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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文獻叢刊·第40種】台海思恸录、中日兵事本末、东方兵事纪略

台灣文獻叢刊

  【第 40 種】

  臺海思慟錄

  .作者:思痛子、羅惇曧、姚錫光

  .原書頁數: 0065 頁

  ●書籍簡介

  本書(一冊六五面三九、○○○字)正文全卷凡五篇,題思痛子撰。另附錄「中日兵事本末」一篇,羅惇曧撰;「東方兵事紀略」(「臺灣篇」上下)二篇,姚錫光撰。「臺灣思慟錄」記清光緒二十一年日本進據臺灣時軍民戰守之經過,分臺防、臺北、臺灣(今臺中)、臺南、澎湖五篇。作者未具真實姓名,未知何許人;據其「自序」,顯係臺產。「自序」說明此書題名之由有謂:『蓋生於臺、長於臺,身受臺之創鉅痛深、親見臺之同遭蹂躪而「痛定思痛一也』。書成於割臺之後一年,以當時人記當時事,自較可信。附錄作者羅、姚兩氏事略,待考。「中日兵事本末」篇,溯自同治年間中日商訂「通商條約」始,繼而日本出兵臺灣、併吞琉球,以至由朝鮮問題引起甲午之戰訖和成賠款割臺,始末略備。「東方兵事紀略」原分釁始、援朝、奉東、金旅、遼東、山東、海軍、議款、臺灣(上下)等十篇,特取其最後兩篇。至其「議款篇」,另收入第四三種「馬關議和中之伊李問答」「附錄」。又,羅惇曧另有「割臺記」篇,收入第五七種「割臺三記」。按「臺海思慟錄」正文未見刊本,今據臺灣省立臺北圖書館所藏抄本輯編。

  ●序號   篇名

  1  弁言

  2  自序

  3  臺海思慟錄目錄

  4  臺海思慟錄

  5  臺防篇

  6  臺北篇

  7  臺灣篇

  8  臺南篇

  9  澎湖篇

  10  中日兵事本末

  11  東方兵事紀略(二篇)

  12  臺灣篇上(第九)

  13  臺灣篇下(第十)

  ●弁言

  省立臺北圖書館藏有自署思痛子的「臺海思慟錄」抄本一冊,記清光緒二十一年日本佔據臺灣戰事經過;分臺防、臺北、臺灣、臺南、澎湖五篇,約萬餘言。經傳抄整理後,以字數過少,久未發排;茲由「中國近百年史資料」中錄出羅惇曧著「中日兵事本末」與姚錫光著「東方兵事紀略」之「臺灣篇上」(第九)及「臺灣篇下」(第十),作為附錄,付之手民,以利參考。

  周憲文於臺北惜餘書室

  ●自序

  從來書之不足取信於天下後世者,大抵緣秉筆者摭拾浮詞,鋪張揚厲,不顧事之失實,惟懼文之不工。故「武成」一篇,武王之大事也,而奉天伐罪,子輿氏猶僅取二、三策焉。則凡稗官野史之未可盡據為實錄也明矣。

  予於甲午倭寇犯臺之役,紀其戰事本末,分為五篇,命曰「臺海思慟錄」;蓋生於臺、長於臺,身受臺之創鉅痛深、親見臺之同遭蹂躪而痛定思痛也。

  當日者,倭釁初開,臺之文武官吏不為不多矣。其間部署之疏密,用人之得失,兵力之厚薄,饟糈之盈絀;有知難而退者,有誓同臺地存亡而置百萬生靈於不顧者,有夙負威名而一籌莫展、致樹白旂以降者;或縻帑十餘萬僅報一軍之成焉,或甫與交綏而佯敗遠遁焉,或心存規避而沿途延緩焉,或藉口割臺而私倖內渡焉。孰為勇敢殺賊而軍中威怖如許癡虎之奮不顧身?孰為自擁雄兵而劃界分疆如賀蘭進明之坐觀成敗?孰為饟援俱絕而抵死拒戰如張睢陽之困守孤城?其見敵輒靡也則如彼,其有進無退也則如此。迄今回憶,猶歷歷如在目前,爰振筆書之;無褒譏,無隱諱,無飾詞而阿好,所謂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也。

  方今外侮迭乘,天下多事,講求新政者莫不淬厲奮發,以冀補救於將來。予以為古今之治亂系乎人才,而當時艱勢迫之餘,則尤視人才為急務。蓋得其人,則一、二忠義之士猶足寒勁敵之心;不得其人,則雖百萬熊羆,其瓦解之勢可以立待。臺海之戰,其前車之鑑也。因追述往事,手輯成書,付之棗梨,俾後之盱衡世變者,得以據而論定之。庶不貽未可盡信之誚歟?

  光緒丙申夏月,思痛子自敘。

  ●臺海思慟錄目錄

  臺海思慟錄………………………………………………………………………………(一)

  臺防篇……………………………………………………………………………………(一)

  臺北篇……………………………………………………………………………………(五)

  臺灣篇…………………………………………………………………………………(一○)

  臺南篇…………………………………………………………………………………(一四)

  澎湖篇…………………………………………………………………………………(一八)

  附錄

  中日兵事本末…………………………………………………………………羅惇曧(二一)

  東方兵事紀略…………………………………………………………………姚錫光(四五)

  臺灣篇上(第九)……………………………………………………………………(四五)

  臺灣篇下(第十)……………………………………………………………………(五五)

  ●臺海思慟錄

  思痛子撰

  臺防篇

  臺北篇

  臺灣篇

  臺南篇

  澎湖篇

  ·臺防篇

  臺灣海外天險,南接閩粵,北連吳會,袤延數千里,港道紆迴,土地饒沃,物產豐贍,固東南之左護也。

  自施襄壯琅削平鄭氏,議為不可棄,設官置鎮,招民墾闢,二百餘年,屹然成巨鎮焉。然孤懸海外,緩急勢難接應,土番洋匪,叛服不常。雍、乾間,朱一貴、林爽文、陳周全、蔡牽諸逆,先後剿除,海疆靜謐。

  道、咸而後,通商事起,海防始亟。同治十一年,倭人以琉球難民為生番所殺,藉端啟釁,兵抵花蓮港。光緒十年,法蘭西取越南,兵輪擾及基隆、滬尾,均以議款而退。

  朝廷知臺地之膏腴,啟外人之窺伺,有關於天下者大,乃詔改臺灣為行省,設巡撫,置藩司。改臺灣府為臺南府。建省垣於彰化縣北之大墩,以其適中也。臺灣府臺灣縣附焉。淡水廳為臺北府,附以淡水縣。共隸府三(臺灣、臺南、臺北),州一(臺東),廳四(基隆、南雅、埔里社、澎湖),縣十一(臺灣、安平、淡水、宜蘭、新竹、嘉義、彰化、恆春、雲林、苗慄、鳳山)。是年,巡撫劉銘傳奏開製造、商務、腦務、墾務各局,造鐵路,設電線,奏請清理田賦,添設鎮防,締造經營,頗費心力。數年以來,號稱海外雄都,實足藩衛南服。十九年,巡撫邵友濂奏改省會於臺北,以臺北府為首府,巡撫、藩司皆駐於此,意取自便也。鎮、道仍駐臺南。

  二十年春,朝鮮土匪作亂,乞援於我。朝廷命將出師,撫綏藩服。乃倭夷乘其內訌,入據其境,百端要挾。繼又陸續添兵,傷我運船,擾我邊圉。皇上赫然震怒,明降諭旨,著李鴻章迅速進剿,並飭沿江、沿海督、撫、將軍及統兵大臣整頓戎行,遇有倭船闌入中國海口,即迎頭痛擊,悉數殲除。詔下,臣民大悅,各懷義憤,共期滅此朝食。尋以議和未定,暫停戰事,而倭人輒乘間狡逞,牙山、平壤、威海、旅順等處,無不被其蹂躪,薄海因之戒嚴。臺防自此始矣。

  是時,臺撫為邵友濂,藩司為唐景崧,臺道為顧肇熙,臺鎮為萬國本。七月,詔巡撫邵友濂督辦全臺軍務,以唐景崧為幫辦。撫、藩奉命後,各存意見,未能和衷共濟。友濂奏請添派統兵宿將,朝命以福建水師提督楊岐珍、南澳鎮總兵劉永福赴臺會辦軍務。岐珍於六月到臺,率所部淮勇二千餘人,分駐基、滬海日。永福八月到臺,率所部粵勇三千餘人駐臺南、恆春、鳳山一帶。安平、旂後各口,則有萬國本部兵守焉。友濂又咨請閩督譚鍾麟檄調候補總兵廖得勝、海壇協副將余致廷各率湘勇數百人來臺,皆命為統領,分駐滬尾、觀音山等處。又命前湖北鄖陽鎮總兵綦高會赴江南新募湘勇千五百人駐官渡口。各自為統,無牽制也。基隆口則命記名提督張兆連統四營守之。命候選道林朝棟統土勇千五百人駐獅球嶺,守基隆後路。

  九月,友濂以兵事非其所長,求去位。朝命以藩司唐景崧代之,以臺灣道顧肇熙為藩司,以臺灣府陳文騄為臺灣道。景崧既握兵符,殊洽素願,毅然以保障全臺為己任。謂臺地要衝,為七省門戶,面面受敵,非厚集兵力不可。中路海口及高險處布置尚虛,已有之湘淮各軍僅數十營,又半皆暮氣;羽書旁午,四出徵調。咨請閩督檄調福建候補道楊汝翼募湘勇千五百人來臺,駐中路。命候補知府朱上泮募湘勇二千人,駐守澎湖;更益澎湖鎮總兵周振邦二千人,皆豐給饟械,以其懸隔內地,接濟不易也。又命守備胡某領粵勇千人,在基、滬一帶遍開地營。地營者,於山海衝要處掘地,深能蔽人,廣闊一、二畝,使卒百十人持槍環立,伺敵至潛擊之。又徵前澎湖總兵吳光亮率所部二千人為粵軍統領,名其軍曰「飛虎」。十一月,景崧得粵中書,謂有大俠吳國華、胡友勝、龐某者,皆具有奇略,能於水底用兵,請各致其黨,備廣艇宵渡來臺投效。信之,密飭飛速東來。又命粵人楊永年赴粵募海盜亡命千人,檄副將黃翼得募粵勇三千,並募東筦縣人精於線槍者千餘人,俱陸續募齊到臺,分駐基、滬、新竹各口。省垣公廨祠宇,亦駐軍皆遍。又奏派在籍兵部主事邱逢甲廣募民兵,以輔官兵不逮,稱為義勇統領,體制在諸將上,與撫軍往來文牘悉用照會。營制與淮、湘諸軍異,與土勇亦相逕庭,營官不領薪水,逢甲月支公費數百金,兵則食數軍之半饟,器皆取給於官,或聽民自捐,不立營疊,無事安居,有事候徵調。數月之間,逢甲領去官饟銀十餘萬兩,僅有報成軍之一稟而已。自十月初招募,迄歲晚,全臺報成軍者約五、六十營。次年春,編入伍者號百四十營之多。一時湘、淮、閩、粵、土、客諸軍,風聚雲屯,號三百數十營,兵力不可謂不厚矣。然各自為統,呼應遂以不靈。甚至與居民相尋斗,視法紀如弁髦。故四月二十六日有革弁李文奎者,公然白晝手刃戕撫署中軍官方佐卿。省垣乃稍稍驚避。

  全臺歲入正雜各款三百數十萬兩。至是,諸款雖減,應納丁糧除外,屬留募防勇外,亦可解十之六。庫儲銀約六十餘萬兩,奉部撥接濟款五十萬兩,南洋大臣張之洞密為代陳饟絀情形,荷蒙濟饟百萬兩,電飭南洋於貸洋款項下劃解,由蘇松太道交滬上臺運局試用道賴鶴年手收。此外息借民款,全臺約二十餘萬兩。有此數款,可無饟缺之虞矣。

  先是,邵友濂以新式槍砲價昂,僅在滬購舊式槍千餘桿,分給各軍;各軍皆束之高閣。景崧以為械精乃能制勝,提款十餘萬檄候選府茅延年駐滬購辨;咨請各省接濟,粵督譚鍾麟應舊槍二千餘桿,閩督邊寶泉應火藥數千斤、舊槍千餘枝、子彈數萬枚、水雷二百餘具,其餘無一應者。南洋則接濟既多且精,兵民感激。在臺將士皆曰,此次兵力雄厚,饟械充盈,較甲申法防之役,嚴整不啻倍蓰;頗恃以為無恐焉。

  諭曰:唐中丞以書生督師,厚集勁旅,勢甚張也。然輕而不整,至使兵弁仇民,盜俠雜進,敗徵見矣。卒之,虜乘澳底,望風輒潰。借寇兵,齎盜糧,甚於牙、平、威、旅之挫衄,悲夫!失律之凶,一至此乎!夫無淮陰將兵之略,雖多亦奚為哉?

  ·臺北篇

  臺北既改為省垣,防務更密於他處。自邵友濂去位,唐景崧日以防事為亟。獨籌帷幄,默畫機宜,度勢相形,以滬尾為南向之咽喉,基隆為北門之鎖鑰,防守斷難鬆懈。自立坐營於官渡口(距滬尾口十里),如敵由滬口入,即迎擊之。楊岐珍立坐管於八斗(距基口十餘里),敵來自基口,可以接禦。岐珍自來臺後,令所部分紮基、滬,自擁親兵數百駐省垣之試院,徵兵籌饟,皆不過問,一聽撫軍主持。命其胞弟楊某募臺州五百人駐獅球嶺。滬尾砲臺則有廖得勝、余致廷領之,基隆砲臺則歸張兆連領之。至於兩口內港,寸節皆布水雷。大嵙嵌(距臺北四十餘里,東面距海數十里)向有練兵五百人,至是足成千人,命提督余得勝統之,分駐龜崙嶺、桃子園(皆新竹口入臺之要隘)一帶。提督陳得勝統淮勇千人駐金包里。各處要口要隘應駐兵者,無不完備。防堵事宜,可謂有疏皆密矣。

  乃割臺議起,人心惶惑,官民皆存觀望之心。惟撫軍一人,毅然欲與臺地相存亡;民之忠義者,亦不肯俯首事仇,且駭且憤。旋奉旨,令在臺大小官員陸續內渡。自藩司顧肇熙以次皆遵旨去位,楊岐珍亦率所部逕回廈門。巨紳林維源挾重貲回漳州原籍。其不忍恝去者,數人而已。

  於是唐景崧重整規模,力謀防禦。檄候補同知俞鴻為臺北府,候補知縣凌汝曾為淡水縣。宏開幕府,廣集英才。幕中有刑部主事俞明震、禮部主事李秉瑞、候補副將陳季同、候選姚文棟,此數人者,皆撫軍禮而羅致之,或由電請、或以輪迎,到皆倒屣不遑,倚為命世之英。連騼既集,日夕運籌,意將建不朽之勛也。

  時臺地紳民見朝廷決意棄臺,公乞英、法兩國保護。延英領事至撫署與之熟商,擬將全臺關稅、五金礦產諸利悉以畀英,土地、人民仍歸中國,誓不願服倭人。領事拈髯微哂,作中國語曰:『臺灣全島,乃為紅毛人開闢,後即為日本攘奪,鄭氏奪之不久,乃歸中國;今復與日本,是物還原主。諸君思託大國以求庇蔭,重我英國,誠厚誠厚,姑俟電稟欽使酌核;然我英廷恐不愛此區區之利而遽為保護也』。以後竟無消息。諸紳民改而求諸法。適法水師提督有派軍艦來臺遊歷,陳季同躬迓其兵弁二人至撫署宴商之,亦無成議;但言候提督意旨,如肯作保山,兵艦亦即連檣而至。越數日,無隻輪片帆到臺。

  旋聞和約畫押,北洋罷兵,敵艦陸續來擾。至二月二十日擾澎湖。五月初一日,奉到割臺明文,紳民日集撫署哀懇保護。臺地不顧事倭,撫軍茫無主見。先是撫軍因紳民之請,疊奏籲墾,兩月之內,電陳至二十餘次之多。甚謂:『祖宗締造之艱,史冊具在,傳至二百餘年,失自皇上之手,天下後世,謂皇上為何如君?他日更何以見祖宗於地下?臣為祖宗守土,惟有與臺為存亡,不敢奉皇上之詔』。又謂:『棄地已不可,棄臺地百數十萬之人民為異類,天下恐從此解體,尚何恃以立國?且地有盡,敵欲無窮,他國若皆效尤,中國之地可勝割乎?宜請各國公斷,可多償兵費,而不可割尺寸之土地』。朝廷以和議已有成說,悉置不答,亦無詰責之旨。

  至是紳民會商固守之策。眾謂萬國公法有「民不服某國可自立民主」之條,全臺生民百數十萬、地方二千餘里,自立有餘,公求撫軍暫作民主,總統全臺軍國重務,先將其眷屬護送內渡,以堅撫軍之志。各將領亦願竭力禦敵,無一內渡者。五月初二日,紳民以鼓樂恭送民主印旗至撫署。印,銀質,方闊長厚與巡撫關防等,文曰「民主國總統之章」。旂,藍地黃虎。撫軍感慨不勝,愧不敢當,三讓而後受。飭中軍官捧入,不敢升堂受賀。設內務衙門,以俞明震為內務大臣,凡用人行政諸務悉委之。設外務衙門,以陳季同為外務大臣,凡各國交涉諸務悉委之。設軍務衙門,以李秉瑞為軍務大臣,凡整軍經旅悉委之。各刊木質關防,以昭信守。設立議院,以通民情;議開諸礦,以興國利。命姚文棟至京師,面陳當道自立各情。隨電奏朝廷,略謂:『臣歷次電陳臺民誓不服倭,全臺勢不可割,紳民日會議自主之謀,朝廷悉置不問,一無區畫。自四月以來,民情日迫,求救日殷,臣雖欲不顧而去,情勢皆無可行之理。處此至慘至艱之會,無淚可揮,無門可訴。至本月初二日,紳民竟聚數千人集臣署,哭聲震地,強送來銀印一方,文曰「臺灣民主國總統之章」,卻之不可,謹先收受,以待朝命,以順輿情』。電咨江海各督、撫、將軍,並照會泰西各國與日本國家,詳告臺防之密,臺民之勇且多。朝廷與各國均不復,各督、撫、將軍之復如平時賀任具文而已。惟南洋張大臣復電有謂:『自立之舉,甚駭聽聞,總統之名,西國極為重大,如難久支,大局無濟。若臺人推戴,實出至誠,似可暫攝臺事,他日尚易於收場也』。

  越四日,李經芳偕倭頭來臺交割,停輪滬尾口外;海關稅司馳書來告,陳季同與李有舊,急寓書勸勿登岸。李亦恐臺民之怒己也,停舟兩日,偕倭頭樺山揚帆而去,而倭人攻臺之艦來矣。初僅數艘集基隆口外,旋又來十餘艘;砲臺遙望,莫能反擊。各國觀戰之舟亦日數至。亟電飭前敵小心嚴備。臺無戰艦,惟恃砲臺為固。敵舟避砲臺而行。初七日,由基隆之左百餘里澳底地方登陸,先占高山。我軍仰攻不克,又值連朝大雨,軍士衣濕路滑,更不能前。諸粵軍全無紀律,見敵輒靡,倒戈與湘、淮軍互斗。張兆連甫出隊,受微傷退回。營官孫道義率眾迎敵,戰勝,餘軍皆不能接應,轉勝為敗,道義受傷。

  倭艦之來也,張兆連命營官曾喜照領土勇三營駐澳底。寇至,喜照既不能迎擊,而全軍皆潰散,甚至該軍哨兵作敵人鄉導。其時基、滬一帶電線皆斷報,至各攜機器四遁。省垣益惶怖,連夜命黃翼得統粵勇乘火車赴援。及抵基隆,前敵悉敗潰,遂乘原車返省,妄言基隆已失。省中立時譁潰,如水決風發,莫可遏抑。諸大臣若陳季同等挾貲宵遁,城門洞開,各相踐出,達旦不休。撫軍曹部一空,僅留撫軍及其弟四子、一門丁而已。惟大稻埕洋街茶市正登,婦女之揀茶者尚絡繹不絕,洋行生意與平時無異。各敗軍遊勇無賴土人,凶悍無人理,執槍隨手攻擊,甚於寇盜,獨不敢入洋市一步。即間有過者,亦寂然無譁,不敢從肆,亦異矣哉!諸西商,僅法國有保護兵百人耳。斯時滬尾無戰事,駕時商輪正停口內,軍民皆蟻附而登。海關委員以存課數萬舁入舟中,各軍均開槍環擊,砲臺亦升砲攔阻出口,謂:『撫軍初與吾輩約死守不去,今寇未臨於城下,潛挾貲而返,置吾輩於此,為倭人抗戮。舟一起輪,立開砲轟擊』!船主竟不敢啟輪,相持三日,舟中水米皆耗,數千人以為不飽魚腹,亦將饑斃舟中。船主與海關西人商,將關課舁上,砲臺撤去巨砲機器。十四日早駛出,法國兵船護夾而行。甫啟輪,觀音山小砲臺又然車輪砲擊中官艙,死者八人、傷者十餘人,血飛肉薄,舉舟皆無人色。法國兵輪開巨砲擊毀砲臺,始衝波而出,數千人乃獲更生之慶焉。撫軍究未乘此輪,當夜附他輪去矣。

  十四日以後,省城更為擾亂。諸軍士劫庫藏、燒衙署,火光燭天,呼聲震耳。諸西商於十七日邀集紳民至澳底,請倭人入城定亂。倭酋始猶疑撫軍之計誘,將紳民羈留數人,遣其兵弁十餘人到城察看情形無異,方整旅而至。

  論曰:孔文舉有言,善人在患饑不及餐,古人至許友以死,況許國乎?方中丞手握兵符,毅然以保障全臺為己任,奏書天子,欲以一身相存亡,當此之時,義貫日月,可謂壯哉!然客氣盛而將才疏,用非其人,遂一潰不可收拾,僨軍辱國,固已多矣。卒使百萬生靈,夷為異類,二千方里,淪於他族,向所稱不奉詔之疆臣、民主國之總統,直夢囈耳!兒戲耳!昔鄭氏提一旅,蹙荷蘭久踞之師而有餘,今唐公擁數百營,拒日本猝來之虜而不足;豈其才量相懸、權力弗及歟?抑時有幸、有不幸歟?嗟乎!以諸葛武侯用兵之神,而陳承祚猶訾短之,它復何論?從是以觀,與其倉皇引遁,傳笑四方,毋寧為邵故侯先幾辭位之猶有藏拙也哉?

  ·臺灣篇

  臺灣府改設大墩,城郭衙署,未能遽修,暫住彰化縣城。彰化居全臺之中,固守可以控制南北。攻臺者不得彰化,則消息梗塞,首尾不能相顧。實為敵所必爭,我所必重之處。城東郭有八卦山,高於城數丈,登臨一望,鹿港、番挖、梧棲各海口皆在目前;東南西北數千里之來路,皆歷歷可指。上架巨砲一、二尊,可抵精兵十萬。安可輕視而忽諸?

  甲午倭事起,邵友濂在位不久,尚虛布置。十一月,唐景崧始檄調福建候補道楊汝翼統湘勇二千五百人分駐鹿港諸口。府城八卦山則有副將鄭榮所領之屯防兵五百人守之,然猶不甚經意,以省垣在臺北,全力籌備基、滬兩口。乙未春,倭警日亟,署臺灣府知府孫傳袞見中路兵單,乞撫軍將駐獅球嶺林朝棟所統之千五百人調來。兵甫至,傳袞求去位,撫軍委候補同知黎景嵩代之。

  景嵩到任,撫軍又檄調朝棟仍率所部回省,並電調楊汝翼率所部同往。命景嵩為中路營務處兼統各軍,並飭就地募勇數營,防守中路一帶。朝棟、汝翼以前敵事急,心存規避,又不敢不遵憲旨,沿途延緩,趦趄不進,至五月初四日尚在半途。謠傳省城失守,朝棟、汝翼相顧惶愕,遂同謀棄所部兵內渡。景嵩偵知,往勸飛速援省,切勿為謠言所動。兩人面雖允從,猶以短饟為辭。景嵩急籌數千金與之,促其啟行。乃翌日報稱兩統領棄軍,由小港乘舟宵遁矣。景嵩飭副將楊再雲募汝翼所棄湘勇千人,又就地募外江勇千人,駐頭份禦寇。頭份為新竹、苗慄交界之地,入中路要隘也。又命梁翊募土勇千人,為遊擊之師,駐新港、苗慄一帶。時屯防統領鄭榮辭去,以署彰化縣羅樹勛、副將廖世英分領其軍,駐府城八卦山。移城南巨砲於山巔,築臺安之。查點府庫,存舊槍約四千桿,子藥僅足敷用;儲銀僅七千餘兩,不敷一月之饟,急集紳士孝廉施菼、施仁思、侍衛許肇清、貢生吳景韓、吳德功等設籌饟項。中路向有抄封官田數萬畝,可納銀三萬餘兩,除本年已繳外,尚可繳萬餘兩。上忙錢糧,飭令七折繳府,充作軍需,亦可得三、四千兩。設籌防局,令施菼等駐局中籌款。諸紳尚踴躍從事,然杯水車薪,大有岌岌不敷之勢,而布置不能少疏也。

  有苗慄附生吳湯興,自備饟需募勇五千人,分駐中港、後壟各口;新竹武生姜紹祖、徐驤各備饟需募勇千餘人,在大湖口一帶禦寇。景嵩又飭署臺灣縣知縣史道濟募勇五百人,署苗慄縣知縣李淦募勇千人,署雲林縣知縣羅汝澤募勇千五百人;此數營皆就地而募,團勇不計,土客各勇近七千人,共成營十四。景嵩遂命其軍曰「新楚」,營制、營規一依湘、楚舊章約略變通之。其勇雖為新募,頗嫻規制,鼓以忠義,氣皆奮興。將官則有副將楊再雲尤為得力,由頭份率部進攻新竹,屢獲勝仗,斬倭兵千餘人,歷兩月有餘,再雲出隊十餘次,有勝無敗;楊統領之名大震於中路,敵人聞之,皆有懼心。數月以來,臺中、臺南賴以安堵如故者,再雲力也。六月十八日,再雲與倭接仗,半日不分勝負;至申正,子藥忽然不繼,兵勇散亂,而敵砲連發,再雲中砲,死之。其餘將官,如吳湯興、姜紹祖、徐驤、簡精華,皆臺產之勇敢有為者也。吳、姜、徐皆死於戰場。簡精華,綽號大肚,於臺灣失守時,潛入內山,招集壯夫,屯聚山谷,時出與倭人作難,其亦鐵中錚錚者與!

  先是景嵩因糧饟不敷、兵力不足,派員紳四去乞饟。南洋大臣張之洞派河南候補道易順鼎、候選主事陳曇帶饟銀十五萬兩以為接濟,並函致景嵩,略謂:『民主既遁,臺民猶奮拒敵人,其忠義勇敢,甚堪嘉尚!君不忍捨去,亦能支持數月,實深欽佩。茲遣易道、陳主政帶饟十五萬前來,聊助兵食。一切事宜,已與易、陳兩君面言。以後能再收一城、一邑,自當源源接濟。此款系各省義富所集』。又函屬福建陸路提督黃少春,派候補知州龍贊綱帶達字營暗渡來臺。詎以七月初九日行抵涵江,聞臺灣之變折回廈門,距失守僅二日,亦天意也。

  是時扼守臺南為劉永福。因外路梗塞,永福坐擁厚兵重饟,恃中路之戰勝而安享承平,亦不給一兵、發一粟。當景嵩始至臺中,曾貽書永福,請其至臺中坐鎮,保全大局;而永福復書,請畫地而守,臺中屬景嵩,臺南屬永福。坐觀臺中之成敗,漠不相顧。逮至六月十六日,各紳民前往哀求,始命提督李惟義率五百人來。又飭其黑旗營務處吳彭年赴前敵,見再雲陣亡,連夜退回。由水路來之參將湯仁貴、遊擊廖其彩,則軍械不齊,不能前進,日向景嵩索械;景嵩設法在各軍勻槍二百桿予之。則劉家軍之紀律又可知矣。然軍士從此不能支,潰敗之書,絡繹至府。紳民集府署謂景嵩曰:『民主已遁,接濟全無,公如有把握可以持久,吾輩當死守以報;否則,護送公往臺南乘輪內渡,接倭入城,中路生民當可免於屠戮,此我紳民不得已之為也。公其何以教之』?景嵩籌思,糧饟僅可數日支,因漫應曰:『再死守數日,覬外間有無接濟,倘仍寂無消息,任汝等所為可耳』。紳民呼黎爺而退,蓋感激不可言喻,不覺同聲宣呼以頌之耳。

  至七月初九日,饟絕糧空,諸軍一時盡潰。武生姜紹祖戰死於新港,附生吳湯興擊死於大肚溪,湯仁貴、吳彭年俱在府城戰死。紳民護送景嵩至西螺,接倭入城,臺灣遂失。

  論曰:臺之役,兵力可謂雄厚矣,其能抵死攻倭者,乃獨一新楚軍乎?若朱逆之亂,有許將軍雲者,斷一臂矣,猶刃數十人,以為趙常山復生也。觀楊再雲斬馘千餘,隱若一敵國,誰謂今人不古若哉?使諸將皆如再雲,虜食得下咽乎?至如黎太守感民忠義,久拒孤城,饟援俱絕,民為脫脫;嗟夫!太守非武臣,顧不怕死如此。使充其量,則虜之畏而呼之,與宗忠簡、岳忠武將毋同,而徒使吾民稱黎爺,其亦幸中之不幸者已!

  ·臺南篇

  臺南即鄭氏所置之承天府。康熙二十二年設臺灣府。光緒十一年,巡撫劉銘傳奏請改臺灣為行省,省垣設彰化,臺灣府、縣之名遂移中路,而此之臺灣府、縣則稱為臺南府、安平縣,臺鎮、臺道皆駐焉。東背內山,西面大海,西北扼安平之險,西南據旗後之雄;各有砲臺駐兵守之。

  光緒二十年五月,籌辦海防,臺鎮為萬國本、臺道為顧肇熙、臺南府為唐贊袞、安平縣為謝壽昌。彼此籌商,由國本咨商巡撫邵友濂,派鎮海中軍正副兩營駐府城西門外,聯絡安平砲臺;派鎮海中軍前後左右四營分駐白沙墩、喜樹港、曹厝莊、竹子港、鹽田等處。又添募安字防軍一營駐府城內外,添募漁團水勇三百餘人駐安平口,旗後則派鎮海前軍前後兩營駐之。又添左右兩營、漁團水勇一營分駐各小口,募忠字防營一營駐東港,募防軍一營駐鳳山,枋寮一帶有永字防軍一營駐之,隘寮舊有防軍七哨,至是足成三營。恆春沿海各口,除本有之隘勇、屯兵二百多名外,又添募兩營。

  八月,劉永福到臺南,帶有福字三營、七星隊一營,駐郡城內外一月之久,商籌分防未定。值顧肇熙調臺北為藩司、唐贊袞以規避被議去位,以臺灣府陳文騄接署道篆、以知府朱和鈞署臺南府篆,加道標衛隊一營駐小南門外,又募鎮海中軍先鋒一營駐曹厝莊。十一月,永福會商鎮、道咨請臺撫,與國本分地防守;安平至旂後歸國本,旗後至鳳山、恆春一帶歸永福,添募福軍五營分紮東港口。所有各防地應安地雷、碰雷、電雷,皆設法妥安。較顧肇熙初辦時,自周密矣。惟嘉義所屬之蕭壟、布袋嘴、咸水港、白港各口,陳文騄至,始募翊安三營,令提督陳羅統駐之。

  二十一年二月,澎湖失守,敗勇紛紛由布袋嘴、咸水港上岸,日約數百人。文騄設收留局,每人日給口糧錢百文,擇其精壯者募入營伍,弱者貲遣內渡,遊勇得不滋擾,文騄力也。臺東州地屬內山,舊駐屯兵三營,歸提督張兆連統領;二十年,兆連調臺北,檄後營副將岱霖代統。霖故,以臺東知州胡傳接統。至是照常駐防,未另添募。

  五月,劃臺議定,文騄、國本及臺南知府朱和鈞、安平縣謝壽昌,皆遵旨內渡,臺南一切防守事宜,悉屬劉永福一人主持,紳民亦無間言,以永福素有盛名也。是月,永福遂移駐臺南府城,檄浙江知縣忠滿署安平縣,以大武壟巡檢孫育萬署嘉義縣,以候補府經歷盧自鑅署鳳山縣,恆春則虛未委代;以副將李惟義統領鎮海中軍副左先鋒等營駐白沙墩、喜樹港一帶海口,以遊擊李英統領鎮海中軍前右及永字等營,副將楊錫九統領鎮海中軍正後營及安平砲臺,道標衛隊安字營則檄安平縣知縣忠滿節制,均駐府城內外。嘉義有陳羅原紮之翊安三營,調駐四草湖;所遺嘉義各防地,檄副將談少宗募土勇三營駐之。旂後砲臺及鎮海前軍等營,永福檄其第三子仁卿統之。鳳山忠字防軍三營,命吳光忠統之。恆春各營仍舊分紮。所有廣軍福字等營七星隊,蕭三發統之,以為遊擊之師。防營布置,大致如斯。

  糧饟:自五月以前,道庫存銀約七萬餘兩、府庫約九萬餘兩、臺南支應局約萬餘兩;永福接手,清查庫儲,惟道庫未動,府庫及支應局共約存銀六萬餘兩。永福復興安平知縣忠滿等集紳商會議,一時籌集約十萬兩;又會紳商設官票局,辦理頗營,官票盛行。於是臺南饟項充足,與臺中不啻天壤。

  六月,新竹陷,彰化兵單饟絀,紳民南來求救。永福檄飭李惟義率鎮海左營、副將廖其彩率屯兵五百人、黑旂營務處吳彭年、參將湯仁貴各率所部福字營百人、都司王德標率七星隊一營,前往彰化接應。至地未及十日,彰化失守。復檄楊錫九、蕭三發挑選精壯前往嘉義交界之北斗溪,相持月餘,錫九竟以戰死。倭陷嘉義,逼近曾文溪,分兵數路,進攻臺南。水路則一由安平口、一由旂後口、一由東港口,皆不戰而退。臺南營勇雜亂無紀,其稍精壯之湘、淮勇皆戰死前敵,所餘皆永福所帶之廣勇,一味劫掠,敵至紛紛潰亂。永福懼不敢出,令軍士樹白旂降倭,己由安平口附英國輪船內渡,倭勢益張。紳民視官兵如仇敵,助倭殺戮。九月初二日,接倭入城,臺南遂失。傳檄臺東州及內山一帶,令其歸附,至今猶未帖然,干戈尚逞云。

  諭曰:余觀越南戰事,雖庸夫走卒,皆知海內劉將軍之黆黆矣。當其兵威方張,勢且系致名王於闕下。及臺南之役,所部諸將,乃皆僕遫不足數。嘉義一陷,全軍俱靡,至樹降旗而遁,何前後勇怯判若兩人耶?則豈檀公三十策,走果為上計乎?儻所謂神龍見首不見尾耶?比有人來自越南,述劉公雄據十餘郡,常與法虜為難,去冬虜大創,議款而退;於是益服劉將軍之以智自免。向嘗疑床頭捉刀者,或虎賁貌似中郎耳。今質之所聞,則夫英雄機鑑,殆非愚儒所能窺其際者已!

  ·澎湖篇

  澎湖屹峙海中,四面受敵,歷來用兵,皆一戰而克;然為全臺門戶,棄而不守,則閩廈之消息不通、全臺之脈絡不貫,故生臺倚為重鎮,設總兵、通判各一員守之。

  倭防事起,巡撫唐景崧命澎湖鎮總兵周振邦增募勇二千人、又命候補知府朱上泮統二千五百人專駐澎湖,以資防衛。恐臨敵倉皇,接濟不易,特給以半年之饟、新利之槍,子藥加倍給足。上泮既到澎湖,與總兵周振邦不相能,分段而守。上泮守大城北砲臺及北路各口,振邦守大小嶼、媽祖澳及南路各口;共駐兵四千餘人,糧可支至數月。一拳石之地,得此重兵厚饟,似可以無虞矣。

  二月初十日,有法船遊弋至澎湖,其兵弁登岸,與振邦、上泮談宴極歡,邀遊砲臺,巡視海口,彼此贈貽而去。至十七、八日,外即有倭船遊弋。十九日,則倭船大集,洶洶有臨敵之勢。二十日,即開砲擊大城北砲臺。其守將劉某以巨砲還擊,沉倭船二艘,漸次遠颺。不意前次所乘法船,乃探我軍虛實,查察登岸路徑。至是該船亦泊口外觀戰,其舟中水手帶倭兵數百人用三板由小港登陸,以其半逕攻媽祖澳及廳城。振邦率隊迎敵,竟不能支。其一半向大城北進攻砲臺。上泮正在料理水戰,而陸兵忽至,莫知所措,全軍潰亂。甫與交綏,口外兵輸亦亂擊砲臺,倭兵紛紛登陸,前後夾攻,亦不能抵禦。上泮左腿受傷,親兵救出,趨小港上舟,次早駛避臺南。振邦與通判陳步梯見倭兵登陸,砲臺不守,朱統領不知所往,進退失措,軍心大震,略與交鋒,亦以漁舟入小港逃避。回首城中,則遍樹倭旗,澎湖失矣!

  論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旨哉言乎!夫百鷙不如一鶚,衰驥不如駑馬;蓋選才之難也。臺防提鎮亦夥矣,要皆自鄶無譏,然且不相能以致敗。嗟乎!蕭、曹規隨,平、勃交驩,惡得以私害公哉?如周、朱者,隳軍實而長寇仇,又庸猥之甚者也!吾能無阮嗣宗廣武之歎哉?

  ●中日兵事本末羅惇曧

  甲午兵事,以丹徒姚君錫光所著「東方兵事紀略」為最詳盡,而筆墨頗病冗碎。余既略有異聞,更就當時在軍中者考證焉;乃取「姚略」變易簡括之,遂成斯編。(著者志)

  朝鮮自前明隸中國藩服,修職貢甚謹;與日本並國於東海。明萬曆間,日本豐臣秀吉大舉入朝鮮,覆其八道,朝鮮幾亡;明竭中國兵力,不足救之。會秀吉死,兵遽罷,八道復入於朝鮮。

  滿清入主中夏,鄭芝龍據臺灣。唐王、魯王憑海隅以謀恢復,疊乞援日本,皆拒之。

  自康、乾以來,商舶東趨日益眾,日本乃設奉行三員於長崎,以領華商。道、咸後,中國既與泰西互市、立約開諸口岸,尚未與日本互市也。同治元年,日本長崎奉行遣其屬附荷蘭船載貨達上海;因荷蘭領事言於上海道吳煦,請依西洋無約諸小國例,專至上海貿易,並設領事官照料完稅,不敢請立約。通商大臣江蘇巡撫薛煥許之,聞於朝。是為日本互市之始。三年,因英國領事巴夏禮請許其商民自報吾海關完稅。七年,英國領事代請,許其商民至內地,給護照驗行。皆其大將軍德川時事也。九年(原文為「明治三年」),〔日本〕遣外務權大丞柳原前光謁直督李鴻章於天津,請依泰西諸國例立約。總署僅許通商,而拒立約;前光力請於鴻章,卒許之。十年,其大藏卿伊達宗城來議約,前光為之副。與鴻章議於天津,定通商條約三十三款;而禁運貨入內地,與西約蓋殊焉。十一年,前光復來求改約,鴻章卻之。是冬,復遣外務卿副島種臣為全權大臣,要改約;遂允之。十二年四月改約成,互換於天津。

  先是,琉球船遇颶漂抵臺灣,死於生番者五十四人;日本商民四,亦漂至遇禍。種臣既成約於天津,入都呈國書;命前光至總署,言生番事。總署大臣毛昶熙、董恂答之曰:『番民皆化外,猶貴國之蝦夷,不服王化,亦萬國所時有也』。前光曰:『生番殺人,貴國舍而不治,敝國將問罪於生番;以盟好故,使某來告』。昶熙曰:『生番既我之化外,伐與不伐,惟貴國自裁之』!前光歸報,日本遂有征臺之役。

  同治十三年三月,日本以陸軍中將西鄉從道為都督,征臺灣生番。先命廈門領事致書廈門道呈閩浙總督李鶴年,言:『去年副島大使得請於貴國,今將興師問罪於貴國化外之地,若貴國聲教所暨,則毫不敢犯』。鶴年復書拒之,不聽;蓋自聞昶熙等答前光言,知中國不足畏矣。日軍薄社寮澳登陸,熟番迎降。熟番於生番,世仇也;導擊生番,敗之。進焚村落,深入至牡丹社。生番伏叢莽間,時起狙擊,日兵不敢進;從道退守龜山,建都督府,闢荒蕪屯田,為久駐計。閩督聞於朝,詔海疆戒嚴,徵發旁午。命船政大臣沈葆楨為欽差大臣,督福州水師赴臺,戒毋輕動。別遣閩藩潘霨、臺灣道夏獻綸就西鄉從道議。至琅■〈王喬〉灣,日兵露刃夾道立,霨等嚴詰從道,論辯久不決;霨作色行,從道挽之;謂:『我國暴師海隅,為貴國征化外、闢荒穢,寧獨無報耶』?霨曰:『若速退師,寧賞軍費』。與草約三款而還。柳原前光以公使至京師與總署議,久不協,將決戰;閩撫王凱泰率兵二萬五千將渡臺。日軍之屯龜山者受暑瘴,多死亡,思退兵;聞大軍至,益思言和。乃以內務卿大久保利通為全權大臣,來議和約;辨番地界,兩月不決。英使威妥瑪居間,要償兵費三百萬元;巡視臺灣大臣沈葆楨電奏力爭,謂:『倭備雖增,倭情漸怯;大久保之來,中情窘急,而故示整暇;我當堅持之』。廷議不欲遽啟戰事,乃允償金五十萬。九月,鈐印換約。日兵歸國,行凱旋禮;進從道爵。蓋自是益輕中國矣。

  光緒元年秋,日本以兵艦突入朝鮮江華島,毀其砲臺、焚永宗城,殺朝鮮兵,掠軍械以去;復以兵艦駐釜山,要盟。方副島種臣之來議約也,乘間語總署:朝鮮是否我屬國?若為屬國,則匄我主朝鮮通商事。總署答以『朝鮮雖我藩屬,而內政、外交聽其自主,我朝向不與聞』。當時大臣闇於國際法,對外惟知自大;洎屢遘英、法之役,惕於兵釁,遇事退讓;凡所要求,無不如志。其明告日本以朝鮮自主,實圖省事也。至是,日本以兵脅朝鮮,而遣開拓使黑田清隆為全權大臣、議官井上馨副之,赴朝議約。二年春,約定;認朝鮮為獨立自主國,互派使臣,並開仁川、元山兩埠通商,日艦得隨時測量朝鮮海岸。中國視之漠然也。是年春,始派侍講何如璋充日本使臣,設橫濱、神戶、長崎等領事。三年,朝鮮以天主教事,與法國有違言;介日本駐釜山領事調停,書稱中國為上國,言候上國指揮。日本以交際敵體,何得獨尊中國?如朝鮮為中國屬,則大損日本國體;嚴詞詰責。朝鮮上其事,總署致辯日本謂:『朝鮮久隸中國,其為中國所屬,天下皆知;即其為自主之國,亦天下皆知;日本豈能獨拒』?其語不倫,日人弗顧也。

  五年,日本入琉球,滅之,夷為沖繩縣,虜其主而還。琉球久在藩服,職貢甚謹;其王即位,輒命專使冊封焉。至是,詰日本滅我屬國,日人拒焉。是時以伊犁邊界與俄羅斯爭甚烈,方備戰,不能復與日本啟釁,琉球遂永為日有。日人復以長崎假俄泊兵輪,中國不能引公法以爭也。

  泰西諸國,皆援日本通商朝鮮例,請通商朝鮮;中國諭朝鮮以相機因應,勿固拒。八年春,朝鮮遂與美國議互市之約,請蒞盟;鴻章派道員馬建忠、水師統領提督丁汝昌率兵輪偕美國全權公使東渡。朝鮮國王先以國書致美總統,自明為中國藩屬,所以請中國蒞盟之故;美使許之,乃定約於濟物浦,汝昌、建忠監之。約成,朝鮮命其臣齎美約並致美國書,呈禮部轉總署備案。未幾,英、法、德三國皆遣使先後東渡,建忠為之介,皆依美國例先後成約。日本亦遣兵輪至,詗約事。其駐朝鮮公使屢詰約文,朝鮮不之告;乃叩於建忠,建忠秘之。約文及與西使磋議,皆主於建忠,朝鮮奉行而已;日人滋不悅,然無如何也。

  朝鮮國王李熙,以支派入繼。其父是應柄國,號大院君;頗拒外交。及王年長親政,王妃閔氏強宗專柄,裁抑大院君;大院君恆鬱鬱思逞。六月,朝鮮軍士以軍糧蠹腐,殺倉吏,執軍士數人置法,軍譁將變。大院君乘機便殺執政,率兵入宮,將殺閔妃,脅王及世子不得通朝士;遂殺日本練兵教師崛本以下七人,焚日本使館。有預告者,日使花房義質逃而免,走歸長崎。時建忠歸國、鴻章以憂去,張樹聲署北洋大臣。聞朝鮮變,命建忠會丁汝昌率三兵艦東渡觀變。抵仁川,而日本海軍少將仁禮景範已率兵艦先至;朝鮮惶懼,望中國援兵甚急。建忠上書樹聲,請迅入王京執逆首;緩則亂深,而日人得逞,損國威而失藩封。汝昌內渡,請增兵。是時,日艦先後泊仁川,陸兵分駐濟物浦,花房義質將率師入王京;朝人大恐。樹聲命汝昌統七兵艦至於仁川,命提督吳長慶率所部三千人援東,便宜行事。朝命剋五日期,以七月初四日航海,初七日抵朝鮮馬山浦。師既濟,薄王京。長慶、汝昌、建忠入城,同候大院君,減騶從,示坦率。大院君來報謁,從者五百人;長慶命部將納其眾而守之。舉大院君筆談、設食,禁從官不得輒白事;大院君疑焉,語長慶使召從者還取衣。長慶出朝旨宣其罪,執而致之天津。朝命安置保定,乃幽之於蓮池書院;凡四年。其王李熙再上書請歸大院君,不許;仍許歲遣吏省問。熙亦不遣也。長慶既平朝鮮亂,駐師漢城;日人大失望。花房義質要狹不遂,聲言決絕去;朝鮮懼,介建忠留之仁川,派全權就仁川議。朝鮮請命於建忠,建忠授之辭,使磋議。乃朝人畏日甚,卒償金五十萬,開揚華鎮市埠,推廣元山、釜山、仁川征程地,宿兵王京,與長慶對鎮;若公同保護焉。是年秋,給事中鄧承修、翰林侍讀學士張佩綸請乘兵威伐日本,責琉球事;付鴻章議。鴻章以『海軍未備,渡遼遠征非計』覆奏;不果行。

  朝鮮志士,奮起言新學,號維新黨,目執政為守舊黨,相持甚急。光緒十年,維新黨金玉均、洪英植、朴泳孝、徐光範、徐載弼等謀殺執政而代之。玉均等曾遊日本,暱日人;至是,倚為援。英植時總郵政,延中國商務總辦及各國公使與朝鮮各官宴於郵署,日人預其謀,公使竹添進一郎不至,預運械入使館;酒間火起,亂黨入,傷禁衛大將軍閔泳翊、殺朝官數人於座。外賓驚散,日本兵排門入景祐宮,金玉均等直入寢殿;挾其王,矯令速日兵入衛,殺其輔國閔臺鎬等八人。次日,亂黨自署官:洪英植為右參政,泳孝等管兵。議廢立,欲幽王於江華島,而日使欲致諸日京,議未決,而勤王兵起。朝鮮臣民籲長慶靖難,長慶責日使撤兵,不答;其臣民固請長慶兵赴王宮,及闕,日兵發槍拒焉。長慶疑國王在正宮,恐傷王,未還擊;而日兵連發槍斃華兵甚多,乃進戰於宮門外,金玉均等皆出助戰,王乘間避至北闕廟;華軍偵知之,迎王歸於軍,斬洪英植及其徒七人以徇。泳孝、光範、載弼奔日本,而日使自焚使署,走濟物浦。朝民彌仇日人,長慶聚其官商妻孥,衛之出王京。朝鮮具疏告變,命吳大澂為朝鮮辦事大臣、續昌副之,赴朝鮮籌善後。日本派全權大使井上馨至濟物浦,以五事要朝鮮:一、修書謝罪;二、卹日本被害人十二萬圓;三、殺其大尉磯林之兇手處以極刑;四、建日本新館,朝鮮出二萬圓充費;五、日本增置王京戍兵,朝鮮任建兵房。朝鮮皆聽命成約,而日本怨中國乃愈深矣。光緒十一年春,日本遣宮內大臣伊藤博文、農務大臣西鄉從道來津議朝鮮約。鴻章為全權大臣、吳大澂副之。與議定約三款:一、兩國屯朝鮮兵,各盡撤還;二、朝鮮練兵,兩國均不派員為教練官;三、將來兩國如派兵至朝鮮,須互先行文知照。當時鴻章左右皆不習國際法學,有此巨謬,成公同保護之條約;鴻章不之知,舉國亦無人詰其謬誤,猶泰然曰:『朝鮮,我屬國也』。以至於甲午,遂啟大爭,成中國之巨禍,皆此約成之也。

  先是,俄人伊犁界務糾葛,將失和,以兵艦駛遼海;英人亦以兵艦至,踞朝鮮之巨文島,以泥俄人。及伊犁約成,英人慮擾東方大局,冀中國始終護朝鮮,屢為總署言;總署漫不為備,至是日人謀朝鮮益急。光緒十二年秋,駐英、法、德、俄使臣劉瑞芬致書李鴻章謂:『朝鮮毗連東三省,一有搖動,震撼邊疆;宜乘其內敝,收其全國,改建行省;此上策也。如以久脩職貢,不忍利其土地,則約同英、美、俄列強公同保護,亦足以保安全』。鴻章韙之,上之總署;總署不可,事遂寢,鴻章亦深惜焉。

  光緒十五年,朝鮮饑。其咸鏡道觀察使趙秉式禁糶,日人詬焉。至明年禁弛,日人謂其元山米商折本十四萬餘元,責償於朝鮮;朝鮮為罷秉式官,許償六萬元;不可,日人至三易公使以爭償金。至光緒十九年,卒償金十一萬元,事乃寢。今總統袁公世凱時充朝鮮商務總辦,朝鮮倚中國,其執政尤善袁公,日人深忌之。償金之役,久乃決,日人疑袁公陰持之。

  朝鮮執政閔泳駿,閔妃之族也;素疾日本,而國中新進厚自結於日人。朝鮮亂事,金玉均、朴泳孝等皆逃於日本,日人深庇之;朝鮮極欲得玉均等,李逸植、洪鍾宇乃分往刺之。鍾宇,英植子也;痛其父為玉均所煽被誅,欲甘心於玉均,乃佯交歡之。光緒二十年二月,鍾宇偕玉均來遊上海,同寓於東和館,日人所設旅館也。鍾宇擊斃玉均於旅舍,滬官捕繫之,以詰朝鮮;朝人謂玉均叛黨、鍾宇其官也,請歸其獄自讞之;乃以鍾宇暨玉均屍歸於朝鮮。朝鮮戮玉均屍,以鹽漬其首;而擢鍾宇官。日人大譁,乃為玉均發喪,赴者數百人。李逸植亦刺泳孝於日本,未中;日人捕獲逸植斃之,朝鮮不敢問。朝、日之隙日深,而日人怨中國亦愈甚;圖朝鮮之謀,乃益亟矣。

  洎朝鮮東學黨變起。東學者,起於崔福成;刺取儒家佛老論說,轉相衍授。當同治四年,朝鮮禁天主教,捕治教徒,並捕東學黨喬某戮之,其黨卒不衰。至光緒十九年,黨人詣王宮訟喬冤,乞昭雪,不許,請益亟,乃捕治其魁數人,憤益思逞。民久怨政府,思暴發,黨人乘機煽之。光緒二十年春,乃倡亂於全羅道之古阜縣。朝主以洪啟勳為招討使,假中國「平遠」兵艦、「蒼龍」運船自仁川渡兵至長山浦,擊亂黨於全州。初戰甚利,亂黨逃入白山。朝兵躡之,中伏大敗,幾覆師;亂黨由全羅犯忠清兩道,兵皆潰,城陷,揚言直搗王京。朝鮮大震,來乞援師。鴻章派直隸提督葉志超、太原鎮總兵聶士成率蘆、榆防兵東援,屯牙山縣;按光緒十一年條約,電諭駐日公使汪鳳藻告日本外部:以朝鮮請兵,中國顧念藩服,遣兵代平其亂。日本外務卿陸奧宗光復藻書謂:『貴國雖指朝鮮為藩服,而朝鮮從未自承為屬於貴國』;鳳藻以聞。日本既聞中國出師援朝,亦以兵北渡。其駐朝公使大鳥圭介適歸國,因命其以兵八百先入王京;大隊繼至,前後八千餘人;命其駐京公使小村壽太郎以出師平朝鮮亂,照約告於中國。總署復書謂:『我朝撫綏藩服,因其請兵,故命將平其內亂,貴國不必特派重兵;且朝鮮並未向貴國請兵,貴國之兵,亦不必入其內地』。日使復書謂:『接本國復電,本國尚未認朝鮮為中國藩屬。今照日、朝兩國「濟物浦條約」及中、日兩國「天津條約」派兵至朝鮮;兵入朝鮮內地,亦無定限』。朝鮮亂黨聞中國兵至,棄全州遁。朝兵收會城,亂平;而日兵至不已。中國約日本退兵,日人要改朝鮮內政,約兩國各簡大臣至朝代其更革。駐日使臣汪鳳藻復書謂:『整頓內治,任朝鮮自為之,我中國不顧干預;貴國既認朝鮮為自主之國,尤不應預其內政。至彼此撤兵,請稽和約專條行之』。中國屢以「朝鮮自主」之文彰諸公牘,而又屢稱朝鮮為藩服,背馳已極;而總署以及外交官不悟其大謬,至啟大爭,以迄喪敗,國中尚鮮明此義者。日本堅不肯撤兵,復書謂:『中日兩國同心預其內治,則朝鮮足以安全;萬不料中國概置不講,而但要我國之退兵!英政府善意調停,而中國膠執殊甚;若因此而啟兵端,實惟貴國執其咎』。蓋其意已決用兵矣。

  日本以朝鮮請兵中國,皆閔族所為;惡其執政閔泳駿,遂惡王妃。以執政親中國,疑朝鮮拒日皆中國駐朝總辦袁世凱所為,殊怨袁公;欲藉兵力改革其內政,去泳駿等,收其國權,以遏中國,故堅不肯撤兵。日兵皆據王京要隘,而中國屯牙山兵甚單。袁公屢約志超,電請北洋發戰艦至仁川,並增陸軍駐馬坡以備日本。鴻章始終欲據條約要日本退兵,恐增兵益為日本藉口,終不許;並戒志超勿以兵近王城,妨啟釁。各國使臣居間調停,皆無成議。日使大鳥圭介逼朝鮮完全自主,謝絕中國,朝鮮不敢從。鴻章屢議與日和,而日本索賠款三百萬。朝士大譁,以日本蕞爾,敢抗大邦,宜大張撻伐。樞臣翁同龢握大政,修撰張謇其門生最親者也;力主戰,並力言北洋軍之可恃,乃決備戰,而鴻章意仍不欲失和。朝野益詆鴻章,謂鴻章貳心於日本;其子經方久旅日本,曾納日婦,時綸謂經方為日本駙馬、鴻章與日本姻婭,乃始終言和;及喪敗賠款,猶謂鴻章有意賣國也。當海軍衙門建立時,醇親王奕譞為總理;孝欽后建頤和園,撥海軍經費三千餘萬供建築費,奕譞向將順後,故后尤信任之,海軍費絀,設備多不完,惟鴻章知之深,朝野皆不習外事,謂日本國小不足平,故全國主戰。獨鴻章深知其強盛,逆料中國陸海軍皆不足恃,故寧忍詬言和;朝臣爭劾鴻章誤國,樞臣日責鴻章,乃不得已而備戰,時日軍已久踞朝鮮矣。

  日兵既據朝鮮王京,遍佈水雷漢江口,以兵塞王京諸門;凡華人出入必搜索,華僑乃爭內渡。袁公赴仁川還國,駐朝華員均逃歸。六月二十一日,大鳥圭介率兵入王宮,殺衛兵,擄朝鮮王李熙,以大院君主國事。大院君於光緒十一年釋歸,方閒居也。矯王令,流閔泳駿等於惡島,凡朝臣不親日本者皆逐之;事無鉅細,皆決於日人。袁公歸,力言於鴻章以不能不用兵之故;乃以大同鎮總兵衛汝貴率盛軍十三營於天津、盛京副都統豐伸阿統盛京軍發於奉天、提督馬玉昆統毅軍發於旅順、高州鎮總兵左寶貴統奉軍發於奉天。四大軍奉朝命出師,慮海道梗,乃議盡由陸路自遼東行,渡鴨綠江入朝鮮;蓋迂遠甚矣。牙山兵孤懸,援師久不至,鴻章租英商輪「高陞」載北塘防軍輔以「操江」運船,載械赴援。日人預賄中國電報生洩行師期,以兵艦預邀之;截「操江」船,「操江」懸白旗任掠去,日艦「吉野」、「浪速」以魚雷擊「高陞」,沉之。

  初,光緒十年立海軍衙門於京師,建旅順、大連灣、威海衛砲臺。十四年,定海軍經制,以丁汝昌為海軍提督;海軍大半閩人,汝昌淮人陸將,孤寄其上,大為閩黨所制,威令不行。左、右翼總兵以下爭挈眷陸居,軍士去船以嬉;每北洋封凍,海軍歲例巡南洋,率淫賭於香港、上海。蓋海軍之廢弛久矣。朝鮮變起,鴻章令「濟遠」兵艦率「揚威」、「平遠」往護朝鮮。及日本兵大集,「濟遠」管帶閩人方柏謙以「濟遠」逃歸。鴻章方冀和,召諸艦悉歸。洎日本擄朝王,絕海道;乃命「濟遠」、「威遠」、「廣乙」先後赴牙山。遇日艦先擊,「廣乙」受殊傷,逃焉。「濟遠」繼逃,日艦「吉野」、「浪速」追之急,方柏謙豎白旗、繼樹日本旗,仍追不已,有水手發砲中日艦。柏謙生還,以捷聞。塞威海東西兩口,而朝鮮海上遂無中國艦隊,日艦縱橫海上;中國但為防海計,不復能爭海上之權矣。湖南巡撫吳大澂自請赴前敵,至威海相砲臺。汝昌率全軍抵旅順,陸軍四大軍俱集平壤,海軍大發,集於大東溝、鴨綠江口。汝昌自坐「定遠」為督船,與日艦相見。戰既酣,「定遠」擊沉其「西京丸」一艘,而中艦「超勇」沉焉。「致遠」最奮戰,與「吉野」、「浪速」相當;「吉野」,日艦之中堅也。「致遠」藥彈盡,督帶粵人鄧世昌素忠勇,閩人素忌之;「致遠」戰酣,閩人相視不救;世昌憤痛,決死敵,乃鼓快車撞「吉野」,思與同盡;「吉野」駛避,「致遠」中其魚雷,鍋裂,遂沉焉;世昌死之,全船皆殉無逃者。而「濟遠」方柏謙不戰而逃,轉舵誤撞「揚威」;壞其舵,行愈滯,日艦至,擊沉之。「濟遠」既逃,「廣甲」從之,「靖遠」、「經遠」、「來遠」不能支。「經遠」管帶陣亡,日人擄焉。諸艦既爭逃,惟「鎮遠」、「定遠」猛戰,日五艦繞攻之,「定遠」轟其「松島」艦,幾沉之;日海軍中將伊東祐亨坐船也。「定遠」亦受重傷,砲械俱盡。日既暮,日艦解圍去。「定遠」等脫歸旅順,「濟遠」已先歸。「廣甲」已抵大連灣,誤觸礁不得出;越日,日艦至,砲碎之。是役,凡失五艦:「致還」、「經遠」、「超勇」、「揚威」、「廣丙」是也;其存者,惟「定遠」、「鎮遠」、「來遠」、「靖遠」、「濟遠」、「平遠」、「廣甲」七艘,已不能軍矣。汝昌立「定遠」敵樓督戰中彈,傷■〈月妥〉仆地;管帶總兵閩人劉步蟾聞戰震悚失次,洋員漢納根代其指揮,始能畢戰。汝昌歸於威海,鴻章命斬方柏謙於旅順;以鄧世昌死事上聞,得旨謚「壯節」。

  葉志超軍駐牙山,聞「高陞」被擊沉,聶士成言於志超曰:『海道既梗,牙山絕地不可守;公州背山面江,勢便利,戰而勝可據守以待後援,不勝猶可繞道出也』。志超從之。日兵已逼成歡,士成率五營駐成歡。日前鋒至,迎擊獲勝;日兵大至,以無援敗。趨公州就志超,而志超已先棄公州行。士成追及之;以兵單恐與日軍遇,乃繞道渡大同江,至平壤,與大軍合;兩月始達。志超以成歡之戰殺敵相當,鋪張電鴻章;乃據以入告,獲嘉獎,奏保員弁數百人、賞軍士二萬兩,遂拜總統諸軍之命。

  是時,中國軍隊並屯平壤;高麗之舊京也。朝民素親中國,聞大軍至,爭獻酒漿饟軍;而軍士殘暴,奪財物、役丁壯、淫婦女,衛汝貴軍尤甚,朝民大失望。志超抵平壤,統諸軍。志超素庸懦,不足服諸將,汝貴尤貪縱;左寶貴、聶士成皆忠勇善戰,而志超漫無布置。大軍聚平壤,諸將日置酒高會,築壘環砲為固守計。日兵偵探隊至大同江,華軍聚而殲之;繼至者,均逐去。志超以屢獲大捷聞。盛軍夜出哨與毅軍遇,互疑為敵;相轟擊,死傷甚眾。志超聚全軍為嬰城計,日本分道來攻。馬玉崑守大同江東岸,血戰久;汝貴援之,日兵敗去。而左寶貴扼元武門嶺,日兵大隊至。志超將冒圍北歸,寶貴不從;以兵守志超,防其遁去。日軍猛撲寶貴軍,酣戰久,卒不敵。寶貴矢必死,登城指揮。連中砲,墮地猶能言;及城下,始殞;部將死數人。日軍佔元武門,開城以納大軍;志超遍懸白旗,乞緩兵。馬玉崑聞元武門失守,奉志超令速撤軍,乃歸平壤。志超既樹白旗,日人來議受降;志超乞率兵歸,日人拒焉。志超乃率諸將棄平壤北走,日兵邀之於山隘;兵潰,回旋不得出。槍砲齊擊,人馬枕藉,死二千餘人、被擄數百;而將領皆得生逃,軍儲器械、公牘密電盡委之以去。朝鮮境內,華兵絕跡矣。

  當大軍屯平壤,朝命諸軍繼發為後援。四川提督宋慶以毅軍發旅順、提督劉盛休以銘軍發大連灣、將軍依克唐阿以鎮邊等軍發黑龍江,皆會於東邊九連城。軍未集,而平壤軍已退,志超率殘軍萬餘人過安州、定州,皆棄不守。聶士成時在安州,以安州山川險峻,宜固守以遏日兵;志超不聽,奔五百餘里,渡鴨綠江入邊止焉。九連城與朝鮮之義州隔水相對,界鴨綠江;大軍既先後入九連城,朝旨奪志超職、衛汝貴逮問,以宋慶接統諸軍。汝貴治淮軍久,以貪謟至提督;援朝時,年六十矣。其妻貽書曰:『君起家戎行,致位統帥;家既饒於財,宜自頤養。且春秋高,望善自為計,勿當前敵』!汝貴守婦誡,益避敵軍。敗逃後,日人獲其書,後引諸教科書以戒國人。宋慶忠勇敢戰,然無調度,非大將才;諸將行輩相若,驟稟節度,多不悅。故諸軍七十餘營散漫無紀,又坐守江北一月以待敵。日軍全據朝鮮,軍實即厚,乃渡江來攻。逮九連城不守,長驅之勢成矣。宋慶駐中路九連城,以聶士成守虎山;九連城要隘也。日軍集於義州,作欲渡狀;中路嚴備之。而日軍乃潛襲上下游,其枝隊出東路渡安平河;依克唐阿棄防走東北,奔寬甸。其義州軍乘夜造浮橋達北岸,銘軍竟不覺;侵曉,日軍於南岸列砲隊護其軍渡橋者數千人。銘軍潰,諸軍從之。獨聶士成尚保虎山,日軍環攻之;士成力不支,退而西。宋慶遣援軍來,而虎山已失;退渡靉河,擠而死者相藉也。宋慶棄九連城,北趨鳳皇城。日軍分隊東下,豐伸阿、聶桂林棄安東,奔岫岩州。於是東起安平河口至安東沿鴨綠江境,皆為日據。宋慶以鳳皇城不可守,退握大高嶺,以守遼陽州,日軍遂佔鳳皇城。時旅順圍急,乃詔宋慶回援旅順;而大高嶺之防,專屬於聶士成。日軍趨寬甸,依克唐阿遁,寬甸及蒲石河諸軍望風潰。日軍分兵三路撲岫岩州,豐伸阿等棄城奔析木城。是時日第二軍已陷金州大連灣,進逼旅順;據東邊之第一軍分兵出遼陽之西,與第二軍會,以斷大高嶺後路。宋慶回援旅順之師屯蓋平,屢搗金州不得進。而豐伸阿、聶桂林駐析木城,日軍駐牽馬河以綴宋慶兵,而分兵撲析木城;豐伸阿、聶桂林奔海城。日軍並逼之,復遁去;關外戒嚴。

  其東路聶士成駐大高嶺之軍,直鳳皇城西北;依克唐阿之軍,直鳳皇城東北;呂本元、孫顯寅率盛軍守連山關。日軍至,本元等遁,遂逼大高嶺;士成守備嚴,乃移向草河口,依軍擊敗之。日軍乃棄連山關,聚兵草河口,橫斷聶、依兩軍。聶士成屯分水嶺,以拊日軍之背;依軍夾攻之,陣斬一中尉。鳳皇城日軍以大隊來援,依軍連戰勝之;日軍退守鳳皇城。依克唐阿遣軍會士成趨鳳皇城,大戰於通遠堡,死傷相當。依軍逼靉河日軍,日軍夜襲之,多傷亡;翌日大戰於一面山,右翼兵擊死日軍甚眾。左翼兵先潰,右翼兵不支,遂退;中途遇伏,馬隊統領永山死焉。安東之日軍已西陷海城,遼西危急;詔依克唐阿移軍援遼陽。吉林將軍長順會宋慶軍與日軍相持,互相勝敗。聶士成請自率精銳出敵後往來遊擊,截其饟道,令彼首尾兼顧,敵乃可克也;諸帥不許。士成自率兵過通遠堡,逼雪里站而陣;日軍至,伏兵起擊,走之。鳳皇城日軍大隊至,士成預伏兵、張疑軍以待之,復敗日軍。是時遼東、金、復、海、蓋盡為日本有,山東之威海衛亦熸焉。依克唐阿、長順、宋慶、吳大澂諸軍屢敗於海城,畿疆危迫;詔士成入關衛畿輔,以江蘇臬司陳湜率湘軍二十營代士成守大高嶺。鳳皇城日軍以兵單,故不復出兵四犯,而鳳皇城以北遂鮮戰事矣。

  鴨綠江之戰,海軍敗後不復能軍。日軍以兵艦至金州東之貔子窩登岸,以襲旅順。

  旅順形勢之險為海疆最,自光緒六年經營軍港、建砲臺,凡十六年,置重兵守焉。東事起,旅順守將宋慶、大連灣守將劉盛休並率所部赴防九連城,鴻章別命提督姜桂題、程允和募新兵守旅順,總兵徐邦道以馬砲隊協守;銘軍分統趙懷益募新兵守大連灣。日軍襲據花園港,餌土人導至貔子窩運馬砲;閱十二日,海陸軍無阻者。徐邦道謂『金州失,則旅順不可守,請分兵逆之』。諸將各不相統,莫之應;邦道自率所部行。懷益部將請往備戰,懷益不許;曰:『吾奉命守臺,不聞赴後路備敵也』。邦道至,固請兵;乃分步隊隨邦道行。日軍大隊至,兵單將不守,電懷益告急;懷益方督所部運輜重渡海作逃計,弗之應也。日軍遂佔金州,進逼大連灣,懷益奔旅順。大連險隘蔽旅順後路,軍儲最厚,懷益預括饟逃;大砲百二十尊、彈砲槍械無算,盡資敵矣。日軍駐大連灣十日,始向旅順。旅順諸將皆倉皇備逃計,懲大連軍儲之資敵,乃先輦糧饟還煙臺,不復作守備矣。營務處道員龔照璵聞金州陷、陸路絕,大懼;渡煙臺至天津。鴻章斥之,乃還旅順。自照璵之逃,軍民皇擾;船塢工匠奪庫款大掠而行,軍中弗問也。旅順六統領不相轄,乃共推姜桂題主之。桂題闇於調度,相顧無措。徐邦道率殘卒歸旅順,憤痛思自效。請增兵,不許;請械,許之。乃率所部拒戰於士城子,大挫日軍。及大隊繼至,邦道軍饑疲無援,乃退兵。照璵先一日乘魚雷艇遁於煙臺,黃仕林、趙懷益、衛汝成先後遁;其部卒肆掠,奪民船而渡。日軍未至,而旅順墟矣。徐邦道孤軍拒戰,傷殘幾盡。

  日艦已縱橫海面,其陸軍分踞砲臺,守兵皆逃,徐邦道、張光前、姜桂題、程允和四將雜亂軍中而奔。旅順遂陷焉。

  宋慶與日軍相持於海城,日軍攻缸瓦寨,破之;宋軍退守田莊臺。旅順陷後,諸軍均奔復州依宋慶。宋慶命章高元、徐邦道、張光前守蓋州,自率軍北援。日軍撲蓋平,與章高元相持蓋平河上;高元鏖戰甚烈,日軍乃繞攻鳳皇山。張光前聞敵至,先潰;日軍遂佔蓋平,分軍夾攻高元。徐邦道方自牛莊移師還,合高元拒戰;不敵,敗退。姜桂題率銘軍來援,邦道請夜搗蓋平,謀克復,桂題辭焉;諸軍皆退營口,宋慶自率徐邦道、馬玉崑兵萬二千人屯太平山。日軍猛攻之,邦道、玉崑皆力戰,卻之;日大軍並集,邦道等敗退,日軍據太平山。依克唐阿、長順以兵三萬人圖收復海城,屢戰不利;李光久以湘軍至,會邦道攻海城,皆不克。日軍踞海城僅六千人,而宋慶所部四萬人,益以提督唐仁兼駐奉天兵萬六千人,凡五攻海城不能拔。日軍堅守海城綴中國大軍,以便海道擾山東也。

  自平壤敗後,朝廷慮淮軍不可恃,乃思用湘軍;故湘將魏光燾、陳湜、李光久等皆令募軍北援。召兩江總督劉坤一至,授欽差大臣,督辦東征軍務,駐山海關;湖南巡撫吳大澂及宋慶副之;大澂已先駐山海關也。大澂率軍圖海城,環海城而軍者六萬餘人。日軍逼遼陽,依克唐阿託詞援遼東,移軍遁,長順隨之。魏光燾敗於牛莊,李光久棄軍逃,死二千餘人、擄八百餘人、軍械甚富。吳大澂棄田莊臺,夜奔入關,將士從風而靡。宋慶方以三萬人屯營口,而軍資皆在田莊臺;及大澂逃,宋慶回軍援之;留蔣希夷守營口,希夷遽棄營口遁去。宋慶扼遼河北岸,日隊盡以所獲砲列遼河南岸猛攻,守岸兵不支;日軍踏冰渡河,宋軍潰而西。於是,遼河以東盡為日有矣。

  旅順陷後,海軍提督丁汝昌褫職,仍統海軍駐威海;兵艦既弱,坐守而已。朝廷逮問汝昌,鴻章請以戴罪立功。日艦集大連灣將襲威海,先攻登州,陷榮城;日艦二十五艘環威海口外。海軍方新敗,並匿不出;道員戴宗騫統綏鞏軍駐守北幫砲臺,以分統劉朝佩駐南幫砲臺。日軍奪楓嶺攻南幫後路,朝佩敗奔北臺。汝昌恐砲臺不能守,命卸巨砲機件以歸,免資敵;宗騫持不可。無何,南臺陷;宗騫奔劉公島。日軍踞砲臺,以臺之巨砲俯擊澳內兵艦,別以魚雷艇入口襲擊,中「定遠」,傷甚,駛泊劉公島沉焉。復以魚雷襲「來遠」、「威遠」,沉之。時「來遠」管帶邱寶仁、「威遠」管帶林潁啟,方登陸冶遊未歸也。魚雷管帶王登瀛率魚雷十二艘欲逃出口,日艦追之,並擄焉。海軍水手並登岸噪出,鳴槍過市,聲言向提督乞生路;劉公島中大擾。諸洋員請姑許乞降,以安眾心;汝昌不可。諸洋員與兵輸管帶等已密有成議,欲以眾挾汝昌降。「靖遠」已為砲擊沉,汝昌駐「鎮遠」。軍士擁護軍統領張文宣至汝昌所,噪圍之;營務處道員牛昶炳及各管帶至,相向泣。乃集洋員計事,皆主降。德員瑞乃爾入艙密告汝昌曰:『兵心已變,勢不可為;不如沉船、毀砲臺,徒手降敵,計較得』。汝昌從之,乃令諸將候令同時沉船,諸將不應;汝昌復議命諸艦突圍出,亦不奉命。軍士露刃挾汝昌,汝昌入艙仰藥死。牛昶炳乃集諸將推英員浩威作降書,仍託汝昌語鈐印;命「廣丙」管帶程璧光乘「鎮邊」艇縣白旗詣日軍乞降。日軍既受降,乃以「康濟」艦載汝昌櫬送於煙臺,海軍掃地盡矣。

  方東事初起,李鴻章已主和議;及諸城邑相繼陷,朝意亦思言和。十月,侍郎張蔭桓至津,就鴻章議,未決。鴻章命稅務司英員德璀琳東渡,齎鴻章致日相伊藤博文書;抵神戶,日官電達內閣,內閣謂私函非國書、德璀琳非中國大員,非欽派不能與議。璀琳歸,日人謂議和須割地並償兵費四萬萬元,由美國公使居間;乃命侍郎張蔭桓、巡撫邵友濂為全權大臣,赴日本會議,瑞良、顧肇新、伍廷芳、梁誠等從。至廣島,日本命內閣總理大臣伊藤博文、外務大臣陸奧宗光為全權大臣,互校敕書於廣島縣廳;日人謂中國全權之敕書非全權通例,以書告絕。蔭桓等力爭不得,遂歸國。日人致書美使,謂『中國如誠意求和,當派位望素隆之大員,畀以全權,仍可隨時開議』;蓋陰指鴻章也。正月十九日,命鴻章為頭等全權大臣,赴日議和;以王文韶代為直督。美使函告鴻章,言日本來電云:『除先償兵費並朝鮮自主外,若無相讓地土及畫押全權,則使臣可無庸前往』。鴻章請諸朝,許之,鴻章乃行;挈其子經方及美員福世德、參贊羅豐祿、馬建忠、伍廷芳等從。抵馬關,日本全權伊藤博文、陸奧宗光等集馬關,以春帆樓為會議所,互勘敕書。伊藤博文要以大沽、天津、山海關為質,始允停戰;鴻章不可,伊藤執愈堅。鴻章謂若不允停戰,請勿攻大沽、天津、山海關三處,先議和約;伊藤不可。乃先議約。二十八日,鴻章自會議所歸,遇刺客小山豐太郎狙擊,彈傷顴,創甚;日皇深致歉意,遣醫慰治。歐亞輿論頗沸,乃允停戰,不索質地;訂停戰約,惟奉天、直隸、山東暫停戰,以二十五日為限。伊藤以和約十款相要,限四日議覆。鴻章告總署,言日款最要者:一、朝鮮自主;二、奉天南邊各地、臺灣澎湖各島,均割棄;三、賠償兵費三百兆兩。所索過奢,請密告英、俄、法三國公使調停。鴻章先覆伊藤:一、朝鮮自主,須改日本所擬約文;二、奉天南境難割棄;三、賠款三萬萬,非力所及。伊藤復書拒焉,仍促速議;鴻章乃允割奉天之安東、寬甸、鳳皇城、岫岩州四地及澎湖諸島,賠款一萬萬兩。鴻章創已愈,復會議於春帆樓。伊藤再交約稿,於割地款入內減去寬甸,賠款減至二萬萬兩,分六期、七年償清;謂此次約稿,中國但「允」、「不允」兩言而決,勿縻時日。鴻章辯久,伊藤持愈堅,且限四日覆。鴻章電奏,得旨允「可」;乃互簽約,展停戰期二十一日,約互換於煙臺。約文大略:一、朝鮮完全自主。二、奉天南界從鴨綠江溯江抵安平河口至鳳皇城、海城、營口,臺灣、澎湖及所屬島嶼,均割讓日本。三、割讓界務,限一年畢事。四、賠款二萬萬兩,分八次交清。五、人民遷徙,限二年以內;逾期不遷,永為日民。六、開沙市、重慶、蘇州、杭州四口通商。七、換約後三月內撤兵。八、暫佔守威海衛,候賠款清償後撤兵。九、俘虜不得虐待。十、本約批準互換,罷兵。十一、定期在煙臺互換。既簽約,鴻章還天津,稱病不入都,而遣伍廷芳齎和約至。

  當鴻章未發時,朝命諸臣議和戰;及割地議起,朝野大憤,臺灣臣民爭尤力。及鴻章成約歸,中外諸臣章奏凡百十上,康有為等數千人上書尤激昂;朝意頗為動,命鴻章改議。鴻章以全權簽約,無更改理,慮騰笑萬國,堅不從。樞臣孫毓汶、徐用儀主速換約;主事何藻翔、羅鳳華上書請戮毓汶等以謝天下,不報。

  和局之成,美國為介紹;英人頗陰袒日,而俄、法、德三國滋不平。日據遼東,俄引為大害;三國駐日公使力阻其議,而俄兵艦已紛集日本之長崎及遼海,勢張甚。日、俄本不敵,又新戰中國,斷無餘勇以戰俄,乃隱忍還遼東。三國公使告總署:『遼東地不悉歸,毋批準換約』。時朝廷意猶豫,乃命王文韶、劉坤一議決和戰;文韶等言『瀋陽、京師兩地所關重大,務策萬全。以直隸言,如提督聶士成、總兵吳宏洛、章高元、陳鳳樓等軍均堪一戰;其榆關以迄遼、瀋諸軍,未敢臆斷。今勢成孤注,與未議約前不同;乞飭下諸臣熟議』!朝意乃決簽約。命道員伍廷芳、聯芳為換約使,赴煙換約。日本換約使伊東美久治至煙,謂『更易割遼條約未奉國令,馬關約不可改』。俄艦泊煙臺十艘,將備戰;伊東恐,電請國命,乃從歸遼議。夜半,換約。時王之春以赴俄弔賀專使歸,道出法京,說法干預和約,以臺灣質法,議將成;駐法使龔照瑗密以電鴻章,鴻章慮破和約,乃電促伊藤博文,遂遽換約。四月二十五日,命李經方為割臺灣使,日本以樺山資紀為臺灣總督,於日艦中交割。時日兵尚據遼東,俄、法、德三國嚴詰退兵;日乃索贖遼東費一萬萬兩,徐減至五千萬兩。八月,三國公斷為三千萬兩,日人要贖款清償後三月始撤兵。仍命鴻章與日使林董議還遼約,林董要約四條:一、償款三千萬兩;二、俄、法、德永不得佔東三省,中國亦不得割讓;三、大連灣通商;四、大東溝、大孤山開商埠。議未定,而三國嚴責日本速撤遼東兵;乃僅償款三千萬定約。互換於京師。和議既大定,乃先輸贖遼費三千萬兩。十月,日本撤遼東兵,交還奉天南邊諸城;兵事乃告終焉。

  當中國盛時,日本不敢與抗。咸豐庚申中、英之戰敗釁,開五口通商,英、法、俄、美並為有約之國;日本不得與。及伊藤博文來議約,謁李鴻章於天津。李鴻章卑視日本,其貴倨之態,伊藤不能堪,不敢與較;至馬關議約時,伊藤為廷芳言,猶有餘憤。海軍之力倍於日本,以將校驕淫,結黨以脅其帥;丁汝昌非習海軍,不足統馭。平時訓練不力,士卒嬉遊成性;臨戰不能調度,方柏謙輩遇敵先逃,一戰而海軍熸焉。旅順、威海皆天險,經營十餘年,敵至皆委之以去。其後日、俄之戰,殞士卒十餘萬,攻四閱月,僅乃克之;而是役失旅順僅數日,威海相繼陷,軍心先變,汝昌僅以一死免生降之辱。及海軍部立,乃鳩集當時生降逃竄之士,以謀海軍;率先請追卹汝昌,復其官。葉志超以便滑致統帥,屯師平壤,望風先逃;諸軍雲集遼東,散漫無紀,以成敵軍長驅之勢。鴻章始終主和,而樞臣翁同龢與鴻章不睦,軍事既一以責鴻章,而樞臣又陰持其後,鴻章既倉猝備戰,而將帥又皆非才,是役敗後,乃一蹶不復振矣。日人懾於俄、法、德三國之威,忍辱以還遼東,全國引為大恥;資中國賠款以興百政,培力既厚,遂有報俄之役。俄、法、德以仗義歸遼,責報殊奢,而中國復乖於應付。於是俄據旅順、大連灣,英據威海衛,德據膠州灣,法據廣州灣,以互為鈐制;均權之說昌,中國乃不國矣。

  ●東方兵事紀略(二篇)姚錫光

  臺灣篇上(第九)

  臺灣篇下(第十)

  ·臺灣篇上(第九)

  光緒乙酉中、法和議成,建臺灣行省。升淡水廳為臺北府,作會城,駐巡撫。經營鐵路、商輪、屯墾,開煤、磺諸礦,歲入三百數十萬,菁華咸萃臺北。以基隆、滬尾為臺北門戶。基隆澳設砲臺四:首社寮、次頂石角、次小基隆、次仙人洞。又築陸路砲臺於獅球嶺,以扼基隆、臺北之衝;滬尾砲臺二:曰滬尾、曰關渡(關渡在滬尾口內十三、四里,為臺北、滬尾水程要路)。基隆值省會東北,山海依倚,最據形勢;商輪、礦務諸局在焉。鐵道六十里至會城,山嶺復泴,迴環拱衛。滬尾值省會北稍西四十里,內港直達臺北;緣港皆坦途,無阻隘。循滬尾稍西而南為臺中,再南為臺南,並沿海岸港口紛歧,不可枚舉。惟臺南府之安平口(即鹿港口)有砲臺三,再南打狗港有砲臺一,打狗港北岸之旗后有砲臺一。建省之始,經營締造則巡撫劉銘傳;銘傳宿將,所部淮軍從駐臺者四十餘營。繼之者邵友濂;友濂撫臺,屢遣撤,存者僅二十餘營。二十年六月倭釁起,海疆戒嚴。臺灣懸海外,為東南洋屏蔽,命福建水師提督楊岐珍、廣東南澳鎮總兵劉永福率師渡守。友濂又調南洋之「南琛」、「威靖」兩兵輪往護海面,六月十二日抵臺(「威靖」於甲午九月仍回南洋)。七月,永福率廣勇兩營至臺北;增募六營,成八營,仍稱黑旗。八月,岐珍統所部十營亦至,兵稍集。乃令提督張兆連率十三營守基隆以扼社寮、頂石角、小基隆砲臺;臺紳道員林朝棟統十營守獅球嶺,筦獅球嶺砲臺;提督李本清統所部七營守滬尾。本清固駐中路新竹,而知府朱上泮固駐滬尾,至是移上泮守中路。未幾,本清與藩司唐景崧交惡;本清求去,乃以提督綦高會守滬尾。八月,復以提督廖得勝易高會。特兩月間,滬尾凡易三將。又改令上泮往澎湖,偕總兵周鎮邦以守;而以臺紳邱逢甲率土勇守彰化、新竹。兵冗將新,人和、地利皆失,固窳敝不任戰。友濂旋聞援高諸將敗潰入邊,鳳皇、九連諸城相繼不守;慮兵禍將及臺灣,大懼,徘徊思去。政府亦諒之,十月,調湖南巡撫;以藩司唐景崧署臺撫(電諭:唐景崧既經署理巡撫,責成綦重,並著與楊岐珍、劉永福妥為商辦,不得剛愎自用,自以為是。倘與僚屬動輒齟齬,遺誤事機,恐該署撫不能當此重咎也)。景崧電調刑部主事俞明震(事在甲午十一月)、副將陳季同(事在乙未二月)、禮部主事李秉瑞亦至臺求自效(事在乙未三月),三人先後至。二十一年正月,景崧令副將黃義德督弁目吳國華挈銀二十萬兩內渡,至廣東募勇。義德,粵人;吳國華者,本粵洋盜,知縣唐鏡沅介諸景崧,謂其大俠知兵;景崧昵之。二月,廣勇陸續至,喧擾無紀律,不可統馭;臺灣兵事益壞。初,景崧以道員與永福同事於粵西(永福歸中國,乃景崧說之),後積不相能;至是,移永福軍於臺南,會臺南鎮總兵萬國本守南路;景崧自任守臺北。自張兆連一軍以外,專倚廣勇;命知縣胡友勝(廣西人)統廣勇守獅球嶺,而移林朝棟(所部皆臺灣土勇)守中路彰化;其南路,則責成劉永福云(是為三路分守之議)。

  二月二十七日辰刻,倭兵船攻澎湖;我媽祖宮砲擊之,傷其兩艘。蓋倭人將於澎湖之文良港(即龍門港)登岸,而先攻媽祖宮砲臺以牽綴我師。統領知府朱上泮等不察,乃電臺灣告捷;崧立保上泮道員,並以銀二萬兩犒軍。是日澎湖兵弁力爭賞銀,倭已從文良港登岸,我兵不能支。二十八日巳刻,澎湖至臺灣電線斷;二十九日辰刻,倭遂入澎湖城。澎湖既失,臺灣益孤,而廣、閩、蘇、浙海道中梗。於是,中國凡購外洋軍械盡截於倭;委輸將斷,而和議益亟矣。上泮、鎮邦逃歸臺灣(由鹿港登岸);上泮以受傷免罪,鎮邦得嚴議(尋解福建)。

  三月,李文奎擊殺中軍方副將於巡撫署;撫署大亂。李文奎者,原直隸保定遊匪;從淮軍渡臺,得保外委,充撫轅親兵。時方副將為武巡捕,文奎犯禁令,責革;乃轉事中軍副將黃翼德,充什長。是歲正月,翼德募勇往廣東,以方副將署中軍副將;文奎以事責革去,遂思亂,其黨布城中及撫署內外。三月二十五日午後,景崧之婿余姓者內渡,令勇丁舁其裝出撫署。將入船,文奎率黨十餘人持刀劫於道;勇丁逃,文奎令其黨安置掠物關帝廟;而自追勇丁,直入撫署門;方副將自出喝曰:『汝欲反耶』?文奎徑砍其頭;方副將抱頭反奔,入門已踣。中軍護勇時屯署內,將應文奎,爭出棚放排槍,蓋以為號也;幫帶某見事急,自閉營門,並閉撫署門。景崧聞變不知顛末,先遣官出詢;甫及儀門,已中刀返奔。文奎徒黨迫及堂皇,將入殺景崧;時已黃綢帕首矣。適景崧盛服出,遇於堂皇;其徒猝見巡撫,矜持手不能下,謬請安侍立,云『無事!無事』!景崧獎以有膽,命出為周旋。臺灣知府管元善聞變奔告楊岐珍,岐珍率一營至,喝開撫署門,與亂黨對施槍砲(勇在門外、賊在門內);中傷百姓甚夥,死者十餘人(景崧給死者每人百毫)。先是,景崧聞文奎徒黨眾,將令充營官以安之,令募緝捕一營;至是,卒用文奎,命屯基隆。而方副將之死,僅以一捕賊示了之;於是將領離心,而健兒不可約束矣。四月,景崧分滬尾七營為兩部,以廖得勝、綦高會分統;而高會專筦砲臺。

  方鴻章之東渡言款也,停戰之約載明「北洋」,而「南洋」不與焉;意固專屬臺灣,亦旋有棄臺灣之論。時臺灣舉人,方以會試在都,上書力爭;留中不報。三月,棄臺信益急,臺人惶懼。主事邱逢甲首建自主議,登壇誓眾;於是新竹出示告臺民,遂議立民主國,開議院,制國旗。四月和議成,卒棄臺灣;朝命率兵民內渡。臺人乃有匄各國保護之議,電告政府;政府諭以『既能自立,無庸奏請』。十八日,陳季同介法國水師提督見景崧,議保護臺灣;亦卒無成說。二十二日,景崧令臺中官弁以五月初四日為斷,欲去者聽、留者錄用,薪銀倍給;逾時求去,以軍法論。於是省會、道、府、縣官相繼納印去;提督楊岐珍亦內渡(俱在五月)。斯時臺灣藩庫尚儲銀四十餘萬(三月間,臺灣曾兌銀四十萬至上海;初次二十二萬、二次十八萬,皆善後局提調任某手兌,不知何用),火藥庫儲砲藥、土藥共四萬餘磅,各砲臺儲藥尚資每砲擊三十出,槍彈存者尤多,毛瑟槍彈尚儲二百八十餘萬顆,他子稱是;其訂購械藥未至者,德國大田廠砲藥(合同渾言砲藥,未指何名)二十萬磅、槍藥五萬磅、哈乞開司一百磅、快砲(合同內不言砲架)四尊,皆已給價三分之一(後快砲運送南洋,槍、砲藥不知究竟)。五月一日,臺灣紳民將上總統印章於景崧,以倭艦來犯未果。是日,倭兵輪二艘駛近滬尾砲臺(正當我砲彈能及處)下椗;時適統領綦高會去臺以嬉,其文案電告景崧。於是,有倭兵弁下小輪船入口至英兵輪(有英、德兵輪先泊口內);約刻許,旋下輸出口,其大兵輪二艘亦起椗行。是時景崧電至,令取準開砲;高會亦回營,方據案食,徐令往告臺官曰:『撫臺命放砲,而倭船已駛,非我砲力所及矣』。是夜,倭艦即口外遊弋。倭弁之至英兵輪也,蓋詢臺中消息;英船主告以臺灣自立事,倭艦乃亟去。初二日,景崧受臺灣總統印章,文曰:「臺灣民主之章」(初名曰「寶」,景崧改名曰「章」)。紳民入撫署鼓樂齎送者百餘人,行兩跪六叩首禮。國旗藍地黃虎文,長方五幅;虎首內向,尾高首下。改臺灣藩司衙門曰「內部」,設內部大臣;籌防局曰「外部」,設外部大臣;別立「軍部」,設軍部大臣;臺灣俯、縣等官,改署有差。砲臺升虎旗,開砲二十一門。申刻,英商輪「康姆薩」出滬尾口,臺灣藩司顧肇熙、臺灣知府管元善、淡水縣知縣李淦皆乘以內渡。船內有洋商七;倭兵輪來追,有倭酋率兵數十名登輪搜索,並探臺中動靜;英船主告以皆商人內渡並臺灣自主諸事,倭酋去,始展輪行。

  初三日,福建提督楊岐珍撤兵內渡(岐珍所部十二營,至初七日始畢渡;岐珍於初七日乘「南琛」內渡)。於是前敵兵備益單,基隆防兵僅紹良所部及土勇四營;其東路三貂嶺、澳底諸處,無兵駐守。初五日,倭兵輪、運輪二十九艘駛抵臺北海面,分泊基隆口外澳底、金包里;沿八里坌、大始崁迆邐至滬尾,凡可登岸之處皆有倭輸。初六日,倭兵輪並力擊我金包里(值基隆澳西岸),張聲勢,作欲登狀以綴我(我師駐金包里者六營);而潛結教匪、挖金砂匪從澳底登岸。澳底本駐有岐珍防營;至是撤兵去,易以曾喜照(張兆連部分統)。喜照新募土勇兩營,成軍甫三日;遇敵不戰,潰。澳底值基隆東稍北,當八斗澳西岸,煤廠、金砂諸廠環其後。蓋基隆一澳如獅之張口,仰向西北;澳西為金包里,澳東為平波島(島南與社寮隔一港);平波島如獅額,其頂為全臺極東北角;循額而東、折而南作海灣,曰八斗門灣;再循海而南,曰八斗澳;再南迆東,曰劈島角(原名鼻頭);再南迆邐至蘇澳,則臺灣全島之東岸矣。八斗澳南隅曰澳底,西去基隆五十里,路崎嶇;中隔三貂嶺,過嶺分大小兩道:大道通瑞芳達基隆,小道則通吳朱埕、暖暖街達八堵,已繞及獅球嶺後(獅球嶺為臺北省會屏幛,光緒十年劉銘傳據此守基隆拒法人,臺灣卒全)。此由澳底西行山道;若循海岸行,則過庚子寮、踰九芬山,即抵社寮砲臺。於時登岸倭兵才二千人,若以兵嚴扼三貂嶺,可聚而殲也。乃三貂無一兵,瑞芳、九芬防兵亦單薄不足當大敵;倭人留兵稍守澳底,其全隊遂循山路進。初七日,前鋒過三貂嶺,駐嶺背梁紳莊宅。先是,景崧聞倭人登岸警,電令吳國華率廣勇七百人往守三貂嶺(國華募勇廣東,久乃集。四月,率三千人渡臺,而虛籍復多,實祗及二千人;乘民船渡,遭風,收鹿港。永福截其眾驅赴臺南,其得抵臺北者乃乘「新福建」輪船之七百人,仍多虛額)。國華新自廣東至,倉卒部署;初七日已刻,始率四百人先行。初八日未刻至小楚坑,適倭人探兵從三貂嶺來探瑞芳大道並繪圖,驟遇國華軍,遽搏戰,團勇夾擊,槍斃三畫倭酋一,遂反奔;國華追之,鄉民拍手歡呼。是時,景崧復令營官胡連勝(廣西人,友勝之弟)等援基隆,且調頂石角營官陳國柱、金包里營官陳桂波、獅球嶺營官知縣包幹臣等各率勇敢數百人赴前敵助戰;皆稱統領,無所繫屬,前敵兵事益不可為。國華猝遇倭兵於小楚坑也,幹臣率三百人往助戰。至則倭兵已遁,不繼國華進躡,而與團勇爭倭酋首級,大譁;幹臣縛團勇指為漢奸,將殺之;時國華追倭已至嶺巔,因雨待棚帳,尚未駐營;聞報知幹臣將持首級奪其功,大怒,撤隊馳下嶺;幹臣見國華還軍,藏首級竹簏中,遽拔隊回;國華尾其後,俱還基隆,遂棄三貂嶺不守。幹臣竟以大捷聞景崧,省會官紳畢賀。是夜,僅土勇一營、紹良部淮軍兩哨分駐瑞芳。四更時,倭兵冒雨登三貂嶺;於是,基隆東道藩籬盡撤。

  初九日,景崧電令前敵分三路進,圖復三貂嶺。一由大路從相思嶺、龍潭浦、瑞芳過九芬橋、小楚坑直抵三貂嶺為正兵,專責國華;一由暖暖街小路至吳朱埕繞出三貂嶺之左為奇兵,專責遊擊楊連珍(岐珍之弟,留臺充小基隆分統);一由海邊社寮砲臺循八斗口、庚子寮度九芬山截其歸路,責金包里分統李文忠。期以申初,會基隆齊進。詎我諸營未集,倭兵已分兩隊踔至:一撲九芬,一直抵瑞芳;別隊扼吳朱埕北,防我軍包抄。九芬近海岸,且兵單,倭人已移快砲登岸猛擊;戰移時,宋營官死焉,哨官喪三人,孫營官受殊傷,九芬遂陷。瑞芳聞之,大震。

  先是,廣東守備劉燕率砲勇三十人督格林砲五架扼瑞芳西面土山,營務處俞明震以景崧令來觀戰,亦在焉。瑞芳四面皆山,形如釜底;前早甚雨,適國華率營至,未築壘,入駐金砂局。敵至乃出隊,逼於地勢,擁遏不成列;而倭人列隊東西兩山頂,每隊八人,甚嚴整(如德國兵制之散隊小排)。東面距三貂嶺四里,倭人先驅教民降虜下嶺,進扼九芬橋,約千餘人;我軍遽開槍,敵伏不動。一時許,俟我槍彈耗,始大呼過九芬橋;而山頂倭人乃發槍彈及金砂局。時已昏暮,倭燃電燈明如晝,我軍皆驚。國華不得已率隊進,爭九芬橋;倭人先於澗旁伏我奸民,俟國華至,突起來犯,死傷二十餘人,我軍譁潰不能止。倭乘勢薄瑞芳,劉燕督砲隊自西面發砲下擊,彈雨下,敵死十餘人,復退去。是夜大雨,國華竟拔隊回基隆,棄瑞芳不守;倭亦疑畏,未至。四更,張兆連率護衛營冒雨至瑞芳。初十日辰刻,國華、連勝亦來會;兆連立九芬橋吹角列隊,倭人督我奸民三、四百人來攻,每十二人一隊,兩倭兵持刀督其後。我軍槍砲並轟,敵頗傷亡,稍退;兆連率隊衝入,國華兵不接應。倭兵自山頂馳下包抄,斷九芬橋歸路,兆連被圍受重傷,親兵死亡略盡;陳得勝率八十人、曾喜照率三十餘人涉溪澗冒死入救,一卒負兆連潛涉溪澗得脫。得勝竟戰死,喜照受傷;歸路絕,裹傷至庚子寮入李文忠營(初九日申刻,李文忠等俱至前敵;文忠奉檄扼守庚子寮,楊連珍扼守吳朱埕,胡連勝等均來瑞芳助戰)。是時瑞芳雖敗,而庚子寮(九芬山後)、吳朱埕諸隘尚未失也。十一日黎明,倭人分兩路專攻瑞芳西面土山;劉燕被圍,砲勇死八人、傷四人,瑞芳遂陷。時前敵各軍皆潰,倭兵尚疑有伏兵,未遽進。

  初,甲申中、法之役,臺紳林朝棟從銘傳駐獅球嶺,扼法兵不得前,積功薦保道員;所部土勇皆勁卒,且訓練有法,頗負時望。景崧用廣勇,而廣勇、土勇積不相能,睚眥尋釁;因移朝棟守中路,以胡友勝統廣勇四營守獅球嶺。廣勇無紀律、友勝非將材,而嶺防為省會關鍵,於是臺北紳民、英人提理皆言速移朝棟扼獅球嶺以守為戰,事猶可為;因請基隆同知方祖蔭赴臺北告景崧。祖蔭因先移基隆電報局於八堵(在獅球嶺後,當獅球嶺、暖暖街之衝;為入臺必經之路);時明震自瑞芳受傷亦來獅球嶺,因偕祖蔭返省垣,且請景崧駐八堵為死守計。景崧言『嚮午聞敗,已令黃義德率護衛營往紮八堵矣』。義德至八堵即馳回,詭言『獅球嶺已失,大雨不能駐營;且倭懸六十萬金購總統(謂景崧)頭,故乘火車馳歸防內亂』;景崧不敢詰。是夜,義德部勇索饟,大譁;徹夜甚雨。十二日辰刻,倭兵登獅球嶺。

  是日侵曉,景崧嬖人吳覲庭(滬尾守備,充武巡捕)已砍斷電線,電報局員盡散。黎明雨稍止,街市寂然。幕客熊瑞圖(湖南人,充景崧幕)等為景崧策:速退新竹就朝棟、永福圖再舉;景崧左右均怒目視,吳覲庭手槍擬瑞圖曰:『大人不寢者五夜矣,諸君亦宜休息;所畫已定,多言者以是擊之』。景崧默然。酉刻,前敵潰兵入城,城中大亂;積屍遍地,有重傷舁回死者。而廣勇、土勇復相殘殺,哭聲鼎沸。未幾,撫署起火,景崧微服雜弁勇出亡(後內渡至廈門)。是日林朝棟率所部至,知獅球嶺失、景崧已去,仍歸臺中。自景崧去,城中散勇、遊匪沿途劫掠;藩庫猶存銀二十四萬,劫奪互斗,庫中積屍四百餘。

  時獅球嶺踞倭未得虛實,尚回翔未進;德商畢底蘭以狀馳告倭營,請速派兵來定亂。十五日,倭人始來收城,兵不過八十名;明日,來千餘人。臺北亡。 

  ·臺灣篇下(第十)

  光緒二十年秋,南澳鎮總兵劉永福以幫辦臺灣軍務渡臺。二十一年正月,巡撫唐景崧移永福臺南,專防南路,駐營三槐厝;旋移鳳山縣屬之旗后。四月款議成,棄臺灣;臺人自主。五月中旬,倭人陷基隆,景崧棄臺北遁。時軍儲、電線、鐵路、機器局及茶、糖、鹽、磺、樟腦、茄枬、沈香與金、煤諸礦大利皆在臺北,遂舉為倭有。

  臺南僻一隅,且海道絕,饟械源已涸,不足守;於是鎮、道以下各官及臺紳邱逢甲、林朝棟等皆相繼內渡,臺南土匪蜂起。紳民相率之旗后迎永福,並上「民主總統」印章;永福不受,仍稱幫辦,入府城議防守。以其子知州成良統福字前軍、右軍及中、左、右各營守旗后大砰山砲臺,提督陳羅統翊安軍中、左、右各營合黃金龍軍防四草湖海口,臺灣鎮標中軍遊擊李英統鎮海中軍、前軍(各二營)並道標隊衛合柏正才、吳錦州軍防白沙墩海口,周明標、張占魁兩營防喜樹莊海口,都司柯壬貴統吉林砲隊並安平各臺砲勇合鄭超英、周得啟、孔憲盈各營防安平海口(安平砲臺守將為蔣國錦、劉立,其小砲臺守將為張來);是為臺南海口之防。以副將袁錫中統鎮海後軍防後山埤南諸路,臺灣城守參將吳世添率右翼練兵駐臺灣府城;是為臺南內地之防。其勇營,則副將楊泗洪所部鎮海中軍(正、後兩營)、前軍(右營)、武毅右軍(右營)並吉林砲隊都司蕭三發所部福軍,前敵黑旗各營守備王德標所部福字七星隊各營,總兵李惟義所部新楚各軍(分統為副將楊紫雲),知縣忠滿所部忠靖營,鎮海中軍先鋒營總兵譚少宗所部福字先鋒各營,都司邱啟標所部臺南防軍各營,知縣劉光明所部福字左軍(中營)、右軍(前營)等營,副將吳光忠所部忠字防軍各營;其義兵營,則增生吳湯興之新竹義民各營,林得謙之十八堡義民軍,兵部主事許南英之臺南團練營,生員李清泉、謝鵬翀之段團練,部署粗備。

  閏五月三日,倭船二艘窺安平口,傍英、德兵船停泊。會永福巡砲臺,發二砲,擊斷倭船桅桿;船倭落水者十餘人,乃斷鐵索飛駛去。是月,倭人陷新竹。蓋自臺北淪陷,逢甲、朝棟相繼委中路去,永福令楊紫雲率新楚軍代之,拒倭於新竹,相持月許;凡大小二十餘戰,互有傷亡。至是,奸民導倭由僻徑抄我,紫雲戰歿,永福令營務處府經歷吳彭年率軍往援,不及;遂據大甲溪為守。

  六月十七日,福字先鋒左營營官湯人貴、福字□營營官袁錦清合隊進攻新竹倭壘,獲勝。十八日,倭人來攻,義民長生員徐驤為所困,敗退;倭追甚急,驤反斗,倭人以路險箐深,砲無所施,退去。驤率健卒由間道繞出其後,突發抬槍,倭驚擾;擒倭兵三人,奪馬三匹、槍械數十桿。十九日,告捷臺南,請饟械;永福憂甚。初,臺南見銀匱乏,永福設官銀票局,每票一元至五元,以同知莊序端總其事;市易流衍,資挹注,而不足供軍饟。二十日,責議院諸紳籌饟,咸束手。稅務司英人嘉麥林請設官郵政局以濟饟需,乃給官信票(西名「士單紙」;臺式大經寸,文摹蹲虎,分印藍、黃、紅三色),責信局領購,禁私函,由海關司稽察;不及旬日,果徵洋銀五千餘圓。二十五日,議紳請整飭鳳山鹽釐(鳳山鹽釐,素為臺南進款大宗),令巡檢劉永貞往經理。二十七日,永福猶子知縣禹卿(以字行)自內地歸,告接濟絕。蓋永福之入臺南也,曾令人渡廈門電求沿海督、撫助饟項,並派員四出籌饟,南中豪傑頗應之;且謂俄人在保護,力守兩月,接濟必至,勿憂饟也。後竟迫於盟約,不得絲毫助臺南。至是,禹卿歸,臺人失望。前敵自開戰以來,屢電求饟械,迫切待命;且以傷亡多,請增兵接應。而臺南軍儲早罄,器械亦空;永福憂惶無措,搜括得銀八千兩解前敵(七月初十日行抵雲林縣,值倭隊大至,解饟官遁;饟銀盡為土匪掠去,竟未得達)。復令文案羅綺章渡廈門,仍電求沿海督、撫拯臺民,辭甚哀痛。

  是時,臺南盜賊充斥,為倭人內間,將引以登岸。二十九日,枋寮土匪起;遊擊劉□□時駐恆春,電報永福,乃移吳光忠所部忠字防營、袁錫中所部鎮海後軍往剿撫。先是,有倭艦三艘遊弋臺南海面;二十八日,泊安平口外,旋起椗去;嚮午,突一艘駛近海口,開砲二,飛駛去。永福令各臺嚴防,俟砲力能及,始轟擊;勿輕發。申刻,倭艦復至鳳山旗后,旋陸續去。七月一日,復窺恆春縣屬之鵝鸞鼻、枋寮諸海口,由枋寮登岸;行半里許,黑旗伏兵從山後出,倭兵來僕,光忠聞警率隊由大路進援,恆春營劉遊擊、黑旗營官黃副將分左右翼斜抄兜圍倭兵;倭艦望見,連發大砲助戰;我軍少卻,倭乘勢突圍去;光忠追之,倭惶急;突鳳山土匪麇至,為倭援,直犯黑旗軍,倭得遁去。光忠擊土匪,日暮匪來愈眾;會永福子成良率精卒馳至,匪大創,始逸。是役也,匪目鄧蠻子、林苗生等迎降倭,故倭兵登陸無顧忌;永福令成良、光忠招撫鄧蠻子等,絕倭內應。初二日酉刻,有輪舶一懸英國旗入安平海口,砲臺不敢擊;詰諸英領事,始知倭艦;將發砲擊之,會已日暮,倭艦飛駛去。初七日,倭艦泊布袋口,三十餘人登岸,入市捉臺民,詰永福所在;少間去,風急不得渡;後入市,厚給土人貲,屬具飯,越宿乃去。時總兵譚少宗所部駐布袋,距口二十餘里;罔覺察,任其優游去。旬日以來,倭艦遊弋海面,登岸者二,偵臺南虛實,亦以牽綴永福兵使不得北顧而以全力撲大甲溪也。

  大甲溪自吳驤敗倭後,屢戰互勝負。七月初三日,我軍出隊與倭遇。倭以我奸民為前鋒,分十三人為一隊,每隊督以倭兵一,而以馬砲隊隨其後;前隊敗,則馬砲隊列橫陣繼進猛擊,彈急如雨。我大隊千人當其衝,死傷枕藉,大敗退;倭來追,會彭年率兵伏路側猛轟之,倭陣亂;我軍反戈乘之,倭大奔。彭年窮追十餘里,至一小溪,倭鳧渡及半,而徐驤自對岸林中出。蓋驤率義民三十餘人先伏林際,乘其半渡出擊;彭年追亦至,倭張皇急遁,斃倭五十餘人,奪槍械甚夥。彭年收隊歸,道經海口,見倭糧舶數艘泊港內;親兵吳正川者,勇敢善戰,率七星隊數人踴躍登竹筏,將追及;倭人格以槍,正川避彈躍登倭船,戮運兵、水手略盡,奪其艦。初四日寅刻,倭大隊猛攻大甲溪。湯人貴率福軍先鋒營當其衝,與相持;袁錦清、徐驤由溪灣左右繞出攻其兩腋,倭已少卻。忽聞後路大營陷,各軍震駭,遂譁退。蓋新楚軍統領李惟義素畏葸,臺中知府黎景嵩介諸永福,率軍為大甲溪後繼;時倭兵阻於人貴、錦清,不得進,以重金購土匪偽稱倭兵,往襲惟義營;惟義遽遁,前敵乃大挫。錦清扼大甲溪,抵死不退;率健卒五十餘人衝倭隊,頗有斬獲。旋倭人砲隊至,彈雨下,錦清死之,健卒五十餘人無一還者,倭遂據大甲溪。永福聞警,令知縣忠滿率四營赴援;忠滿逗留不進(後臺中府城失守,忠滿率兵急進,道遇土匪,全軍盡覆;忠滿逃去)。

  大甲溪既失,永福令各軍擇彰化境內大溪扼守。初五日,徐驤率義民三百人為前鋒,與倭遇;倭人槍甚厲,勢不敵。驤伏義民山彎叢竹中,自率數十人颭大旗招之;倭隊至,急攻,驤狂奔,引倭過山彎;適臺民李邦華率義民數千人至,值倭砲猛轟,義民死千餘人,遂大潰。於是營官李仕高率鎮海中軍正營來接應,而營官陳尚志率新楚左營由左路,生員吳湯興、粵人沈仲安率義民四千人由右路包抄至,截倭兵為兩;湯興、仲安乘之,倭後隊先遁,為徐驤伏兵所要,死甚眾,氣大阻。湯興要各營前進,將爭大甲溪;倭人列砲守甚嚴,不克拔,夜半始收隊歸。初七日,前敵戰倭人,敗之。倭竄入後山,彭年自率隊窮追,將截其回大甲溪歸路;告捷永福,謂必掃蕩此虜,不遺醜類。乃未幾,八卦山告警矣。蓋倭人入我腹地,率以重金購奸民刺官兵虛實並山川道路,結為內應,以掩我不備;斯時倭之竄後山者,以有土匪導,知後山有小路數枝可達八卦山。八卦山俯臨臺中府城,若為倭踞,則彰化不守;永福電令彭年速扼八卦山以待。初八日,臺中知府黎景嵩電請援兵,謂『土匪導倭攻八卦山,彭年死守,恐不能勝』云。方彭年之赴前敵也,景嵩頗齟齬,徵調不即應;及大甲溪失守,彭年咎景嵩之薦用李惟義也,景嵩亦咎彭年之不知兵也,隙益深。初八日午刻,彭年自出搏戰;酉刻始收隊,喪千餘人,士氣大頹。是夜,營務處吳孔摶率旱雷營至,議戰事;彭年使孔摶往八卦之陽,距彰化二十里伏地雷以待,謂『倭退道必經此,俟其至,發地雷轟之,可大捷也』。孔摶辭去,彭與景嵩議移時,令吳湯興為前隊、陳尚志為後隊、李仕高為左隊、林鴻貴為右隊,嚴守八卦山。丑刻,倭大隊攻我,以快槍、快砲環疊而進。彭年持及辰刻,湯興中砲死;鴻貴率七星隊百餘人衝入,將奪湯興屍,而砲雨下,鴻貴亦殉;軍隊大潰。彭年立山頂不去,揮七星隊三百餘人奮爭;倭猛發大砲,七星隊傷亡幾盡。左右掖彭年行,不可;死之。八卦山遂陷。倭人置砲山頂,將轟城,城中奸民樹白旗迎倭入;李仕高、沈仲安、楊春發俱巷戰死。彰化陷,知府黎景嵩遁去。

  初十日,倭連陷雲林、苗慄二縣。十一日,進踞大莆林。十二日,薄嘉義縣,鋒銳甚。方八卦山之警,景嵩請援,永福察局儲軍械惟「雲者士得」槍二千數百枝、毛瑟槍數十枝、林明敦槍三千數百枝,餘土槍、土藥半遭濕蒸,不堪用;急令潮州武舉黃國華、知州楊友琴(以字行)乘民船渡海赴香港購槍械。初九日,彰化失守警電至;夜亥刻,電令守備王德標統七星營防守嘉義,副將楊泗洪統鎮海中軍正營、後營、前軍右營、武毅右軍右營兼吉林砲隊赴前敵援攻,永福親赴曾文溪籌防禦。是時前敵倭張甚,其兵艦復窺臺南以綴我軍;十一日,以十艘分擾布袋嘴、鳳山、旗后、恆春、鵝鸞鼻及安平海口;其大鐵甲直犯白沙墩海口,砲聲終日不絕。永福聞警,馳歸臺南。是日,前敵倭兵據大莆林。時臺南土匪塞道,解前敵饟械行次嘉義,悉為掠之(此十二日事)。永福從文案吳桐林、羅綺章策議撫,仿內地保甲行聯莊法,令各鄉自近及遠,漸次舉行。先是,著名匪首黃榮邦(原定丑)、林義成(原名苗生)、簡成功者及成功之子精華(原名大肚)為群匪冠,永福已令人招之。倭之據大莆林也,精華宰羊豕、除道路迎倭;倭至,責精華獻婦女二百人;精華不應,倭酋怒,挾精華至其家,搜得婦女六十餘人,縱兵淫汙,精華家人奸辱尤酷。精華怒,送款臺軍;於是榮邦、義成皆受撫,願效死。十一日,泗洪率所部星夜進攻大莆林,精華、義成等率義民數千助戰,倭敗;泗洪急追,倭反兵襲擊,泗洪中砲死。營官朱乃昌率健卒數百人奪泗洪屍歸,反身再戰,倭隊砲聲震山谷;乃昌奮戰,精華助之,歷三刻,倭兵大潰。乃昌揮兵競進,將抵大莆林,遙見火光燭天,聲喧甚,乃義成、榮邦已率義民抄至;前後夾擊,遂復大莆林。斃倭數百,乃昌身受殊傷,裹創血戰,中砲死;永福令都司蕭三發統福軍前敵各營,進代泗洪。十二日,令文案李郁華挈銀三千兩赴前敵犒師。十三日,檄簡成功總統義民軍,榮邦率義民二千五百人、義成率義民三千人隨精華大隊進圖恢復;各給以翎頂。是日申刻,德標率七星隊與嘉義知縣孫育萬及簡精華諸義民出隊攻雲林;亥刻,遂復雲林縣。倭走,德標會義民進追。精華率軍獨進,衝倭隊為兩;倭竄入觀音堂廟,榮邦、義成圍之,攻甚力。倭人惶急,以連環槍出擊;圍兵稍卻,倭乘勢衝出,精華復猛進。倭誤竄入山,義成斷其歸路,擒斬殆盡。十四日,進攻苗慄;殲倭兵二百餘人,我兵陣亡千數百人,遂復苗慄。雲、苗既復,三發亦至;十五日,三發督榮邦、精華進,各軍就地設伏。倭大隊來,行及竹仔塘,見叢竹不敢進;踰二刻,義成率義民由竹林出,倭以槍砲猛擊,義成即退;倭追至山前,三發立山頂指揮;倭酋怒,遂仰攻。我兵散伏山畔,倭及半山,徑益狹,多竹石,黃榮邦由竹石間用土槍轟擊而出,斃倭數十,倭仍退竹仔塘。時日將暮,三發追至;倭反撲,精華從叢竹兜出,乃潰遁。我軍躡之,擒倭三十三人、槍械數十枝、馬十餘匹。十六日,三發督諸軍進攻彰化;自辰至申,倭砲如雨,諸軍不得進,三發令各軍擇地屯駐。

  時臺兵軍聲頗起,已逼彰化而軍。蓋自精華等受撫,義民趫捷可用;雖用土槍,能臥擊無虛發;且稔習地勢,驀山越澗,尤其長技;聚散前後,颷忽猱騰;每繞倭兵後路,倭人畏之。於是,臺北、臺中頗思反正。適聯莊法已及臺中,頗著成績。臺北鄉民聞之,願潛入聯莊受約束;期大軍至,即內應同舉,為臺灣全局一大轉機。而臺南饟械已匱,不能派兵前進,臺民觖望。二十三日,(原書闕文五十一字)………數月,臺中軍民望甚切;至是復至,昌言內地不能接濟狀。於是,人心益渙,議員、營弁紛逃不可止,臺事遂不可為。二十四日,三發電請饟械;永福僅括得銀二千兩以應。二十七日,官銀票局紳莊序端請給見銀以利灌輸;言『官局發用銀票,通當見銀二十五萬數千兩,軍民信使;今□□至,臺人知饟源已竭,西人銀行及大小商民紛至索銀,請發銀收票,暫安眾心』!永福無以應,仍令文案知縣吳桐林內渡求接濟(桐林遍走沿海各省,無應者)。當三發諸軍之逼彰化,倭艦復來臺南。二十二日,與我鳳山海口砲臺互擊;船卒、臺兵各有死傷,仍駛去。二十五日,精華、榮邦戰連捷,精華獲酋虜十三級、馬三匹,解臺南;榮邦電請饟械。二十九日,三發奪倭人大砲一、擒倭兵四、斬首數十級。八月初二日,精華、榮邦、義成仍電請饟械,語悲痛;永福括得銀一千五百兩濟之,令姑給軍食。初三日,商民持票索銀愈急,臥守不去;局紳莊序端匿不敢出。於是楮貝填委,市易梗絕;軍民饑困,日益不支。

  方彰化之陷,生員徐驤率義民二十人逃後山,間道歸臺南;永福獎慰之,令往埤南番界募悍卒數千人助戰。驤果集七百餘人,皆壯健敢死,永福令為先鋒營;是時馳抵前敵。初四日,與倭戰,獲小勝。而我屯彰化諸軍饑困愈甚,三發與精華等議:『相持非久計,不如並力前進,奪回彰化,或可駐足』。初五日,遂合軍進攻;而扼於城外砲臺,不得進。初六日,榮邦先攻砲臺;猛戰,中砲死。初七日,義成亦攻砲臺;受殊傷,諸軍氣益餒。十三日,倭兵大舉來攻;三發率諸軍力戰,受創甚。徐驤、簡精華率義民往援,斬十餘級;倭始退。十四日,前敵諸軍求饟益急,無策搜括;永福謂『內地諸公誤我,我誤臺民』!旁皇莫能應。十九日,倭大隊攻我,精華、義成禦之,陷重圍,及夜不得出;徐驤援之,三更始拔歸營,而各負重傷。二十日復戰,諸軍大敗,將士喪二千餘人。二十二日,徐驤為軍鋒,奮戰,諸軍繼之,倭頗卻;驤旋中砲死,諸軍奪氣,大潰;雲林、苗慄復陷。於時前敵諸軍潰敗相尋,而海口警報亦疊至。是月十一日,倭艦窺臺南;永福自駐安平砲臺,拒之。十七夜,倭艦分五路攻臺南,砲聲震郡城;永福歷各臺,督防守。十八日曉,倭船駛去,海岸解嚴。未幾,前敵喪敗,雲林、苗慄相繼陷。

  二十三日,倭以砲隊攻嘉義。王德標初營城外,倭至,走入城;倭踞營,夜半地雷發,轟斃倭七百人;倭驚退,德標設伏邀之,倭多死,大忿。二十四日,以車砲攻城,陷之;總兵柏正才、營官陳開檍、同知馮練芳、武舉劉步升、生員楊文豹等皆死之,德標隨精華奔後山。嘉義去府城百二十里;嘉義陷,而臺南不可守。

  先是七月初旬,日本臺灣總督樺山資紀自英兵輪致永福書,說其率所部去臺,謂將以禮送之內渡;永福復書卻之,辭甚峻。八月,倭人渡兵澎湖;二十三日,其戰艦、運船三十餘艘載兵械,將以全力攻臺南,直指安平海口。時陸路前敵諸軍,已饑潰不支。嘉義將陷,英駐臺領事歐思訥復為永福與倭約:和讓臺南,聽永福內渡;已成言簽名矣。會嘉義復陷,倭責永福徒手歸命;永福怒,約乃絕。二十五日,倭艦攻旗後砲臺;永福之子成良登砲拒守。奸民夜引倭由僻徑登岸,突入大營,陷之。進陷砲臺,臺兵持兩日,傷死枕藉,饑不能戰;成良乘間衝出。二十六日,倭進鳳山。義民拒戰,大敗;倭遂入鳳山,屠戮甚慘,進犯臺南府城。二十七日,臺南戒嚴,永福移駐安平砲臺。二十八日,各軍饑譁,徐散去。二十九日,倭攻城外砲臺,永福自發砲擊之,斃倭數十人。九月一日,城中無食,饑軍悉潰。初二日,永福駐砲臺;城中土匪起,倭兵亦集,永福逃登德國「爹利士」商輪內渡(倭兵登船大索四次,不得);從之者,其子成良與陳樹南、柯壬貴諸部將及幕客數人。而潰軍、臺民數百萬,胥委之去。臺南亡。

【台湾文献丛刊·第40种】台海思恸录、中日兵事本末、东方兵事纪略

台湾文献丛刊

  【第 40 种】

  台海思恸录

  .作者:思痛子、罗惇曧、姚锡光

  .原书页数: 0065 页

  ●书籍简介

  本书(一册六五面三九、○○○字)正文全卷凡五篇,题思痛子撰。另附录「中日兵事本末」一篇,罗惇曧撰;「东方兵事纪略」(「台湾篇」上下)二篇,姚锡光撰。「台湾思恸录」记清光绪二十一年日本进据台湾时军民战守之经过,分台防、台北、台湾(今台中)、台南、澎湖五篇。作者未具真实姓名,未知何许人;据其「自序」,显系台产。「自序」说明此书题名之由有谓:『盖生于台、长于台,身受台之创钜痛深、亲见台之同遭蹂躏而「痛定思痛一也』。书成于割台之后一年,以当时人记当时事,自较可信。附录作者罗、姚两氏事略,待考。「中日兵事本末」篇,溯自同治年间中日商订「通商条约」始,继而日本出兵台湾、并吞琉球,以至由朝鲜问题引起甲午之战讫和成赔款割台,始末略备。「东方兵事纪略」原分衅始、援朝、奉东、金旅、辽东、山东、海军、议款、台湾(上下)等十篇,特取其最后两篇。至其「议款篇」,另收入第四三种「马关议和中之伊李问答」「附录」。又,罗惇曧另有「割台记」篇,收入第五七种「割台三记」。按「台海思恸录」正文未见刊本,今据台湾省立台北图书馆所藏抄本辑编。

  ●序号   篇名

  1  弁言

  2  自序

  3  台海思恸录目录

  4  台海思恸录

  5  台防篇

  6  台北篇

  7  台湾篇

  8  台南篇

  9  澎湖篇

  10  中日兵事本末

  11  东方兵事纪略(二篇)

  12  台湾篇上(第九)

  13  台湾篇下(第十)

  ●弁言

  省立台北图书馆藏有自署思痛子的「台海思恸录」抄本一册,记清光绪二十一年日本占据台湾战事经过;分台防、台北、台湾、台南、澎湖五篇,约万余言。经传抄整理后,以字数过少,久未发排;兹由「中国近百年史资料」中录出罗惇曧着「中日兵事本末」与姚锡光着「东方兵事纪略」之「台湾篇上」(第九)及「台湾篇下」(第十),作为附录,付之手民,以利参考。

  周宪文于台北惜余书室

  ●自序

  从来书之不足取信于天下后世者,大抵缘秉笔者摭拾浮词,铺张扬厉,不顾事之失实,惟惧文之不工。故「武成」一篇,武王之大事也,而奉天伐罪,子舆氏犹仅取二、三策焉。则凡稗官野史之未可尽据为实录也明矣。

  予于甲午倭寇犯台之役,纪其战事本末,分为五篇,命曰「台海思恸录」;盖生于台、长于台,身受台之创钜痛深、亲见台之同遭蹂躏而痛定思痛也。

  当日者,倭衅初开,台之文武官吏不为不多矣。其间部署之疏密,用人之得失,兵力之厚薄,饟糈之盈绌;有知难而退者,有誓同台地存亡而置百万生灵于不顾者,有夙负威名而一筹莫展、致树白旗以降者;或縻帑十余万仅报一军之成焉,或甫与交绥而佯败远遁焉,或心存规避而沿途延缓焉,或借口割台而私幸内渡焉。孰为勇敢杀贼而军中威怖如许痴虎之奋不顾身?孰为自拥雄兵而划界分疆如贺兰进明之坐观成败?孰为饟援俱绝而抵死拒战如张睢阳之困守孤城?其见敌辄靡也则如彼,其有进无退也则如此。迄今回忆,犹历历如在目前,爰振笔书之;无褒讥,无隐讳,无饰词而阿好,所谓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也。

  方今外侮迭乘,天下多事,讲求新政者莫不淬厉奋发,以冀补救于将来。予以为古今之治乱系乎人才,而当时艰势迫之余,则尤视人才为急务。盖得其人,则一、二忠义之士犹足寒劲敌之心;不得其人,则虽百万熊罴,其瓦解之势可以立待。台海之战,其前车之鉴也。因追述往事,手辑成书,付之枣梨,俾后之盱衡世变者,得以据而论定之。庶不贻未可尽信之诮欤?

  光绪丙申夏月,思痛子自叙。

  ●台海思恸录目录

  台海思恸录………………………………………………………………………………(一)

  台防篇……………………………………………………………………………………(一)

  台北篇……………………………………………………………………………………(五)

  台湾篇…………………………………………………………………………………(一○)

  台南篇…………………………………………………………………………………(一四)

  澎湖篇…………………………………………………………………………………(一八)

  附录

  中日兵事本末…………………………………………………………………罗惇曧(二一)

  东方兵事纪略…………………………………………………………………姚锡光(四五)

  台湾篇上(第九)……………………………………………………………………(四五)

  台湾篇下(第十)……………………………………………………………………(五五)

  ●台海思恸录

  思痛子撰

  台防篇

  台北篇

  台湾篇

  台南篇

  澎湖篇

  ·台防篇

  台湾海外天险,南接闽粤,北连吴会,袤延数千里,港道纡回,土地饶沃,物产丰赡,固东南之左护也。

  自施襄壮琅削平郑氏,议为不可弃,设官置镇,招民垦辟,二百余年,屹然成巨镇焉。然孤悬海外,缓急势难接应,土番洋匪,叛服不常。雍、干间,朱一贵、林爽文、陈周全、蔡牵诸逆,先后剿除,海疆静谧。

  道、咸而后,通商事起,海防始亟。同治十一年,倭人以琉球难民为生番所杀,藉端启衅,兵抵花莲港。光绪十年,法兰西取越南,兵轮扰及基隆、沪尾,均以议款而退。

  朝廷知台地之膏腴,启外人之窥伺,有关于天下者大,乃诏改台湾为行省,设巡抚,置藩司。改台湾府为台南府。建省垣于彰化县北之大墩,以其适中也。台湾府台湾县附焉。淡水厅为台北府,附以淡水县。共隶府三(台湾、台南、台北),州一(台东),厅四(基隆、南雅、埔里社、澎湖),县十一(台湾、安平、淡水、宜兰、新竹、嘉义、彰化、恒春、云林、苗栗、凤山)。是年,巡抚刘铭传奏开制造、商务、脑务、垦务各局,造铁路,设电线,奏请清理田赋,添设镇防,缔造经营,颇费心力。数年以来,号称海外雄都,实足藩卫南服。十九年,巡抚邵友濂奏改省会于台北,以台北府为首府,巡抚、藩司皆驻于此,意取自便也。镇、道仍驻台南。

  二十年春,朝鲜土匪作乱,乞援于我。朝廷命将出师,抚绥藩服。乃倭夷乘其内讧,入据其境,百端要挟。继又陆续添兵,伤我运船,扰我边圉。皇上赫然震怒,明降谕旨,着李鸿章迅速进剿,并饬沿江、沿海督、抚、将军及统兵大臣整顿戎行,遇有倭船阑入中国海口,即迎头痛击,悉数歼除。诏下,臣民大悦,各怀义愤,共期灭此朝食。寻以议和未定,暂停战事,而倭人辄乘间狡逞,牙山、平壤、威海、旅顺等处,无不被其蹂躏,薄海因之戒严。台防自此始矣。

  是时,台抚为邵友濂,藩司为唐景崧,台道为顾肇熙,台镇为万国本。七月,诏巡抚邵友濂督办全台军务,以唐景崧为帮办。抚、藩奉命后,各存意见,未能和衷共济。友濂奏请添派统兵宿将,朝命以福建水师提督杨岐珍、南澳镇总兵刘永福赴台会办军务。岐珍于六月到台,率所部淮勇二千余人,分驻基、沪海日。永福八月到台,率所部粤勇三千余人驻台南、恒春、凤山一带。安平、旗后各口,则有万国本部兵守焉。友濂又咨请闽督谭钟麟檄调候补总兵廖得胜、海坛协副将余致廷各率湘勇数百人来台,皆命为统领,分驻沪尾、观音山等处。又命前湖北郧阳镇总兵綦高会赴江南新募湘勇千五百人驻官渡口。各自为统,无牵制也。基隆口则命记名提督张兆连统四营守之。命候选道林朝栋统土勇千五百人驻狮球岭,守基隆后路。

  九月,友濂以兵事非其所长,求去位。朝命以藩司唐景崧代之,以台湾道顾肇熙为藩司,以台湾府陈文騄为台湾道。景崧既握兵符,殊洽素愿,毅然以保障全台为己任。谓台地要冲,为七省门户,面面受敌,非厚集兵力不可。中路海口及高险处布置尚虚,已有之湘淮各军仅数十营,又半皆暮气;羽书旁午,四出征调。咨请闽督檄调福建候补道杨汝翼募湘勇千五百人来台,驻中路。命候补知府朱上泮募湘勇二千人,驻守澎湖;更益澎湖镇总兵周振邦二千人,皆丰给饟械,以其悬隔内地,接济不易也。又命守备胡某领粤勇千人,在基、沪一带遍开地营。地营者,于山海冲要处掘地,深能蔽人,广阔一、二亩,使卒百十人持枪环立,伺敌至潜击之。又征前澎湖总兵吴光亮率所部二千人为粤军统领,名其军曰「飞虎」。十一月,景崧得粤中书,谓有大侠吴国华、胡友胜、庞某者,皆具有奇略,能于水底用兵,请各致其党,备广艇宵渡来台投效。信之,密饬飞速东来。又命粤人杨永年赴粤募海盗亡命千人,檄副将黄翼得募粤勇三千,并募东筦县人精于线枪者千余人,俱陆续募齐到台,分驻基、沪、新竹各口。省垣公廨祠宇,亦驻军皆遍。又奏派在籍兵部主事邱逢甲广募民兵,以辅官兵不逮,称为义勇统领,体制在诸将上,与抚军往来文牍悉用照会。营制与淮、湘诸军异,与土勇亦相径庭,营官不领薪水,逢甲月支公费数百金,兵则食数军之半饟,器皆取给于官,或听民自捐,不立营叠,无事安居,有事候征调。数月之间,逢甲领去官饟银十余万两,仅有报成军之一禀而已。自十月初招募,迄岁晚,全台报成军者约五、六十营。次年春,编入伍者号百四十营之多。一时湘、淮、闽、粤、土、客诸军,风聚云屯,号三百数十营,兵力不可谓不厚矣。然各自为统,呼应遂以不灵。甚至与居民相寻斗,视法纪如弁髦。故四月二十六日有革弁李文奎者,公然白昼手刃戕抚署中军官方佐卿。省垣乃稍稍惊避。

  全台岁入正杂各款三百数十万两。至是,诸款虽减,应纳丁粮除外,属留募防勇外,亦可解十之六。库储银约六十余万两,奉部拨接济款五十万两,南洋大臣张之洞密为代陈饟绌情形,荷蒙济饟百万两,电饬南洋于贷洋款项下划解,由苏松太道交沪上台运局试用道赖鹤年手收。此外息借民款,全台约二十余万两。有此数款,可无饟缺之虞矣。

  先是,邵友濂以新式枪炮价昂,仅在沪购旧式枪千余杆,分给各军;各军皆束之高阁。景崧以为械精乃能制胜,提款十余万檄候选府茅延年驻沪购辨;咨请各省接济,粤督谭钟麟应旧枪二千余杆,闽督边宝泉应火药数千斤、旧枪千余枝、子弹数万枚、水雷二百余具,其余无一应者。南洋则接济既多且精,兵民感激。在台将士皆曰,此次兵力雄厚,饟械充盈,较甲申法防之役,严整不啻倍蓰;颇恃以为无恐焉。

  谕曰:唐中丞以书生督师,厚集劲旅,势甚张也。然轻而不整,至使兵弁仇民,盗侠杂进,败征见矣。卒之,虏乘澳底,望风辄溃。借寇兵,赍盗粮,甚于牙、平、威、旅之挫衄,悲夫!失律之凶,一至此乎!夫无淮阴将兵之略,虽多亦奚为哉?

  ·台北篇

  台北既改为省垣,防务更密于他处。自邵友濂去位,唐景崧日以防事为亟。独筹帷幄,默画机宜,度势相形,以沪尾为南向之咽喉,基隆为北门之锁钥,防守断难松懈。自立坐营于官渡口(距沪尾口十里),如敌由沪口入,即迎击之。杨岐珍立坐管于八斗(距基口十余里),敌来自基口,可以接御。岐珍自来台后,令所部分扎基、沪,自拥亲兵数百驻省垣之试院,征兵筹饟,皆不过问,一听抚军主持。命其胞弟杨某募台州五百人驻狮球岭。沪尾炮台则有廖得胜、余致廷领之,基隆炮台则归张兆连领之。至于两口内港,寸节皆布水雷。大嵙嵌(距台北四十余里,东面距海数十里)向有练兵五百人,至是足成千人,命提督余得胜统之,分驻龟仑岭、桃子园(皆新竹口入台之要隘)一带。提督陈得胜统淮勇千人驻金包里。各处要口要隘应驻兵者,无不完备。防堵事宜,可谓有疏皆密矣。

  乃割台议起,人心惶惑,官民皆存观望之心。惟抚军一人,毅然欲与台地相存亡;民之忠义者,亦不肯俯首事仇,且骇且愤。旋奉旨,令在台大小官员陆续内渡。自藩司顾肇熙以次皆遵旨去位,杨岐珍亦率所部径回厦门。巨绅林维源挟重赀回漳州原籍。其不忍恝去者,数人而已。

  于是唐景崧重整规模,力谋防御。檄候补同知俞鸿为台北府,候补知县凌汝曾为淡水县。宏开幕府,广集英才。幕中有刑部主事俞明震、礼部主事李秉瑞、候补副将陈季同、候选姚文栋,此数人者,皆抚军礼而罗致之,或由电请、或以轮迎,到皆倒屣不遑,倚为命世之英。连騼既集,日夕运筹,意将建不朽之勋也。

  时台地绅民见朝廷决意弃台,公乞英、法两国保护。延英领事至抚署与之熟商,拟将全台关税、五金矿产诸利悉以畀英,土地、人民仍归中国,誓不愿服倭人。领事拈髯微哂,作中国语曰:『台湾全岛,乃为红毛人开辟,后即为日本攘夺,郑氏夺之不久,乃归中国;今复与日本,是物还原主。诸君思托大国以求庇荫,重我英国,诚厚诚厚,姑俟电禀钦使酌核;然我英廷恐不爱此区区之利而遽为保护也』。以后竟无消息。诸绅民改而求诸法。适法水师提督有派军舰来台游历,陈季同躬迓其兵弁二人至抚署宴商之,亦无成议;但言候提督意旨,如肯作保山,兵舰亦即连樯而至。越数日,无只轮片帆到台。

  旋闻和约画押,北洋罢兵,敌舰陆续来扰。至二月二十日扰澎湖。五月初一日,奉到割台明文,绅民日集抚署哀恳保护。台地不顾事倭,抚军茫无主见。先是抚军因绅民之请,叠奏吁垦,两月之内,电陈至二十余次之多。甚谓:『祖宗缔造之艰,史册具在,传至二百余年,失自皇上之手,天下后世,谓皇上为何如君?他日更何以见祖宗于地下?臣为祖宗守土,惟有与台为存亡,不敢奉皇上之诏』。又谓:『弃地已不可,弃台地百数十万之人民为异类,天下恐从此解体,尚何恃以立国?且地有尽,敌欲无穷,他国若皆效尤,中国之地可胜割乎?宜请各国公断,可多偿兵费,而不可割尺寸之土地』。朝廷以和议已有成说,悉置不答,亦无诘责之旨。

  至是绅民会商固守之策。众谓万国公法有「民不服某国可自立民主」之条,全台生民百数十万、地方二千余里,自立有余,公求抚军暂作民主,总统全台军国重务,先将其眷属护送内渡,以坚抚军之志。各将领亦愿竭力御敌,无一内渡者。五月初二日,绅民以鼓乐恭送民主印旗至抚署。印,银质,方阔长厚与巡抚关防等,文曰「民主国总统之章」。旗,蓝地黄虎。抚军感慨不胜,愧不敢当,三让而后受。饬中军官捧入,不敢升堂受贺。设内务衙门,以俞明震为内务大臣,凡用人行政诸务悉委之。设外务衙门,以陈季同为外务大臣,凡各国交涉诸务悉委之。设军务衙门,以李秉瑞为军务大臣,凡整军经旅悉委之。各刊木质关防,以昭信守。设立议院,以通民情;议开诸矿,以兴国利。命姚文栋至京师,面陈当道自立各情。随电奏朝廷,略谓:『臣历次电陈台民誓不服倭,全台势不可割,绅民日会议自主之谋,朝廷悉置不问,一无区画。自四月以来,民情日迫,求救日殷,臣虽欲不顾而去,情势皆无可行之理。处此至惨至艰之会,无泪可挥,无门可诉。至本月初二日,绅民竟聚数千人集臣署,哭声震地,强送来银印一方,文曰「台湾民主国总统之章」,却之不可,谨先收受,以待朝命,以顺舆情』。电咨江海各督、抚、将军,并照会泰西各国与日本国家,详告台防之密,台民之勇且多。朝廷与各国均不复,各督、抚、将军之复如平时贺任具文而已。惟南洋张大臣复电有谓:『自立之举,甚骇听闻,总统之名,西国极为重大,如难久支,大局无济。若台人推戴,实出至诚,似可暂摄台事,他日尚易于收场也』。

  越四日,李经芳偕倭头来台交割,停轮沪尾口外;海关税司驰书来告,陈季同与李有旧,急寓书劝勿登岸。李亦恐台民之怒己也,停舟两日,偕倭头桦山扬帆而去,而倭人攻台之舰来矣。初仅数艘集基隆口外,旋又来十余艘;炮台遥望,莫能反击。各国观战之舟亦日数至。亟电饬前敌小心严备。台无战舰,惟恃炮台为固。敌舟避炮台而行。初七日,由基隆之左百余里澳底地方登陆,先占高山。我军仰攻不克,又值连朝大雨,军士衣湿路滑,更不能前。诸粤军全无纪律,见敌辄靡,倒戈与湘、淮军互斗。张兆连甫出队,受微伤退回。营官孙道义率众迎敌,战胜,余军皆不能接应,转胜为败,道义受伤。

  倭舰之来也,张兆连命营官曾喜照领土勇三营驻澳底。寇至,喜照既不能迎击,而全军皆溃散,甚至该军哨兵作敌人乡导。其时基、沪一带电线皆断报,至各携机器四遁。省垣益惶怖,连夜命黄翼得统粤勇乘火车赴援。及抵基隆,前敌悉败溃,遂乘原车返省,妄言基隆已失。省中立时哗溃,如水决风发,莫可遏抑。诸大臣若陈季同等挟赀宵遁,城门洞开,各相践出,达旦不休。抚军曹部一空,仅留抚军及其弟四子、一门丁而已。惟大稻埕洋街茶市正登,妇女之拣茶者尚络绎不绝,洋行生意与平时无异。各败军游勇无赖土人,凶悍无人理,执枪随手攻击,甚于寇盗,独不敢入洋市一步。即间有过者,亦寂然无哗,不敢从肆,亦异矣哉!诸西商,仅法国有保护兵百人耳。斯时沪尾无战事,驾时商轮正停口内,军民皆蚁附而登。海关委员以存课数万舁入舟中,各军均开枪环击,炮台亦升炮拦阻出口,谓:『抚军初与吾辈约死守不去,今寇未临于城下,潜挟赀而返,置吾辈于此,为倭人抗戮。舟一起轮,立开炮轰击』!船主竟不敢启轮,相持三日,舟中水米皆耗,数千人以为不饱鱼腹,亦将饥毙舟中。船主与海关西人商,将关课舁上,炮台撤去巨炮机器。十四日早驶出,法国兵船护夹而行。甫启轮,观音山小炮台又然车轮炮击中官舱,死者八人、伤者十余人,血飞肉薄,举舟皆无人色。法国兵轮开巨炮击毁炮台,始冲波而出,数千人乃获更生之庆焉。抚军究未乘此轮,当夜附他轮去矣。

  十四日以后,省城更为扰乱。诸军士劫库藏、烧衙署,火光烛天,呼声震耳。诸西商于十七日邀集绅民至澳底,请倭人入城定乱。倭酋始犹疑抚军之计诱,将绅民羁留数人,遣其兵弁十余人到城察看情形无异,方整旅而至。

  论曰:孔文举有言,善人在患饥不及餐,古人至许友以死,况许国乎?方中丞手握兵符,毅然以保障全台为己任,奏书天子,欲以一身相存亡,当此之时,义贯日月,可谓壮哉!然客气盛而将才疏,用非其人,遂一溃不可收拾,偾军辱国,固已多矣。卒使百万生灵,夷为异类,二千方里,沦于他族,向所称不奉诏之疆臣、民主国之总统,直梦呓耳!儿戏耳!昔郑氏提一旅,蹙荷兰久踞之师而有余,今唐公拥数百营,拒日本猝来之虏而不足;岂其才量相悬、权力弗及欤?抑时有幸、有不幸欤?嗟乎!以诸葛武侯用兵之神,而陈承祚犹訾短之,它复何论?从是以观,与其仓皇引遁,传笑四方,毋宁为邵故侯先几辞位之犹有藏拙也哉?

  ·台湾篇

  台湾府改设大墩,城郭衙署,未能遽修,暂住彰化县城。彰化居全台之中,固守可以控制南北。攻台者不得彰化,则消息梗塞,首尾不能相顾。实为敌所必争,我所必重之处。城东郭有八卦山,高于城数丈,登临一望,鹿港、番挖、梧栖各海口皆在目前;东南西北数千里之来路,皆历历可指。上架巨炮一、二尊,可抵精兵十万。安可轻视而忽诸?

  甲午倭事起,邵友濂在位不久,尚虚布置。十一月,唐景崧始檄调福建候补道杨汝翼统湘勇二千五百人分驻鹿港诸口。府城八卦山则有副将郑荣所领之屯防兵五百人守之,然犹不甚经意,以省垣在台北,全力筹备基、沪两口。乙未春,倭警日亟,署台湾府知府孙传衮见中路兵单,乞抚军将驻狮球岭林朝栋所统之千五百人调来。兵甫至,传衮求去位,抚军委候补同知黎景嵩代之。

  景嵩到任,抚军又檄调朝栋仍率所部回省,并电调杨汝翼率所部同往。命景嵩为中路营务处兼统各军,并饬就地募勇数营,防守中路一带。朝栋、汝翼以前敌事急,心存规避,又不敢不遵宪旨,沿途延缓,趦趄不进,至五月初四日尚在半途。谣传省城失守,朝栋、汝翼相顾惶愕,遂同谋弃所部兵内渡。景嵩侦知,往劝飞速援省,切勿为谣言所动。两人面虽允从,犹以短饟为辞。景嵩急筹数千金与之,促其启行。乃翌日报称两统领弃军,由小港乘舟宵遁矣。景嵩饬副将杨再云募汝翼所弃湘勇千人,又就地募外江勇千人,驻头份御寇。头份为新竹、苗栗交界之地,入中路要隘也。又命梁翊募土勇千人,为游击之师,驻新港、苗栗一带。时屯防统领郑荣辞去,以署彰化县罗树勋、副将廖世英分领其军,驻府城八卦山。移城南巨炮于山巅,筑台安之。查点府库,存旧枪约四千杆,子药仅足敷用;储银仅七千余两,不敷一月之饟,急集绅士孝廉施菼、施仁思、侍卫许肇清、贡生吴景韩、吴德功等设筹饟项。中路向有抄封官田数万亩,可纳银三万余两,除本年已缴外,尚可缴万余两。上忙钱粮,饬令七折缴府,充作军需,亦可得三、四千两。设筹防局,令施菼等驻局中筹款。诸绅尚踊跃从事,然杯水车薪,大有岌岌不敷之势,而布置不能少疏也。

  有苗栗附生吴汤兴,自备饟需募勇五千人,分驻中港、后垄各口;新竹武生姜绍祖、徐骧各备饟需募勇千余人,在大湖口一带御寇。景嵩又饬署台湾县知县史道济募勇五百人,署苗栗县知县李淦募勇千人,署云林县知县罗汝泽募勇千五百人;此数营皆就地而募,团勇不计,土客各勇近七千人,共成营十四。景嵩遂命其军曰「新楚」,营制、营规一依湘、楚旧章约略变通之。其勇虽为新募,颇娴规制,鼓以忠义,气皆奋兴。将官则有副将杨再云尤为得力,由头份率部进攻新竹,屡获胜仗,斩倭兵千余人,历两月有余,再云出队十余次,有胜无败;杨统领之名大震于中路,敌人闻之,皆有惧心。数月以来,台中、台南赖以安堵如故者,再云力也。六月十八日,再云与倭接仗,半日不分胜负;至申正,子药忽然不继,兵勇散乱,而敌炮连发,再云中炮,死之。其余将官,如吴汤兴、姜绍祖、徐骧、简精华,皆台产之勇敢有为者也。吴、姜、徐皆死于战场。简精华,绰号大肚,于台湾失守时,潜入内山,招集壮夫,屯聚山谷,时出与倭人作难,其亦铁中铮铮者与!

  先是景嵩因粮饟不敷、兵力不足,派员绅四去乞饟。南洋大臣张之洞派河南候补道易顺鼎、候选主事陈昙带饟银十五万两以为接济,并函致景嵩,略谓:『民主既遁,台民犹奋拒敌人,其忠义勇敢,甚堪嘉尚!君不忍舍去,亦能支持数月,实深钦佩。兹遣易道、陈主政带饟十五万前来,聊助兵食。一切事宜,已与易、陈两君面言。以后能再收一城、一邑,自当源源接济。此款系各省义富所集』。又函属福建陆路提督黄少春,派候补知州龙赞纲带达字营暗渡来台。讵以七月初九日行抵涵江,闻台湾之变折回厦门,距失守仅二日,亦天意也。

  是时扼守台南为刘永福。因外路梗塞,永福坐拥厚兵重饟,恃中路之战胜而安享承平,亦不给一兵、发一粟。当景嵩始至台中,曾贻书永福,请其至台中坐镇,保全大局;而永福复书,请画地而守,台中属景嵩,台南属永福。坐观台中之成败,漠不相顾。逮至六月十六日,各绅民前往哀求,始命提督李惟义率五百人来。又饬其黑旗营务处吴彭年赴前敌,见再云阵亡,连夜退回。由水路来之参将汤仁贵、游击廖其彩,则军械不齐,不能前进,日向景嵩索械;景嵩设法在各军匀枪二百杆予之。则刘家军之纪律又可知矣。然军士从此不能支,溃败之书,络绎至府。绅民集府署谓景嵩曰:『民主已遁,接济全无,公如有把握可以持久,吾辈当死守以报;否则,护送公往台南乘轮内渡,接倭入城,中路生民当可免于屠戮,此我绅民不得已之为也。公其何以教之』?景嵩筹思,粮饟仅可数日支,因漫应曰:『再死守数日,觊外间有无接济,倘仍寂无消息,任汝等所为可耳』。绅民呼黎爷而退,盖感激不可言喻,不觉同声宣呼以颂之耳。

  至七月初九日,饟绝粮空,诸军一时尽溃。武生姜绍祖战死于新港,附生吴汤兴击死于大肚溪,汤仁贵、吴彭年俱在府城战死。绅民护送景嵩至西螺,接倭入城,台湾遂失。

  论曰:台之役,兵力可谓雄厚矣,其能抵死攻倭者,乃独一新楚军乎?若朱逆之乱,有许将军云者,断一臂矣,犹刃数十人,以为赵常山复生也。观杨再云斩馘千余,隐若一敌国,谁谓今人不古若哉?使诸将皆如再云,虏食得下咽乎?至如黎太守感民忠义,久拒孤城,饟援俱绝,民为脱脱;嗟夫!太守非武臣,顾不怕死如此。使充其量,则虏之畏而呼之,与宗忠简、岳忠武将毋同,而徒使吾民称黎爷,其亦幸中之不幸者已!

  ·台南篇

  台南即郑氏所置之承天府。康熙二十二年设台湾府。光绪十一年,巡抚刘铭传奏请改台湾为行省,省垣设彰化,台湾府、县之名遂移中路,而此之台湾府、县则称为台南府、安平县,台镇、台道皆驻焉。东背内山,西面大海,西北扼安平之险,西南据旗后之雄;各有炮台驻兵守之。

  光绪二十年五月,筹办海防,台镇为万国本、台道为顾肇熙、台南府为唐赞衮、安平县为谢寿昌。彼此筹商,由国本咨商巡抚邵友濂,派镇海中军正副两营驻府城西门外,联络安平炮台;派镇海中军前后左右四营分驻白沙墩、喜树港、曹厝庄、竹子港、盐田等处。又添募安字防军一营驻府城内外,添募渔团水勇三百余人驻安平口,旗后则派镇海前军前后两营驻之。又添左右两营、渔团水勇一营分驻各小口,募忠字防营一营驻东港,募防军一营驻凤山,枋寮一带有永字防军一营驻之,隘寮旧有防军七哨,至是足成三营。恒春沿海各口,除本有之隘勇、屯兵二百多名外,又添募两营。

  八月,刘永福到台南,带有福字三营、七星队一营,驻郡城内外一月之久,商筹分防未定。值顾肇熙调台北为藩司、唐赞衮以规避被议去位,以台湾府陈文騄接署道篆、以知府朱和钧署台南府篆,加道标卫队一营驻小南门外,又募镇海中军先锋一营驻曹厝庄。十一月,永福会商镇、道咨请台抚,与国本分地防守;安平至旗后归国本,旗后至凤山、恒春一带归永福,添募福军五营分扎东港口。所有各防地应安地雷、碰雷、电雷,皆设法妥安。较顾肇熙初办时,自周密矣。惟嘉义所属之萧垄、布袋嘴、咸水港、白港各口,陈文騄至,始募翊安三营,令提督陈罗统驻之。

  二十一年二月,澎湖失守,败勇纷纷由布袋嘴、咸水港上岸,日约数百人。文騄设收留局,每人日给口粮钱百文,择其精壮者募入营伍,弱者赀遣内渡,游勇得不滋扰,文騄力也。台东州地属内山,旧驻屯兵三营,归提督张兆连统领;二十年,兆连调台北,檄后营副将岱霖代统。霖故,以台东知州胡传接统。至是照常驻防,未另添募。

  五月,划台议定,文騄、国本及台南知府朱和钧、安平县谢寿昌,皆遵旨内渡,台南一切防守事宜,悉属刘永福一人主持,绅民亦无间言,以永福素有盛名也。是月,永福遂移驻台南府城,檄浙江知县忠满署安平县,以大武垄巡检孙育万署嘉义县,以候补府经历卢自鑅署凤山县,恒春则虚未委代;以副将李惟义统领镇海中军副左先锋等营驻白沙墩、喜树港一带海口,以游击李英统领镇海中军前右及永字等营,副将杨锡九统领镇海中军正后营及安平炮台,道标卫队安字营则檄安平县知县忠满节制,均驻府城内外。嘉义有陈罗原扎之翊安三营,调驻四草湖;所遗嘉义各防地,檄副将谈少宗募土勇三营驻之。旗后炮台及镇海前军等营,永福檄其第三子仁卿统之。凤山忠字防军三营,命吴光忠统之。恒春各营仍旧分扎。所有广军福字等营七星队,萧三发统之,以为游击之师。防营布置,大致如斯。

  粮饟:自五月以前,道库存银约七万余两、府库约九万余两、台南支应局约万余两;永福接手,清查库储,惟道库未动,府库及支应局共约存银六万余两。永福复兴安平知县忠满等集绅商会议,一时筹集约十万两;又会绅商设官票局,办理颇营,官票盛行。于是台南饟项充足,与台中不啻天壤。

  六月,新竹陷,彰化兵单饟绌,绅民南来求救。永福檄饬李惟义率镇海左营、副将廖其彩率屯兵五百人、黑旗营务处吴彭年、参将汤仁贵各率所部福字营百人、都司王德标率七星队一营,前往彰化接应。至地未及十日,彰化失守。复檄杨锡九、萧三发挑选精壮前往嘉义交界之北斗溪,相持月余,锡九竟以战死。倭陷嘉义,逼近曾文溪,分兵数路,进攻台南。水路则一由安平口、一由旗后口、一由东港口,皆不战而退。台南营勇杂乱无纪,其稍精壮之湘、淮勇皆战死前敌,所余皆永福所带之广勇,一味劫掠,敌至纷纷溃乱。永福惧不敢出,令军士树白旗降倭,己由安平口附英国轮船内渡,倭势益张。绅民视官兵如仇敌,助倭杀戮。九月初二日,接倭入城,台南遂失。传檄台东州及内山一带,令其归附,至今犹未帖然,干戈尚逞云。

  谕曰:余观越南战事,虽庸夫走卒,皆知海内刘将军之黆黆矣。当其兵威方张,势且系致名王于阙下。及台南之役,所部诸将,乃皆仆遫不足数。嘉义一陷,全军俱靡,至树降旗而遁,何前后勇怯判若两人耶?则岂檀公三十策,走果为上计乎?傥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耶?比有人来自越南,述刘公雄据十余郡,常与法虏为难,去冬虏大创,议款而退;于是益服刘将军之以智自免。向尝疑床头捉刀者,或虎贲貌似中郎耳。今质之所闻,则夫英雄机鉴,殆非愚儒所能窥其际者已!

  ·澎湖篇

  澎湖屹峙海中,四面受敌,历来用兵,皆一战而克;然为全台门户,弃而不守,则闽厦之消息不通、全台之脉络不贯,故生台倚为重镇,设总兵、通判各一员守之。

  倭防事起,巡抚唐景崧命澎湖镇总兵周振邦增募勇二千人、又命候补知府朱上泮统二千五百人专驻澎湖,以资防卫。恐临敌仓皇,接济不易,特给以半年之饟、新利之枪,子药加倍给足。上泮既到澎湖,与总兵周振邦不相能,分段而守。上泮守大城北炮台及北路各口,振邦守大小屿、妈祖澳及南路各口;共驻兵四千余人,粮可支至数月。一拳石之地,得此重兵厚饟,似可以无虞矣。

  二月初十日,有法船游弋至澎湖,其兵弁登岸,与振邦、上泮谈宴极欢,邀游炮台,巡视海口,彼此赠贻而去。至十七、八日,外即有倭船游弋。十九日,则倭船大集,汹汹有临敌之势。二十日,即开炮击大城北炮台。其守将刘某以巨炮还击,沉倭船二艘,渐次远扬。不意前次所乘法船,乃探我军虚实,查察登岸路径。至是该船亦泊口外观战,其舟中水手带倭兵数百人用三板由小港登陆,以其半径攻妈祖澳及厅城。振邦率队迎敌,竟不能支。其一半向大城北进攻炮台。上泮正在料理水战,而陆兵忽至,莫知所措,全军溃乱。甫与交绥,口外兵输亦乱击炮台,倭兵纷纷登陆,前后夹攻,亦不能抵御。上泮左腿受伤,亲兵救出,趋小港上舟,次早驶避台南。振邦与通判陈步梯见倭兵登陆,炮台不守,朱统领不知所往,进退失措,军心大震,略与交锋,亦以渔舟入小港逃避。回首城中,则遍树倭旗,澎湖失矣!

  论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旨哉言乎!夫百鸷不如一鹗,衰骥不如驽马;盖选才之难也。台防提镇亦伙矣,要皆自郐无讥,然且不相能以致败。嗟乎!萧、曹规随,平、勃交驩,恶得以私害公哉?如周、朱者,隳军实而长寇仇,又庸猥之甚者也!吾能无阮嗣宗广武之叹哉?

  ●中日兵事本末罗惇曧

  甲午兵事,以丹徒姚君锡光所着「东方兵事纪略」为最详尽,而笔墨颇病冗碎。余既略有异闻,更就当时在军中者考证焉;乃取「姚略」变易简括之,遂成斯编。(著者志)

  朝鲜自前明隶中国藩服,修职贡甚谨;与日本并国于东海。明万历间,日本丰臣秀吉大举入朝鲜,覆其八道,朝鲜几亡;明竭中国兵力,不足救之。会秀吉死,兵遽罢,八道复入于朝鲜。

  满清入主中夏,郑芝龙据台湾。唐王、鲁王凭海隅以谋恢复,叠乞援日本,皆拒之。

  自康、干以来,商舶东趋日益众,日本乃设奉行三员于长崎,以领华商。道、咸后,中国既与泰西互市、立约开诸口岸,尚未与日本互市也。同治元年,日本长崎奉行遣其属附荷兰船载货达上海;因荷兰领事言于上海道吴煦,请依西洋无约诸小国例,专至上海贸易,并设领事官照料完税,不敢请立约。通商大臣江苏巡抚薛焕许之,闻于朝。是为日本互市之始。三年,因英国领事巴夏礼请许其商民自报吾海关完税。七年,英国领事代请,许其商民至内地,给护照验行。皆其大将军德川时事也。九年(原文为「明治三年」),〔日本〕遣外务权大丞柳原前光谒直督李鸿章于天津,请依泰西诸国例立约。总署仅许通商,而拒立约;前光力请于鸿章,卒许之。十年,其大藏卿伊达宗城来议约,前光为之副。与鸿章议于天津,定通商条约三十三款;而禁运货入内地,与西约盖殊焉。十一年,前光复来求改约,鸿章却之。是冬,复遣外务卿副岛种臣为全权大臣,要改约;遂允之。十二年四月改约成,互换于天津。

  先是,琉球船遇飓漂抵台湾,死于生番者五十四人;日本商民四,亦漂至遇祸。种臣既成约于天津,入都呈国书;命前光至总署,言生番事。总署大臣毛昶熙、董恂答之曰:『番民皆化外,犹贵国之虾夷,不服王化,亦万国所时有也』。前光曰:『生番杀人,贵国舍而不治,敝国将问罪于生番;以盟好故,使某来告』。昶熙曰:『生番既我之化外,伐与不伐,惟贵国自裁之』!前光归报,日本遂有征台之役。

  同治十三年三月,日本以陆军中将西乡从道为都督,征台湾生番。先命厦门领事致书厦门道呈闽浙总督李鹤年,言:『去年副岛大使得请于贵国,今将兴师问罪于贵国化外之地,若贵国声教所暨,则毫不敢犯』。鹤年复书拒之,不听;盖自闻昶熙等答前光言,知中国不足畏矣。日军薄社寮澳登陆,熟番迎降。熟番于生番,世仇也;导击生番,败之。进焚村落,深入至牡丹社。生番伏丛莽间,时起狙击,日兵不敢进;从道退守龟山,建都督府,辟荒芜屯田,为久驻计。闽督闻于朝,诏海疆戒严,征发旁午。命船政大臣沉葆桢为钦差大臣,督福州水师赴台,戒毋轻动。别遣闽藩潘霨、台湾道夏献纶就西乡从道议。至琅■〈王乔〉湾,日兵露刃夹道立,霨等严诘从道,论辩久不决;霨作色行,从道挽之;谓:『我国暴师海隅,为贵国征化外、辟荒秽,宁独无报耶』?霨曰:『若速退师,宁赏军费』。与草约三款而还。柳原前光以公使至京师与总署议,久不协,将决战;闽抚王凯泰率兵二万五千将渡台。日军之屯龟山者受暑瘴,多死亡,思退兵;闻大军至,益思言和。乃以内务卿大久保利通为全权大臣,来议和约;辨番地界,两月不决。英使威妥玛居间,要偿兵费三百万元;巡视台湾大臣沉葆桢电奏力争,谓:『倭备虽增,倭情渐怯;大久保之来,中情窘急,而故示整暇;我当坚持之』。廷议不欲遽启战事,乃允偿金五十万。九月,钤印换约。日兵归国,行凯旋礼;进从道爵。盖自是益轻中国矣。

  光绪元年秋,日本以兵舰突入朝鲜江华岛,毁其炮台、焚永宗城,杀朝鲜兵,掠军械以去;复以兵舰驻釜山,要盟。方副岛种臣之来议约也,乘间语总署:朝鲜是否我属国?若为属国,则匄我主朝鲜通商事。总署答以『朝鲜虽我藩属,而内政、外交听其自主,我朝向不与闻』。当时大臣闇于国际法,对外惟知自大;洎屡遘英、法之役,惕于兵衅,遇事退让;凡所要求,无不如志。其明告日本以朝鲜自主,实图省事也。至是,日本以兵胁朝鲜,而遣开拓使黑田清隆为全权大臣、议官井上馨副之,赴朝议约。二年春,约定;认朝鲜为独立自主国,互派使臣,并开仁川、元山两埠通商,日舰得随时测量朝鲜海岸。中国视之漠然也。是年春,始派侍讲何如璋充日本使臣,设横滨、神户、长崎等领事。三年,朝鲜以天主教事,与法国有违言;介日本驻釜山领事调停,书称中国为上国,言候上国指挥。日本以交际敌体,何得独尊中国?如朝鲜为中国属,则大损日本国体;严词诘责。朝鲜上其事,总署致辩日本谓:『朝鲜久隶中国,其为中国所属,天下皆知;即其为自主之国,亦天下皆知;日本岂能独拒』?其语不伦,日人弗顾也。

  五年,日本入琉球,灭之,夷为冲绳县,虏其主而还。琉球久在藩服,职贡甚谨;其王即位,辄命专使册封焉。至是,诘日本灭我属国,日人拒焉。是时以伊犁边界与俄罗斯争甚烈,方备战,不能复与日本启衅,琉球遂永为日有。日人复以长崎假俄泊兵轮,中国不能引公法以争也。

  泰西诸国,皆援日本通商朝鲜例,请通商朝鲜;中国谕朝鲜以相机因应,勿固拒。八年春,朝鲜遂与美国议互市之约,请莅盟;鸿章派道员马建忠、水师统领提督丁汝昌率兵轮偕美国全权公使东渡。朝鲜国王先以国书致美总统,自明为中国藩属,所以请中国莅盟之故;美使许之,乃定约于济物浦,汝昌、建忠监之。约成,朝鲜命其臣赍美约并致美国书,呈礼部转总署备案。未几,英、法、德三国皆遣使先后东渡,建忠为之介,皆依美国例先后成约。日本亦遣兵轮至,诇约事。其驻朝鲜公使屡诘约文,朝鲜不之告;乃叩于建忠,建忠秘之。约文及与西使磋议,皆主于建忠,朝鲜奉行而已;日人滋不悦,然无如何也。

  朝鲜国王李熙,以支派入继。其父是应柄国,号大院君;颇拒外交。及王年长亲政,王妃闵氏强宗专柄,裁抑大院君;大院君恒郁郁思逞。六月,朝鲜军士以军粮蠹腐,杀仓吏,执军士数人置法,军哗将变。大院君乘机便杀执政,率兵入宫,将杀闵妃,胁王及世子不得通朝士;遂杀日本练兵教师崛本以下七人,焚日本使馆。有预告者,日使花房义质逃而免,走归长崎。时建忠归国、鸿章以忧去,张树声署北洋大臣。闻朝鲜变,命建忠会丁汝昌率三兵舰东渡观变。抵仁川,而日本海军少将仁礼景范已率兵舰先至;朝鲜惶惧,望中国援兵甚急。建忠上书树声,请迅入王京执逆首;缓则乱深,而日人得逞,损国威而失藩封。汝昌内渡,请增兵。是时,日舰先后泊仁川,陆兵分驻济物浦,花房义质将率师入王京;朝人大恐。树声命汝昌统七兵舰至于仁川,命提督吴长庆率所部三千人援东,便宜行事。朝命克五日期,以七月初四日航海,初七日抵朝鲜马山浦。师既济,薄王京。长庆、汝昌、建忠入城,同候大院君,减驺从,示坦率。大院君来报谒,从者五百人;长庆命部将纳其众而守之。举大院君笔谈、设食,禁从官不得辄白事;大院君疑焉,语长庆使召从者还取衣。长庆出朝旨宣其罪,执而致之天津。朝命安置保定,乃幽之于莲池书院;凡四年。其王李熙再上书请归大院君,不许;仍许岁遣吏省问。熙亦不遣也。长庆既平朝鲜乱,驻师汉城;日人大失望。花房义质要狭不遂,声言决绝去;朝鲜惧,介建忠留之仁川,派全权就仁川议。朝鲜请命于建忠,建忠授之辞,使磋议。乃朝人畏日甚,卒偿金五十万,开扬华镇市埠,推广元山、釜山、仁川征程地,宿兵王京,与长庆对镇;若公同保护焉。是年秋,给事中邓承修、翰林侍读学士张佩纶请乘兵威伐日本,责琉球事;付鸿章议。鸿章以『海军未备,渡辽远征非计』覆奏;不果行。

  朝鲜志士,奋起言新学,号维新党,目执政为守旧党,相持甚急。光绪十年,维新党金玉均、洪英植、朴泳孝、徐光范、徐载弼等谋杀执政而代之。玉均等曾游日本,昵日人;至是,倚为援。英植时总邮政,延中国商务总办及各国公使与朝鲜各官宴于邮署,日人预其谋,公使竹添进一郎不至,预运械入使馆;酒间火起,乱党入,伤禁卫大将军闵泳翊、杀朝官数人于座。外宾惊散,日本兵排门入景佑宫,金玉均等直入寝殿;挟其王,矫令速日兵入卫,杀其辅国闵台镐等八人。次日,乱党自署官:洪英植为右参政,泳孝等管兵。议废立,欲幽王于江华岛,而日使欲致诸日京,议未决,而勤王兵起。朝鲜臣民吁长庆靖难,长庆责日使撤兵,不答;其臣民固请长庆兵赴王宫,及阙,日兵发枪拒焉。长庆疑国王在正宫,恐伤王,未还击;而日兵连发枪毙华兵甚多,乃进战于宫门外,金玉均等皆出助战,王乘间避至北阙庙;华军侦知之,迎王归于军,斩洪英植及其徒七人以徇。泳孝、光范、载弼奔日本,而日使自焚使署,走济物浦。朝民弥仇日人,长庆聚其官商妻孥,卫之出王京。朝鲜具疏告变,命吴大澄为朝鲜办事大臣、续昌副之,赴朝鲜筹善后。日本派全权大使井上馨至济物浦,以五事要朝鲜:一、修书谢罪;二、恤日本被害人十二万圆;三、杀其大尉矶林之凶手处以极刑;四、建日本新馆,朝鲜出二万圆充费;五、日本增置王京戍兵,朝鲜任建兵房。朝鲜皆听命成约,而日本怨中国乃愈深矣。光绪十一年春,日本遣宫内大臣伊藤博文、农务大臣西乡从道来津议朝鲜约。鸿章为全权大臣、吴大澄副之。与议定约三款:一、两国屯朝鲜兵,各尽撤还;二、朝鲜练兵,两国均不派员为教练官;三、将来两国如派兵至朝鲜,须互先行文知照。当时鸿章左右皆不习国际法学,有此巨谬,成公同保护之条约;鸿章不之知,举国亦无人诘其谬误,犹泰然曰:『朝鲜,我属国也』。以至于甲午,遂启大争,成中国之巨祸,皆此约成之也。

  先是,俄人伊犁界务纠葛,将失和,以兵舰驶辽海;英人亦以兵舰至,踞朝鲜之巨文岛,以泥俄人。及伊犁约成,英人虑扰东方大局,冀中国始终护朝鲜,屡为总署言;总署漫不为备,至是日人谋朝鲜益急。光绪十二年秋,驻英、法、德、俄使臣刘瑞芬致书李鸿章谓:『朝鲜毗连东三省,一有摇动,震撼边疆;宜乘其内敝,收其全国,改建行省;此上策也。如以久修职贡,不忍利其土地,则约同英、美、俄列强公同保护,亦足以保安全』。鸿章韪之,上之总署;总署不可,事遂寝,鸿章亦深惜焉。

  光绪十五年,朝鲜饥。其咸镜道观察使赵秉式禁粜,日人诟焉。至明年禁弛,日人谓其元山米商折本十四万余元,责偿于朝鲜;朝鲜为罢秉式官,许偿六万元;不可,日人至三易公使以争偿金。至光绪十九年,卒偿金十一万元,事乃寝。今总统袁公世凯时充朝鲜商务总办,朝鲜倚中国,其执政尤善袁公,日人深忌之。偿金之役,久乃决,日人疑袁公阴持之。

  朝鲜执政闵泳骏,闵妃之族也;素疾日本,而国中新进厚自结于日人。朝鲜乱事,金玉均、朴泳孝等皆逃于日本,日人深庇之;朝鲜极欲得玉均等,李逸植、洪钟宇乃分往刺之。钟宇,英植子也;痛其父为玉均所煽被诛,欲甘心于玉均,乃佯交欢之。光绪二十年二月,钟宇偕玉均来游上海,同寓于东和馆,日人所设旅馆也。钟宇击毙玉均于旅舍,沪官捕系之,以诘朝鲜;朝人谓玉均叛党、钟宇其官也,请归其狱自谳之;乃以钟宇暨玉均尸归于朝鲜。朝鲜戮玉均尸,以盐渍其首;而擢钟宇官。日人大哗,乃为玉均发丧,赴者数百人。李逸植亦刺泳孝于日本,未中;日人捕获逸植毙之,朝鲜不敢问。朝、日之隙日深,而日人怨中国亦愈甚;图朝鲜之谋,乃益亟矣。

  洎朝鲜东学党变起。东学者,起于崔福成;刺取儒家佛老论说,转相衍授。当同治四年,朝鲜禁天主教,捕治教徒,并捕东学党乔某戮之,其党卒不衰。至光绪十九年,党人诣王宫讼乔冤,乞昭雪,不许,请益亟,乃捕治其魁数人,愤益思逞。民久怨政府,思暴发,党人乘机煽之。光绪二十年春,乃倡乱于全罗道之古阜县。朝主以洪启勋为招讨使,假中国「平远」兵舰、「苍龙」运船自仁川渡兵至长山浦,击乱党于全州。初战甚利,乱党逃入白山。朝兵蹑之,中伏大败,几覆师;乱党由全罗犯忠清两道,兵皆溃,城陷,扬言直捣王京。朝鲜大震,来乞援师。鸿章派直隶提督叶志超、太原镇总兵聂士成率芦、榆防兵东援,屯牙山县;按光绪十一年条约,电谕驻日公使汪凤藻告日本外部:以朝鲜请兵,中国顾念藩服,遣兵代平其乱。日本外务卿陆奥宗光复藻书谓:『贵国虽指朝鲜为藩服,而朝鲜从未自承为属于贵国』;凤藻以闻。日本既闻中国出师援朝,亦以兵北渡。其驻朝公使大鸟圭介适归国,因命其以兵八百先入王京;大队继至,前后八千余人;命其驻京公使小村寿太郎以出师平朝鲜乱,照约告于中国。总署复书谓:『我朝抚绥藩服,因其请兵,故命将平其内乱,贵国不必特派重兵;且朝鲜并未向贵国请兵,贵国之兵,亦不必入其内地』。日使复书谓:『接本国复电,本国尚未认朝鲜为中国藩属。今照日、朝两国「济物浦条约」及中、日两国「天津条约」派兵至朝鲜;兵入朝鲜内地,亦无定限』。朝鲜乱党闻中国兵至,弃全州遁。朝兵收会城,乱平;而日兵至不已。中国约日本退兵,日人要改朝鲜内政,约两国各简大臣至朝代其更革。驻日使臣汪凤藻复书谓:『整顿内治,任朝鲜自为之,我中国不顾干预;贵国既认朝鲜为自主之国,尤不应预其内政。至彼此撤兵,请稽和约专条行之』。中国屡以「朝鲜自主」之文彰诸公牍,而又屡称朝鲜为藩服,背驰已极;而总署以及外交官不悟其大谬,至启大争,以迄丧败,国中尚鲜明此义者。日本坚不肯撤兵,复书谓:『中日两国同心预其内治,则朝鲜足以安全;万不料中国概置不讲,而但要我国之退兵!英政府善意调停,而中国胶执殊甚;若因此而启兵端,实惟贵国执其咎』。盖其意已决用兵矣。

  日本以朝鲜请兵中国,皆闵族所为;恶其执政闵泳骏,遂恶王妃。以执政亲中国,疑朝鲜拒日皆中国驻朝总办袁世凯所为,殊怨袁公;欲藉兵力改革其内政,去泳骏等,收其国权,以遏中国,故坚不肯撤兵。日兵皆据王京要隘,而中国屯牙山兵甚单。袁公屡约志超,电请北洋发战舰至仁川,并增陆军驻马坡以备日本。鸿章始终欲据条约要日本退兵,恐增兵益为日本借口,终不许;并戒志超勿以兵近王城,妨启衅。各国使臣居间调停,皆无成议。日使大鸟圭介逼朝鲜完全自主,谢绝中国,朝鲜不敢从。鸿章屡议与日和,而日本索赔款三百万。朝士大哗,以日本蕞尔,敢抗大邦,宜大张挞伐。枢臣翁同龢握大政,修撰张謇其门生最亲者也;力主战,并力言北洋军之可恃,乃决备战,而鸿章意仍不欲失和。朝野益诋鸿章,谓鸿章贰心于日本;其子经方久旅日本,曾纳日妇,时纶谓经方为日本驸马、鸿章与日本姻娅,乃始终言和;及丧败赔款,犹谓鸿章有意卖国也。当海军衙门建立时,醇亲王奕譞为总理;孝钦后建颐和园,拨海军经费三千余万供建筑费,奕譞向将顺后,故后尤信任之,海军费绌,设备多不完,惟鸿章知之深,朝野皆不习外事,谓日本国小不足平,故全国主战。独鸿章深知其强盛,逆料中国陆海军皆不足恃,故宁忍诟言和;朝臣争劾鸿章误国,枢臣日责鸿章,乃不得已而备战,时日军已久踞朝鲜矣。

  日兵既据朝鲜王京,遍布水雷汉江口,以兵塞王京诸门;凡华人出入必搜索,华侨乃争内渡。袁公赴仁川还国,驻朝华员均逃归。六月二十一日,大鸟圭介率兵入王宫,杀卫兵,掳朝鲜王李熙,以大院君主国事。大院君于光绪十一年释归,方闲居也。矫王令,流闵泳骏等于恶岛,凡朝臣不亲日本者皆逐之;事无钜细,皆决于日人。袁公归,力言于鸿章以不能不用兵之故;乃以大同镇总兵卫汝贵率盛军十三营于天津、盛京副都统丰伸阿统盛京军发于奉天、提督马玉昆统毅军发于旅顺、高州镇总兵左宝贵统奉军发于奉天。四大军奉朝命出师,虑海道梗,乃议尽由陆路自辽东行,渡鸭绿江入朝鲜;盖迂远甚矣。牙山兵孤悬,援师久不至,鸿章租英商轮「高升」载北塘防军辅以「操江」运船,载械赴援。日人预贿中国电报生泄行师期,以兵舰预邀之;截「操江」船,「操江」悬白旗任掠去,日舰「吉野」、「浪速」以鱼雷击「高升」,沉之。

  初,光绪十年立海军衙门于京师,建旅顺、大连湾、威海卫炮台。十四年,定海军经制,以丁汝昌为海军提督;海军大半闽人,汝昌淮人陆将,孤寄其上,大为闽党所制,威令不行。左、右翼总兵以下争挈眷陆居,军士去船以嬉;每北洋封冻,海军岁例巡南洋,率淫赌于香港、上海。盖海军之废弛久矣。朝鲜变起,鸿章令「济远」兵舰率「扬威」、「平远」往护朝鲜。及日本兵大集,「济远」管带闽人方柏谦以「济远」逃归。鸿章方冀和,召诸舰悉归。洎日本掳朝王,绝海道;乃命「济远」、「威远」、「广乙」先后赴牙山。遇日舰先击,「广乙」受殊伤,逃焉。「济远」继逃,日舰「吉野」、「浪速」追之急,方柏谦竖白旗、继树日本旗,仍追不已,有水手发炮中日舰。柏谦生还,以捷闻。塞威海东西两口,而朝鲜海上遂无中国舰队,日舰纵横海上;中国但为防海计,不复能争海上之权矣。湖南巡抚吴大澄自请赴前敌,至威海相炮台。汝昌率全军抵旅顺,陆军四大军俱集平壤,海军大发,集于大东沟、鸭绿江口。汝昌自坐「定远」为督船,与日舰相见。战既酣,「定远」击沉其「西京丸」一艘,而中舰「超勇」沉焉。「致远」最奋战,与「吉野」、「浪速」相当;「吉野」,日舰之中坚也。「致远」药弹尽,督带粤人邓世昌素忠勇,闽人素忌之;「致远」战酣,闽人相视不救;世昌愤痛,决死敌,乃鼓快车撞「吉野」,思与同尽;「吉野」驶避,「致远」中其鱼雷,锅裂,遂沉焉;世昌死之,全船皆殉无逃者。而「济远」方柏谦不战而逃,转舵误撞「扬威」;坏其舵,行愈滞,日舰至,击沉之。「济远」既逃,「广甲」从之,「靖远」、「经远」、「来远」不能支。「经远」管带阵亡,日人掳焉。诸舰既争逃,惟「镇远」、「定远」猛战,日五舰绕攻之,「定远」轰其「松岛」舰,几沉之;日海军中将伊东佑亨坐船也。「定远」亦受重伤,炮械俱尽。日既暮,日舰解围去。「定远」等脱归旅顺,「济远」已先归。「广甲」已抵大连湾,误触礁不得出;越日,日舰至,炮碎之。是役,凡失五舰:「致还」、「经远」、「超勇」、「扬威」、「广丙」是也;其存者,惟「定远」、「镇远」、「来远」、「靖远」、「济远」、「平远」、「广甲」七艘,已不能军矣。汝昌立「定远」敌楼督战中弹,伤■〈月妥〉仆地;管带总兵闽人刘步蟾闻战震悚失次,洋员汉纳根代其指挥,始能毕战。汝昌归于威海,鸿章命斩方柏谦于旅顺;以邓世昌死事上闻,得旨谥「壮节」。

  叶志超军驻牙山,闻「高升」被击沉,聂士成言于志超曰:『海道既梗,牙山绝地不可守;公州背山面江,势便利,战而胜可据守以待后援,不胜犹可绕道出也』。志超从之。日兵已逼成欢,士成率五营驻成欢。日前锋至,迎击获胜;日兵大至,以无援败。趋公州就志超,而志超已先弃公州行。士成追及之;以兵单恐与日军遇,乃绕道渡大同江,至平壤,与大军合;两月始达。志超以成欢之战杀敌相当,铺张电鸿章;乃据以入告,获嘉奖,奏保员弁数百人、赏军士二万两,遂拜总统诸军之命。

  是时,中国军队并屯平壤;高丽之旧京也。朝民素亲中国,闻大军至,争献酒浆饟军;而军士残暴,夺财物、役丁壮、淫妇女,卫汝贵军尤甚,朝民大失望。志超抵平壤,统诸军。志超素庸懦,不足服诸将,汝贵尤贪纵;左宝贵、聂士成皆忠勇善战,而志超漫无布置。大军聚平壤,诸将日置酒高会,筑垒环炮为固守计。日兵侦探队至大同江,华军聚而歼之;继至者,均逐去。志超以屡获大捷闻。盛军夜出哨与毅军遇,互疑为敌;相轰击,死伤甚众。志超聚全军为婴城计,日本分道来攻。马玉昆守大同江东岸,血战久;汝贵援之,日兵败去。而左宝贵扼元武门岭,日兵大队至。志超将冒围北归,宝贵不从;以兵守志超,防其遁去。日军猛扑宝贵军,酣战久,卒不敌。宝贵矢必死,登城指挥。连中炮,堕地犹能言;及城下,始殒;部将死数人。日军占元武门,开城以纳大军;志超遍悬白旗,乞缓兵。马玉昆闻元武门失守,奉志超令速撤军,乃归平壤。志超既树白旗,日人来议受降;志超乞率兵归,日人拒焉。志超乃率诸将弃平壤北走,日兵邀之于山隘;兵溃,回旋不得出。枪炮齐击,人马枕藉,死二千余人、被掳数百;而将领皆得生逃,军储器械、公牍密电尽委之以去。朝鲜境内,华兵绝迹矣。

  当大军屯平壤,朝命诸军继发为后援。四川提督宋庆以毅军发旅顺、提督刘盛休以铭军发大连湾、将军依克唐阿以镇边等军发黑龙江,皆会于东边九连城。军未集,而平壤军已退,志超率残军万余人过安州、定州,皆弃不守。聂士成时在安州,以安州山川险峻,宜固守以遏日兵;志超不听,奔五百余里,渡鸭绿江入边止焉。九连城与朝鲜之义州隔水相对,界鸭绿江;大军既先后入九连城,朝旨夺志超职、卫汝贵逮问,以宋庆接统诸军。汝贵治淮军久,以贪謟至提督;援朝时,年六十矣。其妻贻书曰:『君起家戎行,致位统帅;家既饶于财,宜自颐养。且春秋高,望善自为计,勿当前敌』!汝贵守妇诫,益避敌军。败逃后,日人获其书,后引诸教科书以戒国人。宋庆忠勇敢战,然无调度,非大将才;诸将行辈相若,骤禀节度,多不悦。故诸军七十余营散漫无纪,又坐守江北一月以待敌。日军全据朝鲜,军实即厚,乃渡江来攻。逮九连城不守,长驱之势成矣。宋庆驻中路九连城,以聂士成守虎山;九连城要隘也。日军集于义州,作欲渡状;中路严备之。而日军乃潜袭上下游,其枝队出东路渡安平河;依克唐阿弃防走东北,奔宽甸。其义州军乘夜造浮桥达北岸,铭军竟不觉;侵晓,日军于南岸列炮队护其军渡桥者数千人。铭军溃,诸军从之。独聂士成尚保虎山,日军环攻之;士成力不支,退而西。宋庆遣援军来,而虎山已失;退渡叆河,挤而死者相藉也。宋庆弃九连城,北趋凤皇城。日军分队东下,丰伸阿、聂桂林弃安东,奔岫岩州。于是东起安平河口至安东沿鸭绿江境,皆为日据。宋庆以凤皇城不可守,退握大高岭,以守辽阳州,日军遂占凤皇城。时旅顺围急,乃诏宋庆回援旅顺;而大高岭之防,专属于聂士成。日军趋宽甸,依克唐阿遁,宽甸及蒲石河诸军望风溃。日军分兵三路扑岫岩州,丰伸阿等弃城奔析木城。是时日第二军已陷金州大连湾,进逼旅顺;据东边之第一军分兵出辽阳之西,与第二军会,以断大高岭后路。宋庆回援旅顺之师屯盖平,屡捣金州不得进。而丰伸阿、聂桂林驻析木城,日军驻牵马河以缀宋庆兵,而分兵扑析木城;丰伸阿、聂桂林奔海城。日军并逼之,复遁去;关外戒严。

  其东路聂士成驻大高岭之军,直凤皇城西北;依克唐阿之军,直凤皇城东北;吕本元、孙显寅率盛军守连山关。日军至,本元等遁,遂逼大高岭;士成守备严,乃移向草河口,依军击败之。日军乃弃连山关,聚兵草河口,横断聂、依两军。聂士成屯分水岭,以拊日军之背;依军夹攻之,阵斩一中尉。凤皇城日军以大队来援,依军连战胜之;日军退守凤皇城。依克唐阿遣军会士成趋凤皇城,大战于通远堡,死伤相当。依军逼叆河日军,日军夜袭之,多伤亡;翌日大战于一面山,右翼兵击死日军甚众。左翼兵先溃,右翼兵不支,遂退;中途遇伏,马队统领永山死焉。安东之日军已西陷海城,辽西危急;诏依克唐阿移军援辽阳。吉林将军长顺会宋庆军与日军相持,互相胜败。聂士成请自率精锐出敌后往来游击,截其饟道,令彼首尾兼顾,敌乃可克也;诸帅不许。士成自率兵过通远堡,逼雪里站而阵;日军至,伏兵起击,走之。凤皇城日军大队至,士成预伏兵、张疑军以待之,复败日军。是时辽东、金、复、海、盖尽为日本有,山东之威海卫亦熸焉。依克唐阿、长顺、宋庆、吴大澄诸军屡败于海城,畿疆危迫;诏士成入关卫畿辅,以江苏臬司陈湜率湘军二十营代士成守大高岭。凤皇城日军以兵单,故不复出兵四犯,而凤皇城以北遂鲜战事矣。

  鸭绿江之战,海军败后不复能军。日军以兵舰至金州东之貔子窝登岸,以袭旅顺。

  旅顺形势之险为海疆最,自光绪六年经营军港、建炮台,凡十六年,置重兵守焉。东事起,旅顺守将宋庆、大连湾守将刘盛休并率所部赴防九连城,鸿章别命提督姜桂题、程允和募新兵守旅顺,总兵徐邦道以马炮队协守;铭军分统赵怀益募新兵守大连湾。日军袭据花园港,饵土人导至貔子窝运马炮;阅十二日,海陆军无阻者。徐邦道谓『金州失,则旅顺不可守,请分兵逆之』。诸将各不相统,莫之应;邦道自率所部行。怀益部将请往备战,怀益不许;曰:『吾奉命守台,不闻赴后路备敌也』。邦道至,固请兵;乃分步队随邦道行。日军大队至,兵单将不守,电怀益告急;怀益方督所部运辎重渡海作逃计,弗之应也。日军遂占金州,进逼大连湾,怀益奔旅顺。大连险隘蔽旅顺后路,军储最厚,怀益预括饟逃;大炮百二十尊、弹炮枪械无算,尽资敌矣。日军驻大连湾十日,始向旅顺。旅顺诸将皆仓皇备逃计,惩大连军储之资敌,乃先辇粮饟还烟台,不复作守备矣。营务处道员龚照玙闻金州陷、陆路绝,大惧;渡烟台至天津。鸿章斥之,乃还旅顺。自照玙之逃,军民皇扰;船坞工匠夺库款大掠而行,军中弗问也。旅顺六统领不相辖,乃共推姜桂题主之。桂题闇于调度,相顾无措。徐邦道率残卒归旅顺,愤痛思自效。请增兵,不许;请械,许之。乃率所部拒战于士城子,大挫日军。及大队继至,邦道军饥疲无援,乃退兵。照玙先一日乘鱼雷艇遁于烟台,黄仕林、赵怀益、卫汝成先后遁;其部卒肆掠,夺民船而渡。日军未至,而旅顺墟矣。徐邦道孤军拒战,伤残几尽。

  日舰已纵横海面,其陆军分踞炮台,守兵皆逃,徐邦道、张光前、姜桂题、程允和四将杂乱军中而奔。旅顺遂陷焉。

  宋庆与日军相持于海城,日军攻缸瓦寨,破之;宋军退守田庄台。旅顺陷后,诸军均奔复州依宋庆。宋庆命章高元、徐邦道、张光前守盖州,自率军北援。日军扑盖平,与章高元相持盖平河上;高元鏖战甚烈,日军乃绕攻凤皇山。张光前闻敌至,先溃;日军遂占盖平,分军夹攻高元。徐邦道方自牛庄移师还,合高元拒战;不敌,败退。姜桂题率铭军来援,邦道请夜捣盖平,谋克复,桂题辞焉;诸军皆退营口,宋庆自率徐邦道、马玉昆兵万二千人屯太平山。日军猛攻之,邦道、玉昆皆力战,却之;日大军并集,邦道等败退,日军据太平山。依克唐阿、长顺以兵三万人图收复海城,屡战不利;李光久以湘军至,会邦道攻海城,皆不克。日军踞海城仅六千人,而宋庆所部四万人,益以提督唐仁兼驻奉天兵万六千人,凡五攻海城不能拔。日军坚守海城缀中国大军,以便海道扰山东也。

  自平壤败后,朝廷虑淮军不可恃,乃思用湘军;故湘将魏光焘、陈湜、李光久等皆令募军北援。召两江总督刘坤一至,授钦差大臣,督办东征军务,驻山海关;湖南巡抚吴大澄及宋庆副之;大澄已先驻山海关也。大澄率军图海城,环海城而军者六万余人。日军逼辽阳,依克唐阿托词援辽东,移军遁,长顺随之。魏光焘败于牛庄,李光久弃军逃,死二千余人、掳八百余人、军械甚富。吴大澄弃田庄台,夜奔入关,将士从风而靡。宋庆方以三万人屯营口,而军资皆在田庄台;及大澄逃,宋庆回军援之;留蒋希夷守营口,希夷遽弃营口遁去。宋庆扼辽河北岸,日队尽以所获炮列辽河南岸猛攻,守岸兵不支;日军踏冰渡河,宋军溃而西。于是,辽河以东尽为日有矣。

  旅顺陷后,海军提督丁汝昌褫职,仍统海军驻威海;兵舰既弱,坐守而已。朝廷逮问汝昌,鸿章请以戴罪立功。日舰集大连湾将袭威海,先攻登州,陷荣城;日舰二十五艘环威海口外。海军方新败,并匿不出;道员戴宗骞统绥巩军驻守北帮炮台,以分统刘朝佩驻南帮炮台。日军夺枫岭攻南帮后路,朝佩败奔北台。汝昌恐炮台不能守,命卸巨炮机件以归,免资敌;宗骞持不可。无何,南台陷;宗骞奔刘公岛。日军踞炮台,以台之巨炮俯击澳内兵舰,别以鱼雷艇入口袭击,中「定远」,伤甚,驶泊刘公岛沉焉。复以鱼雷袭「来远」、「威远」,沉之。时「来远」管带邱宝仁、「威远」管带林颍启,方登陆冶游未归也。鱼雷管带王登瀛率鱼雷十二艘欲逃出口,日舰追之,并掳焉。海军水手并登岸噪出,鸣枪过市,声言向提督乞生路;刘公岛中大扰。诸洋员请姑许乞降,以安众心;汝昌不可。诸洋员与兵输管带等已密有成议,欲以众挟汝昌降。「靖远」已为炮击沉,汝昌驻「镇远」。军士拥护军统领张文宣至汝昌所,噪围之;营务处道员牛昶炳及各管带至,相向泣。乃集洋员计事,皆主降。德员瑞乃尔入舱密告汝昌曰:『兵心已变,势不可为;不如沉船、毁炮台,徒手降敌,计较得』。汝昌从之,乃令诸将候令同时沉船,诸将不应;汝昌复议命诸舰突围出,亦不奉命。军士露刃挟汝昌,汝昌入舱仰药死。牛昶炳乃集诸将推英员浩威作降书,仍托汝昌语钤印;命「广丙」管带程璧光乘「镇边」艇县白旗诣日军乞降。日军既受降,乃以「康济」舰载汝昌榇送于烟台,海军扫地尽矣。

  方东事初起,李鸿章已主和议;及诸城邑相继陷,朝意亦思言和。十月,侍郎张荫桓至津,就鸿章议,未决。鸿章命税务司英员德璀琳东渡,赍鸿章致日相伊藤博文书;抵神户,日官电达内阁,内阁谓私函非国书、德璀琳非中国大员,非钦派不能与议。璀琳归,日人谓议和须割地并偿兵费四万万元,由美国公使居间;乃命侍郎张荫桓、巡抚邵友濂为全权大臣,赴日本会议,瑞良、顾肇新、伍廷芳、梁诚等从。至广岛,日本命内阁总理大臣伊藤博文、外务大臣陆奥宗光为全权大臣,互校敕书于广岛县厅;日人谓中国全权之敕书非全权通例,以书告绝。荫桓等力争不得,遂归国。日人致书美使,谓『中国如诚意求和,当派位望素隆之大员,畀以全权,仍可随时开议』;盖阴指鸿章也。正月十九日,命鸿章为头等全权大臣,赴日议和;以王文韶代为直督。美使函告鸿章,言日本来电云:『除先偿兵费并朝鲜自主外,若无相让地土及画押全权,则使臣可无庸前往』。鸿章请诸朝,许之,鸿章乃行;挈其子经方及美员福世德、参赞罗丰禄、马建忠、伍廷芳等从。抵马关,日本全权伊藤博文、陆奥宗光等集马关,以春帆楼为会议所,互勘敕书。伊藤博文要以大沽、天津、山海关为质,始允停战;鸿章不可,伊藤执愈坚。鸿章谓若不允停战,请勿攻大沽、天津、山海关三处,先议和约;伊藤不可。乃先议约。二十八日,鸿章自会议所归,遇刺客小山丰太郎狙击,弹伤颧,创甚;日皇深致歉意,遣医慰治。欧亚舆论颇沸,乃允停战,不索质地;订停战约,惟奉天、直隶、山东暂停战,以二十五日为限。伊藤以和约十款相要,限四日议覆。鸿章告总署,言日款最要者:一、朝鲜自主;二、奉天南边各地、台湾澎湖各岛,均割弃;三、赔偿兵费三百兆两。所索过奢,请密告英、俄、法三国公使调停。鸿章先覆伊藤:一、朝鲜自主,须改日本所拟约文;二、奉天南境难割弃;三、赔款三万万,非力所及。伊藤复书拒焉,仍促速议;鸿章乃允割奉天之安东、宽甸、凤皇城、岫岩州四地及澎湖诸岛,赔款一万万两。鸿章创已愈,复会议于春帆楼。伊藤再交约稿,于割地款入内减去宽甸,赔款减至二万万两,分六期、七年偿清;谓此次约稿,中国但「允」、「不允」两言而决,勿縻时日。鸿章辩久,伊藤持愈坚,且限四日覆。鸿章电奏,得旨允「可」;乃互签约,展停战期二十一日,约互换于烟台。约文大略:一、朝鲜完全自主。二、奉天南界从鸭绿江溯江抵安平河口至凤皇城、海城、营口,台湾、澎湖及所属岛屿,均割让日本。三、割让界务,限一年毕事。四、赔款二万万两,分八次交清。五、人民迁徙,限二年以内;逾期不迁,永为日民。六、开沙市、重庆、苏州、杭州四口通商。七、换约后三月内撤兵。八、暂占守威海卫,候赔款清偿后撤兵。九、俘虏不得虐待。十、本约批准互换,罢兵。十一、定期在烟台互换。既签约,鸿章还天津,称病不入都,而遣伍廷芳赍和约至。

  当鸿章未发时,朝命诸臣议和战;及割地议起,朝野大愤,台湾臣民争尤力。及鸿章成约归,中外诸臣章奏凡百十上,康有为等数千人上书尤激昂;朝意颇为动,命鸿章改议。鸿章以全权签约,无更改理,虑腾笑万国,坚不从。枢臣孙毓汶、徐用仪主速换约;主事何藻翔、罗凤华上书请戮毓汶等以谢天下,不报。

  和局之成,美国为介绍;英人颇阴袒日,而俄、法、德三国滋不平。日据辽东,俄引为大害;三国驻日公使力阻其议,而俄兵舰已纷集日本之长崎及辽海,势张甚。日、俄本不敌,又新战中国,断无余勇以战俄,乃隐忍还辽东。三国公使告总署:『辽东地不悉归,毋批准换约』。时朝廷意犹豫,乃命王文韶、刘坤一议决和战;文韶等言『沈阳、京师两地所关重大,务策万全。以直隶言,如提督聂士成、总兵吴宏洛、章高元、陈凤楼等军均堪一战;其榆关以迄辽、渖诸军,未敢臆断。今势成孤注,与未议约前不同;乞饬下诸臣熟议』!朝意乃决签约。命道员伍廷芳、联芳为换约使,赴烟换约。日本换约使伊东美久治至烟,谓『更易割辽条约未奉国令,马关约不可改』。俄舰泊烟台十艘,将备战;伊东恐,电请国命,乃从归辽议。夜半,换约。时王之春以赴俄吊贺专使归,道出法京,说法干预和约,以台湾质法,议将成;驻法使龚照瑗密以电鸿章,鸿章虑破和约,乃电促伊藤博文,遂遽换约。四月二十五日,命李经方为割台湾使,日本以桦山资纪为台湾总督,于日舰中交割。时日兵尚据辽东,俄、法、德三国严诘退兵;日乃索赎辽东费一万万两,徐减至五千万两。八月,三国公断为三千万两,日人要赎款清偿后三月始撤兵。仍命鸿章与日使林董议还辽约,林董要约四条:一、偿款三千万两;二、俄、法、德永不得占东三省,中国亦不得割让;三、大连湾通商;四、大东沟、大孤山开商埠。议未定,而三国严责日本速撤辽东兵;乃仅偿款三千万定约。互换于京师。和议既大定,乃先输赎辽费三千万两。十月,日本撤辽东兵,交还奉天南边诸城;兵事乃告终焉。

  当中国盛时,日本不敢与抗。咸丰庚申中、英之战败衅,开五口通商,英、法、俄、美并为有约之国;日本不得与。及伊藤博文来议约,谒李鸿章于天津。李鸿章卑视日本,其贵倨之态,伊藤不能堪,不敢与较;至马关议约时,伊藤为廷芳言,犹有余愤。海军之力倍于日本,以将校骄淫,结党以胁其帅;丁汝昌非习海军,不足统驭。平时训练不力,士卒嬉游成性;临战不能调度,方柏谦辈遇敌先逃,一战而海军熸焉。旅顺、威海皆天险,经营十余年,敌至皆委之以去。其后日、俄之战,殒士卒十余万,攻四阅月,仅乃克之;而是役失旅顺仅数日,威海相继陷,军心先变,汝昌仅以一死免生降之辱。及海军部立,乃鸠集当时生降逃窜之士,以谋海军;率先请追恤汝昌,复其官。叶志超以便滑致统帅,屯师平壤,望风先逃;诸军云集辽东,散漫无纪,以成敌军长驱之势。鸿章始终主和,而枢臣翁同龢与鸿章不睦,军事既一以责鸿章,而枢臣又阴持其后,鸿章既仓猝备战,而将帅又皆非才,是役败后,乃一蹶不复振矣。日人慑于俄、法、德三国之威,忍辱以还辽东,全国引为大耻;资中国赔款以兴百政,培力既厚,遂有报俄之役。俄、法、德以仗义归辽,责报殊奢,而中国复乖于应付。于是俄据旅顺、大连湾,英据威海卫,德据胶州湾,法据广州湾,以互为钤制;均权之说昌,中国乃不国矣。

  ●东方兵事纪略(二篇)姚锡光

  台湾篇上(第九)

  台湾篇下(第十)

  ·台湾篇上(第九)

  光绪乙酉中、法和议成,建台湾行省。升淡水厅为台北府,作会城,驻巡抚。经营铁路、商轮、屯垦,开煤、磺诸矿,岁入三百数十万,菁华咸萃台北。以基隆、沪尾为台北门户。基隆澳设炮台四:首社寮、次顶石角、次小基隆、次仙人洞。又筑陆路炮台于狮球岭,以扼基隆、台北之冲;沪尾炮台二:曰沪尾、曰关渡(关渡在沪尾口内十三、四里,为台北、沪尾水程要路)。基隆值省会东北,山海依倚,最据形势;商轮、矿务诸局在焉。铁道六十里至会城,山岭复泴,回环拱卫。沪尾值省会北稍西四十里,内港直达台北;缘港皆坦途,无阻隘。循沪尾稍西而南为台中,再南为台南,并沿海岸港口纷歧,不可枚举。惟台南府之安平口(即鹿港口)有炮台三,再南打狗港有炮台一,打狗港北岸之旗后有炮台一。建省之始,经营缔造则巡抚刘铭传;铭传宿将,所部淮军从驻台者四十余营。继之者邵友濂;友濂抚台,屡遣撤,存者仅二十余营。二十年六月倭衅起,海疆戒严。台湾悬海外,为东南洋屏蔽,命福建水师提督杨岐珍、广东南澳镇总兵刘永福率师渡守。友濂又调南洋之「南琛」、「威靖」两兵轮往护海面,六月十二日抵台(「威靖」于甲午九月仍回南洋)。七月,永福率广勇两营至台北;增募六营,成八营,仍称黑旗。八月,岐珍统所部十营亦至,兵稍集。乃令提督张兆连率十三营守基隆以扼社寮、顶石角、小基隆炮台;台绅道员林朝栋统十营守狮球岭,筦狮球岭炮台;提督李本清统所部七营守沪尾。本清固驻中路新竹,而知府朱上泮固驻沪尾,至是移上泮守中路。未几,本清与藩司唐景崧交恶;本清求去,乃以提督綦高会守沪尾。八月,复以提督廖得胜易高会。特两月间,沪尾凡易三将。又改令上泮往澎湖,偕总兵周镇邦以守;而以台绅邱逢甲率土勇守彰化、新竹。兵冗将新,人和、地利皆失,固窳敝不任战。友濂旋闻援高诸将败溃入边,凤皇、九连诸城相继不守;虑兵祸将及台湾,大惧,徘徊思去。政府亦谅之,十月,调湖南巡抚;以藩司唐景崧署台抚(电谕:唐景崧既经署理巡抚,责成綦重,并着与杨岐珍、刘永福妥为商办,不得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倘与僚属动辄龃龉,遗误事机,恐该署抚不能当此重咎也)。景崧电调刑部主事俞明震(事在甲午十一月)、副将陈季同(事在乙未二月)、礼部主事李秉瑞亦至台求自效(事在乙未三月),三人先后至。二十一年正月,景崧令副将黄义德督弁目吴国华挈银二十万两内渡,至广东募勇。义德,粤人;吴国华者,本粤洋盗,知县唐镜沅介诸景崧,谓其大侠知兵;景崧昵之。二月,广勇陆续至,喧扰无纪律,不可统驭;台湾兵事益坏。初,景崧以道员与永福同事于粤西(永福归中国,乃景崧说之),后积不相能;至是,移永福军于台南,会台南镇总兵万国本守南路;景崧自任守台北。自张兆连一军以外,专倚广勇;命知县胡友胜(广西人)统广勇守狮球岭,而移林朝栋(所部皆台湾土勇)守中路彰化;其南路,则责成刘永福云(是为三路分守之议)。

  二月二十七日辰刻,倭兵船攻澎湖;我妈祖宫炮击之,伤其两艘。盖倭人将于澎湖之文良港(即龙门港)登岸,而先攻妈祖宫炮台以牵缀我师。统领知府朱上泮等不察,乃电台湾告捷;崧立保上泮道员,并以银二万两犒军。是日澎湖兵弁力争赏银,倭已从文良港登岸,我兵不能支。二十八日巳刻,澎湖至台湾电线断;二十九日辰刻,倭遂入澎湖城。澎湖既失,台湾益孤,而广、闽、苏、浙海道中梗。于是,中国凡购外洋军械尽截于倭;委输将断,而和议益亟矣。上泮、镇邦逃归台湾(由鹿港登岸);上泮以受伤免罪,镇邦得严议(寻解福建)。

  三月,李文奎击杀中军方副将于巡抚署;抚署大乱。李文奎者,原直隶保定游匪;从淮军渡台,得保外委,充抚辕亲兵。时方副将为武巡捕,文奎犯禁令,责革;乃转事中军副将黄翼德,充什长。是岁正月,翼德募勇往广东,以方副将署中军副将;文奎以事责革去,遂思乱,其党布城中及抚署内外。三月二十五日午后,景崧之婿余姓者内渡,令勇丁舁其装出抚署。将入船,文奎率党十余人持刀劫于道;勇丁逃,文奎令其党安置掠物关帝庙;而自追勇丁,直入抚署门;方副将自出喝曰:『汝欲反耶』?文奎径砍其头;方副将抱头反奔,入门已踣。中军护勇时屯署内,将应文奎,争出棚放排枪,盖以为号也;帮带某见事急,自闭营门,并闭抚署门。景崧闻变不知颠末,先遣官出询;甫及仪门,已中刀返奔。文奎徒党迫及堂皇,将入杀景崧;时已黄绸帕首矣。适景崧盛服出,遇于堂皇;其徒猝见巡抚,矜持手不能下,谬请安侍立,云『无事!无事』!景崧奖以有胆,命出为周旋。台湾知府管元善闻变奔告杨岐珍,岐珍率一营至,喝开抚署门,与乱党对施枪炮(勇在门外、贼在门内);中伤百姓甚伙,死者十余人(景崧给死者每人百毫)。先是,景崧闻文奎徒党众,将令充营官以安之,令募缉捕一营;至是,卒用文奎,命屯基隆。而方副将之死,仅以一捕贼示了之;于是将领离心,而健儿不可约束矣。四月,景崧分沪尾七营为两部,以廖得胜、綦高会分统;而高会专筦炮台。

  方鸿章之东渡言款也,停战之约载明「北洋」,而「南洋」不与焉;意固专属台湾,亦旋有弃台湾之论。时台湾举人,方以会试在都,上书力争;留中不报。三月,弃台信益急,台人惶惧。主事邱逢甲首建自主议,登坛誓众;于是新竹出示告台民,遂议立民主国,开议院,制国旗。四月和议成,卒弃台湾;朝命率兵民内渡。台人乃有匄各国保护之议,电告政府;政府谕以『既能自立,无庸奏请』。十八日,陈季同介法国水师提督见景崧,议保护台湾;亦卒无成说。二十二日,景崧令台中官弁以五月初四日为断,欲去者听、留者录用,薪银倍给;逾时求去,以军法论。于是省会、道、府、县官相继纳印去;提督杨岐珍亦内渡(俱在五月)。斯时台湾藩库尚储银四十余万(三月间,台湾曾兑银四十万至上海;初次二十二万、二次十八万,皆善后局提调任某手兑,不知何用),火药库储炮药、土药共四万余磅,各炮台储药尚资每炮击三十出,枪弹存者尤多,毛瑟枪弹尚储二百八十余万颗,他子称是;其订购械药未至者,德国大田厂炮药(合同浑言炮药,未指何名)二十万磅、枪药五万磅、哈乞开司一百磅、快炮(合同内不言炮架)四尊,皆已给价三分之一(后快炮运送南洋,枪、炮药不知究竟)。五月一日,台湾绅民将上总统印章于景崧,以倭舰来犯未果。是日,倭兵轮二艘驶近沪尾炮台(正当我炮弹能及处)下椗;时适统领綦高会去台以嬉,其文案电告景崧。于是,有倭兵弁下小轮船入口至英兵轮(有英、德兵轮先泊口内);约刻许,旋下输出口,其大兵轮二艘亦起椗行。是时景崧电至,令取准开炮;高会亦回营,方据案食,徐令往告台官曰:『抚台命放炮,而倭船已驶,非我炮力所及矣』。是夜,倭舰即口外游弋。倭弁之至英兵轮也,盖询台中消息;英船主告以台湾自立事,倭舰乃亟去。初二日,景崧受台湾总统印章,文曰:「台湾民主之章」(初名曰「宝」,景崧改名曰「章」)。绅民入抚署鼓乐赍送者百余人,行两跪六叩首礼。国旗蓝地黄虎文,长方五幅;虎首内向,尾高首下。改台湾藩司衙门曰「内部」,设内部大臣;筹防局曰「外部」,设外部大臣;别立「军部」,设军部大臣;台湾俯、县等官,改署有差。炮台升虎旗,开炮二十一门。申刻,英商轮「康姆萨」出沪尾口,台湾藩司顾肇熙、台湾知府管元善、淡水县知县李淦皆乘以内渡。船内有洋商七;倭兵轮来追,有倭酋率兵数十名登轮搜索,并探台中动静;英船主告以皆商人内渡并台湾自主诸事,倭酋去,始展轮行。

  初三日,福建提督杨岐珍撤兵内渡(岐珍所部十二营,至初七日始毕渡;岐珍于初七日乘「南琛」内渡)。于是前敌兵备益单,基隆防兵仅绍良所部及土勇四营;其东路三貂岭、澳底诸处,无兵驻守。初五日,倭兵轮、运轮二十九艘驶抵台北海面,分泊基隆口外澳底、金包里;沿八里坌、大始崁迤逦至沪尾,凡可登岸之处皆有倭输。初六日,倭兵轮并力击我金包里(值基隆澳西岸),张声势,作欲登状以缀我(我师驻金包里者六营);而潜结教匪、挖金砂匪从澳底登岸。澳底本驻有岐珍防营;至是撤兵去,易以曾喜照(张兆连部分统)。喜照新募土勇两营,成军甫三日;遇敌不战,溃。澳底值基隆东稍北,当八斗澳西岸,煤厂、金砂诸厂环其后。盖基隆一澳如狮之张口,仰向西北;澳西为金包里,澳东为平波岛(岛南与社寮隔一港);平波岛如狮额,其顶为全台极东北角;循额而东、折而南作海湾,曰八斗门湾;再循海而南,曰八斗澳;再南迤东,曰劈岛角(原名鼻头);再南迤逦至苏澳,则台湾全岛之东岸矣。八斗澳南隅曰澳底,西去基隆五十里,路崎岖;中隔三貂岭,过岭分大小两道:大道通瑞芳达基隆,小道则通吴朱埕、暖暖街达八堵,已绕及狮球岭后(狮球岭为台北省会屏幛,光绪十年刘铭传据此守基隆拒法人,台湾卒全)。此由澳底西行山道;若循海岸行,则过庚子寮、踰九芬山,即抵社寮炮台。于时登岸倭兵才二千人,若以兵严扼三貂岭,可聚而歼也。乃三貂无一兵,瑞芳、九芬防兵亦单薄不足当大敌;倭人留兵稍守澳底,其全队遂循山路进。初七日,前锋过三貂岭,驻岭背梁绅庄宅。先是,景崧闻倭人登岸警,电令吴国华率广勇七百人往守三貂岭(国华募勇广东,久乃集。四月,率三千人渡台,而虚籍复多,实祗及二千人;乘民船渡,遭风,收鹿港。永福截其众驱赴台南,其得抵台北者乃乘「新福建」轮船之七百人,仍多虚额)。国华新自广东至,仓卒部署;初七日已刻,始率四百人先行。初八日未刻至小楚坑,适倭人探兵从三貂岭来探瑞芳大道并绘图,骤遇国华军,遽搏战,团勇夹击,枪毙三画倭酋一,遂反奔;国华追之,乡民拍手欢呼。是时,景崧复令营官胡连胜(广西人,友胜之弟)等援基隆,且调顶石角营官陈国柱、金包里营官陈桂波、狮球岭营官知县包干臣等各率勇敢数百人赴前敌助战;皆称统领,无所系属,前敌兵事益不可为。国华猝遇倭兵于小楚坑也,干臣率三百人往助战。至则倭兵已遁,不继国华进蹑,而与团勇争倭酋首级,大哗;干臣缚团勇指为汉奸,将杀之;时国华追倭已至岭巅,因雨待棚帐,尚未驻营;闻报知干臣将持首级夺其功,大怒,撤队驰下岭;干臣见国华还军,藏首级竹簏中,遽拔队回;国华尾其后,俱还基隆,遂弃三貂岭不守。干臣竟以大捷闻景崧,省会官绅毕贺。是夜,仅土勇一营、绍良部淮军两哨分驻瑞芳。四更时,倭兵冒雨登三貂岭;于是,基隆东道藩篱尽撤。

  初九日,景崧电令前敌分三路进,图复三貂岭。一由大路从相思岭、龙潭浦、瑞芳过九芬桥、小楚坑直抵三貂岭为正兵,专责国华;一由暖暖街小路至吴朱埕绕出三貂岭之左为奇兵,专责游击杨连珍(岐珍之弟,留台充小基隆分统);一由海边社寮炮台循八斗口、庚子寮度九芬山截其归路,责金包里分统李文忠。期以申初,会基隆齐进。讵我诸营未集,倭兵已分两队踔至:一扑九芬,一直抵瑞芳;别队扼吴朱埕北,防我军包抄。九芬近海岸,且兵单,倭人已移快炮登岸猛击;战移时,宋营官死焉,哨官丧三人,孙营官受殊伤,九芬遂陷。瑞芳闻之,大震。

  先是,广东守备刘燕率炮勇三十人督格林炮五架扼瑞芳西面土山,营务处俞明震以景崧令来观战,亦在焉。瑞芳四面皆山,形如釜底;前早甚雨,适国华率营至,未筑垒,入驻金砂局。敌至乃出队,逼于地势,拥遏不成列;而倭人列队东西两山顶,每队八人,甚严整(如德国兵制之散队小排)。东面距三貂岭四里,倭人先驱教民降虏下岭,进扼九芬桥,约千余人;我军遽开枪,敌伏不动。一时许,俟我枪弹耗,始大呼过九芬桥;而山顶倭人乃发枪弹及金砂局。时已昏暮,倭燃电灯明如昼,我军皆惊。国华不得已率队进,争九芬桥;倭人先于涧旁伏我奸民,俟国华至,突起来犯,死伤二十余人,我军哗溃不能止。倭乘势薄瑞芳,刘燕督炮队自西面发炮下击,弹雨下,敌死十余人,复退去。是夜大雨,国华竟拔队回基隆,弃瑞芳不守;倭亦疑畏,未至。四更,张兆连率护卫营冒雨至瑞芳。初十日辰刻,国华、连胜亦来会;兆连立九芬桥吹角列队,倭人督我奸民三、四百人来攻,每十二人一队,两倭兵持刀督其后。我军枪炮并轰,敌颇伤亡,稍退;兆连率队冲入,国华兵不接应。倭兵自山顶驰下包抄,断九芬桥归路,兆连被围受重伤,亲兵死亡略尽;陈得胜率八十人、曾喜照率三十余人涉溪涧冒死入救,一卒负兆连潜涉溪涧得脱。得胜竟战死,喜照受伤;归路绝,裹伤至庚子寮入李文忠营(初九日申刻,李文忠等俱至前敌;文忠奉檄扼守庚子寮,杨连珍扼守吴朱埕,胡连胜等均来瑞芳助战)。是时瑞芳虽败,而庚子寮(九芬山后)、吴朱埕诸隘尚未失也。十一日黎明,倭人分两路专攻瑞芳西面土山;刘燕被围,炮勇死八人、伤四人,瑞芳遂陷。时前敌各军皆溃,倭兵尚疑有伏兵,未遽进。

  初,甲申中、法之役,台绅林朝栋从铭传驻狮球岭,扼法兵不得前,积功荐保道员;所部土勇皆劲卒,且训练有法,颇负时望。景崧用广勇,而广勇、土勇积不相能,睚眦寻衅;因移朝栋守中路,以胡友胜统广勇四营守狮球岭。广勇无纪律、友胜非将材,而岭防为省会关键,于是台北绅民、英人提理皆言速移朝栋扼狮球岭以守为战,事犹可为;因请基隆同知方祖荫赴台北告景崧。祖荫因先移基隆电报局于八堵(在狮球岭后,当狮球岭、暖暖街之冲;为入台必经之路);时明震自瑞芳受伤亦来狮球岭,因偕祖荫返省垣,且请景崧驻八堵为死守计。景崧言『向午闻败,已令黄义德率护卫营往扎八堵矣』。义德至八堵即驰回,诡言『狮球岭已失,大雨不能驻营;且倭悬六十万金购总统(谓景崧)头,故乘火车驰归防内乱』;景崧不敢诘。是夜,义德部勇索饟,大哗;彻夜甚雨。十二日辰刻,倭兵登狮球岭。

  是日侵晓,景崧嬖人吴觐庭(沪尾守备,充武巡捕)已砍断电线,电报局员尽散。黎明雨稍止,街市寂然。幕客熊瑞图(湖南人,充景崧幕)等为景崧策:速退新竹就朝栋、永福图再举;景崧左右均怒目视,吴觐庭手枪拟瑞图曰:『大人不寝者五夜矣,诸君亦宜休息;所画已定,多言者以是击之』。景崧默然。酉刻,前敌溃兵入城,城中大乱;积尸遍地,有重伤舁回死者。而广勇、土勇复相残杀,哭声鼎沸。未几,抚署起火,景崧微服杂弁勇出亡(后内渡至厦门)。是日林朝栋率所部至,知狮球岭失、景崧已去,仍归台中。自景崧去,城中散勇、游匪沿途劫掠;藩库犹存银二十四万,劫夺互斗,库中积尸四百余。

  时狮球岭踞倭未得虚实,尚回翔未进;德商毕底兰以状驰告倭营,请速派兵来定乱。十五日,倭人始来收城,兵不过八十名;明日,来千余人。台北亡。 

  ·台湾篇下(第十)

  光绪二十年秋,南澳镇总兵刘永福以帮办台湾军务渡台。二十一年正月,巡抚唐景崧移永福台南,专防南路,驻营三槐厝;旋移凤山县属之旗后。四月款议成,弃台湾;台人自主。五月中旬,倭人陷基隆,景崧弃台北遁。时军储、电线、铁路、机器局及茶、糖、盐、磺、樟脑、茄枬、沈香与金、煤诸矿大利皆在台北,遂举为倭有。

  台南僻一隅,且海道绝,饟械源已涸,不足守;于是镇、道以下各官及台绅邱逢甲、林朝栋等皆相继内渡,台南土匪蜂起。绅民相率之旗后迎永福,并上「民主总统」印章;永福不受,仍称帮办,入府城议防守。以其子知州成良统福字前军、右军及中、左、右各营守旗后大砰山炮台,提督陈罗统翊安军中、左、右各营合黄金龙军防四草湖海口,台湾镇标中军游击李英统镇海中军、前军(各二营)并道标队卫合柏正才、吴锦州军防白沙墩海口,周明标、张占魁两营防喜树庄海口,都司柯壬贵统吉林炮队并安平各台炮勇合郑超英、周得启、孔宪盈各营防安平海口(安平炮台守将为蒋国锦、刘立,其小炮台守将为张来);是为台南海口之防。以副将袁锡中统镇海后军防后山埤南诸路,台湾城守参将吴世添率右翼练兵驻台湾府城;是为台南内地之防。其勇营,则副将杨泗洪所部镇海中军(正、后两营)、前军(右营)、武毅右军(右营)并吉林炮队都司萧三发所部福军,前敌黑旗各营守备王德标所部福字七星队各营,总兵李惟义所部新楚各军(分统为副将杨紫云),知县忠满所部忠靖营,镇海中军先锋营总兵谭少宗所部福字先锋各营,都司邱启标所部台南防军各营,知县刘光明所部福字左军(中营)、右军(前营)等营,副将吴光忠所部忠字防军各营;其义兵营,则增生吴汤兴之新竹义民各营,林得谦之十八堡义民军,兵部主事许南英之台南团练营,生员李清泉、谢鹏翀之段团练,部署粗备。

  闰五月三日,倭船二艘窥安平口,傍英、德兵船停泊。会永福巡炮台,发二炮,击断倭船桅杆;船倭落水者十余人,乃断铁索飞驶去。是月,倭人陷新竹。盖自台北沦陷,逢甲、朝栋相继委中路去,永福令杨紫云率新楚军代之,拒倭于新竹,相持月许;凡大小二十余战,互有伤亡。至是,奸民导倭由僻径抄我,紫云战殁,永福令营务处府经历吴彭年率军往援,不及;遂据大甲溪为守。

  六月十七日,福字先锋左营营官汤人贵、福字□营营官袁锦清合队进攻新竹倭垒,获胜。十八日,倭人来攻,义民长生员徐骧为所困,败退;倭追甚急,骧反斗,倭人以路险箐深,炮无所施,退去。骧率健卒由间道绕出其后,突发抬枪,倭惊扰;擒倭兵三人,夺马三匹、枪械数十杆。十九日,告捷台南,请饟械;永福忧甚。初,台南见银匮乏,永福设官银票局,每票一元至五元,以同知庄序端总其事;市易流衍,资挹注,而不足供军饟。二十日,责议院诸绅筹饟,咸束手。税务司英人嘉麦林请设官邮政局以济饟需,乃给官信票(西名「士单纸」;台式大经寸,文摹蹲虎,分印蓝、黄、红三色),责信局领购,禁私函,由海关司稽察;不及旬日,果征洋银五千余圆。二十五日,议绅请整饬凤山盐厘(凤山盐厘,素为台南进款大宗),令巡检刘永贞往经理。二十七日,永福犹子知县禹卿(以字行)自内地归,告接济绝。盖永福之入台南也,曾令人渡厦门电求沿海督、抚助饟项,并派员四出筹饟,南中豪杰颇应之;且谓俄人在保护,力守两月,接济必至,勿忧饟也。后竟迫于盟约,不得丝毫助台南。至是,禹卿归,台人失望。前敌自开战以来,屡电求饟械,迫切待命;且以伤亡多,请增兵接应。而台南军储早罄,器械亦空;永福忧惶无措,搜括得银八千两解前敌(七月初十日行抵云林县,值倭队大至,解饟官遁;饟银尽为土匪掠去,竟未得达)。复令文案罗绮章渡厦门,仍电求沿海督、抚拯台民,辞甚哀痛。

  是时,台南盗贼充斥,为倭人内间,将引以登岸。二十九日,枋寮土匪起;游击刘□□时驻恒春,电报永福,乃移吴光忠所部忠字防营、袁锡中所部镇海后军往剿抚。先是,有倭舰三艘游弋台南海面;二十八日,泊安平口外,旋起椗去;向午,突一艘驶近海口,开炮二,飞驶去。永福令各台严防,俟炮力能及,始轰击;勿轻发。申刻,倭舰复至凤山旗后,旋陆续去。七月一日,复窥恒春县属之鹅鸾鼻、枋寮诸海口,由枋寮登岸;行半里许,黑旗伏兵从山后出,倭兵来仆,光忠闻警率队由大路进援,恒春营刘游击、黑旗营官黄副将分左右翼斜抄兜围倭兵;倭舰望见,连发大炮助战;我军少却,倭乘势突围去;光忠追之,倭惶急;突凤山土匪麇至,为倭援,直犯黑旗军,倭得遁去。光忠击土匪,日暮匪来愈众;会永福子成良率精卒驰至,匪大创,始逸。是役也,匪目邓蛮子、林苗生等迎降倭,故倭兵登陆无顾忌;永福令成良、光忠招抚邓蛮子等,绝倭内应。初二日酉刻,有轮舶一悬英国旗入安平海口,炮台不敢击;诘诸英领事,始知倭舰;将发炮击之,会已日暮,倭舰飞驶去。初七日,倭舰泊布袋口,三十余人登岸,入市捉台民,诘永福所在;少间去,风急不得渡;后入市,厚给土人赀,属具饭,越宿乃去。时总兵谭少宗所部驻布袋,距口二十余里;罔觉察,任其优游去。旬日以来,倭舰游弋海面,登岸者二,侦台南虚实,亦以牵缀永福兵使不得北顾而以全力扑大甲溪也。

  大甲溪自吴骧败倭后,屡战互胜负。七月初三日,我军出队与倭遇。倭以我奸民为前锋,分十三人为一队,每队督以倭兵一,而以马炮队随其后;前队败,则马炮队列横阵继进猛击,弹急如雨。我大队千人当其冲,死伤枕藉,大败退;倭来追,会彭年率兵伏路侧猛轰之,倭阵乱;我军反戈乘之,倭大奔。彭年穷追十余里,至一小溪,倭凫渡及半,而徐骧自对岸林中出。盖骧率义民三十余人先伏林际,乘其半渡出击;彭年追亦至,倭张皇急遁,毙倭五十余人,夺枪械甚伙。彭年收队归,道经海口,见倭粮舶数艘泊港内;亲兵吴正川者,勇敢善战,率七星队数人踊跃登竹筏,将追及;倭人格以枪,正川避弹跃登倭船,戮运兵、水手略尽,夺其舰。初四日寅刻,倭大队猛攻大甲溪。汤人贵率福军先锋营当其冲,与相持;袁锦清、徐骧由溪湾左右绕出攻其两腋,倭已少却。忽闻后路大营陷,各军震骇,遂哗退。盖新楚军统领李惟义素畏葸,台中知府黎景嵩介诸永福,率军为大甲溪后继;时倭兵阻于人贵、锦清,不得进,以重金购土匪伪称倭兵,往袭惟义营;惟义遽遁,前敌乃大挫。锦清扼大甲溪,抵死不退;率健卒五十余人冲倭队,颇有斩获。旋倭人炮队至,弹雨下,锦清死之,健卒五十余人无一还者,倭遂据大甲溪。永福闻警,令知县忠满率四营赴援;忠满逗留不进(后台中府城失守,忠满率兵急进,道遇土匪,全军尽覆;忠满逃去)。

  大甲溪既失,永福令各军择彰化境内大溪扼守。初五日,徐骧率义民三百人为前锋,与倭遇;倭人枪甚厉,势不敌。骧伏义民山弯丛竹中,自率数十人飐大旗招之;倭队至,急攻,骧狂奔,引倭过山弯;适台民李邦华率义民数千人至,值倭炮猛轰,义民死千余人,遂大溃。于是营官李仕高率镇海中军正营来接应,而营官陈尚志率新楚左营由左路,生员吴汤兴、粤人沈仲安率义民四千人由右路包抄至,截倭兵为两;汤兴、仲安乘之,倭后队先遁,为徐骧伏兵所要,死甚众,气大阻。汤兴要各营前进,将争大甲溪;倭人列炮守甚严,不克拔,夜半始收队归。初七日,前敌战倭人,败之。倭窜入后山,彭年自率队穷追,将截其回大甲溪归路;告捷永福,谓必扫荡此虏,不遗丑类。乃未几,八卦山告警矣。盖倭人入我腹地,率以重金购奸民刺官兵虚实并山川道路,结为内应,以掩我不备;斯时倭之窜后山者,以有土匪导,知后山有小路数枝可达八卦山。八卦山俯临台中府城,若为倭踞,则彰化不守;永福电令彭年速扼八卦山以待。初八日,台中知府黎景嵩电请援兵,谓『土匪导倭攻八卦山,彭年死守,恐不能胜』云。方彭年之赴前敌也,景嵩颇龃龉,征调不即应;及大甲溪失守,彭年咎景嵩之荐用李惟义也,景嵩亦咎彭年之不知兵也,隙益深。初八日午刻,彭年自出搏战;酉刻始收队,丧千余人,士气大颓。是夜,营务处吴孔抟率旱雷营至,议战事;彭年使孔抟往八卦之阳,距彰化二十里伏地雷以待,谓『倭退道必经此,俟其至,发地雷轰之,可大捷也』。孔抟辞去,彭与景嵩议移时,令吴汤兴为前队、陈尚志为后队、李仕高为左队、林鸿贵为右队,严守八卦山。丑刻,倭大队攻我,以快枪、快炮环叠而进。彭年持及辰刻,汤兴中炮死;鸿贵率七星队百余人冲入,将夺汤兴尸,而炮雨下,鸿贵亦殉;军队大溃。彭年立山顶不去,挥七星队三百余人奋争;倭猛发大炮,七星队伤亡几尽。左右掖彭年行,不可;死之。八卦山遂陷。倭人置炮山顶,将轰城,城中奸民树白旗迎倭入;李仕高、沈仲安、杨春发俱巷战死。彰化陷,知府黎景嵩遁去。

  初十日,倭连陷云林、苗栗二县。十一日,进踞大莆林。十二日,薄嘉义县,锋锐甚。方八卦山之警,景嵩请援,永福察局储军械惟「云者士得」枪二千数百枝、毛瑟枪数十枝、林明敦枪三千数百枝,余土枪、土药半遭湿蒸,不堪用;急令潮州武举黄国华、知州杨友琴(以字行)乘民船渡海赴香港购枪械。初九日,彰化失守警电至;夜亥刻,电令守备王德标统七星营防守嘉义,副将杨泗洪统镇海中军正营、后营、前军右营、武毅右军右营兼吉林炮队赴前敌援攻,永福亲赴曾文溪筹防御。是时前敌倭张甚,其兵舰复窥台南以缀我军;十一日,以十艘分扰布袋嘴、凤山、旗后、恒春、鹅鸾鼻及安平海口;其大铁甲直犯白沙墩海口,炮声终日不绝。永福闻警,驰归台南。是日,前敌倭兵据大莆林。时台南土匪塞道,解前敌饟械行次嘉义,悉为掠之(此十二日事)。永福从文案吴桐林、罗绮章策议抚,仿内地保甲行联庄法,令各乡自近及远,渐次举行。先是,著名匪首黄荣邦(原定丑)、林义成(原名苗生)、简成功者及成功之子精华(原名大肚)为群匪冠,永福已令人招之。倭之据大莆林也,精华宰羊豕、除道路迎倭;倭至,责精华献妇女二百人;精华不应,倭酋怒,挟精华至其家,搜得妇女六十余人,纵兵淫污,精华家人奸辱尤酷。精华怒,送款台军;于是荣邦、义成皆受抚,愿效死。十一日,泗洪率所部星夜进攻大莆林,精华、义成等率义民数千助战,倭败;泗洪急追,倭反兵袭击,泗洪中炮死。营官朱乃昌率健卒数百人夺泗洪尸归,反身再战,倭队炮声震山谷;乃昌奋战,精华助之,历三刻,倭兵大溃。乃昌挥兵竞进,将抵大莆林,遥见火光烛天,声喧甚,乃义成、荣邦已率义民抄至;前后夹击,遂复大莆林。毙倭数百,乃昌身受殊伤,裹创血战,中炮死;永福令都司萧三发统福军前敌各营,进代泗洪。十二日,令文案李郁华挈银三千两赴前敌犒师。十三日,檄简成功总统义民军,荣邦率义民二千五百人、义成率义民三千人随精华大队进图恢复;各给以翎顶。是日申刻,德标率七星队与嘉义知县孙育万及简精华诸义民出队攻云林;亥刻,遂复云林县。倭走,德标会义民进追。精华率军独进,冲倭队为两;倭窜入观音堂庙,荣邦、义成围之,攻甚力。倭人惶急,以连环枪出击;围兵稍却,倭乘势冲出,精华复猛进。倭误窜入山,义成断其归路,擒斩殆尽。十四日,进攻苗栗;歼倭兵二百余人,我兵阵亡千数百人,遂复苗栗。云、苗既复,三发亦至;十五日,三发督荣邦、精华进,各军就地设伏。倭大队来,行及竹仔塘,见丛竹不敢进;踰二刻,义成率义民由竹林出,倭以枪炮猛击,义成即退;倭追至山前,三发立山顶指挥;倭酋怒,遂仰攻。我兵散伏山畔,倭及半山,径益狭,多竹石,黄荣邦由竹石间用土枪轰击而出,毙倭数十,倭仍退竹仔塘。时日将暮,三发追至;倭反扑,精华从丛竹兜出,乃溃遁。我军蹑之,擒倭三十三人、枪械数十枝、马十余匹。十六日,三发督诸军进攻彰化;自辰至申,倭炮如雨,诸军不得进,三发令各军择地屯驻。

  时台兵军声颇起,已逼彰化而军。盖自精华等受抚,义民趫捷可用;虽用土枪,能卧击无虚发;且稔习地势,蓦山越涧,尤其长技;聚散前后,颷忽猱腾;每绕倭兵后路,倭人畏之。于是,台北、台中颇思反正。适联庄法已及台中,颇着成绩。台北乡民闻之,愿潜入联庄受约束;期大军至,即内应同举,为台湾全局一大转机。而台南饟械已匮,不能派兵前进,台民觖望。二十三日,(原书阙文五十一字)………数月,台中军民望甚切;至是复至,昌言内地不能接济状。于是,人心益涣,议员、营弁纷逃不可止,台事遂不可为。二十四日,三发电请饟械;永福仅括得银二千两以应。二十七日,官银票局绅庄序端请给见银以利灌输;言『官局发用银票,通当见银二十五万数千两,军民信使;今□□至,台人知饟源已竭,西人银行及大小商民纷至索银,请发银收票,暂安众心』!永福无以应,仍令文案知县吴桐林内渡求接济(桐林遍走沿海各省,无应者)。当三发诸军之逼彰化,倭舰复来台南。二十二日,与我凤山海口炮台互击;船卒、台兵各有死伤,仍驶去。二十五日,精华、荣邦战连捷,精华获酋虏十三级、马三匹,解台南;荣邦电请饟械。二十九日,三发夺倭人大炮一、擒倭兵四、斩首数十级。八月初二日,精华、荣邦、义成仍电请饟械,语悲痛;永福括得银一千五百两济之,令姑给军食。初三日,商民持票索银愈急,卧守不去;局绅庄序端匿不敢出。于是楮贝填委,市易梗绝;军民饥困,日益不支。

  方彰化之陷,生员徐骧率义民二十人逃后山,间道归台南;永福奖慰之,令往埤南番界募悍卒数千人助战。骧果集七百余人,皆壮健敢死,永福令为先锋营;是时驰抵前敌。初四日,与倭战,获小胜。而我屯彰化诸军饥困愈甚,三发与精华等议:『相持非久计,不如并力前进,夺回彰化,或可驻足』。初五日,遂合军进攻;而扼于城外炮台,不得进。初六日,荣邦先攻炮台;猛战,中炮死。初七日,义成亦攻炮台;受殊伤,诸军气益馁。十三日,倭兵大举来攻;三发率诸军力战,受创甚。徐骧、简精华率义民往援,斩十余级;倭始退。十四日,前敌诸军求饟益急,无策搜括;永福谓『内地诸公误我,我误台民』!旁皇莫能应。十九日,倭大队攻我,精华、义成御之,陷重围,及夜不得出;徐骧援之,三更始拔归营,而各负重伤。二十日复战,诸军大败,将士丧二千余人。二十二日,徐骧为军锋,奋战,诸军继之,倭颇却;骧旋中炮死,诸军夺气,大溃;云林、苗栗复陷。于时前敌诸军溃败相寻,而海口警报亦叠至。是月十一日,倭舰窥台南;永福自驻安平炮台,拒之。十七夜,倭舰分五路攻台南,炮声震郡城;永福历各台,督防守。十八日晓,倭船驶去,海岸解严。未几,前敌丧败,云林、苗栗相继陷。

  二十三日,倭以炮队攻嘉义。王德标初营城外,倭至,走入城;倭踞营,夜半地雷发,轰毙倭七百人;倭惊退,德标设伏邀之,倭多死,大忿。二十四日,以车炮攻城,陷之;总兵柏正才、营官陈开檍、同知冯练芳、武举刘步升、生员杨文豹等皆死之,德标随精华奔后山。嘉义去府城百二十里;嘉义陷,而台南不可守。

  先是七月初旬,日本台湾总督桦山资纪自英兵轮致永福书,说其率所部去台,谓将以礼送之内渡;永福复书却之,辞甚峻。八月,倭人渡兵澎湖;二十三日,其战舰、运船三十余艘载兵械,将以全力攻台南,直指安平海口。时陆路前敌诸军,已饥溃不支。嘉义将陷,英驻台领事欧思讷复为永福与倭约:和让台南,听永福内渡;已成言签名矣。会嘉义复陷,倭责永福徒手归命;永福怒,约乃绝。二十五日,倭舰攻旗后炮台;永福之子成良登炮拒守。奸民夜引倭由僻径登岸,突入大营,陷之。进陷炮台,台兵持两日,伤死枕藉,饥不能战;成良乘间冲出。二十六日,倭进凤山。义民拒战,大败;倭遂入凤山,屠戮甚惨,进犯台南府城。二十七日,台南戒严,永福移驻安平炮台。二十八日,各军饥哗,徐散去。二十九日,倭攻城外炮台,永福自发炮击之,毙倭数十人。九月一日,城中无食,饥军悉溃。初二日,永福驻炮台;城中土匪起,倭兵亦集,永福逃登德国「爹利士」商轮内渡(倭兵登船大索四次,不得);从之者,其子成良与陈树南、柯壬贵诸部将及幕客数人。而溃军、台民数百万,胥委之去。台南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