;養甲見之愕然,業已無可如何。而司官因諷養甲以印授成棟,成棟下令兵民,即時解辮;而以所藏「總督印」印表文上行在。
成棟開宴,與養甲觀劇;成棟曰:『峨冠博帶,何等威儀』!養甲曰:『一朝自有一朝制度,何必羨彼』!成棟曰:『大丈夫須作千年有名事,豈能拘拘受制於人哉!我今日復歸明矣』!即自去其辮;以刀付從者,請佟去辮。佟不可;挺劍向佟曰:『有不同心者,請汝頸試之』!佟懼,從之(按養甲於崇禎間詭名董莢,由提塘官至總兵。弘光時,賄馬士英,總督南直鹽法,贏積過多。貝勒至,攜之入閩,因同取粵)。
夏四月丙寅朔
帝在南寧,皇子生。王化澄請冊為太子,賜名「萬喜」;大赦天下,行在文武官各加一級。時田州、果化州土官來朝行在,諸臣曲意款徇,冀得其歡心;土巡司皆陞知縣、土知縣皆陞知府,竟有以道銜與士知府者。不知士司舊規,原加一等行事;彼得道銜,竟儼然開府矣:此三百年來未破之格也。
堵胤錫見朱容藩,責以大義,曉譬利害;遣散其黨。
瞿式耜念朝廷無講官,經筵不御、石室塵封,何由聞得失;因手書「八箴」於扇,進之。
鄭成功復圍泉州。
初二日(丁卯)
永明王擢朱天麟禮部尚書。天麟請親率土兵略江右,不聽;乃趨謁王於南寧。
天麟,崑山道士;崇禎庚辰進士,官司理。時以知推行取,或選入翰林;莊烈帝閱訪單,拗取無圈點者為上選,天麟得入翰林。丙戌九月,由閩入廣,攜家屬舟過肇慶;會帝登極,諸臣以天麟老詞臣,共迎挽之為朝端重。天麟絕維去,變姓名遯太平府之白雲山。至是,知李成棟叛歸;乃求仕。適太監王保入山置買蘇木,天麟厚遇之,使具奏;保回朝,極口薦之。內閣嚴起恆、王化澄忌其出也,票旨:『該部知道』。天麟又求陳邦傅特薦,主政量擬以宗伯召。閱三日,天麟見朝。時禮部為化澄兼攝,以篆送天麟;天麟固辭不受。科道合辭以入閣請,仍票旨『該部知道』。於是天麟勉受宗伯篆。不三日,營長子日生為侍御,掌河南道事;次子月生為中堂、弟天鳳為大行。
華允誠以不薙髮,被執;姪孫尚濂隨之不去。見巡撫周必達,勸以薙髮;尤誠正色曰:『奈君父何』!周慚甚,目左右抉之出;解往南京。
初十日(乙亥)
李成棟將所轄兩廣兵馬、錢糧、戶籍、土地具表遣帳下投誠進士洪天擢、潘曾瑋、李綺三人齎奏稱臣,並請帝東蹕廣州為踰嶺策應地;且令部將羅成耀帶甲士五千迎駕。滿朝驚喜,猶疑其詭詐;天擢等極言成棟忠誠懇至、跂足注望意。詳詢其棄清反正之故,亦未甚悉;但云『於四月初一日寅刻出,奉朔改裝;示諭廣州文武;立刻更換。庭參時,烏紗象簡、吉服腰金,萬民復睹漢官威儀也』。時江右金聲桓藏表於佛經部面中亦至。
按成棟叛歸,「明季遺聞」云:『報在六月』。「三藩紀事」云:『在閏三月』。考戊子年,「大清時憲曆」閏在四月、「明大統曆」閏在六月,無閏三月;「紀事」誤也。
十四日(己卯)
華允誠被戮於南京,姪孫尚濂亦死之。是日,雷電晦冥,風雨驟至,水溢都市。越三日,面色如生;澡髮櫛沐,整故國衣冠以殮。其僕薛成長慟不食,先一日死;朱孝椎胸號泣,亦死。
交趾入寇養利州,學正華白滋代知州守城。城陷,具衣冠死明倫堂;妾姜氏,殺其三歲兒從縊。赴聞,次子■〈光光〉從無錫馳至死所,負遺骸歸葬(白滋,字紫梁,號長白;明經)(「無錫縣志」)。
二十八日(癸巳)
大清兵破九江,守將吳高遁。報至南昌,城內外居民皆走;車一輛、舟一渡索金數兩,雖斬之不能禁。
五月乙丑朔
大清兵攻興化,城復破;魯王大學士朱繼祚死之。參政湯芬緋衣坐堂上,被殺;給事中林嵋自縊死,莆田知縣都廷諫亦死之(廷諫,杭州人)。
永福陷,邑人給事中鄢正畿、御史林逢經投水死。長樂陷,邑人御史王恩服毒死;妻李氏亦死。
初二日(丙寅)
大清兵破南康,守將白之裔遁。
大清固山譚泰與劉良佐等帥師救贛,有獻「救韓伐魏」之策者;泰等遂不赴贛而直趨南昌。
武大定、袁韜久駐重慶,食盡;李乾德說嘉定楊展與大定、韜結為兄弟,資之食。
乾德至蜀,於諸將中惟許袁韜及武大定;遂結二人為腹心。
韜,故張獻忠別部;所稱姚、黃十三家之一也。大定,則小紅狼別部。韜與李占春素不協,時駐重慶,兵強而饑。乾德遣人說楊展與合兵;蓋展與占春素厚,富而弱,勢必藉袁、武之強以自固也。展從之,四人遂約為兄弟。
初七日(辛未)
大清兵圍南昌。
大清兵千騎至石頭,守境者猶不意為北兵也;見紅纓白帳,始色駭。明曰,鐵騎滿山矣。固山譚泰先從東入,破饒州;守將潘永禧遁,北兵尾之。至南昌,令偏將自潯入搜麥源、青嵐諸道,薄西山;故未下營,而血刃已數百里矣。
初,金、王推姜曰廣為督師,奉益藩世子鎮守南昌;盡撤精銳圍贛。姜固文士,不嫺將略;至是被圍,大懼。
初九日(癸酉)
金聲桓兄成功約降於大清兵,宋奎光諜知,殺之。王得仁部將貢鰲、聲桓部將楚國佐以其軍叛;奎光追及,復殺之。大清兵攻得勝門,城壞數處,奎光囊土塞之;得不破。旋出神槍、火筩,焚其攻具;大清兵少卻。
魯王建國公鄭彩送黃斌卿子如舟山;子,張名振婿也。道經南田,名振留飲十日。朱玖讒於斌卿,謂名振劫舟殺子;遂鼓眾圍名振家,抄之。名振母年七十,幾不免。居無何,而子至,具道名振厚情;斌卿大慚。
帝命所司修葺興陵(興陵,端皇帝陵也)。
鄭成功圍南安縣凡七十日,不克而還。
十五日(己卯)
李成棟再遣沈原洧賚表迎駕。
瞿式耜請永明王還桂林。現□李成棟請,將赴廣州;式耜慮成棟挾王自專如劉承胤事,力爭之,議駐肇慶。
式耜力請帝幸桂林;又疏言:『事權宜專,號令宜一。茲軍功爵賞、文武署置決於成棟,若歸之,朝廷則中擾,閫外不能專制;若聽之,則朝廷徒虛拱。且楚、黔雄師百萬,騰蛟翹首威靈如望雲霓;駕若東行,軍中將帥謂朝廷樂新復之土,成棟亦有邀駕之嫌。號令既遠,則人心渙散。請一見東諸侯,俾共瞻至尊音容,面為慰勞指屬;然後責其盡意於東,刻期出戰,咸決於外,不中擾也』。又疏令檢討蔡之俊入迎,再疏令給事中蒙正發迎。而東勛恃反正功高,挾帝以不得不東之勢;帝遂由梧州入肇慶,前後諸疏俱不報。
封李成棟廣昌侯,諸將俱掛印;袁彭年、耿獻忠、洪天擢、曹燁、張調鼎等即行擢用。
二十七日(辛卯)
永明王督師何騰蛟復全州,復遣保昌侯曹志建、宜章侯盧鼎、新興侯焦璉、新寧侯趙印選攻永州。
騰蛟復全州,不自以為功;其報捷疏云:『為皇上信臣、用臣者,式耜一人也』。式耜冒暑往全州勞之。
李成棟大治宮室於廣城,吏部侍郎吳貞毓請帝幸廣州;帝遣刑部侍郎劉遠生勞成棟,以遠生與成棟有鄉里誼也。會成棟自嶺還,方修行宮迎乘輿;遠生謂成棟曰:『天子,天下主也;爵賞征伐,自天子出。天子又與天下共之;若駐蹕於此,則爵賞征伐人疑天子必有私,隱令寄政,不可不嫌也。且江、廣同時反正,六師當不日下金陵。上不返桂林,猶云值從南、韶出江右耳;若幸廣城,則示天下以苟安之局矣』。成棟日:『善』。遂止其役,第繕治肇慶府城為寧蹕之地。
改授賀丕業精膳司郎中。丕業相失二載,至是復見駕於南寧,改授郎中。
南昌警報至贛,金聲桓大懼;王得仁曰:『吾聞制人者,不制於人。今莫若秘其警報,不令人知;督三軍之士奮力攻城。城中乏食,不知外救,不三日必下。下贛,即一師守贛,一師入粵。一知贛破,必從風而靡;然後西通西粵、右守嶺表。北兵知贛破,粵亦必解圍向贛。而我以逸待勞,南昌亦得息肩;間出以絕其糧道,則數十萬之眾可殲於旦暮。若攻城垂破而撤兵棄之,強敵在前、贛乘其後,此危道也』!聲桓以家口在南昌,不聽,遽退師;王兵亦大奔。贛師突出,自相蹂躪,死者數千人。
雩都孫仲奎起兵應金聲桓,大清兵掩其不備,襲執之;論死。其子詔復聚兵戰,敗死。
丹陽諸生眭本以通永明王,被繫;不屈,觸階死。初,本父明永,官上海教諭,死節。本賦絕命詞曰:『父既死忠,子當死孝;千載一門,不愧名教』!
大清執李成棟母及弟械送至京,其姬妾、婦女悉歸旗安置南京,聽本旗發遣(「過墟誌感」)。
六月甲午朔
帝蹕梧州,謁興陵。
都昌余應桂起兵,招致石光龍舊部練為水軍,應金聲桓;與大清兵戰於落星湖,全軍覆沒,應桂僅以身免(應桂,字二磯,萬曆四十一年進士;官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
應桂以甲申國變,不得與難為恨。嘗歎息曰:『我行年六十,何功名想;所欠者,先帝一死耳』!
應桂兵敗後,聞德化帥師孫明卿膽勇,幣致之,益傾貲召募(「殷頑錄」)。
大清兵圍南昌久,見城中終無出兵消息,乃用鎖圍法:東自王家渡屬灌城、西自雞籠山屬生米渡,掘壕、載版起土城。自是,內外耗絕。設南昌令於茶市、新建令於蛟溪,徵役徵賦,安坐而制其斃。王得仁自兵敗後,不復督陣;方娶武都司女繼室,繡旆親迎,金鼓喧雜,前後導從溢街巷。大清兵瞭之,大駭;莫疑為王雜毛娶婦也。
時笙歌喧雜,忽大聲振天,火光數十道擁黑雲如火車輪,飛墮城中;鬨言城奔,舉國狂走相蹈藉,赴池井死者無算。已而寂然,歌吹復作,眾乃稍息。明日,得鉛彈子於澹臺祠東,稱重八十斤;蓋城外砲核也。
大清固山額真譚泰圍南昌,掘濠築城、搭橋立棧;潯暑,趣役死者數十萬。附郭數十里間,田禾、山木、廬墓如洗。其丁壯役夫率日與薄糜一餐,水半而雜以芻蕘;無遠邇,辰赴申還,病疫病者十七、八。各旗分取婦女,同營者迭嬲之無晝夜,死者亦萬餘。泰營蒲子塘,踞永和門六、七里,築十餘丈高臺於永和門外。望城中,市貿往來、獨行耦語,一一見之。獨留惠民門,縱城中出入;俘掠軍民,以廉城中情實。
金、王諸將,俱託請兵而遁。
傅鼎銓舉兵應金聲桓,永明王擢為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
起熊和為左都督,隨揭重熙經理江、閩兵事(和,北直隸人,武舉人;歷官總兵)
初五日(戊戌)
魯王大學士錢肅樂卒。肅樂憤鄭彩專柄連殺熊汝霖、鄭遵謙,以憂卒於舟山。故相葉向高曾孫進晟葬之福清黃蘗山。
初,涂登華以福寧州降,鄭彩受之。福寧危而復安,由於劉中藻,故幕府立焉;彩反掠其地。肅樂與中藻書,每不直彩;彩聞之,恨甚。肅樂故有血疾,因憤疾作而卒。遺命以先朝時員外冠服殮,仍稱員外。
按肅樂卒於琅琦山。
初十日(癸卯)
永明王至潯州。
帝與三宮從邕江登舟,出南寧,歷橫州、永淳;江流甚急,兩日夜即抵潯州。舊總兵慶國公陳邦傅挽留訴功。初,帝駐南寧三月,邦傅素為朝臣所惡,且與趙臺有隙,故不敢入覲。臺本燕人;以任子,擢南寧知府。北都陷,全家歸南。時邦傅總鎮粵西,面訂婚約,未行吉禮;臺之陞擢,實由邦傅疏薦。後邦傅見駁於式耜、不理於廷臣,臺欲絕之,至形之章奏,以博廷臣歡。邦傅大怒,因宣言趙臺扈駕下廣、路出潯江,吾必掠其妻女、殺其父子;臺聞之,遂不敢扈從,留居南寧舊署。至是,邦傅見帝,面責帝『忘大恩,聽兩衛門交搆,於本爵無少加恩。倘丁亥年二月梧、潯等處無臣父子血戰三晝夜,扼南下之兵長驅直擣,皇上焉有今日!至趙臺絕婚負義,法所當誅,皇上反加優容;彼不敢經臣河下,何得任之留守?且南、太等府原係臣鎮轄,何必再設巡撫?明系兩衙門受賄設計蒙蔽,皇上當大奮乾綱,毋為人臣作奴僕,飽彼私囊;後日將士解體,自受實禍』!帝愧憤,面赤無所答;但云:『爾補本來』!邦傅於扈從諸臣不為禮,反向戶部主事王渚素餉,拳毆之死;見嚴起恆、王化澄無霽容溫語,以惡草食進。又面訶兵部尚書蕭琦不遣兵扈駕,率家丁以亂石碎其舟。舟半沉,復不容琦登岸,蹲踞水窗;遣村兒野婦環詈之、坐辱詈之。琦蒸悶三日,死;邦傅掠取其舟中所有,復不容殯殮。
按邦傅,浙東處州人;官廣西總兵。隆武二年,掛征蠻將軍印。李成棟素賤惡之,以其丁亥年二月兵未入粵西、先具降表通款故也。後成棟為子壯、家玉兵起,西進之師撤回廣城,邦傅得安臥潯州二載;乃自侈以為功,竟謂潯、慶、南、太未經薙髮,勳比汾陽。借以凌人,不亦誣乎?
二十日(癸丑)
陳邦傅逼帝駐潯州,以府署為行宮;掖朱天麟同嚴起恆、王化澄知機密。
邦傅與朱天麟等賣官鬻爵,廣給劄付;始用慶國自劄、繼部劄,後貴欽劄(劄用玉璽者也)。文則知縣、知府、翰林、科道、侍郎、尚書,武則正副總兵、遊擊、參將,使之執劄到部,照授實在衙門。一時陳乞紛紛,尚書正劄、欽劄易金百兩,部劄半之;蓋下廣路費需乎此也。時邦傅子曾禹預票擬,有「拜君之賜於無窮」語;遠近笑之。
晏日曙、李永茂、田芳、鄭封侯駕於蒼梧,中暍死於蛇王廟。
瞿式耜再疏請幸桂林,不報。
秋七月甲子朔
永明王慶國公陳邦傅請世守潯州,欲如黔國公故事;朱天麟執不允。邦傅怒,以「慶因公印」、尚方劍擲天麟舟中,要必得;仍執不允。瞿式耜特疏劾之;會中外多爭者,邦傅乃止。
邦傅恃恩驕橫、夤緣禁近,與吉翔相為表裏。初封富川伯;以迎駕功,晉思恩侯。已晉封慶國公,又冒封其妻父弟守憲寧端伯。復奉世守廣西之敕,行文巡按、御史查核通省錢糧。瞿式耜特疏參之;兵科給事中吳其靁疏論「世守」非制,並劾撰敕中書張立光。廣西巡撫魯可藻、巡按御史吳德操各具疏參劾,督師何騰蛟亦上疏駁正,湖南勛鎮曹志建等皆譁然不平,事遂寢。究其故,實馬吉翔與式耜不協,故加邦傅「世守」,擅全省予奪以撓留守事權;立光小臣,承旨奉行。及迫於公論,吉翔乃稱原頒敕書止「居守」,非「世守」也。外議益重邦傅改敕之罪,然體大褻矣。
帝允邦傅居潯州如桂林瞿式耜,設官徵賦;敕下中書科謄黃,張立光受賄二千金,易「居」作「世」,司璽、稽勳俱不及察。惟帝覺之,微言於嚴起恆,令行在諸臣發其事,欲追前敕更「居」字;事竟不果。
吉翔、邦傅及胡執恭,皆浙東人。執恭在兵部火藥房舞文,吉翔、邦傅皆由以得官,執弟子禮於執恭;故執恭雖為邦傅中軍,而邦傅猶稱之為「老師」,惟其指授是聽。三人者一線關通,內呼外應;天南半壁,實壞於此三豎子手也(「所知錄」)。
執恭至是,亦由邦傅冒封武康伯。
魯王督師李長祥與大清兵戰於天臺及紹興,敗績。先是,總兵金湯違長祥節制,師敗於天臺,湯被擒。長祥上疏自劾;乃檄諸路相機攻取近地郡縣,連破諸暨、上虞、餘姚、嵊縣,而自率水陸兵四萬攻紹興。已破昌安門矣,標下總兵李玉、昇升違令深入,竟敗。長祥怒甚,斬玉;昇率兵降於大清。
二十五日(戊子)
帝出潯州。陳邦傅因李成棟迎駕迫促,不敢挽留;帝即離潯赴肇。成棟先整龍舟,百里外迎鑾。
陳邦傅所行多不法,以嫌殺柳慶巡撫劉鼒。
傅鼎銓兼將揭重熙軍,與張自盛合營援南昌,戰於三江口;敗績。
魯王監軍張煌言殺丁慧生。慧生,李長祥標將;驍勇善戰。以失禮於煌言,要殺之於帳中;軍中為之喪氣。
八月癸巳朔
永明王至肇慶。
辰刻,李成棟率文武百官迎帝入肇慶行宮。宮中儲銀萬兩以備賞賜,供帳、器皿悉具,殿陛象魏亦頗壯麗。成棟釋甲冑、肅冠裳,率百官朝賀。畢,賜成棟御袍、靴、帶並尚方劍;成棟再拜,謝。出語人曰:『南面坐者,真天子也。某見之,不覺俯首至地矣』!
制皇帝「受命之寶」。有土人獻白玉一雙,皆方廣□尺;云漁人得之自海。
帝命制璽。
揭重熙入粵,為南昌求救。比歸,猝遇大清兵於程鄉;監軍桂泓戰歿,重熙身中三矢,僅而獲免。
永明王封李成棟將軍,以其子元胤為錦衣指揮使。
加成棟太傅、翊明大將軍,總督七省諸軍;以元胤為錦衣衛指揮使,掌絲綸房。成棟進兵冊一部,請一應錢糧盡歸朝廷,敕部奏銷;帝命『仍著勳臣成棟料理;俟恢復之日,另行酌議』。成棟遵旨受之。
封杜永和江寧伯、楊大甫樂安伯、羅成輝寶豐伯、董方策宣平伯、郝尚久新泰伯、張□博興伯、閻可義□陟伯;佟養甲順正不撓,亦封襄平伯(「逸史」作漢城侯);李成棟晉惠國公。
以袁彭年為左都御史,洪天擢為吏部左侍郎,耿獻忠為戶部左侍郎,曹燁為兵部左侍郎,張調鼎、王芊等俱列卿寺。時輔臣嚴起恆以六部、九卿、臺省員缺請用歸朝諸臣,準依隆武朝原官起補;故從粵東來者,俱在朝列。
「所知錄」云:是時惟從蘇觀生擁立唐藩者,禁錮不用。如顧元鏡以布政司於帝監國時擢為戶部侍郎,唐王立,即附觀生入相;北兵至,首先迎降:諸反正者極訾其丑。然其中亦有賢者,皆從此廢;謂之「紹武一案」。
時成棟朝夕同堂者,袁彭年、藩曾緯、李琦、耿獻忠、佟養甲、洪天擢,皆蓄髮四月餘矣。忽一日,席間令在坐言志;獨天擢則曰:『我今不要作官;若有一千銀子養得老母,便去做和尚矣』!成棟曰:『好!好!快叫裏邊扛一千銀子送洪和尚,速喚剃頭人替洪和尚剃頭髮』。在席莫敢措一詞。頃之,銀摃已送至洪家,剃頭人已來;成棟令去天擢巾帽,竟剃做和尚,天擢不敢道一字。至明日,紗帽、和尚帽俱不好戴,又不敢見成棟;苦苦央人逐日解說,送還銀摃。直至十二月,方上肇慶到任。天擢固無恥,遭此惡謔亦赧顏矣(「兩廣紀略」)。大學士王化澄、朱天麟、嚴起恆同入直。
凡大小政事,輔臣必稟命成棟,然後奏聞。
時得官不由成棟題授者,悉捕繫之;內外布列,皆其私昵。
李成棟具疏,言『瞿式耜擁戴元臣,不宜久在外』。帝從之,召式耜;式耜以國事讓成棟,願留桂林。
朱天麟以機會可乘,復勸王亟頒詔親征,規取中原;王優詔答之,不能行。
加賀丕業太僕寺少卿。丕業於邕江追駕,有試御史傅弘烈理舊怨,奪丕業舟去。丕業抵肇慶,具本訴冤;奉溫旨,復召對,帝諭『先生與他人不同,後將大用』!因加僕少。
拜吳貞毓戶部尚書。
兵科給事中吳其靁疏言:『反正乃李成棟功,於文臣何與?躐居卿貳。爵賞太濫,有傷國體』!不報。
廣州有士人衛姓者家頗富;結鄰里協力守禦,因醵酒告神。一無賴嫌酒薄,告李成棟,謂『合謀殲若等』!問以何為驗?其人猝無以應;謾語云:『凡內裙綴幅短一截者,其黨所用以自別也』。成棟怒,即欲屠城;會日已暮,各官長跪請,雷雨又大作,始頓刃。凌晨,邏卒四出,掩得即戮之;妻子飲泣,皆不知所坐。衛姓者身被戮,籍其家。是日,殺良民八百餘人。
魯王以吳鍾巒為禮部尚書。
永明王贈張家玉少保、武英殿大學士、吏部尚書、增城侯,諡「文烈」;其父兆龍猶在,以子爵封之。贈陳子壯東閣大學士、吏部尚書、番禺侯,諡「文忠」;蔭子上圜錦衣衛指揮使。贈陳邦彥兵部尚書,諡「忠愍」;蔭子錦衣衛指揮。
遣使召弋陽王,不至。弋陽王,江西宗室也;北兵至,入建陽。其地皆深林峭壁,人善用砲;砲皆背負,不用手攜,百發百中。王入,土人擁護之;成棟屢次弗克,反正後遣科臣洪士彭往,不得入。又命宣忠伯王承恩賷敕往,遇王於陽山;土人不聽王赴闕,承恩卒不得其要領而還。
按弋陽王多焜,寧獻王七世孫;萬曆五年,國除。此云弋陽王,無考。
廣西巡撫魯可藻自署銜巡撫兩廣,瞿式耜疏駁之。式耜身雖在外,政有關,必疏諫;嘗曰:『臣與主上患難相隨、休戚與共,不同他臣;一切大政,自得與聞』。王為褒納。
舊例:東府稱制兼粵西,西撫稱撫。可藻聞粵東歸朝,冒昧躐進,列銜自署「兩廣」;式耜劾其擅署官銜,違制。奉旨:『革職;於留守軍前戴罪立功』。式耜促之,下梧。
南海郭瑤上書於帝,授遊擊將軍。
十二日(甲辰)
李成棟出師援南昌,疏言:『朝廷功賞不宜濫,文武職掌各宜分,言官直氣宜獎進,內臣、外臣不宜干預內閣機務』;蓋有所指也。馬吉翔深銜之。
成棟為人樸訥剛忍,無矜意、無喜容,不脂韋、不多言;文武內外悉畏而敬之。帝命築壇城東,倣漢淮陰故事,令督師出;成棟曰:『事在人為,豈必壇之登與不登也哉』!蓋以刎頸之愛妾刻不去懷,必欲得當以答其意也。
李元培,大清內官也;賷銀六萬兩來粵採辦,佟養甲借三萬兩給高進庫;乃佟、李歸明,元培以其餘進永明王,得入司禮監,且拜成棟為叔。李元胤、吳之蕃弗善也,力詆之。成棟於出師日陛辭,即於座旁掣之行;帝愕然,不敢問。太后遣內官出問故,且挽之;成棟不聽,反肆慢語而出(之蕃,成棟門幹也)。
大清所遣粵東巡按劉顯明及同差兵部某將官劉某,李成棟皆捕戮之(二劉,俱遼東人)。
成棟專恣,縱兵劫掠,分兵三萬收郴州。先是,佟、李進取廣西不克,差辦事翟紹祖往湖南乞師。監軍兵部侍郎佟養和,養甲兄也;以兵少不允發。紹祖三往,乃撥裨將田起鳳統兵五千赴廣西。至郴聞變,不前。成棟欲併其眾,計遣一介可折箠使耳;然意在縱兵擾民,故從韶郡分兵三萬,取道樂昌、宜章往招起鳳,起鳳以師來歸。往來騷屑,一方不勝困敝。
閩、粵鄉民,多結寨禦盜者。廣州有一寨,下瞰河流;李成棟舟過之,戲謂:『田起鳳試往攻之』!起鳳登岸,寨中發砲,起鳳斃;成棟鼓眾攻毀之,擄其資、屠其民而去。
永明王以張孝起為吏科給事中。孝起,清介真直,不與流俗伍;羈李成棟軍中。至是得脫,王擢用之。
命兵部右侍郎萬翔掌尚書印。翔於隆武朝授刑科給事中。後與黎士彥以偽敕誘金、王反正,而己亦偽授兵部尚書;遂以尚書入朝。朝議:改為侍郎。謝恩時,猶自稱「原任兵部尚書、今授兵部侍郎」云。
金聲桓被圍於南昌,面色如土,嚄恨無聊。諸將佐啟請,百不一應;惟日責姜曰廣,令之遣客從間道出,號召四鄉起義。胡澹與曰廣書曰:『國中擁精兵百萬,不能出寸步;日夜荒宴而望外救!澹非辭難者,故敢與相國決。自金氏入城,朘削富民、誅鋤貞烈幾盡。劉天泗家抄,西山解體;胡奇偉擒至,李鳳翔欲釋而卒斬之,庾嶺以南腐心;郭應銓兄弟不返,吉安恨之到今;支解曾亨應父子,臨、汝莫不咬齒王氏:楊、萬同時起事者,宿怨略遍四維矣。且公以附金、王而起者為義乎?不附金、王而起者義乎?天下方亂,雄鷙並起;強者自立,能者因人。夫戴舊主、稱宗國,此忠臣義士所願望,而亦能者風動之資也。今之確乎巋然不與畔援為伍者,獨陳九思孤軍五年百戰。即今兩家歸正,彼且一收祁門;旋還師候駕,卒未嘗通聘幣、介尺素於二氏也。其受命閩中者,揭司馬、傅詹事;前入國門,已厭見其所為而去。自餘不過群盜,假義兵名色以行。盜之魁傑若蔡全才、鄧參三輩,前已為金氏蕩滅。外此豺貒為曹,聞大兵至,各先散保妻子。金之心腹,獨張啟祥起幕客守郡,宜圖得當以報;而瑞州閒僻,不能有所為。鄧雲龍以五千歲號召烏合,崎嶇武寧溪谷間;望屋掠煙,實群盜耳。以當北兵,如振落葉;雖萬眾何益!且即令義士如雲,見前者摧折戮辱如此,稍有志識,莫不飲恨祝亡。今徒假號,種怨肩恣。目前尚無真主,而欲使氣節之士為金、王出死力,其誰聽之!相公孤城瓦注,一葉蔽目;不見泰山,豈知重圍之外所在白骨如邱陵、環南新附郭百里村煙斷絕!人之不存,兵於何有;相公無庸談義兵為也』!
宋奎光憂諸將異趣,不足與謀;思假神道威之。而德勝門郛中關帝廟,向有酬賽神羊、神馬;聞馬朝自出就水草,夕還廟中,調馴殊常,而從未有試鞍勒者。奎光一日早起,使備香醪,疾趨德勝門;揚言曰:『夜間關帝見夢,賜吾馬以破敵;今趨往領』!遂入廟,酹酒再拜;握馬騣不鞍而馳之。三十六營兵將、七門四民皆驚,願聽約束,從宋都督出征戰;而金、王終欲待外援夾擊,奎光計復不行。
城中斗米六金(一作升米二金)。有狂僧大言於眾曰:『能解圍破敵』;自名摩訶般若。聲桓欲驗其術;乃請以米五斗試散兵民,自辰至酉,闔城霑足。由是駭服,推為國師。每日闔城手香隨之,環繞七門各街市,誦「摩訶般若」三匝。期以某夜出城破敵,令軍士毋持寸鐵,止用葦炬數百千,人持一炬爇之;豫國公、建武侯親挾竹批,率師縱馬大呼衝陣,即破矣。得仁覺其詐,聲桓猶惑之。黃人龍稱疾佯狂,聲桓求救於國師;僧曰:『吾已知之:彼私飲酒、御婦,天帝罰之故爾。吾行救之』。遂偕往視疾,人龍狂言如初。密令左右縛之,極刑拷鞫;僧曰:『吾北來巡按江西御史也』。遂礫之。
按瞿氏「逸史」亦載是作道士裝,自稱雲水真人;非僧也。
金聲桓解姜曰廣督師,更以全鳴時指揮內外諸軍事(鳴時,山東人)。
大清固山譚泰以米二石置城下餽之,金聲桓報以冬筍百觔、金橘一石;泰稱其善答。
金聲桓步將郭天才亦撤軍入城。時城中薪米俱盡,有反揵重戶,枕數千金而死者。禽鼠、草根、木皮食盡,遂殺人而食。廢宅生雀麥,饑人食之;得仁猶稱瑞,曰:『此天賜我也』。交衢直巷,先有瞭者為隱語:曰雄雞,男也;曰伏雌,婦也;曰有翅,帶刀者也;曰有尾,群行者也。聞「無翅」、「無尾」,即共出擒而食之。其始兵食民,既而民復群聚掠兵為糧;後乃父子、夫婦相啖。聲桓乃大出居民,城中情實盡為北兵得。
大清諸帥因旁收郡縣,西南逐瑞州守將張啟祥,西北降武寧守將鄧雲龍,殺五千歲;東南破傅鼎銓之援師,北戕余應桂於都昌、劉斯城於梓溪,東收徐光程,西破丁家塘土寨。聲桓聞之,惟唶悼而已。
潮州鎮將車任重賊殺道臣李某、潮州知府凌■〈屃,羊代贝〉渠、海陽知縣桂岳。任重,故武弁,後為盜。丙戌冬,委鎮潮州。成棟歸明後,李由清肇慶道、凌由清南寧知府、桂由清懷集知縣改調今官。甫抵任,任重部卒不遜,道衝突桂岳;岳怒,執而笞之,解府、解道並笞之。任重大怒,唆眾兵詭稱山寇至,突入三署,擒三人殺之。
魯王御史馮京第同黃斌卿弟孝卿往日本國乞師,至長崎島,其王不許登陸。先是,有西洋人為天主教者入日本。日本俗佞佛,而教人務排釋氏,且作亂於其國;日本起兵盡誅教人,生埋於土中者無算。驅其舡於島口陳家河焚之,絕西洋人往來;於五達之衢置銅版,刻天主像於上以踐踏之。囊橐有西洋物,即一錢之細,搜得必殺毋赦。當是時,西洋人方欲復仇,火舶載砲而來,與日本為難;日本講解,始退。三日而京第至,日本方戒嚴於外國,京第日於舟中朝服哭拜。會東京遣官行部如中國巡方御史,禿頂坐籃輿;京第因致以血書。撒斯瑪王聞長崎王之拒中國也,曰:『中國喪亂,我不遑卹;而使其使臣哭於我國,我國之恥也』!與大將軍言之,議發各島罪人充伍以應。京第還,致洪武錢數十萬;蓋其國不自鼓鑄,但用中國古錢也。孝卿假商舶留長崎,長崎故多官妓,皆居大宅,無壁落,以綾幔分為私室;當月夜,每宅懸琉璃,諸妓各賽琵琶,中國未之有也。孝卿戀之,不歸;其國輕之,竟不發師。
九月壬戌朔
永明王朝政決於李成棟養子元胤,都御史袁彭年、少詹事劉湘客、給事中丁時魁、金堡、蒙正發五人附之;攬權植黨,人目之為「五虎」。
元胤本姓賈,河南人;成棟養為己子。成棟出南安,留元胤行在;與彭年交善,彭年特隆其體,以內外權屬之,益引其同鄉時魁、正發及陝西湘客共決朝事。會堡服闋,自湖南赴行在;湘客令元胤折節與交,事益密。朝中士不無異同,漸有黨人之目。
彭年向為周延儒腹心,延儒議處,首揭延儒。後降於北,授廣東學道;出示云:『金錢鼠尾,乃新朝之雅致;峨冠博帶,乃亡國之陋規』!及至反正,又復詆之,自矜反正第一功臣。元胤為人庸蠢,狠戾自用。彭年提為傀儡,笑罵無情;自牽線索,機權刺骨,一時羶附之徒如蜂攢蟻聚,元胤之門如市。登其堂者,不啻龍門;拜盟認宗,李姓、賈姓莫不矜喜。每當朝期,趨蹌元胤,東班為之一空。元胤遣僕卒與客賭博,諸臣傾囊奉之;客至不揖、去不送,謔浪罵座,弗忌人諱:皆彭年脅制內外,曲徇以成之也。
時行在有假山圖;以元胤姓賈,因畫假山一座。山巔黑氣一道直上沖天,下繪朝官數百:有首戴者、肩負者、手托者、以木杖支之者,有仰望者、遠聽者、指點話言者,有驚怕退避、兩手掩耳而走者。此蓋街市之人胸中不平,造謎以詼諧之也。又有五虎號,以金堡為虎牙、蒙正發為虎爪、劉湘客為虎皮、丁時魁為虎尾,而虎頭則袁彭年也。言非虎黨不發、事非虎黨不成,星岩道上遂成虎市。
太僕寺少卿賀丕業見袁彭年等議論乖方、陳邦傅等跋扈無上,慨然太息,陳「四維三綱」一疏;言辭激切,傳誦當時,論者推中興以來奏疏第一。彭年等恨甚,慫李元胤於朝班駕退後,毆殺之;有急告丕業者,潛入高明四會得免。
潘名世仕於清,為梧州府推官;降永明王,改保昌知縣。李成棟過嶺時,有養馬卒病,付名世畜之;卒有所索不遂,語成棟曰:『知縣誚君不能殺靼子、只會殺百姓』!成棟怒,以他事呼之至,縛斬之。
李成棟欲攻贛州以解南昌之圍,贛州守將高進庫偽約降;其實堅城以綴成棟之師,使南昌坐困也。成棟信之,遂還軍嶺上。
錢秉鐙云:『予以九月初旬度嶺至南雄,遇督餉侍郎張調鼎□南雄太守座;予言「贛州必不降。去城三十里,每一騎出搜糧三日,捕村民輸入城中;日以為常。志在堅壁清野,無降意也。宜以大兵駐南安,聲言攻贛;惠國從間道趨南昌,解金、王之圍:是為上策」。調鼎以語成棟,成棟笑曰:「書生何所知!彼降書雪片至,寧有疑耶」?已竟不降,而成棟還廣州』。
進庫初隸左良玉麾下,與成棟相締盟;後江西皆歸明,進庫獨守贛州不下。六月,成棟以書招之;進庫約踰秋北救不至,當輸款。至是,成棟遣使勒之降,語頗凌轢;進庫怒,碎其諭曰:『李固山反,便為國公;我若反,亦是國公。此諭帖,將諭誰也』!遂逐其使。使還,成棟即進兵擊之,反為所敗。初,成棟出師,士眾登舟,忽震雷起舟中,折中軍桅竿;士眾皆驚。或詭云:『此桅必有毒物,雷當擊之;何足為異』!而士眾固知其敗徵也。冬十月壬辰朔
魯王定西侯張名振舟師過昌國衛,破城,搜捕少婦二百八十三人,悉驅赴南田,將以給賞將士。適監軍任穎眉自舟山至,力勸止之;旋放還。
永明王使盜殺佟養甲於梧州。
李成棟軍中報獲奸細,搜得密書,乃養甲家丁約高進庫為內應也。成棟密奏,定計誅之。時養甲所隨北兵,皆分撥梧州就糧;成棟遂遣都督張世祥賷餉十萬,率所部士馬至梧州犒師。梧州有井水寺,頗寬敞;諭即寺中按籍給賞。伏甲小巷,北兵領賞訖,世祥令從小巷出,皆執而殺之;三千人無一得脫者。養甲知事已敗露,密表使人北上;又被獲。帝命養甲往梧州代祭興陵,李元胤遣健兒殺之於德慶道中(「成仁錄」云:成棟遣總兵張善追殺之)。
慶國公陳邦傅率兵至南寧,攻圍二月;城中食盡,斗米千錢。趙臺不能支,開門降;涕泣出女與邦傅為媳。邦傅縛其為媒者錢廷燁,剮之;遂駐南寧(廷燁,無錫馬橋人)。
十五日(丙午)
李元胤威權日盛;十五日誕辰,在朝文武饋遺絡繹:公分之外有私分,私分之外有私公分;私公分之外又有私私分。自八月至冬杪,無日不奔競於元胤之門。
通政司疏陳乞職者,日以千計;閣臣票擬刻板,定「著議具奏」四字。吏部堂司兩廡擁簇挨擠,文選官但有銓選之權、無出選之地。廣東一省,非奉李成棟咨,大小有司不得擅為除授;桂林、平樂,則瞿式耜為政;慶遠、柳州,則焦璉為政;潯、南、思、太,則陳邦傅為政。文選所副乞陳之望,第給一空劄而為後日到部憑據而已。
星子諸生吳江起兵應金、王。
魯王以劉沂青為東閣大學士。
建寧破,魯王守將王祈巷戰不勝,自焚死。
大清兵攻圍五閱月,始克。魏一柱與鄖西、德化二王俱死;興安王先事出,不與其難。魯王前後所復郡縣,至是復失,僅存寧德、福安二縣。
李成棟兵敗,退奔南康。
「南略」云:成棟於二十日過庾嶺,二十五日結營贛州城下。二十六日,聞城上呼「董大哥」者三;成棟於夢中驚醒,曰:『董大成是我中軍;彼呼之,我軍已為彼有矣』!亟披藍布短衣,跨驢疾走,竟不發一言。贛州至梅嶺六百里,兩晝夜奔蹶大雨中。初出關兵二十萬,分十大營;營立一總戎。成棟棄軍走,十總戎亦尾之行。及進南安府城門,成棟如夢初覺,顧謂十人曰:『爾等何得隨來』?十人對曰:『公既走,吾輩不得不來』!成棟怒,即手刃愛將楊大甫。二十萬兵馬、器械悉棄贛州城下,止餘百人南來;亦羞入肇劈順流直下廣州府為再舉計。
按成棟為人深沉精悍;身為大帥,擁二十萬眾結營岩疆,何得無故獨走?即十總戎,亦豈有不聞成棟令,盡棄其軍而隨行兩晝夜者乎?決無是理也。南康當作南安;時南康已為大清所有,成棟安得入之!
大清誅劉承胤、傅上瑞。
承胤既降,北帥惡其賣國不忠,斬之於漢陽。或云:北帥利其厚貲,佯與歡飲;即席上殺之。
十一月辛酉朔
永明王督師何騰蛟克永州;凡攻圍三月,大小三十六戰,至是克之。
騰蛟率保昌侯曹志建、宜章侯盧鼎、新興侯焦璉、新寧侯趙印選克復永州,殺其鎮將余世忠、巡撫李紹祖。
永州堅守三閱月,大小四十戰,殺傷過半;所存羸卒不滿千人。糧盡,咽糠嚙草;初食馬、繼食人,城中老弱婦女俱盡。城破之日,洒掃官署,所剔婦人陰棄而不食者出之,計十五石。時舊紳劉興秀羈城中,亦被其禍。
永州有馬廷鸞者,太倉人,官知縣;與紹祖城守。騰蛟獲其子,不殺;廷鸞德之,輸情於騰蛟。由是,城中動靜纖悉皆知。城破,紹祖始降;械送行在。紹祖,丙辰進士;與瞿式耜同年。式耜流涕讓之曰:『汝素受國恩,奈何生於叛國之人、死作不義之鬼』?紹祖曰:『天下人皆降,豈獨紹祖也』!式耜曰:『天下之人皆不為紹祖,清其如我何』!紹祖語塞,遂磔之。
初四日(甲子)
下賀丕業於獄。袁彭年等擒丕業於高明,肘縛下獄。丕業極口呼冤,莫為之理。有華復蠡者,無錫人,館於司禮監夏國祥家;捐百金為之營救。且語國祥:『中興初,不當以私意殺舊人』!國祥亦念丕業為帝經師,不當折辱;囑獄主活之(復蠡,字方若;官臨高縣丞)。
丕業在獄凡四閱月,部覆復為彭年所持;奉旨:『永不敘用』。出獄,上桂林謁瞿閣部;後竟不知所之。
初一日,文選施召徵謝恩時,同班舞蹈者三人:一為本兵曹燁、一為鑾儀司賈士奇。召徵趨揖燁而未揖士奇,士奇大怒,指名辱罵。召徵初未曉,及惡聲至,始覺;諉云短視,當詣門謝罪也。燁亦為之解紛而散。至初四日,遇於道,攘臂毆召徵;召徵避之。詢其故?士奇見召徵他處刺名字小,而請荊字獨大,以為欺己也;召徵杜門三日,幾費調停,納款金四兩始得解(士奇,河南人。初為守備;與元胤聯譜,假其威而恣肆也)。
建昌人孔徹元、徹哲與其客蔡觀光起兵援南昌兵潰,哲戰死。
魯王大學士馬思理卒。
海濱義旅王翊復破上虞,走其令;得縣印。時浙東山寨,蕭山則石仲芳,會稽則王化龍、陳天極,臺州則俞國望、金湯,奉化則吳奎明、索應彪,皆擄掠橫暴;而平岡張煌言、上虞李長祥又單弱,不能成軍。惟王翊一旅蔓延八百里之間,設為五營。王江則專主餉,分遣富室,單門、下戶安堵如故;履畝而稅,人無不樂輸。平時不義之徒,立置重典;翊所決罰,人人稱快。浙東城門為之晝閉,胥吏不敢催租;郡縣長吏惴惴保守一城為幸,向翊薦誠講解。翊計天下不能無事,待之數年,庶幾為中原之應也。
永明王督師呂大器檄李占春、于大海、胡雲鳳討朱容藩;容藩為占春所敗,走死雲陽。·
初五日(乙丑)
永明王監軍御史余鯤起、職方主事李甲春取寶慶,諸將復取衡州,武昌候馬進忠取常德,所失地多復。
進忠與北兵戰於麻河,大捷;斬首七千餘級,遂復常德。晉爵鄂國公。
封龍韜雒容伯(韜,雒容籍武舉人;從何騰蛟恢復衡、永有功)。
鄭成功自海上遣官陳士京入朝。
兵科吳其靁疏「清文武之職掌,以肅朝綱;勵新舊之廉恥,以別人品」;內開:『六部四衙門,總兵以下移會用手揭;此三百年來之定規。現在文武諸臣有初朝、二朝、三朝、四朝、五朝、六朝之分別,各宜建立事功,以昭靖共自獻之本心』。袁彭年、李元胤知之,恨入骨。初十日,其靁宵遁,依瞿式耜;疏竟留中。
二十九日(己丑)
督師何騰蛟露布至,恢復衡州;忠貞營李赤心捷報:已取益陽,直抵湘潭。瞿式耜以機會可乘,請王還桂林,圖出楚計;不納。
式耜疏云:『天下大勢,在楚、不在粵。粵東三面阻險,易入難出。臣不敢爭者,以勛臣成棟一片血忱,方倚為江右聲援;一旦拂其望幸之心,何以勸忠!今衡、永恢復,游魂東竄,粵西之背愈厚;贛州負固、江圍未解,粵東之齒尚寒。在成棟宜奉皇上去危就安,既無內顧,可畢力以圖贛;而楚師得萬乘親臨,勇增十倍,便可乘勢以長驅矣』。
胡澹憤金、王所為,以為兩人不足惜,而徒沮中原之氣;病噎死。二子亦為北兵所殺。
吳貞毓薦一縣令於李成棟,得賄八百金;金堡奏其事,貞毓恨之刺骨。
十二月辛卯朔
李成棟率師再出南安,面奏帝曰:『南雄以下事,諸臣任之;庾嶺以外事,臣獨肩之』。一言竟去。
成棟湎酒輕儒,再出嶺,凡各郡敕使俱被撤回。又嚴禁舉義,尚書揭重熙出嶺,以遠禁追擒之;賴所附者力戰,得脫。
金聲桓、李成棟既來歸,馬進忠、王進才、曹志建、李赤心、高必正等乘間取常德、桃源、澧州、監武、藍山、道州、靖州、荊門、宜城諸州縣;進忠、赤心、必正皆封公。
按「明史」「李自成傳」:赤心封興國侯。
晉龍韜洛容侯。
大清兵再乘南昌城;全鳴時令以鐵網籠之,鐵鉤曳而傷之,殺傷過當。
何騰蛟議進兵長沙,會堵胤錫與馬進忠有隙,招李赤心自夔州至,令進忠所取常德與之;進忠大怒,盡驅居民出城,焚廬舍,走武岡。寶慶守將王進才亦棄城走。赤心引而東,所至守將皆燒營棄城走;湖南已復州縣為之一空。胤錫乃率赤心等入湘潭,與騰蛟會;騰蛟令胤錫向江西,而自率進忠等向長沙。
胤錫與進忠爭禮不和,陰入夔邀赤心從夔門徑抵常德,欲令進忠讓城,屯其老營;赤心未至常德百餘里,胤錫先至,與進忠歃血盟誓,同獎王室。進忠知其謀,終盟無一語;盟訖入城,即命起營,盡驅百姓無老弱悉出城,縱火燒城中屋不遺一椽,遂空其城而去。寶慶王進才及各郡鎮帥,皆棄城潰散。赤心所至,僅得空城;旋亦棄去,東走長沙。騰蛟聞之,大駭。
胤錫招赤心出夔門,因請封赤心為興國侯,並封高必正等十餘人。統眾至湘潭,盡屠其民。長沙聞之懼,協力拒守;胤錫攻之,弗能克。
初八日(戊戌)
李成棟殺宣忠伯王承恩。承恩,大興人;世襲錦衣衛指揮僉事。崇禎十七年,出為福建都司。隆武朝,累官錦衣衛儀正,封伯。其標下彭鳴京等及故中丞田闢有眾數千,皆願隨承恩往召弋陽王;成棟忌之。兩舟相遇於英德縣,成棟邀承恩過舟歡飲;至夜闌佯醉,即席手刃之。
大清降將姜瓖反於大同,李建泰遙應之。瓖大同總兵,崇禎十七年正月降李自成;自成敗,復降於大清。
瓖隸吳三桂標下,復為大清總兵官,鎮守山西大同。時大清八王先鎮其地;而瓖後至,每日朝參不勝煩苦,欲謀去之而未有便。會王標兵掠民婦女,瓖激眾怒,與王構兵;瓖麾下皆銳卒,百姓又併力合擊,王大敗,全軍覆沒。瓖遂稱永曆年號;山西豪傑一時並起,爭殺守令以應之。故副將劉遷起代扼雁門關,為瓖號召;故浙江巡按御史任濬與一仇姓者俱有邊才,瓖信任之以為謀主。遣部將姜建勛與大清兵戰於忻州,敗績(趙交山「平寇傳」)。
王翊自上虞出,東徇奉化。大清兵方攻吳奎明,力不支而遁;至河泊所,卒遇翊與戰,大清兵敗績。
●爝火錄卷十九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著
己丑(一六四九)、大清順治六年(永明王永曆三年、魯王監國四年)春正月庚申朔
大風,雨雹。
永明王在肇慶,詔群臣免朝賀。魯王次沙埕。
初二月(辛酉)
南昌故吏科都給事中劉斯■〈土來〉賀正不遵「大清時憲曆」,用「明大統曆」以辛酉日元旦,朱衣、烏紗北向呼先帝再拜,然後鼓樂前導,率三子入家廟;見者駭愕。被逮,論死(斯■〈土來〉,萬曆丙辰進士)。
按南昌疑南康之■〈言為〉。蓋南康於上年五月初二日為大清兵所破,應遵「時憲曆」;若南昌此時尚為金聲桓所據,稱永曆年號行「大統曆」,不當有此事也。
初五日(甲子)
李成棟於滇陽峽中白日閒坐,忽見所殺部將楊太甫持刀索命。成棟舉弓射之,身隨弓去,墮水中;急為撈救,神情慘寂,英勃之氣十減五、六。自是,不敢踰梅關;枉道而東,駐軍信豐縣境。
初十日(己巳)
督師何騰蛟疏奏湖南千里一空,前恢復諸城一旦盡棄;引罪自劾。初,督師據忠貞營塘報,稱於十一月二十一日自常德發兵,二十二日恢取益陽。十二月初一日,發兵三路:一取湘潭、一取湘陰、一取衡山,殺衡山令。初二日,過寧鄉。初三日巳時,抵湘潭。十一日,直抵長沙。隨聞常德、寶慶一帶因忠貞兵闌入,皆燒營棄城東走,湖南為之魚爛。故有是疏。
十二日(辛未)
巡撫堵胤錫在長沙,疏將家口寄入行在,提兵控禦上流;帝敕有司治公館,遣兵部侍郎程峋往卦川迎之。胤錫戒諭從小路入肇;至懷集縣,盡被土寇掠殺。朝廷聞報,僅為惋惜,無一人言及追賊者。峋至中途,亦遇害;其家人赴法司訴,系塘官張祥指使(祥,李元胤部將;時忠貞營已潰入粵西,元胤恐峋召之入行在,故殺之也)。
督師何騰蛟檄馬M忠由益陽出長沙,期諸將畢會;而親詣忠貞營,邀李赤心入衡。部下六千人,懼忠貞營掩襲,不獲行;止攜吏卒三千人往。將至,聞其軍已東,即尾之至湘潭;湘潭,空城也,赤心不守而去,騰蛟乃入居之。時大清兵南下,馬進忠等敗走;偵知何騰蛟在湘潭,遣將徐勇引軍入。勇,騰蛟舊部將也;率其卒羅拜,勸騰蛟降。騰蛟大叱,勇遂擁之長沙;絕食七日,乃殺之。
馬進忠等奉檄前發,聞督師輕身往衡州,遣宣威伯楊□□追護之;未至,而忠貞兵至湘潭,見空城,亦不守而去。是時北兵乍退,長沙孤懸湖外,城崩三丈;諸帥壁長、湘間者烽火相望,北總徐勇計且不守矣。一日,引輕騎數百出城覘望,徑至湘潭;得李紹祖之子密報,知城守無兵,僅督師一人在。遂入城,擁之去。既去,宣威伯始至,城已為北兵所守;急入城,求督師,凡七出七入,不得。最後入至橋,遇伏兵,矢中其項(一作吭);遂自擲橋下死。北兵尋亦大至,馬進忠等聞之皆退,滇帥胡一青等亦棄永州而還。凡收復各郡縣,俱陷。督師死之日,城內外兵民皆為之舉哀。騰蛟夫人及二幼子,俱被殺。
騰蛟所居有神魚井;井故無魚也,騰蛟至,魚忽滿井,皆五色。騰蛟死,魚亦空。
李赤心等走廣西,緣道掠衡、永、郴、桂。
忠貞兵潰走靈武、藍山,由懷集、賀縣闌入粵西。沿途肆掠,衡、永皆為蹂躪。
堵胤錫與胡一青守衡州戰敗,走桂陽。
大清兵破南昌,金聲桓、姜曰廣投水死。
聲桓部將湯執中守進賢門,其偏將湯國柱約降於大清。譚固山因以厚陣佯攻德勝,砲聲聞三百里,金、王齊赴之;而奇兵從進賢門梯而上,城遂陷。聲桓赴水死(一作池水死),得仁陣獲礫死。朱奎光、劉一鵬、郭天才被執,不屈死;姜曰廣赴偰家池死。得仁突得勝門三出三入,與譚泰馬首再相值;泰不知其為得仁,得仁亦不知其為泰也。初,聲桓之主堅壁也,以待廣師之援;而吳尊周所草乞師表文,但誇張勝狀而不告急。既朝中聞江西危急,始遣李赤心由袁、吉,李成棟出南雄,會南昌;赤心逗留不進、成棟留滯信豐,南昌遂以不救。
南昌被圍久,城中升米數金;易子析骸之慘,等於睢陽。自夏及冬,日夜渾戰;入春以來,大雨連旬,城磚皆爛。大清兵以西洋鏡照城發砲,城垛崩裂。聲桓知不能守,使匠斫棺數十,闔門親屬生入棺中,縱火自焚。又怒姜曰廣失策,殺其全家,止十五歲一孫逃免。
全鳴時受事,能軍善戰;無楊國柱私降,南昌不破。先是,聲桓病時,使人問死生於八角廟漢將番君梅銷之神;笤曰:『死在浮漚』。至是始驗。城破二日後,獲宋奎光於城西空舍;固山諭之降,不從,被殺。陳芳、黃人龍皆死亂軍中;餘將不知死狀者,大率為人所食也。
二十日(己卯)
永明王以群臣水火甚,令盟於太廟,而黨益固不可解。時朝廷臣各樹黨:從李成棟至者,袁彭年、曹曄、耿獻忠、洪天擢、潘曾緯、毛毓祥、李琦,自誇反正功,氣凌西人;從廣西扈行至者,朱天麟、嚴起恆、王化澄、晏清、吳貞毓、吳其靁、洪士彭、雷得復、尹三聘、許兆進、張孝起,自矜完髮未剃,詆袁、曹等嘗事異姓。久之,復分吳、楚兩黨:主吳者,天麟、孝起、貞毓、化澄及李用揖、堵胤錫、萬翔、程源、郭之奇,皆內結馬吉翔、外結陳邦傅;主楚者,丁時魁、蒙正發、劉湘客、金堡、袁彭年,皆外結瞿式耜、內結李元胤。彭年等倚元胤為心腹,勢張甚;謀攻去吉翔、邦傅,權可獨擅。而堡居言路,有鋒氣;乃疏陳八事,劾慶國公邦傅十可斬,文安侯吉翔、司禮中官龐天壽、大學士起恆、化澄與焉。起恆、化澄乞去,天麟奏留之;堡與時魁等復相繼劾起恆、吉翔、天壽無已。太后召天麟,面諭武岡危難,賴吉翔左右;今擬嚴責堡等。天麟為兩解,卒未嘗罪言者;而彭年輩怒天麟不已。
孫可望疏至肇慶請封。可望與劉文秀、李定國同輩,一旦自尊,兩人不為下。聞肇慶有君,李錦、李成棟等並加封爵;念得朝命加王封,庶可相制。乃議遣使奉表;楊畏知亦素以遵主為言,遂遣畏知及永昌故兵部郎中龔彝赴肇慶進可望表,請封王爵。嚴起恆、吳貞毓力持不可,朱天麟、王化澄議許之;金堡七疏爭,畏知乃曰:『可望欲權出劉、李上耳,今進之上公而卑劉、李侯爵可也』。乃議封可望景國公,賜名朝宗;定國、文秀皆列侯。遣大理卿趙昱為使,加畏知兵部尚書、彝兵部侍郎同行。
可望遣楊可任等六人詣肇慶,獻南金二十兩、琥珀四塊、馬四匹,移書求封秦王;書云:『先秦王蕩平中土,掃除貪官汙吏;十年來,未嘗忘忠君愛國之心。不謂李自成犯順,玉步旋移;孤守滇南,恪遵先志。合移知照,王繩父爵、國繼先秦;乞敕重臣會觀詔書謹封。己丑年正月十五日,孫可望拜書』。以方幅黃紙書之,不奉朔、不建朔。詔下群臣議,慫恿許封者十之九;獨金堡引「祖制無異姓封王」例,力爭不可。朝廷重違其言;而宗室議■〈雨上永下〉奏堡把持誤國,疏數上。畏知曰:『朱君誤矣!給事言是也。給事引祖制以爭,使滇知朝廷有人;皇上破例封之,使滇知朝廷恩典,不更感恩乎』?貴陽鎮帥皮熊、遵義鎮帥王祥皆疏言:『可望名雖向正,事非革心;朝廷毋為所愚』!大學士嚴起恆、都御史袁彭年亦執不可;李元胤以滇使自陳邦傅所來,亦力阻。
「成仁錄」云:李定國,本名如靖:劉文秀,本名若錡。帝從廷臣議,封可望景國公,賜名朝宗;如靖康侯,賜名定國;若錡泰侯,賜名文秀;能奇信候,賜名策勛。
何騰蛟死,滇將趙印選、胡一青、王永祚無所歸;乃相謂曰:『吾儕以勤王出滇,國破君亡,依何閣部;今閣部死,軍破不可復振。將死封疆乎?則吾無封疆之責;將就降乎?則當時出滇謂何!桂林留守瞿公仁慈好士,盍往歸之』!因收殘兵得萬餘,趨桂林;留守大喜,遣使郊迎。但部署不嚴,所過多行劫掠。
陳邦傅訐金堡官臨清,嘗降流賊,受其職;且請堡為己監軍。朱天麟擬諭譏堡,堡大憤;丁時魁乃鼓言官十六人詣閣詆天麟,至登殿陛大譁,棄官擲印而出。王方坐後殿,與侍臣議事;大驚,兩手交戰,茶傾於衣,急取還天麟所擬而罷。天麟遂辭位,王慰留再三,不可;陛辭,叩頭泣,王亦蒞曰:『卿去,余益孤矣』!初,時魁等謂所擬出嚴起恆意,欲入署毆之。是日起恆不入,而天麟獨自承,遂移怒天麟;逐之去,並逐其弟為行人、兩子為御史中書者,天麟移居慶遠。
初,金堡赴行在,將有所建白。過桂林,示留守;留守令至肇,與劉湘客酌之。疏奏八款,李成棟、陳邦傅、龐天壽、馬吉翔皆在所參;湘客削去李、龐而留陳、馬。封上,一時丰采赫然;補兵科給事中。成棟未歸朝時,邦傅潛通降啟,心鄙之;及是,爵位埒,恥與噲等為伍。得堡疏,大喜;成棟子元胤遂與交密,實不知成棟初亦在參中也。時袁彭年掌都察院事、劉湘客以詹事兼副都御史、丁時魁掌吏科、蒙正發戶科、堡兵科,終日群聚,國事由其主持;諸不得志者,目為五虎,以元胤為黨魁云。吉翔陰鷙,被參略不為意;邦傅憤甚,疏言『堡謂臣無將無兵,濫冒封爵;請即遣堡為臣監紀,觀臣十萬鐵騎』!且言『堡昔知臨清,降賊為官;今自湖南來,為北間諜耳』!時閣臣在直者,嚴起恆、朱天麟;天麟得邦傅疏,抵几大笑曰:『金道隱善罵人,亦被人罵倒耶』(道隱,堡字也)!遂票擬:『金堡「辛苦」何來,朕所未悉。所請監紀,著即會議』!起恆久欲擠天麟而無隙,即以此擬密示時魁;時魁大怒,即約科道兩衙門十六人入閣,大噪曰:『堡論邦傅,請監紀,即令監;堡又諭郝永忠,若永忠請其首,亦即與之耶』?遂相與下殿,免冠趨出。帝聞之,大驚;諭諸臣『照舊供職』。天麟亦上疏自陳,即日引退。
時帝恭坐穿堂,召太僕卿馬光,追敘五年前永州被難,逃入全州;別後手書謝光,有『先生衣我、食我,後日歲月皆先生生我、成我』句。忽聞時魁等大噪丹墀,共言『強臣箝結言官之口,將來唐末節度可虞、宗周守府再見』!因叫哄而出曰:『我等不做官矣』!將袍帶擲棄庭中,小帽叉手,聯袂而去。帝兩手振索,茶遂傾衣。元胤承彭年之橐籥,權通大內,勢逼至尊;十四日,請帝諭旨,諭十六人仍入本衙門辦事,前本另發票擬,閣臣朱天麟即日放還田里。諸臣以為丰裁矯矯,中興朝政第一美舉也。
劉士楨歸匿龍泉,吉安守索之急,捕其子肇謙、肇頤、肇嶽,肇頤拷死;士楨絕粒卒。
清江故吏部右侍郎熊化因有司趨迫,出見;作絕命詞,投腦子茶中飲之不死,遂自縊。
魯王以張肯堂為東閣大學士。
大清兵再平江州,星子吳江返南康為拒湖計,結壘開先寺。已敗走都昌,得鎮將張士彥、標將王才潰兵二百人部勒之,冀復舉。才投降於大清兵,執江以獻。解赴江南,高冠長珮,叱吒自若;論斬。
金聲桓死,諸軍盡散;獨張自盛眾數萬走閩。揭重熙入其軍,約廣信曹天鎬並進;自盛掠邵武戰敗□被執,重熙走依大鎬。
自盛,本王得仁裨將。得仁敗歿,自盛亡入山,與洪國玉、曹太鎬、李安民收召散卒及群盜圖恢復,眾踰萬人,名曰「四營」;揭重熙、傅鼎銓等皆依之。
二十六日(乙酉)
永明王聞何騰蛟之變,哀悼;賜祭者九。
湘潭報至,行在大震;帝輟朝哀臨,予騰蛟祭九壇。
王化澄貪鄙無物望,為丁時魁等所攻,碎冠服辭去。
二十八日(丁亥)
召何吾騶,黃士俊入。
化澄既去,帝乃召吾騶、士俊。初,吾騶自閩逃回。成棟破廣州,即薙髮降,與成棟相得相歡;令修「粵東志」,阿諛成棟,為粵人所嗤。元胤素執禮門下,故力薦起,資固在士俊前;及至,遂為首輔。物議不平,行人司方祚亨、太僕寺丞張尚、都察院經歷林有聲相繼伏闕極詆之;皆奪職。
二月庚寅朔
江西宗室由■〈木藝〉入閣辦事,李成棟殺之。由■〈木藝〉,壬午鄉舉,教諭廣東。丙戌,閩省鄉試同考官,受紹武侍讀。至是,入閣;成棟命錦衣衛捕繫,瘐死獄中。
大清延綏總兵沈朝華駐兵黃河遏絕姜瓖,延綏巡撫王志更檄延安參將王永強協防清水營及黃甫川諸路。會神木高家堡田秉德、張秀昌等又擁舊將高有才,郭毓奇而府谷兵應之,永強乃率兵馳一日夜,突入榆林,屯凱歌樓下,聲言姜瓖分兵過河,己將歸守延安。朝華聞其有異志,從徑路襲之;至神水隘口,為永強所擒。有才又已馳檄榆林,云大兵且至榆林,遂下志死之。
王永強自立為延綏大元帥,召魚河故將平德為山西總兵,出攻平陽;而留裨將謝汝得為延綏總兵,守延綏。高有才亦據神水,各自署官,不相統攝。永強勒兵至延安,有才亦出富平,於是關中大震(永強,吳堡人;有才,安定人)。
二十六日(乙卯)
李成棟兵敗於信豐,墮水死。
先是,江西警報疊至,成棟急欲率帥赴援;而麾下各鎮戀粵東繁富,不肯出兵。成棟獨以其屬行,且愧且忿,又恣睢殺戮,人不敢近;駐兵信豐。而南昌已破、金王俱歿;贛勢愈壯。大清兵自南昌泝流援贛,直趨信豐;諸將爭欲拔營歸,成棟不可。會久雨,成棟坐城樓上召諸將議事,則去者已大半。夜半,聞鼓噪聲,或傳敵兵、或曰民變。成棟知莫能禦,慷慨欷歔,命巨觥痛飲,誓死城上;左右挽之上馬渡河,河水漲、馬力竭、又已大醉,中流人馬俱沉。三日後,人見有擐甲抱鞍植立水中者,始知成棟死。中軍杜永和等挈其印先歸,餘將俱全軍而還。成棟出師南下,四更時,先發火器手三百,責付曰:『如前遇敵,盡發火砲,我為後應;不,爾竟前走』!至黎明,杳無砲聲;眾皆曰:『火器軍往矣,吾當拔營前進』。披甲上馬。言未畢,大清兵突至,滿營潰亂。蓋先發砲手前遇大清兵,甫欲舉火,忽大雨傾盆,砲聲不發;三百人斫殺無遺,故爾寂無。成棟營後即急流山澗;成棟被甲未完,乘一跛馬渡澗,遂溺水死澗中。
兵部尚書張調鼎、監軍道姚生文俱死於亂兵。
何騰蛟參軍甘永歸隱於安福之懷溪山,邑令捕而殺之。
三月庚申朔
大清兵破寧德。
初七日(丙寅)
信豐、南昌同時報至,舉朝震驚。李元胤入見帝,帝對之大哭。封元胤南陽伯,掛車騎將軍印;元胤力辭,仍以錦衣衛提督禁旅。
李成棟妻妾四十八房,元胤悉勒死於廣州署中。
杜永和等回廣州,帝手敕遣戎政侍郎劉遠生慰勞之;以遠生為諸將同鄉,素與相信,欲因是用之總督軍務。北至廣州,永和已重賄諸將,共推為「留後」;居然坐軍府,開印行總督事矣。永和雖稱總督,諸將實不用命;惟賄是求,不復有出嶺之意。
給事中金堡等不欲何吾騶為首輔,召瞿式耜入直,以文淵閣印畀之;式耜終不入。
何吾騶與司禮監夏國祥交通,金堡疏參之;遂引疾去。黃士俊為首輔,同嚴起恆入直。起恆每事持平,不慊五人意;又與龐天壽、馬吉翔皆從龍共事久,時魁等輒指為邪黨,起恆亦不以為意。
十五日(甲戌)
大清兵陷衡州。
姜瓖部將姜建勳從靜樂西下取汾,從汾而上將攻太原。遇大清端重王於赤橋,大戰而敗,保晉祠堡;水草乏絕,以數十騎突圍出。追兵及之,建勛自經死,餘眾潰散。所得汾州諸縣復失,惟大谷不下。瓖部將牛化麟據保德,被圍數月,士卒殺之以降。
永明王以杜永和為兵部尚書,總督兩廣;敕南陽侯李元胤保扈行畿。封楊大福為安樂伯、羅成耀為宜城伯、馬寶為安完伯,四路援剿。又加都督車任重宮保,鎮守潮、惠;總兵張世新、張祥等各行分汛:命收海上四姓餘賊,訓練水師。封新會土鎮王興為高明伯,招集義旅(興,身材短小,相傳所謂「繡花針」者也)。又加總統林時望為勇毅將軍。
二十一日(庚辰)
大清兵取永州。
王永強渡河攻蒲州,拔之;復渡河至美原、河曲。大清巡撫黃爾信遣使走漢中,求救於平西王吳三桂及固山李某;各以兵出棧道,疾趨三原,大戰於美原。永強大敗,奔石浦川自縊死。
永明王復召朱天麟;天麟不至,拜疏曰:『今國勢累卵,路人皆知;而建言者絕不問。瑣屑一人一事,掉頭而爭曰:「我遺直也」。今而後,請勿以四方無利害者執為極重大事,而獨使主上憂社稷』。其意亦為金堡等發也。
鄭成功遣施琅、楊才、黃廷、柯宸樞等攻漳浦;大清守將王起鳳降,授鐵騎鎮,尋改正兵鎮。
夏四月己丑朔
帝御經筵。初,留守瞿式耜請開經筵,薦詹事劉湘客為講官。至是,加副都御史銜,與詹事黃奇遇同入直進講。然袁彭年、丁時魁等每有建議,必決於湘客而後行。彭年所持者,正名器、慎紀綱,其實祗爭體統、重資格而已。湘客好言典制,然其所習皆先朝陋規也。湘客本諸生,田薦舉起家,受知於留守;初編修兼御史、繼以詹事兼副都,亦隨彭年等以資格繩人,人益不服。時魁頗招權,剛狠有氣習,同輩亦不善其所為。蒙正發惟依附諸公,聽其指使。獨金堡遇事敢言,素負清直。然性谿刻,不近人情;筆鋒甚銳,人頗憚之。彭年先朝給諫,有名譽;既降北,物望大減。及為總憲,核資俸、清冒濫,不少寬假;怨者尤眾。自恃有同謀反正功,常爭論於帝前,語不遜;帝責以君臣之義,彭年曰:『使去年此日惠國以鐵騎鼓行而西,此日君臣之義安在』!聞者咋舌,帝心不善此五人。
鄭成功抵詔安,屯分水關,令黃廷、柯宸樞守盤陀嶺;大清兵攻之,宸樞戰死。
十三日(辛丑)
永明王封王祥忠國公。
命祥與匡國公皮熊同防滇寇。
金堡等既連逐三相,益橫;每闌入閣中,授閣臣以意指。王不得已,建文華殿於正殿旁,令閣臣侍坐擬旨以避之。而堡猶負強直聲,連劾兵部侍郎萬翔、程源、禮部侍郎郭之奇、戶部尚書吳貞毓;貞毓等欲排去之,畏李元胤為援,不敢發。
德化王慈燁踞將軍寨,攻拔大田,破龍溪,攻順昌、將樂等縣。時福建盡失,惟漳、延、汀三府界連江西,而延平所屬皆處萬山中;大清兵既旋,諸邑遂擁王立之。
大清兵破福安;魯大學士劉中藻冠帶坐堂上,為文自祭,吞金屑死。
中藻守福安,大清兵前後來攻,所殺數千人。大清兵乃傅城十里掘壕樹柵,中藻不得出戰;食盡,吞金死。部將董世尚等同死者數百人。
二十五日(癸丑)
大清兵陷郴州。時李赤心分布各營屯駐郴州及諸屬縣,一聞大清兵至,不暇返顧,望風奔竄。大清兵追之,至龍虎關而返。
高有才遁至府谷,據城自固。大清兵屯於保德,保德與府谷夾河而城;府谷城險峻,據高臨下,大清兵數渡河仰而攻之,弗克。保德地卑,有才以巨砲擊之,大清兵多死。
兵部右侍郎劉季礦,同升子也;從父起義。丙戌,任翰林院待詔;後至廣西,歷至今官。戊子五月,統兵至酃縣,逐大清所置官而居之。已而眾散,還行在。尋出,有群盜來就撫,季礦統之;至樂昌,四出剽掠。禁之不止,反為所殺。
遵義鎮將王祥縱兵四出,假貿易銀布給軍為名,煩擾黔民;皮熊懲其尤者一、二。祥忿甚,率三十六鎮攻圍貴陽兩月;熊撤清浪鎮兵入援,至油柞關大戰,擒殺祥兵十萬。乘勝踰烏江索戰;易視祥兵,日事飲博。祥偵其懈怠,設伏舉火,亦殲熊兵數萬於江中:兩家精銳盡喪。
大清兵破永興,都督僉事掌錦衣衛事堵孫正巷戰力竭,死東郭門;年二十四(孫正,字寅叔,胤錫從子)。
帝在行宮供奉清簡,侍女寥寥,俱幼蠢、荊布。內侍夏國祥以六十金於廣城買一歌姬以進;姬名青娥,髮方覆額,不一月溺死池中。肇慶行宮湫隘,與高要縣學並峙;中隔一池,乃覆土填其半。每日下午,帝偕龐天壽等騎射其中;三宮從側樓視帝中的,以為笑樂。帝及三宮供膳,日限二十四金,凡有賞賚亦在數中;有報捷、面恩奏畢,帝必左顧曰:『賞銀十兩與他』!司禮吳國泰、夏國祥等皆備膳者,深以值日為苦。大司禮龐天壽養御營兵十營,每營正總兵一人、副總兵二人、參將四人、官□二人、小卒一人,十營共百人;皆天壽出資給餉,以備視朝日儀衛擁護。
五月己未朔
德慶將領楊弘遠不戒軍士,有陝西人董姓伯爵者出鎮羅定州道經德慶,以弘遠狀上聞;奉敕剿之。董發砲擊楊戰艦三百艘,盡殺亂兵;弘遠伏誅。
初四日(壬戌)
忠貞營潰兵流入梧州劫殺,城中官民一空。傅稱忠貞營在長沙被北兵衝散,督師不知所在,其姪寅叔已殺死於長沙東門;其子永茲避難同來,潰兵十萬求安插地。有數騎至行在,口陳高必正在梧州候旨,不具疏也。
按長沙素為北總兵徐勇所守,何、堵及忠貞皆未之入,寅叔戰死於永興東郭門。其云「忠貞在長沙被北兵衝散,寅叔死長沙東門」,皆誤也。
姜瓖以母老,堅守大同不出;大清兵為長圍以困之。經半載,城中糧盡,人相食;部卒遂殺□以獻。劉遷敗走,入黑山堡自縊死。
袁彭年丁艱去任。彭年,初為給事中;吳其靁特疏參,帝不問。有張述載者,涇縣人,原任江西瀘溪知縣;以節義自命。至行在久不得官,謂彭年輩抑之也,遂伏闕疏彭年罪;或雲司禮監夏國祥使之。國祥,弘光時老璫;入粵新用事,能探知帝意。與述載同鄉,故有是疏。彭年自是氣少沮;久之,生母死,不欲守制,宣言於眾曰:『吾家受國恩深重,奕世科名;更受天地恩宏大,代產異才。吾今享年遠過先人,天正不欲置我於無用之地;胡可苦守三年,虛度歲月耶』!同黨以為國爾忘家,中興可望;李元胤為疏請奪情,不允。馬太后甚惡之,宣查丁艱不守,是何朝祖制?彭年又靦顏月餘,挾重貲寓佛山鎮。
彭年,為袁中郎子。中郎有二妾,生彭年者弗愛;中郎歿,未幾彭年迎生母意,以父別妾厚價鬻於劉涎,覆沒遼東。彭年為諸生時,召箕仙;中郎降箕,彭年默禱,示家中人不知事。箕大書曰:『劉綖事,我最恨』!彭年驚跪,因問終身;曰:『亂世功名,要他何用』!此萬曆戊、己年事也。佛山生員李戊妾,擁資數萬;彭年督學廣州時掖其嗣。戊子反正後,招彭年主其家焉(江陵黃雲安)。
楊展與王祥有隙,遣子璟新攻之;璟新先襲殺馬應試,與祥戰,敗歸。李乾德利展富,說袁韞及武大定殺展,分其貲,據嘉定;范文光惡之,遂入山不視事。樊一蘅誚乾德,諸鎮亦皆憤恨有離心。
展雖與袁、武合而不絕占春,時通問,饋以銀米。袁、武有所求,顧不甚遂,因恨展。既韜徙屯犍為,展以生辰往犍為稱壽;乾德因說韜殺展而分其貲。
禮部尚書吳璟見咨入貢生皆市儈下材、目不識丁者,掛冠朝門而去。
遣嚴起恆、劉湘客安輯忠貞營;至梧州,而李赤心等已走賓、橫二州。
帝以湘客陝產,忠貞營俱秦人,特飭湘客偕起恆往諭。十三日至梧,潰兵已於
初十日流入潯州;城中空無一人。堵胤錫至梧州。初,李赤心等至廣西龍虎關,守將曹志建惡其淫掠,並惡胤錫;胤錫不知也。或說志建:胤錫將召忠貞營圖古建。志建夜發兵圍胤錫,殺從卒千餘人;胤錫及子逃入富川猺洞。志建索之急,猺洞送胤錫於監軍僉事何圖復,間關達梧州。
胤錫追忠貞潰兵不及,從鎮峽關入(鎮峽關即龍虎關);宗室謀型在守關保昌侯曹志建營,謂志建曰:『此必忠貞欲入關,堵前導,將謀為內應耳』!曹信之。
又謂堵曰:『志建甚疑公,何不走』!堵不謂然,解甲安寢。志建發兵圍之,盡殲其眾;堵父子逸出(志建字光宇,鄞人;世襲滄州衛。北兵入京,闔門死難者九十三人。至是為鎮將,封保昌伯;有眾數萬)。
劉湘客載堵胤錫歸行在。
湘客在梧,徘徊江上;見府江上流破舟中坐一人,蓬頭跣足,順流而下,自言『吾乃忠貞營主帥堵閣部也』。湘客挽舟細詢,始知長沙之敗;與之易舟並下。
二十九日(丁亥)
焦、滇兵哄殺守道王奕昌,瞿式耜檄焦璉斬其部將趙興。璉既受知留守,再保桂林,遂以桂為老營;滇帥久在督師標下,每赴援入桂,與璉兵有主客之分,多不和。已而,移璉駐平樂、陽朔。去年冬,湖南潰,滇帥趙印選、胡一青棄(〔□〕)州,率其兵奔入平樂:又與璉兵爭平樂。璉部將趙興治兵相攻,興敗;滇兵追至朔陽,遇奕昌殺之。留守引罪自劾,請卹奕昌;檄璉斬興以謝滇,而移滇老營駐桂林。滇兵自是益驕,不可用矣。興死不以罪,粵人惜之。
御史毛毓祥封入封奏,雜「年家眷弟」名帖;帝笑而還之。毓祥自陳愚憊,解官去。
六月己巳朔
大清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一作懋緒)出鄱陽、踰梅嶺入廣東,定南王孔有德渡洞庭、溯牂牁入廣西。
永明王以萬年策為兵部尚書,總督湖北軍務;毛壽敦為兵部右侍郎,監督勳鎮軍馬。時何騰蛟既歿、堵胤錫又入廣西,諸軍無所統,故命二人。
壽敦,公定人;前御史毛羽建子。雅好讀書,有謀略,能耐勞苦,楚奇材也。瞿式耜疏薦監督襄國王進才、鄂國馬進才兩路軍務。
擢張同敞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總督諸路軍務。同敞有文武才,援筆數千言立就。受知瞿式耜,執贄為弟子;式耜薦之。
同敞健瘦而髯,意氣慷慨。年四十,無嗣;喪妻不再娶,蕭然一榻而已。式耜疏薦壽敦、同敞,諸大帥以留守所舉為得人。
呂大器至思南,得疾;次都勻,卒。
十二日(丙寅)
帝命留守瞿式耜兼督江、楚各省兵馬。時何、李敗歿,永州兵亦退。式耜請以兵科給事中吳其靁監各營軍再出;疏云:『歲月稍暇,財賦優裕,用心盡力修內治以自固、嚴外備以自強;且積弊之後,易致中興也』。式耜每慨人才凋零殆盡,凡趼足而至者非懷忠抱義之人,亦亂世取功名之士。人之歲月、精神不用之於正,則用之於邪;安可驅為他人用!故一材藝之士,靡不收羅幕府。時人咸以桂林為稷下。
惠國李成棟喪至自嶺北,元胤回廣州治喪;帝賜祭九壇。事畢,詔元胤赴行在。時惠國舊部曲董方策、楊大甫等各據一郡;大甫尤驕悍不法。至是入覲,元胤邀飲其宅,即席上稱詔斬之。
按楊大甫至是始誅,益知李成棟手刃大甫及成棟於滇陽峽中見大甫索命之說皆謬矣。
方以智至行在參機密,見渙發絲綸不達城外,託修道入山去。
以智棄妻子入山為道士,自號浮生;有人勾漏、星巖、羅浮、南華諸處見之。
按侯方域與密之書:密之歸里上高座寺為僧,號無可。
以寶豐伯羅成耀鎮守韶州。自成棟歿後,庾關不守。聞北帥有窺粵意,粵督杜永和請成耀出鎮韶州;帝從之。永和邀賄萬餘金,許割南、韶二府屬之。時海道薛宮出巡未回,有謀其缺者;薛竟補南韶道,與成耀同行。
瓊州叛黎馬蹬根結黨林沖霄、黃敬純等謀據定安,擁上流以窺郡城。定安諸生王昌言(字綸如)所居龍梅,當黎賊出沒之衝;念龍梅不守,定安隨之而陷,乃散家財、糾壯士為捍禦計。賊知有備,不敢越龍梅尺寸。越數月,賊乘間率兵數萬至,昌言挈死士先登陷陣,多所斬獲;既而參將張某遇伏,師潰。昌言單騎馳救,手刃數人;毒矢雨發,不能支,遂死。邑人私諡曰「惠愍先生」。
魯王定西侯張名振復健跳所。
秋七月戊午朔
帝遣使封鄭成功為廣平公。
曹志建遷怒何圖復,誘殺之;闔門俱盡。
圖復家近猺洞,資財富厚;素能撫集猺人。與志建戰,敗歿。圖復二子走入猺洞,志建之銳卒亦盡。後北兵橫行,遂無與抗者。志建每言及此,深自悔恨,誓殺朱謀型。
建昌孔徹元誤聞瑞昌七邑奉靖武遺宗,徹元大喜;入城,殺大清所置令劉時俊。已而各邑寂然,同黨恐禍及,執徹元以獻,論死;兵卒盡散。
十九日(丙子)
魯王封王朝先為平西伯。朝先徇邊海至奉化之鹿頸,四閱月而集兵數千,邊海為之出賦。
閩中州縣盡陷,鄭彩棄監國而去;張名振、阮進追監國於沙埕,扈至南田,以健跳所處之。時從亡者,大學士沈宸荃、劉沂春、禮部尚書吳鍾巒、兵部尚書李向中、侍郎孫延齡、左副都御史某、兵部職方司郎中朱養時、戶部主事林瑛;每日朝於水殿。而鍾巒飄泊所至,試其士之秀者為博士弟子員,率之進見;襴衫巾絛,拜起秩如。監國命為使使山寨拜官。
八月朔戊子朔
焦璉部將劉起蛟輕兵出全州,敗績;璉按軍法斬之。先是,留守瞿式耜聞北兵漸近,檄趙印選出全州,檄楊國棟、焦璉分兵堵截開州、海陽坪間。璉臥病陽朔,不即行;其部將張明剛、劉起蛟奮勇爭行,疾趨興安而敗。留守疏言:『起蛟貪功致敗,法所不容。但今兵驕將悍,時起蛟身先士卒、一往不顧,其忠義之氣有足嘉者;請以其子襲職』。從之。
按留守所統焦軍最弱,敵至輒大創之;何以致此?蓋部將皆真將軍也。自白貴戰死,趙興、劉起蛟以細過誅,而焦軍遂以不振。嗟乎!壞汝萬里長城,豈獨宣國之過哉!
初五日(壬辰)
魯世子生。
十五日(壬寅)
堵胤錫至肇慶;閣臣嚴起恆舊薦主也,為言於帝。明日召對,詢問方略;帝極荷賴之。
帝以張述載為御史。
十六日(癸卯)
魯王授王翊河南道御史、王江戶部主事;左都御史某言:『浙東諸營,文則自稱都御史,武則自稱將軍、都督,未有三品以下者;主上嘉其慕義,亦遂因而命之。惟王翊不自振大,僅授御史;在承平固為顯要,而非論於今日。諸營小者不及百人,大亦不過王翊一部;今品級懸殊,以之相臨,恐為未便』!大學士劉沂春、禮部吳鍾巒皆以為然,定西侯張名振持之不下。初,諸營迎表皆因名振以達,獨翊不關名振;名振不樂。曰:『候王翊來,為上言之』。
永明王遣使以蠟丸封吳三桂為漢中王;不報命。
堵胤錫結歡於馬吉翔,而吉翔與李元胤、袁彭年皆專柄,各樹黨。胤錫乃激李赤心等東來,與元胤為難;移書瞿式耜欲間元胤,託言王有密敕,令己與式耜圖元胤。天顏不悅;元胤黨丁時魁、金堡又論其喪帥失地,乃令總統兵馬,移駐梧州。
元胤知胤錫之謀,大言曰:『我輩做韃子時,渠不來復廣東;今反正後,乃來爭廣東乎?且皇上在此,他來何為』!胤錫計沮。忠貞兵於懷集、賀縣、富川一帶劫殺甚慘;及入潯州,陳邦傅獻女於高必正,慫恿必正提兵入桂。瞿式耜知之,疏請以粵西全省錢糧分給諸勛,使毋侵擾;邦傅計不行。胤錫移書式耜云:『上有密敕:東人握君掌中,一朝不戒,生劫入舟,朕不復有中原之望。惟卿與瞿先生圖之』!式耜大驚,謂此決非帝意;乃歷書四年朝政並諸勛臣邪正始末,與胤錫別白言之:『毋挑東激西,以興同室鬥』。帝聞之,特發手敕,取胤錫原書並所奉密敕,務欲窮治其事。式耜恐別生事端,以業付水火為對;力解釋之,乃罷。胤錫初恃吉翔援入朝,即擬輔政;及是,帝大不悅,楚人怨之尤深,遂不見用。
時橫州徐彪、鬱林州梁士奕各聚兵據境,陳邦傅不能制。因忠貞兵至,思借之以為重;乃與忠貞盟結為婚姻,以討彪等並傾東勛也。
行在聞赤心東來,聲言清君側之惡;舉朝震恐。
堵胤錫待命行在請餉,疏凡五上;閣臣又為特請,批發學道李綺納秀銀三千兩充招集募資。已■〈扌舁〉至寓,復為李元胤攫去。二十四日陛辭,帝曰:『卿將何往』?對曰:『陸行無馬、水行無舟,有視師之名、無犒軍之費;臣決不敢逍遙河上,貽外人指摘。惟有擴清四海,以申此意。萬不得當,捐此身以報皇上耳』!帝甚憫之,乃撤御前龍旗二,以壯行色。胤錫叩謝,含淚而出。
欽州知府許啟洪自外至,有馬七匹、弟一、僕二;錫胤欲資之以行,為之題請,加督撫銜,賜尚方劍,鎮守粵西。太僕卿馬光寓與戶科蒙正發封銜數被凌侮,急求外轉;為之題授衡永巡撫,御筆增入「寶慶」,亦賜尚方劍,便宜行事。四川人趙昱原任無錫令,自貴州來,任兵部郎中,深慨朝事不可為,欲掛冠;為之題授川貴總督、尚方劍到任自鑄,敕命即日頒給。二十七日,三人陛辭而出,錫胤與之偕行。
趙昱字浴庵,安縣人(「無錫縣志」)。
堵胤錫矯永明王命,改封孫可望為平遼王。初,胤錫曾賜空敕,得便宜行事;趙昱乃就與謀。胤錫以李赤心等不足恃,欲遙結可望為強授;矯王命,易敕書以往。金堡面責胤錫昵赤心與可望所遣使,胤錫為之氣懾。
滇賊請封者,正使楊畏知、副使龔彝而外,孫可望差焦光啟、李定國差潘世榮護送兩使,不見朝也。自正月入肇,盡八月始離行在。胤錫知朝議不允滇請,陰欲結滇;約二弁至七里巖,設席舟中,歃血與盟。次日,請朝士飲;堡遂面詰胤錫曰:『滇與忠貞,皆國仇也;厥罪滔天!公大臣,偏欲與此輩結交,何意』?胤錫失色,徐曰:『某辛苦萬狀;如君言,全無功勞矣』!堡曰:『勞則有耳,功則謂何』?二弁亦在壁間,盡聞堡語。胤錫大恨,數日遂引疾去,次於梧州。趙昱過梧,竊聞二弁,知堡語,不敢行;知胤錫有空頭敕,乃就胤錫謀矯詔封平遼王,換敕印以往。
九月丁巳朔
永明王贈何騰蛟中湘王,諡「忠烈」;官其子文瑞僉都御史。
贈李成棟寧夏王,諡「忠武」;贈金聲桓豫章王,諡「忠烈」。
初五日(辛酉)
太監秦宗文自湖南返,過桂林;言大清辰常總兵馬蛟麟有歸國心。瞿式耜疏請敕印,命宗文往招之;蛟麟但修書報命而已。
定安陷,王昌言妻陳氏被執;以計脫其孤懋曾,罵賊死。
孫可望遣白文選攻遵義,王祥自刎死;降其卒二十餘萬,盡得遵義。寶慶張先璧、馬進忠皆歸於可望,勢益強。
王祥招烏合之眾六、七萬,分三十六鎮,與滇兵戰於烏江河,大潰。祥乃裹其文繡、珠玉、金寶作竹夾三千背,使牙將負之前驅;眾心盡解,多送款可望。可望掩擊之,祥夜走;牙將盡劫其貲而去。比曉,妻子皆散失,從者僅百餘騎;追者至,祥率死士數十人短兵接戰,創重自刎死。可望遂下遵義。寶慶駐鎮張先璧等由湖南入黔,皆歸可望;地與粵西相接。
初九日(乙丑)
監軍毛壽敦赴楚,路經柳、慶,為陳邦傅標下曾海虎劫掠一空;瞿式耜飛檄地方嚴緝賊首,追取敕書並鄂國營諸誥敕印信,立提海虎置之法,遠近稱快。
粵督杜永和入朝,粵人黃奇遇、郭之奇以小忿爭直永和前,為永和所嗤;朝士恥之。
大清定南王孔有德至衡州。馬蛟麟先期攻道州,永國公曹志建與戰而敗,遂出白金二十餘萬置營中,令有能斬一級者賞銀一錠;軍士爭先赴敵,殊死奮擊,蛟麟大敗,斬首無算,遣人獻捷行在。
魯王健跳所饑,阮進恃昔日保舟山之功,以百艘泊舟山告急;黃斌卿不應,亦不使人至健跳所存問官守:進遂與斌卿有隙。
冬十月丙戌朔
二十七日(壬子)
馬進忠復武岡州;胡一青進屯東安,直逼永州;牛萬才、張光翠兵過寶慶:軍聲復振。
賜呂大器諡「文肅」。
十一月丙辰朔
堵胤錫至潯州,自恨發病。
胤錫至潯,其子正孫已死,隻身無伴。有史其文家眷一妻、二妾、一子,向依同鄉潘曾緯;曾緯甚苦之,以贈胤錫,胤錫委禽於天寧寺後殿。本以憤懣不平之懷,復中酒色,不兩月而殂。
按錢邦芑「堵文襄公傳」云:『公姪正明,原名孫正;已丑四月清兵襲永興,正明統兵力戰死,諸眷屬皆遇害。公子世明,原名孫驥;□公軍中任監軍御史。公於十一月卒於潯州舟中;遣世明賷遣奏赴行在,病卒於廣東陽山道中』。「談往」云:『公姪名寅叔,之白子;公子名正孫』。再考「何堵事略」:『公宜興人,螟蛉子錫山堵之白;之白後生子名寅掉。寅掉即寅叔之訛;為公之弟,非姪也』。「邦芑傳」云:『族人立寅掉之子景原為公嗣』。帝聞胤錫卒,涕泣減膳,輟朝五日;賜祭九壇。
初四日(己未)
王進才、劉之良復靖州,曹志建復永興、耒陽。
留守瞿式耜疏報湖南情形,言『北兵已抵長沙。據胡一音與趙印選書有云:北來者,其帥為定南王孔有德,實抵衡州;一面發兵往寶慶,一面大隊來永州』。是時王永祚、張明綱已圍永五月,其將李東斗堅守不下;有德命辰常鎮帥馬蛟麟援永。
大清兵至曲沃,李建泰迎戰被擒;伏誅。
建泰降賊、降清,俱為相。姜瓖起兵,又召為相;瓖敗,建泰逃歸。有妾五十人,建泰語之曰:『吾今必死,汝輩有一人肯從吾死者乎』?眾妾皆掩面而笑,相謂曰:『渠固應死,吾等為何』?建泰尋被誅。
大清兵圍都昌,裨將邵某私款於大清兵,城遂陷。余應桂與子諸生顯臨同被執死,帥師亦死之。師同應桂守城北,帥令兩生招師;師欲手刃兩生,兩生急竄去。城破被執,解送南昌;飲食歌笑如平時,死尤慷慨云。
十七日(壬申)
大清兵圍健跳所,魯王蕩鹵伯阮進率其樓舡數百至,金鼓震天;大清兵解圍去。
山海久不得寧,北人有謀者曰:『此皆失職人所致。若招撫而官之,無有不願解甲者矣』。會稽人嚴我公知之,偽為告身、銀印,曰:『請自隗始』!遂裨以都御史,招撫山海諸寨;湖州柏襄甫、會稽顏虎臣皆降。我公將渡海,發使者入四明山;王翊前營黃中道曰:『嚴我公動搖山海,寧可使之達行在哉』!烹其使,分羹各營曰:『敢受招撫者視此』!我公踉蹌遁。
二十一日(丙子)
魯王平西伯王朝先謀殺黃斌卿。斌卿喜收海盜資其劫掠;標將王大振善劫,獲番舶數萬,悉以獻斌卿。斌卿不厭,大振無以應之,逃匿朝先營;誑告斌卿逆狀。朝先上疏請討之,魯王命阮進同剿;斌卿遣陸偉、朱玖迎戰輒敗,求救於安昌王恭■〈木島〉。大學士張肯堂上章代理,議和於諸營曰:『彼此皆王臣,兵毋得妄動,候旨處分』!九月十四日,胥會於海上;初皆安堵,已而偉、玖背約出洋,阮進疑斌卿逃叛,縱兵大掠。朝先旗鼓尹明斫斌卿沉海,二女從死(阮進,本張名振舵工,拔為營將;有勇名,獲封伯爵。朝先經營數年,深結之,為殺斌卿地)。
按斌卿殺人全家多矣,獨朝先跳免,卒殺斌卿;天之報施無絲毫或失。其將佐皆逃,而朱玖者不得明著其死,吾獨有恨!
大清兵攻大田,德化王慈燁被執;兵部尚書羅南生降。
十二月乙酉朔
魯王駐舟山,以參將府作行宮。晉張肯堂、吳鍾巒、李向中俱太子太保,朱永祐吏部左侍郎掌銓政,張煌言兵部右侍郎,孫延齡戶部尚書,徐孚遠祭酒兼右都御史,陳九徵太常寺卿,楊璣欽天監丞,馬星太僕寺少卿,任光裕大理寺卿,傅啟芳太僕寺丞,李開國職方司主事,楊鼎臣文選司主事。
晉定西侯張名振太傅,平西伯王朝先、振威伯涂登華俱太子太保,蕩鹵伯阮進太子太傅,進姪阮駿英義將軍,阮美、阮驊俱左右都督;其餘文武各官俱升擢有差。
向中,號立齋,庚辰進士;湖廣人。永祐,字問玄,甲戌進士;松江人。
魯王自丙戌入海以後,止舟山陸處二年;餘則以海島為金湯、舟楫為宮殿。海舶苦水,扈從者晨沐不過一盞;艙僅周身,穴而下,仍復蓋之。監國舟稍大,名河艍;其頂即為朝房,諸臣議事在焉。落日狂濤,君臣相對;亂礁窮島,衣冠聚謀:雖金鰲橘火、零丁瓢絮,未罄其形容也。
十二日(丙申)
王永祚等久圍永州,守將李東斗堅守五月,食盡兵疲,不肯下。大清兵赴救,胡一青率眾迎戰,大敗。張同敞馳至全州,檄楊國棟兵策應;乃解去。同敞意氣慷慨,知兵有膽。每出師,輒躍馬為諸將先;或敗奔,同敞危坐不去,諸將復還戰,或取勝:軍中以是服同敞。
一青兵方薄城下,北兵銜枚疾走,繞出永州河外;一青不設備,遂大敗。是夜
,復被劫營;滇將普明全軍俱歿。報至,同敞馳赴全州,檄武陵侯楊國棟駐全策應。全州為粵西門戶,危如累卵;北兵既解永圍不敢深入者,以有曹志建屯兵龍虎關為衡、永之左路,馬進忠屯兵瓜里為武、寶之右路,兩相犄角也。至除夜,北兵自江西來者踰梅嶺,破南雄;粵東門戶已失,粵西亦勉強支持而已。
胡一青既敗,逃入山谷;百姓素恨滇兵擄掠,爭欲縛獻定南王。惟焦璉部將張明綱全師而還。留守瞿式耜頓足曰:『吾蓄銳兩年,一朝奔潰!豈天不祚明耶』?自是,粵西門戶危於累卵矣。
十五日(己亥)
帝御文華殿親政。
大清耿、尚二王駐師吉安府,命贛州守將高進庫為嚮導之枯樹,舉火焚之;引師屯中寨。將柯某以六騎逐明兵四百餘人;謂進庫曰:『南雄即日可取也』。進庫謂柯曰:『南雄破,當壽我四千金』!柯不應,止兵不進。
大清兵在中寨,行在震恐;命羅成耀戍南雄府。成耀畏懦,止韶州不肯前。
有僧湛微自日本來為魯王蕩鹵伯阮進述請兵不發之故;且言『金帛不足以動之;誠以普陀山慈聖太后,所賜藏經為贄,則兵必發矣』。進與張名振上疏;監國以澄波將軍阮美為使,親餞送之。美與湛微至長崎,凡商舶至其國,例發小舟譏出入,名曰「班舶」;阮美喻以梵策乞師,其王聞之大喜。已而知舡中有湛微者在,大駭。蓋長崎島有三寺:一曰南京寺,中國北僧居之;一曰福州寺,中國閩僧居之;一曰日本寺,本國僧居之。南京寺住持名如定,頗通文墨,國人重之;湛微拜其位下。湛微所能,遠不及如定;而狡獪多變。乃至一島名膿泉者,其島中無中國人往來,不辨詩、字之好丑;湛微遂妄自尊大,惡札村謠,自署「金獅子尊者」。流傳至東京,大將軍見之曰:『此必西洋人之為天主教者潛入吾國』!急捕之;以其為江西僧,逐之過海。日本素不殺大唐僧,有犯法止於逐;若再至,則戮及同舟。湛微此舉,不過欲以藏經自結於日本耳。阮美於是始知為其所賣,遂載經而返。
按日本自寬永享國三十餘年,母后承之;其子復辟,改元義明。承平日久,其人多好詩書、法帖、名畫、古奇器、「二十一史」、「十三經」,向直千金者捆載既多,不過一、二百金;故老不見兵革之事,本國且忘兵備,豈能渡海為中國救援乎?即無西洋疑誤,亦未必能行也。
二十四日(戊申)
永明王開科取士,取中劉■〈艹洍〉八人,俱授庶吉士。
時史館乏員,誥敕多出中書;帝欲歸其職於翰林。內閣黃士俊、嚴起恆請考選,留守瞿式耜疏薦部屬某某等堪備館職;帝意特重科名,於是禮臣黃奇遇議仿唐、宋開科取士。有詔:『廷臣三品以上各舉所知、卿二等自舉其屬,彙送吏部;敕塚臣晏清會同禮、詹、翰諸臣嚴加考核,取及格者若干名。其一榜知名未仕者,亦與焉』。二十四日,帝親自臨軒;試經義二道、論一道、詩一首;取中八人,授翰林院庶吉士。
「所知錄」云:輔臣奏請詹、翰諸臣同入閱卷。是日,外廷密奏閱卷官頗通關節。帝聞,即敕遣出,獨留兩輔臣宿文華殿中,賜臥具,小監司飲饌;關防特嚴。拆卷日,鴻臚傳齊各官侍班,帝出御文華殿,輔臣將閱過卷分上、中、下進呈拆號。帝詔科道面舉情弊,以示至公;且曰:『朕自即位以來,才有是舉,用此數人。毋於用後,爾等又多言也』。每拆一名,御筆親為填寫。拆過〔六〕卷,遽命已。輔臣再三奏請,更允二卷;合得八人。輔臣以諸臣有資俸深者,引先朝推知考選例,請授編、檢;帝曰:『此朕特典,與考選不同』。次早,帝親洒宸翰,敕內閣吏部曰:『朕親試取中劉■〈艹洍〉、錢秉鐙、楊在、李來、吳龍楨、姚子莊、涂弘猷、楊致和等八員,著即授翰林院庶吉士官。特諭』。
命輔臣即擇日送劉■〈艹洍〉等入館教習,推禮部、詹、翰大臣有品行者為館師。是時,黃奇遇、郭之奇俱以詹事兼禮部侍郎;之奇曰:『黃由推知考選,焉知庶吉士典故』?奇遇曰:『郭以庶吉士浮躁散出禮部,營轉福建學僉;弘光時,通賄馬士英,陞詹事。品行如此,可為館師乎』?相爭久之。輔臣因並推,候帝親自點定;乃已。
●爝火錄卷二十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庚寅(一六五○)、大清順治七年(明永曆四年、魯王監國五年)春正月乙卯朔
帝在肇慶,群臣朝賀。魯王在舟山。
初三日(丁巳)
南雄府陷,總兵楊傑暨董洪信、鄭國材等五人、副蕭起等二十四人俱死之。閆可義力戰死,羅成耀預遁。
大清兵於除夜過梅嶺,遂克南雄;南、韶守將寶豐伯羅成耀棄州遁,南雄被屠。
初六日(戊申)
清陷韶州。
清既屠南雄西上,羅成耀棄韶走廣。會何吾騶輦餉至行在,成耀中途劫掠;乃密敕李元胤斬之席間,以正棄城縱掠之罪。
初七日(辛酉)
南雄報至,帝將幸梧,召對群臣;僉謂車駕不宜輕動,給事中金堡、御史彭佺爭之尤力。帝命金堡同戎政侍郎劉遠生往廣州,敕諭諸將;諸將初欲棄城航海,為颶風折回,始定死守計。遠生同堡復泝流清遠,聞南、韶雖望風奔潰而北兵尚未至也。
廣督杜永和聞北兵過嶺,與三司江槱等於十四日登舟,泊海珠寺側;俟烽火照影,即掛帆虎頭門。候至月終,杳無音耗;永和復率三司官屬入城,各派汛地守城(或云李元胤馳檄責之,永和復還廣州)。
郝尚久以潮州降於大清。先是,尚久之子囚於南京,通內院馬國柱;至是,降。
時北師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久頓江西吉安府,未發兵。潮惠道李士璉與鎮將郝尚久密往投誠,自陳迫脅歸明,實非得已;乃繳敕印,受北官。潮、惠兩郡久為大清有,而朝臣不知;士璉日以國情輸敵,督兩邵餉接應北軍,導之入關。
凡江右宗族依士璉寓惠州者盡殺之,沒其家;執郡王十三人以獻。北兵遂長驅而進(士璉,吉安人;故田仰中軍)。
初九日(癸亥)
永明王赴梧州,黃士俊髦耄不能決事,數被劾,辭歸;李元胤留守肇慶。
初,李成棟疏有「廠衛不得干機務」之語;馬吉翔恨之刺骨。又與元胤共事,外合中離。及聞南雄之報,急欲移蹕,棄粵東如敝屣;嗾夏國祥趣帝,以初九日登舟,百官倉皇就道。粵東人皆奔回,惟輔臣黃士俊獨坐閣中不去;帝念其年且九十,不能從行,敕令回籍,候亂定再召,乃去。袁彭年亦請隨駕。南陽伯李元胤奏曰:『百官皆去,將委空城以待敵耶?上以西來,今日仍歸西;元胤留之,恐有宵小謂我有異志。「一朝不戒,生劫入舟」;至今思此語,猶背負芒刺。但廣東一塊土,臣父成棟立功於此、殞命於此,何忍棄之!皇上猶顧念東土,臣願留督肇慶一帶與江寧伯杜永和互相堵禦,以壯聲援:此元胤職也』。帝遂發肇慶,命元胤留守,督理各營軍務。
是時上下奔潰,武弁家丁大肆搶掠;如塚宰晏清、吏科丁時魁等無不被劫者。瞿式耜疏言:『粵東水多於山,雖良騎不能野合;自成棟歸順,始即寧宇。財賦繁盛,二十倍粵西衣甲糧餉,內可自強、外可備敵。材官士兵南北相雜,制勝、致王可操券而求;難得而易失,莫此云急。且韶州去肇慶數百里,強弩乘城,堅營固守,亦可待勤王之師四至。以天下之大,止存此一隅;退寸失寸、退尺失尺。今乃朝聞警而夕登舟,不知將退至何地』!疏再上,而帝已移德慶、抵梧州矣。
陳邦傅中軍胡執恭矯敕印封孫可望秦王;趙昱後至,可望怒,辭敕使,遣使至梧州詰問。武康伯胡執恭者,慶國公陳邦傅中軍也;守泗城州,與雲南接壤。欲自結可望,言於邦傅,先矯命封可望秦王曰:『藉其力,可制李赤心也』!邦傅乃鑄金章曰「秦王之寶」,填所給空敕,令執恭齎行。可望大喜,郊迎。亡何,楊畏知等至,可望駭不受;曰:『我已封秦王矣』!畏知曰:『此偽也』!執恭亦曰:『彼亦偽也!所封實「景國公」,敕印故在』。可望怒,辭敕使,下畏知及執恭獄;而遣使至梧州問故,廷臣始知矯詔事。
執恭詗知堵、趙之謀,語邦傅曰:『忠貞據有賓州、橫州,勢與潯迫;何不結強援於滇以抗之乎』?邦傅然之,遂矯敕遣執恭往,由間道先入滇。可望大喜,謄黃布告,受賀三日而畏知等至(或云邦傅矯敕,承馬吉翔密指也)。時邦傅駐南寧,與雲南、廣州府相錯;中間止間一田州,兩日可達。可望遣使時,有「不允封號,即提兵殺出南寧」之語。邦傅引滇使至肇慶,金堡力持卦議,數月未定;邦傅謂「滇不得封,則己先受兵」,乃先假敕使封可望秦王。可望肅然就臣禮,五拜三叩首,舞蹈稱臣;率定國、文秀等並三軍士卒嵩呼萬歲,然後升座,受定國、文秀等賀畢,即欲繕表覆奏,而畏知等至。可望大怒,毀敕棄地,遂不上謝表、亦不改「秦」封。
初十日(甲子)
大清帥孔有德差官持咨文、書啟十餘函,詣留守及焦、滇諸勳鎮,陳說天命、指麾人事為劫降之語。瞿式耜焚其書、斬其使以聞。
崇禎朝,嘉定舉人孫楚陽與瞿式耜善:式耜薦之,官薊遼守備。先是,孔有德與耿仲明、尚可喜俱在毛文龍麾下;文龍被誅,俱隸楚陽麾下。有德目不知書,然虎項多刀,楚陽拔為聽用依。楚陽陞登萊巡撫,後任者以有德行伍中人,輕之。有德去之歸楚陽,楚陽拔為遊擊。聞邊警,遣有德赴援。道中市酒相鬨,酒家白房主王宦;王宦訴縣,擒其卒鞭之。有德怒,遂殺知縣並王宦,全家遁入海,招楚陽偕去;楚陽以砲擊之,有德遂走朝鮮。以叛事聞,逮楚陽下獄論死,式耜亦因是罷官。有德歸大清,卦定南王;與耿、尚同征廣。有德過蘇州,念楚陽以己累見殺,遣使詣嘉定致祭;且邀其子出仕。楚陽孫某往辭,有德出見,止設席奉酒三爵後,不陪(蓋王體如此);厚贈金帛遣之。
十三日(丁卯)
帝舟過德慶,鎮將安定伯馬寶領兵扈駕,軍容甚肅(寶,陝西人,亦賊中自拔來降者;頗恭順知禮,好與士大夫交)。
十四日(戊辰)
韶州陷。
瞿式耜疏請斬胡執恭;王不納。
金堡疏請殺胡執恭以正國法。
內推太常寺少卿余心度為廣西巡撫。舊撫魯可藻久不離任,瞿式耜劾其『久駐平樂,戀任不解。且既聞母憂,日以墨衰從事;但徵錢糧,不理兵政:致新撫余心度觀望不前』。有旨切責。
劉湘客、丁時魁、金堡、蒙正發失李元胤援,並辭職;王許之。以張孝起掌吏科印,代時魁。
時李赤心等十三營跋扈不法,孝起疏劾其罪,直聲大振;高必正尤驕蹇,孝起責以大義,卒懾服焉(「觚賸」)。
二月甲申朔
高有才據府谷一年,城中食盡,不降。婦女數千緋衣盛妝,悉投河死;有才亦投河死。平德至汾州,聞有才敗,退屯紫柏。
帝至梧州。自元年至此,帝凡三至梧州,俱蹕水殿。
尚書吳貞毓等合疏劾袁彭年、劉湘客、丁時魁、金堡、蒙正發把持朝政、罔上行私罪。王以彭年有功,免議;下堡等於獄,欲置之死。大學士嚴起恆跪王舟力救,貞毓等並惡之;乃請召還王化澄,而合攻起恆。給事中雷德復劾起恆二十餘罪,比之嚴嵩;王不悅,奪德復官。起恆力求罷;王挽留之不得,放舟竟去。
貞毓等久欲劾金堡等,畏元胤,不敢發;至是,帝駐梧州、元胤留肇慶、陳邦傅率兵援廣州,貞毓遂合禮部郭之奇、兵部程源、萬翔、禮科李用楫、戶科張孝起、李日煒、吏科朱士鯤、御史朱統■〈金筒〉、王命來、彭佺、陳光胤等十二人合疏參彭年等素號五虎者。龍舟甫駐,即相率請對,極言其罪;有旨:『下錦衣衛獄,敕掌衛事張鳴鳳嚴加鞫問』!閣臣嚴起恆請對,不得入;跪沙濱申救,不允。先是,有呂爾璵者為馬吉翔門下士,冒入臺班;堡劾逐之。爾璵亦有疏奉旨;堡駁參云:『臣,何人也!以仁傑之袍、賭昌宗之裘,志士猶為怏怏!顧且肆言無忌也,語甚不倫』。蓋是時吉翔得幸於上,時窺太后;堡惡之甚,故有是語。惡堡者,業以是語構於兩宮;是日,程源在舟側揚言曰:『金堡即「昌宗之寵方新,仁傑之袍何在」兩語,便該萬死』!其聲達慈寧舟中(慈寧,帝嫡母王皇太后也)。於是鳴鳳奉密旨,必致堡死;故堡受刑獨酷。
馬吉翔本北金吾起家,恨五虎甚,照廠衛故事嚴刑勘問;各招贓十五、六萬,皆受刑不過,誣服也。拷問時,全副刑具縱送乘落,極盡酷法;堡僅呼「二祖列宗」,丁、蒙、劉則叩頭不計,頻呼「老爺饒命,萬代公侯」而已。向之附五虎得志者,大懼;傾家掩蓋,猶懼不免焉。帝三年恭默,言笑無聞;至是,始露聲色。
時朝士分吳、楚兩局:凡於湖南、廣西隨駕至、出於督師留守門下者,大半歸楚;而反正諸人如耿獻忠、曹曄、洪天擢、潘曾煒、毛毓祥、李綺實與楚人氣脈不通,吳人結吉翔、邦傅蹤跡秘密,不似時魁等招搖人耳目。至於吳璟、施召徵皆吳人、晏清楚人,俱浮沉吳、楚間,不得為局中人者也。金堡等既下獄,錢秉鐙謂嚴相公曰:『此輩素攻公者;公宜竭力救之,方得大臣體』!公曰:『是也』!遂竭力申救。攻五虎者指公為虎黨,且側目秉鐙矣(「所知錄」)。
晉封焦璉宣國公、趙印選開國公、胡一青衛國公、曹志建保(一作永)國公。西粵諸帥喪師失地,朝廷不能問,惟寬假之。萬翔請於帝,一概晉封。先是,魯可藻既為留守劾罷,因附吳、萬之黨,冒陞樞貳;晉封之議,實可藻倡之,欲以結援於諸勛也。識者謂上公之爵,祗以賞敗;則百戰之將,將何以酬功哉?
初四日(丁亥)
大清兵圍廣洲。羊城東、南二面距珠江,北城濠外有二里許污田,兵馬不可站立。惟西門一帶為山麓;成棟在時,復築兩翼附於城外為砲臺,水環其下。北兵駐營城北,珠江以南五縣錢糧輸納不匱;攻圍十閱月,凡三戰,卒不得拔。
永明王再召朱天麟;天麟疏言:『年來百爾搆爭,盡壞實事。昔宋高宗航海,猶有退步;今則何地可退?當奮然自將,文武諸臣盡擐甲冑,臣亦抽峒丁、擇土豪、募水手,經略嶺北、湖南為六軍倡。若徒事票擬,以為主持政本;今政本安在乎』?時大清兵日逼,王不能從;召天麟入直進官而已。
三月甲寅朔
三翊朝魯王於行在,陞兵部左侍郎。王視翊軍容甚整,大悅;特擢是官。翊出曰:『吾豈受定西侯鈐鍵者哉』!
永明王改中書科吳霖為給事中。霖,歙人。在中書司告敕著勞已久,輔臣許以清華酬之,為堡等所抑;至是,始受給事。
廣西巡撫魯可藻以丁艱去職;登舟將發,永國公曹志建榷稅官劉成玉劫其資。宣國公焦璉聞之怒,即遣兵討成玉;成玉奔永國軍,兩國治兵相攻。前行人司瞿其美時在恭城聞之,致書永國曰:『方今天子蒙塵,強敵四逼;惟藉公等固廉、藺之交,繼桓、文之烈!乃忘君父之大仇,修細人之微隙;後世以此為何等舉動耶』?志建悟,即杖殺成玉;兵始解。
十一日(甲子)
帝欲宣諭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而難其人;總兵馮耀慷慨請行,帝遣之。至廣州,杜永和止之勿往;耀曰:『吾設不往則欺君;吾今惟知君之不可欺,不知敵之不可說也』!永和與諸將餞之於鎮江樓;耀年已七十餘,須鬢皓然,意氣凌厲,引滿數十杯,謂諸將曰:『從此出郊一里至越王臺,即是天山朔漠。吾老矣,奮三寸之舌宣布天威;但得丁零歸命,亦何必蘇武生還哉』!緋衣玉帶,導鼓吹、旌旗而出。既抵北營,宣敕云:『立轉南來之甲,旋為北伐之師;封可喜為北平侯、繼茂為靖北侯』。二王大怒;耀厲聲訶責,諭以大義。二王亦甚壯之,即命捧繳還說;耀不從。以劍擬之,欣然引領;行刑者欲去其冠,曰:『吾頭可斷,冠不可去』!以手扶冠,坐而受刃。
十九日(壬申)
大清兵破龍虎關,曹志建戰敗,闌入恭城、陽朔地方,將入桂林;焦、滇二營皆洶洶。留守發犒金五千兩,命兵科吳其靁往營撫諭;而大清兵亦退劄衡州,志建遂營於恭城、灌陽。
焦兵、曹兵以劉成玉之故,各立門戶如水火。猺獞以何圖復之故,恨志建刺骨;而大清兵即借猺獞之力以攻曹破關、襲平樂,尚疑為焦兵也。
夏四月甲申朔
督師瞿式耜疏論救丁時魁等。
式耜疏言:『中興之初,宜保元氣,不可濫刑』。時陳邦傅方擁兵入朝,帝敕邦傅暫駐兵三水,防北兵西突。式耜再上疏,辨五人罪;且云:『就使其罪狀一如疏中所指,處分豈無時日;而汲汲於倉皇移蹕之頃?又且不先、不後,恰當邦傅到梧之日;能無「我雖不殺伯仁」之疑乎』?
輔臣何吾騶輦餉至行在,羅成耀邀劫之。
初五日(戊子)
帝復起王化澄入直。初,吳貞毓等以閣臣嚴起恆數為丁時魁等所指摘,意其必乘此下石,不料其反力為申救。江西王化澄素貪庸,比王坤、馬吉翔夤緣入閣。戊子李成棟迎駕,自南寧東來;命化澄留南寧扈三宮,特賜手敕以便宜行事。化澄因賣官鬻爵,帝頗聞之。既至行在入直,屢被堡參劾丑詆;帝亦厭其所為,因請假注籍,久之不召。貞毓等思起用化澄以排起恆,必殺五人而後已;遂合流請起化澄入直。
五月癸丑朔
金堡、丁時魁並謫戍,劉湘客、蒙正發贖配追贓。
帝知堡無死法,與時魁俱謫戌金齒衛;湘客、正法贖徒追贓,彭年以反正功免議。瞿式耜再上疏曰:『詔獄追贓,乃熹廟時魏忠賢弄權,鍛練楊、左者;胡可祖而行之』?帝頒敕布四人罪狀。式耜知敕出忌者之手、非帝意,卦還之;謂『法者,天下之至公也;不可以蜚語彈章,橫加考按,開天下之疑。且四人得罪,各有本末;臣在政府,若不言,恐失遠人望,其何辭於後世』!疏凡七上,不聽;而馬吉翔與貞毓等並恨式耜,思中傷之。
陳邦傅遣兵入衛,高必正入覲,與相仇殺。
十三日(乙丑)
高必正入覲,吳貞毓欲籍其力以傾嚴起恆;言『朝事壞於五虎,主之者起恆也。公入見,請除君側奸,數言決矣』!必正許之。有為起恆解者,謂必正曰:『五虎攻嚴公,嚴公反力救五虎;此長者,奈何為奸』?必正見王,乃力言起恆可任;請手敕邀與俱還。
貞毓因邦傅遠駐三水,外無大援,欲排起恆,恐帝不聽。聞忠貞營高必正、黨守素帶兵五千人入觀,大喜;於五月十三日傾朝郊迎四十里外,牛酒犒師,鄖國大悅。貞毓等極言五虎、起恆之罪:『公但入見,請除君側奸;不過數語而決,公功在社稷矣』!高頷之。起恆聞其謀,即注籍移舟去;五人皆惴惴待命。到梧之次日,請對水殿;必正意中變,見帝言:『閣臣嚴起恆宜專委任,金堡等處分過當』!化澄、貞毓等皆大失望。越二日,復召對;李元胤自肇慶至,同對。慈寧皇太后垂簾,帝東向坐;元胤奏事畢,忽伏地請死曰:『金堡等非臣私人,有罪何不處分於端州;必俟到此地處分,是以臣與堡等為黨也?向以封疆事急,不敢請罪;今事稍定,請正臣罪』!帝慰勉之曰:『卿極忠孝,朕豈疑卿』!元胤曰:『皇上既不疑臣,何以處四臣之故賜臣敕書,令臣安心辦事』?皇太后曰:『卿莫認金堡等是好人!卿如此忠義,他卻謗卿謀反』!元胤曰:『說臣謀反,還是本、還是面奏,還是傳言』?帝不答。必正曰:『皇上重處堡等,亦是;但許堡等之人看來不如堡等,處堡等之後也不見有勝於堡等之事』!復面質化澄徇私植黨;化澄窘急,申訴不能成語,帝為解釋之。科臣張孝起、李用楫與御史廖應亨互相糾訐,皇太后語帝:『傳諭中書科:以後科道本章,不許封進』!帝曰:『科道是言官,以言為職;若本章不許卦進,是絕言路也。但令有言軍國大事,許非時進;其餘是非,本章不許擅封可耳』。對罷,帝忽問群臣曰:『金堡畢竟是君子、是小人』?再問,無有對者;遂罷朝。次日,詞臣錢秉鐙上疏,言『臣昨侍班次,聞皇上再問「金堡為君子、為小人」?惡堡者皆在列,無有對者;則良心難昧、天理難欺,堡之不為小人可知!且堡受刑特重,左腿已折;僅相隨一僕,復墮水死。今遠戌金齒,以孑然殘廢之身、■〈敝〉■〈辟〉於蠻荒絕域之外,去必不到、到亦必死;雖名生之,猶殺之也。伏乞量改近邊,以全堡命』!得旨:『改清浪衛』。必正以百金為堡藥資,不受;馬寶亦自德慶來朝,親為洗創,堡竟不死。起恆仍留用,化澄亦不求退。
「所知錄」云:高必正與戎政侍郎劉遠生同鄉,召籌之辰,過遠生舟飯;湘客為還生之弟,與彭年聯舟,強出與見。高厲色責之,意甚不善。而予適至,高詢知為詞員,揖坐。高固賊帥,然為人聰慧,善談吐。坐定,向遠生言嚴公過,袖出掌科雷德復疏參起恆二十四大罪,目為嚴賊;付遠生讀與聽訖,變色曰:『此疏太過。但舉朝人皆說此人不好,想應不是好人』。予以知其不喜揭中稱賊也。因問曰:『公見過朝中幾人』?高曰:『恐見過一半,無人說他好者』!予歎曰:『為要說他不好,故來見公耳。朝班人甚多;若某等不要說他不好,便不來見公矣!且說嚴公不好者,為其救五虎也』。因指彭年、湘客笑曰:『此兩虎現在。去歲此時,五虎攻嚴公,無所不至;若是別人,趁此下石報仇,亦不為過。嚴公不害他,反去救他;據公看來,好人乎?是歹人乎』?高悟曰:『君言是也。然如孔夫子,也就沒有人參他了』。予曰:『孔夫子專有人參,到齊國被晏子參、到楚國被子西參』;歷舉伐檀削跡、困陳蔡事。高喜曰:『孔夫子亦有人參』!遂起候對。到班次,先與諸人大辨,盡反前說。遠生使人竊聽;云『聽不清楚,但聽講孔夫子常被人參』。遠生笑曰:『語投機矣』!及入對,悉如予言。於是,郊迎諸公大失所望。嚴公聞之,亦不知局之何以頓翻也。次日,嚴公移舟平浪,兩勛用小舟追及之;予後至,笑曰:『往時蕭何追韓信,今見韓信追蕭何耶』!高大笑,攜手還朝。不數日,再對;對罷,予遂上疏,得旨:『堡改戍』。此疏一出,不惟攻堡者大恨,與堡同難者亦忿忿;問『何以獨稱堡非小人』也。
廣州城守甚急,總兵吳文獻以舟師守東、南門,北兵不敢近。張月、李建捷等屢出城戰,多有斬獲;非時捷聞,行在是以少安。
改戍金堡清浪衛、丁時魁靖州衛。時湖廣已為大清所有,赴戍無地。堡具呈瞿留守,留守代為報明;有旨:『就近收管;俟烽煙稍息,即令該地方官轉解』。吏科朱士鯤封還前旨。堡作「赴衛遵例說」曰:『堡伏讀「大明會典」,如同戍丁時魁所編靖州衛,楚地也;堡所編清浪衛,亦楚地也。自增設貴州省以通雲南孔道,始割四衛以益黔地;而衛所官軍,仍轄於湖廣都司。前府僉解公文既遵典例行湖廣都司矣,不知何地是朝廷之湖廣、何人是朝廷之湖廣都司也!堡與時魁則在此矣。諺曰:「小兒尚未有母」;此典例所不載也。使堡奉典例以往湖廣,湖廣皆敵;敵惟不奉典例而敢於據我之兩京,又欲窺我之兩粵也。堡奉典例而往,曰:「我大明之軍也,當赴大明之衛」;敵其遵之乎?持帖飲酒登堂而無主人,此典例所不載也。且非獨此也,敵不遵我之典例,且欲我遵敵之典例矣!堡自乙酉倡義棄家,今六年矣;當在辰溪,敵折柬招之、堡折柬拒之,其不能如士鯤之迎敵於武、宣也必矣,則必為敵所殺矣!以軍罪而得斬罪,非典例也。敵不還我衛地而又戕我衛軍,非典例也。敵入中國殺我兵數百萬,我未能報;今未常交戰爭鋒,無故而解一衛軍赴敵地借敵刀:非典例也。敵殺堡,堡為忠臣:敵不殺堡,堡猶得從梅福、謝翱之流槁於山澤,亦不失為義士。然必不能為朝廷生出一湖廣都司,下該衛官取「著伍」回文以銷前件;則堡雖為忠臣、義士,亦與例不合也!如何哉?如何哉?然則留守之報明,所以存典例也。堡,罪人也;何敢以此為留守累。惟旦夕恢復,以為堡奉行典例之地。幸而有衛,則廟堂戰守之靈也;不幸而無衛,則非堡之罪也。譬之排場者,有生、旦、淨、丑而後可也。有之而無戲場,不可也。堡則孤軍,猶之獨腳色也。官旗,戲班也;衛所地方,戲場也:今無一焉,且不可齣戲房也。姑以此,發當事諸公一笑!莫謂六垣無人,又有力爭典例如士鯤者』。
六月癸未朔
文安之謁永明王於梧州。安之,夷陵人;天啟二年進士。崇禎中,歷官祭酒。素敦雅操,淡於宦情;遭國變,絕意用世。福王召為詹事,唐王召為禮部尚書;安之方轉側兵戈間,皆不赴。永明王以瞿式耜薦,與王錫袞並拜東閣大學士;亦不赴。至是,見國勢愈危,慨然思起扶之,乃就職。時嚴起恆為首輔,王化澄、朱天麟次之;起恆讓安之而自處其下。
潮州人黃海、周全斌導鄭成功入潮州,敗大清兵於潮陽。師還,遂入兩島。兩島向為鄭彩、鄭聯所據,成功師抵廈門,聯方醉臥萬石巖;報至,不得通。詰朝酒醒,出見;成功笑曰:『兄能以一軍見假乎』?聯未及對,諸執銳者前矣,遽麾軍過聯舡;兵士皆讋服莫敢動,遂並聯軍。彩率所部遁於南中。初,成功將至,彩議全軍出避,聯不從;又不設備,故及。成功既入兩島,軍勢益張,海寇皆屬之。
大清吳三桂兵次田莊,平德逆戰,大潰;三桂遂進營於綏德無定河口。將屠榆林,以暴風雷而止;平德竄入葭州。
十九日(辛丑)
陳邦傅嗔高必正不附己,潛遣標將襲其老營;必正請援於桂林留守,留守發滇營總兵劉崇貴等駐柳、慶,遙為聲援。帝聞之,急敕邦傳,諭以和好。
吏科朱士鯤歸省,全家為盜所殺。
建昌孔徹元客蔡觀光將起兵南昌,跡露,走鄱陽;為巡卒所執,論死。
秋七月壬子朔
文安侯馬吉翔請討孫可望徵江王,使者言非「秦王」不敢復命;大學士文安之、嚴起恆持不可,兵部侍郎楊鼎和助之,且請卻所獻白金、玉帶。會鄖國公高必正入朝,召使者言:『本朝無異姓封王之例。我破京師,逼死先帝;滔天大罪,蒙恩宥赦,亦止公爵。爾張氏竊據一隅,罪固減等,封上公足矣;安敢冀王爵!自今當與我同心報國,洗去賊名;毋欺朝廷孱弱,我兩家兵馬足相當也』!又致書可望,詞嚴義正;使者唯唯退,議遂寢。
可望所遣使至,疏稱於某日接敕封臣秦王、於某日接敕封臣平遼王,莫知所從!絕不及原敕所封及諸臣矯詔事,意在必得「秦」也。於是滇使接踵行在,亦時有貢獻。貴州總督兵部尚書范礦、匡國公皮熊交章論胡執恭罪,留守瞿式耜請斬執恭並正陳邦傅主使□□。滇使候命日久,馬吉翔請於帝,封「澂江」;滇使力陳非「秦」不可,廷議不能決。嚴起恆、楊鼎和、劉堯珍抗疏力爭,錢秉鐙語起恆曰:『何不於「秦」上加一字,或「興秦」、或「定秦」?既不失滇指,要猶是草澤王號耳』。起恆然之。方欲奏聞,而高必正入朝,召滇使至舟次,責以大義;隨致書可望峻拒之,乃止。
張孝起與廷臣共排去劉湘客等,遂為其黨所疾;高必正尤惡之,怒罵於朝。王為解,乃已。
潘駿觀陞銓部見朝,尚無官帽,以便服行禮;時有「方巾片片潘雙鶴」之口號。未幾,奪職。
十七日(戊辰)
晉杜永和爵豫國公,封李元胤弟建捷安肅伯。時廣州被圍,調潯帥陳邦傅及忠貞帥高必正往援。邦傅故與李元胤有隙,意在修怨;又恨高必正等散處賓、橫,屢擾其境,陰令副將姚春登等連結土司襲之。會李來亨等調兵土司,遂相仇殺;必正怒而歸。邦傅駐清遠、馬吉翔駐三水,俱不敢進。帝以永和城守久、連捷力戰有功,故晉封。
李元胤守肇慶,忠貞裨將劉國昌與高必正相失。清入肇慶,元胤堵禦之,受約束而去;肇慶乃安。
羅成耀逃至肇慶;元胤數其棄城罪,稱詔斬之。
魯王兵部左侍郎王翊破新昌,拔虎山。
八月壬午朔
葭州城破,平德復渡黃河。吳三桂遣將追及之,平德與壯士劉通宇砍殺數十人,被執;不屈,俱死之。
孫可望遣劉文秀自雲南出四川,大敗武大定兵;長驅至嘉定,大敗袁韜兵,擒韜。嘉定陷,韜與大定皆降。巡撫李乾德以其父死於獻賊也,曰:『吾不可以再辱』!驅家人與其弟御史升德俱赴水死。
可望聞展死,將圖蜀,乃為展訟冤,使王自奇將兵由川南進,而別遣劉文秀、白文選渡金沙江出黎州,敗王祥於烏江河;取曹勛而襲其後,趨嘉定。時袁、武方拒自奇於川南,撤師遠救嘉定;自奇尾其後擊之,袁、武大敗,悉就擒。乾德投水死。
十五日(丙申)
嚴起恆大書「水殿」二字置一牌坊,送入帝舟;再令群臣上表稱賀。
皮熊畏孫可望相逼,遣官李之華通好稱盟;可望致書曰:『貴爵坐擁貔貅,戰則可以摧堅、守則足資保障。獨是不肖有司,罔知國本,徵派日煩,民生日蹙。黔中多敵兵出入之途,寧無救災卹鄰之念;而疑不榖為假道長發之舉?若黔、若滇,總屬朝廷;留守、留兵,無非綢繆糧糗。惟欲與行在聲息相通,何有一毫私意於其間!若止以一盟了局為燕雀處堂之計,非不榖所望於君侯也』!
九月壬子朔
大清兵攻舟山,魯王兵部左侍郎王翊中梗;大清金帥自奉化入、田帥自餘姚入,會師大蘭山,帳房三十餘里,遊騎四出,以搜伏聽者。王翊避入於海;馮京第以病不能行,匿鶴頂山,為其降將所執以獻,被害於寧城。
時周瑞、周崔芝樓舡三百餘艘分屯溫之三盤,以為舟山犄角。亡何,二周有隙,監國使武陵吳明中往解之。明中至三盤,搆之益急;瑞遂南依鄭彩、崔芝北依阮進。彩與鄭成功爭中左所,彩大敗,泊沙埕;具表請援。崔芝、進既怨瑞,張名振欲結成功歡,反擊破彩。
初八日(己未)
劉文秀兵復東,譚弘、譚詣、譚文盡降;李占春、于大海降於大清。
文秀既降三譚,乃遣別將盧名臣下涪州,占春敗走;大海在忠州知不能支,引兵出夔入楚,與占春降於大清,文秀遂據蜀。
大清質于大海之母而招之,大海乃歸命;改授總兵。
十一日(壬戌)
大清帥馬蛟麟襲破恭城、灌陽,曹志建敗走。志建自三月屯恭城、灌陽,至是再敗。
十八日(己巳)
馬進忠敗於瓜里,走入武岡山中。
瞿式耜遣孫昌文見帝,陳說粵西民貧食盡、軍情曲折甚悉;閣試,授昌文翰林院簡討。
大清兵破全州,永明王開國公趙印選居桂林、衛國公胡一青守榕江,與寧遠伯王永祚皆懼不出兵。
焦璉兵久駐平樂,其大榕江一帶皆滇營汛守地。北兵再薄全州,滇帥自全退榕江、自榕江退甘棠渡,每退必曰:『焦兵來桂林襲老營也』!初,東阿任子于元輝督兵桂林,有女許嫁永祚。趙印選聞之,強求焉;遂更嫁印選,由是王、趙成釁。印選又與一青爭總統,大鬨。一青守榕江,從事獨勞;印選居城內守老營,惟酒色是耽,心甚不平:故三帥各有私恨。璉兵在平樂,猝呼不至;故北兵破全州,長驅而入嚴關,莫有堵禦者。
孫可望由雲南東襲貴州,皮熊走清浪;追執之,奪其兵。
皮、王兩鎮交敗,可望乘虛踰盤江,陷貴陽,入平越;熊兵再戰再敗,同郭承汾走烏龍江黑司坡,調習將士。以張先璧擁重兵捍蔽於外,不設備。可望乃假道,先璧使馮雙禮從間道執熊及承汾,承汾不食死;熊不屈,可望縻繫之。黔中院司道官會請都督白文選入黔,可望下教安定之;遂下平越,收其軍。令所屬文武呈繳濫劄,武職加授總制、參遊,文職加授監軍、督餉,部卿、僉憲概行裁革。
二十四日(乙亥)
魯王太傅張名振殺王朝先。初,丁慧生為李長祥牙將,張煌言殺之;人心憤憤,煌言內不自安。朝先為長祥姻家,既殺斌卿,驕矜自大,漸欲吞張、併阮;而長祥又握重兵,煌言心忌之,日譖朝先於名振,謂『朝先本斌卿部將,即圖斌卿;此人可與之同臥榻耶』?名振猶豫未決;煌言曰:『斌卿死,雖由上命;其幸舟山,實兄迎駕。斌卿閩人,閩人必疑兄與朝先同謀;萬一興師問罪,兄能敵之否耶』?名振默然。時煌言與名振聯宗為兄弟,故稱名振兄。煌言又曰:『以愚見,須速殺朝先祭斌卿;聲聞於閩中,以為斌卿報仇乃可耳』。名振從之。夜半,帥師圍朝先第;朝先單身橫刀殺出,無敢阻者。然身被數創,竟死。名振如煌言謀,斬其首以祭斌卿。
冬十月辛巳朔
永明王贈堵胤錫潯國公,諡「文忠」。
錢邦芑「堵文襄公傳」云:贈上柱國、中極殿大學士、大傅兼太子太師、鎮國公,諡「文襄」;廕一子錦衣衛指揮同知,世襲。
按贈鎮國、諡「文襄」,「傳」與「史」異。邦芑與胤錫同朝,其撰次必真實可據。
二十九日(己酉)
胡一青、王永祚入桂林分餉,榕江無戍兵;大清兵益深入。
十一月庚戌朔
初二日(辛亥)
大清兵取廣州,范承恩降;杜永和奔瓊州。
偏將范承恩本淮安皂隸,從李成棟入廣。目不識丁,故人以「草包」呼之;派守西外城。十月初十日為帝聖誕,永和會文武官於五層樓拜祝,亦以「草包」呼承恩。承恩以其辱於眾中也,恨甚;因潛通於大清帥,決砲臺之水,北兵藉薪竟渡。
二十八日,攻西外城;承恩退入裏城而砲臺陷。至是羊城陷,永和率三司官屬航海奔瓊州。李建捷突圍奔肇慶,陳邦傅亦潰於三水。
廣州右衛指揮為馬承祖與子宗保、宗仁戰死。
都司崔應龍入文廟自縊死(應龍,燕人)。
遊擊將軍郭瑤冠帶坐庭酌酒,以待北兵入;奮罵被殺。
昭勇將軍施煇然,字儒弘,番禺人,廣東全衛世襲指揮;分守西城。巷戰,死;家中男婦千餘人從死。子祚基才五歲,亦死;從子廷基被俘,不屈死。
總兵蘇文光潛兵小舟作農裝,往來慕德里巡司,謀襲北兵;北兵遣數騎誘之,文光棄舟追騎。遇大兵,父子同戰死。
耿繼茂、尚可喜兵入廣州,屠戮甚慘;城內居民,幾無噍類。其奔出者,急不得渡,擠溺復不可勝計。僧修真募役購薪,聚之於東門隙地焚之,累骸成阜;即於其旁坎地瘞之,名曰「共塚」。亂定後,延侶結壇,設伊蒲之祭;番禺王孝廉有「祭共塚文」(「觚賸」)。
袁彭年首先投誠,捧犒軍銀八百兩,哭訴『當年迫於李成棟之逆犯,不得已歸明;後則著著仍為清朝,此亦可表天日』。因求降級實授道判、運判;耿、尚二王揮出之。
黃士俊、何吾騶、楊邦翰、李貞何、吳以連等投誠恐後;士俊年已八十二矣,有嘲之者云:『君王若問臣年紀,為道今年方剃頭』!
初五日(甲寅)
桂林陷,留守瞿式耜、總督張同敞被執。
式耜檄趙印選出,不肯行;再趣之,則盡室逃。胡一青及楊國棟、蒲纓、馬養麟亦逃去,王永祚迎降。城中無一兵,式耜端坐府中,家人亦散;步將戚良勛請式耜上馬速行,式耜堅不聽,叱退之。俄,總督張同敞自靈川至,式耜曰:『我為留守,當死此。子無城守責,盍去諸』!同敞正色曰:『昔人恥獨為君子,公顧不許我同敞共死乎』?式耜喜,乃相對飲酒,一老兵侍。召中軍徐高,付以敕印;囑馳送王。是夕,兩人秉燭危坐。黎明,數騎至,式耜曰:『吾兩人待死久矣』!遂與偕行。至則踞坐於地,諭之降,不聽;令為僧,亦不從。幽於民舍,兩人日賦詩倡和,得百餘首。
光祿少卿汪皞投水死。
十月二十九日,胡一青、王永祚俱入城分餉,榕江一帶盡為空壁。初五日辰刻,興安塘報至,知嚴關諸塘於初四日盡掃;留守檄諸將為城守計,俱已逃竄。致遠將軍戚良勛邀式耜速出,再為後圖;式耜曰:『我去,不過多活幾日。自古至今,誰不死者!但須死得明白耳』。張同敞自靈川回,聞知城中止留守在,遂泅水過江,直入府中;曰:『事迫矣!奈何』?留守曰:『皇上以留守命我,我與城存亡。自丁亥三月桂林瀕破,已拚一死:今得死所矣,夫復何言』!兩人張燈飲酒達旦。有數騎腰刀、挾弓矢執二人;留守曰:『我兩人坐待一夕矣,無庸執』!遂與偕行。至靖江王府後門,見大清帥孔有德;有德見二人至,蹲踞於地,舉手曰:『誰是瞿閣部先生』?式耜曰:『某是也。城既破,惟求一死耳』!有德霽色慰之曰:『吾在湖南,已知有留守在城中;吾至此,即知有兩公不怕死,不去。吾斷不殺忠臣,何必求死!今人事如此,天意可知;閣部無自苦!我掌兵馬、閣部掌錢糧,一如在前朝可耳』。式耜曰:『我天朝大臣,為皇上供職,豈為汝供職耶』!有德曰:『我居王位,於閣部亦非輕』。式耜曰:『安祿山、朱泚而自以為王,何王之賤也』!有德又曰:『我聖人之裔,勢會所迫以至今日;閣部何太執耶』!同敞厲聲曰:『爾毋辱先聖!爾不過毛文龍下走耳,乃自以為聖裔耶』?有德怒,叱左右縛之,逼令跪;不屈,折其兩臂、傷一目。式耜曰:『是宮詹司馬張同敞也;與我同難,應與我同死。烏得辱之』!有德命釋其縛,還其衣冠,令坐;式耜曰:『吾中國人,不慣坐,呼椅來』!且曰:『汝何不速殺吾兩人!吾兩人死,天下事定矣』。有德顧笑,召副將全節護之出,幽於民居,雖異室而聲響相達。有德又遣臬司王三元、蒼梧道彭爌勸諭之,令薙髮,不可;令自請為僧,曰:『為僧,即薙髮之漸;髮短命長,我不為也』!南冠而囚,賦詩倡和,以明厥志(三元、爌,皆式耜里人也)。
靖江王出走,世子及次子俱縊於宮中。
時在桂林者,吳其靁以單騎奔柳州;吳德操被執不受官,盡其橐中裝以免;劉遠生、湘客隱跡猺洞中,金堡先期已投茅坪為僧。惟丁時魁乞降,即日補廣西學道;不數日,死。
桂林當警報沓至,留守吟嘯如常;對諸幕客曰:『今冬、明春我與諸君衣錦還鄉,且此地那得有憂』!蓋公初奉撫粵之命,湖州山中有松仙者授以錦囊數封,諭臨危始發之;發則其事與年月日時皆預定也,依其策行之。如擒亨嘉、守桂林、用焦璉諸事,具有成效。是年庚寅,祗餘一封,外標「庚寅元旦」;發之有「扶公榮歸」四字,公以「榮歸」必錦旋也。予忽心動,惡其「扶」字;將為扶櫬乎?且僅一封,亦屬可疑。公天性和稚,且深信其術;每當危急之際,輒處之泰然。諸將帥亦服公從容鎮靜,卒以立功。久之,軍心益弛、將益驕,多不用命;而公猶以前事自恃,局外者早憂之矣(錢秉鐙)。
有德破廣西,獲式耜;思楚陽舊德,敬禮之。每日問式耜:『老爺梳洗否』?蓋諷之薙髮以生全之也。如是數十次,式耜不從;且罵曰:『汝乃聖人後裔,反來勸為不義耶』!有德知不可屈,奏殺之。
永明王以張孝起為右僉都御史,巡撫高、雷、廉、瓊四府。
初七日(丙辰)
永明王自梧州奔南寧;陳邦傅在清遠飛帆先歸,邀劫從官於藤江,殺部郎潘駿觀、童英、許王鳳等。
帝挽舟梧州城下,聞二省俱陷,梧州適處其中,若合兵而來,則奔竄無路;遂於五鼓發舟,西上南寧。不四、五里,兵弁搶殺遍行。至藤縣,分為二隊:嚴起恆、馬吉翔等隨駕行者,上右江;王化澄等入容縣。上右江者未至潯州,兵各潰散,招之不應;入容縣者於北流境上,為士冠劫掠一空。
十二日(辛酉)
黃毓祺之子晞,初與父亡命,挈妻周氏匿窮山。偶出,為邏者所獲,繫縣獄;手書與周訣。周大驚,自縊;以婢救,得不死。晞會得解,得釋。及毓祺死金陵獄,晞再就逮;家貲籍入官,周亦在籍中。當行,投池水中,再吞金屑;俱不死。及僉解,陰挾利刃詣府廳事,自劓喉垂斷,血湧仆地;太守大驚,為上其狀於按察司,請免逮。司故嘗求賄於毓祺不得,心銜之;逮愈急。卒自經死,年二十有八(晞字仔薪,諸生;周氏,無錫人,晞繼室也)。後晞坐沒入,輸旗下為奴。同鄉人醵金贖之南歸,布衣終老(邵長蘅「青門賸稿」』。
廣西既陷,雒容侯龍韜等固守慶遠不下。
陳邦傅邀帝於藤江,將劫而挾之以為重。帝舟衝雨而過,邦傅謀不及發;而百官及鹵簿之舟在後者盡為所劫,邦傅以帝鹵簿陳列營中。帝及三宮易小舟前行。
十六日(乙丑)
帝至潯州。
二十八日(丁丑)
帝至南寧,仍以府署為行宮。時陳邦傅為李定國所驅,不知所之。
馬吉翔、李元胤追從後至,從官稍集,饑凍無人色;括行囊並吉翔所獻,得四千金散給之。
趙臺因陳邦傅強奪其女,遁入土司;聞警迎扈,易大舡兼程入橫州,召忠貞營入衛。高必正聞帝將至,即拔營遁入川中。自此,聲聞遂絕。敕陳邦傅守禦潯、梧,趙印選、胡一青守禦柳、慶,亦無應者。惟閣臣嚴起恆不忍舍去,同馬吉翔、龐天壽三人班荊對泣而已。
十二月庚辰朔
按「明大統曆」作閏十一月;此書十二月者,從「大清時憲書」也。
初三日(壬午)
王奔南寧,事勢益急。遣編修劉茞封孫可望冀王;可望仍不受。楊畏知曰:『「秦」、「冀」等爾,假何如真』!可望不聽。李定國等勸可望遣畏知終其事,可望許之。
帝封可望冀王,遣太監夏國祥賷敕宣諭,可望殺之於養利州。再遣司禮監趙進賷敕印往,中途被劫;可望羈進不遣。又遣御史姜爾文入黔、蜀聯絡諸鎮,道經可望營,亦羈留之:蓋恐朝使宣揚「秦王」之偽也。
十七日(丙申)
瞿式耜、張同敞被戮。式耜從容肅衣冠,南面拜訖,就刑。同敞顏色不變;既死,屍直立,首墮躍而前者三,人皆辟易。
按「明史」「瞿式耜傳」:『閏十一月十有七日,與同敞俱死』;猶準「明大統曆」書之也。
十四日,式耜語同敞曰:『吾兩人待死已四十日矣;尚隱忍偷生,其為蘇武耶?李陵耶?誰實知之』!同敞曰:『易耳』!即草檄,令老兵間道馳諭焦璉:『城中滿兵無幾,提勁旅疾入,孔有德之頭可立致也』!老兵去八十里,為邏卒所獲,獻諸有德。十七日辰刻,有數騎至係所請留守;式耜曰:『已知之矣』!援筆作詩二首,一自題、一贈同敞。肅衣冠,南向拜訖,以手錄「臨難詩」與「倡和詩」共一百一首,置几上;從容步出。遇同敞於道,同敞曰:『快哉!行也。厲鬼殺賊,詎敢忘之』!行至城隅,見一磐石;式耜曰:『我平生愛佳山水;此石頗佳,可以死矣』!行刑者從之;遂與同敞並死。既死,頃刻大雷、大電,雪花如掌,空中震擊者三;敵人無不股慄(一云:二人戮於城北風洞山下)。
同敞常藏一白網巾於懷,臨行服之:曰:『為先帝服也;將服此以見先帝』。既死,滇營一卒素怨之,剜其心啖之;定南怒,戮之於市。
大清將馬蛟麟蒞殺;雅重式耜,以葦席覆其屍,加土其上。
時同被戮者,旗鼓陳希賢、錦衣衛楊芳齡、家人陳祥。先是,初三日,式耜知桂林必不守,遣坐營徐高賷印及謝表赴行在;道阻,匿陽朔山中,為北兵所獲。至是,亦同殉難;高時掛制勝將軍印。
越三日,侍御姚端(式耜門下士)、吳江楊藝冒死尋其屍,刃血在頸,身首不殊而如生;兩人撫而哭曰:『忠魂儼在,知某等殮公乎』?忽張目左右視,藝曰:『次子未見耶?長公失所耶』?不瞑。端叩首曰:『吾知師心矣;天子已幸南寧,師徒大集,焦侯無恙』?目始瞑。遂具衣冠殮之,與張司馬同瘞於風洞山之曠地。姚端築室其旁,與清凝上人守墓不去。清凝者,陽羨人;不談禪,能急人難;式耜愛而禮之。桂林陷,清凝在昭平,同式耜次子玄鋗崎嶇赴難;走至永安州,遇兵失玄鋗。清凝倉卒入桂林,而留守已歿。玄鋗自庚寅三月航海覲親,備嘗艱苦;至本年十月,始至粵西。萬里尋親,不獲一見;哀哉!玄鋗或云入滇、或云已死,不知所終。
時故給事中金堡已為僧,名性因、號淡歸;遣人上書定南王,請收瘞式耜、同敞。書曰:『山僧,梧水之罪人也。承乏掖垣,奉職無狀;系錦衣獄,幾死杖下。今夏編戍清浪,以道路之梗,養痾招提,皈命三寶,四閱月於茲矣。車騎到桂,咫尺階前而不欲通,蓋以罪人自處、亦以廢人自棄、又以世外人自恕也。今且有不得不一言於左右者:放督師大學士瞿公、總督學士張公,皆山僧之友也;已為王所殺,可謂得死所矣。敵國之人,勢不並存;忠臣義士殺之而後成名,兩公豈有遺恨於王,即山僧亦豈有私痛於兩公哉!然聞遺骸未殯,心竊惑之。古之成大業者,表揚忠節,如出天性;殺其身而敬且愛其人,若唐高祖之於堯君素、周世宗之於劉仁瞻是也。我明太祖之下金陵,於元御史大夫福壽既葬之矣,復立祠以祀之;其子犯罪當死,又曲法以赦之:盛德美名,於今為烈。至如元世祖祭文天祥、伯顏卹汪立信之家,豈非與中華禮教共植彝倫者耶!山僧閒嘗論之,衰國之忠臣與開國之功臣,皆受命於天,同分砥柱乾坤之任。天下無功臣,則世道不平;天下無忠臣,則人心不正:事雖殊軌,道實同源。兩公一死之重,豈輕於百戰之勛者哉!王既已殺之,則忠臣之忠見、功臣之功亦見矣;此又王見德之時也。請具衣冠,為兩公殮!瞿公幼子,尤宜存卹。張公無嗣,益可哀矜!並當釋付親知,歸葬故里;則仁義之譽,王且播於無窮矣。如其不爾,亦許山僧領屍,隨緣藁葬。揆之情理,亦未相妨。豈可視忠義之士如盜賊寇讎然,必滅其家、狼籍其肢體而後快於心耶?夫殺兩公於生者,王所自以為功也;禮兩公於死者,天下萬世所共以王為德也:惟王圖之!物外閒人,不辭多口;既為生死交情,不忍默默。然於我佛「冤親平等」之心、王者「澤及枯骨」之政、聖人「維護綱常」之教,一舉而三善備矣。山僧跛不能履,敢遣侍者以書獻,敬候斧鉞。惟王圖之』!楊藝遇其使於途,曰:『吾業已收瘞矣,勿更生枝節』!書遂留藝所。
瞿式耜遺表略曰:『臣本書生,未知軍旅;自永曆元年謬膺留守之寄,拮據四載,力盡心枯。無如將悍兵驕,勛鎮諸臣惟以室家為念。言守、言戰,多屬虛文!逼餉、逼糧,日無寧晷。臣望不能彈壓、才不能駕馭,請督師而不應,求允放而不從;馴至今秋灼知事不可為,呼籲益力。章凡數上,而朝廷漠然置之!近十月十三日,集眾會議,搜括懸賞;方謂即不能戰,尚可以守。忽於十一月初五之辰,開國公趙印選傳興安塘報一紙,知嚴關諸塘盡已掃去;當即飛催印選等星赴危急,而印選躊躇不前,臣竊訝之。詎意其精神全注老營,止辦移營一著;午後臣遣人再偵之,已盡室而行,並在城衛國公胡一青、寧遠伯王永祚、綏寧伯蒲纓、武陵候楊國棟、寧武伯馬養麟各家老營俱去。臣撫膺頓足曰:「朝廷以高爵餌此輩、百姓以膏血養此輩,今遂作如此散場乎」!至酉刻,督臣張同敞從江東泅水過江,直入臣寓;臣告之曰:「城存與存、城亡與亡;自丁亥三月已拚一死,吾今日得所矣!子非留守,可以毋死;盍去諸」!同敞毅然正色曰:「死則俱死耳。古人恥獨為君子,君獨不容我同殉乎」?乃明燈,正襟而坐。時童僕散盡,止一老兵侍立;遙見城外火光燭天,滿城中寂無聲響。雞鳴,守門兵入告曰:「清兵已圍各門矣」!辰刻,噪聲至靖江府前;頃,至臣寓。臣與同敞危坐中堂,忽數騎持弓矢、腰刀突至,執臣與同敞;臣語之曰:「吾兩人坐待一夕矣,毋庸執」!遂與偕行。時大雨如注,臣與同敞至靖江府後門,清定南王孔有德已坐王府;靖江王父子未曾出城,業已移置別室,不加害。惟見甲仗如雲,武士林立。頃之,引見定南;臣等以必死之身,不拜,定南亦不強。臣與同敞立而語曰:「城已陷矣,惟求速死」!定南霽色慰曰:「吾在湖南,已〔知〕有留守在城中;吾至此,即知有兩公不怕死,不去。吾斷不殺忠臣,何必求死!甲申闖賊之變,大清國為先帝復仇,且葬祭成禮;固人所當感激者。今人事如此,天意可知」!臣又言:「吾兩人昨已辦一死;其不死於兵未至之前,正以死於一室、不若死於大庭耳」!定南隨遣人安置一室;不薙髮,亦不強。今清兵已克平樂、陽朔等處,取梧祗旦晚間。臣泣下霑襟,仰天長號曰:「吾君遂至此極乎!當年擁戴一片初心,惟以國統絕繼之間係乎一線,不揣力綿,妄舉大事。四載以來,雖未豎有寸功,庶幾保全尺土。豈知天意難窺、人謀舛錯,歲復一歲,竟至於斯!即寸礫臣身,何足蔽負君誤國之罪。然纍纍諸勛,躬受國恩,敵未臨城望風逃遁;大廈傾圯,固非一木所能支也!臣泗淚握筆,具述初五至十四十日以內情形,仰瀆聖聽;心痛如割,血與淚俱。惟願皇上勿生短見暫寬聖慮,保護宸躬;以全萬姓之生,以留一線之緒。至於臣等罪戾,自知青史難逃;惟有堅求一死,以報皇上之隆恩、以盡臣子之職分。天地鬼神,實鑑臨之』!
永明王勇毅將軍林時望以京營潰散、禁旅無人,乃捐貲召幕,收集遊兵四千,至是方至。而戎政馬吉翔所部皆失,忌時望獨擁重兵;遂與龐天壽等密奏『時望逗留有異志;不早圖之,變在肘腋』。因矯命犒兵,於十七日早預令健丁即演武場擒時望,以弓弦勒殺之(時望,本黃得功偏將。貌極偉麗,膽力過人。自入行畿,保扈功最著。雖驕悍如郝永忠等,皆嚴憚之)。時望既死,禁旅盆衰弱矣。
二十一日(庚子)
大學士文安之念川中諸鎮尚強,欲結之共獎王室;乃自請督師,加諸鎮封爵。王從之,加安之太子太保兼吏、兵二部尚書,總督川、湖諸處軍務,賜劍便宜從事。進諸將王光興、郝永忠、劉體仁、袁宗第、李來亨、王友進、塔天寶、馬雲翔、郝珍、李復榮、譚弘、譚詣、譚文、黨守素等公侯爵,令安之齎敕印行。孫可望聞而惡之,又素銜前阻封議,追兵伺於都勻邀止安之,追奪光興等敕印。留數月,乃令人湖廣。
任僎率眾推戴,孫可望遂自稱平東王;以僎為禮、兵二部尚書,經營土木、鑄造敕印,設六部、九卿、科道等官,謀僭大號。而李定國、劉文秀等亦各自稱王,不相下;定國尤強悍,議事齟齬不合,可望稱帝之意乃沮。
吉水故兵部職方郎馬尊生隱於山中,為亂兵所殺。
庚寅年「大統曆」,兩廣、雲、貴地方帝於己丑年十月朔頒發。閏十一月,廣東、廣西省城俱於前十一月內失陷下,而肇慶、高、雷、潯、梧、平、慶等道府州縣大小官屬則於十一月下旬陸續抵任所,遵奉皆「大清時憲曆」;庚寅年無閏,閏在辛卯二月。一時城中官府子弟軍丁自北來者,悉十二月朔為辛卯之元旦,行拜賀禮;各鄉鎮居民仍守「大統曆」,以辛卯之二月朔為元旦:守除、拜歲,有鄉城之別。直至四月,歲時始同;亦一異也。
●爝火錄卷二十一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辛卯(一六五一)、大清順治八年(永明王永曆五年、魯王監國六年)春正月己酉朔
帝在南寧,免群臣朝賀;魯王在舟山。
劉文秀還雲南,留白文選守嘉定、劉鎮國守雅州。
初十日(戊午)
祀太廟。
鄭成功至南海,以蘇懋為左先鋒,代施琅。至白沙河,颶大作;至大星所,殺退思訓兵,攻其城。
閩撫張學聖同提督馬得功集各處兵民及舡攻廈門,鄭芝鵬懦怯,載輜重下船;得功將數十騎飄至五通,遂登岸。阮引兵不戰而逃,百姓哭聲震天;成功董夫人倉皇落水,有居民負之登舟。是夜亂兵焚燬店舍,火光燭天。前大學士曾櫻在城中,家人扶之出;公不從,夜自縊。公之門人阮旻錫聞之,與僧文臺及同門陳泰共議,天未明,文臺以僧龕抬公屍至僧歷灣下舡,付其家人;鄉之紳士副憲王公忠孝以己所置壽棺斂之,而前司馬盧若騰、副院沈佺期、樞部諸葛倬等皆視斂。後兵部主事劉玉龍疏「輔臣從容就義事」;奉旨:『曾櫻身死經常,允宜優錫。追贈光祿大夫、上柱國、太師,諡「文忠」;賜祭葬,蔭一子中書舍人、一子錦衣衛百戶,世襲。其門人知縣陳泰冒險負屍,積勞殞歿;著贈鴻臚寺少卿』(張學聖,清撫也;芝鵬一作芝莞)。
十八日(丙寅)
高、雷陷,巡撫張孝起走避龍門島。
孝起未到任,而高、雷已失,乃走依靖氛將軍於島。
趙印選率兵入行在,鼓噪索餉;搜括宮中簪珥及布帛、裀褥、錦絮等物而去。
二月己卯朔
贈瞿式耜粵國公,諡「文忠」;贈張同敞江陵伯,諡「文烈」。
按「逸史」稱瞿式耜諡「始安王」,必有所據。豈贈「粵國」後;復晉封王耶?俟考再詳。
鄭成功率眾而南,次平海衛。
故大學士曾櫻避居中左衛;其地被兵,自縊。
「海上聞見錄」載曾櫻在正月,此云二月;未知孰是?俟考。
十五月(癸巳)
大清陷梧州及蒼梧、藤縣。
辛卯之春,宋既庭(實穎)初入都門,海寧張寧陳宗伯(之遴)延之邸中,為王文安公(鐸)餞行。文安儀表俊偉、學問灝博,座中如孫北海(承澤)、陳百史(名夏)皆以前輩禮事之。文安自言:『吾五百年前身為宋蔡忠惠公(襄),以生前得罪英宗,死後冥司罰為餓鬼;□並無拘禁,只是眼不見一切物。一日,遍地光明,飲食飽滿,則陽世為高僧放水燈功德也。入明朝二百餘年,始降生河南王氏;因饑餓日久,故飲食滔滔,樂不可言。每赴人宴會,物品無不啖盡。今雖老矣,食糧尚能兼數十人。凡門生出仕,必屬其建焰口一壇,以資冥福』(「堅瓠集」)。
二十五日(癸卯)
清攻陷柳州及象平、馬平。
孫可望託言入衛,遣兵至南寧;殺嚴起恆及與議阻封者十九人。執楊畏知歸滇,畏知罵賊而死。其年冬,南寧破,永明王將走鎮安;會孝定國兵出靖州將迎永明王,孫可望心忌定國。
可望知王播遷,遣其將賀九儀、張勝等率勁卒五千迎王。至南寧,直上嚴起恆舟;怒目攘臂,問王封是「秦」、非「秦」?起恆曰:『君遠迎主上,功甚偉!朝廷自有隆恩。若專問此事,是挾封、非迎主上也』!九儀怒,格殺之,投屍於江;遂殺給事中劉堯珍、吳霖、張載述,追殺兵部尚書楊鼎和於崑崙關,皆以阻封議故。起恆既死,屍流十餘里,泊沙渚間;虎負之登崖,葬於山麓。九儀等聞之,驚悸累日。
九儀並索兵科都給事中,腰斬之。當日現任其職者上元人吳晉,字升山;可望猶以為向日之金堡也,不知官是而人非矣。
霖、載述,未嘗沮「秦封」也;以曾劾主「秦封」者,故並殺之。
起恆死後三日,江干漁戶報城南青山有大虎負屍上山,扒土成塚。九儀遣人往視,虎尚在其旁;見人,乃緩步掉尾而去。帝哀之,手書「鑑湖先生之墓」,立石志之;不敢明加贈卹。
閏二月戊申朔
前文選郎施召徵卒於北流山中。在徵,字克用,無錫人。崇禎癸未進士,除陸川令;瞿式耜中表、馬世奇之婿也。永明王登極,式耜首薦吏部。至戊子十月達行在,授驗封司。十一月,轉文選。庚寅二月,幾與五虎之難。四月去官,寓陸川。為山寇逼勒,忍辱死。妻封宜人,數日後亦死。
龍門島破,張孝起被執;不食七日,死。
「觚賸」云:孝起後依漳平伯周金湯;金湯敗走,孝起被執。
寧都諸生李應開,字翔卿;世居古下村,豪健結客。大清鎮將以剿山賊道上鄉,聞其名,捕繫之。庭鞫,應開踞地坐;鞫者曰:『汝何作賊』?應開曰:『未也』!曰:『汝不作賊,何以不薙髮』?應開曰:『汝作賊,乃薙髮耳』!鞫者怒,牽出斬之。
三月戊寅朔
永明王真封孫可望為秦王。
賀九儀進諫,帝召群臣議,仍封可望為秦王;竟以陳邦傅所降冊寶為真,不復更鑄印,但賜名朝宗而已。可望得敕,大喜;遠迎拜受;上疏報謝,略云:『秦王臣朝宗望闕奏謝:臣自入滇以來,紀年而不絕號、稱帥而不稱王。正欲留此大寶,以待陛下之中興。此耿耿孤忠,矢之天日者也』。群臣得疏,額手相慶(進表者為偽中書楊惺光)。
清撫院張學聖同興泉道黃澍渡海,見島嶼孤懸、波濤環繞,驚為絕地;即先引回,令知縣張效齡安撫居民。
初四日(辛卯)
馬得功行牌於各鄉居民,意欲據守。
初八日(乙未)
會定國公舟師至,截港圍之;命鎮將楊抒素登圓管港與戰,互有勝負,副將吳榖戰死。施琅率陳壎、鄭文星百餘人登廈門港與戰,敗之;得功幾為所及。於是功求過張撫院,差人至安平挾平國太夫人囑定國公以船載馬得功三百餘騎及餘兵盡回。先是,定國公差都督鄭德、翼將周全斌等到天星所,報稱馬得功陷島,請成功回師;乃於四月初一日到浯嶼,得功已渡海二日矣。成功怒甚,不許諸親與定國相見;定國移營白河。
端州羅定州降於大清。
大清陷高州。高州提督李明忠兵潰■〈山于〉口,清兵追至電白縣;明忠預遁,清遂陷高州。道臣郭光祖、吳人龍、知縣文振義、副將王拜友等俱降大清。
進吳貞毓東閣大學士,代嚴起恆。
朱天麟力請王赴雲南,群臣以嚴起恆被殺,皆不可。
大清兵南征,白文選、劉鎮國挾曹勛走;樊一蘅時已謝事,避山中。大清兵克
嘉定州,范文光賦詩一章,仰藥死。詹天顏兵敗被執,死;朱化龍亦死。
初十日(乙酉)
成功駐廈門港,議失守功罪:先賞施琅花紅銀二百兩、陳壎銀一百兩;斬鄭芝莞及阮引等以徇眾,何德綑責、藍登免罪。軍士皆踴躍歡呼,銳氣百倍;以家在島上,人口遭其搶掠,得洩其忿故耳。命忠振伯洪旭管理中左,參軍潘庚鐘追鄉紳助餉銀;潘為之加派,搜索一空。
詔安、平和二縣俱復。
定西侯張名振、平彝侯周崔之、英毅伯阮駿自舟山來歸,俱授水師鎮。
新泰伯鎮守潮州,部兵郝尚久、潮州道沈時、知府王朝鼎俱降大清。
海澄守將郝文興密約內降;尚久尋內附。
孫可望自雲南遷貴陽,議移王自近,挾以作威。其將掌塘報者曹延生惎吳貞毓,言不可移黔。
永明王以楊畏知為東閣大學士,孫可望執殺之。畏知至行在,痛哭自劾,語多侵可望;王遂留為大學士,與貞毓同輔政。可望聞之大怒,使人召至貴陽,面責之;畏知大憤,除頭上冠擊可望。可望遂殺之。
畏知見賀九儀兇悖,痛哭入朝,跡其擅殺大臣罪,請誅之;帝賜畏知「忠貞直諒」金章,大哭而別。
鄭鴻逵在金門見成功威望已著、執法無私,悉以己部歸之,而後謝權歸隱於白沙。
成功並鴻逵軍,即擢萬禮為前衝鎮、陳潮後衝鎮。洪旭守廈門、族兄泰守金門、芝豹同施天福守安平、張進代李壽守銅山;陳霸守南澳,拒南洋許龍、碣石蘇利。鴻逵在白沙,患足疾。
十九日(丙申)
王進功攻白沙寨,成功合芝豹往救;進功退,成功遂移鴻逵居金門。
案蘇利,粵之□平東界人。流落海平,摽掠海上;與碣石衛民搆釁,爭殺不休。時有閩之同安人蘇秦,民潛出海外,請秦為後;秦糾黨飛船而入,合民擊利。利降,秦遂入碣石;利依秦為裨將,所戰必勝。秦喜利同姓,益親信重。秦偶沾疾,利刺秦自代:此五虎亂潮之一也。後降清,心懷不軌。奉旨「遷移內地」,利不聽,遂反;為平南王尚可喜遣參將高亮福、高禎擒之。考「碣石舊志」,花都司有記曰:『衛地二十五步,有強龍入海,必有隗囂、公孫述輩踞此。二千秋計利興滅足,二十載時日無多(?)。其應驗如此。亮福字系素、亮禎字履初,海豐赤地人。系素當明季之時,潮民苦於縉紳,共舉劉公顯為首,系素其次也;其餘馬茂素、黃文錦、魯瑞、黃義、呂雲壁、傅君禎、曾十千等為九軍。系素降清,授參將。許,潮之海澄人,亦明末五虎亂潮之一也;踞南洋,橫行無忌。降清後,為內大臣』。
初,鴻逵中崇禎庚午武舉,為津撫鄭宗周部;後隸都督孫應龍麾下。登萊之役,應龍敗,逮系天津;事白,與張廷拱〔共〕事。以芝龍平紅夷功,蔭錦衣千戶。中庚辰武進士,進都指揮使。癸未,授副總兵。弘光檄守釆石,掛鎮海將軍印。擊高傑、張〔天祿〕,以功進封伯。
可望下畏知獄,士民數萬哭聲震天,乃出之黑神廟。可望生男,任僎乞加恩臣庶如皇太子例。龔彝啟陳十事,請租外增賦、賦內編馬;滇、黔民甚苦之。畏知與二人力爭,二人因搆畏知;畏知度不免,作絕命詞以自見。可望召詰前事,侃侃不屈;可望令杖之百,畏知訶曰:『朝廷大臣,誰敢輕辱!有死而已』。罵不絕口,遂被害。定國、文秀素與畏知善;聞畏知死,益切恨可望。
楚雄人感楊畏知守城功,立祠祀之。
夏四月丁未朔
鄭成功還自平海,誅鄭芝莞;遂趨廈門,而馬得功已為鄭鴻逵所攻,逸去兩日矣。
潮陽百姓燬何吾騶、辜朝薦家。潮陽界於閩、漳,山海蒙箐,盜賊熾盛。百姓追原亂始,皆由於辜朝薦與何吾騶不和,引大清兵入廣所致;恨入骨髓。及李成棟歸朝,吾騶作相;朝薦雖有門生李用楫力薦,終不敢見朝。至是,眾庶激於義憤,盡燬其家。吾騶所居號大瀾、小瀾,巍煥壯麗,海內莫比;家資三百萬盡付之一炬。
十二日(戊午)
永明王太妃王氏崩於田州。十四日,訃聞;十七日,成服;二十三日,奉安靈輿於慈寧宮。喪禮以日易月。
鄭成功將施琅降於大清,以為福建水師提督,駐海徵。初,琅有軍校犯令,將殺之;成功急止之,不從,成功遂欲殺琅。蘇茂縱琅降,於是成功並恨茂。
簡討瞿昌文得桂林警報,辭朝;間道而上,阻山中,為叛將王陳第所獲,至梧州。時大學士方以智為僧,在大雄寺;聞昌文將至,謂北帥馬蛟麟曰:『瞿閣部精忠,今古無兩。其長孫來,汝能以德綏之,義鄭重於天下矣』!蛟麟以為然,厚遇之。浙人魏元翼向以墨吏為式耜所黜,因執昌文至桂林,將殺之。未至前一日,元翼家中鐵索鏗然,繞室有聲;元翼伏地請罪,忽吳語云:『汝不忠、不義,乃欲殺吾孫耶』?元翼叩頭,乞緩三日,少畢家事。忽又楚語曰:『此不義奴,速殺之,奚問焉』!遂九竅流血而死。定南王病,遣將禱於城隍神,恍惚見「宮詹司馬」四大字;入殿,見張同敞儼然南面,大驚。歸告定南,定南駭甚,供雙忠神位於鐵佛寺;而昌文適至,定南因厚禮之。昌文遂遷閣部柩於月洞,清凝亦遷司馬柩與夫人合葬。司馬女適兵部主事吳重義;司馬改葬之辰,重義夫婦亦至。
揭重熙標下左都督熊和過封禁山,與大清兵相值,戰敗被執;諭降不從,斬於南昌市。
五月丁丑朔
鄭成功攻南溪。
臺州破,魯王督餉御史沈履祥避山中被執,死之。
肇慶陷,李元胤、李建捷奔南寧。
孫可望既設六部、翰林等官,慮人議其僭,乃以范礦、馬兆義、任僎、萬年策為偽吏、戶、禮、兵部尚書,並加行營之號;後又以程源代年策。而僎與方于宣屢勸進,可望令待永明王入黔議之。
十八日(甲午)
帝敕鴻臚寺曰:『頃以憂戚之中,不遑親政。今值服除,當面與輔臣商決政事兼行日講。該寺即傳工部修中極殿、翰林院舉堪日講記注員名,以二十日舉行』。
六月丙午朔
帝患足病。
秋七月丙子朔
孫可望在黔,凡官員犯法,重則斬首、剝皮;輕者綑打數十,仍令復任管事,除去革降、罰俸等罪。兵民亦如之,無流徒、笞杖之法。蓋事尚苟簡,文案不繁;官絕貪污饋送之弊、民無盜賊攘奪之端:一時反以為便。
可望嘗以千金故遺山谷間,苗民竊而分之;可望即發兵追殺,雖深山窮谷必抄絕之而後止。由是,苗民膽落;見道上有遺金,相率環而守之,必待官收乃敢散去:以此道不拾遺。凡街衢、橋道,務必修葺端整;令民家家植樹於門,冬、夏常蔚然可觀。
十五日(庚寅)
中元節,帝遙祭祖陵。
十八日(癸巳)
葬太妃王氏於兩江之宋村山,諡曰「孝正」。
兵部侍郎何文瑞病卒於行山(文瑞,騰蛟子)。
八月丙午朔
傅鼎銓至廣信張村,為守將所執,繫南昌獄;諭之降,不從。令作書招揭重熙,亦不從;從容就刑。
鼎銓自降流賊,為鄉人非笑,嘗欲求一死所。至是不稍挫,鄉人更賢之。
北撫索鼎銓招張自盛及重熙書,笑曰:『豈有教忠臣、義士以叛其君者乎』!
引文山絕張弘範事為徵。臨命,北撫以保全其家口為言;鼎銓曰:『死,孤臣之分也。家之存亡在執事,非所願聞』!怡然而出;整衣衫,北面拜,踞坐受刃。在獄中,賦「正命篇」云:『經嚴猾夏,義大復仇。民安弗獲,主辱何求!生不負學,死不降志;取義存仁,庶畢吾事』(屈大均「成仁錄」)。
鼎銓死後,簡其笥,有自題木主,預書死年而空其月日。
徽州諸生邱嶽字梁甫,以全發被執死(嶽初寓居嘉興。紹興陷,走福建;福建陷,走肇慶。間關行遯,終以不免)。
十二日(丁巳)
魯王兵部左侍郎王翊被害於定海。翊還四明山中,留守諸將降殺且盡。翊為團練兵執於北溪;過奉化,賦絕命詩。入見大清所置海道,海道請觀其詩,授筆於翊書以示之;乃引筆擲海道而出。北帥將會定海,縶翊以待。每日從容束幘掠鬢,修容整襟;謂諸帥曰:『使汝曹見此漢官威儀也』!至是,北帥畢集;陳督訊之,翊坐於地曰:『毋多言!成敗利鈍,天也。汝又何知』!劉帥注矢射之中肩、田帥中頰、金帥中脅,翊不稍動,如貫植木。絕其吭,始死。從翊者二人,亦不跪;掠之,則跪而向翊。北兵見之,皆為泣下曰:『非獨王公忠,乃其從者亦義士也』!
魯王戶部主事王江之母為金帥所得以招江,江削髮為僧,見金帥於杭,問訊而已;安置省城。母以天年終。江置一妾,其妻日夜勃谿,鄰人俱厭之。江憐妾而黜遣其妻,妻亦攘袂數江薄行而去;聞者薄江所為。一日江出,鄰人以其妾在,不疑;既而不返,始知向者以術脫其妻也。
十六日(辛酉)
大清臺州分守道耿應衡遣奸細入舟山託於日者,謂『監國之祿命,宜禳災星』!張名振設醮,請監國行香。兵部郎中朱養時疏爭,謂『如此舉動,使敵人聞之,當曰行朝無人矣』!會大清兵分路進攻,松江張天祿出漴關、金華馬進寶出海門、陳錦總督全師出定海。報至,監國命阮進守定關;以張名振為總制,阮駿、葉有成、張晉爵等遏南、張煌言率顧忠等遏北,留定西將軍金允彥巡城,主事邱元吉、安洋將軍劉世勛、馬泰等守城。
十九日(甲子)
大清兵試舟海口,南師以三舟突陣,獲其樓舡一、戰艦十餘;馘十一人而縱之。
二十三日(戊辰)
大清兵乘霧集螺頭門;魯王定西侯張名振奉王航海去,屬張肯堂城守。
魯王攜世子將登舟,張名振恐寒將士心,力諫;不聽,止留世子於城。各帥俱捷,獨定關大霧,連日咫尺不相見。先是,阮進詣海門議和,大清帥欲誘執之,進以數舡脫歸。值北帥金礪舟進,以火毬投礪;風轉,蓬索反擊進面,創甚跳水,北兵刺取之。二十四日,北兵以舟直抵螺頭門,守陴者始覺;劉世勛、張名振統精兵五百背城力戰,殺傷北兵千餘人。
九月乙亥朔
舟山城中火藥匱,金允彥縋城降,邱元吉從之;守將臠其子,傳示四門。陳邦傅降於大清。
大清固山線國安破梧州,陳邦傅殺焦璉於武靖,函其首乞降,盡獻潯南之地(「明紀輯略」)。
焦璉,故陳邦傅京債主也。
初二日(丙子)
大清兵攻舟山益急。夜半,星隕如雨,光芒燭天。
初三日(丁丑)
舟山城破。張肯堂衣蟒玉,南向坐;令四妾、一子婦、一女孫先死,乃從容賦詩自經。
城中兵六千、居民萬餘,堅守十餘日而破。總兵劉世勛、馬泰、李向榮、單登公、杜芳、夏霖、解龍、朱起光、沈雲、任則治、曹維周、張率治率兵民巷戰死,宮眷皆沉井死,世子被執。
禮部尚書吳鍾巒往來普陀山中;聞大清兵至寧波,慷慨謂人曰:『昔李仲達死璫禍,吾以諸生不得死;馬君常死賊難,吾以遠臣不得從死。今吾為從亡之臣,當死行在』!乃渡海入城,別肯堂;藏其所著「易」並印於懷,入昌國衛之孔廟,積薪左廡下,抱孔子木主自焚死。
左都督張名揚,名振弟也;自焚死。母范以下數人,盡焚。
名揚兄名甲、名揚妻馬氏、妻姪馬呈圖、貢圖,俱死。
錦衣衛指揮王朝相護王妃陳氏、貴嬪張氏、義陽王妃杜氏入井,用巨石覆之;自刎其旁。
通政使會稽鄭遵儉、兵科給事中鄞縣董志寧、兵部郎中江陰朱養時、戶部主事福建林瑛、蘇州江用楫、禮部主事會稽董元、兵部主事福建朱萬年、長洲顧珍、臨山衛李開國、工部主事長洲顧宗堯、中書舍人蘇州蘇兆人、工部所正鄞縣戴仲明、定西侯參謀順天顧明楫、諸生福建林世英、內官監太監劉明,一時同死。開國母瑛、明楫妻皆自盡。
開國字兆先,明楫字以昭。
明楫衣巾入太祖享廟,題詩壁上,對位扼吭死。
中書舍人顧珍、江所氾、陳所學、顧行俱死。
福建翁捷闔門自焚死。
吏部主事四明楊鼎臣先驅妻子入井,然後自投井死。
定西侯監軍御史梁隆吉、副使馬世昌俱手刃全家,然後自刎。
大醫院副會稽章有、御醫童廣生俱死。
任光復負創突圍出。
兵部尚書李向中被戮。大帥召向中,不赴;發兵捕之,以衰絰見。大帥呵之曰:『聘汝不至、捕即至,何也』?向中從容曰:『前則辭官,令就戮耳』!
時向中居憂在城外。
吏部侍郎朱永佑被執,願為僧,不許;乃就戮。
永佑方巾道袍見陳錦,錦勸之薙髮,以文丞相黃冠歸故鄉為請;永佑曰:『縱使文山今尚在也,應無髮帶黃冠』!砍其脅死。僕負屍出城,流血沾衣;僕哭曰:『主生前好潔,死遂無知耶』?血遂止。
張肯堂既死,陳錦懸金購其遺詩;一人得之以獻,命予金。其人曰:『吾意在表揚忠義,豈為是』!不受而去。
徐孚遠航海去。孚還由交趾入安隆,交趾要其行禮;不聽,不得過,遂返廈門。廈門破,孚遠遁跡,為吳六奇所藏,完發死。海外生一子,扶櫬至松江;未葬,子亦死。
大清以巴臣興守舟山,士卒相謂曰:『吾兵南下不易拔者,江陰、涇縣及舟山耳』。
樊一蘅遘疾死,文武將吏盡亡。
冬十月乙巳朔
朱天麟奉命經略左、右兩江土司,以為勤王之助。兵未集,大清兵逼南寧,勢日迫。王召諸臣議,有請走海濱就李元胤者、有議入安南避難者、有議泛海抵閩依鄭成功者;惟馬吉翔、寵天壽結孫可望,堅赴滇。吳貞毓因前阻封議,且入曹延生之言,不敢決。
賀九儀入朝,謂廷臣曰:『昔秦王為請移蹕滇、黔,特命我扈駕;今諸臣既各疑貳,我豈能擔此重任乎』!遂拔營去。
十一月乙亥朔
李元胤疏請出海;王不欲就孫可望而以海濱遠,再下廷議,終不決。
元胤聞賀九儀殺嚴起恆等,忿甚;疏請出靈山收高、雷之兵迎帝入海。
鄭成功敗大清提督於小營鎮。
二十二日(丙申)
永明王倉皇出走,開國公趙印選、衛國公胡一青殿後軍;戰敗奔還,請王速行,急由水道走土司。
十二月甲辰朔
初十日(癸丑)
永明王抵瀨湍。趙印選、胡一青報大清兵追益近,相距止百里;上下失色,皆散去。
印選報北兵已過新定州,從陸路追襲,不隔百里。於是君臣悉棄輜重、焚舟楫,登陸兼程而行。扈蹕諸臣,跟蹌失次。有力能上岸者,得隨車駕;餘皆星散。皇嫂安仁桂恭王妃,亦相失不復能顧。
南寧陷,太僕寺少卿丁元相、戶部員外郎楊禹甸死之。禹甸,字甸之,號海隺;溧水人,貢生。督餉南寧;城陷,衣冠赴水死,直立不僵。土人殮之,袖中得二語云:『有母不能養,非孝;有君不能事,非忠』。末綴畢命詞一首。
十一日(甲寅)
王轉入羅江土司,大清追騎相距止一舍。會日晡引去,乃稍安。
大清恭順王麾下固山線國安追帝將及,遇白髮土人,勒馬問曰:『永曆去否』?土人曰:『羅江土官接進土司矣』!又問:『去此幾何』?曰:『止半日程。但山峻路狹,馬不可進』。語未畢,隱入箐中不見。國安視日就西山,遂收兵。協鎮馬雄曰:『永曆在前不滿二十里,何以不追』?國安曰:『吾奉令取南寧,不聞令追永曆。今日暮馬疲,若進土司,倘有折損,是因功而反得禍也』!遂還南寧。
永明王過羅江,遇孫可望所遣總兵高文貴、陳□能、狄三品討皈朝叛夷還,乃相率扈蹕;土官儂紹周大輸兵餉,王及從官始得食。
鄭成功攻漳浦,其令降。
有出首三皇子在民間者,擒拏至馬督府審問。三皇子自書供云:『雲菴系崇禎皇帝第三子,名慈煥(史作炯);年二十歲。兄慈烺,即東宮,同為周皇后所生。弟慈燦(史作炤),田妃生。煥居景仁宮,乳母鄧、蔣。八歲就外傅,講讀官□□。闖賊犯都時,先帝託予於張近侍及指揮黃貴送周皇親家,不納;潛藏民間,為賊搜出,隨營到山海關。闖賊戰敗,攜至潼關;隨營到荊、襄。遇左良玉戰敗,賊潰散,即隨左營,改姓黃,稱為黃貴升。左兵為黃得功所敗,黃蜚擄左兵舡,殺貴;張近侍以實告,蜚秘其事。明年五月,得功亡,蜚攜走太湖;遇江西樂安王,蜚託之。王攜往孝豐,遇瑞昌王;樂安王往閩,以予託瑞昌轉藏。九月,詣於潛鄉官余文淵家,修稱宋座師公子。有湖廣人陳砥流,時相親密。砥流改名李玉臺,算命浪跡;得太平府鄉友夏名卿重義,即與名卿同至於潛來接。予在陳監生家,監生與文淵說知之而別;予改姓孫,名卿以女字予。四年十二月,余文淵與知縣不和,前事遂露;行文太平府,查不獲。五年五月朔,予削髮為僧,號雲菴;或稱一鑑、或稱起雲。砥流亦忽張、忽李,隨口應人,浪跡江北各菴。砥流訪知寧國府秀才沈辰伯好義,六年七月同予往訪,遇於舡中。一老秀才呂飛六善詩文,辰伯即託飛六留家讀書。八年閏二月,辭別沈、呂二人,與砥流復到夏家,三月完親。因夏貧困,自租鄉村空房一間居住,度日維艱。四月,與砥流議往蕪湖借銀二十兩買細茶,同徽客汪禮仙往蘇州賣。禮仙與常州人楊秀甫、吳中虎邱相識,賣茶畢,同到常州。秀甫言鄒介之是好人,到其家住幾日;介之又言路邁是好人,即往謁路邁。臨行時,送吳中詩扇一,其母送銀五錢。在路邁家住幾日,將回夏家;不意吳中私作假劄賈利不遂,因出首於撫院。撫院差官先到寧國沈、呂二家跟尋,至蕪湖即獲砥流;予挺身出,隨撫院差官起行。於途中遇江寧趙同知、當塗某知縣帶到太平,隨行至江寧』。
東村老人曰:『三皇子,定王也。在路邁家,懷遠侯一見,言曾侍班識王,此非是。或云出行八年,猶故貌耶!又有疑者:左良玉稱兵東下,必喜得王;何故隱名?太湖為安慶屬縣,黃蜚一帆到海,尋依李監奉義陽王;蜚何故舍皇子而戴宗室?嘻!事固有不可度者,存疑可耳』。
●爝火錄卷二十二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壬辰(一六五二)、大清順治九年(永明王永曆六年、魯王監國七年)春正月癸酉朔
永明王野次,魯王次中左所。
十六日(戊子)
永明王次龍英,抵廣南。
帝於初三日至皈朝,十二日次富川,十三日次沙鬥,十四日次西洋江,十五日次寶月關,十六日至廣南府。
魯王定西侯張名振、大學士沈宸荃、兵部侍郎張煌言扈王居金門(金門千戶所,在泉州同安縣南)。
鄭成功攻海徵,守將赫文興舉城降。
二十日(壬辰)
孫可望遣總兵王愛秀迎駕,上言:『臣以行在孤處僻粵,再四迎請,未奉允行;然慮聖駕必有移幸之日,所以先遣各營兵馬肅清夷氛,道路無礙。廣南雖雲內地,界鄰交趾,尚恐夷情叵測。臣再四思維,惟滇、黔、粵之安隆所為三省會區,城郭堅固;行宮修葺,一切糧儲可以朝發夕至,莫此為宜』。帝允之。大清督師陳錦援海澂,鄭成功擊敗。
洪天擢復至高州,欲再降大清,求撫四府;為向日受其害者所殺,妻子被擄。潮州守將赫尚久既降大清,復盟(一作萌)異志,知府薛信辰密陳於上官。尚久叛,執信辰;授以偽巡道不從,復遣其子潛出,約總兵吳六奇出師攻城而己為內應。前所密陳藩撫及督牋為尚久所得;尚久大會文武,縛信辰,命斬之。紳士百姓環泣請命,乃暫繫獄;家屬投井仰藥死者五人。越四月,大清兵平潮,斬尚久;信辰得釋,奉旨還職(信辰,字侯執,無錫;順治六年進士)。
二月癸卯朔
帝於正月二十五日發廣南,次童卜;二十六日次曬利,二十七日次鼎貴,二十八日次加浦,二十九日次那年,三十日次侄堂,二月初二日次扁牙,初三日次板屯,初四日次板橋,初五日次峒沙,初六日至安隆所。
初十日(壬子)
孫可望改安隆所為安隆府,奉王居之;歲以銀八千兩、米六百石上供,從官取給焉。安隆宮室卑陋,服御粗惡,守護將悖無人理(一作無人臣禮);王不堪其憂。
可望遣總兵張勝屯兵安隆城外來謁,請陞安隆所為安隆府;令范應旭知府事,又令督捕張應科為總理,提督凡帝及隨侍文武支糧。應科與應旭造冊,「開皇帝一員、皇后一口,月支銀米若干」;可望見之,恬不為怪(安隆府,一作安龍府)。
十五日(丙辰)
帝遣太常寺少卿吳之俊賷璽書至滇。
魯王大學士沈宸荃艤舟南日山;遭風失維,不知所之。
三月壬申朔
大清世祖章皇帝表章前代忠臣范景文等二十〔一〕人,命所在有司各給地七十畝建祠致祭;且予美諡:諡范景文「文忠」,倪元璐「文正」,李邦華「忠肅」,王家彥「忠毅」,孟兆祥「忠靖」,子章明「貞孝」,施邦曜「忠愍」,凌義渠「忠介」,馬世奇「文肅」,吳麟徵「貞肅」,周鳳翔「文忠」,劉理順「文烈」,汪偉「文毅」,吳甘來「莊介」,王章「節愍」,陳良謨「恭潔」,陳純德、申佳胤「端愍」,成德「介愍」,許直「忠愍」,金鉉「忠潔」。
孫可望欲入安龍陛見,偽兵部任僎進曰:『國主欲入安,恐二龍不便相見』。可望遂止不行(僎博學能文,尤善太乙、六壬。常語人曰:『明運己終,事不可為矣』!日謟事可望,可望暱之)。
十九日(庚寅)
宣化故工部郎中梁雲升被執不屈,死之。云陞,宇超然,一字靜穆;舉人。居喬板村,糾合義旅為保障計。大清兵猝至,獲之。云陞與楊禹甸交好,士人立雙忠祠祀之(云陞子振殉父難,因以配享)。
金公趾見孫可望凶悖日甚,永曆寄身虎口,恐不免於篡弒;微窺李定國為人誠實無欺,可導以忠義。而定國目不識丁,難以經書開曉;乃先陰相結納,日相親信,取「三國演義」時時為定國言之。遇關、張、孔明事,則極口稱贊;至董卓、曹操之所為,則怒呵毒罵。由是,定國普通大義;嘗曰:『我雖不及孔明,猶可效關、張大丈夫;終不效董卓、曹操,徒得千古罵名也』!
李定國謁孔廟,騎馬入中門;將升階,馬立不肯上;定國鞭之,上而復下者三;忽墮馬階下,折二齒。輿歸,金公趾往候之,因曰:『聖人如天,古英雄莫不尊之。殿下,忠臣也;奈何與聖人抗禮乎』?定國曰:『孤不學之過也』!明日補祭,進退恭敬,成禮而還。
魯王舟次巖頭,鄭成功朝見,稱王曰「主上」,自稱「罪臣」;贄金千兩、紬綢百端,月餽銀米、節上啟奏。時王從臣,惟張煌言、曹從龍、任文正、沈光文、馬星、俞圖南、蔡昌登、任穎湄、錢肅遴、陳藎卿、傅啟芳、張彬、葉時茂、林泌、崔相、陳豸、丘子芳、丘伯玉、俞師範、楊燦及太監陳進忠、劉玉、張晉、李國輔、劉文進、韓升二、三十人而已。
大清指揮俞良輔入粵,諸寨之未附者誅之。潮陽周伯玉守溪頭寨,俞兵將臨,不隔數里;伯玉妻郭氏名貞順,手製「俞將軍引」,獻諸麾下。其詩曰:『將軍開國之勳臣,蚤附鳳翼舉龍鱗;煙雲慘淡蔽九野,半夜捧出扶桑輪。前年領兵下南粵,眼底群雄盡流血;馬蹄帶得淮河冰,灑向江頭作晴雪。潮陽僻在南海濱,十載不斷干戈塵;客星移次萬里外(次一作處),天子亦念遐方民。將軍高誼邁千古,千五健兒猛如虎;輕裘緩帶踏地來,不減襄陽晉羊祜。此時特奉明主恩,金印斗大龜龍文;大開藩衛制方面,期以忠義酬高旻。宣威布德名大悅,把菜、一笠誰敢奪;黃犢春耕萬隴雲,黧龍夜臥千溪月。去歲華(一作壺)陽戍守時,下車愛民如孩兒(一作愛兒);壺山蒼蒼壺水碧,父老至今歌詠之。欲為將軍紀勛勣,天家自家麒麟筆;願祝壺民頌太平,摩崖勒盡韓山石』。良輔覽之大喜,斂兵而回;一寨獲全。貞順後與伯玉卜築偕隱,壽至一百二十五歲(「觚賸」)。
鄭成功攻長泰;大清副將「勇無敵」名王進(號老虎),成功中軍提督甘輝與戰於北溪,兩馬相搏不相下。已而兩家兵至,乃解。進入長泰,輝攻破之;進走郡城,漳州屬邑皆下。
孫可望遣李定國、馮雙禮由黎平出靖州,馬進忠由鎮遠出沅州,會於武岡,以圖桂林;劉文秀、張先璧出永寧取敘州,白文選由遵義取重慶,會於嘉定,以圖成都。
馬吉翔掌戎政、龐天壽督勇衛營,謟事孫可望;惡吳質(一作吳貞毓)不附己,令其黨冷孟銋、吳象元、方祚亨交章彈擊,且語孟銋曰(一作等曰):『秦王宰天下,我具啟以內外事盡付戎政、勇衛二司,大權歸我;公等為羽翼;貞毓何能為』!
夏四月壬寅朔
孫可望疏請封李定國為西寧王、劉文秀為南康王。時可望假天子名號,令行中外。調兵催餉,皆不上聞;生殺與奪,任意恣肆。帝在安龍,一不與聞。朱天麟抵廣南病劇,不能入覲;卒於西板村。馬吉翔遣門生郭璘說主事胡士瑞擁戴秦王,士瑞怒,厲聲叱退之。文安之遠客他鄉,無所歸;復赴貴州。將謁王於安龍,孫可望以罪戍之畢節衛。
雒容侯龍韜單騎入黔,乞師於孫可望;可望使從李定國兵回廣西。
鄭成功復陷平和、詔安、南靖三縣。
大清帥孔有德以七百騎出河池州、向貴州,大軍駐柳州接應。
十八日(己未)
馬吉翔遣郭璘求郎中古其品畫「堯舜禪受圖」以獻孫可望,其品拒不從;吉翔譖於可望,可望杖殺其品,以朝事盡委吉翔及龐天壽。
金公趾病卒。
魯王定西侯張名振紮陸營於巖頭;鄭成功曰:『麾下為侯數年,所幹何事』?名振曰:『中興』!成功曰:『中興安在』?名振曰:『濟則見之實事,不濟則在方寸間耳』。成功曰:『方寸何據』?名振曰:『在背』。即解衣示之;背鐫「赤心報國」四字,長徑寸,深入肌膚。成功見之愕然,愧謝曰:『老將軍威名久著,奈多憎之口何』!遂出歷來謗帖盈篋,付之一炬;待名振以上賓,行交拜禮,指腹為結婚,贈之萬金、儀物稱是。大宴十日,拜名振總制,攻漳、泉;復為名振娶於王氏。
滇寇攻靖州,知州林爾張堅守兩月;援絕城陷,死之,一家殉難者十餘人。州民立祠祀之(爾張,字四維,惠來人;崇禎十七年歲貢生。知天柱,升桂陽,調靖州;皆湖廣殘破之地。撫綏有方,以才幹著聞)。
南陽侯李元胤與弟建捷往海南招集散亡,至欽州之防城為土岳王勝堂所執;絕粒九日,送靖南王。王誘之降,不屈;左右挺杖交下,元胤笑曰:『鼎鑊不懼,何有於鋌』!王又令作書招瓊州杜永和;元胤曰:『杜將軍繕兵窮海,差有丈夫氣;乃招之耶』?王義之,使其故人往說之曰:『將軍昔未受國恩耶』?元胤大慟曰:『某昔者不過帥府一親人耳;今爵通侯、司禁旅,狽狼被擒,計惟一死報國!豫讓不言之在前乎?我父俟於九京久矣』!故人曰:『李果將軍父耶』?元胤曰:『岐陽、黔寧,俱以養子自奮。子無多言』!遂與弟建捷及前鋒將李朝用駢斬於市。
大清平西王吳三桂由漢中統兵入四川。
鄭成功圍漳州。
五月辛未朔
沅州陷,貴州巡撫米壽圖死之。
李定國進攻靖、沅、武岡,俱下之;孔有德遂守桂林。定國由西延大埠疾趨而進,敗北兵於全州,追殺烏金王於衡陽;露布飛傳行在,威震楚、粵。
孫可望日肆凌逼,無人臣禮;具疏云:『人或謂臣欲挾天子令諸侯,不知彼時天子尚有諸侯、諸侯亦尚知有天子;今天子已不能自令,臣更挾天子之令以令何地、以令何人』?
可望補任之聰為安龍知府、朱永九為通判、譚江藩為推官。之聰等支本省錢糧五干兩,建撫治於北關外東北隅。
揭重熙率數十人赴曹大鎬於百丈■〈石祭〉;適大鎬還軍鉛山,惟空營在,眾就營炊食。大清兵偵得之,率眾至,射重熙中項;執至建寧,下之獄。重熙覓死不得,日整衣冠拜呼高皇帝祈死。
六月辛丑朔
有一人頭裹網中,攜二僕遊閩之光澤。大清邵武鎮將池鳳鳴聞而捕之,訊其姓氏、里居,不答;令去其網,則以墨自畫於額,見者無不大笑。會張自盛、洪國玉、曹大鎬、李安民四營兵潰,鳳鳴以之竄入擄獲籍中,獻俘楊名高。名高見畫網巾,以為狂笑而置之,不問。已送總戎王之綱,之綱詰其姓名;曰:『吾忠未報國,留我姓名則辱國!吾智不保家,留我姓名則辱家!吾危亡不即致身,留我姓名則辱身!若等呼我以「畫網巾」,即姓名矣。奚問為』?之綱抗聲責之,即大罵。之綱令先斬二僕;二僕拜辭主人,欣然就戮。之綱復婉語曰:『若豈有所負耶?不然,殉義留名亦何害』!曰:『我何負?負昭代耳!一籌未展,束手待斃;其去婢妾幾何?而敢以此博節烈名乎!吾蓋恥於自述也』。出袖中詩卷擲地,赴泰寧之杉津就戮;所畫綱中,猶班班額上。觀者數千人莫不歎息流涕,諸生謝韓收而瘞之郊外松窠山。時軍中有河南人馬耀國者,見而識之;曰:『此馮生舜也』。至其他生平,則又不能言矣。
秋七月庚午朔
永明王主事胡士瑞與給事中徐極、員外郎林青陽、蔡縯、主事張鐫、連章發、馬吉翔、龐天壽奸謀,王大怒;兩人求救於太后,乃免。
曹大鎬敗歿。
初四日(癸酉)
李定國拔桂林。時孔有德發兵往嚴關堵禦,定國奪關而追有德至桂林。有德兵不及盡入城,定國攻圍三日,驅象觸城破;有德自經死,家口百二十人悉被殺。獨存一子系平西王婿,定國留營中;後亦被害。又獲降將陳邦傅及其子曾禹,送貴州。
初七日(丙子)
大清總督陳錦為其內司李進忠等五人所刺,以其首降於鄭成功。
八月庚子朔
孫可望殺反將陳邦傅父子,去其皮;傳屍至安龍。御史李如月劾可望□□□擅殺勳鎮,罪同操、莽;而請加邦傅惡諡,以懲不忠。王知可望必怒,留其疏;召如月入,諭以『□□諡本褒忠,無惡諡理;小臣妄言□制,杖四十除名』(如月,東莞人)。
可望既殺邦傅父子,傳屍至行在,大書於牌曰:『逆犯陳邦傅先經肆劫皇摃,摽掠宮人,罪已漏網;不思建功贖罪,輒行背主反叛!今已拿獲,解赴軍前;立將邦傅父子剝皮,傳示滇、黔』云云。絕無奏報疏章,遣人遞送安龍即去。
刑部侍郎王靈石自五指山至廈門,言思文帝在彼為僧;繼而有敕使至,一時故臣皆不能決。
劉文秀、白文選既陷敘州、重慶,大清平西王吳三桂等回兵保寧。文秀由嘉定、成都追之,直攻保寧;討虜將軍王復臣曰:『不可。我師驕矣,而彼方致死;以驕兵當死寇,能無失乎』?諸軍皆不以為然。張先璧軍其南;先璧號「黑神」,軍容耀日,然未經大敵。三桂登城望之曰:『獨是軍可襲』!乃出精騎犯其壘,果驚潰。轉戰而南,復臣手斬數人,圍之者益眾;乃曰:『大丈夫不生擒名王,豈可為敵所辱』!遂自剄死。北兵皆驚歎,以為烈士。文秀撤圍而退,三桂不敢追;曰:『生平未見如此勁敵,特欠一著耳』!蓋如復臣所云也。報至滇,孫可望下令曰:『不聽謀、損大將,劉撫南罪應誅。念其復成功,罷職閒住』。文秀歸雲南。
九月庚午朔
永明王除李如月名,意將解孫可望之怒;而可望怒甚,遣人入朝(一作至王所)執如月至朝門外,抑使跪。如月憤甚,向闕叩頭,大呼「高皇帝」,極口大罵;使人遂剔其皮,斷手足及首,實草皮內紉之,懸於通衢。
孫可望提督張應科入朝看科抄,科臣以「本留中」告;應科遂向如月索疏稿,如月笑曰:『何須用稿,明早自有揭帖發來』!既而果有揭帖投應科,署云「大明山東道御史揭帖」;遞至偽營,提塘當堂開拆。應科大怒,馳報可望;可望即令應科殺如月,剝皮示眾。乃縛如月至朝門,應科捧可望令旨喝跪;如月叱曰:『我是朝廷命官,豈跪賊』!令向闕再拜;大笑曰:『太祖高皇帝!我朝從此無諫臣矣』!大罵孫可望奸賊。應科促令赴地,剖脊及臀;如月大呼曰:『死得快活,渾身清□』!及斷手足轉前胸,猶微聲恨罵;至頸絕而止。將皮號令北門,夜輒冤號;三日後,懸之北關外天空閣上。又數日,可望遣官過閣下,懸索忽斷,墮馬上;差官驚懼,病狂死。
孫可望至沅州,使白文選、張虎攻辰州,陷之;殺總兵徐勇。長、岳相繼奔潰。
李定國北取衡州。時南寧雖陷,而胡一青、趙印選、馬寶、曹志建等尚留粵西,屯聚山谷間;定國至,皆相率來歸。民間亦多嘯聚者,爭應之。定國聲勢遂大振。
孫可望過楓木嶺,磨崖自書五大字曰「秦王憩兵處」,以張軍威;誤書「憩」作「棄」,識者知其必敗。至叉路口,果為北兵所敗。
大清敬謹王尼堪率兵南下。
滇寇至富川,知縣華鍾被執;方渡江,乘間投水死。事聞,詔贈按察司僉事,予祭葬;官其子沚為戶部主事(鍾,本姓秦氏;順治四年歲貢生)。
冬十月己亥朔
大清金固山援漳州,鄭成功令右衝鋒鎮柯朋接戰而敗;禮武鎮陳鳳援朋,亦敗;右武衛周全斌接戰,亦敗:成功大崩潰,退保海澂。
漳州被圍七閱月,城中食盡,人相食;枕藉死者七十餘萬人。間存者,氣息僅相屬;雖悲泣,不能下一淚。有士人饑死,鄰舍兒竊食之,腸中歷歷皆故紙,字畫隱隱可辨;鄰舍兒見之,一慟而絕。
孫可望遣高文貴乘勝東下,大清帥線國安、馬雄、全節等潰走;至梧州,三戰皆敗,復走封川。李定國盡得其兵,西粵全復。安定侯馬寶、永國公曹志建分兵攻臨武、連山,皆復之。鄖國公高必正率師繼至,攻復陽山。定國復永州;遣偏師潛至吉安,亦復之,江西大震。
十一月己巳朔
帝杖死宮人郭良璞。安龍行官湫溢,隨營老幼宮人止百餘名,分班上值;餘則奇居民舍。良璞年十六,色麗;能詩,善馳馬試劍。提塘張應科見而悅之,夤緣巴東王及妃,與良璞通。月餘,司禮監龐天壽知之,密啟於帝;杖良璞百五十,死。以坤寧宮提督李某知情不舉,亦杖殺之;巴東王及妃俱賜死。應科聞之大怒,將甘心天壽;天壽備之,且得馬吉翔勸,乃止。應科恐帝發其事,凡朝廷敕劄必由應科過目,方許郵傳;帝密遣參將張五間行貽孫可望璽書,可望謂張五曰:『朝廷何苦以一宮女殺數人』!遂遣傳宣王愛秀持諭至安龍,代應科提督;發應科朝門外,杖百二十,革其職。後應科回鎮,仍委用之不加罪也。
揭重熙被戮於建寧;昂首受刃,顏色不變。
有鄧貴者,臨川人,採石為業;充重熙隸卒。每師行,即草屨以從。重熙被執,從者皆散,獨貴不去。重熙曰:『我死,分也;汝何為者』!貴曰:『公生而忠義,死必為正神。貴得貌像公卒,足矣』!至是同死於市。
大清敬謹親王尼堪統兵攻衡州,李定國敗走;尼堪率精騎追之,遇伏戰歿,固山佟圖賴監其軍。定國收兵屯武岡。
「安龍逸史」云:定國與尼堪戰於祁陽,互有殺傷。定國檄馮雙禮引精騎至永州設伏,復與尼堪戰,佯北,誘尼堪追;至寶慶,定國馳還奮擊,令諸苗兵截其後,雙禮引伏兵衝其中。斷北兵為三,夾擊之;尼堪大敗,全軍覆歿。定國驗盔蓋(一作灰蓋),知尼堪已死(一作亦死);乃圖烏金、敬謹二王貌,傳示楚、粵,送至行在。由是,定國威名大振。
時定國兵力強盛,不復稟可望約束;可望大恚恨。
永寧州李忠臣原任松潘道,密約同志歃血討賊;謀洩,自刎死。舉人胡縝倡義討賊復城,集眾二萬餘人,結賊心腹為內應;功垂成,為營中火藥延燒死。
前御史任僎、中書方于宣勸可望設內閣、九卿、科道官,改印文為八疊,盡易其舊;立太廟、定朝儀,擬改國號曰「後明」:日夕謀篡位。永明王聞之憂懼,密謂中官張福祿、全為國曰:『聞李定國已定廣西,軍聲大振;且與可望有隙。欲密下一敕,令統兵入衛;若等能密圖之乎』?二人言『徐極、林青陽、張鐫、蔡縯、胡士瑞曾疏劾馬吉翔、龐天壽,宜可與謀』;王即令告之,五人許諾。引以告貞毓;貞毓曰:『主上憂危,正我輩報國之秋。諸君若能充此便者』?青陽請行。乃令佯乞假歸葬,而使員外郎蔣乾昌撰與定國敕、主事朱東旦書之、福祿等持入用寶;青陽於歲盡間道馳至定國所,定國接敕感泣,許以兵迎王。
●爝火錄卷二十三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癸巳(一六五三)、大清順治十年(永明王永曆七年、魯王監國八年)春正月戊辰朔
永明王在安龍,魯王在金門。
三月丁卯朔
魯王自去監國號。
定西侯張名振北征,鄭成功與兵一萬、糧三月,設宴餞行。兵渡舟山橫水洋,獲金永彥,傑誅之。進攻崇明,焚京口,截長江,登金山寺題詩。平原將軍姚志卓、誠意伯劉孔昭俱依之;立營號召舊旅,兵勢大振。
五指山復有使來存問諸臣;使言思文帝今離五指、駐平遠,將起兵。故臣因具公疏請敕驗視,然終不得的信。
夏四月丙申朔
林青陽奉敕使李定國久未還,王將擇使往促;吳貞毓以翰林孔目周官對。都督鄭允元曰:『馬吉翔朝夕在側,假他事出之外,庶有濟』。王乃令吉翔奉使祭先王及王太后陵於梧州、南寧,而遣周官詣定國。吉翔在道微知青陽密敕事,遣人至定國營偵之。主事劉議新者道遇吉翔,意其必預謀也,告以兩使齎敕狀;吉翔驚駭,啟報孫可望。可望大怒,並疑吉翔預謀,遣其將鄭國赴南寧逮之。
吉翔在南寧,密遣人偵行在動靜;而議新自行在至,言密敕事甚詳。吉翔即遣指揮周景龍赴行在,令議新具疏報定國接敕感泣,將統兵迎駕以實其事;又激提塘王愛秀報可望,使可望怒。可望遂鈕鎖吉翔於南寧,陰厚待之;令與行在諸臣對理。
林青陽至南寧,為守將常榮所留;密遣劉吉告之王。王大喜,改青陽給事中;諭貞毓再撰敕,鑄「屏翰親臣」金印賜之。令吉還付青陽;至廣州,周官與青陽遇,偕至高州,賜李定國。定國拜,受命。
五月丙寅朔
大清金固山攻海澂,城壞百餘丈;鄭成功親立雉堞堵禦,不能破。一日,空砲遞發;成功曰:『是將臨城矣』!勒兵持斧以待;令曰:『敵至方斫』!北兵渡濠呼登城,眾執巨斧斫之;隨斫隨落,濠為之平。固山始解圍去。
或有譖魯王於鄭成功者;成功奉王日疏薄,諸臣王忠孝、郭貞一、盧若騰、沈荃期等勉為支應,然已不成局面矣。
六月乙未朔
李定國回廣西;孫可望使人召之,不至。可望之使定國出廣也,以定國勝,姑且崇功;死,則借以除患;敗,則可以加罪。不意突破廣西,子女、玉帛定國不無私取。馮雙禮心甚不平,歸黔讒定國於可望;可望即調檄定國。定國疑中讒,不赴;封西寧王,亦不受。可望遂遣雙禮及關有才等襲之;定國有中書龔銘使黔,知其謀,即從間道馳書定國。時定國統兵過左江,克復柳州、慶遠、南寧、太平諸城;得銘書,即復兵柳州江口,俟雙禮兵過,逆之。雙禮與定國戰而敗,從原路撥回;伏發,一軍皆陷。定國擒雙禮不殺,釋之;雙禮遂傾心定國。行在君臣聞之,皆慶幸。
孫可望自率師追李定國(一作李兵),馮雙禮將左、白文選將右,遇大清兵於寶慶。大清兵望見可望龍旗,急擊之;可望敗北,惟雙禮不動。大清鑒衡州之失,收兵不追,以武、寶之間為界;定國遂據廣西。孫可望回黔,畏定國之強,仍善養其家口於雲南。
可望諭雲南城守偽固原侯王尚禮,令籍定國宮眷並文武兵丁婦女,欲分配兵士(一作各營)。尚禮慮大營分散,將滋內亂;乃三啟止之,惟汰安西大營糧餉。尚禮遣女官(一作使)饋茶果於王妃,實皆金銀也;安西大營,賴以得濟。
大清潮州郝尚久叛降於鄭成功,成功以定海李孟■〈山上〈弓攵〉〉署太守事;其屬潮陽、惠來二縣不降,成功率兵攻之。
永明王親試張鐫、胡士瑞、李元開,而徐極、蔡縯、朱東旦、林鍾以久次,皆與美官。龐天壽及馬吉翔弟雄飛忌甚,與其黨郭璘方謀陷之。而鍾、縯、極、鐫、士瑞亦知事洩,倉皇劾吉翔、天壽表裏為奸。王見事急,即下廷臣議罪;天壽懼,與雄飛馳貴陽告可望。而是時鄭國已械吉翔至安龍,與諸臣面質;貞毓謝不知,國怒,因挾貞毓直入王所居文華殿,迫脅王索主謀者。王懼而不敢正言,謂『必人假敕寶為之』!國遂怒目去(一作出),與天壽至朝房械貞毓並允元、鍾、縯、乾昌、元開、極、鐫、士瑞、東旦及太僕少卿趙賡禹、御史周允吉、朱議■〈尾上水下〉、員外郎任斗墟、主事易士佳繫私室,入宮擒福祿、為國而出。其黨冷孟銋、蒲纓、宋德亮、朱企鋘等迫王速具主名,王悲憤而退。
鄭國見帝,言『定國私通朝內奸臣,脅敕要封;林青陽、周官現拏貴州,皇上須指實奸臣姓名,以憑回覆國主』。帝云:『邇年來外邊假敕、偽寶儘多,鎮臣還該密訪』!國出,械繫貞毓等;又帶兵入宮拏二監,宮中大震。
鄭國等嚴刑拷掠諸臣,獨貞毓以大臣免;眾不勝楚,大呼「二祖、列宗」,且大罵。時已日暮,風雷震烈;蔡縯厲聲曰:『今日縯等直承此獄,可稍見臣子報國苦衷』!由是,眾皆自承。國又問『主上知否』?縯大聲曰:『未經奏明』!乃復收繫;以欺君、誤國、盜寶、矯〔敕〕為罪報可望。
國又疑浙江司郎中裴廷(為貞毓婦翁)與乾清宮提督李寬然亦同謀,各五夾;兵科劉議新不具疏指實、反參吉翔,杖一百:俱收繫。吉翎與諸臣面質,辨甚力;張鐫、周允吉徐應之曰:『此係我等所為。因我君臣性命懸於賊子之手,惟有藉安西一著,或可保延朱家國祚。今既事敗,天也!生不能戮力王廷,死當為厲鬼以殺奸。奈何箝口結舌,以貽主上憂乎』!乃供同謀者吳貞毓等一十八人。鄭國遂按名執禁,會同錦衣衛康永寧覆訊,備極五刑。問:『誰為敕稿』?鐫曰:『我為之』!允吉曰:『改定者,我也』。問『何由得寶』?福祿曰:『我為尚寶,寶由我盜用』。國意必曰連及帝,復加毒楚;曰:『事必有主使』!鐫厲聲曰:『主使者,逆賊孫可望也』!國怒罵,鐫亦大罵;十八人同聲大罵,無一屈者。
九月癸巳朔
魯王定西侯張名振復紮營平洋沙;糧絕,名振與士卒同餓。眾感甚,有「太師甘枵腹,我輩竟忘饑」之謠;軍得不散。
孫可望自寶慶敗歸,盡殺明宗室之在黔者。
十二月壬戌朔
大清兵攻平洋沙;時風霜凜烈,鬚髯皆冰。張名振麾浴日將軍王善長率先衝鋒,命姚志卓、王有才督兵五百衝其左,張煌言、任穎湄等督兵四百突其右,周盼等選兵一千抄其後;又令王明華率大小砲手五百匿民房,俟其過半夾襲其中。而大清兵由海塘直衝營壘,兩旁皆深溝闊河;被張兵衝,無別徑可奔,遂大敗,死者不可勝計。
●爝火錄卷二十四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甲午(一六五四)、大清順治十一年(永明王永曆八年、魯王九年)春正月壬辰朔
永明王在安龍,魯王在金門。
十六日(丁未)
魯王定西侯張名振再入京口攻觀音門,凡五日而退。大清擒其參將阮姑娘,斬之。
按「牧齋投筆集」云:『舟山之役,阮姑中流矢死』。此京口被擒,未知孰是?
十九日(庚戌)
孫可望自設內閣、六部等官,以文安之為東閱大學士;安之不為用。
二月壬戌朔
初六日(丁卯)
孫可望以「密敕」一案請王親裁,王不勝憤,下廷議。吏部侍郎張佐辰及蒲纓、宋德亮、冷孟銋、朱企鋘、蔣御曦等謂鄭國曰:『此輩盡當處死;倘留一人,將為後患』!於是御曦執筆、佐辰擬旨,以鐫、福祿、為國為罪首,凌遲;餘為從,斬。王以貞毓大臣,言於可望,罪絞(裴廷謨、劉議新、李寬然獲釋)。
馬吉翔以福祿、為國系內侍為主謀,王妃宜知情,將廢之;令主事蕭尹歷陳古廢后事。妃泣訴於王,乃已。
三月辛卯朔
吳貞毓、張鐫等就刑,神色不變,各賦詩大罵而死;其家人合瘞於安龍北關之馬場。已而林青陽逮至,亦被殺;獨周官走免。
夏四月庚申朔
大清朝議招撫鄭成功,劃漳、泉、惠、潮四郡畀之;令之薙髮。成功不從,乘機登岸措餉,大擾福州、興化等郡縣。
鄭芝豹就撫入京。
大清兵復潮州。
文安之走川東,依劉體仁以居。
六月己未朔
孫可望自黔還滇,急謀僭。及冕小不可冠,自辰及午大雨傾盆、雷電交作,不懌而罷;復如貴州。
故兵科給事中雷得復聞帝在安龍為孫可望所困,賦詩四十章,自縊死(得復,字七來;南昌人)。
南風甚競,鄭成功遣戎政侍郎陳六御、武平將軍程應瑞督兵次平洋、攻崇明,敗歸;平原將軍姚志卓戰死。旋叩吳淞關,掠戰艦二百八十艘。
魯王定西侯張名振發沙舡六千,以顧忠、羅蘊章為提督,抵山東登、萊,至鴨綠江而還。
滇寇破香山,知縣張令憲及子丹翰俱被害。事聞,詔贈按察司僉事,予祭葬;錄其孫進為浮梁縣知縣(令憲,字嘉仲,無錫人;順治四年進士)。
八月戊午朔
孫可望招李定國不至,遣兵從古泥、懷遠追之;定國走至靈山,還軍拒戰,大敗可望兵。
李定國復廉州;至高州,故博興侯張月開門應之,遂復陽春、陽江、恩平、東安、西寧五縣,從羅旁灘出屯端江西岸。別遣陳武渡瓊州,攻復昌化、臨高。
孫可望設科取士,以慧光寺為貢院;取中陳士基等五十四人。
九月丁亥朔
李定國與馬寶從梧州東下,遂圍肇慶;越四十日而城不拔。會桂林、衡、永復陷,定國乃還;與大清兵戰於桂林,總兵王之邦陣歿。定國收兵,退保柳州。孫可望遣兵犯常德,敗歸。
可望復以劉文秀掛招討印,領兵攻常德;敗歸,遂令駐雲南鎮守。
冬十月丁巳朔
大清復遣滿員入海撫鄭成功;成功無歸順意,乃置鄭芝龍於高俎、鄭芝豹於寧固塔。
成功發水陸師應李定國於粵東。
十二月丁巳朔
鄭成功復攻漳州,大清兵守將皇甫軒降;十邑皆下。遂略泉州,不能破而還。魯王初駐金門,鄭成功禮待頗恭;既而懈,王不能平。將往南澳,成功使人沉之海中。
按「明史」、「三潘紀事」俱云:『順治十一年(甲午),鄭成功沉魯王於海中』。「東明聞見錄」又云:『丙戌、丁亥、戊子、己丑四年,魯王稱監國;後不知所終』。而「四藩紀事」則云:『監國寄棲金門者七年。己亥秋,永曆帝授王手敕,仍命監國。至壬寅十一月二十三日,薨。癸卯二月二十三日,陳妃遺腹生一世子』。詳考諸說,各相矛盾。如果成功沉王海中,時張名振、張煌言各擁重兵,何默無一言,不伸討賊之義;反與鄭成功會師攻金陵?己亥之秋,永明王已入緬甸,內外隔絕;李定國具本數十道不能達,何從授王手敕?辛卯舟山城破,王妃陳氏已死於井;何得至癸卯而生遺腹子乎?惟「滇、黔耳聞」載:『永明王仍命魯王監國,在丁酉九月』。時永明駐蹕雲南,暫得安枕;通問魯王,理或有之。是編凡有歧說,不妨並載;意在傳疑傳信,不敢偏執一見以為是也。
●爝火錄卷二十五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乙未(一六五五)、大清順治十二年(永明王永曆九年、魯王十年)春正月丙戌朔
永明王在安龍,魯王在金門。
李定國敗於新會。
定國至高明橋,殺大清將郭虎、杜豹,遂圍新會。定國連年用兵,所遇州郡聞風倒戈;及兵至新會,堅守不下。新會邑雖僻小,倚山海濱,險阻不可攻;定國圍之數重,期克日破之。值潮落,兵半陷沙洲,終不能登城。相待月餘,城中食盡,掠人為脯;男女死者七萬餘人,力竭乞降。定國怒其不早,欲盡屠之;城中益死守。而大清援兵四集,定國分屯諸山,於峽口列巨象、紅夷砲為陣,別以勁旅屯左山,為乘高驟下之勢;大清兵憚其嚴正(一作整),揮騎嘗之。左山兵敗走,砲喑不發火,大清兵遂據左山,揮步兵分攻峽口;尚可喜、耿繼茂分兩翼進,群象驚走,自相蹴踏,陣遂大亂。定國走高州;敵追之,復走南寧。李定國敗回,高文貴等不知虛實,奔入黔中;謂定國將卷土而來。孫可望大驚,即遣關有才統十三營兵馬從安龍迎拒定國。
鄭成功陷仙遊。
鄭成功應粵東之師敗還,降統軍黃梧級。
孫可望在貴州大興土木,建立宮殿樓觀甚偉。又作行宮十餘所於滇、黔孔道,以備巡幸。
五月甲申朔
鄭成功遣忠振伯洪旭、北鎮陳六御攻舟山,破之。以六御守備;因招降大清寧波鎮將張洪德。時大清舟山守將巴成興因中軍陳虎戰死,遂以城降。張名振徒步入城祭其母,大作佛事七日夜,哀動三軍。成功祭旗,大演陸師。
六月甲寅朔
永明王在安龍,塗葦薄自蔽,日食脫粟。守將、文吏俱承孫可望意指,無人臣禮。
鄭成功破安平鎮及惠安、同安、南安三縣。祭旗(一作海),大演水師。
八月壬子朔
李定國襲關有才於田州,有才棄營逃還。有才屯兵田州,軍中乏食,於近路劫掠,僅存空營。田州去南寧止十站,定國知其無備,兼程疾進;凡三晝夜,驟至田州。入其營,有才等跨空馬而逃。
孫可望遣白文選率兵援關有才;文選至安龍朝帝,聞有才已棄營走,遂馳啟可望而駐安龍。
十一月辛巳朔
大清鎮守臺州副將馬信叛降於張名振。信先納母為質,大掠城中子女、財帛一空。知縣某懷印,同妻縊死。道、府及各屬官俱縛送至舟山。
十六日(丙申)
大清兵再遣使與鄭成功議和,不從。
二十八日(戊申)
魯王定西侯、太傅張名振卒於舟山。是日戌末,有大星隕海,光芒如電,轟然有聲。亥刻,名振起坐,搥床大呼「先帝」數聲而歿。
大清定遠大將軍庶子王至閩,鄭成功遁回島中。
孫可望偵知李定國將由安陸走滇,促永明王移蹕歸黔。
可望遣偽百戶葉應禎至行在,要駕入黔。
吉水故兵科給事中周瑞豹不薙髮,被逮;庭訊,瑞豹曰:『有髮在,不須更推也』!繫獄絕粒七日,死(瑞豹,天啟壬戌進士)。
楊履圜妻氏蔡避亂海濱;兵猝至,蔡刎頸未斷,以右指探喉將鉤而絕之,指入而仆。兵怒,揮刃裂其項,又斫眉、斷耳而去。醫士郭□臺見之,嘆曰:『有忠臣,必配烈婦』!招一道姑扶之上床,登山採龍舌草敷之;夜半醒,十日愈。年至七十餘,孤子生兩孫。蔡能詩,有「招亡女」一篇,漳人傳誦之。
十二月辛亥朔
馬信叛降張名振,麾下有馮用者通州人,亦從信至舟山。遇如皋人徐見湖,拜懇曰:『用隨馬信來,大清以我叛逆,一家老幼必加誅戮;願得一良策自拔』!見湖曰:『某日當拔營,各舟聞號砲,即揚帆迅發。汝將篷索斬斷,砲發時,佯作擊索狀;汝舟稍後大軍,一刻即可脫歸矣』!用如其言,得返。返則室家已被收繫,求一大僚為之辨雪免罪,年已六十餘矣(用,字春華;有膂力,欲投軍而無資。同里蔣郎頭贈以三十金,詣狼山營為兵,隸劉良佐麾下。良佐識其才,授守備。殺流寇有功,陞秩為淮撫朱大典中軍。大清兵破金華,大典焚死,用降;取大典女孫,配蔣郎頭子以報德。從良佐破江陰,擢都督僉事,鎮守臺州。用故居在南通州新城水西關,草舍而已。微時種菜為業,雖貴不諱也)。
●爝火錄卷二十六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丙申(一六五六)、大清順治十三年(永明王永曆十年、魯王十一年)春正月庚辰朔
永明王在安龍,魯王在金門。
十三日(壬辰)
大清庶子王自泉州出攻兩島,風不利,引還。
李定國遣傳宣參將楊祥進密疏,署云「藩臣李定國謹奏」、面鈐「屏翰親臣」賜章。疏云:『臣今統兵迎駕,不日即至行畿;先行奏安!萬勿輕聽奸逆,輒行移蹕』!帝閱之,心中稍安;然不令一臣知也。
十六日(乙未)
葉應禎以李定國將至,擐甲入宮,請帝及太后、中宮乘馬即日幸黔。逼勒再三,兇惡之狀不可盡言;宮中哭聲徹外。白文選雖為可望用,然心不直其所為。因婉言諭應禎,暫緩其行;遂以「輿徒不集」回報可望,陰俟定國至。
二十二日(辛丑)
魯王以陳六御代張名振守舟山。
李定國至安龍。
是日子時,白文選率步騎至安龍城外,大呼曰:『安西兵馬至矣!各須謹慎』。言畢,躍馬而去。黎明,忽有叫門者曰:『我西府常隨夏太監也』!隨令入朝;面奏曰:『定國即至矣,遣臣先馳奏聞。因至凍洒箐為秦兵倒樹塞路,馬不能前;是以稍遲耳』。俄頃,週城砲起馬嘶,結寨遍九山頭。定國率騎入朝陛見,君臣相持痛哭;帝諭曰:『久知卿忠義,恨相見之晚』!定國泣奏曰:『臣蒙陛下知遇之恩,欲取兩粵以迎鑾輿;乃不惟不赴臣願,且置陛下於重憂,臣萬死無能自贖矣』!帝慰諭之,賜坐、賜茶。定國還營,知文選去未遠,遣夏太監追留之;及於普平市。文選乃還,隨定國入朝,密計幸滇;諭守臣備夫馬為移蹕用。
二十六日(乙巳)
李定國由安龍走雲南。
帝至普安,遣兵駐(一作守)盤江以禦孫可望。
二月庚戌朔
舟山城哭,聲若風箏而咽。
大清帥宜永貴調三省兵攻舟山。鄭成功令平其城;至南門,得國初信國公湯和埋碑。
十二日(辛酉)
帝至曲靖,李定國發騎卒前導三千、後衛三千,而親與文選居中扈從。請帝於行宮安置,而親率精兵入雲南,與撫南王劉文秀、黔國公沐天波及標鎮各營連絡,合兵三萬;惟王尚禮有異志,然所部止千人,不能動搖也。
時撫南劉文秀與可望之都督王尚禮、王自奇、賀九儀等守雲南;聞定國奉帝來滇,與尚禮等密議勒兵守城,自與數騎會定國雲:『我輩將以秦王為董卓;但恐誅董卓之後,又有曹操耳』!定國指天誓日;白文選從之,即昌言曰:『秦王若能尊帝,我輩當尊秦王也』!
李赤心、高必正等久竄處廣西賓、橫、南寧間;赤心死,養子來亨代領其眾,推必正為王。
三月庚辰朔
永明王至雲南,居孫可望署中。
李定國、劉文秀遣兵迎帝至滇,以定北府為行宮駐蹕。
封李定國為晉王、劉文秀為蜀王。
李定國遣雒容侯龍韜守慶遠;為北兵所困,自經死。
大清叛將馬信、張洪德抵廈門謁鄭成功。
五月己卯朔
鄭成功殺蘇茂。成功恨茂縱施琅降清,至是復敗於揭陽,遂殺之。
永明王恤安龍死事諸臣,贈吳貞毓少師、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賜祭,諡「文忠」,廕錦衣世襲千戶;餘贈恤有差。復建廟於馬場,勒碑大書「十八先生成仁處」以旌其忠。賜楊畏知諡「忠烈」。
李定國捕馬吉翔及其家人,令部將靳統武收繫,將殺之;吉翔日媚統武。定國客詣統武,吉翔復媚之;因相與譽吉翔於定國而微為辨冤。定國召吉翔;入謁即叩頭,言『王再造功,千古無兩!吉翔幸望見顏色,死且不朽;他是非,何足辨也』!定國大喜。吉翔因日諂媚定國客,令說定國薦己入內閣。遂與定國客蟠結,盡握中外權;龐天壽亦復用事。
閏五月戊申朔
王江復與沈調倫聚眾四明山,聲勢寖衰。調倫為大清兵所獲,被殺;江亦被創卒。
六月戊寅朔
鄭成功改廈門中左所為思明州。
帝與李定國、劉文秀議封白文選鞏國公、王自奇夔國公、賀九儀廣國公、王尚禮保國公、張虎淳化伯、李本高崇信伯、高文貴廣昌伯,皆領敕謝恩。
以艾承業為鎮國將軍,管延安王事(承業,能奇子也。先是,能奇與皮熊戰,死於砲)。
以金維新為行在吏部侍郎兼都察院、龔銘為行在兵部侍郎(維新、銘,皆定國辦事官)。
二十四日(辛丑)
鄭成功部將黃梧、蘇明以海澂降於大清,縣令王元山從之。協將康雄不從,斷其手;得縋城出(梧從蘇茂敗於揭陽;懼誅,故降)。
大清封梧為海澂公,駐漳州;明為多李幾昂邦內大臣。
秋七月丁未朔
晉王李定國、蜀王劉文秀時詣馬吉翔、龐天壽家,光祿少卿高勣與御史鄔昌期患之;合疏言『二王功高望重,不當往來權佞之門;恐滋奸弊,復蹈秦王故轍』!疏上,二王遂不入朝。吉翔激王怒,命各杖一百五十,除名。定國客金維新走告定國曰:『勣、昌期誠有罪,但不可使朝廷有殺諫官名』!定國即偕文秀入救,乃復二人官。
初五日(辛亥)
鄭成功率師北行,奪閩安鎮;斬大清將胡希孔,生擒百七十人。
二十三日(己巳)
鄭成功與大清兵戰於臺南,奪橋;又明日,戰於橋北。
二十八日(甲戌)
鄭成功與大清兵戰於教場,奪馬二十五匹,擒延平援將張禮。
八月丙子朔
帝遣白文選往黔,以璽書諭孫可望,令赴滇保駕;將錢糧歸之朝廷,兵馬交李定國、劉文秀經營川、廣。可望不從;又銜文選□於定國,悉奪其所部兵羈之軍中。
十一日(丙戌)
帝移蹕秦王宮(宮在雲南府城中五華山)。
高必正死,其眾食盡,且畏大清兵逼;李來亨率眾走東川,分據川、湖間,耕田自給。川中舊將王光興、譚弘等附之,眾猶數十萬。
二十三日(戊戌)
鄭成功敗大清兵於舟山,陷連江。
二十六日(辛丑)
阮駿輕敵直進,大舟膠淺不得行;劉孔昭子永錫跳水死。陳六御、張洪德赴救戰敗,自刎死。總兵張進爵截敵於橫水洋,大戰竟日;孤軍力竭,自投水死(一作投於火)。
帝為李定國、劉文秀割襟,訂二姓盟。二王感悅,謝恩。
九月丙午朔
魯王太常寺卿楊璣被執,不屈死。
帝遣行人司朱斗垣往黔徵白文選,孫可望礫殺之(斗垣,字月生,崑山人)。
十三日(戊午)
舟山大■〈舟宗〉敗抵壺江、琅琪等嶼,鄭成功以行軍司馬張英代陳六御任。破閩安鎮,焚掠南臺殆盡。
初,李定國有龍驤、天威二營;既出粵,命祁三陞統龍驤營留蜀,孫可望令鎮遵義。及是,定國入滇調三陞而可望亦遣使徵之;三陞謂其所部曰:『國主、安西,舊主義均。今安西尊永明王為民主,名正言順;我等亦有所依,當遵西府之調為正』。眾皆諾。遂辭秦使,整旅還滇。可望遣兵追襲,三陞且戰且走,輜重盡失;
達行在朝賀畢,帝封三陞咸寧伯以旌其忠。
冬十月乙亥朔
大清庶子王班師,鄭成功進略溫、臺等郡。
●爝火錄卷二十七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丁酉(一六五七)、大清順治十四年(永明王永曆十一年、魯王十二年)春正月甲辰朔
永明王在雲南,魯王在金門。
帝復遣王自奇偕張虎慰諭孫可望於黔;自奇告可望曰:『定國孤軍,易擒也』。可望密令自奇為內應;自奇返,遂辭歸楚雄。
二月甲戌朔
孫可望請舊標營還黔,帝許之。可望大營及標兵之在滇者,詔給夫馬送還;並遣東昌侯張虎送孫可望妻子赴黔。又賜金簪一支於虎,令從中開導。
起前禮部尚書雷躍龍入閣辦事(躍龍告假在滇,為孫可望所寵任;故特起之)。
三月甲辰朔
帝以龔彝掌戶部事;彝辭曰:『臣受秦王十年知遇,未有所報;敢辭新命』!李定國、劉文秀劾之曰:『龔彝止知秦王十年之恩,獨不念祖宗、父子受國家三百年之恩乎』(一作龔彝止知受秦王十年知遇之恩,獨不思祖孫、父子受國家三百年豢養之恩乎)?有旨:『議處』。彝伏闕謝罪,降印局大使。
孫可望殿庭柱忽生靈芝大如斗;群臣相率捧觴上壽,呼萬歲。可望大悅,更其名曰「瑞芝殿」。
夏四月癸酉朔
魯王遣總兵何達武齎表詣行在,請會兵吳、楚。
鄭成功回島,遣甘輝、周全斌攻寧德,殺大清師阿克襄(克襄,滿洲人;既墮馬,猶手刃數人而死)。
大清朝議,以舟山不可守,遷其民過海。嚴令迫促,數日間溺死者無算,遂墟其地。
秋七月壬寅朔
王自奇反於楚雄,率張明志、關有才二鎮營兵西上永昌。
八月辛未朔
孫可望舉兵反,晉王李定國、蜀王劉文秀率師禦之。初,可望以妻子在滇,未敢公然為逆;及王送妻子還黔,遂舉兵內向。然人心多不直可望,部下諸將皆願歸定國;與定國相拒於三岔河,自文選輕騎奔定國軍。
張虎至黔,詐言「帝賜簪,密令行刺」以媚可望,激之反。可望以妻子已至黔中,無復顧忌;遂大言『永曆負義,定國、文選謀反』!追文選鞏國公敕印,舉兵攻滇。諸將馬進忠、馬惟興、馬寶最稱勇健而素善於文秀,且與文選交密;因從容謂可望曰:『白文選受恩有年,昨在滇受封,屢辭不允,亦出無奈;今諸將中才無出文選右者,大將非文選不可!若重加爵賞,用為總統,必能感恩圖報』!可望從之;乃留馮雙禮守貴州,而以文選為征逆招討大將軍,總統兵馬前行。可望親詣交水,令預造械鎖三百具,俟破滇之日,械送永曆君臣。雙禮力諫,不聽;及送師郊次,復諫曰:『國主往而勝,難免犯闕之名;若其不濟,則黔非主有』!可望叱之,雙禮痛哭而回。
定國以沐天波、王尚禮、靳統武留守扈從,而親與文秀督各鎮兵禦可望;帝御樓餞行。尚禮素有異志;天波、統武精嚴城守,召尚禮入朝,收其兵器,以兵守之。
定國、文秀帥師至三岔河,與可望夾交水而軍。文選抵交水,距三岔河二十里;乃輕騎奔定國軍,且言『人心內向,可一戰走也』!可望聞之,大恚恨;馬寶佯為切齒:『吾乃為跛賊所欺!要當手縛之,生食其肉』。蓋文選作賊時,與左良玉戰於瑪瑙山下,忽為飛砲擊去左腿;獻忠大慟,下令有能醫活者予萬金,且加高官。唐州人梅阿四生截他人足接之,雖愈而跛;故寶呼之為「跛賊」。獻忠呼阿四為老神仙,賜金及官,皆不受;曰:『萬歲稱臣老神仙;臣為老神仙足矣,不願富貴也』!獻忠大喜,令軍中皆呼阿四為老神仙。
「大有奇書」云:河南陳某被俘於賊營,為塑匠。孫可望醉後,殺一嬖妾。醒而思之,痛悼欲死;曰:『安得有神仙為我活之乎』?陳笑曰:『我能活之』!可望怒曰:『汝欲藉此逃耶』?陳曰:『我不出營,可令卒持我藥至屍所,敷傷處即生矣』。如其言行之,創口立痊;隨即起坐,骨節珊珊,已返魂而至。可望大喜,聞之獻賊;築高臺,坐陳於上,令三軍羅拜,呼之曰「老神仙」,聲震林谷(一作陵谷)。後獻賊有幸姬名胡老腳者,潛□■〈巾莫〉後伺獻忠。獻忠疑為刺客,遽拔佩刀斫之,潰腹而死;見而大悔恨,抱屍痛哭。急召陳,陳對曰:『傷重,不能救矣』!獻賊必欲生之,陳曰:『此人生,吾不生矣!且大王殺人甚多,吾安能一一生之乎!大王此後宜戒殺』!乃敷藥於創口(一作處),死者徐徐起;回顧老神仙,已不見矣。
「陳士慶傳」云:士慶,河南鄧州人。少慕神仙之術,遍遊名山,無所遇。已入函谷關,至終南。有老人籜冠、羽衣,坐石洞中。士慶意其為神仙也,拜跪於洞口,累日哀求之;老人熟視之,曰:『汝遍體凡濁,豈神仙中人耶!速去!無溷我』!士慶又拜累日,饑則乞食村中。老人曰:『若苦饑,我食若物出飴,使吞之,氣蒸蒸然滿腹,遂不復饑』。老人出書一卷。老人曰:『速去!求仙非汝事也』。士慶視其書,皆不省;惟末四頁頗能識之,禁方也。歸至河南,適巡撫之女鞦韆墮地折足,募能治者予百金。士慶以方試之,立愈。挾募金以歸;其父母疑其從賊,鞭之。士慶愬言得異書;父益怒,奪其書焚之。士慶從火中掇拾,僅存末四紙。後為張獻忠所擄,在賊中試方輒效。獻忠性兇殘,每以大梃撻左右;□□付士慶治,立起。獻忠破武昌,擄楚宮婢曰「老腳」,嬖之。一日,觸獻忠怒,刺老腳,揕胸及腹,洞數寸,肝肺、腸胃皆劃然委地。獻忠旋悔之,召士慶治。士慶以老腳臥一木扉,納肝腸於腹,以線紉之;敷以藥。一日呻吟,二日求飲食,三日起坐;又三日,待獻忠側矣。獻忠由此大奇之。孫可望醉後殺其嬖妾,士慶知其醒必悔,且洩怒於左右;亦以線紉之,敷以藥、□以衾,置之車中。閱二日起行,行數十里不壁。士慶持車至,可望開衾視之,即前所殺愛妾也;視其項,紅痕如縷,美麗倍於平時。可望拜而謝曰:『公真神仙也』!賊將祁三陞為官兵削去頰車,折齒;士慶為斷一俘之頰車合其齦,一日夜而飲食言笑無異。白文選脛中砲,馳歸,瀕死;獻忠命士慶治之。士慶曰:『傷甚難治;吾無子,文選能父事我終身,方如命』!獻忠許之。士慶曰:『文選反覆變詐,書券來』!獻忠如其言。士慶先以藥敷其痛處,鋸脛骨寸許;殺一犬,取足骨合之,敷以藥。閱三日,文選馳騎入官軍,斬發砲者頭。文選足以馳騎速,竟跛。獻忠死,士慶依李定國;戰敗,入蠻徼中。年老矣,猶能飲酒數斗、御二十婦人。人求其術;曰:『此非我所能傳,有司之者』。先是,獻忠在湖南破長沙,謂士慶曰:『我欲號汝老神仙,恐軍中不盡知也;今為汝申令』。乃命軍中人持一木几來;頃之,得几數萬,累以為臺,高百丈。教士慶登其顛;士慶愕然曰:『吾身不能騰空,焉能躡而上』?獻忠曰:『不登,且殺汝命』!數十萬人持弓矢環之;且曰:『吾有呼,則全軍皆呼』!士慶登其半,欲止;獻忠命軍士引滿擬之。士慶懼,直登顛頂;獻忠呼曰:『老神仙』!軍士皆呼曰:『老神仙』!聲殷然震山谷。自是,賊中皆稱之曰「老神仙」云。其後,士慶隨白文選投誠大清,死於騰越州。有降將王安者,自言『在賊中時,嘗從士慶取藥。見聚群婦人,剜取其陰上肉方寸,置鑪中,雜以藥熬之。須臾,鑪中火起光,滿室中火著物不燃;復投以藥而火息,藥始成』。然則士慶之術,非作賊亦無從得藥也,嗚呼!殺人以活人,其術又烏足尚哉!
按此說亦荒誕極矣!豈賊中果有是異人耶?果異人而肯從賊耶?倘亦作者寓言,聊以俘頰拘脛調笑賊徒,而稍舒其胸中憤懣耳。
永明王舉雲南鄉試,以演武場為貢院;取中王肇興等五十四人。
遣內閣文安侯馬吉翔視師。
九月庚子朔
李定國等與孫可望接戰連北,退守曲靖;可望索戰,堅壁不出。可望內怯總統之變,欲引兵回;馬寶等紿之曰:『文選逃亡,不過一人;有之不足多,無之不為少。乘此兵馬,可決一戰』!可望大喜,密議遣安定侯馬寶、臨潼侯武大定、漢川侯張勝等率勁旅四千,由尋甸間道襲滇省;而己仍於交水索戰,令其首尾不相顧。馬寶遣心腹報知定國,且催速戰;定國即發兵,從馬進忠營掩入可望寨。
十九日(戊午)
孫可望與李定國兵既交,部將馬惟興先走,遂大敗;可望逃回貴州。定園慮會城有失,使別將追之,自引兵還。
戰方合,惟興等將士大呼曰:『迎晉王!迎晉王』!一軍瓦解。可望急逃至三水,從者不及三百人,餘悉陷沒。急問左右:『馬國公安在』?眾應曰:『未敗之先,馬國公、白招討已歸晉寨矣』!可望仰天嘆曰:『馮雙禮阻我興師,我堅執不聽;天亡我也!且仙臺老僧能前知,常問出師吉凶;曰:「惟不用白馬相隨,可旡咎也」!初謂白馬不利師行,悉除不用;豈意是文選、進忠乎』!因大哭。既又謂其眾曰:『昔年有石碑出,鐫文雲:「來是觀音面,去是老僧頭」。由今推之,天意欲我薙髮歸清也?定國不世之讎,不得不報;我又何惜此幾莖頭毛乎』!言未既,李本高追及,引戧刺可望;可望大喝曰:『汝殺主耶』!本高曰:『我非殺主,殺欺主賊臣耳』!忽為流矢所中,可望得脫。
二十一日(庚申)
馬寶、張勝等潛師至滇,城閉不得入。王尚禮謀內應,沐天波覺而守之以兵,不得發。李定國兵回,遇勝等於渾水塘;馬寶降。張勝戰敗,走亦佐縣山谷中,餒甚,求食不得。邏卒獲之以獻;詔礫於市。王尚禮仰藥死。
帝賜敕魯王(一作賜魯王手敕),仍命監國;鄭成功忌之。
孫可望至貴州,部將馮雙禮紿之,言『追兵已至』!可望知人心已散,遂挈妻子赴長沙降於大清。
劉文秀、白文選追可望不及;雙禮詭言追兵已到,促可望移家口奔逃,盡掩其子女、玉帛降於文秀,同歸雲南。可望挈妻子走長沙,遣其偽大理卿楊惺先奔赴大清經略洪承疇軍前請降;承疇納之。
冬十月庚午朔
晉王李定國率兵攻永昌,張明志降;王自奇敗走騰越,自刎死。擒關有才以歸,詔礫於市。
蜀王劉文秀擒張虎歸,詔礫於市。
十二月己巳朔
鄭成功火藥局災。
初,孫可望在滇,偽兵部任僎屢表勸進。至是,僎死;李定國追論其謟逆,詔僇僎屍於市,籍其家,子孫俱發邊遠充軍(僎,臨安人)。
●爝火錄卷二十八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戊戌(一六五八)、大清順治十五年(永明王永曆十二年、魯王監國十三年)春正月戊戌朔
永明王永曆在雲南,魯王在金門。
帝封鞏國公白文選為鞏昌王、鄂國公馬進忠為漢陽王。
封馮雙禮為慶陽王,馬惟興、馬寶、賀九儀俱進爵為公。其偽德安侯狄三品、偽岐山侯王會、偽荊江伯張光翠以黨附孫可望,降爵有差。
馬玉云:『定國以黔、蜀、辰、沅諸鎮將皆孫可望所設,悉調赴雲南,核其功罪:所善者如雙禮、進忠封王,惟興封敘國公,寶封淮國公,九儀封廣國公;所惡者俱降級奪爵。永曆左右皆定國心腹,正睥睨尊大;而大清兵三路至矣』。
慈溪國學生魏耕上書鄭成功,請乘南風便,直入京口(耕,字雪竇)。
三月戊戌朔
大清兵三路入雲、貴。
帝命匡國公皮熊以原爵鎮守貴陽。
沐天波知國勢已去,自分身殉社稷;使諸子分贅於各土司,冀存先人之祀於萬一。時鎮將紛紛升賞進爵,議及天波;天波辭曰:『吾世受國恩,未有所報;寧敢望新秩乎』!
劉文秀追孫可望時,獲其騎一;自言『曾為可望內使,在滇時奉令密窖銀兩、金犁於內殿。昨令臣隨行者,恐臣發其窖也。今既敗去,願首報,以為興王之資』。文秀還滇,奏之;帝令晉、蜀二王面同起窖,果於後宮石臺下獲銀二十九萬兩,金犁一、重五百兩。二王奏:『留供御用』;帝諭:『留濟軍餉』。
贈卹前滇黔總制范礦。初,礦駐貴州;孫可望入滇,遣李定國與之盟,約共扶王室。礦開陳大義,且曰:『可望扶明,我則奉之;渝盟,我則殺之』!及定國入粵西,可望逼凌君上;礦以憂憤死。帝追悼之,故下部議卹。
贈卹嚴起怛、楊畏知、張載述、劉堯珍、吳霖等。
復龔彝原官。
鄭成功會師浙海,以前少司馬張煌言為監軍;北抵羊山。山故有龍祠,海舶過者致祭必用生羊,即放羊於山;久而孳息日繁,見人恬不畏避。軍士競執之,時天朗波平,忽怪風猝至,海舶自相摐擊;義陽王溺死。於是返旆。
夏四月丁卯朔
大清由蜀入者,自三陂取遵義;由楚者,自鎮遠抵黔;由粵者,抵獨山州。
大清命吳三桂掛平西大將軍印,與定西將軍固山額真墨侯勒根蝦由四川出,寧南靖寇大將軍宗室羅托由湖廣出,征南將軍固山額真趙布太由廣西出,三路取貴州。
初三日(己巳)
大清師吳三桂與勒根蝦率兵至合州,杜子香以輕舟哨至合江;合江水面寬闊、波濤洶湧,三桂揮兵跨馬涉江,子香不能支,分水陸奔逃。三桂遂由銅梁、壁山、來鳳、白石進發,入重慶。以永寧總兵嚴自明與新設重慶總兵程廷俊留守重慶,調陝西砲火裕城守。
馬玉云:『時蜀、楚界中,如房、竹、歸、巴、大昌、大寧有塔天保、郝搖旗、李來亨、袁宗第、黨守素、賀珍,施州衛有王光興,長壽、萬縣有劉體純、譚詣、譚弘、譚交、向希堯,達東有楊秉胤、徐邦定等,連兵分守;三桂俱不之問,直指貴州。李定國既敗孫可望兵,自以為無他患,武備盡弛;高績與郎官金簡進諫曰:「今內患雖除,外憂方大;伺我者頓刃以待兩虎之斃!而我且酣歌漏舟之中、熟寢爇薪之上,能旦夕安耶?二王老於兵事,胡泄泄如此」!定國見疏,愬之王前頗激;王擬杖二臣以解之,朝士多爭不可。移時不能決,而三路敗書至;定國始逡巡引謝,二臣獲免(簡,字萬藏;勣鄉人)』。
十三日(己卯)
吳三桂搭浮橋渡黃葛江,歷東溪、安穩、新站、夜郎,抵石壺關。大清封可望順義王,可望獻滇、黔地圖於大清;大清取滇、黔,險隘要害、行軍設伏悉按圖而入。
二十四日(庚寅)
劉文秀卒。
文秀疽發於背,帝親臨問;病篤,上遺表云:『敵兵日逼,國勢日危;臣請入蜀,就十三家之眾出營陝、洛,庶幾轉敗為功』云云。帝嘉之。及卒,命以親王禮葬。文秀儀度溫雅,柔和謹慎。入滇之初,曾屠武定;既而悔之,自是不妄殺一人。
劉文秀既卒,李定國以蜀自益;委朝政於襲銘、金維新,加派兵餉、賣臣鬻爵,舊人怨叛、邊警日迫,而定國不之覺。
有西安人賈自明者,自言識天文、地理、陰陽、象緯、遁甲之事,兼能制木牛、流馬、火攻諸具;又精驅遣風雷之術。常往來秦、蜀山中,招集義旅。因見王氣在滇、黔,故變服至貴州。劉文秀一見,以為異人,薦諸李定國;定國薦諸朝,拜雷擊將軍。試其火器,殊效。又制遮牌攩木,行營用之;周匝連環,屹如長城。定國因遍取鐵工、木工,徵求夫役。自明亦妄自尊大,過朝士不為禮;靳統武遣人陰殺之。後知為洪承疇所遣為間諜者;以告定國,定國諱焉。
孫可望導三路兵進攻;報至行畿,上下震恐。李定國慮可望熟識險隘,而各汛守皆可望舊人,悉更調之;使其將劉正國、楊武守三坡、紅關諸險要以防蜀,使馬進忠等駐貴州。
二十五日(辛卯)
大清吳三桂抵紅關,劉正國由水西逃奔雲南;將軍郭李愛、劉董才、王明池、朱守全、王劉滄、總兵王友臣等以官兵家口並象降於大清兵。
三十日(丙申)
遵義軍民府降於大清。
大清兵出湖廣者自鎮遠抵黔,馬進忠等逃奔雲南;安順巡撫冷孟銋遣標騎飛章告急,李定國不及援,貴陽遂陷。孟銋被執,洪承疇待以賓禮,誘之降;孟銋曰:『寧為明鬼留香,不作叛人遺臭』!乃送覺羅貝勒軍前;孟銋不為屈膝,遂被害。皮熊走水西。
五月丁酉朔
帝遣周金湯航海,進封鄭成功為延平郡王;成功遂議大舉攻金陵。
十一日(丁未)
吳三桂襲破將軍楊武於開州之倒流水。
水西宣慰使安坤、酉陽宣慰使冉奇鑣、藺州宣慰使奢保受等降。
興寧伯王興受李定國指,回綏陽。其子友臣已先降於大清兵,遂親詣軍前繳敕印;吳三桂厚賞之。
六月丁卯朔
晉王李定國上表出師,傳檄會兵。
「殘明紀事」云:初,大清兵下貴州,慶陽王馮雙禮連疏請兵救援,晉王亦欲出兵。時大清兵來疲敝,洪承疇致書紿定國,以緩其師;定國信之。及月餘,兵馬強壯,遂三路進取;報至,定國始悔墮承疇之術。
李定國自任當黔路,移鎮安順;以白文選當川路,移鎮七星關。發夫運糧,天雨泥濘,輓負不前;輒鞭之至死,冤號載道。
漢陽王馬進忠卒。
贈冷孟銋兵部尚書,廕其子之旭世襲錦衣衛僉事;遣文安侯馬吉翔諭祭。
鄭成功議攻金陵;甘輝曰:『將軍攻漳、汀三載不下,四越南澳無成;今奉天子命,空國而起,為破釜沉舟之計。事之濟否,在此一舉。今順風揚帆,旬日外可抵旅順;以偏師綴皮島,而以正兵搗其老巢,可立破。彼居中原未久,老酋皆有懷土之思;聞建州破,必皇皇無固志。我鼓行入山海,大勢瓦解;天下可傳檄而定也:此上策也。次則逕泊天津,收其積聚;勁兵收京,勢如風雨。北都坐困非策,必有面縛銜璧者;中原豪傑響應,可以遏勤王之師。若由淮入江以圖金陵,即使速破,亦支撐東南半壁而已:厥為下策』。成功不能用,且欲先謁孝陵、再圖北伐。
秋七月丙申朔
鄭成功舉兵攻金陵,以黃廷為大提督,留守兩島;餘俱從行,甲士十七萬、習流五萬、習馬五千、戈舡八千、鐵人八千。鐵人者,週身披甲,畫以朱碧彪文;陳於行首聳立,視馬足斫之。至浙江,攻陷樂清等縣;次陽山,暴風漂沒八千餘人,成功幼子溺死。
初二日(丁酉)
新津侯譚弘、仁壽侯譚詣、涪侯譚文帥舟師攻重慶,敗還。
大清命安遠靖寇大將軍信郡王多羅鐸尼自都門統領大兵入黔,仍分三路進取雲南;撤寧南靖寇大將軍回荊州彈壓。
大清軍出廣西者征南將軍趙布太與提督線國安抵獨山州。
二十八日(癸亥)
大清定西將軍墨侯勒根蝦以病卒於遵義。
大清使至軍,傳諭:『克取貴州,如雲南機有可乘,大兵馬匹行得,即乘勢進取,不必候旨;如大兵馬匹疲弱,候安遠大將軍到日(即信郡王),三路進取雲南。寧南靖寇大將軍駐貴州,俟開服雲南回荊州』。
李定國軍阻雨不前,日行三十里,人心惶惑。至關嶺,刑牲祭漢前將軍祠;定國瀝酒誓曰:『定國奉命出師,不以身殉社稷佐中興者,神威當截其頭』。誓畢,命諸將皆誓;既盟而飲,還營。
冬十月甲子朔
大清兵三路俱集,信郡王奉命自北至,會於楊老堡;戒期入滇。
初五日(戊辰)
李定國扼雞公背,圖侵貴州;遣別將守七星關,抵生界立營,窺遵義以牽蜀。
定國受黃鉞,同公侯伯將軍馮雙禮等悉眾扼盤江,踞雞公背;鞏昌王白文選與將軍伯竇名望等四萬餘眾守七星關,抵生界,離遵義一日程。
馬玉云:『前此數月,三桂駐遵義、趙布太駐獨山州、信郡王在武陵,惟寧南駐貴州。當大兵未合之際,定國觀望逡巡;楊老堡訂期進兵,刻日飲馬昆明,定國始秉鉞而出,事機已失矣』。
十一月甲午朔
十二日(乙巳)
大清兵吳三桂統大兵及援剿左路鎮總兵沈應時、右路鎮總兵馬寧等自遵義出師。
白文選自生界退守七星關。
十二月癸亥朔
初二日(甲子)
我大清兵出遵義,由水西取烏撒;守將棄七星關,走霑益。
七星關兩山壁立,水勢洶湧;其水下流至以烈,從山下伏流以瀉於不可窮詰之區。山上樹木參天,名曰天生橋;即飛猿不能渡也。吳三桂用鄉導,於水西苗猓地方以烈安營;由天生橋抄烏撒軍民府,扼七星關大路。白文選偵知,棄七星關,走可渡橋;復焚橋,走霑益州,思奔雲南。李定國敗於安隆之羅炎河、涼水井,撤寨遁歸。
定國以信郡王兵至,退回盤江;又報趙布太軍鋒甚銳(一作惡),自領部眾堵禦。連敗於安龍之羅炎河、涼水井,踉蹌奔歸;而各勛鎮見定國兵敗,各散去。
淮國公馬寶降於大清。
大清兵入安隆。
譚弘、譚詣、譚文再攻重慶,復潰還。
十五日(丁丑)
永明王將出奔,行人任國璽獨請死守;下廷議。李定國等言:『行人言是。前途尚寬,今暫移蹕,捲土重來再圖恢復未晚』。
時北兵三路會於曲靖,帝集群臣議所之。黔國公沐天波請走迤西,帝從之;遂率宮眷、群臣走永昌,從之者數十萬人。
土官岑繼本(一作繼祿)導北兵深入,李定國使懷仁侯吳之聖禦之;敗績。定國還師拒戰,連敗;大營、妻子俱失散。
李定國諭滇民避兵云:『本藩在滇多年,與爾人民情均父子。今國事顛危,朝廷移蹕,勢難同爾等偕行。恐清兵一至,殺掠淫污猝難逃避;爾等宜乘本藩未行之時,各速遠避,毋致自誤貽戚』!於是城內外哭聲鼎沸,攜負狼奔。時已徵貯秋糧,定國諭各營不得焚燒倉廩;恐清師至此無糧,徒苦我百姓(或曰帝諭定國勿燒故也)。
敕沐天波宣諭緬甸;發官旗,沿途徵兵開路迎扈。
艾承業與狄三品謀劫駕事泄,李定國親率兵殿;承業等不敢追而罷。
駕至碧雞關,兵民塞路,哭聲振地;帝諭住輦立起,手扶沐天波,回顧城中宮闕,揮涕曰:『朕行未遠,已見軍民如此塗炭!以朕一人而苦萬姓,誠不若還宮死社稷,以免生靈慘毒』!諭畢,大哭。天波奏慰,李定國飛騎亦至;共請前發,以慰眾心。帝乃就輦。
●爝火錄卷二十九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己亥(一六五九)、大清順治十六年(永明王永曆十三年、魯王監國十四年)春正月癸巳朔
永明王奔永昌,魯王在金門。
初三日(乙未)
大清兵入雲南。
滇將胡一清(一作青)等、土司總兵龍世榮等降。
初四日(丙申)
帝至永昌。李定國先入城治糧糗,整頓行宮,迎帝駐蹕。
白文選守玉龍關。關為永昌之要路。文選自霑益州奔回,李定國留為斷後,駐守玉龍關。
永明王川湖總督文安之率劉體仁、袁宗第、李來亨等十六營由水道襲重慶。會譚弘、譚詣殺譚文,諸將不服,安之欲討弘、詣;弘、詣懼,率所部降於大清兵。諸鎮遂散,安之鬱鬱而卒。
二月壬戌朔
李定國繳還黃鉞,自請削職待罪;帝不許。
初二日(癸亥)
大清吳三桂自羅次出、多羅貝勒自雲南出。
初九日(庚午)
大清帥合兵鎮南州,永明王總兵王國勛等與戰於普淜,敗死。
大清兵取馬湖、敘州;降弁勝於武隆,赦而用之。於是獻孽之擾蜀者盡矣;惟闖孽郝搖旗、袁宗第、劉二虎尚據巴東。
十五日(甲子)
大理府陷。
大清兵破玉龍關,白文選、張先璧、陳勝俱敗;文選從沙木河走右甸,由鎮康出木邦。
永明王走騰越。
李定國遣總兵靳統武、孫崇雅率兵四千自永昌走騰越。時從官文武約千餘員;馬吉翔、李國泰輜重甚厚,恐遭劫掠,促帝連夜即行。兵馬過處,火光燭天;右轉左旋,天明仍在故處。
工部尚書王應龍聞帝奔迤西,偕其子晝夜兼行;至永昌而駕已前發。應龍謂其子曰:『吾本草茅微賤,蒙恩授職,官至司空。先不能扶社稷之危,今不能從君父之難;尚可靦顏求活人世乎』?因自縊。其子泣曰:『父殉社稷,子成父志宜也』!亦自縊死。
十八日(己卯)
大清兵入永昌,帝抵騰越。
大清封譚弘為慕義侯、譚詣為向化侯。
二十一日(壬午)
大清兵渡潞江,前驅遇伏而敗。先是,洪承疇移書李定國;定國答曰:『蕞爾小邦,不敢與大國戰;如大兵至,即率眾避去矣。但敝國山路崎嶇,不便貴邦馳騎;謹遣吏民削平道路、修葺橋梁,以便大軍進止』!承疇得書,疑之。遣人偵視,果如所言;承疇益遲回。然軍期已發,不得不進;南京兩帥居前,五路俱入。行二日,不見一人;承疇恐,欲撤回。二帥曰:『彼畏我耳,何計之有』!遽進。定國先於上流遏絕(一作壅遏)川水,及北兵至,決之;陣亂伏起,前軍大敗。
李定國先發,帝及宮眷、大營自騰越奔邊外;於磨盤山築柵數道,左右設伏以待。磨盤山路窄隘而盤曲,兩騎不能並行;前隊盡歿而後軍不知,天設之險也。時大清信郡王、平西、貝勒、貝子諸帥統各營十萬(一作十餘萬)眾,過騰越、入磨盤山;殺滿兵八千餘人,貝勒、貝子俱死,全軍幾覆。李定國大敗,走孟艮。
有中書盧桂生者降於大清兵,定國之謀遂洩。北兵分精騎先蹂伏兵處,殺泰安伯竇名望等;定國遂上馬奔,將士皆散。稍定,問『聖駕安在』?左右曰:『將至茶山』!沉吟曰:『君臣皆死,無益也!姑他往,以圖再舉』。率兵走孟艮。永明王夜走南甸。
大清兵入騰越州。
永明王過沅江,土知府那嵩與子燾迎謁,供奉甚盛(一作甚謹),設宴皆用金銀器。宴畢,悉以獻;曰:『此行上供者少,聊以佐缺乏』。
二十四日(乙酉)
扈駕者甫下營而未炊,忽楊武兵到,傳言滿兵追至;各營兵士俱忙亂奔散。馬吉翔與司禮監李宗道催駕即行,遂狼狽登程,夫妻子女不復相顧。各官行囊俱被劫掠,貴人、宮女為亂兵所掠。
二十五日(丙戌)
帝至銅壁關(關為緬甸界),扈將孫崇雅叛,肆掠行在輜重;凡文武官追扈稍後者,悉為所擄。
大清兵過南甸,追至孟村;離騰越百有十里,為雲南迤西盡界,外即三宣六慰、緬甸矣。
二十六日(丁亥)
靳統武引兵由斜谷而去,仍歸李定國。
永明王抵囊木河,是為緬境。
二十七日(戊子)
永明王率沐天波等至蠻莫、思綿;使告緬,緬使人來迎。
沐天波妾夏氏不及從,自縊死。逾數日收葬,肢體不壞;人以為節義所感。
昆明諸生薛大觀聞王走緬甸,歎息曰:『不能背城一戰,君臣同死社稷;顧欲走蠻邦以苟活,豈不重可羞耶』!顧子之翰曰:『吾不惜七尺軀,為天下明大義;汝其勉之』!之翰曰:『大人死忠,兒子當死孝』!大觀曰:『汝有母在』!時其母適在旁,謂之翰妻曰:『彼父子能死忠孝,吾兩人獨不能死節義耶』?其侍女方抱幼子,問曰:『主人皆死,何以處我』?大觀曰:『爾能死,甚善』!於是五人皆赴城北黑龍潭死。次日,諸屍相牽浮水上;幼子在侍女懷中,堅抱如故。大觀次女已適人,避兵山中,相去數十里;亦同日赴火死。
時孫可望據雲南,士人依附,得官者甚眾;大觀父子獨不屑。帝至雲南,諸不事可望者皆以名節見重,大觀亦恥自言。城北有龍泉觀,觀有潭,潭上有射魚樓,兩旁竹木蓊鬱;大觀挈家居之。臨命,題詩射魚樓壁,並書父子、夫婦、主僕姓名庚甲於左(大觀,字爾望。之翰亦諸生。妻錫氏、媳孟氏,侍女名瑣兒)。
二十八日(己丑)
緬人勒從官盡棄所攜兵器,乃啟關;至蠻莫土司,眾官不從。馬吉翔傳旨,命悉去戎備;乃遵行。次芒漠,緬人迎貢亦頗成禮。
二十九日(庚寅)
黔國公沐天波與皇親王維恭、典璽李崇貴等計曰:『我等須引東宮入茶山,既可在外調度各營,又可遙為皇上聲援;或不至受困』。皇后不許。
緬人遣使,言『緬土小邦,乃大明貢臣。今皇帝親舉玉趾以臨,敢不俯伏郊迎!惟是扈蹕諸王及勳鎮將軍攜有重兵,自宜次於外以圖恢復。若俱入小邦,是示天下不武也;不重損我天朝威望乎』?沐天波見其勢不可入,乃奏曰:『聖駕進緬,臣必居外矣!君臣南北,阻以大江之險,音問難通。請陛下以太子託臣進茶山監國;一則可以調度諸營,次可以為皇上聲援。此顧前慮後之長策,願陛下決計』!帝曰:『廢興由天,非人力可挽(一作所能挽);太子尚幼,父子之情奚忍遽離』!后兄華亭侯王維恭固請於后,后亦不許。
三十日(辛卯)
大清諸帥旋師。
三月壬辰朔
緬人以四舟來迎王;從官自覓舟隨行者六百四十餘人,陸行者自故岷王子而下九百餘人,期會於緬。
四舟止供御用,餘各自買舟,走小河;又訪得陸行亦可達,即有從陸者。計從行之眾,於騰越起行尚有四千;至是簡閱,止一千四百七十八人。陸行途中遭劫殺者:通政使朱蘊金、中軍姜承德、副總兵高升、皇親馬九功、千戶謝安祚、向鼎忠、范存理、溫如珍、李勝、劉興隆、段忠。
初四日(乙未)
馬吉翔、李國泰不俟太后、東宮,即命放舟(一作舡);太后怒曰:『連我也不顧,欲陷皇帝於不孝耶』!乃止。至初六日,解維。
十一日(壬寅)
大清吳三桂等抵姚安,永明王東閣大學士張佐宸、戶部尚書龔彝、兵部尚書孫順、侍郎萬年策、都察院錢邦芑、少卿劉泌、兵科胡顯等一百五十九人先後降。
德安侯狄三品等受吳三桂密指,以慶陽王馮雙禮並「戡定大將軍」金印及金冊赴軍前。
十八日(己酉)
帝次井垣(一作梗);緬人為阻,每日止行三十里。
白文選以兵攻緬不勝,走回孟艮、木邦。
二十日(辛亥)
緬人來報:『漢兵四集,請敕止之』!是晚,群臣悉會御舟前,議誰可往;各人推諉,惟鄧凱與任國璽請行。馬吉翔恐二人暴其過惡,因私謂緬人曰:『此二人無家,去則不還矣』!旋復報各營已撤去,遂駐蹕焉。
二十三日(甲寅)
大清吳三桂等至昆明,景東土知府陶斗、蒙化土知府左星海、麗江土知府木懿等暨各土州縣降。
永明王延長伯朱養恩、總兵龍海陽、吳宗秀,自四川嘉定州走雪山至;鞏昌王部下將軍王安等,自四川建昌衛至,繳白文選「蕩平大將軍」金印、「心膂藩巨」金章;將軍郝承裔、廣平伯陳建殺咸寧侯高承恩,自雅州至;寧國侯王友進、總兵杜子香、陳希賢等、烏撒土知府安重聖、東川土知府祿萬兆、馬蒙土知府祿世孝、鎮雄土知府隴弘勛等,俱自四川至:先後歸順。
二十四日(乙卯)
帝次阿瓦。緬酋來邀大臣過河議事,帝命馬雄飛、鄔昌琦往;至則緬酋不出,惟令通事傳語,所問皆神宗時事,二臣不能對,緬人哂之。因所賷敕書與神宗時御寶相較微別,以為偽;又出黔國公征南將軍印相對,乃信。蓋緬人於神宗萬曆二十二年因亂來朝求救,朝廷卻之,遂與緬絕;出此,以示前代未嘗受恩於國也。時亡國出奔,情境、體貌大有非臣子所忍言者。
緬人請帝居阿瓦舊城,諸從臣皆分給土人為奴。
李定國知定已入緬,不敢深入;聞白文選屯兵木邦,乃就之謀曰:『帝入緬,敕漢兵毋入關;我兵若入,恐變生不測!北兵萬一隨來,無險可恃。莫若就邊地擇妥屯住招集,以圖興復』。文選以帝既入緬,無重兵護衛,請身入護駕;與定國謀不合。定國遂自引兵從孟定過耿馬、托猛緬屯札;前各營潰兵陸續來集,兵勢稍稍復振。
閏三月辛酉朔
永明王從臣沐天波等謀奉王走戶臘、二河,不聽。
黔國公沐天波與綏寧伯蒲纓、總兵王啟隆邀馬吉翔等集大樹下,天波曰:『緬酋遇我,日不如前;可即此走戶臘、孟艮諸處,尚可圖存』!吉翔曰:『如此,我不能復與官家事;將皇上及太后、東宮交諸公為計可耳』!眾默然。
初五日(乙丑)
白文選率兵抵緬之阿哇城迎鑾輿,相去不過六十里;內外不通,寂然無知者。然皆不探聽虛實,惟以焚掠為事。
十七日(丁丑)
起陸諸臣至阿哇城對河屯駐;緬酋疑曰:『此等非避亂;乃裏應外合,陰圖我國耳』!發兵圍之;傷者甚眾,僅存者分居各村。總兵潘世榮降於緬。
二十四日(甲申)
大清吳三桂等會奏全滇開復(一作服)。又以慶陽王雙禮請旨;大清待以不死,著解京安置。以吳三桂駐鎮雲南,總統滿漢大兵。
李定國率引出邊者,大學士扶綱、兵部侍郎尹三聘、翰林劉茞、貴州布政司使朱企鋘等、敘國公馬惟興、武靖侯王國璽、懷仁侯吳子聖、宜川伯高啟隆、公安伯李如碧、陽武伯廖魚等先後歸順。
都督王朝欽、總兵單泰徵繳已故漢陽王馬進忠敕印。
將軍楊武繳永明王母皇太后金寶一顆。先是,武由孫崇雅領步兵護永明王宮眷行李至邊外之銅壁關;聞李定國磨盤山之敗,崇雅乘機劫奪輜重挾匿,宮人驚竄。懷寶內監為武所獲。至是進繳。
滇民離散,斗米三金;大清發帑銀五十萬兩賑滇、黔。
夏四月辛卯朔
永明王咸陽侯祁三升率師迎蹕,緬人請敕止之。馬吉翔請於帝,遣錦衣衛丁調鼎、考功司楊生芳往;祁兵得敕不進。吉翔復與緬官之把隘者敕一道云:『後有一切兵來,都與我殺了』!
李定國號召諸土司兵,沅江土知府那嵩即起兵應之。
定國自猛緬移營孟連,賀九儀及白文選部將張國用、趙得勝等皆來歸。乃矯帝敕印,授那嵩總督銜,共圖恢復;將各土司概加勛爵。那嵩為定國密傳敕印於各土司,誘之內應;各土司有聽命者、有兩可觀望者、有不聽而自首於大清總統吳三桂者。
那嵩復維摩州,進圍臨安。
五月辛酉朔
初四日(甲子)
緬復以舟迎永明王。
緬酋遣都官以龍舟鼓樂迎帝。
初五月(乙丑)
王發井亙。
初七日(丁卯)
王至阿瓦(阿瓦者,緬酋所居城也)。
初八日(戊辰)
王至赭硜(一作者亙)。始知陸行者盡被緬人掠為奴,多自殺;惟岷王子八十人流入暹羅。
緬人於赭硜置草屋居王,遣兵防之。
赭硜(又作者梗),即從陸諸臣所駐舊地。先造草房十間,請帝居之;外以竹為城,每日守護者百餘卒。其諸文武,則各自備竹木,結宇而居。
孟艮酋長以李定國在孟連,恐為所並;糾合夷眾與定國為梗。定國移兵征之,滅其類;居其城。
初九日(己巳)
延長伯朱養恩、將軍高應鳳、總兵許名名、土司總兵龍海陽降大清;至是,復與沅江土知府那嵩合謀內應李定國。
緬酋貢獻甚厚,帝優答之。時緬婦日相貿易,雜沓如市。諸從臣恬然以為無事,屏去禮冠,皆短衣跣足,闌入緬婦隊中,踞地喧笑,呼盧縱酒;雖大僚,無不皆然。其通事,大理人;私語人曰:『前者入關,若不棄兵器,緬王猶備遠迎。今又盡廢中國禮法,大為緬人非笑。異時不知何所終也』!
六月庚寅朔
鄭成功兵至崇明,諸將請先取崇明為老營;不聽。
賀九儀妻子以平西王吳三桂令,作書招九儀;九儀有貳心,李定國殺之。張國用、李得勝,與九儀同來歸者;聞九儀死,心怏怏。總兵唐宗堯者,故奸弁;定國令守磨乃。凡兵將來投孟艮者,宗堯悉收隸麾下;商客至,則取其貨財。由是,商賈不至,而雲南及阿瓦消息,定國絕不聞。
秋七月庚申朔
鄭成功兵抵焦山,集諸鎮(一作將)議曰:『瓜、鎮為金陵門戶,宜先破之』!乃令右提督馬信、前鋒鎮統領余新進奪譚家洲,材官張亮督善泅者盪舟斬滾江龍;兵部侍郎張煌言會水師提督羅蘊章候滾江龍斷,即進據瓜洲上流,焚奪滿洲木城。成功與甘輝、翁天祐等直搗瓜洲;大清操江朱衣祚、城守左雲龍率兵一萬會戰,背港而軍。戰未合,張亮已斬斷滾江龍,對岸夾擊;右武衛統領周全斌率兵帶甲浮渡,直抵城下;正兵鎮韓英奪門入,城遂破。雲龍陣沒,衣祚逸去,其譚家洲及滿洲木城俱潰。成功令援剿左鎮劉猷守瓜洲,餘皆渡江趨鎮江。大清提督管效忠以步兵駐守銀山,迫府治,為必爭地;夜引兵奪之。遲明,大清兵分五路三疊,壓壘而陣。成功令發火砲,多鼓鈞聲,江水震沸;兵士皆下馬,殊死戰。效忠北,鎮江守將高謙降。成功以周全斌、黃昭守之,屬邑皆下。
甘輝進曰:『斷瓜洲,則山東之師不下;據北固,則兩浙之路不通。但坐鎮此,南都可不勞而定也』!成功不聽;遂率師薄金陵。
蕪湖叛,以書降鄭成功;成功謂張煌言曰:『蕪湖,上游門戶;倘留都不旦夕下,則江、楚之援日至。控扼要害,非公不可』!煌言至蕪湖,傳檄郡邑。
檄云:『恢復天下兵馬鎮國大將軍鄭,為義切君親,聲援南北,計圖恢復,布告同心,鼎造中興,早膺上賞事。竊惟王者一統,治服四夷。大義嚴於春秋,首言尊攘;豐功勒於秦、漢,不諱鞭驅。粵我大明朝三百年基業,德配唐、虞;先皇帝十七載憂勤,功侔天地。胡天不弔,國步多艱:一禍盛世之頑民,再遘滔天之逆子!肆予荼毒,繼被腥羶。裂冠毀冕,羞比沐猴;斷髮文身,慘同人彘。寡人婦而孤人子,不聞塞上鴻飛;南走越而北走胡,盡是長平坑卒!慘矣黔首靡遺,幸而蒼天悔禍;東南占天子之氣,四海獻赤帝之符。恭遇皇帝陛下神武天授,仁孝性成;英協高皇,勛追成祖。文稱師濟,武列糾桓。不期而會者,海外十四國;同心而應者,土司三五營。連袂雲、揮汗雨,誰云越士三千;左帶河、右礪山,不弱秦關百二。領滇、黔而鎮巴蜀,牧養秦、晉之郊,群空冀北;踞湖南而跨嶺表,擊楫閩、越之隈,小視江東。惟鍾山坏土,乃十七帝之英靈於茲憑式;南國士民,受三百年之恩養報效於今。先取金陵,肇開皇業。獨是麻、黃為蜀地之咽喉,英、霍為楚、豫之指臂;左連東吳、右通濠、泗。其間削籍勛耆、埋名隱逸、忠臣義士、劍俠奇人,細柳聞天子之詔,尺土龍蟠;大樹振將軍之名,千尋虎穴。矧崇山久成鐵籠,峻壘願借金湯。凡我同仇,義不共戴!勿奪先聲,徒成烽火之戲;矢為後勁,同堅背水之盟。且一戰而敬謹授首、再戰而貝勒成擒,招來萬億遊魂,屈指二、三餘孽。於此人力,可卜天心!瞬息夕陽,爭看遼東白豕;滅此朝食,痛飲塞北黃龍。功永勒於汾陽,名當垂於淝水。世受分茅,勳同開國。謹檄』。
時大江南北太平、寧國、池州、徽州、廣德、無為、和州、當塗、繁昌、宣城、南寧、南陵、旌德、貴池、銅陵、東流、建德、青陽、石埭、涇縣、巢縣、含山、舒城、溧陽、建平、廬江、高淳凡四府、三州、二十三縣相率叛降,而下流之常、鎮各屬亦皆為叛降計。
有一北帥單騎東奔,飯於村店。店惟一老嫗在;帥惶遽問曰:『今待(?)何如』?老嫗不知其大帥也,合掌向天謝曰:『聞殺北人盡矣』!帥不敢飯而去。
八月己丑朔
鄭成功兵至觀音門,以黃安督水師守三■〈氵义〉河口;成功率諸將由儀鳳門登陸,屯岳廟山。甘輝以守禦既固,恐難猝拔諫;不聽。
大清兵以千騎來迫,前鋒鎮余新擊敗之;遂輕敵,不設備,軍士捕魚、飲博為樂。大清副將梁化鳳偵知之,由儀鳳門越城出(一作穴城出),軍皆啣枚疾走;薄新營,新不及甲,遂就擒。成功急令翁天祐馳援,已無及。大清兵既敗新,遂以步卒數千直搗中堅;而以騎兵數萬繞山後出其背,前後夾擊。成功大敗,諸將各潰走不相顧;成功麾軍急退;甘輝且戰且走,至江騎能屬者三十人;被執,殺死。
是日為成功誕日,軍中皆極飲大醉;獨甘輝不飲酒、不卸甲,以死捍成功,得脫。
初八日(丙申)
大清兵部尚書覺羅伊國、太子太保都察院左都御史能吐、經筵日講武英殿大學士麻邇吉至雲南,行查男女被擄者給還民間。
大清殺沈士柱。士柱,字崑銅,一字寄公;蕪湖人。阮大鋮興黨人之獄,以士柱、周鑣為罪首;鑣被殺,士柱以赴左良玉召獲免。癸巳,以通李定國,牽連被執;尋得脫。丁酉,復被執;囚於南京三年,作「故宮詞」以見志。至是,以交通鄭成功,誅之。妻方氏絕粒五日死,妾汪氏、鮑氏俱自經死。
張煌言趨銅陵,與大清兵楚師遇,兵潰;變姓名,從建德、祁門山中出天臺以入海。
十五日(癸卯)
緬俗以中秋日大會群蠻,令黔國公沐天波偕諸酋椎髻跣足,用臣禮見;天波不得已,從之。歸,泣告眾曰:『吾所以屈辱者,懼驚憂主上耳。否則,彼將無狀,我罪益大』!行人任國璽與禮部侍郎楊在抗疏劾之;王留中不報。
先是,十三日,緬人招天波渡河,並索禮物;蓋其俗於中秋節各蠻皆貢獻,故責幣帛於我以自張其聲勢也。
帝患腿瘡,旦夕呻吟不輟;而諸臣日以酣歌縱博為樂。中秋之夕,馬吉翔、鄭國泰呼梨園黎應祥者演戲;應祥泣曰:『行宮在邇,聖體不安;且此何時也,而行此忍心事?雖死不敢奉命』!吉翔等大怒,命痛鞭之。蒲纓所居亦密邇西內,大開博肆,呼叫無忌。帝聞而怒,命毀其居;而纓縱博如故。
按「蠻司合誌」,黎應祥作黎心,系永明王妃弟王維恭家蠻妓。
王維恭與楊太監爭賭毆拳,益為緬人所輕。
九月己未朔
緬人進稻穀,帝命給從臣之窘迫者;馬吉翔乃徇私散給。鄧凱大罵吉翔於行殿;吉翔旗鼓吳承爵摔凱而仆,傷其足,不能行。
二十一日(己卯)
大清總統吳三桂自雲南出師至石屏州,土司總兵龍世榮率其婿黔國公子沐忠顯赴軍前降。
二十五日(癸未)
鄭成功還師攻崇明,不克;正兵鎮王起鳳傷砲死。
冬十月戊子朔
初六日(癸巳)
大清總統吳三桂率漢、滿大兵圍沅江軍民府城,挑濠重困之。
鄭成功還島,哭甘輝而後入;曰:『我從甘輝言不及此』!立廟祀之。
十一月戊午朔
初七日(甲子)
沅江府城破,那嵩登樓自焚,闔家皆死;其士民亦都巷戰死。
屠其城眾(一無城字)十數萬。時值隆冬,蠅蚊、蛇蝎同於盛夏。
十五日(壬申)
大清世祖章皇帝道經崇禎帝陵,酹酒;諭禮部諡為「莊烈愍皇帝」,仍曰「思陵」。
十二月丁亥朔
大清信郡王還京。
二十三日(己酉)
大清總統吳三桂還雲南。
●爝火錄卷三十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庚子(一六六○)、大清順治十七年(永明王永曆十四年、魯王監國十五年)春正月丁巳朔
永明王在緬甸,魯王在金門。
夏四月乙酉朔
慈谿魏耕復上書張煌言,備述敵情虛實,請以舟師再舉。
五月乙卯朔
大清將軍達素、總督李率泰率兵搜兩島,令大舡出漳州、小舡出同安,檄廣東降將許隆、蘇利等會海上。鄭成功令陳鵬守高峙,遏同安之師;鄭泰出梧州,遏廣東之師;自勒諸部遏海門,以禦漳州之師。成功既至海門,令五府陳堯策傳令諸將:碇海中流,按軍不動。令未畢,漳江風利,遂泊海門。諸將倉猝受命,未敢先發;大清兵乘之,閩安侯周瑞與陳堯策俱戰死。日向午,東風轉甚(一作盛),成功自手旗起師;風吼濤立,北人不諳海性,眩暈不能軍,大敗。是日,同安軍出高崎,陳鵬約降;副將陳蟒覺之,曰:『事急矣!當一死戰』!麾其屬與殿兵鎮陳璋合擊之;同安兵退,陷於淖而潰。成功殺鵬,以蟒代之。後二日,許隆、蘇利始至;知兩路軍皆敗,遂還。
秋七月甲寅朔
鞏昌王白文選迎王次啞哇城,不克而還。文選由木邦至錫薄,所至縱兵大掠,聲達阿瓦。偵知緬酋居新城,急攻之;城中無備,幾破。緬酋紿言:『俟三日,出新城讓帝』。文選信之,退兵十里;而城中備禦完固。既三日,文選復引兵攻之,反為所敗;遂引兵赴孟艮,會李定國。緬人知文選敗去,定國必復來;乃益修守戰之具。復請沐天波渡河;天波力辭,緬使曰:『此行不似從前,可冠帶而行』至則禮遇有加;始知為各營臨逼緬城,乞帝敕漢兵無得近關也。永明王司禮監龐天壽死,李國泰代之;馬吉翔復與之表裏為奸。
慈谿魏耕與祁班孫、錢纘曾志圖恢復,所交皆萬世賢豪士。有孔孟文者,從延平王軍中來,主耕;耕常給其資用。孟文以纘曾饒於財,有所求,不厭;遂以耕所上張煌言書首於浙帥。耕及纘曾、班孫俱被執,拷治不屈;耕、纘曾駢斬於市,班孫遣戍,妻子、田宅盡沒入官(纘曾,字允武;歸安諸生)。
九月癸丑朔
李定國、白文選會兵攻緬,索王不得;敗緬兵於瑞羊堡。定國同文選赴阿,其張國用、趙得勝所部兵仍還。文選具疏云:『前後具本三十餘道,不知曾達御前否?今與緬王約議於何處迎鑾?伏候指示』!而從臣燕省自安,無以出險為念者。緬人索敕,朦朧而去。外兵久候,音問俱絕;遂拔營去。
馬吉翔、楊在以潘璜能通緬語,囑其扶鸞曰:『仙告我矣,某處有兵來迎,當以某日至』;罔上以邀賞取悅。又恐定國至,眾將疾攻其惡,不得自恣;故矯旨勿令入緬。而一切惟事牢籠。諸臣奸丑,蓋難悉舉;文武升遷,仍由權賄。
後緬人告諸從臣曰:『外兵全無實心為主,惟向各邦焚掠;亦不計恢復方略,或索本國象隻、糧草而行:乃惟播惡於無辜,恐不能邀天之庇也』(「也是集」)。任國璽集「宋末大臣賢奸事」一書進諸王;馬吉翔深恨之。王覽止一日,即竊而去之(一作李國泰即竊去)。
大清將軍達素回福州,自殺。
初七日(乙未)
馬吉翔奏:『大臣有三日不舉火者』。帝命典璽太監李國用碎「皇帝之寶」以濟之;國用曰:『臣萬死不敢承詔』!既而,吉翔、國泰竟以散各官。吉翔弟雄飛專恣尤甚,請託者必先通雄飛,乃得行。
大清皇帝諭吏、兵二部曰:『雲南遠徼重地,久遭寇亂,民罹水火,朕心不忍!故特遣大兵,用行弔伐。今新經開闢,必文武各官同心料理,始能休養殘黎,輯寧疆宇(一作圉)。統轄文武軍民,尤不可乏人;前已有旨命吳三桂平西王移置雲南。今思該藩忠勤素著、練達有為,足勝此任。茲當地方未定之時,凡該省文武官賢否甄別舉劾、民間利病因革興除及兵馬錢糧一切事務,俱暫著該藩總管、奏請施行,內外各該衙門不得掣肘;庶責任既專、事權歸一,文武同心,共策圖勵,事無遺誤,地方早享升平,稱厥戡亂柔遠至意。俟數年後,該省大定,仍照舊令各官管理。其應行事宜,爾等即行議奏。特諭』。
吏、兵二部會議得雲南省凡應行事宜,聽該藩遵奉上諭舉行,各衙門應遵旨不得掣肘。至於雲南通省文武大小官員,悉聽該藩酌舉人地相宜者補授;候題請到該部之日,議覆實授。如無應補之人,該藩題明前來,臣二部即行另補可也。理合會覆,恭候命下臣等遵奏施行。十一月壬子朔,奉旨:『依議』。
十一月壬子朔
李定國再與緬戰於垌■〈土白〉,白文選助之;連敗緬兵,緬終不肯出王。定國見緬人備禦已固,乃退兵三十里下營。於人見定國退,即於城下立木城,日移而前,遂逼定國營。
二十日(辛未)
洪承疇凱旋北上,泊舟南京水西門;鎮撫郎廷佐率文武百官出郭迎接,萬民焚香感謝。郎欲留之度歲,承疇意未決;適有族父老四人自福建至,投揭略云:『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況泉州乃祖宗墳墓所在,亦宜掃奠,榮示鄉黨,以庇宗人』。承疇閱揭揮淚。頃之,端坐凝思,色若不怡者;遂批云:『冒認高官,發按察司勘問』。投揭几下。次日,按察使每人笞二十,發銀一百二十兩遣之還鄉。又一日五鼓,承疇解纜去,寂無知者。承疇不認族人,避嫌也;彼以北京為家耳。
粵東既定,建平南、靖南二王府,東西相望,備極雄麗。而靖南性尤汰侈,謂門前兩獅必用白石琢成;乃飛檄高要縣取星巖石。邑令楊自西承命開鑿,獲胚石二具;載至峽口,舟石俱沉。復命更取,督促頻繁;藩官日喧讓於堂,令惟俯首隱忍。未幾,楊內推兵垣,即疏言粵東不堪兩王;因遷靖南於閩。其府改將軍第,而兩獅猶是楊經營之石也(「觚賸)。
初,鄭成功陷鎮江,遣王再興賷令至金壇諭降;知縣任體坤集邑紳衿士會議明倫堂,遂列名送款於成功。成功既敗,邑中紳衿搆隙,因發其事;奉旨:『嚴究』。王重、王夢錫、段冠、江璜、馮徵元、袁大受、李銘常、史承謨、弘謨、王明試十紳坐斬;衿士周羲于亦斬,體坤絞。共斬六十四人,家屬男女流徙者二百七十六人。段冠夫人蔣氏年七十,臥病數年,參果度日;舁至江寧,起解內院之辰,忽體輕骨健,步行就紐。黔名出署,腹枵思食;連啖粗飯。羈執徙所,磨腐二年而卒。王明試有妾方孕,行至山東紅花鋪,產兒旅舍;楊老僕密啟曰:『覆巢之下,已無完卵;一線之繫,在茲客嬰。此去馮益都家不遠,我主為門下士,受知極深;馳往求匿,必能納也』!妾從之。楊乃襁兒夜走,叩益都門;時益都在告,慨然曰:『此我事也』!遂命如姬乳之,名曰協一。長而就傅、壯而受室,俱與諸子分行。而協一最幼,因字季公。崑山徐司寇亦於王為師弟,高益都之義,以內姪女歸季公。季公以益都廕,歷任廣州太守;而金壇王氏之孥復以輸金歸自塞外,骨肉復完。
●爝火錄卷三十一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辛丑(一六六一)、大清順治十八年(永明王永曆十五年、魯王監國十六年)春正月辛亥朔
永明王在緬甸,魯王在金門。
二月辛巳朔
二十八日(戊申)
白文選密遣緬民賷奏至行朝,內云:『不敢速進者,恐驚萬乘;必得緬人護送出關,為上策耳。候即賜璽書,以決進止』!帝即回璽甚切。越五日(一作越五、六日),沿河搭浮橋為奉迎計,相去行朝僅六、七十里。緬人覺之,復斷其橋;文選候詔不得,遂撤營去。
三月庚戌朔
鄭成功議取臺灣。臺灣東倚山,西薄海;北界雞籠城,與福州對峙;南則河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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磯,小琉球近焉。周袤三千里,水陸之產咸備。初,鄭芝龍與群盜出沒其地;後為紅夷所踞。成功自江南敗還,地蹙兵弱。適紅夷甲螺何斌逃至廈門見成功,盛言臺灣富強,為四省要害;且言可取狀。成功大喜,束甲遂行;泊澎湖,次鹿耳門。鹿耳門者,水淺沙膠;海道迂折,僅容數武。成功至,適水驟漲丈餘,大小戰船銜尾而進;紅夷大驚。成功引兵登陸,克赤嵌城,遂進攻王城;城中堅守不下,乃環七昆身以逼之。
永明王錦衣衛趙明鑑等歃血盟,謀奉太子斬關出;出時並殺馬吉翔、李國泰,以弭後患。事泄,吉翔、國泰以結盟投緬誣奏;密旨捕黔國公家人李某、王啟隆家人何害等,各付本主殺之。
永明王進任國璽御史。國璽疏論時事三不可解;中言『今日勢如累卵,禍急燃眉;猶然泄泄不思出險。沐勛臣、王皇親亦可主持,豈宜馬吉翔、李國泰獨占大柄』!吉翔不悅,即令國璽獻出險策。國璽忿然曰:『時事至此,猶抑言官使不言耶』?
奉旨:『著任國璽獻出險策』!國璽曰:『能主入緬,必能主出險;今時勢如此,乃卸肩於建言之人乎』?
五月己酉朔
永明王從官資用盡竭。
王祖望、鄧居詔各具疏劾馬吉翔、李國泰,帝亦無如之何。
二十三日(辛未)
緬酋弟莽猛白代立。
猛白弒其兄而篡其位,遣官索賀;帝不許。
匡國公皮熊據水西大方城,吳三桂力攻之;熊退入楊保山中。
緬人以象兵與李定國戰於木城下,定國前隊稍失利;白文選引兵橫衝之,緬人大敗,退保新城。文選屯象腿、定國屯垌■〈土白〉,各去緬八十里。以無舡渡江,遣都督丁仲柳於阿瓦上流造舡;緬人知舡將竣,以正兵綴定國而別遣奇兵搗舡廠,仲柳棄舡走,舡悉被焚。
帝命禮部侍郎楊在侍太子講書,賜坐;在以東宮典璽李崇貴侍立,不敢就坐。
帝並賜崇貴緬坐,崇貴曰:『雖在亂亡,不敢廢禮。今日蒙上賜,後日將謂臣欺幼主』!每講,崇貴出外;講畢,然後入。
按原本脫去「侍太子」三字。
秋七月戊申朔
十七日(甲子)
緬酋莽猛白欲盡殺永明王從臣,遣人來邀。緬人來邀當事大臣渡河議事,皆辭不行。
十八日(乙丑)
緬酋又遣人來曰:『蠻俗貴詛盟,請與天朝諸公飲咒水』。緬使曰:『此行無他;我王慮眾心不善,請飲咒水後,令諸君皆得自便貿易,資生計耳。不爾,我國安能久奉芻粟耶』!
十九日(丙寅)
馬吉翔、李國泰邀諸臣盡往;至則以兵圍之,令諸臣以次出外,輒殺之。於是松滋王某及武臣沐天波、馬吉翔、王維恭、魏豹、馬雄飛、王啟隆、蒲纓、王自京、龔勛、陳謙、吳承爵、安朝柱、任子信、張拱極、劉相、宋宗宰、劉廣銀(一作益)、宋國柱、丁調鼎、文臣鄧士廉、楊在、鄔昌期(一作琦)、鄧居詔、任國璽、裴廷謨、楊生芳、潘璜、齊應巽(一作選)、郭璘、張宗伯、王祖望、王昇、內臣李國泰、李茂芳、楊宗華、楊強益、李崇貴、沈猶龍、周某、盧某、曹某等凡四十二人俱被殺;惟都督同知鄧凱以傷足不行,獲免。
諸臣既去,緬人復以兵三千圍行在;大呼『爾諸臣可以俱出飲咒水;有不出者,亂戧攢刺之』。眾猶豫,既無寸兵可以相持,又慮帝與宮闈有失;延久無可為計,遂出。出則三十人縛一人,駢斬之。帝聞之,與中宮皆欲自縊;內侍之僅存者奏曰:『上死固當,如國母年老何!且既亡社稷,又棄太后,恐貽後世之譏!盍姑緩,以俟天命』!帝乃止。已而緬兵入宮,搜財帛;宮中二貴人自縊,宮女及諸臣妻縊樹者纍纍如果瓜然。
永明王與宮眷止存二十五人。
帝與太后以下二十五人共聚一小屋中,驚懼無措。已而通事引緬官來護守;惟曰:『不可傷皇上與沐國公』!時遍地橫屍,緬官請帝移沐天波守居之室;大小止存三百四十餘人,哭聲聞於一、二里外。三日斷火食,寺僧私進粗糲,賴以得飽。
且知諸臣之飲咒水者俱為所殺,而沐天波及王昇、魏豹、王啟隆等各擊傷緬兵數人,其死倍慘。
於時被殺及自縊有姓名可紀者:吉王某同妃自縊,楊、劉二貴人、松滋王妃俱自縊;姚文相、黃華宇、熊維賢、馬寶二、差官趙明鑑、王大雄、王國相、吳承胤、朱文魁、吳千戶、鄭(一作鄧)文遠、李既白、凌雲、嚴麻子、尹襄、朱議漆、王國璽、內官陳德遠等一十八人。
皇親王國璽妻及諸臣妻女自盡者,不下百五十人。而吳承爵妻某氏先縊,子女乃自縊。姜世德妻自縊。王啟隆妻吳氏、妾周氏既縊,太監李從龍救之;吳曰:『爾與吾夫厚,當趣我死;奈何救耶』!卒縊死。齊環妻某氏抱子赴水死。馬吉翔第四女哭曰:『吾父在世,不知作何等人!如今已死,人猶罵耶』!縊數次,乃絕。
二十一日(戊辰)
緬人修葺原所,請帝還居之。
二十五日(壬申)
緬人進鋪陳、銀米等物於帝;且致辭曰:『吾小邦王子,實無傷害諸臣之心(一作傷犯)。因各營殺戮村民,民實怨甚(一作民怨實甚),乃甘心於諸臣以快其忿也。幸無介介於小邦』!帝頷之而已。
帝病甚,所存大小男女無不病者,死亡相繼。諸臣之由陸而逃避者,離緬約半月程,住四、五日,皆為緬人所屠;有姓名可紀者:岷王朱蘊生、姜世德、馬九功、潘世榮、危存禮、向鼎忠、溫如珍、劉九皋等。其孑身無累者,去緬一月程,方住一小國中;緬人以兵洗之,擒其王歸。而未亂時以病革者,潘琪、齊環、米仲、王偉、瑞昌王、劉藎忠、徐鳳翥並內臣數人。
閏七月戊寅朔
十一日(戊子)
李定國復以舟師攻緬索王,反為所敗;定國與白文選俱引還。
緬酋弒兄自立,慮諸蠻不服,欲示威;因集兵殺沐天波等,然後出兵與定國戰。定國以十二舟濟師;風發,覆五舟,急引還,屯黑門坎(「蠻司合誌」)。
九月丁丑朔
大清兵剿闖賊餘孽,郝搖旗等棄夔州屯萬縣。
冬十月丁未朔
大清殺鄭芝龍於柴市;鄭氏子孫在京師者,無少長皆死。
十一月丙子朔
十八日(癸巳)
帝召都督同知鄧凱入,謂曰:『太后病矣!未知骸骨得歸故里否』?又曰:『白文選未封親王、馬寶未封郡王,我負之!滇、黔百姓,我師在彼,苦了多年;今又不知何如』!
李定國既敗還,白文選軍在後,引而北;定國使其子嗣興追之,以觀去向。文選部下勒兵回,向嗣興;嗣興怒,亦勒兵迎之。定國遽召嗣興還,曰:『兄弟數十人,今惟存我與彼;何忍更相戕!吾前所□爾隨之者,冀其悔而復回,仍與吾並力也;既勒兵相向,念已絕矣!任彼所之,吾自盡我事可耳』。遂率所部向九龍江而進。文選北行,屯錫薄。
十二月丙午朔
大清兵臨緬,白文選自木邦降。
定國、文選議復進洞鄔,一面造舡、一面攻新城;恐兩不相應,乃移營,定國在前、文選在後。張國用、趙得勝因賀九儀之死啣定國,至是遂挾文選北走,將降大清。至耿馬,適與吳三省相值。三省者,定國舊部;安龍之役,三省尋獲大營妻子來詣定國於孟艮,而定國已移營,不相遇。至磨乃,見唐宗堯有異志,收而殺之;然兵弱,不敢入緬境,留連孟定、艮、馬間。文選見三省,不言而涕出;三省察軍情有變,因言雲南降清者皆怨恨不得所,人心思明甚於往日。於是張、趙復心動,遂與三省屯於錫薄。平西王吳三桂偵知之,即令馬寶率兵追文選,且招之;而自率大兵趨緬。時文選已去錫薄,寶追及於孟養,單騎赴文選營說之降;文選遂降,大清封承恩公。
帝妃某氏在白文選營自縊死。
平西王吳三桂臨阿瓦,檄緬甸取帝及妃。
初二日(丁未)
緬人以永明王父子送於大清軍前。
未刻,有緬官二、三人來謁,且曰:『此地不便居處,請移他所。爾國兵近我城,我將發兵取道於此,恐驚官家耳』。語未畢,而緬人舁帝所坐座杌子即行,太后大哭隨之。繼又有二肩輿,舁太后、中宮以行。大小男女步行五里外,渡河;至岸,已昏黑,不知所行為何徑。三鼓後至營,始知為大清師也。
初三日(戊申)
帝入大清師大營。
初六日(辛亥)
帝復轉亞哇城。
初九日(甲寅)
吳三桂擁帝還滇,遂以捷聞。
臺灣城築時,疊亂石,高數丈、厚丈餘;用火煆之,石化為灰,融結成塊。鄭成功以大砲擊之,城堅不受砲。有土人獻謀曰:『城外高山有水,自上而下,繞於城壕,貫城而過;城中無泉井,惟飲此水。若塞其源,不三日大困矣』!成功從之,紅夷乞降;成功曰:『此地乃吾先人故物,今吾所欲得者,地耳;其餘,悉以歸爾』!荷蘭乃降。成功既得臺灣,制法律、興學校。改臺灣為安平鎮、赤嵌城為承天府,置縣二:曰天興、萬年。
匡國公皮熊聞帝就執,絕粒七日,不死。吳三桂遣騎執之,背立不跪,奮罵;捶其頰,齒牙盡落,猶噴罵不絕聲。積十三日不食,始瘖;至十四日,氣將盡,戮之,頸流白膏。同死者十一人,幕客舞陽張籍與焉。諸屍狼籍郊外,獨熊屍群鳥回翔不敢近;王中立收瘞之。熊婿趙默亦被執,索紙書絕命詞,受戮(默,湖廣人。流賊破湖廣,全家被難;默以贅皮氏,獨存。至是死)。
●爝火錄卷三十二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壬寅(一六六二)、大清聖祖仁皇帝康熙元年(永明王永曆十六年、魯王監國十七年)
春正月乙亥朔
永明王在雲南吳三桂營,魯王在金門。
二月乙巳朔
大清兵自夔州銜枚進奪羊耳關,賊郝接旗等走大昌以遁。
三月甲戌朔
帝入滇城。
夏四月甲辰朔
二十五日(戊辰)
永明王死於雲南。
吳三桂以帛進帝所,帝遂崩;皇后、皇太子俱殉死。
永曆雙手過膝,兩耳垂肩;足指甲如手,能拳曲。其被執入滇也,萬民觀之,莫不流涕曰:『有此異相,何為而若是耶』(「野記」)?
五月癸酉朔
鄭成功卒於臺灣。成功自丙戌起兵,至是凡十七年;卒年三十九。時成功長子經在廈門,臺人以成功弟襲理臺事。
六月壬寅朔
鄭成功赴至廈門,鄭經自稱招討大將軍,嗣立。
大清靖南王耿繼茂、總督李率太(一作泰)遣人持書招經,經請如朝鮮事例;不報。經於是以周全斌為五軍都督,與陳永華、馮錫範等帥兵還臺灣;黃昭、蕭拱宸謀奉鄭襲拒經。
二十七日(戊辰)
李定國卒於猛臘。其子嗣興與劉文秀子震俱降大清。
定國遣人入車里、暹羅諸國乞兵,圖興復。會一營人馬盡死;十一日生辰,病作。至是,卒。臨終,謂子嗣興及靳統武曰:『寧死荒徽,無降也』!未幾,統武死,嗣興遂降;文秀子震亦降。大清封嗣興歸命侯、震義侯。
鄧凱入昆陽普照寺為僧。
廈門有婦王氏,夫死於兵;氏為鄭經騎兵所掠。過同安關,氏見道旁有井,紿騎兵下馬小遺,即躍入井;騎兵怒,連射三矢,中氏肩而去。越數日,有村民薛姓者入城,天方向曉,忽於煙霧中見婦迎而泣,告以故;『幸出我於井,拔箭殮屍,埋棺井側;我當隨事默佑』!薛諾之;氏忽不見。薛適有事於縣,如意而出入博場下釆,復大勝。囊錢還家,與子弟語其事;即以錢買棺,約子弟至東關出氏屍於井,顏貌如生,拔箭,整衣履殯而埋之。又月餘,薛夢氏拜謝,並言「陰府憫妾之節,命妾香火於此。君若為妾立尺五之廟於井側,則妾之報君當不止曩昔也』。薛覺而驚異;為築小廟並以瓣香酬賽。自後舉家安順,事獲濟;遠近競傳其事。不數年,士紳商民大啟神宇,肖像於中;題額曰「王義娘廟」。莊誠者,有禱輒應;遇衣冠不潔或出褻語者,立致譴責。以是,土人及往來之客益加敬畏(「觚賸」)。
十一月辛未朔
臺灣黃昭攻鄭經,經潰。周全斌率兵力戰,經還射昭,昭殪;眾皆逡巡脫甲,經遂入臺。
二十三日(癸巳)
魯王薨於金門所。
●爝火錄附記一卷
江陰雲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輯
康熙二年(癸卯、一六六三)
永明王訃至臺灣,鄭經仍稱「永曆」年號。
鄭經殺鄭泰,以其貳於襲也。泰子纘緒、弟鳴駿、忠靖伯陳輝、武衛楊富、虎衛何義俱來降〕。
遣使約紅夷合兵攻島。
二月二十一日(庚申)
魯王妃陳氏遺腹生一子。
賊郝搖旗等復攻巫山。大軍與鏖戰,而遣使密斫其營,賊大潰。劉二虎投繯死,郝搖旗、袁宗第被獲;闖逆始盡。
十月
耿繼茂、李率泰、郎賽合紅夷出全州(一作泉州),提督馬得功出同安,黃梧、施琅出漳州;鄭經令周全斌禦之。得功先至,戰於烏沙,歿於陣。已而王師大集,全斌潰,退守銅山。大兵入兩島,兩島之民爛焉。
孫可望以憂悒死。二子尚幼,面如傅粉,手不釋卷。可望死,其子襲封一代,後降為公。
番禺蛋民周玉、李榮,皆捕魚者;轄罾船數百,設樓■〈木虜〉、列兵械,三帆八棹,衝濤如飛。平南王尚可喜委以遊擊,防護水鄉。壬寅,奉旨禁海,掣其舡分泊港■〈氵义〉、遷其孥於城內;玉等不堪籠縶,詐稱歸葬,攜家出海,糾合亡命。至癸卯十一月,連檣直抵州前,盡焚汛哨廬舍,不擾民居;復破順德,執縣令王胤去。可喜即發舟師剿捕,獲周玉,出胤於賊舟。可喜及督撫俱諱其事,胤僅罷職而已(「觚賸」)。
三年(甲辰、一六六四)
鄭經將黃廷、周全斌、林順來降。
擒張煌言,殺之。煌言,字元著,浙之鄞人(一作定海人);崇禎壬午舉人。魯王監國時,官兵部尚書;握兵七十餘萬,不隸鄭成功麾下。獨居海中,兵糧皆與沙民通易以濟。康熙元年,將沿海沙地民居盡行拆燬,移民入內地,填塞各港;煌言糧遂窘乏,麾下多散去。向恃日本國援;二年兵科張某往日本封王,日本進貢於本朝,與煌言絕,煌言之勢益孤。八月,煌言與麾下心腹十人將往普陀削髮為僧。內有一人不願披剃,密降於浙之趙總督;趙曰:『汝欲得官,必先建功乃可』!其人言:『某月日,張尚書等將到普陀,可率師擒之』。趙遂命帥兵數百往;張果帥數人至,猝遇兵格鬥,殺數百人(一作百餘人),力竭被擒。解於趙;趙見之曰:『久闊』!蓋趙曾入海與張相見也。少敘寒暄,即送浙撫。浙撫還偕煌言見趙,三人坐同堂上,撫右、趙左,煌言居中,閒論海中事久之;徐謂張曰:『公若肯降,富貴、功名可立致』!張曰:『此不必言。某惟求速死耳』!趙知不可屈,居之別館;拜疏上聞。廷議:或解北典刑、或拘留本處、或優待以招後來;部覆:解北恐途中不測,拘留恐禍本不除,不如殺之。九月,旨下。臨刑時,麾下數人俱綁,張獨、立而俟戮;曰:『陣上交鋒被獲,死亦甘心;今若此,心終不服』!作絕命詞,士林競傳之。一斫刀忽兩斷,眾甚驚異。前之降者得官,演戲慶賀;末初沖場,張之神附之,所言皆海中事。降者驚曰:『此張爺爺口角也』!拜之,末仆而醒。既而撫署亦然,眾皆大驚;羅拜之,撤宴而罷。降者不數日死。
元著與僕楊貫玉、幕友羅子木同被執。元著烏巾葛衣,不言不食數日,惟啜清水一盞。臨刑,二卒以竹輿舁至江口;元著從輿中出,見江上青山隔岸,始一言曰:『好山色』!因作絕命詞付行刑者;子木、貫玉俱死焉(「觚賸」)。
張煌言復閩撫郎廷相書云:『欽命贊理恢剿機務、察視直浙水陸兵馬兼理糧餉兵部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張煌言,復言於遼陽世冑郎君執事前:夫揣摩利鈍、指劃興衰,庸夫聽之,或為變色;而貞士則不然。其所持者天經地義,所圖者國恨家讎,所期待者豪傑事功、聖賢學問;故每氈雪自甘、膽薪彌勵,而卒以成功:古今以來,何可勝計!若僕者,將略原非所長;只以讀書知大義,痛憤〔胡〕氛,左袒一呼,甲盾山立。區區此志,濟則顯君之靈,不濟則全臣之節。遂不惜憑履風濤,縱橫鋒鏑之下,迄今餘一紀矣。同仇漸廣,晚節彌堅;練兵海宇,只為乘時。此何時也,而兩粵失守,三楚露布以及八閩羽書,奚啻雷霆飛翰;而島寇外橫,插虜內訌,清人左支右吾,立見消滅矣!僕因起而匡扶帝室,克復神州;此忠臣義士立志之秋也。即不然,謝良、平之竹帛,捨黃、綺之衣冠,一死靡他;豈諛詞浮說,足以動其心哉!乃執事以書通,視僕僅為庸庸末流,可以利鈍興衰奪者;譬諸虎僕戒途、雁奴守夜,既受其役而忘其哀:在執事固無足怪,僕聞之怒髮沖冠。雖然,執事固我明勳舊之裔、遼左死事之孤。念祖宗之恩澤,當如何憤怨;思父母之深讎,當如何報雪!稍稍轉移,不失為中興人物。顧陵律自甘,華夷莫辨;甚為執事不敢取也!即就恩讎之說言之,自遼師起而征調始煩、催科益急;故潰卒散而為盜賊、窮民聚而為弄兵,是釀寇盜者□人也。乃中華失守,傾國興師;倘能挈故物而還諸天朝,將吐蕃、回紇不足稱羨。顧乃拒虎進狼,收漁人之利於河北;長蛇封豕,肆蜂蠆之毒於江南!此果恩乎?讎乎?執事亦當憬然悟矣!愚諒執事亦非憒憒者,遂附數行以聞』。
四年(乙巳、一六六五)
水師提督施琅請攻臺灣;不克而還。
鄭經復藩院書云:『久聆智略,芳名流播;虛心仰慕,悒悒何已!頃荷惠書,教以不逮;又遣貴介劉、馬二君備述委曲,幸甚幸甚!然竊怪麾下未能諒不佞之心,而猶從流俗之末議也!曩者,思明之役,自以糧盡而退,非戰失也。況風帆所指,南極高、瓊,北至登、遼,何地不可屯田、何地不可聚兵?不佞所以橫絕大海、移國東寧者,誠傷女士之仳■〈亻离〉、干戈之日滋也。是以區區鄙懷,曾見於前札。往歲得貴藩院書,知貴朝猶未深察,尚嚴邊界之禁;遂使百姓流離、四省邱墟,坐捐數千里之租賦、歲糜數百萬之錢糧:斯非貴朝之失策哉?今麾下計深慮遠,欲為朝廷久遠之謀、萬民之命。而貴介所傳,又述前日之套語、「削髮」之虛談,欲以八閩及沿海各島相餌;尚為知識者之倫乎!昔貴朝之議和者屢矣,從先人以至不佞,止緣爭此二字。況今東寧遠在海外,非屬版圖之中;東連日本、南蹙呂宋,人民輻輳、商賈交通。王侯之貴,固吾所自有;衣冠之盛,不輸於中土。即未敢遽比太王之遷岐,而生聚教訓足以樹萬世之基業;此是貴介所親睹者。不佞亦何慕於爵號、亦何貪於疆土,而為此「削髮」之舉哉!而麾下以海濱為慮、蒼生為念,則息兵安農,復歸故業;使男女老幼皆得遂其生育,而舉朝可以歲獲百萬之賦。此仁人之心,不佞亦有同心也。縷縷膈言,麾下諒之』!
七年(戊申、一六六八)
命明珠、蔡毓榮至漳州,遣興化知府慕天顏持書招諭鄭經。經遣柯平、蔡亨入奏,請如朝鮮事例;不報。
十二年(癸丑、一六七三)
遣使撤回三藩,雲南差學士傅達、禮部侍郎折爾肯;吳三桂不奉詔,二使被害。福建〔差〕吏部侍郎陳一炳。
十二月
吳三桂反於雲南;復遣使賷手詔諭靖南王耿精忠,內云:『朕聞雲作亂,靖南王相應固守地方,不必搬家』。平南王亦如之。
川湖總督蔡毓榮檄沅州總兵崔世祿援貴州。
吳三桂前軍至鎮遠,貴督甘文焜死之。
蔡毓榮檄河南總兵周邦寧守偏沅,檄彝陵總兵徐治都悉力防禦;以彝陵為楚、蜀衝要也。再檄黃州副將王宗臣協防武漢;以會城與荊南犄角也。並移咨鄰省,各調兵作速救援。具疏陳:『川省遵義、永寧逼近滇、黔,三桂向自陝入川、自川入滇,形勢熟悉;倘乘虛窺伺,蜀一震動,則陝右可虞!請於遵、永、重慶各設重鎮,仍敕陝西將軍、督臣分路救援』!
吳三桂令偽將李本深、馬寶襲四川,夏國相、張以誠自鎮遠掠湖廣境。
福建總兵某出洋邀截,得大舡一隻;內有黃綾邊敕書賜護國公者,上書「永曆二十七年」並有護國公劄付給某副總兵共二件。解至制府,不知所謂「護國公」者何人?但細閱劄付,其年月悉用「永曆」;印文大徑五寸,而上乃「護封」二字:殊不可解(許旭「閩幕紀聞」)。
有間諜自鄭氏歸,得一小冊。內書東寧國地形險要,某處山礁、某處水門;官員現任、休致,兵馬屯紮多少。文武如陳永華、馮錫範、柯平、薛進忠、洪磊諸人,俱才能知幹。新建天興、萬年二州及各縣城郭、濠塹、軍器、儲積,事事修整、時時討練,勢非一日忘中國者。明室子孫崇養在彼者甚眾,而無一人任事權。
十三年(甲寅、一六七四)正月
吳三桂僭號「周王元年」,自稱「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率兵入辰州。自辰州分道入犯,遣別將劉之復、陶繼智等由水道攻遵義;鎮將黃建中等叛降。四川盡陷,並破歸、巴等縣。
二月
岳州、常德、長沙相繼陷,荊州戒嚴;蔡毓榮上疏待罪,上命革職留任,戴罪立功,專督湖廣。四川別設總督,以周有德為之。
前鋒統領碩岱、都統巴爾布、纛章金、宜爾都、泰額思泰自京師次第統兵至荊州,寧南盪寇大將軍順承郡王繼至。
三月
賊水陸合攻彝陵,徐治都連戰卻之。
十五日
耿精忠據福建,執總督范承謨以叛;八閩鎮將及巡撫劉秉政俱附之。
潮州鎮將劉進忠叛,遙為吳逆聲援。
五月
耿精忠調海澂總兵趙得勝兵;得勝不從,附鄭經,經以為興明伯、左都督。時經偷安日久,兵甲鈍敝;精忠易視之。經遣人於精忠,借漳、泉二郡;精忠不許。經遣馮錫範取同安,精忠守將張學堯降;精忠懼,使王進守泉州。王進即王老虎,時降於耿;至泉,未幾為王錫範所逐。先是,經平北將軍王進功入奏,精忠羈之福州;至是,錫範誘泉州守將賴玉殺之,遂逐進而附經,經以錫範為指麾使。
按范承謨「畫壁詩」「自序」作提臣王進功;而此云精忠羈之福州,事不相同。子名錫範,豈與馮同名異姓耶?
平南王尚可喜發兵討劉進忠,以次子之孝督師,屢出無功;鳳凰山一戰,挫衂尤甚(「觚賸」)。
侯官蕭震,字長源,登順治壬辰進士。官大名府司理,擢御史,巡鹽兩淮,家資鉅富;與耿藩有隙。及精忠叛,蕭之內子和藥勸其自盡;震不從,遂污偽命為布政司。未幾,以事收之,腰斬於市;籍其家產得三十六萬(「堅瓠集」)。
華景昞在福寧州幕中,策耿逆必敗;說守城密約鎮弁,購死士齎蠟書間道迎王師。謀泄,幾不免;事定而歸(景昞,字持干,無錫人)(「陸鐵莊集」)。
七月
大清兵圍潮州,耿精忠不能救;劉進忠納款於鄭經,經請援剿左鎮金漢臣率舟師援之,全軍敗歿。
守備郭文魁、把總陳應龍、趙世逢同滿洲兵擊賊於岳州,殺賊甚眾;各以捷聞。
襄陽總兵楊來嘉、鄖陽副將洪福相繼叛,據房、保、竹山、竹溪諸縣諸洞寨,諸民夷附之;謀犯鄖、襄。蔡毓榮檄襄陽總兵劉成龍守下荊南道、石琳亟招撫洞寨以散賊黨;於是蜈蚣、飛鳳、十姑、文陽諸崗寨江從華等就撫。又命中軍副將胡世英、守備王子明、巡捕武昌典使孫元德賷示賞由遠安縣間道招撫各洞寨,又密飭彝陵總兵徐治都、遠安遊擊徐鎧、知縣徐嘉禎各撥兵役入山撫諭,而點子、龍虎等寨洞偽都司夏子錡等就撫。由是二賊失勢,成龍等屢敗之。吳逆偽將張以誠、王會等來援,成龍與之大戰於馬鬃嶺,敗之;賊始不敢窺南漳。
九月
耿精忠命漳浦降總兵劉炎與王進為犄角,取泉州。
十月
鄭經將劉國軒敗王進於塗嶺。
十一月
趙得勝、王錫範攻漳浦,劉炎降於經;遂援潮州,與大兵戰於北崗,潮州圍解。
長沙朱氏女遇吳逆之亂,盡室星散。朱為兵所掠,志意堅決,眾莫敢犯。舟至小孤山下,奮身投江,逆流三晝夜浮於故居水濱;夢訴於其父母。父母驚起跡之,果獲女屍,顏色如生;解其襦,得絕句十首,重緘密紉,字不沾濡(「觚賸」)。
十四年(乙卯、一六七五)正月
耿精忠使張文韜往鄭經議和,以楓亭為界。
五月
劉國軒入潮州,與何佑、劉進忠徇屬邑之未下者。平南王尚可喜帥兵十萬攻之,晨掩佑軍;佑死戰,國軒繼之,可喜北。
吳賊犯彝陵紅花套、烏石浦,大兵遇之,殺傷相當;歸州賊舡繼至,蔡毓榮命胡世英馳援。
閏五月
賊將劉之復、陶繼智川歸,賊談三、邢鉞、孫佳、王三各領眾渡長河河突至;大兵奮勇殺賊,賊踞險以拒。
六月
鄭經率諸將圍漳州。先是,癸丑歲海澄公黃梧卒於漳州,子芳度權知軍事;經招降之,以為德化公。芳度陽受命而陰通本朝;事洩,經率兵攻之。芳度使兄芳泰突圍入粵乞援,自與諸將分守四門。
七月
吳賊乘江水暴漲,分其舟為二:一由裏河乾垻順流而下、一由黃陵廟嘴飛棹而上,與陸路賊三股攻西寨埧,圍大軍;滿、漢兵四面迎敵,總兵徐治都夾攻賊舡,賊退踞百里州。
吳三桂駐兵衡州。衡山岳神廟有小白龜,大僅如錢,多歷年數。土人以為鬼神之使也,敬而祀之;藏諸幃中,藉以占卜。三桂妄希神器,擇吉祀神;鋪天下輿圖於神座前,默祝。視龜之所向,蹣跚循走,終不出長沙、常、岳之間,回轉至雲南而止。三卜皆然。三桂遂不敢輕出(「大有奇書」)。
鄭經圍漳州六閱月,部將吳淑開門降,黃芳度投開元寺東井死,不及援師止三日耳。事聞,贈王爵,諡「忠勇」;世襲十二代。經入漳州。
平南王尚可喜於粵秀山後浚濠築壘,為固守計。
十五年(丙辰、一六七六)二月
吳三桂兵至肇慶,碣石總兵苗之秀、東莞守將張國勳降。三桂檄讓惠州於鄭經,經令劉國軒入據之。
蔡毓榮率標兵渡江,眾奮勇先登,賊眾敗走;追至荊州對岸之太平衛虎渡口,賊望風遁,遂焚其營。會颶風作,壞渡江舡過半;乃留兵江南,暫移駐筲箕窪;賊固守松滋。
鄭經入東莞、馬雄入南海,趙天元、謝厥扶俱以舟師迎降。尚可喜長子俺達公之信計無所出,乃殺金光以辭於敵;謂:『向之抗衡上國、久持弗下者,皆此人所為也』。遂約眾謀逆,送印偽周;自稱「暫管輔德將軍」。時可喜屏居舊府,聞之,深悔不用光言以速光之死,流涕太息者累月;不久亦歿(全光,字公絢,浙之義烏人;知書有權略。尚可喜從遼陽入關,得光甚喜,置之幕下;凡有計議,必咨之而後行。然光頗自負,不屈人下,乘間潛逃;可喜遣健卒追還,抉其足筋令不可走,而禮愛益加。於是「跛金」之名遂著。可喜進爵平南王,長子之信酗酒暴逆;光因乘間言『俺達剛而多虐、勇而寡仁,若以嗣位,不利社稷;請立次子固山』!王深然其說,因循猶豫。光窺王無廢立意,恐謀泄及禍,乃曲順之信所為;凡鑿山開礦、煮海鬻鹽,遣稅使於列郡、通賈舶於外洋,皆從光擘畫:於是藩府之富甲天下,而光之富亦儗於王。尚之信酗酒嗜殺,壺尊杯斝與弓刀矛戟隨其所至,必兼攜以行;坐則輒飲,飲醉必殺人。深宮無以解酲,必引佩刀刺其侍者;雖寵僕愛姬,瘢痕遍體。性喜畜狗,築狗房,設狗監監之,隸以健兒數十人;閱旬必縱之出府,所過屠肆,例皆各出豕肉飼之。街中人狗塞塗,行者辟易。一夕,聞有哄聲,亟呼監往視;監遇瘈狗而奔,不復敢往。之信大怒,命左右割監肉飼狗,肉盡而止。又取民間十五以下兒為「把竿之戲」:竿長二丈,教之攀援上下,盤舞竿頭;之信把盞觀之,以為笑樂。其習技未精者,多至顛殞或穿腹折股,恬不介意。王之宮監適有事至;值其醉,忽指監曰:『汝腹何大?中必有奇寶。我欲剖視之』!以匕首刺監腹,應刃而斃。王之堂官王化,年已六十餘;盛夏苦暑,袒而立於庭。之信憎其年老,笑謂化曰:『汝鬚眉太白,我當黑之』!遂縛化曝烈日中,自巳至酉;百計求免,始得脫。王大恚忿,呼之信杖之百;而專恣益甚)(「觚賸」)。
五月
耿精忠汀洲守將劉應麟以州款於鄭經;經以應麟為奉明伯,使吳淑入據之。
九月
大兵入閩,耿精忠降。其興化守將馬成龍以州降鄭經,經以成龍為殄鹵伯,使許耀入據之。耀沉湎酒色,不在軍事;乃以趙得勝、何佑代之。
大兵逾仙霞關,耿、劉二逆謀攜裝泛海而眾情不順,始議投誠。禁卒偵知其情,密慰范承謨;承謨笑曰:『二逆即投誠,終不免;然必先殺我以滅口耳』!范果被害。
嵇永仁,字匡侯,號留山,餼於吳郡;閩督范承謨延致幕府。耿逆將叛,勸承謨早為備;逆銜之。既叛,幽承謨別室,驅永仁至逆邸脅降;不屈,錮之獄。踰三年,聞承謨被害,遂自經死。事聞,卹鏹歸葬,贈國子監助教(永仁,本江寧人,徙居無錫)。
十一月
耿精忠邵武守將楊德以州款於鄭經;經以德為後勁鎮,使吳淑入據之。當是時,經悉有泉、潮、漳、惠、韶、汀、興、邵八郡之地。
十二月
大兵敗吳淑邵武城下,淑奔還島中。
十六年(丁巳、一六七七)正月
大兵圍興化,何佑疑趙得勝貳於我朝,戰敗不救;得勝死之,佑奔泉州。
二月
克漳、泉,鄭經遁入島。
三月
和碩康親王遣知府張仲舉申前議,鄭經不從。
四月
鄭經移諸將入臺;劉炎來降、劉進忠降吳三桂,後俱礫於燕市。
五月
尚之信反正歸朝,自稱「暫管平南親王」。識者謂其前後兩銜俱以「暫」冠首,於義為「斬」頭;禍刑已兆,宜天誅之難逭也。
上寬尚之信從逆之罪,仍命襲父爵為平南親王,率師討孫延齡,駐武宣縣。十七年(戊午、一六七八)二月
劉國軒入寇玉洲、三■〈氵义〉河、福河、下滸等堡,俱下;擊敗援兵於東江橋,取石馬,遂入鎮耴、灣腰樹、馬洲、丹洲諸堡。是時總督郎廷相按兵漳上,嗣公黃芳世、都統胡兔、寧海〔將〕軍喇哈達、都統穆黑林、平南將軍賴塔、副將朱志麟、姚公子、李阿哥等先後來援,俱敗;國軒遂取平和、漳平,圍海澂。
五月
蔡毓榮進兵洞庭湖,軍於君山西岸柳林嘴。
六月初三日
東北風起,賊統大鳥舡揚帆入犯。毓榮揮兵為三:副將胡世英、岳州水師遊擊張世捷在左,遊擊郭文魁、祁人傑、候補副將尚立志在右,毓榮親率麾下居中,指揮諸軍鏖戰,破之;獲偽將何祥,祥赴水死。水師總兵萬正色亦斬偽將劉大成、李世隆;賊大敗,奔回。
二十四日
賊復乘風突衝柳林嘴,襲糧艘;擊破之。賊將杜輝領舟師由高腳廟至,萬正色敗之。
逮郎廷相;以吳興祚為閩撫、姚啟聖為總督,趣諸軍援海澂。諸將高□自完,顧示不救;城破,提督段應舉、總兵黃藍死之。劉國軒進陷長泰、同安;乘勝入泉州,梅勒雅大里固守,不下。國軒乃徇南安、永春、安溪、德化等縣。
吳逆自七月至十月屢乘風來犯,大小十餘戰;大兵皆捷,追至岳州城下而還。
八月
大兵復漳平、長泰、平和等縣。學士李光地導寧海將軍喇哈達、平南將軍剌塔由安溪出同安,巡撫吳興祚由仙游出永春,提督楊捷由興化下惠安,總兵林賢、黃鎬、林子咸帥舟師由閩安出定海;劉國軒退還漳州,以二十一鎮兵陣於龍虎山。都統〔胡〕兔先合戰,不利;啟聖援之,亦潰。耿精忠親督戰,立斬退縮者三人,大呼而入;平南繼之,陣斬海鎮鄭英、吳正璽等,破營十六,斬首四千、擄一千二百,亡溺以萬數,國軒泅河遁。
泉州人江幾,少年無賴,踰牆竊人婦,墮地傷足而跛,共呼「江拐子」;海中鄭氏黨也。受偽命為將軍,聚眾邵武山間,蔓延豐信;其眾皆裹頭露足,輕疾善走,峭壁百丈攀援如飛。頻出摽掠,官兵莫能禦。時吳興祚開府八閩,計欲諭降之而難其使;江右翁韜、郭國祚相與謀,作吳偽牘,步行三百里,越壑踰嶺抵其帳下。江發書怒,將殺之;偽總兵高茂方諫曰:『將軍雄踞險要,勒兵數萬;水戰山鬥則利,若馳驟平原非其所長。況地狹糧寡,戰守無資;能久乎?許之,猶不失富貴』!江然之;釋二人歸,然納款之期猶豫未決。韜與國祚造吳轅門請見,言機密事;因抵掌言江幾可撫狀,且請擅假公書罪。吳大喜曰:『壯士可用也』!立作手札,擇有幹略將官偕以行;幾遂率所部偽官百餘員、眾七萬餘人降興祚。奏聞於朝,各與爵賞有差。國祚成功不居,改名世耀;應選翹關委任千總(「觚賸」)。
平南王尚之信駐兵武宣,有藩下人張伯全,素不悅於之信;而張士選者,之信弟之孝之私人也,亦與之信有隙。之信忽召伯全至軍;伯全懼禍,密約士選入京告變,謂其「心懷怨懟,放言訕上」。有旨:『遣宜大人同伯全至粵勘問』。是時,藩下之兵悉隸固山王國棟麾下;國棟方與巡撫金俊交驩,俊授意國棟偕尚之璋賷詔至廣西。之信聞命,即解王印,還廣州待罪;羈留五仙門提督行臺,設兵嚴衛,內外音信不能相通。之信母萬福金與其弟若子尚在舊府,傍偟涕泣,不知所為;藩下總兵李天植密與府中人謀曰:『王國棟與吾輩同起廝養,沐恩日久,洊加拔擢,位至固山;兵樞歸其掌握、寶貨充其帑藏。王之所以待國棟者,不可為不厚矣!俺達公納款偽周,曾無一言諫阻;亦受「輔翼將軍」之秩。今公已棄邪歸正,承襲王爵;因二、三宵小讒搆,致見羈執。為國棟者,自宜剖心瀝膽,力白其誣;否則,繼之以死:此正竭忠效命之秋也。乃陰陽其間,冀賣主以易富貴,忘覆翼之洪慈、肆反噬之慘毒;而使全家骨肉,危如累卵:國棟之罪,其可逭乎?不若誘而殺之,庶足慰在天之靈而紓合門之憤』!因傳福金命,召國棟入商移家還京之計。先伏武士於兩廊;及國棟至,共出擒之。之信手剜去其兩睛,天植與尚之節等寸割其肉,投群犬啖之。國棟家人奔告金俊,捕同謀者,皆慷慨就縛;天植對獄無諱辭,意氣甚壯。俊以狀上聞,坐反論死(「觚賸」)。
十八年(己未、一六七九)
吳賊饑困甚,偽將吳應期等潛遁,賊兵相率來歸;岳州平。
吳三桂走死,常、長、衡、永、寶諸郡盡復。賊臣吳國柱、吳應期、胡國柱、郭壯圖等挾三桂孫世璠至貴陽即偽位,改元「洪化」。
蔡毓榮疏陳進剿機宜曰:『賊踞辰龍關,勢處上游,最為險隘。密有火砲、滾木、擂石,更於關外設塹挖濠,明挾我以不能仰攻之勢;必取小路分兵進剿,使賊勢分,然後斬關直入。而小路叢雜,須多分幾路。又有鎮遠以下,辰、沅之水直趨武陵。賊踞上游,現在白溶等處賊舡纍纍;我兵由陸進攻,賊必輕舟順流襲我之後。況水路自桃源、辰溪、柳林坌、麻衣堡、清浪而上可達白溶,踞辰州六十里,現有偽祖將軍扎營;必由水路分賊勢,斯陸路無瞻顧之慮。但灘高水隘,戰舡、沙舡難行,快舡又不便撐駕;需八槳辰湫小舡分載百子砲、過山鳥等輕便火器,上逼白溶,一面仍由辰龍關夾攻』。疏入,授毓榮綏遠將軍印,總統綠旗官兵。毓榮乃建旗鼓,大會諸將,申明約束;諸軍肅然,擇日進剿。
十月
大兵攻蕭井寨,吳淑被壓死。姚啟聖開第於漳州,曰「修來館」;以官爵、銀餌來歸者。
十九年(庚申、一六八○)正月
提督萬正色、總兵林賢、陳賢、黃鎬、楊嘉瑞以舟師伐島,逼海壇;吳興祚提兵與之,沿海上下。鄭經命左武衛林陞率陳諒、江勝、朱天貴禦之,不戰而潰;天貴來降。
三月
蔡毓榮率諸軍進剿,命右路副將曾蘭、水師遊擊多泰、總兵陳華分駕辰湫戰舡,山西提標分布辰溪、桃源一帶,以備應援。初五日,師抵寧香鋪,分撥諸將從辰州坪、巫溪、蒼溪、郭家溪潛師入。毓榮率大兵攻關;賊方拓敵,伏兵併發,遂棄關走,高起隆、巴養原(一作元)夜遁;辰州偽知府傅祖祿、偽參將黃仲禮各率所屬納印獻城,偽定北將軍楊有祿、偽水師左將軍周珍、偽右將軍楊寶蔭並降。是時節制諸軍者,武岡則江督董衛國、貴提趙賴,辰河則晉提周卜世等,與賊戰於黃茆嶺、龍頭山、泡洞口。水路曾蘭亦奪清浪、白溶等隘,偽將祖述聖、侯登甲、蕭伏成等率所部降:辰、沅平。
劉國軒入島,姚啟聖乘間復十寨,遂復兩島;鄭經及諸將遁入臺灣。
八月十七日
尚之信賜死,於府學名宦祠焚屍揚塵。沈上達家人鍾姓者,收其骸骼餘燼,瘞之西園報資寺。同死者,一百八人。李天植受戮時,其妻舒氏盡散家財,呼二女至,告之曰:『汝不幸生我家;與其污而生,不若潔而死』!劈其首而殞。又命侍妾十人皆自裁,然後自刎於堂上(「觚賸」)。
九月
蔡毓榮會師進取貴州。毓榮親統軍由江口徑取石阡,周卜世由印江出攻塘頭,互為犄角;仍伏兵印江、纏溪兩隘,以壯聲援。江督董衛國隨大將軍固山貝子由平溪進取鎮遠,多泰等以辰湫戰舡多帶火砲泊汛隘防上游水路。又調總兵李本超駐沅州、總兵和尚設道撥為後勁,又命總兵葛□素、參將許泗、遊擊徐國佐等駐守黎平、辰州。
十一月初九日
大兵抵兩路口,毓榮遣騎兵二:一由秀地取右港口(一作石巷口)、大巖門等隘出鎮遠衛,襲其後;一紆道出鎮遠縣,撓其旁。毓榮同大將軍貝子所統八旗官兵對賊營施砲,三路夾攻;衛國連奪關隘。十五日,齊衝賊營,踰濠肉薄而上;賊夜遁。追至油榨關,鎮遠府縣衛以及偏橋、興隆二衛盡復。毓榮與大將軍固山貝子各統師乘勝追剿,逆首吳世靁、吳應期在貴陽先期棄城,走雲南。大兵南駐貴陽,盡復思南、永寧等州縣。
二十年(辛酉、一六八一)正月
鄭經卒於臺灣。經立凡十九年。長子克■〈臧上土下〉向監國,實非經出;經死,經母董氏即收克■〈臧上土下〉殺之,而立克塽為嗣。
二月
蔡毓榮誓師征雲南,命董衛國、周卜世守貴州,毓榮自安順啟行。初七日,敗賊於沙子。初十日,攻臘茄坂,偽將線緎等潰逃;桑格等追過新興,復普安。二十六日,偽將馬寶自楚雄佯退;大兵追至烏木山,寶驅象迎敵,擊敗之;寶以三騎走。
十月十八日
征南將軍賴塔以廣西之軍來會,毓榮督兵進重關、太平橋、走馬街,逼會城;書諭射入城內,令擒賊首歸順。二十二日,偽將吳成鰲、余從龍來歸;言城中惟郭壯圖不肯降,請擒壯圖自效。毓榮令二人薙髮,留成鰲,遣從龍入城。二十四日,賊撤城外兵。勇略將軍雲貴總督趙良棟亦以師來會,乃分四面逼城。二十八日,偽將線緎、胡國柱、吳世基、何進忠、黃明等遣從龍同永盛汪姓者縋城出,言壯圖父子、世璠皆自殺;毓榮許緎等以不死。二十九日,緎等出城降;各官驗世璠、壯圖各身首戮訖,擒逆始事腹黨正法軍前:雲南平。
晉蔡毓榮尚書,仍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總督雲南、貴州軍務,加十級;各官陞賞有差。
雲南五華山,向有永曆故宮;吳三桂據而有之。飛樓傑閣、巍闕雕牆,袤廣數十里;奇花異卉、寶玩古器,充牣其中。欲將圓圓正妃位,圓圓固辭;三桂乃別娶中閫。圓圓屏謝鉛華,獨居別院。三桂後婦悍妒,殺三桂幸姬殆盡。惟圓圓貴寵相等而不相軋,親若娣姒,府中皆稱「邢太太」。居久之,三桂潛蓄異謀;圓圓窺其微,以齒長請為女道士。康熙癸丑,三桂反;戊午,病歿。辛酉,滇南平;籍其家,獨圓圓潔身以老(「觚賸」)。
按五華山宮,孫可望築;永明王於十年八月移居之,故稱永曆故宮耳。其實,即秦王宮也。
姚啟聖疏薦萬正色為陸路提督、施琅為水路提督,進取臺灣;琅治兵平海。
二十二年(癸亥、一六八三)六月
大兵發銅山,窺澎湖,劉國軒帥兵屯風櫃嶼、牛心灣以待。施琅令藍理、曾誠、吳啟爵、張勝、許英、阮欽為、趙邦試等以七舡突入,縱火焚其舟;國軒分兩翼合擊,琅自將合圍赴援(一作突圍赴援),互有殺傷,克虎井嶼。澎水故鹹;及是,泉水忽甘,眾志益奮。琅居中軍,國軒發火矢、噴筒,煙焰蔽天;琅督諸將力戰,陣斬林陞、邱輝、江勝、陳啟明、吳潛、黃隆等,國軒兵士死者萬餘人,焚大小戰艦二百餘艘,國軒從吼門逸出。澎湖破,國軒入臺。
初,大兵駐泉州,距澎湖三十六島勢阻險要,師不克進。金門總制陳薦郭世耀善水戰,命簡甲士結陣揚帆,指揮戰船;不數日,而盡搗其穴。世耀即國祚,說江幾降者(「觚剩」)。
七月
劉國軒與馮錫範、何佑、邱磊等決計奉克塽降;乃遣劉國昌、馮錫圭等齎延平王金印一、招討大將軍金印一、公侯伯將軍銀〔印〕五,籍土地、府庫、軍實獻軍門。
八月
施琅至鹿耳門,國軒使人除道迎入。克塽嗣立,凡二年,時年十五。自成功迄克塽凡三世,歷三十八年:至是僭偽悉平。
明寧靜王術桂,遼王之裔。初嗣長楊王;隆武時,改封寧靜王。福建破,渡海依鄭成功。至是,以王印授克塽,遂投繯死。妾袁氏、王氏、秀姑、荷姐、梅姐,從縊於堂。越十日,藁葬於鳳山縣長治里。
鄭克塽至京,授漢軍公;馮錫範授漢軍伯、劉國軒天津總兵、何佑梧州副將。
二十九年(庚午、一六九○)正月
命鄭成功及子經之喪歸葬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