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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文獻叢刊·第264種】甲申传信录

台灣文獻叢刊

  【第 264 種】

  甲申傳信錄

  .作者:錢■〈甹只〉

  .原書頁數: 0150 頁

  ●書籍簡介

  第二六四種「甲申傳信錄」

  本書(一冊一五○面九○、○○○字)凡十卷,錢■〈甹只〉撰。■〈甹只〉字稚農、又字稚拙,平湖貢生。明崇禎十六年(癸未)八月入都,親睹甲申三月十九日之變。「自序」首敘遇變經過,嗣滯跡於燕者三年;續云:『丙戌冬,客從江南攜甲申事來,所載「國變錄」、「甲申紀變」、「國難紀」、「聞見紀略」、「國難睹記」、「變記確傳」、「燕都日記」、「陳濟生再生錄」、「孤臣紀哭」、「陳方策揭」凡十餘家;猥繁不倫,異端叢出,一時簡策無所折衷。余於是博蒐見聞,勤咨與難諸賢,講求實錄;刊訛謬、芟蕪穢,補闕遺漏,分為十篇』。綜此十篇,篇各一卷:卷一曰「睿謨留憾」,記癸未(崇禎十六年)八月至甲申(十七年)三月事;卷二曰「疆埸裹革」,記陝西、山西、京圻殉難諸臣;卷三曰「大行驂乘」,記在京殉難諸臣;卷四曰「跖餔遺臠」,記李闖拷掠諸臣;卷五曰「槐國衣冠」,記李闖除授偽官;卷六日「赤眉寇略」,記李闖始末;卷七曰「董狐剩筴」,記甲申前後河南、湖廣、京圻等地攻勦闖、獻事略。卷八曰「桑郭餘鈴」,記吳三桂引清兵入關始末;卷九曰「戾園疑蹟」,記北都偽太子始末;卷十曰「使臣碧血」,記南都左懋第使北殉節始末。所記各篇,頗不失實;惟卷二「疆場裹革」附記李闖糾眾、張獻忠攻麻城、開門迎入(指曹化淳迎闖,並有為周鍾開脫語)、見機先遁諸事,仍屬不倫。而「見機先遁」並及史夏隆,末謂『何「明史」著之「忠義傳」』?按「明史」成於乾隆年間,決非作者所及見;當出後人加贅之筆。是書海鹽朱氏藏有註本,考證頗詳,惜未得見。卷十「使臣碧血」與第一一八種「魯春秋」所附之篇雖微有不同,實出同源。

  至上引「燕都日記」,見前第二四○種「青燐屑」附錄所收;「國難睹記」,見後第二七二種「崇禎記聞錄」所收:分詳前後各種篇。

  ●序號   篇名

  1  甲申傳信錄目次

  2  序

  3  甲申傳信錄卷一 睿謨留憾

  4  甲申傳信錄卷二 疆場裹革

  5  甲申傳信錄卷三 大行驂乘

  6  甲申傳信錄卷四 跖餔遺臠

  7  甲申傳信錄卷五 槐國衣冠

  8  甲申傳信錄卷六 赤眉寇略

  9  甲申傳信錄卷七 董狐剩莢

  10  甲申傳信錄卷八 桑郭餘鈴

  11  甲申傳信錄卷九 戾園疑跡

  12  甲申傳信卷錄十 使臣碧血

  13  跋

  ●甲申傳信錄目次

  序

  卷一………………………………………………………………………………………(一)

  卷二……………………………………………………………………………………(一七)

  卷三……………………………………………………………………………………(三一)

  卷四……………………………………………………………………………………(四九)

  卷五……………………………………………………………………………………(六七)

  卷六……………………………………………………………………………………(九三)

  卷七……………………………………………………………………………………(二五)

  卷八…………………………………………………………………………………(一二九)

  卷九…………………………………………………………………………………(一三七)

  卷十…………………………………………………………………………………(一四五)

  跋……………………………………………………………………………………(一五一)

  ●序

  甲申三月,李闖蹂躪晉地,取宣大,將薄都。都城九門晝閉。余以三月十有二日,南步出左安門,閽寺詰之而返。十五日晨起,東步出齊化門,門者以為謁東嶽大王者也,詰而獨與王氏子東走。日步行八十餘里,止寶抵之染城門村廟中。數日,聞闖入京師,遂不返。東行,訪路子於遵化,諜之道,宿山麓之大安村。村人秦姓者,訊余何行,余答曰:『闖寇入京師,然不難復也』。秦曰:『此村以東至關門,故嘗鏖戰捽敵,從軍伍之列者最夥。徒以餉匱而令賞不明,故悉退不復事軍。公能使督以大義,令即萬人,可集也』。明旦遂行,北至遵化,則三月之二十六日也。撫臣宋權已拜闖節度使,督臣王允吉削髮去。而遵化守土之臣,方設彩亭龍案,拜讀闖寇傳諭郡縣之檄。於是余與路子相與愴然自廢,而無所復謀矣。止數日,路子遵海而南,余以舅氏在都,步行西。四月十有六日,復入京師。以故自李賊犯闕,至十六日還都不大詳。且一時人士四方咸集,當有紀錄可觀。余是以置而不書,而徒滯跡於燕三年。丙戌冬,客從江南攜甲申事來,所載國變錄、甲申紀變、國難紀、聞見紀略、國難睹紀、變記確傳、燕都日紀、陳生再生錄、孤臣紀哭、陳方策揭凡十餘家,猥繁不倫,異端叢出,一時簡策無所折衷。

  余於是蒐搜見聞,勤咨與難諸賢,講求實錄。刊訛謬,芟蕪穢,補闕遺漏,分為十篇。自丁亥,至癸巳之秋,更七載而後勒成一書,名之曰:『傳信錄』,而係之曰:『甲申』,所以成一代鼎革之言也。或曰:『子之所言,皆信而無疑乎』?曰:『作春秋者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亦異辭。所見三世,所聞四世,所聞者五世。世遠而聞見因以淆,三傳所以多龐也。太史公成一家書,而年表與記傳之年,世家與列傳之事,或自為牴牾者多,亦傳聞者之使然也。余雖採之記說,諮之耳聞,猶從及見,余敢以自欺者欺人哉?所冀執簡之臣,不以忌諱於當時之士,謂余狂言,可矣。余何疑焉」?當湖稚農錢■〈甹只〉撰。

  ●甲申傳信錄卷一

  睿謨留憾

  大明大行皇帝御諱由檢,光宗第五子,熹宗弟。初封信王。熹宗七年丁卯秋八月崩,遺命以上繼大統,遂即位。(按熹廟大漸時,逆璫等將謀逆,以魏良卿為輔,母后臨朝稱制。張后心不允,力贊熹廟密旨召上受禪。上欲辭,張后遽曰:『皇叔義不可辭;且事急矣,宜速謝恩』。上故拜命,即匿上別宮。熹廟遂崩。魏忠賢及輔臣施鳳來等候詔於外。頃之,英國公張維賢入,挺鞭搜宮,上遂得立)。明年戊辰,改元崇禎。上英斷天挺,承神廟熹廟之後,反前弊,黜邪黨,勵精謀治,勤勤然有中興之思。然疆事日警,中原內虛,加以饑饉薦至,寇攘橫出,拮据天下十七年,而神器遽覆,遂死社稷。嗚呼!英睿謨猷,宵衣旰食,曾不一舒其懷,其留憾何極耶!數癸未仲秋入都,迄甲申之變,其所見聞者,具述其略,至於政治紀綱,職在太史,非野陋之所及。近敘危亡之故,月日之紀,故曰:『睿謨留憾』。其艱辛於社稷,誠知為君難,為臣不易也。誌之以俟作史者取裁。

  崇禎十六年

  癸未秋七月,上將行秋郊禮。以貢士大典,禮臣俱董闈事。初十日,命成國公朱純臣代之。先是,滿洲兵以壬午秋入南,至河陽。徵兵四方,明年春始集,而兵戎且出。督臣范志完遏其歸路,以隻輪不返為功。輔臣周延儒請視師,誓不負詔。上從之。二臣以大捷告而滿洲盡出。初聞捷時,上大喜,賜太平宴。及二臣奸覺,上怒甚。罷延儒,放歸;收范志完及趙光汴獄。

  是歲以兵戎入,故公車道梗,貢士更以八月二十七日放榜。會元陳名夏,一榜凡四百人。

  九月十四日殿試。狀元楊廷鑑,榜眼宋之繩,探花陳名夏。

  是月,闖獻二寇馳躪楚豫荊襄之間,烈燄甚熾,國家力屈兵殫,朝廷罔措。上懸奇謀、異勇、富國、強兵四科募士,而應者卒鮮。於是進士陳丹衷疏薦副總兵成大用,以招練廣西士兵,力掃群寇。疏上,上大悅之。

  冬十月,授陳丹衷河南道監察御史,奉敕徵廣西賦稅為兵餉。大用練兵廣西,而闖已陷秦關矣。

  十一月,以潼關告變,命余應桂為秦督,李化熙總制三邊。應桂憂懼而泣,及陛辭,請曰:『不益餉,臣雖去,無益』。上為之默然。中樞之行,至晉一無所為。逡巡河上,而西安已全陷矣。賊既入西安,遂定僭位稱號,謀渡河而東。余應桂方閱兵河上,聞賊將至,遽走太原。

  是月殺舊督臣范志完、趙光汴、吏部文選司郎中吳昌時、鎮臣薛敏中。(光汴九江人,乙丑進士。崇禎十五年十一月十五日,滿洲破薊州。十八日光汴以劾鄧希詔流廣西。是冬聞命還會稽,家貲二十七萬七千,各與三萬奉母,自攜三萬入京周延儒遣長班索銀五千,光汴勉與三千。補薊遼總督,未幾受事,竭貲犒士。延儒、范志完盡放滿洲以出,而光汴與戮,傷已)。

  方岳貢、邱瑜、李建泰、范景文。

  右四人十二月上旬為相。

  是月舊輔臣周延儒復徵入京,賜死。

  十五日,戒五城清道,馳西域所獻千里馬。上欲試之,尋罷。

  二十日,賊從沙渦渡河攻平陽,知府張嶙然以城先降,而三晉聞之風,靡矣。

  崇禎十七年甲申春正月朔旦,朝罷,上揖閣臣賜茶。閣臣並云:『庫藏久虛,外餉不至,一切邊費,刻不可緩,所恃者皇上內帑耳』。上默然良久曰:『今日內帑難以告先生』!語畢,潛然淚下。

  初九日,賊牒文兵部,署文以大順永昌年號,約戰。三月十日至,兵部執訊之,乃京師人,從涿州還,遇逆旅人暴病云:『山西撫移文,期是日到;誤期當斬』。病劇,與銀十兩,使遞。兵部以為詐,斬之。上以賊急,召對輔臣曰:『諸臣獨無能為朕分憂乎』?李建泰自言:『臣西人,頗知賊中事。臣願於本地募餉百萬,治兵剿賊,否則毋使東渡』。建泰復奏:『進士石嶐,願單騎走陝,北連甘寧鎮兵,外連羗部。召募忠勇,勸輸義餉,剿賊立功。否則內守西河,扼吭延安,賊不得東渡』。上欲用之。建泰復言俟臣到西,酌其可用,請之。

  十六日,命輔臣李建泰督師剿賊,告廟賜劍,御正陽門樓,餞之曰:『先生此去,如朕親行』。上目送之二里許,方還宮。以兵部主事凌駟監軍。是日風沙大作,占者以為不利行師,而建泰所乘轎折槓,時京營總兵王家美率營兵五千從行。十七日,從兵逃歸者三千,建泰氣阻,遲遲而行;日行不過三十里。時進士程源送建泰至真定。曰:『今公此行當兼程抵太原,收拾三晉以蔽神京。若三晉夫守,無可為矣』。

  十九日,吏部奏:寇窺渡,三晉披靡。賊馬未到,而城池已空;偽檄方傳,而人心胥亂。議復保督,重察警,厚儲防,緝煽惑,急練戰,謹聯絡六事;而緝煽惑責之秦人為科道官者,廉察之,恐為伏奸以應寇也。

  二十八日平陽陷告,沿河洲郡悉置偽官。余應桂及諸將聞平陽陷,望風爭避,太原無兵矣。

  二月初八日,賊至太原,以數卒上城,開門而入。殺太原府知府;撫臣蔡懋德、布政趙建極死之。

  先是,李建泰至東平,兵頗不戢,百姓閉門不敢納。兵譁三日,乃入城。薊鎮督王永吉請撤寧遠入保,太常寺卿吳麟徵具疏力贊其事。時真定府知府邱茂華聞賊警,移家屬於城外。總制徐標執茂華。茂華本部卒以求中軍不得,怨標。嗣標登城畫守禦,劫縛出城,殺之,劈獄出茂華。茂華遂牒所屬州縣,約叛降賊。

  是月,上以太監盧惟寧、高起潛、杜勳等十人為天津,通州薊鎮、宜府、山海、山東、兩淮、江浙、兩粵各鎮監軍。

  二十六日,命戶部尚書倪元璐歸翰林詹事,專候聽講,別推戶部尚書。繼以大理寺寺丞吳履中為戶部侍郎,管尚書事。

  二十八日,上命閣臣傳五府六部各入,授以手劄,各修戰守事宜匯進上。上御文華殿,各劄既進。左諭德李明睿,少詹項煜,請上南遷;都御史李邦華請太子監國南京。上返覆觀之,怒甚,少間色漸平。事竟留宮中,不發。

  三月初一日,召對陳州生員張鑻中左門,請皇子監國南京,擇一二老臣忠愛大臣輔之。左諭德李明睿請南遷,日日上奏。翰林戶部尚書倪元璐、都御史李邦華,請太子監國南京。上曰:『朕方責諸臣以大義,而使太子出,是倡逃也。其謂社稷何』!會科臣光時亨具奏以為不可,議遂寢。

  是月,昌平兵變,官衙民舍,焚郤殆盡。撫臣何謙捕斬亂首,撫之。

  初二日,榆林陷告,廷議調寧遠總兵吳三桂,道遠未進。劉澤清不奉詔。劉澤清嘗云:『天下變,山東不為他人有耳』!

  初三日,傳諭守城,盤詰出入。命輔臣魏藻德兼兵部尚書,駐天津調兵。方岳貢兼戶部尚書,駐濟寧督漕。會有北人上言:『各官不可使出,出即潛遁,無為朝廷用者』。遂止不遣。允輔臣陳演、蔣德璟致仕回籍。

  初四日,賊陷寧武,鎮臣周遇吉力戰,死之。命襄城伯李國楨練京營兵,守西直門。

  欽天監奏帝星下移,詔百官修省,而大僚職官飲酒高會,如太平時。

  初五日,李建泰以病告,兵士逃亡略盡。上時發內帑數萬,調宣府太監杜勳、山海關總兵唐通協守居庸關。

  初六日,會議措餉。凡在獄犯官,如曾纓、董象恆、侯恂、王志舉、王永祚、陳睿謨、鄭三陽七人,皆充餉贖罪。

  吏部尚書李遇知議以勳戚世臣加爵,大小諸臣諭獎,各捐助餉銀。上然之。江南大、僚士民共舉舊司馬張國維為浙直總制,練兵輸餉。如議。加總兵銜。唐通、吳三桂、左良玉、黃得功四人加伯爵。劉澤清、鄭芝龍二人加侯爵,協剿群寇立功。

  初七日,召對新翰林官於中左門。探花陳名夏先有招募山東義勇等事疏;因言淮揚要害,宜鍊兵重鎮,廷對稱旨。即御前拜命為戶兵兩科都給事中,兼翰林院修撰,許以不日重用。檢討方以智具疏請出淮上,招募豪傑。中書劉中藻亦請出外募兵,俱未報。

  初八日,上召戶部侍郎吳履中入,問庫內現銀幾何。答曰:僅存八萬。上曰:『以備城守,雖各邊月餉,亦不可發』。履中極言:『若無九邊,京師安守』?上不聽。

  是日,賊至陽和,副總兵姜瑄叛降。官民或椎牛載酒以先,或預為大膳進食,至有掠民子女以獻者。京城九門鎖鑰益嚴。

  初九日,賊陷宜府,巡撫朱之馮死之,大同陷。

  以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承恩為京城內外提督軍門。

  初十日,太康伯張國紀捐銀二萬助餉,特遣東廠太監徐本正進國紀,加以侯爵。

  嘉定伯周奎止捐銀一萬,其餘勳戚無有及萬者。

  上懸令助餉,升爵有差,措餉及萬者建坊。王永祚、曹化淳共捐銀五萬;徐本正捐銀加於永祚,化淳上;王之心捐銀一萬。

  魏藻德捐銀五百。

  陳演既放,復召至上前,極言清苦,從未向吏、兵二部討一缺,為辭。

  百官相率共議出餉,或以衙門,或以省直,各匯集出之。如浙江六千,山東四千之類。山東省共輸至三千一百,刑部尚書張忻捐銀九百兩足之。然所派亦不甚均,多有擁厚貲而不樂輸者。先後所捐,僅至二十餘萬。

  內臣有怨望者。或題宮闕壁云:『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十一日,頒罪已之詔,盡捐加派三餉。募擒李自成者,爵伯,賜銀萬。諸脅從及賊降,皆許帶罪立功。因諭:『各路官兵,凡忠勇之士,倡義之王,有志封拜者,水陸並進』。鐫板印,上用御璽,張示各處。

  十三日增各門兵,餉益不給,人止給錢百餘。

  是日,賊至居庸。唐通、杜勳叛,盡獻帑餉。撫臣何謙帶罪協守居庸,逃去,賊遂入關。乘勢席捲,人心震懼。

  上自是月初三日,始日召大臣群僚議戎事,絕無良策。上顧舉朝無人,每回宮必痛哭而入。各門分設大軍紅尼諸砲,砲所伏處,立營守之。每日以部屬輪督九門,三營大兵,屯於門外,統帥衛官而已。

  十四日,居庸關陷告。起用舊司禮太監曹化淳,督守彰義門。

  十五日,京城九門俱閉,風沙大作。正陽門武安侯廟左旗竿,中劈為兩截,橫於道上。

  十六日,賊由紅門川突攻昌平州。總兵李守鑅及監軍太監並逃去。

  十六日,賊犯十二陵,焚亨殿,伐松柏。自西山連營達沙河,無隙地,直犯阜城門。終夜焚掠,火光燭天。

  是日,上召對各官諸臣,惘然無措。都城女牆共計五萬四千四百丈有奇。京營兵向無實籍,多為大璫隱佔。加以癸未疫死甚眾,其精銳者,又為新遣內臣選去。時登陴止老弱數千人,太監萬餘人。凡三女牆止一人瞭望。放砲射箭,不撤晝夜。無造飯者,兵皆饑餒不堪。初時,有太監送飯盛以木桶,聽卒攢食之。至是不復送飯,守城兵死者甚多。

  十七日,賊分兵東至高碑店,西薄西直門。砲轟震天,人情恇擾。鉛子飛入城中如雨。西直門塌其一角,守陴太監褚憲章放鐵器大砲,砲炸,燒死。上令各監局掌印以下大小太監俱充城哨,於是每女牆始得一人,而炊灶未立。卒以錢抵市,取食上城,兵餉倍艱。

  是日,厚載門有小民捐銀三百兩。又一老人年六十餘,久居彰義門外,時避入城中。一生積僅四百金,痛哭出輸戶都。上皆官以錦衣千戶。

  上召九卿科道官議事,命兵部速調兵,諸臣束手無策。上泣下,諸臣亦相視泣下。

  或言乏員。當今之急,無如考選科道。至是新授御史一十八人,添督九門。起用舊給事中章正宸,而戶部侍郎吳履中復申捐貲募兵議。藻德謂上曰:『營兵屢經守城,然尚膽怯,善驚走。百姓非素習,益畏懼。一人驚走,搖惑眾心,反致誤事』。上以為然,遂禁官不得登城。登城者惟大司馬及文武京營巡視各官數人而已,余雖守門卿寺科道官,都不得上,而閉紫禁城東西長安各門甚嚴。輔臣入閣,詳驗始入。

  是日,賊遣叛監杜勳縋城入講和,盛言李闖人馬強眾。議割西北一帶,分國而王,並犒賞軍銀百萬,退守河南。當局茫然無應。內臣告上,上密召見之平臺,輔臣魏藻德在焉。勳具以事白上,且言聞既受封,願為朝廷內遏群寇,尤能以勁兵助制遼藩,但不奉詔與覲耳。因勸上如請為便。上語藻德曰:『此議何如?今事已急,可一言決之』。藻德默然不答,鞠躬俯首而已。上憂惑不能坐,於龍椅後靠立,再四詢藻德定議,藻德終無一辭。上命勳且回話,朕計定,另有旨。復縋勳還營。勳既出,上以藻德不言,且勢困,推龍椅倒地而入。藻德遂出。薄暮,太常卿吳麟徵坐西直門,登城望賊,知勢難支。急馳入朝,欲面陳要事,遇藻德於朝門,語之故。藻德云:『皇上煩甚,已休息,不必入也』。手挽之出。

  十八日,辰刻,上傳取箭數千,卦紫禁城內,至午不出。諸臣因言左、吳俱封伯,而劉鎮近在東省,獨不與,恐有他變。請魏、范諸臣出閣議之,即具揭封東安伯。左都御史李邦華奏:新御史周亮工,朱朗鑅、劉令尹,皆嘗著效城守,宜急用之。疏既入,因至正陽門。登城一望,賊兵重圍,拒之而返。

  賊攻平則門,守將賀珍與戰,死之。

  是日,巳刻,陰慘,日色無光。已而大風,驟雨冰電,迅雷交作。人心愁慘。至午後方止。賊攻彰義門,以叛監杜勳嘗射書城上,監軍太監曹化淳忽啟門迎闖,闖遂入,攻內城。

  是日申刻,內監有諷上遠狩者。上同內監登萬壽山頂,四望逾時。知事不可為,遂回乾清宮。

  是日酉刻,上遣內監密敕新樂侯劉文炳、駙馬鞏永固,各帶家丁護送出城南遷。劉鞏並入內殿見上曰:『法令素嚴,臣等何敢私蓄家丁?即率家人數百,何足以當賊鋒』?上頷之,又召首輔魏藻德言事,語密不聞。久之,上顧事急,將出宮,分遣太子、二王出匿。進酒,酌數杯,語周皇后曰:『大事去矣!爾宜死』!袁妃遽起去,上拔劍追之。曰:『爾也宜死』!刃及肩,未撲;再刃,撲焉。目尚未瞑。皇后急返坤寧宮,自縊。時已二鼓,上巡壽寧宮,長公主年甫十五,上目怒之。曰:『胡為生我家』?欲刃之,手不能舉。良久,忽揮劍斷公主右臂而撲,並刃坤儀公主於昭仁殿。遣宮人諷懿安皇太妃李氏,並宜且縊。上提劍至坤寧宮,見皇后已絕。呼曰:『死的好』!遂召九門提督京城內外太監王承恩至,語久之,硃諭內閣:『命成國公朱純臣總督內外諸軍務,以輔東宮,並放諸獄囚』(事具成國公語內)。因命酒與承恩對酌。時漏下三更,上攜承恩手,幸其第。脫黃巾,取承恩及韓登貴大帽衣靴著之。手持三眼鎗,隨太監數百,走齊化、崇文二門,欲出不能。走正陽門,將奪門出。守城軍疑為奸細,弓矢下射。守門太監施砲向內。急答曰:『皇上也』!砲亦無子,弗害。上愴懼還宮,易袍履與承恩走萬壽山,至巾帽局,自縊。大明大行皇帝於崇禎十七年甲申三月十九日夜子時,龍馭上賓。

  九門提督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承恩隨駕入巾帽局自縊。

  上無他服,止白綾暗龍短襖一襲,跣一足而崩。

  是夜四鼓,時諸內監宮人各紛沓從東華門出。

  是夜五鼓,賊攻正陽門未克,余各門率木枝梯城。先攻東直門,光時亨首降,御史王章不屈,被執。

  十九日黎明,時人馬喧嘶,城中鼎沸。德勝門、齊化門、阜城門、宣武門、正陽門,同時俱啟,守城者爭下,裂棄戎衣征袍戰靴而走,賊入城內者悉登城,抱箭而投,大呼曰:『持箭開門者不死』!於是人爭授箭,而戶設永昌香案矣。是時自成騎兵破西直門,執襄城伯李國楨,馳至西華門。自成偽軍師宋獻策曰:『先安民,乃可入』。自成從之,拔箭去鏃,向後軍中連發三矢,約曰:『軍兵入城,有取傷一人者,斬,以為令』。乍黑氣湧門而出,獻策曰:『凶氣也,避之』!因導自成以午刻由德勝門入。先是叛監杜勳亦從德勝門射書約降,故開門以待。

  太監王德化率內員三百人迎於門外,自成命照舊掌印,而曹化淳導自成從西長安門入大內。自成發三矢射承天門,乃入宮。見袁妃、公主於地,嘆曰:『上太忍』!令扶還本宮調理。後袁妃不知所之,公主強起,出就嘉定伯第。

  是月十九日,新樂候劉文炳、惠安伯張慶臻、宣城伯衛時春、左都督劉文耀、駙馬公鞏永固。

  右五人俱闔門自盡。(語詳大行驂乘卷內)。

  內閣大學士范景文、戶部尚書兼翰林掌院學士倪元璐、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邦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施邦耀、大理寺正卿兼大司馬提督軍務吳麟徵、都察院右都御史陳良、刑部左侍郎孟兆祥、兵部左侍郎王家彥、詹事府左諭德兼翰林院侍講周鳳翔、右春坊右諭德劉理順、翰林院檢討汪褘、戶科都給事中吳甘來、右春坊庶子馬世奇、太僕寺寺丞申佳胤、大理寺卿凌義渠、錦衣衛指揮王國興、錦衣衛指揮李若璉、史部考功司主事許直、兵部郎中成德、河南道監察御史王章、兵部主事金鉉、光祿寺署丞于騰蛟、御史趙撰、賜進士出身孟章明、五城兵馬司馬姚成、原任濮州知州馬象。

  以上殉難諸臣。(語載大行驂乘卷內)。

  李自成終不知聖駕所在,乃懸令募獻者封萬戶侯,賞金萬鎰;首告賞金千兩;並搜太子、二王,賞金千兩。

  二十日,嘉定伯周奎獻二王入見闖,闖命偽都督劉宗敏善養之。

  二十一日午刻,賊卒李才報上崩駕於萬壽山之巾帽局,書血詔於前襟云:『自朕失守社稷,無顏冠服終於正寢』。又云:『各官俱赴東宮輔之』。自成命以兩扉舁上及王承恩,置東華門側,給錢二十串,市柳木棺殮之。枕土塊,覆以蓬廠,而周后亦從東華門出,置龍文凳上,藉以錦縟,覆以錦被。

  二十二日,上猶暴露,遂撤錦被以覆上,遷帝於茶庵。

  二十三日,自成用王德化言,易以硃漆梓宮及皇后梓宮殮之。上穿空靴,或問之內監。曰:『鳳不裹頭,龍不裹腳』。時在旁痛哭者,兵部主事劉養貞也。後相傳為襄城伯李國楨者,謬。

  二十四日,東華門東北首,哭聲大震。闖問何故。答曰:『諸臣及士民內監請葬先帝』。闖許葬以帝禮,祭以王禮。

  二十五日,光祿寺稍供祭禮以奠上。

  二十六日,具帝冠服,后霞服。內侍為帝梳髮尚冠入殮。都民有叩頭痛哭者;官員有過拜者;有迂道從南遠行者。

  二十七日,黎明,傳偽旨,令叛監略備禮儀,移先帝及后梓宮於城外。

  二十八日,二王著青巾至梓宮前哭拜,愁慘難名。因過成國公府用膳,僅五員弁從。此時亦無襄城伯李國楨焉。成國夫人常氏朝二王畢,五兵催送梓宮。二王至門而返,尚不果葬。

  四月初三日黎明,橐葬上及后於田貴妃墓,臨者惟太監百姓而已。嗚呼!

  ●甲申傳信錄卷二

  疆場裹革

  甲申之變,從死社稷者頗有。然以一日之死,塞平時尸素之愆,未為得當也。惟秉戈捍圉,提師在野,其勢獨難。故繼睿謨留憾,以在外死事諸臣系焉。馬伏波云:『大丈夫當殺身邊野,以馬革裹尸還葬耳!安能死兒女子手中耶』?諸臣雖無功,而自殺,其志氣有足多者,故誌疆場裹革以風之。至於闖之犯闕,由秦而晉,而燕,故先陝,次慶陽,次榆林,次山西,次寧武,次大同宣府,而以京師終焉。至於張獻忠助闖黨惡,乘勢攻取麻城。祈晴,殘殺婦女,猖獗無厭。闖寇掠秦晉等地,而其母流寓寧夏,提筐鬻食,不假膳養,徒肆橫行,固不能成其大業。竟有趨亂之徒,總戎延賊,逆奄開門,見機先遁,難臨潛逃,與秦晉燕諸臣殺身邊關,尸裹馬革者,界隔仙凡矣。

  陝西

  崇禎九年丙子,孫傅庭以右僉都御史巡撫陝西。傅庭字白谷,山西代州人,乙未進士,十年,擒闖王高迎祥,殺之。

  十一年,加兵部左侍郎,賜尚方劍,總督各鎮,剿流賊。是歲滿兵入燕齊,調傅庭總督保定。

  十二年,被劾下獄。久之,陝西總制汪喬年升兵都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理三邊,為中軍將賀人龍所賣,陷在賊中。人龍者,陝人,長大有力。秦鎮精兵屯盩厔、鄠縣最多,涇陽、三原半之,皆人龍所轄,以故跋扈自倨。喬年威重自尊,與人龍不協。人龍意忿,私交賊。賊知喬年師期,偽為馹夫扛喬年入營,欲降之。喬年不從,遂觸石,顱裂而死。

  繼總制者,則傅宗龍也。宗龍字括蒼,雲南昆明人,庚戌進士,己卯歲為司馬,庚辰下獄。辛巳為秦督,人龍復賣之如前。賊又扛宗龍過一縣城。約曰:『總制欲生,毋多言,第呼城開門共入,即無恙』。比至城,守者以總制來,將納之。宗龍乃大呼曰:『我為流賊擁至,凡所來皆寇,毋開門,速舉砲縱發,慎勿恤我;我與賊共盡可也』。賊怒,急撤宗龍入營,寸碟之。於是寇勢遂猖獗矣。當是時朝廷以孫傅庭擒高闖功,復爵為兵部右侍郎,督理京營。

  十五年壬午,復以傅庭總督三邊,尋加欽命,督師總制秦晉應鳳豫楚川黔剿賊,加兵部尚書。傅庭既至,知汪傅皆以嚴毅自貴,與人龍不協,致敗。因降禮恩浹之,而人龍自以敗兩總制懼罪。每謁督,必健卒四十人從其後。以傅庭意浹無猜,不復嚴憚。遂撤健卒,止一僕從。而傅庭潛戒從營壯士,乘隙圖之矣。後人龍來計賊情,以武技善射自矜,因命之射,而未持弓矢來,遣從人歸取之。傅庭曰:『朝廷獨罪汝奈何』?人龍曰:『何罪』?從官壯士二人遽挾之。曰:『毋行,可徐議耳』。人龍欲奮絕脫去,挾益堅。就庭柱繞之,壯士即從後拔劍斬之。人龍既斬,即曉諭其部眾曰:『願去即行,願入伍者照冊領餉,願為人龍報復者即決戰可也』。諸軍乍驚,譁議不齊,仍以去與決戰皆無名,並復入伍,乃以翻山鷂高傑為中軍將軍,悉統之。自傅庭至陝,悉力以繕甲士。

  壬午夏,趨戰闖寇於襄城。重兵涉遠,賦兵奄至,秦兵盡潰。甲馬無一遺,諸將帥僅以單騎走免。傅庭歸,募卒實伍,而馬匹絕少,即限諸將共輸以贖襄城覆陣之罰。騎兵稍足,暨歲餘幕兵甫四萬,而孩稚傖野之卒居多,練習未備。傅庭意堅守,俟較武嫻熟然後赴陣,而闖寇方橫馳於汝汴河洛之間。

  癸未秋,廷議詔傅庭出關剿賊。傅庭意且不奉詔,而偽張師期以駭賊。闖益集勁兵數萬,慮不支,而張獻忠方在蜀,乃遺書獻忠,言孫督甚強,破豫必移兵於蜀,脣亡則齒寒矣,不可不助也。七月二十五日,獻忠遣精兵萬騎助闖,闖勢益盛,然孫意且不出關。

  秦撫馮師孔數言:『頓兵久安,非朝廷命戰意也。且寇日強橫,將何所終』?傅廷曰:『出師有期,當圖萬全以報朝廷,無煩中丞慮』。馮故督之行。曰:『行師既有期,甚善』。命從吏速治酒餞督師。既餞孫不得已,即於八月二十日治兵出關剿賊。賊匿精銳,先以所虜孱民為前鋒,乍戰斬獲甚眾,遽以捷聞。疏云:『有逃自賊中回言,言賊聞臣名皆潰。臣誓清楚豫,不以一賊遺君父憂』。而不知乃賊間也。因追賊至境外,堅壘相持。

  二十九日,檄晉餉濟軍,車牛絡繹三晉。天雨三日,餉不至,人馬饑斃。總兵白廣恩等議退兵,傅庭不許。曰:『若退,則潰不可止,不如聲言戰,使賊聞風而遁,我可待餉。餉至兵強,差可決勝』。明旦賊挑精騎壓壘,軍中聞賊至即奔潰,棄甲山積。騎兵悉退入關,時九月五日也。傅庭至關,隨遣潼關鎮將倪從龍急督所部壯兵屯商洛口,使賊無驟進。倪從龍所部不過千騎,度不支。強行,砲聲從內發矣。當是時,騎兵爭入關,步兵後至。賊尾之,獲所棄車仗甚眾。即效步裝雜入潼關,關內伏兵既多,砲聲一震,關門大開。初六日,潼關遂陷,傅庭忽聞砲發,遽返。寇已塞路,不可行,乃從間道趨西安。諸帥悉頓兵城下,不得入,而寇隊已悉薄西安矣。諸帥倉皇無戰意。

  西安王根子私降賊。十二日王根子率健卒斬門開西安南門,縱賊大入。道臣楊玉林及方伯以下皆降,西安遂陷。傅庭舊留西安喇嘛僧二百餘,即日擁之西去。

  撫臣馮師孔不知所之(向傳殉難者,謬),高傑遽走涇陽、三原,悉男女金帛肆劫以行。一時殉難者凡七人焉。潼關指揮三人:一李姓,一盛姓,一張姓。三人俱失名。十月十六日並自刎。

  黃絅,字季侯,陝西按察使司,河南光州人,壬戌進士,城陷自縊。吳從儀,字歲青,長安縣知縣,浙江山陰人,庚辰進士,治邑以廉能聞,城陷,投井死;賊義之,贈其家屬。楊瑄,渭南縣知縣,山平高平人,庚辰進士,癸未陞兵部職方司主事,未離任,而西安已告陷,遂自縊。章世絅,字暗然,秦府長史,浙江會稽人,聞城陷,亦自縊。

  慶陽

  闖既入秦,所至州郡,皆望風降順。獨慶陽恃城堅固,相持不下。火砲肆發,傷賊三萬,屍填城濠幾平。次日,賊乘濠平,復攻慶陽西城。而土牆外障,堵築孔厚;加以精兵強悍,逾堅守不下。越三日不克,後二日再攻南城,亦未克。又次日自西城旋至北城,慶陽道右參議統兵城上。賊至時,矢石如雨,賊覆,遂不敢動。又從北而東,而慶陽東城守城者皆婦女,遂從東城破之。

  段復興,號薇垣,慶陽道,右參議,山東陽榖人,甲戌進士,舉家自縊死,遂自提刀殺賊,手刃數十人,力盡自刎。

  榆林

  榆林舊鎮,素稱忠勇。西安之陷,總兵姜讓棄榆林,趨降賊。其餘將士周達、尤世感等。抗賊不降(霍達疏載:舊師殉義十餘人家,失其姓氏里居)。賊以數萬騎攻榆林,伏銳騎開門延賊,賊入,盡掩殺之。賊怒,奮師大擊,又破之,賊並師攻殺,賊甚眾,堅守不下。賊急甚,掘城為大窖,用砲震擊,崩城數丈,城遂陷。屠殺將盡。惟精兵逃入外邊草地,而尤世感等俱殉難(霍達疏載:道臣殉難有郁任等,亡其姓氏)。

  山西

  癸未十一月二十四日,賊至安邑,燒西門城樓房之屏。安邑縣知縣抗賊不降,跳入井中。賊鉤出殺之,城陷。

  蔡懋德,字雲怡,南直崑山人,己未進士,官提督雁門等關,巡撫山西、副都御史,嘗茹齋,清約素守。甲申春,懋德被論當去。以賊警,留太原。俟寇出關,晉兵禦於河。救不至寇遂渡,入太原。懋德遂自縊死。趙建極,字位司,河南永寧人,己未進士,官山西布政使司,城陷時,罵賊自縊。

  寧武

  鎮守山西兼代州三關總兵周遇吉,字翠庵,遼東錦州衛指揮,驍毅絕倫守禦勒肅,駐劄寧武關。平時購選部下屬胡婦二十人,人皆絕悍,騎射精捷。支粟與裨將俸等。更選健丁之無藝者,各一人,事之如夫婦。而臨陣不役健丁,役胡婦。然非至急不役之,以故行師殺賊過當。甲申三月,賊犯寧武。寧武兵止四千,遇吉同其妻劉氏夫人並率兵力戰。人告奮勇,無不一以當百。斬級萬餘,寧武戰卒亦略盡。遂敗入城。城陷,復馬蹶,徒步跳盪,手格殺數十人,矢集如蝟毛,被執,罵賊死。劉夫人率婦女登屋射賊,賊縱火焚之,家屬共死。胡婦二十人共伏室中,洞開其門,系遇吉所乘駿馬於衢。賊眾固心憚遇吉,不敢驟窺其室,而又心豔駿馬,無守者。試引牽之。至,胡婦即引強弩,連發斃百數人,矢竭亦盡赴火死。賊恨甚,遂屠寧武無一遺者。賊入京,語及寧武。皆云:『使所至皆若周公,彈忠盡力,我屬烏能至此』?故言遇吉者,莫不驚嘆悚服,號稱大人。

  大同

  闖入西安?榆林總兵姜讓先趨降,而大同總兵姜瓖,讓弟也。闖將攻大同,讓請先驅至城下約瓖降闖。三月七日,賊薄大同,闖偽以觀兵設伏,出迎闖,城遂陷。巡撫大同右僉都御史衛景瑗死之。景瑗字帶黃,陝西韓城人,乙丑進士寇陷大同,執景瑗母,脅降。景瑗曰:『此膝不屈第二人,可即殺我。我固應痛詈汝輩,以老母在,恐移之慘禍,我姑忍耳』。自成脅三日,不屈,飲食亦弗接。自碎其首於賊門之石獅子而斃。母夫人之既執也。曰:『我為朝廷命婦,子為朝廷大臣,豈食賊食?』罵賊不絕而死。大同之極忠孝者,莫過景瑗也。瓖既降,復入延闖。闖入,即縛瓖,命斬之,而數其罪。曰:『朝廷以要害重鎮寄若,若何首降』?瓖無辭,而闖將張天林曰:『欲定京師,而殺首降,非所以勸歸順也。不如釋之,以招歸順』。闖從之。遂□張天林鎮大同,守之。瓖叩謝張。張曰:『國家創業,招徠固應如此,何敢當謝』。闖趨宣府,瓖兄讓請先導兵至和陽,語其次弟瑄並降賊。賊遂以瑄守和陽,而竟取宣府,定京師。及賊東出,敗於關門而遁。吳兵且入,瓖勒單騎走和陽,假其弟瑄部,疾趨大同,欲入大同。聞吳兵將至,城守者不欲啟。天林曰:『此獨瓖至,必酬勤王不殺也』。命啟門入瓖並部卒盡入。瓖入,即縛天林,斬之,守城待大清兵入,即以殺張天林之功賜鎮。

  宋家仕,字昆海,陝西河州人,戊戌進士。廉直耿毅。當賊薄大同,總兵姜瓖佯以觀兵設伏,出城迎降。復入城,其部卒望見家仕,趨馬翻之。家仕見事去,反走入署,出橐二千金,盡給從吏曰:『我未取大同民一絲,此皆自攜來,今罄囊與汝輩,為我疊石掩井,以畢我志』。於是悉大小家眷十六人,盡投井中,眾人為掩土,相哭而去。

  宣府

  巡撫宣府右僉都御史朱之馮,字勉齋,南直徐州人,乙丑進士。時上黨廢弛日久。之馮履任未幾,而寇至促迫,嚴設備禦,勞辛倍嘗。三月十一日,寇至,奸鎮王承胤欲縛之馮以降。之馮諭以大義,洞悉順逆利害之說,眾莫聽。之馮知難作,趨投井中死。僕急出之復甦,又自縊。遺疏陳守禦事甚悉,上嘆惋。未幾,而都城矣。

  京師

  京師二營將軍賀珍,保定人,忠勇天成,性直不回,臨陣果毅無所屈。賊既迫,珍屯於平則門外,部卒素練,及賊至迎戰,斬賊甚多。部下無不人人力戰,戰卒少,止千騎,漸殺傷至二百騎,皆力戰不休,珍度不敵,叱卒去,我自一人當之。部卒漸解。數卒猶不忍離,從珍同陷陣,力戰而死。

  千總徐文樸,順天人。賊逼都,文樸屯德勝門外。賊至,率部卒迎至阜城,奮勇直前,苦鬥死。京營兵四十餘萬,部將以千計,臨敵力戰,死於疆事者二人而已。嘻!

  李闖糾眾

  闖一人橫行於天下者,非以英勇蓋世,才智過人,問何以至此?曰:君不一德,臣不一心,上無速亡之行,下多趨亂之徒。加以時荒歲歉,則民食不敷;國空帑虛,則兵餉不濟。闖當此攻城,何城不克?當此糾眾,何眾不從?於是犯闕破關,由奏及楚,先陝,次慶陽、榆林、大同、西安、宣府、寧武,一帶等處,勢如破竹矣。

  攻河南,得軍師宋矮子(名獻策);攻南陽,得荊州任光榮;攻寶豐,得舉人牛金星;(並其子生員銓);攻荊楚,得■〈犭回〉■〈犭回〉牛萬才;攻洛陽,得偽軍師田虎;攻承天,得參將朱養民;攻荊州,得夜不收王耀;攻禹鄭,得參將周鳳梧;攻洛陽,得舉人孟長庚;攻榮陽,得知縣陳藎;攻長葛,得生員張虞機;攻荊州,得偽將謝君友;攻洛陽,得偽將任繼榮;攻荊楚,糾蘄黃賊藺養成;攻西安,得一隻虎李遇;攻商州,得生員姚胤錫;攻汴梁,糾蘄黃賊賀一龍、偽爭世王賀錦、治世王劉希堯;攻黃彼,得偽將左良玉;攻潼關,得偽道楊玉林;攻平陽,得進士張轆;攻乾州,得進士宋企郊;攻荊楚,得偽將劉宗敏;攻西安得義子張鼎;攻慶陽,偽將馬世榮降;攻新城,得舉人張國秉;攻西安,得偽將劉芳亮;攻陝西,得偽將白鳩鶴;攻洛陽,得偽將袁宗第;攻葉縣,得偽將陽彥;攻汴州,得偽將趙應元;攻大同,得偽將劉體純;攻穀城,得旗鼓范鼎華;攻安陸,得偽將白旺;攻漢川,得偽將謝應龍;攻信陽,得偽將韓華美;攻漢陽,得偽將谷可誠;攻陽和,得進士傅景星;攻秦關,得進士陸之祺;攻河南得進士傅頰;攻順天,得舉人王順杞;攻棗陽,得進士何瑞徵;攻嵩縣,得進士韓曰維;攻鄒平,得進士呂弼周;攻臨川,得進士傅銓;攻順天,得進士柳寅東;攻襄陽,得舉人賀久邵;攻陝西,得舉人高翔;攻汴梁,得偽將黨守素;攻漢川,得偽將馬世太、高一攻、馮確;攻榆林,得偽將辛思忠;攻寧夏,得舉人陳之龍(陳之龍,江西舉人,原官監軍道,後降闖,授偽職陝西寧夏節度使。初李闖父死,母改適一軍士,調赴寧夏。軍士又死,遂流寓其地,與數少年通。時提筐往來軍士民家鬻衣物,或男女有欲私者,為之牽合焉。及闖僭號,人或為母言其生辰及里居小字,相別歲月,並符語。頗聞於節度使陳之龍,遂密疏其事,改館陰膳之;而所為數少年者,居然享嫪毒之奉。數日,闖不按驗,章亦不下,至令寧夏人傳為永昌皇太后云)。

  張獻忠攻麻城

  張獻忠自岳渡江至荊,與■〈犭回〉賊合營,其勢猖獗。攻麻城越月,麻城士卒堅守不下。天雨十日不霽。獻賊性狂躁,殺戮橫行,急求晴霽。於高阜之處禱天。曰:『若明日晴霽,願供朝天燭一盤祀之』!眾賊未解。明日天,果風捲雲收。頓有霽色。獻掠近城婦女有纏足者,盡執之,遂割去纏足千餘人,以盤乘之。獻意未足,欲尋一纏足中極小者,加於眾足之上始快,求之弗得。身挈一妾,極美麗,纏足極小,獻素寵愛之。妾言曰:『眾足未能如我之足。如能尋得似我之足,始可加於眾足之上』。獻顧妾足,果小,竟忍割愛,遂命左右即將妾足割之加於眾足之上。獻曰:『不亦快哉』是日,城陷,得肆劫,於荊楚之間,幾無餘地矣。

  開門迎入

  司禮監太監曹化淳初最倖,入自信邸,以從龍至御前秉筆,二弟並至都督,諸姪率世襲錦衣。尋以告休罷職,寇急,復起化淳督守彰義門,統兵百餘騎。十八日日晨,賊砲擊城,甚急。化淳督戰,即於諸將前詐曰:『賊已上城矣』!城卒奔潰,轟聲雷擊,不可止。化淳開門迎入城遂不守。化淳且先驅導闖入大內,於是諸臣勸闖登極。其表有云:『萬姓歸心,獨夫授首。比堯舜而多武功;邁湯武而無慚德』。一時傳為周鍾之筆,而實非也(雲間徐愨目擊創稿,獨此數語,非周鍾筆也。愨云:『嘗於陳侍郎前辯之,而陳侍郎不以為非』,可知此誠非周鍾筆也,明矣)。

  十九日,內城既陷,有巨璫領兵千餘人出宣武門而去,他璫有隨之者,悉用砲擊回。因有謂聖駕在其中者,總不知何許人也。

  見機先遁

  石嶐癸未進士,陝西人,不罹闖禍。譚貞良與石嶐獨堅志深匿不出,京師九門俱開,貞良石嶐遂遁走金陵。

  其餘則仕官為多,而善匿者不數人焉,聊志其略。闖人以(疑有脫誤)執掠者,因以報名求祿見獲。

  曹五典、宮偉鏐、施■〈火豦〉、嚴安福。

  右四人,並不見執而遁,人不知其相繼潛出都門也。

  餘尚復有數人,其名不可盡知,姑闕之。其報名而未受職者,史夏隆也。何明史著之忠義傳,夏隆南直宜興人,康熙二十一年始卒。

  ●甲申傳信錄卷三

  大行驂乘

  稽古之失天下者有矣,不稱同死社稷之為賢。飛廉死商之難,惡來哭紂之尸,皆不可為。忠長惡速亡,罪之大者也。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殺君三十有六,而稱死君之難者三臣。宋督殺其君夷,而及其大夫孔父;宋萬殺其君捷,而及大夫仇牧;晉里克弒其君卓,而及大夫荀息。然皆死於亂臣殘殺,而非引頸自裁者也。衛之石碏,號為純臣,不死州吁之難。齊晏嬰以賢而不受崔杼之禍。周召二公著共和之勳,不與流彘之害。人臣謀國之忠,豈徒賢於一死者哉?如皆死而已耳,是社稷可以墟,國君可以亡,天下可以拱手而授賊,所謂謀人之社稷,謂何而徒以一死自厲也?三代而下,所得與社稷同亡者,往往而然。近代之烈,則莫不以文信國為稱首。然信國非以主亡而遽自戮也,其入燕也凡三年,而後死。丞相孛羅詰之曰:『爾立二王,竟何成功?知其不可,何必強為』?信國曰:『父母有疾,雖不可為,人子無不下藥之理』。由是言之,信國豈徒拱手以天下與人,而第以身殉為烈哉?明之所以失天下者,主無速亡之行,臣多趨亂之圖,議論紛更於朝,使天子無終朝之令。知國已危,則爭求銜令以遠行避禍為賢,進人不必忠良,譽人必張朋黨,政以賄成,爵以賄貿,此必不可移之志也。天子欲行其所是,諸臣無所利於其間,則必即回其令以罷之。天子欲去其所非,諸臣無所不利,則力張其說以行之。夫先帝以明察英斷之君,而號令幾不行於臣下如此,尚何天下之可為哉?至於保社稷,策權宜,備禍變,諸臣無一有也。其萬可一全之策,莫如李邦華等議太子南行,而光時亨非之。石嶐欲單騎走陝西,連羗夷,內合三鎮,克復西安;否則退守西河,使賊不得東渡。隨地權宜,召募忠勇,不費朝廷寸兵粟餉。而李建泰以為新進未可驟用,俟臣至彼酌之。既而受命不出境,賊至不一戰,時亨首以城降,是二臣者豈可不磔乎?謀既左矣,又靦然事敵,貪圖富貴,豹虎疇食其餘耶?及告變,大行皇帝遂崩。一時從死者三十餘臣,而拷掠箠撻,拜舞勸進者以千計。向之稱蹇諤臣者,莫不咸在其間,由此觀之,諸臣能從先帝於地下者,其視俛首賊庭,相去遠矣。記曰:『謀人之軍帥,敗則死之,謀人之社稷,危則亡之』。諸臣與社稷同亡,而不以社稷稱者,何也?余以邪臣日眾,雖有善者莫之能謀,故曰:『大行驂乘』。言皇帝已大行,而諸臣能隨其後,而執轡珥策以從耳,雖無建德立功,樊衛社稷,而靰絏之僕,奔走之勞,使大駕不孤行於地下。其猶賢乎居守而毀押,污面而浮系,滅恥而臣賊者矣!然而讀史者至明之季世,其於社稷存亡之際,蓋難言哉。

  世臣

  少傳宣武伯衛時春,字宇和,定遠籍,華亭人。賊既入,率妻子共投第中大井死。闔門盡節,無一遺者。

  戚臣

  新樂侯劉文炳,字洪筠,直隸任邱籍,南直海州人。賊逼,嘆曰:『身為戚臣,義不受辱,不可不與國同亡』。其妹皇親李氏,早寡,年未三十。文炳召之曰:『爾家非避患地,宜來歸。可以〔?〕命』。妹遂歸,父繼祖,及祖母瀛國夫人,先帝外祖母也,年九十。甲申三月十九日城陷,俱投井中。文炳呼其妻孥悉避樓上,拔其梯,縱火燔之。童孫幼女號啼呼文炳。文炳曰:『噫!兒且去,我尋即至耳』!悉焚其第,遂自縊,共燔火中。大小兒女死者十六人。

  左都督劉文耀,新樂侯文炳弟也。城陷,投井死。

  惠安伯張慶臻,字鳳華,河南永城人。城陷,與長子承廕及闔門登樓自焚,惟次子承恩,少子承志,正月先移居山東,得免。

  錦衣衛都指揮王國興,聞城陷,舉火焚其正寢,危坐而死。賊至撥煨燼,見其屍猶危然南面而正坐焉。

  駙馬都尉鞏永固,字鴻圖,順天大興人,光宗婿也。都雅好客,喜讀書,工詩賦,善騎射,帝甚愛之。二十五日,永固入朝,上詢救時切務,永固說上南遷,請衛馭以從,力可召募義兵數萬,寇亂不難定也。上曰:『義兵何易』!永固曰:『豈獨數萬?果如臣策,即數十萬,度可必致。若徒守京師,京師已玩弊久,祗坐困,無益也』。上不聽,及寇逼外城,上密召永固曰:『卿向說朕南行,能集兵數萬,今猶及乎』?永固曰:『今無及矣』!上曰:『卿言可致數十萬,何乃云無及』?永固曰:『暇日人易集,今事急,人心盡亂,雖一卒亦難致也』。時新樂侯劉文炳並在,上因言:『兩卿各率家丁護從南行,可乎』?劉鞏並曰:『家丁何足以當賊鋒?況臣家素謹,不敢私蓄家丁』。遂退。明日城陷,公主已先一年薨,柩尚在寢。生子女四人,悉以黃繩擊之櫬旁。聚古玩書畫環繞殯宮,雜置積薪,焚之。永固大書:世受國恩,義不受辱。自投火中,並死。

  文臣

  內閣大學士范景文,字質公,北直吳橋縣人,癸丑進士。平時以兵略自任,莞南樞時,撰師律戰守全書。癸未除北大司寇。是年冬,與李建泰、邱瑜、方岳貢,同日拜相。及寇逼,曰:『身為大臣,不從疆場少豎功伐,雖死何益』?十八日召對,已不食三日矣。十九日,城陷。景文至演眾所,聞賊已入宮,或言先帝駕崩,或言南巡。嘆曰:『不知聖駕所在!惟有一死,以報陛下』。步至夾巷後,投井死(井在龍泉菴之南首)。一妾聞景文死,痛哭自縊於夫人陸氏柩前。

  戶部尚書兼國子監祭酒、翰林院掌院學士、經筵日講倪元璐,字鴻寶,浙江上虞人,壬戌進士。崇禎初,歷官翰林侍讀。元年戊辰,元璐奏毀二要典疏曰:『臣觀挺擊、紅丸、移宮,三議,鬨於清流,而三朝要典一書,成於逆豎。其議不必不兼行,而其書不可不速毀也。蓋當時議起,即盈廷互訟:主挺擊者,力護東宮,爭挺擊者,計安神祖;主紅丸者,仗義之言,爭紅丸者,原情之論;主移宮,弭變於幾先,爭移宮者,持平於事後。六者各有其是,不可偏非也。而奈何逆璫害人,則借三案;群小求榮,則又借三案!而三案之面目全非,故凡推慈歸孝於先帝,猶夫頌德稱功於義父。於是崔魏諸奸,創立私編標題要典。由此而觀,三案者,天下之公議;要典者,魏氏之私書。三案自三案,要典自要典,翻即紛囂,改亦多事,以臣所見,惟有燬之而已。夫以閣□之□,誠難屈役;史臣之筆,自古未聞,當毀一。未易代而有編年,不直書而加論斷,若云彷佛明倫,規模大典,則是忠賢欲與蕭皇爭聖,崔呈秀可與張孚敬比賢。悖逆非倫,當毀二。矯誣先帝,偽撰宸篇。既不可比司馬光資治通鑑之書,亦不得援宋神宗手製序文為例。假竊誣妄,當毀三。況七載非難稽之籍,實錄有具備之書,何事留此駈文,供人唾罵,當毀四也』。疏奏,上嘉納之。甲戌,除翰林侍讀;乙亥擢國子祭酒;丁丑放歸;壬午冬,起右司馬。時滿洲兵方薄徐淮,道路頗棘。元璐募健丁數百騎,夾馳入京師。上聞之,甚喜,即日召對,元璐陳禦寇方略機宜甚悉。時癸未三月也。逾月以司馬特進戶部尚書,命下,元璐辭。上召元璐至中左門,謂曰:『卿忠誠敏練,諸所奏章,井井有條,以此知卿。且帝王用才致治,原只一二人為之。即高皇帝所用文臣,不過劉宋輩幾人。朕用卿戶部,寶圖力致太平。今用人為急,毋固遜』。元璐頓首受命。當是時,寇既入秦,元璐奏:蠲沿河租稅,多築敵臺,汰冗官以遏群寇。顧懈弛日久,勢難驟行,而寇卒渡河。十七年二月,解司農印,復入翰林,供經筵日講起居注官。三月十九日,平旦,都城既陷,元璐整冠束帶,望闕四拜,南面拜母,取酒奠邸第武安侯前。與施邦曜對酌三盞,方命飲。飲畢,即自縊。從先帝駕耳。邦曜曰:『如此,我亦從君行』。元璐曰:『誠如是,再加一盞,與君共之』。更與邦曜對酌三盞。邦曜起,元璐曰:『君速反舍,即能踐此言,慎勿往與他人語。若少遲,君不復死矣』。邦曜諾,既去,元璐出廳事前,南向坐,攜一巾,語僕人曰:『我分當死,意決矣,勿得解我』。因舉手自縊,眾欲解之。一老僕曰:『此主翁成仁之日也,勿可違命』。遂絕。耳中微流血,鼻垂雙筋者寸許。後賊至,見其喪在堂,相與嘆異,戒眾勿得再入其室(元璐題几案云:『南都尚可為,我死分也。慎勿棺衾,以誌吾痛。若即欲殮,候大行殮,方可收吾屍』)。

  詹事府左諭德兼翰林院侍讀周鳳翔,字巢軒,浙江山陰人,戊辰進士。十九日賊既入,或言聖駕南巡,自成懸賞購甚急。鳳翔曰:『若至尊無恙,吾猶可不死』。二十一日入朝,太監王德化求以天子禮祭奠先帝,諸臣大哭,鳳翔遂出。作書寄父母曰:『國君死社稷,人臣無不死君上之理。況身居講職,官為侍從乎?父母生我、育我、教我,以有今日。幸不虧辱此身,貽兩大人羞,我事畢矣。岡極之恩,矢之來生。萬千珍調,不必以男為念。時晷迫矣,不能多書』。復作絕命辭一章,投繯而死。其辭有云:碧血九泉依聖主,白頭二老哭忠魂。有二僕從之俱死。

  右春坊右諭德劉理順,字湛陸,河南杞縣人,甲戌狀元。為人淳懿古穆。舉進士,殿試詩,詳覽製詰中,更增一事,因條對甚具,而所增乃上所自制者也。上乃擢為第一,甲申三月十九日,域陷,書絕命辭云:『成仁取義,孔孟所傳。文山踐之,吾何不然』?遂命其家人云:『勿使我得見賊,亦勿使賊見我;我死可速掘地埋我』。遂自縊,其家屬並縊,有幼子薜所蘊焉。理順方死,賊眾數百擁門曰:『劉狀元居鄉最有德,里人莫不被其恩者。此來正欲擁護以報,何遽死也』?臚拜跪哭而去。理順妻李氏及子孝廉並奴僕十八人闔門縊死。時謂臣死君,子死父,妻死夫,僕死主,一家殉難者,以劉狀元為最。

  左春坊庶子馬世奇,字素修,南直無錫人,辛未進士。於三月十九日,方早食,聞寇入,遂罷飯。曰:『不知聖駕何往』?嘆曰:『是固當死,正不在早』。明日聞帝崩及二王執。曰:『吾獲死所矣』。其僕曰:『死忠固是,奈太夫人何』?世奇曰:『不死,亦大辱太夫人』。言訖;朱、李二妾盛服至前。世奇訝曰:『若以我就死,將辭我去耶』?二妾並言:『主人盡節,吾二人當拜辭,亦欲以節自盡』。遂下拜畢,並入室縊死。世奇乃設香案於庭,置周經、經局印、牙牌其上,拜之,復南向遙拜其母。遺書一通,裂帛自盡。

  翰林院檢討汪偉,字長源,南直休寧人,戊辰進士。初授浙江慈谿知縣,丙子,行取入京,戊寅正月,召對文華殿,而陳救時切務,改翰林院檢討。平時書邸壁云:『看世不破,為世所弄;看人不破,為人所弄;看身不破,為身所弄』。其識度如此。甲申春,寇急,遺陸暗先給事書云:『京師弱,不惟不能戰,抑不能守。八城半失,秦晉全亡。肘腋交乘,怡然不悟。大聲疾呼,人盡掩耳。勢將不救,惟有一死以報國恩而已』。比闖入,趨吳甘來所,約與同殉。歸與妻耿氏設酒飲,握管大書於壁曰:『志不可辱,身不可降。夫妻同死,忠節雙芳』。遂就縊。偉先懸右,耿懸左。耿曰:『雖顛沛,不可失序』。乃解繩重整,正左右而死。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字懋明,江西吉水人,甲辰進士。以初忤璫罷職,後曆南大司馬,至都御史。甲申春,賊陷宣大,邦華奏請太子南行,科臣光時亨以為不可,議遂寢。及城陷,邦華向文丞相像前再拜。口占一絕,正坐,飲藥而卒。賊至,見其冠帶危坐,以為鉅宦。趨前爭之,至,則邦華屍也。驚嘆而去。邦華題閣門云:『堂堂丈夫,聖賢為徒,忠孝大節,之死靡他』。

  左副都御史施邦曜,字四明,浙江餘杭人,己未進士。耿介廉潔,闖入,邦曜即過倪元璐,共決死期。與元璐對飲三爵,歸作絕命詩一章,云:『慚無半策匡時難,惟有微軀報主恩』。遂自縊。

  大理寺正卿凌義渠,字茗河』,浙江烏程人,乙丑進士。城陷時,舉生平所撰論及批覽諸書,悉焚之。服緋正笏,望闕北拜,復南面拜父。客趙生曰:『公志決矣,何不早遂其節』?為系之窗櫺,奮身而絕。

  協理京營戎政兵部右侍郎王家彥,字曾五,福建人,壬戌進士。協理戎政,營兵掌於勳臣、督以太監;操縱則統於大司馬,不能盡其欲為。寇偪,守德勝門。十九日平旦,投城下,遂即民間頹屋中自縊。

  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字肖形,山西澤州人,壬戌進士。熹廟時,忤璫褫職,後歷大訥言。甲申三月,晉刑部右侍郎。子章明,字絅直,癸未進士。聞變來省,兆祥語章明曰:『我國之大臣,分在一死。爾未授職,盍去乎』?章明對曰:『人生大節,惟君與父。君既死矣,父又死矣,臣子何以生為?雖生亦無益矣,誓必同死』。兆祥繼妻何氏謂其媳李氏曰:『彼子既死忠,我姑媳可不死節乎』?兆祥守正陽門。賊至,死於門下,妻何氏亦投繯死。其子章明收葬父屍,亟別其妻李氏曰:『我不忍大人獨死,吾往從大人』。妻曰:『爾死,我不獨生』。章明搶地曰:『謝夫人!然夫人須先死』。乃遣其家人盡出,只留一婢在側。視妻縊,取筆大書於壁曰:『有侮吾夫婦屍者,我必為厲鬼殺之』。妻氣絕取一扉置上,加緋衣。又取一扉置妻左,亦服緋自縊。囑婢曰:『吾死,亦置扉上』。遂死。

  太常寺少卿吳麟徵,字磊齋,浙江海鹽人,壬戌進士。放榜之夕,夢一人叉手向背吟曰:『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沈雨打萍』。覺以為不祥,書之壁間。有謁麟徵者,見曰:『此文信國語也,何以書此』?麟徵語之故,相與嘆畢。平時常書座右曰:『要窮就窮,要死就死』。甲申三月,以吏科都給事中晉太常寺卿。未幾,賊急,受命守西直門。擐甲佩刀,短衣露宿,同士卒臥起。登城者獨宦寺,麟徵不得上。十六日寇騎有薄城者。麟徵馳德勝門、平則門,議守。以西直門最當賊衝,欲塞其門,禁出入。內官不從。十七日賊隊掩至,砲聲轟震不絕。勳戚卿貳府部諸臣,求一登城望敵,不可得,麟徵怒,奪路而上,見賊勢甚悍,攻各門皆急甚,無敢聞上者,麟徵戎服,單騎入西安門,門監少宰沈惟炳云:『門內宦寺非相識不可入,奈何』?麟徵排闥入,至午門,遇閣臣魏藻德云:『大司馬已四面調發,此時兵餉皆足,公何須爾?上已煩極,幸毋妄陳』。麟徵大哭,淚滴階石。藻德挽之而出。十九日寅刻,九門盡陷,城兵譁墮而竄。麟徵返,閉戶自縊。遺書云:『祖宗二百七十年宗社,一旦而失。餘上有龍亢之悔,下有魚爛之殃,而身居諫垣,徘徊不去,無策匡救,法應褫服。殮時用角巾青衫,臥以管席,覆以布被,足矣。柩宜速歸,恐系死先人之望,祈知交為我即許焉。若國家深澤,豈遂泯滅?四海九州之大,不乏忠義之賢,使天未厭明,則僕猶以一死為贅,是所望於有心君子』。及從者哭其尸而殮之,越三日,面猶如生。後賊過其門。曰:『好男子,真忠臣也』!

  大僕寺寺丞申佳胤,字素園,北直永平人,辛未進士。初以吏部主事,因被謫。後起為太僕寺丞,聞變自縊。

  戶科給事中吳甘來,字和受,別號萃庵,江西新昌人,戊辰進士。由中書舍人考選刑科都給事中。十九日城陷,或言聖駕南巡。甘來曰:『上明且決,必不輕出』。乃疾趨皇城,兵衛紛馳不得入,遽歸。而兄子家儀自外至,相與慟哭。訣曰:『吾不死,無以見,(?)然祖母尚在,汝若死無以終養,且使皇上在,則土木袁彬、靖難程濟,皆可為也。否則求真人於白水,庶幾庭幃無子而有子,廟堂無臣而有臣矣』。遂衣冠北拜者五,南拜者四,賦絕命辭云:『到底誰遺四海憂,朱旂烈烈鳳城頭?君臣義命乾坤曉,狐鼠干戈風雨秋。極目山河空淚血,傷心萍浪一身愁。洵知世局難爭討,願判忠肝萬古留』。賦畢,引佩帶自縊於室中而絕。

  河南道監察御史王章,字芳州,南直武進人,戊辰進士。賊偪,同光時亨巡城至東直門。賊拔城,而光時亨已先跪請降矣。賊呼章曰:『降乎不降』?章曰:『不降』。賊奮刀斫其膝,章罵不絕口,遂被害。是變也,死之最先者,王章也;降賊而開門最先者,光時亨也;章子之栻,亦死難於閩,甚烈。

  四川道監察御史除良謨,字賓日,浙江鄞縣人也,辛未進士。甲申尚未生子。聞變方臥病,妾時氏有娠。良謨囑其族姪曰:『吾死,若可攜之南歸,若誕生男,使守;汝能始終膳給之,甚善。若生女,且不能守,則憑若處分,可也』。姪曰:『所命皆不能任,恐或不終,有負大人耳』。妾聞之,使婢致辭良謨曰:『拜覆主公放心,我即隨去耳』。遂掩戶自縊,婢子以告良謨。良謨曰:『能如是,我亦瞑目矣』。遂自枕上自勒死。

  吏部考功司員外郎許直,字若魯,南直如皋人,甲戌進士。城陷,從者勸直報名。直曰:『我計已決,勿多言』!時有言駕從齊化門出者,客羊生謂直曰:『天子南幸,公等止宜擁蹕行至南朝,共圖克服,何必以有為之軀輕擲也』!直憮然出戶顧望。嘆曰:『當此四面干戈,駕將出焉』?比知大行凶聞,慟哭竟絕,羊生復慰之。僕眾環跪而哭,共言:『親老子幼,何過苦若此』?直曰:『我幸有兄在無憂也』。夜寢羊生於別室,直呼僕授書,歸報父。更衣冠,遙拜君父,訖,作詩六章。有云:『微軀自恨無兵柄,殺賊徒殷報主心?丹心未雪生前恨,青簡空留死後名』?書畢,命僕取麻練作繯自縊。既絕,一手持練尾,一手上握,神氣猶生。

  兵部武庫司郎中成德,字玄察,山西霍州人,辛未進士。賊至,德先寓書於馬世奇曰:『主憂臣辱,我儕不能匡救,貽禍至此!惟有一死報國。年兄忠孝夙稟,諒有心預訂期;毋忘息壤』。賊入,未知聖駕奚若,入朝遇張縉彥於午門外,德以頭觸其胸曰:『若輩平日不聽我言,故至此』!既知大行駕崩,德哭之於茶菴,遂歸見母。太夫人曰:『我以汝必從先帝死矣!何有歸也』!德痛哭於前,不語。太夫人遽入室自縊,成德自殺其妻及妹,遂自縊。

  兵部車駕司主事金鉉,字伯玉,南直武進人,戊辰進士。歷官工部都水司,監督器皿廠。崇禎四年,奏總理戶工兩部監督太監張彝憲不得監署,又力遏兩部郎中官不得進署謁監。彝憲大怒,是年正月,彝憲督驗火器,劾削籍家居。十年,丁父憂。當道屢以好學英士薦鉉。癸未冬奉旨復職。甲申服闋,二月四日除兵部車駕司,巡視皇城。三月闖陷大同,報至,鉉奏請撤宣府內監,略曰:『賊陷大同,勢且偪宣府。宣府夫,大事去矣。撫臣朱之馮忠孝為心,智勇足備,力能率眾殊守,特恐監侍內臣,中掣其肘,深有僨事之虞。乞亟撤內臣,專任之馮,必能使賊騎之不敢窺宣也』。未幾,而內臣率鎮迎賊,之馮殉焉。十九日城陷,遂易冠服,拜母訣曰:『兒職在皇城,即死皇城為正』!遂哭入西北隅,臨海子河而坐。有頃中官盡竄。遙望賊騎將入,遂投入海子河。從者牽出之,再投深淵,而死。從者奔告其母,母章氏曰:『我為命婦,決無生理,宅中井可入也』!亟投井死。絃妾見太夫人入井,大哭繼入而殞。絃弟絃哭曰:『母死,我必從死,然母兄未歸土,未敢死也』。遂棺殮其母兄。既葬,三日復投井死。

  光祿寺署丞于騰蛟,順天人。賊至,謂妻曰:『我為朝廷命官,爾為朝廷命婦,豈甘為賊所辱』?遂服衣冠,夫婦從容共縊。

  御史趙譔,巡視中城,城陷,賊獲譔。譔瞋目大罵,賊怒,殺之白帽衚衕

  副兵馬司馬姚成,浙江餘姚人,賊陷自縊。

  原任濮州知州馬象,順天人。休職林居;閉戶靜處,恂恂有古儒者風。十九日,寇入,舉家自縊,遺屍無有葬者,行路傷之。

  中書舍人滕之所、阮文貴,投御河而死。

  中書舍人宋天顯縊於署。

  太醫院吏目楊元,城陷,與妻何氏自縊。

  順天府府知事陳自達,城陷自縊。

  陽和衛經歷毛維張,被執不屈死。

  內閣行走帶經歷俸張應選,字虞賓,宛平人。聞賊陷宣大,知勢去,指屋梁謂友人曰:『國恩難報,此梁為我畢命處也』!及城陷,同妻妾子女凡五人,盡節自縊於寢室。

  士民

  儒士張士祿,二子懋賞、懋官,父子俱自縊。

  童生王文彬,聞城陷,悲憤搥胸,嘔血數升,而死。

  居民田祥宇,聞賊入,恥為執辱。縱火焚其家,闔門盡死。

  居民李夢禧,字小槐,順天人。妻杜氏,二子二女,一婢,聞賊入,相期共死。長女金姑年十七,已字未嫁。同母弟妹婢一時先縊畢。夢禧遂自縊。平時輕財耿直,戚里傷之。

  菜庸湯文瓊,見先帝梓宮過門,慟哭觸石死。

  李姓磨坊,住安定門內,亡其名。賊入,語人云:『我薄治產業,皆明朝物也,豈肯留與逆賊乎』?遂集大小男女,及牲蓄資財,焚滅無遺。

  曹時敏,順天府諸生。嘉靖壬戌進士曹子登之曾孫也。其母張氏,三月十五日寇急時,率其四子一女哭於家祠中。曰:『我曹子登之裔,世受國恩,義不受辱,闔門矢死無愧耳』!及城陷,張即自縊,全家皆死難。

  北城察院皁隸,亡其姓氏。城陷,闔門悉焚。

  甲申之變,城陷而自殉義者,不可勝紀。其氓士尚有數十輩。聞者皆略言其人,失其姓氏,遂缺而不傳。惜哉!

  武臣

  統領京營將軍賀珍,陷陣,力戰而死。語詳疆場裹革。

  千總徐文樸,臨敵力戰,死於疆事。語詳疆場裹革。

  錦衣衛南堂指揮同知李若璉,字(?)山,山東人,戊辰武進士。守崇文門。城陷,作絕命詩。有云:『死矣即為今日事,悲哉何必後人知』!遂自縊。若璉者,即禮部尚書若琳之胞弟也。

  錦衣衛街道坊掌刑千戶高文采,宛平人,守宣武門。寇至,閤家十七人皆自縊,共埋一坑。文采後縊,骨肉狼籍,行路悼以詩。有云:『狗銜零骨勁猶掛,鳥喙新尸血未乾』。

  原任昌平守禦任之華,字中華,順天大興人,丙戌武進士,任心源侍御之次子也。

  豪放不羈,家中竟落,頓悔前行,肄業力武,中進士,除昌平守禦。未久,即告歸。甲申寇入,喟然長嘆,告諸同列曰:『我世受國恩,義不與賊共天日』!遂投繯堂右。弟之崶解之,復甦,家人守護之,垂淚無語。至暮,復踰牆自縊於鄰舍空屋。

  百戶王忠,周鍾寓其家,百戶勸鍾死節,鍾不應。出門欲降,百戶挽鍾帶,至斷,不聽。百戶自縊。

  毛百戶,遺其名。住觀音寺胡同。賊入,舉家三十餘口悉入井死。

  武弁吳姓,亡其名,住江米巷。傳其夫婦同縊。

  宦官

  統領內外軍營提督九門司禮監王承恩,順天人,初為司禮秉筆太監。大同告陷,上命承恩提督京城內外諸軍務。十八日中夜,承恩執槍隨駕,奪門出。不得,還至萬壽山下。從上跪系於巾帽局而死。自成得其屍,殮之。

  司禮監掌印太監高宇順,順天人。預設一棺,積薪其旁。城陷,遽入棺內,呼左右燒之。左右莫應,因大罵。一小內監曰:『公意如此,當如公意』!遂引火燔之。小內監旋亦自縊。

  田太監,亡其名,住白塔寺後。十九日自縊。命下人捲其中橐以逃,餘書籍花盆在焉。後楊士聰居之。覽其中,書多寫冊,亦有手錄者。讀書好學,盡節殞身,而名滅不稱,悲夫!

  □覽國家禍敗之興,不盡由僉壬之罪也。其臣子以虛名貿實禍,蔑以德勝乎奸回,使人主反其所親,以覆溺天下。乃不自引其咎,而率尤上以厭薄朝臣,崇信內豎,豈不悖哉?然而閹豎之設,自神宗。辛丑以後,不復選用者二十年。熹廟時僅一,至上,十七年間,選用至三。內禁增萬人。歲增月米七萬三千,靴料銀加多五萬,此亦可已而不已之費也。自魏璫肆逆,上獨斷誅之,躬攬倒持之柄。遂謂左右近侍,由我進退,不復專任朝臣。恆使閹豎制其機要。王承恩總理軍務於大同之既陷,曹化淳督章義門於居庸之失守。朝無可信之臣,使中官有頗牧之任,不亦羞朝廷辱天下之士哉?及夫內城告陷,化淳開門納賊,皇帝始怒僨事之深在於閹豎,乍有成國之諭。雖事不果行,而舉承恩兵柄,頃刻付之成國,覬以元勳國戚佐東宮,以圖萬一之助,而獨召承恩侍從,以至於死,豈非悔悟於垂亡之刻與?第承恩身握重兵,而不謀奉駕,不能徒以上之恩遇既重,迫於死事。駕崩不得不成死事之忠。嗚呼!果能忠於死事焉!雖然,操天下之重兵者,非一中宮已也。中樞乏於石之謀,外鎮鮮秦鄭之旅。張縉彥坐握樞務,而府首延賊;李國楨濫寵數年,而靦顏就縛。若者雖脯其觜,炊其骨,猶不足以充其罪也。今或置而不言,而以責乍督軍務之承恩,不亦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