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獻叢刊·第67種】《鄭成功傳》等六種
台灣文獻叢刊
【第 67 種】
鄭成功傳
.作者:鄭亦鄒、匪石、朱希祖
.原書頁數: 0156 頁
●書籍簡介
第六七種「鄭成功傳」
本書(一冊一五六面九三、六○○字)首載鄭亦鄒撰「鄭成功傳」(日本浪華木孔恭世肅校本),次錄「清史列傳」「鄭芝龍傳」、「清史稿」「鄭成功傳」及署名匪石撰「鄭成功傳」三種。另有兩附錄:一為「延平二王遺集」,一為「鄭延平王受明官爵考」。鄭著「鄭成功傳」(分上下兩卷)作者鄭亦鄒,字居仲;福建海澄人。清康熙丙戌(四十五年),成進士;旋授內閣中書。未幾,乞假歸;結廬於白雲洞之麓,授徒著書。所著有「明季遂志錄」等書,多散佚。「鄭成功傳」約成於康熙四十五年稍後任內閣中書期間,上距臺灣鄭氏之亡只二十餘年。傳繫鄭氏四世事,編年紀述;雖由清人口吻,但以閩人說閩事,極具史料價值。其餘三種中,匪石著傳偏重宣傳鼓吹作用,「清史列傳」及「清史稿」兩傳內容簡略。附錄之一「延平二王遺集」有鄭成功詩八首、鄭經詩二首、諭五篇,原刊「玄覽堂叢書續集」中;集後有跋,記傳錄經過。附錄之二「鄭延平王受明官爵考」,海鹽朱希祖撰。
●序號 篇名
1 弁言
2 鄭成功像
3 臺南鄭成功祠
4 鄭成功傳目錄
5 鄭亦鄒著鄭成功傳
6 清史列傳鄭芝龍傳
7 清史稿鄭成功傳
8 匪石著鄭成功傳
9 第一節 諸論
10 第二節 鄭成功未生時中國之時勢
11 第三節 鄭成功之初生及其幼年
12 第四節 鄭芝龍十九年間降叛之概略
13 第五節 義師之初興
14 第六節 思明州之經畫
15 第七節 漳州海澄之二大戰
16 第八節 清鄭書詔往來之一年間
17 第九節 鄭氏兵力擴張時期
18 第十節 金陵之役
19 第十一節 鄭氏兵力再振時間
20 第十二節 臺灣之根據
21 第十三節 鄭成功之終期
22 第十四節 鄭經之苦節
23 第十五節 吳、耿、尚三王與鄭氏之關係
24 第十六節 臺灣亡
25 第十七節 鄭氏亡後之臺灣
26 附錄一 延平二王遺集
27 附錄二 朱希祖著鄭延平王受明官爵考
●弁言
這本鄭成功傳,包括下列六種作品:
(一)鄭亦鄒著鄭成功傳鄭亦鄒字居仲,海澄人,康熙三十二年(一六九三年)中舉人,四十五年(一七○六年)成進士,旋授內閣中書。因為他有志著述,澹於仕進,所以在京供職不久,就乞假歸里,結廬白雲山麓,授徒著書。閩撫張清恪伯行曾聘他做過書院學正,對他很敬重;後來又薦他入纂修館,未赴而卒。這是根據光緒間沈定均漳州府志所載資料摘要敘述的。至於他的生卒確年,一時無從查考。
關於鄭著鄭成功傳的內容,黃典權君在其所作鄭成功史料合刊序中曾加論述;歸納其意,可分三點:
(1)黃君認為鄭亦鄒的生卒之年大概不出康熙年間,雖不及親見鄭成功的活動,但仍與鄭成功時代相接。而鄭亦鄒的家鄉海澄又是鄭成功和鄭經抗清多年用兵的地方,當然存留著許多戰蹟和故老的傳說。然則鄭亦鄒之作鄭成功傳正合於「時地相近」的條件,所以此書具有史料的價值。
(2)黃君又認為鄭亦鄒既在康熙間中舉人、成進士、做京官,其政治立場當然是「從清」的;因此,他對鄭成功之海上起義頗有微辭。鄭亦鄒是海澄人,而又隱居於漳州東南的白雲山麓,與黃梧的家族自不免有相當的關係;因此,書中關於黃梧及其子芳度、芳泰的記載頗有曲筆。若以此書的觀點與楊英從征實錄、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和夏琳海紀輯要相比,是大異其趣的。
(3)黃君又查考鄭亦鄒所著的白麓藏書十數種中,有明季遂志錄、明季辨誤、江閩事略、明餘行國錄、明遺民錄等書,足證鄭氏對晚明史曾作過全盤的研究。而這本鄭成功傳就建立在這個廣大的基礎上面。所以書中有關人物的出處和歸宿,都能詳述無遺。同時還把他參考過的當代著作的資料注於正文之下,因而保存了許多不見於他書的異聞。
以上三點意見,實為公允的批評,足供讀者的參考。
又,鄭亦鄒著鄭成功傳與世傳黃宗羲著鄭成功傳內容幾乎完全相同。黃著「鄭傳」已刊於本叢刊第二五種賜姓始末一書裏面。我們認為梨洲遺著叢刊所載的鄭成功傳不可能是黃宗羲的作品。這個意見已經寫在賜姓始末的弁言中間,這裏不再贅述。
(二)清史列傳鄭芝龍傳此傳見於清史列傳卷八十逆臣傳中,雖以鄭芝龍為傳目,實則包括鄭氏幾代的史事,而以鄭成功的活動為主要部分;所以,這篇鄭芝龍傳也就是鄭成功傳。
(三)清史稿鄭成功傳此傳見於清史稿列傳十一。按清史稿的列傳大都是就清史列傳的原稿加以刪改增訂而成,故清史列傳較詳而清史稿列傳較略。但這裏所錄兩傳,則清史稿的鄭成功傳比清史列傳的鄭芝龍傳詳實得多,大概清史稿的鄭成功傳是經過一番參考而重撰的。
(四)匪石著鄭成功傳我們只知道匪石姓陳,是鎮江人。我們曾隨時向人詢問關於匪石的生平,但無人比我們知道得更多。匪石著的鄭成功傳曾在浙江潮上發表過。浙江潮是革命初期的宣傳品之一,大約在庚子(一九○○年)以後與湖北學生界、新湖南、江蘇月刊等刊物繼中國日報之後而發刊的。然則此一鄭成功傳當成於庚子之後。現在我們是據甲辰(一九○四年)十一月東京並木活版所排印而由清國留學生會館發行的單行本謄錄點校的。此書內容大都採自日本人的著作,史料價值並不甚高,只是用作鼓吹民族主義的一種宣傳品而已。原書之首,載有鄭成功的肖像和臺南鄭成功祠的圖片各一幅,今並列於這個新刊本的全書之首。
(五)延平二王遺集集內有鄭成功詩八首、鄭經詩十二首、諭五篇。此集刊於玄覽堂叢書續集中,其原抄本藏於國立中央圖書館。至於原抄本的來歷,則集後未署年月姓名的跋文已經敘述了。世傳延平王之詩很少,而此集且有嗣王之作;如係真品,自為稀世之珍。用特移寫於此,以為附錄之一。
(六)鄭延平王受明官爵考朱希祖先生說:『延平王鄭成功所受明之官爵,各書記載,官則缺略不全、爵則名稱互異,其除授封拜年月又各不同。於是一切軍國大事,有與其官職、封爵牽連而不能定其年月者,皆糾紛而不能理;往往因果倒置,事實淆亂』。因此,他參考許多資料,撰為此文,刊於民國二十一年三月出版的國立北京大學國學季刊第三卷第一期。我們覺得這篇文章對於研究鄭成功史事的人有很大的幫助,所以轉載其文,以為附錄之二。(百吉)
●鄭成功像(圖表,故省略,詳細內容請參見版面文件)
此圖為前駐在臺灣美國領事狄碧德仁氏所藏,揭於日本伊能嘉矩所著臺灣志上卷。風姿颯爽,令人想像當時。
匪石誌。
●臺南鄭成功祠(圖表,故省略,詳細內容請參見版面文件)
清光緒元年二月,建鄭成功祠於臺南。此圖為鄭祠外景。額題明延平郡王祠。其正殿安鄭成功衣冠束帶塑像,後殿中央為翁太妃祠(祀成功生母田川氏)。左為監國祠(祀經長子克■〈臧上土下〉),右為寧靖郡王祠(祀明寧靖郡王),東西兩廡配祀鄭氏部將百餘人焉。
●鄭成功傳目錄
鄭亦鄒著鄭成功傳………………………………………………………………………(一)
清史列傳鄭芝龍傳……………………………………………………………………(四一)
清史稿鄭成功傳………………………………………………………………………(五一)
匪石著鄭成功傳………………………………………………………………………(六三)
附錄一延平二王遺集……………………………………………………………(一二七)
附錄二朱希祖著鄭延平王受明官爵考…………………………………………(一三七)
●鄭成功傳
閩海鄭亦鄒居仲著
·卷上·
鄭成功,南安縣石井巡司人也。初名森,字大木。父芝龍,字飛黃,小名一官。其大父紹祖,為泉州大守葉善繼吏。時芝龍方十歲,嘗戲投石子,誤中大守額,大守擒治之;見其容止,笑而釋焉。居無何,落魄去之日本,娶倭婦,生成功。是夜倭島萬火齊明,芝龍心異之。數歲,芝龍與仲弟芝虎亡之顏思齊黨中為盜。思齊,海澂人,居臺灣;一時群盜陳衷紀、楊六、楊七、劉香等皆出其門。衷紀,亦澂人,最桀驁;芝龍委身事焉。臺有居人,自芝龍等始。
思齊死,眾無所立,乃奉盤鍉割牲而盟,以劍插米,各當劍拜,拜而劍躍動者,天所授也。次至芝龍,再拜,果躍出地;眾乃俱伏,推為魁(或傳芝龍與陳衷紀、陳勳等十人各乘一舟,亡之臺灣為盜。風引桅帶攪而為一,各駭然曰:『此殆天以我十人不相統攝,欲立一中軍耶』!乃共申約,鼓三通而開者立之。至芝龍而開。其言芝龍所以起家者或異,然要之,生而盜賊,亦有天焉)。陸梁海上,官軍莫能伉。然大權仍歸衷紀,芝龍猶陽奉焉。
朝議招撫,以葉善繼習芝龍,為書招之。芝龍感激歸命。及降,善繼坐戟門,令芝龍兄弟泥首。芝龍素德善繼,屈意下之,而一軍皆譁,竟叛去,復踞海島,劫截商民,往來閩、廣之間。
天啟六年,泊於漳浦之白鎮。巡撫朱一憑遣都司洪先春擊之,鏖戰自晨及昧,未有所敗。會海潮夜生,先春漂泊失道。芝龍陰度前山繞先春後,先春腹背受敵,身被數刃。芝龍故有求撫意,微達於官軍,乃佚先春。又自白鎮趨中左所,督師俞咨皋與戰敗,又佚之。中左人開城納之。泉守王猷遣人招諭。
崇禎元年九月,芝龍殺衷紀於島上。忌劉香,發其父塚,刃挫而糞瀦之。率所部降於督師熊文燦。
三年,以平廣盜、征生黎、焚荷蘭(時豫章鄒維璉撫閩,荷蘭犯島。璉拜芝龍為將。芝龍募龍溪人郭任功,率十餘人,夜浮荷蘭船尾,潛入焚之,獲荷蘭五十餘人,餘船悉遁)、收劉香功,遷都督。於是成功在倭已七歲矣,芝龍屢請之,不能得。乃遣人齎金幣往,圖畫芝龍為大帥、秉鉞橫絕海表、軍容烜赫之狀,〔倭〕亦頗憚,受賂而歸之。
成功風儀整秀,俶儻有大志。每東向而望其母。常為季父芝豹所窘,叔父鴻逵獨偉視焉。讀書穎敏,不治章句。先輩王觀光一見,謂其父曰:『是兒英物,非而所及也』。十五,補弟子員,試高等,食餼二十人中。金陵有術士視之,驚曰:『此奇男子,骨相非凡,命世雄才,非科甲者』。蓋知明曆之餘分,東南之猶亂也。
世祖之元年,福王立江左,改元弘光。封芝龍南安伯、鴻逵靖鹵伯。其明年,鴻逵與黃道周迎唐王,即位福州,改元隆武。晉芝龍平鹵侯、鴻逵定鹵侯,俱加太師;芝豹澄濟伯。芝虎最驍健,以逐劉香歿於海,以故不封(芝虎勇悍敢深入,聲如乳虎。與劉香遇南澳,隱於帆末,風轉及香船,大呼飛下,擊殺幾盡。香抱銅砲赴海死,芝虎亦歿)。
芝龍幼習海,群盜皆故盟或門下。就撫後,海舶不得鄭氏令旗不能來往。每舶例入三千金,歲入千萬計,以此富敵國。自築城於安平鎮,舳艫直通臥內。所部兵自給餉,不取於官。鐖鑿剽銳,徒卒競勸。凡賊遁入海者,檄付芝龍,取之如寄。以故鄭氏貴振於七閩。
既而成功陛見,隆武奇之,撫其背曰:『惜無一女配卿,卿當盡忠吾家,無相忘也』。賜姓朱,改名成功;封御營中軍都督,賜尚方劍,儀同駙馬。自是中外稱「國姓」云。是年,日本送歸其母。
芝龍以擁立非本意,日與文臣忤。又度章皇帝神武,必不能偏安一隅,密有歸款意。時招撫江南者內院洪承疇、招撫福建者御史黃熙胤,皆晉江人,與芝龍同里,通聲問。一日,成功見隆武愁坐,悲來填膺,跪奏曰:『陛下鬱鬱不樂,得無以臣父有異志耶?臣受國厚恩,義無反顧,臣以死扞陛下矣』。
及兩浙敗,關門不戒。芝龍亦以不出關無以厭人望,乃分兵為二,聲言萬人,實不滿千。以鴻逵為元帥,出浙東;永勝伯鄭彩副元帥,出江右。隆武仿淮陰故事,築壇郊送之。既出關,疏稱餉缺,駐不發。詔書切責,不得已踰關行四、五里而還。
三年六月,封成功忠孝伯。八月,隆武親征,駐建寧。欲往江右,就贛督楊廷麟、萬元吉、楚督何騰蛟等,猶預未決。芝龍疏請航海,拜疏即行。武毅伯施福撤關兵歸。隆武駕陷汀州,成功南潰。
方官軍之未至泉也,芝豹閉城門,大索薦紳、富民餉;不應,立梟之。紡親家母於庭,抵暮得數萬金。俄而貝勒王及固山兵至,乃潰。成功母不去,死之。成功大號,慟不自勝。
芝龍退保安平,軍容甚盛,旌旗搖海。以洪、黃之信未通,猶與未敢迎師。又自以先撤關兵,無一矢加遺,於我朝為忠;而兩廣素屬部下,若招以自效,閩粵總制可得,猶南面王也。貝勒王令泉紳郭必昌與芝龍厚善者招之。芝龍曰。『我非不忠於清,恐以立主為罪耳』。會固山兵逼安平,芝龍怒曰:『既招我,何相逼也』?貝勒王乃退固山,離安平三十里而軍,以書招之曰:『吾所以重將軍者,以將軍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為,必竭其力;力不勝天,則投明而事,乘時建不世之功,此士之一時也。若將軍不輔立,吾何用將軍哉!且兩粵未平,今鑄閩粵提督印以相待。吾所冀將軍來者,欲商地方人才故也』。芝龍得書大喜,則召成功計事。成功泣諫曰:『父教子忠,不聞以貳。且北朝何信之有』?芝龍曰:『喪亂之天,一彼一此,誰能常之。若幼,惡識人事』。遂進降表。過泉州,大張文告,艷投誠之勳;猶持貝勒王書招搖,市官者就議價。至福州,見貝勒王,握手甚歡,折箭為誓,命酒飲三日夜。貝勒王知成功黠,俟以俱行,既而不至,芝龍嘆曰:『成功去,清朝其道敝乎!使君憂者,必此子也』。夜半,忽拔砦挾芝龍以北。
成功雖遇主列爵,實未嘗一日與兵枋,意氣狀貌,猶儒書也。既力諫不從,又痛母死非命,乃悲歌慷慨謀起師。攜所著儒巾、襴衫,赴文廟焚之,四拜先師,仰天曰:『昔為孺子,今為孤臣,向背去留,各有作用。謹謝儒服,唯先師昭鑒之』!高揖而去。禡旗糾族,聲淚俱並。與所善陳輝、張進、施琅、施顯、陳霸、洪旭等願從者九十餘人,乘二巨艦斷纜行,收兵南澳,得數千人,文移稱「忠孝伯招討大將軍罪臣國姓」。
其明年,遙聞永明王即位肇慶,改元永曆,成功則奉朔,提師歸自南澳,舊眾稍集,年二十四。時廈門、浯州為鄭彩及弟定遠侯鄭聯所踞,乃泊鼓浪嶼,與廈門隔帶水。廈門者,中左所也;所謂浯州者,金門也;隸同安,為兩島。
七月,會永勝兄弟入寇海澂,不克而還。
八月,與鴻逵合攻泉州,敗提督趙國佐數百騎於桃花山,追至城下,國佐授甲登陴。其明月,我副將王進自漳赴援,圍解。成功回島。鴻逵艤舟泉港。自冬徂春,郡邑戒嚴。
五年,永曆在桂林。
三月,成功寇同安。同之九都民好鬥,偕守將拒於店頭山;成功斬數騎,兵民奔潰。至同安,守將王彪、折光秋、知縣張效齡棄城遁,成功入踞之,以葉翼雲為同安〔□〕。復寇泉州。
七月,我佟國器、陳錦、李率泰三帥援至。鴻逵入潮,成功入島,以丘縉、林壯猷守同安。官軍日夜攻,破之;殺縉、壯猷、翼雲及教諭陳鼎(鼎,永華之父;丙戌舉人),屠其城。
六年,永曆在肇慶,成功募兵於銅山。
三月,以施琅、楊才、黃廷、柯宸樞、康明、張英等寇漳浦。守將王起鳳降,授銕騎鎮,尋改正兵鎮,教以學射,教以騎馬,割馬耳者同首功。殺馬如屠,自起鳳始。尋下雲霄,抵詔安,屯分水關;令黃廷守盤陀嶺。官軍攻盤陀,宸樞死之。
七月,永曆遣使至島,封成功為延平公。
七年,潮人黃海如、陳斌道成功入潮。是年,全粵俱奉永曆。守潮者,永曆鎮帥新泰侯郝尚久也(成仁錄曰:『尚久本李成棟部將。永曆中,授新泰侯,守潮州。順治七年投誠,仍守潮州。十年,平南王尚可喜以劉伯祿代之,尚久拒命,復歸永曆,求助於成功。成功兵至,又拒不納。靖南王耿繼茂與哈哈木攻下之,尚久投井死』)。自鴻逵踞潮之揭陽,鄭、郝兩家雖同奉朔,各相疑忌。既而尚久投誠。成功入南洋勦賊許隆、楊廣,遂渡達濠勦賊張禮;鴻逵邀入揭陽勦賊陳敬、李峰,殺我潮鎮騎兵數百。至碣石衛,為蘇利所敗(成仁錄曰:『蘇利,海豐人。永曆中,授將軍,踞碣石衛,縱橫粵東。順治七年,我朝以左都督啗之;利不薙髮,外受羈縻。以壤接成功,懼為所並,借我為重,陰持兩端。及十八年遷界令下,利乃拒命,殺我防將,連下濱海數縣。康熙二年,討平之』)。
六年(月),寇潮州,城守不可下。遣甘輝殺賊黃亮釆於峽山。敗粵東郃提督於潮陽。時兩島為彩、聯所踞,其將章雲飛恣肆不道。成功密與諸部計曰:『兩島吾家臥榻之側,豈容人鼾睡』!乃嚴部勒,自揭陽揚帆,中秋抵廈門。聯方醉萬石巖。巖踞城東數里,鑿石成洞,奇醜可愛;聯所結搆也。報至,不得通;詰朝酒醒,出見成功,交拜極歡。成功笑曰:『兄能以一軍見假乎』?聯未對,諸執銳者前矣;唯唯惟命。於是麾軍過聯船,諸皆讋伏莫敢動。成功已並聯軍,威陵日憺,海上軍皆屬焉,可四萬餘人。未幾,邀聯遊萬石,踰隱以剚之,微其屍(句內疑有誤字),陽為遁去。成功之將至也,
聲名籍盛;彩議全軍出避,聯不從,復不設備,故及。彩率所部之南中漁獵,數載不歸;成功復之,卒於家。
十一月,永曆在南寧。
十二月,王師徇廣州,永曆鎮帥江寧伯杜永和奔瓊州;成功謀往接之。
八年正月,率眾而南。
二月,舟次平海衛,鴻逵棄揭陽回島。閩撫張學聖按泉,調君(郡)侯馬得功取廈門。鴻逵未至,鄭芝莞無守備,得功先遣數十騎渡五通登岸,兵民望見皆潰,遂入島。隆武閣部峽江曾櫻死之(櫻字二雲,峽江人。萬曆丙辰進士,授尚書工部郎。時璫禍方熾,雅不為下。祟禎時,歷官工部侍郎。隆武即位,以東閣大學士召入閩,與芝龍不合。既從成功,飛(浮)沉海上。官軍入島,家人請遁,櫻曰:『吾今日猶得正命清波也』!是月晦夜,自經死。門人陳泰為經紀其喪。嗟夫!甲申之後,事之傳疑者多矣;若櫻之亡命海表,引義慷慨,毫無陰翳,可謂昭挈日月者也。或謂櫻思文上相,無所建白;然其時丁陽九,遭值南安,則未可一概論耳。詩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櫻死,鄭氏典刑替矣)。不數日,鴻逵至,攻圍得功。得功欲退,不得渡,謂鴻逵曰:『公等眷皆在安平,脫得功不出,恐不利公家』。鴻逵患之,且不虞成功之迮至也,逸之。
四月,成功至自平海;得功去兩日矣。成功大悔恨,按失律罪殺芝莞。芝莞,成功從叔也。諸將■〈忄蒦〉慄,兵勢復振,凡六萬餘人。鴻逵泊白沙,築寨以居。
左先鋒施琅得罪,逃歸本朝。琅之事成功也,年最少,風宇魁梧,號知兵。自樓櫓、旗幟、伍陣相離之法,皆琅啟之,然頗恃才而倨。有標兵得罪,逃於成功,琅擒治之;馳令勿殺,琅已斬之。成功怒,捕琅;逮其家,殺琅父及弟顯。顯時為援勦左鎮。琅夜佚,顧四塞環海,無敢問渡,匿荒谷中,餓且死。適佃兵鋤園,老矣,望見五花豹隱臥,大驚佈;頃之,傫然施琅也。琅亦驚定,且告之故。佃兵聞其才也,慰撫之,為簞食與魚為取餉。然已憊甚,肌革慘懍。成功購琅急,曰:『此子不來,必貽吾患』!令國中舍匿者族。食畢,乃謀之所部蘇次將茂。夜同叩次將門,佃兵而後乃去。茂則大驚失色曰:『大哥安得在此』!既已,無可奈何。留二日,跡至蘇家;乃伏琅臥內,令其妻隅坐,以衣覆之。居二日,假以一舟、一劍、一豎子,夜渡五通,入安平依鴻逵。厥明,茂則蓆藁請罪軍門;成功赦而封之如琅職。久之,琅歸本朝,授水師提督,駐海澂。
五月,成功寇南溪,敗漳鎮王邦俊。
十一月,與提督楊名高戰於小營嶺,名高大敗。
十二月,寇漳浦;守將楊世德、陳堯策降。
九年正月,寇海澂;潮驟漲,達城垣,城守郝文興降,授左都督。
二月,寇長泰;我副將王進與中提督甘輝遇於北溪。進,大名人,號「老虎」;輝,海澂人,足■〈輕上足下〉。此兩人俱雄健聞於軍,久念一決雌雄;乃奮撾傅矢,以兩馬相當,輝揕進則隱之,進彀輝亦落之。自巳向午,橫縱跌宕,觀者竦歸,以為神亭之師。既而兩家兵至,於是乃解。進入長泰,輝日夜攻,弗克。我總督陳錦援至,戰於江東橋北。錦潰,奔泉州。復攻長泰,城陷;進獨與數十騎從城西門出走郡城,漳屬邑俱下。
五月,我金衢總兵馬逢知來援。戰少利,突入郡城。成功圍弗下。防鎮門山以水〔灌〕之,堤壞不浸。城中食盡,人相食;枕籍死者七十餘萬人(聞之故老言:城中人既無所得食,又遭泒垛、索餉之慘,夜敲瘦骨,如聽瓦聲。第宅萬戶,門巷洞開,落落如遊墟墓。饞鼠饑鳥,白晝蹲踞几上。圍解,百姓存者僅一、二百人。此一、二百人,其所死者,非父兄,則其子弟;指溝中白骨,歷歷數其生前姓字告人。然氣息僅相屬,言雖悲不能下一淚。又言:九月間,有士人素慷溉,率妻子閉戶,一慟而絕;鄰舍兒竊煮啖之,見腸中纍纍皆故紙,字畫隱然可辨,鄰舍兒亦廢箸自絕。先輩周亮工嘗為「清漳城上」詩以紀其事,酸楚悽痛,亦誰忍讀之)。
七月,陳錦軍於鳳山尾。其奴庫成棟刺歸成功。成功嘆曰:『僕隸之人而皆戕其主,是天下無刑也』!賞其功而終殺之。
十月,金固山援至,圍解。此時成功久頓堅城,師老糧匱。戰於古縣,成功令右衝鋒鎮柯朋接戰而敗;禮武鎮陳鳳援之亦敗,右武衛周全斌援之又敗。成功退,不內其蓋,是以大崩。收兵保海澂,入島。
是時,永曆在安隆所。封李定國為西寧王。蹶我定南王孔有德於桂林、敬謹王尼堪於衡州。
十年五月,金固山攻海澂,城壞百餘丈。成功親立雉堞堵禦,左右死者層積。與諸將飲敵樓,指揮自若,益治軍。既矢砲雨下,成功乃大呼曰:『天尚贊我,無落吾事』!須臾下息,砲碎其座。忽一昔空砲遞發,成功咋謂諸將曰:『是將臨城矣』!勒兵持斧以待。巡曰:『敵至方砍』!官軍渡濠入其郛,大呼登城。有廝養卒者舉巨斧砍,眾從之;讓登者填壕。固山宵遁。廝養卒乃拜都督,而澂守益堅。
當是時,瀕海驛騷,饟餽不給;以黃愷為餉鎮,耑科派。愷少有才,陰賊招權,顧金錢,民無聊生。成功收殺之。鄭氏兵興以來,軍律頗肅,無所淫略;軍行,孺子、婦人至與爭道。獨燔橋、墮邑,酷索富民云。
九月,為尚久畔故,官軍攻潮州。尚久因文興走島乞援,以陳六御救之;尚久不敢納,潮破。成功收鷗汀貝(壩)土賊而還。
其明年。本朝鄭、賈二員招撫,賜成功海澂公爵、芝龍同安侯、鴻逵奉化伯、芝豹左都督;成功不從,芝豹同嫡母顏入京。時方議撫,成功乘機登岸措餉,縱橫福、興、泉、漳等郡。
十月,復遣葉、阿二滿員議撫。成功不從。葉、阿怒、歸報天子;遂寘同安侯於高俎,戍芝豹於寧固塔。成功不顧。
十二月,寇漳州;漳鎮標劉國軒開門納之,守將朴世用、魏標、知府房星燦、知縣周瓊、李奇生、范進等降,十邑俱下。乘勝略泉州屬邑,泉帥韓尚亮城守不下。
時水陸兵勢熛至風起,浸尋衍溢,坐論海王。乃分所部為七十二鎮,立儲賢館、儲材館、察言司、賓客司,設印局、軍器諸局。令六官分理庶事;以壬午舉人潘賡昌為吏、戶官,丙戌舉人陳寶鑰為禮官,世職張光啟為兵官,浙人程應璠為刑官,丙戌舉人馮澄世為工官。改中左所為思明州,以鄧會知州事。奉監國魯王、盧溪王、寧靖王居金門;凡諸宗室,頗給贍之。禮待避墜(地)薦紳王忠孝、盧若騰、沈佺期、辜朝薦、徐孚遠、紀許國等。此數人,鄭之名客也,軍國大事,時以諮之。凡所便宜封拜,輒朝服北向稽首,望永曆帝座疏而焚之,以煽誘愚民,鼓動天下。
十二年正月,以林勝等寇仙遊。
五月,忠振伯洪旭、北鎮陳六御寇舟山,守將巴臣興降。以六御守;後為官軍所襲,死之。旭招降我臺州鎮馬信、寧波鎮張宏德。
六月,墮安平鎮、漳州及惠安、南安、同安三邑。
十一月,我定遠大將軍庶子王入閩。成功回島。
十三年春正月,庶子王略沿海。
三月,官軍自泉州出攻兩島,為暴風飄壞。分兵攻白沙,弗克而還。
夏五月,斬蘇茂。茂帥前衝鎮黃梧寇揭陽,不克而還;惡其失律,又縱施琅也。
六月,成功留食重海澂。以梧守東南門、茂部將蘇明守北門、角宿鎮康澂守西門,其餘金武、木武、土武等鎮錯綜於外。
六月,成功將北略,克日解纜。梧陰歸命,謀定,謁蘇明,飲東門樓,比置言蘇茂事,明嘆焉。梧曰:『本藩養將士如分■〈棘上田下〉,肥則啗之』。明復嘆。又曰:『我等飄泊海外,未有所定;天之眷清,悢悢無已,吾歸清必矣』。明以為戲。起而免冑,髮已鬄矣;左右悉露刃,明愕然。亦懼茂罪之及也,頃之曰:『兄能為之。弟何不爾?若依海、若歸清朝,亦唯命』。乃挾以俱行,諸皆潰去。朝命梧為海澂公,駐漳州;明為多李幾昂邦內大臣。發鄭氏墳,誅求親黨,殺五商。漳罷民得以息肩,梧之力也。
十月,庶子王班師。當澄之甫降也,甘輝聞亂,進攻不勝;入土城,取■〈禾畜〉積以歸。遂奉成功破閩安鎮,逼福州。時庶子王重兵在漳,王進得罪繫獄,令出修備。攻之,不克;轉略溫、臺等郡。
十四年春三月,永曆在雲南。鴻逵卒於浯州(初,鴻逵中崇禎庚午武舉,為津撫鄭宗周部將,轉隸都督孫應龍麾下。登萊之役,應龍敗績,逮繫天津;事白,復與同撫
張廷拱共事。未幾,以芝龍平紅夷功,移蔭錦衣衛千戶。中庚辰武進士,故事勳衛射策甲科,加三級,進都指揮使。癸未,授副總兵。弘光即位,檄守釆石,掛鎮海將軍印,〔以〕擊高傑、張天祿功,封〔伯〕。隆武立。從成功入海云)。成功回島。尋遣將城福州峽江牛心塔,以陳斌、林銘、杜輝等守之。官軍來攻,銘、輝棄回。斌無援投誠;至福州,飲以酒而夜殲之,凡五百餘人。
甘輝、周全斌等攻寧德;滿帥阿克襄體貌胖壯,常冠軍,率兵逆戰。甘輝親刜之,隊馬,弗殊;手擊殺數十人,莫敢逼視。輝揮戈攝其首焉,重鈞有奇。
十五年,永曆遣漳平伯周金湯航海晉成功延平郡王、甘輝崇明伯、萬禮建安伯、黃廷永安伯、郝文興慶都伯、王秀山祥符伯、張煌言兵部左侍郎,餘各拜爵有差(是秋,徐孚遠隨金湯入滇;趣安南,為交趾所得,要以臣禮,不屈而還。孚遠,華亭人,幾社六子之一也)。乃議大舉入寇金陵。
秋七月,以黃廷為前提督、洪旭為兵官、鄭泰為戶官,留守。部署諸將,挑力士,身披銕,畫以朱碧彪文,留其兩目,執斬馬大刀,陳於行首,而命之曰:『但聳立,視馬足而砍之』,號曰「銕人」。望者以為神兵,左虎衛陳魁統之。甲士十七萬、習流五萬、習馬五千、銕人八千,號八十萬;戈船八千,揚颿北上。至浙江,攻陷樂清等州縣。次羊山,為暴風飄沒八千餘人;幼子從軍,溺焉。泊滃洲理楫。
十六年夏五月,永曆在永昌。成功至崇明,諸將請先取崇明為老營。不聽。
六月癸酉,移吳江港口。癸未,至永勝州。庚寅,至江陰。
七月癸卯,至焦山。謂諸將曰:『瓜鎮為金陵門戶,須先破之』。授諸將機宜:令程應璠督右提督馬信、前鋒鎮統領余新等進奪譚家洲砲;又遣材官張亮督善沒水者蕩舟斬斷滾江龍;張煌言會水師提督羅蘊章各督所部,俟斷滾江龍,即進踞瓜洲上流,焚奪滿洲木城;大船繇南港,小船繇北港。甲辰,自督親軍及中提督甘輝、左提督翁天祐、先鋒鎮楊祖建大將旗鼓,直擣瓜洲。我操江朱衣祚、城守左雲龍率滿、漢騎兵一萬會戰,背港而軍,砲石交擊。戰未合,張亮已斷滾江龍。鄭師揚颿,兩岸對擊。成功麾軍大進,右武衛統領周全斌率兵帶甲浮水登岸,直破其陣;身中五矢,氣彌銳,斬雲龍於橋下,衣祚奔城。正兵鎮韓英奪門而入,登城樹幟。全斌登江介之山以望,韓氏麾軍疾進,陷西北隅以入,搜殺我兵皆盡。獲衣祚,佚之。其守譚家洲及滿洲木城,一時愰潰,死者不可勝數。後提督萬禮繞出瓜洲之後,潰其餘卒。以援勦左鎮劉猷守瓜洲,監紀推官柯平為江防,兵部侍郎張煌言、督理戎政楊朝棟、兵部主事袁起震督阮美及蘊章等進取蕪湖。戊申,亂揚子,趣鎮江。我提督管效忠率滇南換班披甲數萬分道馳之,不動。夜札銀山,與官軍夾壁。辛亥,官軍留步兵守銀山,騎兵移當大路。成功以銀山迫府治,為必爭之地,是夜引兵奪而踞之,列陣以待。遲明,官軍復分五道三疊萃鄭壘,不動;駐騎射如雨。成功令發火砲,多鼓鈞聲,廊瓦皆動。我兵皆下馬殊死戰。薄午,鄭人益奮,官軍大北,啑血填濠,效忠僅而得免。戰之明日,鎮江守將高謙及知府戴可進等詣成功降。癸丑,登京峴之山,大饗士卒。令全斌及援勦後鎮黃昭等守鎮江,澄世署道事。乙卯,屬邑皆下。以張煌言、楊朝棟招撫江南(煌言字希緒,鄞縣舉人。從魯王入島,與盧若騰、紀許國、徐孚遠諸人交善。或曰:己亥之役,從安慶山中勒兵會於江,兵敗,出赴官軍曰:『我張侍郎煌言也,死當於明處』;遂遇害,葬於西湖南屏山,大類金陳和尚云。或曰:不知所終。余考「成仁錄」云:『成功既潰,慈谿秀才魏■〈田井〉上書煌言,備陳金陵虛實,請以舟師再舉』。然則成功既退,煌言尚徘徊江上。又讀呂晚村行略云:『甲辰歲,有故人死,晚村為位以哭,壞牆裂竹,儗於西臺之慟。已而葬於西湖南屏山石壁下』;必煌言矣。而何以甲辰耶?漳浦陳令君汝咸,鄞人;其出處存沒,必能道之。行當釆獲以示來茲,無使其無傳焉),袁起震、徐長春招撫江北;於是當(常)州、徽州、池州、太平、滁、和、六合等州郡輕黠子弟多欲附者,蕪湖縣官、守兵皆遁。
甘輝進曰:『瓜鎮為南北咽喉,但坐鎮此,斷瓜洲,則山東之師不下,據北固,則兩浙之路不通,南都不勞而定矣』。不聽。癸亥,率師登舟,進取金陵,偽檄四方(成功偽檄有「六月興師,敢云趨利,十年養銳,正欲待時』之句,凡八百餘字,皆桀犬也)。
八月丙寅,舟至觀音門,以黃安總督水師守三叉河口。戊辰,由儀鳳門登岸,軍於獅子川。招諸將登閱江樓,望建業王氣。令諸舟一字列碇於江東門外,自上新河及蘆洲北岸。親率十餘騎躬歷城下,度營壘。辛卯,移營分屯漢西門觀音山第二大橋頭諸山,成功與五親軍屯岳廟山,留前鋒鎮、中衝鎮屯獅子山。甘輝進曰:『以臣觀之,則尚速也。夫兵貴先聲,彼眾我寡,及其熸且未定,其勢宜拔;若彼集禦固,緩難圖也,君必悔之』!不聽。退而告人曰:『吾不復此矣』。
乙亥,官軍千騎薄前鋒營,新擊敗之,遂輕敵無備,縱軍捕魚。成功聞之,令張英馳讓,新猶如故。有軍士負博錢數萬,亡走我師,具言前鋒軍日稅甲沐浴觀優,擊之必潰,且請為道。辛巳,我副將梁化鳳由儀鳳門穴城十餘道,束馬櫟陣,復薄新營。化鳳,關中人,才勇善戰,有名東南。新不及甲,倉皇出拒,尋皆遊江而走,副將董延中、蕭拱柱死焉,蕭拱辰逸,新就擒。成功聞儀鳳門砲聲,遣翁天祐馳援,已無及矣。官軍既破前鋒營,盡出騎兵列於城下。壬午,以步卒數千繇觀音山門擣中堅。成功率親軍右虎衛陳鵬、右衝鋒萬祿擊敗之。官軍數萬從山後出其背,薄左先鋒營。祖督兵轉戰,三合三卻。後勁鎮楊正、援勦右鎮姚國泰敗走,前衝鋒鎮藍衍、行軍司馬張英死於嵁巖之下。官軍從山上乘其項,左武衛林勝及陳魁力戰於山下,敗。魁領銕人,鎧重不可砍,乃輿以去,或斧以斯之。後提督萬禮力戰於大橋頭,亦覆。禮、勝、魁及副將魏標、朴世用、洪復、督理戶官潘賡〔昌〕、鍾儀衛等皆陣歿,惟左右提督、右虎衛、右衝鋒、援勦後鎮軍獨全。成功麾軍忽退,爭舟而渡。獨甘輝且戰且走,至江,騎能屬者三十餘人,凡所擊殺數十百人。馬躓被獲。至城南金水橋,余新方屈膝,輝怒踢之;戟手罵,不屈,死最烈。
癸未,還鎮江。丁亥,成功議還島。使馬信、韓英督舟師堵守江口,周全斌、黃昭、吳豪為後殿,餘軍次第登舟而還。壬辰,至吳淞港。
九月丙申,擊崇明,不下。正兵鎮大監督王起鳳傷砲死。以陳輝、阮美、羅蘊章等守舟山。劉猷與官軍戰於溫州,敗績,死之。
冬十月甲子,成功還島。祠忠臣廟,以甘輝為第一。入臨極哀,曰:『吾早從甘輝之言,不及此』!
世祖既定江南,乃命將軍達素、總督李率泰大蒐兩島。
十七年五月,部分滿、漢官軍:大船出漳州,小船出同安;檄廣東投誠許隆、蘇利等會島上。成功以陳鵬督諸部守高崎,遏同安;鄭泰出浯洲,遏廣東;自勒諸部扼海門。海門在海澂港口。甲子平明,漳船風利,迫海門。成功令五府陳堯策傳令諸將碇海中流,按軍不動,揚徽而鼓。令未畢,呼吸之間漳船迮至。諸將倉卒受命,莫敢先發。閩安侯周瑞為我兵所乘,與堯策死焉。陳輝舉火,滿兵高躍,舟乃得出。向午,東風盛猛,既得上流,成功自手旗起師,引巨艦橫擊之。泰自浯回,縱〔擊〕。風吼濤立,一海皆動。北人不諳水,遂退,眩暈不能軍,僵屍布海。有滿兵二百餘人棄船登圭嶼,莫敢觸者。成功誘降,誓不殺;宵溺之。是日,同安船趣高崎,陳鵬約降,飭所部勿動。官軍恃應,船未近,涉水爭先。其部陳蟒不與謀,曰:『此急矣!當決一死』;麾其屬與殿兵鎮陳璋合擊之。我兵披鎧,退陷於淖,死者十七、八,首領哈喇土星止焉,殺滿兵一千六百餘人。乃收殺陳鵬,以蟒代之。蘇利等後二日至,知諸路告衄,望太武山而還。素自殺於福州,竟成功之世,無覆島者。
十八年,永曆在緬甸。成功議取臺灣。
臺灣為土番部族,在南紀之曲,當雲漢下流(臺之星野,莫錄其詳。然既係於閩,則宜從閩。閩蓋「禹貢」揚州之域,天文牛、女分野。按牛、女於辰為丑,銀海之屬,星紀之次。銀野,玄武象也;星紀,吳越分也。劉向曰:『吳越屬斗、牛、女分』。晉、隋、元志:『吳越其辰在丑』。說者謂臺在泉州之窮南,去福州遠甚,不宜為銀海之屬;又在漳州之極東,去吳越遠甚,不宜為星紀之次。遂以臺分野當在女、虛之交者。虛,玄枵之次,在子之辰。以臺之稍迆而東,疑其越次、越辰,亦坐井之見。今以近事考之,明時,澎島統於泉,泉為牛、女,則臺可無疑。以近地考之,臺海西界於漳、南鄰於粵、北則閩安對峙,漳分野視閩,而粵分野視漳;臺之壤接,獨不屬牛、女乎?唐僧一行有云:『星紀當雲漢下流,百川歸焉,故其分野,自河南下窮南紀之曲』。東南負海為星紀,則臺宅東南,仍屬牛、女;又與一行之說相符)。東倚層巒,西迫巨浸。北之雞籠城,與福州對峙;南則河沙磯,小琉球近焉。周袤三千餘里,孤嶼環瀛,相錯如繡。物產之利,■〈田井〉耘並耦;果陏蠃蛤、硫磺、水藤、糖蔗、鹿皮一切日用之需,無所不有。土番魋結,百萬為群;裸體束腰,射飛逐走,疾於奔馬。固東南之一大聚落也。自鷺門、金門迆邐東南以達於澎湖,可數千里。風濤噴薄,悍怒鬥激,瞬息萬狀。子午稍錯,北則墜於南風氣,南則入於萬水朝東,皆有不返之憂。又東至臺之鹿耳門;鹿耳門之旁,夾以七鯤身、北線尾,海道紆折,僅容數武,水淺沙膠,雖長年三老,不能保舟之不碎。餘乃山羅礁擁,無所由以入。其險且不測如此(臺自破荒,不載版圖。前明宣德太監王三保舟下西洋,因風過此。嘉靖末年,海寇林道乾亂,遁入臺。都督俞大猷追之,知水道紆曲,時哨鹿耳門外以歸。道乾既逸,顏思齊勾倭屯聚,芝龍附之,未久而去。荷蘭人遭風飄此,借地於倭,不可,紿之曰:『願得地如牛皮,多金不惜』。許之。乃剪皮為絲,圈城里許。盤踞臺地,兵不滿千,南北土酋咸砥屬焉)。
·卷下·
成功自江南喪敗,地蹙軍孤。念永曆亡在外,存亡不可知;第倣天祐、天復故事,孤持正朔,乃稍稍議遷。適紅夷甲螺何斌負債走廈,盛陳沃野千里,為四省要害,橫絕大海,實霸王之區;且言可取狀。諸部群集,以險遠為難;談極日而不決。成功意銳,捩舵束甲,於是遂行。
三月,泊澎湖。徇曰:『■〈目氐〉吾鷁首所鄉』!至鹿耳門,則水驟漲丈餘,大小戰艦啣尾而度,橫縱畢入。紅夷大驚,以為自天而下。成功以手加額曰:『此天所以哀孤而不委之壑也!天赦孤臣,必有寧宇矣』。引兵登岸,克赤嵌城。荷蘭戰不利,退保王城。歸一王以死拒之,鄭人攻不克;乃築籧篨,環七鯤身以逼之。
是秋,銅山將郭義、蔡祿投誠,挾忠匡伯張進以行,進自燒殺。君子謂張進於是乎男子。
冬十月,棄同安侯於柴市,子孫在京者皆戮之。遷各省沿海邊界居民,以絕接濟。
十二月,成功復攻王城,因風縱火,燒其夾板,敗者一大,終無降意。成功使告之曰:『此地乃先人故物,珍寶不急之物,悉聽而歸,地歸我,兵始罷』。荷蘭乃降,送之歸國。諸土酋皆受約束。就土城居之。改臺灣為安平鎮、赤嵌城為承天府;總曰東都。設府曰承天,縣曰天興、萬年。
成功既聞遷界令下,嘆曰:『使吾徇諸將意,不自斷東征,得一塊土,英雄無用武之地矣。沿海幅員上下數萬里盡委而棄之,使田廬丘墟、墳墓無主,寡婦孤兒望哭天末,惟吾之故。以今雖披猖,亦復何用。但收拾餘燼,銷鋒灌燧,息兵休農,待天下之清未晚也』。乃立興法、辟刑獄、起學宮、計丁庸、養老幼、恤介特、險走集、物土方;臺灣之人,是以大集,鄭氏遂安。
今上之元年,永曆在滇城;或曰幽矣,或曰殺矣。成功猶奉永曆〔朔〕。
二月,有謗忠勇侯陳霸歸款本朝,以全斌之甲伐之。霸,石井人,平鹵步將,而成功之姻也;鎮南澳十餘年,與許隆、蘇利數百戰,粵人畏之如虎,但性傲多怨。全斌至,霸不禦敵,入廣州投誠;授慕化伯。蓋蜚語所中云。
成功既治家嚴刻,長子經居島,頗耽聲色,狎老女,與乳媼通,生子;以聞,成功大怒,令黃昱、洪有鼎至島,諭鄭泰監殺經及經母董,以教兒不謹也。諸部大驚:又知成功病革,或亂命,謀保全。謂經子也,不可拒父,諸部臣也,不可拒君;推泰,泰於成功為兄行,謂兄可拒弟,剋期舉事。值全斌自南澳回,亦奉成功旨,諸部誘執之。洪旭密招臺灣親信戴捷為援。
五月庚辰,明延平郡王招討大將軍國姓成功卒於臺灣。自成功起隆武元年,迄永曆十六年,凡十七年。當是時,年三十九。臺人以其弟襲為護理。
六月,赴至島,經嗣位。居亡何,泰與洪旭、黃廷、蔡鳴雷議曰:『先藩連年用兵,徒苦父老。東行之時,猶令權宜通好。今日當為桑梓計,即不能成,喪未可知(?)』。我靖南王耿繼茂、總督李率泰以成功死,遣人招諭(經復繼茂書云:『日在鷺、銅,多荷指教。讀「誠來誠往,延攬英雄」之語,雖不能從,然心異之。閣下中國名豪、天下合徵,金戈銕馬之雄,固自有在。頃承惠書,辱賜教誨,而諄諄所言,尚襲遊說之後談。豈猶是不相知者之論乎?東寧偏隅,遠在海外,與版圖渺不相涉。雖夷落部曲,日與為鄰,正如張仲堅遠絕扶餘,以中土讓太原公子。閣下亦曾知其意乎?所云貴朝寬仁無比,遠者不棄,以耳目所聞見論之,如方國安、孫可望,豈非竭誠貴朝者,今皆何在?往事可鑒,足為寒心。閣下倘能以延攬英豪、休兵息民為念,即靜飭部曲,慰安邊陲。羊陸故事,敢不勉承。若夫疆場之事,一彼一此,勝負之數,自有天在,得失難易,閣下自知,亦無容贅也)。泰等請經。經曰:『吾將東,諸君善圖之』。議照朝鮮事例,遣楊來嘉入奏待命,不報,來嘉還。於是經出全斌為五軍都督、陳永華為諮議參軍、馮錫範為侍衛,帥師往臺。黃昭、蕭拱辰奉襲,謀拒經。臺之諸部陰持兩端。
十月晦,經至,或潛道以入,營於寮港。
十一月辛未,昭會諸部攻經。大霧晝冥,跬不可視。獨昭先至,破營入。經潰,幾為所窘。全斌率左右數十人力禦。經還,射之殪。忽而霧消,日向午矣。其眾驚亂,或鬥或不,既皆逡巡稅甲。經遂入臺,收殺桂應菁、曹從龍,餘寘不問,待襲如初。
二年,經既靖臺人,滇城赴至,猶奉朔稱永曆十七年。
居亡何,殺鄭泰於金門。泰貲以巨萬百數,而遴於一錢;潛結黃昭,事露。經乃佯入澂,過金門,寘酒邀泰,縊殺之。泰子纘緒、弟鳴駿亡歸清,授伯爵。蔡鳴雷、蔡協吉、蔡原及忠靖伯陳輝、武衛楊富、虎衛何義等先後投誠,各授爵有差。於是天子始銳意南征,遣人入海,請合紅夷,攻島之命下矣。
十月,耿繼茂、李率泰、滿洲郎賽調投誠官軍合紅夷舟出泉州,提督馬得功出同安,黃梧、施琅出漳州,分道疾進。經部分死士,令全斌禦之。癸丑,遇於浯洲烏沙。時紅夷夾板十餘舟,巋巨如山,泉船三百,箕張而下。全斌以二十艨艟往來奮擊,剽疾如馬,紅夷砲無一中者。投誠諸軍雲翔而不敢進,得功殿,為全斌所殪。已而繼茂,率泰各濟師,梧、琅麇至,眾寡不敵,退守銅山。官軍入島,墮兩城,棄其地,收其葆貨、婦女而北。兩島之民爛焉。
十一月,杜輝自南澳入廣投誠。
十二月,寇雲霄,為浦鎮王晉功所破。
三年三月,黃廷、周全斌、林順等投誠,各授爵有差。自是之後,親族兵將大抵無慮皆望風歸款,取大官以去;獨有永華、錫範等及經還臺。大小庶事,悉委永華。永華為政,頗雜儒雅,與民休息。改東都為東寧,寘天興、萬年二州。頗分諸將土地。修塗(菟)裘,度曲徵歌,視無西意。
四年,水師提督施琅掛靖海將軍印,疏請攻臺。船至外洋,為颶風飄散,不克而還。調琅及全斌歸京,移投誠兵將駐各省。
八年春,上命率泰及滿貝明珠、蔡毓榮等來漳,以興化知府慕天顏招諭臺灣,騰書來往(經與率泰書云:『蓋聞佳兵不祥之器,其事好還。是以禍福無常倚,強弱無常勢,恃德者興,恃力者亡。曩歲思明之役,不佞深憫生民疾苦暴露,兵革連年不休,故遂全師而退,遠絕大海,建國東寧,於版圖疆域之外,別立乾坤。自以為休兵息民,可相安於無事矣。不謂閣下猶有意督過之,欲驅我叛將,再啟兵端。豈未聞陳軫蛇足之喻與養由基善息之說乎?夫苻堅寇晉,力非不強也;隋煬征遼,志非不勇也:此二事,閣下之所明知也。況我之叛將逃卒,為先王撫養者二十餘年,今其歸清者,非必盡忘舊恩而慕新榮也,不過憚波濤、戀鄉土,為偷安計耳。閣下所以驅之東侵而不顧者,亦非必以才能為足恃、心跡為可信也;不過以若輩叵測,姑使前死,勝負無深論耳。今閣下待之之意,若輩亦習知之矣;而況大洋之中,晝夜無期,風雷變態,波浪不測。閣下兩載以來,三舉征帆,其勞費得失,既已自知,豈非天意之昭昭者哉?所云夷齊、田橫等語,夷齊千古高義,未易齒冷;即如田橫,不過三齊一匹夫耳,猶知守義不屈。而況不佞世受國恩、恭承先訓者乎!倘以東寧不受羈縻,則海外列國如日本、琉球、呂宋、廣南,近接浙、粵,豈盡服屬?倘以敝哨出沒為虞,實緣貴旅臨江,不得不遣舟偵邏。若夫休兵息民,以免生靈塗炭、仁人之言,敢不佩服。至於厚爵重祿,永世襲封,海外孤臣,無心及此。敬披〔□〕言,仰祈垂鑒』。其復明珠書云:『蓋聞麟鳳之姿,非藩樊所能囿,英雄之規,非遊說所能惑。但屬生民之主輔,宜以覆載為心,使跂行喙息咸潤其澤,匹夫匹婦有不安其生者,君子恥之。頃自遷界以來,四省流離,萬里丘墟,是以不榖不憚遠隱,建國東寧,庶幾寢兵息民,相安無事。而貴朝尚未忘情於我,以致海濱之民流亡失所,心竊憾之!閣下啣命遠來,欲為生靈造福,流亡復業,海宇奠安,為德建善;又陪使所傳,有不削髮登岸及置貿衣冠等語,言頗有緒。而臺諭傳未詳悉,唯諄諄以迎敕為辭。事必前定,而後可以寡悔;言必前定,而後可以踐跡。丈夫相信於心,披腹見膽,磊磊落落,何必游移其說?特遣刑官柯平等面商妥當。不榖恭承先訓,恪守丕基,必不棄先人之業,以圖一時之利。惟是生民塗炭,惻焉在念。倘貴朝果以愛民為心,不榖不難降心相從,遵事大之禮。至通好之後,巡邏兵哨自當吊回。若夫沿海地方,俱屬執事撫綏,非不榖所與焉。不盡之言,俱存敝使口中,惟閣下教之,俾實稽以聞』)。議照朝鮮事例。經遣柯平、葉亨入奏待命,不報。方是之時,四海無事,天子厭兵,鄭氏遠,故釋弗誅。經令宣毅前鎮江勝等為遊徼,往來島上,踞步頭互市;沿海居民,頗接濟為姦利。
十二年冬十一月,我平西王吳三桂據雲南、四川、貴州以叛。
十三年春三月,靖南王耿精忠據福建,執總督范承謨,殺建寧同知喻三畏以叛(承謨治吳,廉正有聲,諸墨吏望風股慄。當文風披靡之日,拔韓菼於儕伍之中,卒為名儒。入閩時,三桂既反、耿逆方萌,承謨承旨陰為調度。三月望日,精忠偽召承謨計事,幽之蒙谷,併殺三畏,據有全閩。承謨義在必死,不食旬日,然且不死,獨坐三年。官軍入閩,然後見殺。夫承謨知耿藩將亂,駐節南劍,控制上游,號召漳、泉之師進逼峽江,精忠雖橫,前後狼顧,亡可立俟。而投身虎穴,坐受羈紲,有足哀者,然可謂忠節大臣矣。承謨,遼東人,壬辰進士,謚忠貞;閩人祀之薛老峰下,蓋福州之烏石山也。頗與柏帖穆爾之塚相望)。馳數騎傳檄,七建皆下。使黃鏞入島請濟師。授提督王進功平北將軍,令入見,羈之福州;海澂公黃梧平和公,梧已病卒,子芳度權知軍事;海澄總兵趙得勝威遠將軍;漳浦總兵劉炎寧遠將軍。
夏四月,潮州總兵劉進忠以城降於精忠,授寧粵將軍。夜並我續順公沈瑞軍,徙其家於饒平。經使禮官柯平入福州,報黃鏞之聘也。
五月精忠調得勝兵,得勝不從;邀右武衛劉國軒、左虎衛何祐於海澂,議奉經。
五月,經以陳永華為留守總制,率侍衛馮錫範、兵官陳繩武、吏官洪磊等奉永曆二十八年正朔,渡海而西。授得勝興明伯、左都督。自經東遁,偷安日日,兵甲鈍敝,船不滿百、軍不滿萬,精忠頗易之。經遣人說精忠,借漳、泉二府為召募,精忠難之,於是耿、鄭交惡。
五月,錫範取同安,守將張學堯降,授蕩鹵伯、左先鋒。精忠懼,以都尉王進守泉州。王進者,老虎也,時已降耿,望亦稍衰(進,初為閩將,得罪下吏;尋補京口標營,承謨廉其能,調入閩。精忠反,遂委身焉)。
六月,進功子藩錫誘殺泉州城守賴玉,兵民多從藩錫者;遂逐進,納款於經。甲午,經入泉州,授藩錫指揮使,國事盡委錫範、繩武。
秋七月,官軍圍潮州,精忠不能救,納款於經。經遣援勦左鎮金漢臣率舟師援之,以進忠為定鹵伯、前提督。
九月,精忠以劉炎為犄角,命王進取泉州。
冬十月,國軒及右虎衛許耀敗進於塗嶺,追至興化,信於城下而還。吳三桂禮曹周文驥使經,平耿、鄭也。
十一月,得勝、錫範、祐等攻漳浦,劉炎降,遂援潮州。進忠之被圍也,援師金漢臣殲焉。官軍攻急,進忠竭力守禦,中外隔絕者半載。及炎降,鄭人南援,敗官軍於黃崗,潮圍解。得勝回澂。
十二月,以六官筭丁錢,大索富民餉。
十四年春正月,精忠遣張文韜使經議和,以楓亭為界,始通好也。
二月,何祐寇饒平,獵沈瑞以歸;授瑞懷安侯。
三月,以我經略洪承疇之祠改祀黃石齋道周、蔡江門道憲;竄承疇及楊明琅眷屬百餘口於雞籠城。明琅,崇禎詞林,字質人;煤山之變,乘馬過梓宮,揚鞭而指之曰:『此真亡國之君者也』!
夏五月,劉國軒入潮,與何祐、劉進忠兵數千人徇屬邑之未下者。平南王尚可喜兵十餘萬盡銳來攻;相持久,國軒食盡,議退守潮。平南麾彀騎,晨掩祐軍,風馳雲捲,戰於鱟母山下。祐以身先旗,矯尾厲角,直貫驍騎,出其左右,國軒繼之,大敗官軍,追奔四十餘里,斬首二萬有奇,捕鹵七千,轔藉死者遍滿山谷。當是時,何祐、劉國軒威名震於南粵。
六月,經帥諸將圍漳州。方經之至島也,授芳度德化公、前提督。芳度念國厚恩,必無與仇相見理,然軍孤力短,遭離大喪,唯雌伏蠖屈,陽為受命,陰通本朝。每登城北望,嘆曰:『臣不如桓彝,而望為杲卿』!事洩,鄭氏環城。芳度年少沉勇,墨縗視事,令兄芳泰突圍,入粵乞援(芳泰,平和諸生,幼而不羈,善技擊。既嗣公,嘗御試暘春苑,與副將何某為戈盾之戲;芳泰出手,遂中其肩,上稱善者久之。歸里數年,愛賢禮士,有退讓君子之風。而享世不永,僅得中壽,可哀也夫),日與諸將分禦四門,忠益孤,氣益厲。經令四面環攻,圯而附於隍者六十餘丈,圍中負戶而汲。芳度下火藥,絕其緣城者。立柵轝土,須臾而城完。又寘重賞,令驍將吳淑、陳驥、黃翼、蔡隆等出輕師,躪其壁。鄭人扶傷奔命,血■〈田井〉波道,剽銳盡喪;乃掘濠築塹,為持久計。凡閱六月,芳度兄芳世自粵提師援且至,經謀遁。
十月庚申黎旦,淑及弟潛開門延賊。芳度登北門之山,趣諸軍巷戰,不利,投開元寺東井以死。不及援師,間三月(日)耳。經入漳州,授淑平鹵將軍、後提督,潛戎旗二鎮。漳之士民閉戶而詢之,收芳度族戚,而遂膊其屍,刜海澂之椑,報宿忿也。事聞。上震悼,為罷朝,贈王爵,謚忠勇,世襲十二代。
十一月,經令禮葬我巡海道陳啟泰於漳東之阪(啟泰為政,豪敢有威。甲寅之變,會海澂公疽發背,漳大縕亂,啟泰輯兵民,不動聲色,卒賴以安。閱五日,闔門二十餘口同時死義,參錯如亂麻,啟泰親為排纘,各以序列;從容引寮屬入視。諸相顧失色,汗下莫敢出聲。啟泰談笑言論,陳義甚高,無異鄉時,乃朝服望闕拜,自經以死。至是經乃下記屬縣,設壇備儀仗,鼓吹奉引以葬。經,窮島餘波耳,負固一隅,猶知尚德,況於寬大之朝遂良顯忠者乎?啟泰,遼東人,字大來,謚忠烈;子汝器,安徽巡撫)。
十五年春二月,三桂兵至肇慶、韶州。碣石總兵苗之秀、東莞守將張國勛詣國軒降。我平南王尚之信降於三桂。三桂檄讓惠州於經,國軒入踞之,以吳、尚二逆畫疆而守。
夏五月,精忠守將劉應麟駐汀州,徇下江西瑞金、石城二縣,密款於經,授奉明伯、前提督。吳淑入踞之,以左武衛薛進思守;首叛盟也。
七月,經調進忠於潮,不至;惡貳於耿也。
九月,王師入閩,精忠降。其守將馬成龍以興化款於經,授殄鹵伯、援勦左鎮;許耀入踞之。始,精忠思與鄭氏併力,已而不協;我擊其外、鄭擊其內,前後跋疐,卒至於敗。
冬十月,許耀拒王師於烏龍江。耀雄聲寡謀,不在軍事。王師問渡,方偃蹇醉淫尼庵,又狃於塗嶺之勝,益輕敵。官軍未既濟,左右請擊,弗從。既而成列。倉皇出禦,方戰而遁,棄軍資、鎧仗不可勝數。調趙得勝、何祐代之。
十一月,精忠守將楊德以邵武款於經,授後勁鎮;吳淑入踞之。
十二月,淑拒王師於邵武城下。霜嚴指直,土皴瘃不能軍,淑敗還島。進思宵遁,應麟奔死潮州。
十六年春正月,趙德勝、何祐拒王師於興化城下。王師縱反間,祐疑得勝貳於我;得勝拔劍指天自誓,祐猶不信。戰之日,祐登臺以望趙師;師潰,得勝麾中軍抽菆注射,應弦皆倒。既望祐軍之不動也,唶曰:『吾不幸與若輩同事!既無與戰,又無降理,赴敵以死,固其所也。何害』!乃從容下馬,據胡床,復挽強殺數十人以死。君子謂得勝知恥矣;叛而復降,恥莫甚焉。祐乃蓬髮而奔,踰山墜塹,連日饑餓,始得達泉;興化遂陷。
二月,泉、漳潰,經遁入島。大賞逃亡諸將,分汛水、陸。
三月,我和碩康親王遣僉事朱麟臧入島招撫,尋遣興化知府卞永譽、泉州知府張仲舉、鄉紳黃志美、吳公鴻等再申前議;弗從。
四月,移諸降將入臺。劉炎奔歸本朝,磔於燕市。
六月,進忠降於三桂,尋歸本朝,礫於燕市。
國軒棄惠州入島,凡七府,一時俱潰。經既崩剝,不知所為;國事盡委國軒。國軒實有將才。
十七年春二月,入寇玉州、三叉河、福河、下滸等堡,一時俱下;遮我餉道,斷江東橋。援甲適至,分兵擊敗之;夜取石馬,數戰皆捷。授國軒中提督。遂揚颿入鎮門,取灣腰樹、馬洲、丹洲諸堡;壁碧湖,戰於赤嶺。當是時,總督郎廷相、嗣公黃芳世、都統胡兔按兵漳上,提督段應舉自泉州、寧海將軍喇哈達、都統穆黑林自福州、平南將軍賴塔自潮州先後來援。國軒及吳淑等兵僅數千,飄驟馳突,略放成功;當事者委腇咋舌,莫敢榰梧。
閏三月,黃芳世、穆黑林與國軒戰於灣腰樹,敗績。胡兔及副將朱志麟、趙得壽戰於鎮北山,又敗。姚公子、李阿哥援之。又敗。段應舉戰於祖山頭,又敗,逸入海澂。遂取平和、漳平,圍海澂三匝,斷塹星椿(椿),飛鳥不度。
六月,上以按察吳興祚為閩撫,逮郎廷相,以隨征布政姚啟聖為總督,趣諸軍援澂。攻葛布山三次,隔帶水,高壘自完,相望而已。庚辰,圍中食盡,城破。提督段應舉從容自經,完節於敵樓。總兵黃藍巷戰,死於亂兵。滿、漢官軍自縊死者甚眾,凡亡失三萬餘人、馬萬餘匹。晉國軒武平伯、征北將軍,吳淑定西伯、平北將軍,何祐左武衛,林陞右武衛,江勝左虎衛,鄭氛滋益熾,幾五萬人,遂取長泰、同安。
七月,乘勝圍泉州。梅勒雅大里城守,不可下。國軒藉民為兵,徇下南安、永春、安溪、德化等縣。
八月,官軍復漳平、長泰、平和等縣。我學士李光地道口寧海、賴平南由安溪出同安,巡撫吳興祚由仙遊出永春,提督楊捷由興化下惠安,總兵林賢、黃鎬、林子威帥舟師由閩安出定海,克期援泉。
八月,林賢等敗樓船中鎮蕭琛水軍於定海;經命宣毅後鎮陳諒禦之海山。國軒帥二十八鎮還漳州,築十九寨。
九月癸卯,吳淑、何祐、楊德、吳潛、陳昌等十一鎮可二萬人軍浦南。國軒帥十七鎮可二萬人軍溪西。丙寅,國軒帥二十一鎮與王師決勝於龍虎山。精忠為左拒,賴平南將軍為右拒,啟聖在前,胡都統在啟聖前;都統麾騎兵二萬人先合不利,啟聖援之,奔。精忠故仇鄭,乃前拔劍砍地曰:『吾得與此賊俱殲,吾死不恨矣』。親督戰,立斬退縮者三人,大呼馳蹂拒馬;平南將軍尾之,殺海鎮鄭英、吳正璽等,破營十六座,斬首四千,捕鹵一千二百餘人;凡亡溺以萬數。國軒尾所乘馬,泅河以遁。
冬十月,啟聖遣中書張雄入島招撫,弗從。
十八年春二月,經以陳諒為援勦左鎮,敗官軍於定海。
秋八月,上以萬正色為水師提督。
冬十月,官軍攻蕭井寨,不克而還。
十一月,吳淑壓死於蕭井寨。啟聖乃大招撫,開第於漳州,曰「修來館」。不愛官爵、銀幣、袍服,無真贗皆收之。令降者華轂鮮服,炫耀於漳、泉之郊。漳、泉人傳異之。乃相喧述,猜忌送款;言啟聖能致海上豪猾也(「閩頌」云:時有漁人於海底得篆磚,文曰:『生女滅雞,十億相倚,庚小熙皞,太平八紀』;蓋指姚滅鄭於康熙時也。或曰,福州陳潤所造)。
十九年春正月,正色及總兵陳龍、林賢、黃鎬、楊嘉瑞為舟師以伐島。正色謀於興祚曰:『子沿海與之上下,擊其灣澳,吾張水師,以諸將之銳,方船以進,逼海壇。子攻其陸,吾薄其水,破之必矣』。既謀而行。經命左武衛林陞為督,帥援勦左鎮陳諒、左虎衛江勝、樓船左鎮朱天貴禦之。既望我軍,畏其眾也,退舍而遊,棄海壇;無所得汲,陞令數舟取水寮邏。諸戈舡望風而潰,天貴遂降,授總兵。
二月,國軒遁入島,啟聖乘虛復十九寨,海上諸鎮多降者。丁亥,正色覆兩島。經率錫範、繩武及諸將復遁入臺。其母董召而數之曰:『馮陳之業衰矣,猶有先君黃洪之刃,其庸可赦乎?若輩不才,徒累維桑,則如勿往』!
二十年春正月壬午,鄭經卒於臺灣(臺人稱永曆三十五年正月壬午,鄭經薨於臺灣)。凡經嗣位十九年,奉永曆正朔,佩招討大將軍印,稱世子;實無所受命。長於克,舊為監國。■〈臧上土下〉,鄭氏螟蛉子也,原姓李,經嬖妾林養之,其事秘,經莫知也,以永華女配之。及經西寇,委政永華,永華請克■〈臧上土下〉為監國。克■〈臧上土下〉嚴毅,頗傚成功,諸弟畏之。迨經敗東還,永華亦歿,以國付■〈臧上土下〉。亡何,經死,諸弟揚言曰:『克■〈臧上土下〉非吾骨肉,一旦得志,吾屬無遺類矣』。董即命收監國印。兵將入,克■〈臧上土下〉顧謂妻陳曰:『耳目非是,恐不能相保』!陳曰:『夫在與在,夫亡與亡,必不相負』!克■〈臧上土下〉既幽別室,諸弟夜命烏鬼拉殺之。董氏立次子克塽;克塽幼,髮初覆額。授國軒武平侯、錫範忠誠伯。以永華為國之望,猶禮待陳,躬身撫慰,詢其所為。陳乃愴然淚下曰:『昔為箕帚婦,今為罪人妻;官民禮隔,願出別室,待亡夫百日後,即往地下相從耳』。許之。陳旦夕臨,日啜茶數勺,卒哭,懸帛柩側,遂沐浴整衣冠,投繯以死。
夏六月,經母董氏卒(董氏不答於成功,辛卯之難,董踉蹌逃出,獨懷其姑木主以免,成功敬焉。凡海上所至,禁姦止殺,董亦有力焉)。
十月,啟聖計招臺灣行人傅為霖等。建成後鎮朱友發其事,為霖等皆誅,及我續順公沈瑞,屠其家。瑞妻,禮官鄭斌之女也,釋之;鄭氏守義,亦自縊死。蓋臺灣將覆,一時頓有兩烈婦云。
十一月、啟聖疏薦萬正色為陸路提督、施琅為水師提督,以圖大舉;期以明年。
二十一年,施琅治兵於平海。
二十二年春三月,何祐城淡水。
夏六月乙亥,官軍發銅山,會於八罩嶼,窺澎湖。國軒守澎湖,知八罩嶼惡,六月望間當有颶至。自督精兵,強逾二萬,蜂擁於風櫃尾、牛心灣等嶼,又率林陞、丘輝、陳起明、王隆、吳潛等約眾二萬集於雞籠嶼,環設砲城,陵師守之。沿海巨舟,星羅碁布,以望覆我師。琅令大小戰艦,於風颿大書帥將姓名,知進退、定賞罰也。
丁亥質明,微風振枻,鉦鼓傳喧,兩師將合。琅令藍理、曾誠、吳啟爵、張勝、許英、阮欽為、趙邦試等七船突入賊■〈舟宗〉,焚殺過當,濺血聲喧。時南潮正發,前鋒數船為急流分散。國軒師合,兩翼齊攻,殺傷大當。琅望藍理之颿,度我軍終不可疆出,自將坐駕船突圍赴援,焚其趕繒船二、鳥船一。理傷砲還,琅亦集矢於目。是夜暫收八罩。
己丑,以甲裳裹首,集諸將申軍令:自總兵以下,皆按以失律罪,衿甲面縛,將斬之。諸將蒲伏祈請,許以立功自贖。兵氣復振。取虎井嶼。
其明日。琅獨駕小舟,潛偵諸砦還,令諸軍掘地取泉。澎水故多鹹,及王師雲集,泉乃甜出,三軍大喜過望;方之耿恭,殆為過之。
癸巳,誓師,分為八隊,每隊七船,各三其疊。琅自統一隊,居中調度。以八十餘舟為後援,五十舟從東畔時內綴其歸路,五十舟從西畔牛心灣、內外塹為疑兵牽制。將戰,有風從西北來,渰浥蓬勃,逢迎王旅,士皆股弁。琅循師大呼曰:『惟天、惟今上皇帝之靈,尚輔相余』!須臾,雷動,立轉南飈,軍復大喜。乃裹創疾戰,賈勇先登。國軒發火矢噴筒,燔怒張。官軍乘銳夾擊,我總兵朱天貴戰死。自辰至日中,兵氣益厲,多殺國軒軍萬餘人,殲其將林陞、丘輝、江勝、陳起明、吳潛、王隆等,燒大小鬥艦二百餘艘,餘眾多降。國軒知勢不敵,急乘走舸從吼門佚去。
澎湖既破,琅以臺灣未滅,為攻心之法,迎降弁目賞以袍服、靴帽。凡降卒四千餘人,給以饟米。傷未及死者凡六百餘人,醫治之,送還臺。降者相謂曰:『此所謂生死而肉骨之也』!歸共傳說。臺灣之人,是以大震。
寧靖王術桂,自以明家龍種,義不可辱;度事已如此,乃具冠服,設賓禮於庭,北面再拜天地、二祖、列宗,招臺人從容別飲,投繯自奮絕脰以死。妾袁氏、王氏、秀姑、梅姐、荷姐五人從縊於堂。臺之志士為流涕曰:『嗟乎!王孫與北地爭烈矣』!而劉國軒、馮錫範、何祐、洪磊等方奉克塽決計投誠。
七月丙申,遣劉國昌、馮錫珪、陳夢煒齎延平王金印一、招討大將軍金印一、公侯伯將軍銀印五,籍土地、府庫、軍實,叩軍門乞降。
八月壬子,琅統舟軍至鹿耳門,國軒使人徐道以入。令劗髮,雞犬弗驚,市不易肆。凡克塽嗣位二年,奉永曆正朔。當是時,年十五。自成功初起迄克塽,凡三世、三十八年,而明朔亡。
居數日,琅乃刑牲奉幣告於成功之廟曰:『自同安侯入臺,臺地始有居民。逮賜姓啟土,世為巖疆,燄莫可誰何。今琅賴天子威靈、將帥之力,克有茲土,不辭滅國之誅,所以忠朝廷而報父兄之職分也。獨琅起卒伍,於賜姓有魚水之歡,中間微嫌,釀成大戾。琅於賜姓,剪為仇敵,情猶臣主;蘆中窮士,義所不為。公義私恩,如是則已』。語畢涕下。君子聞之,為嗟異曰:『父仇一也,鄖公辛賢於伍員矣』!乃疏請經略臺灣,禮待克塽及諸將帥,歸之京師,授克塽漢軍公、錫範漢軍伯、國軒天津總兵、何祐梧州副將。設府一、縣三,府曰臺灣,縣曰臺灣(為附郭)、曰鳳山、曰諸羅。分南北二路,設兵防,維萬世之業。臺灣之人,是以大康。三十九年,上念成功明室遺臣,非吾亂臣賊子,特賜成功及子經歸葬南安,如田橫故事。
論曰:自世祖章皇帝王天下,東南夏肄,所在除滅。成功將種,起自諸生。當日落虞泉,而猶屈疆海外,佚宕中國,欲遂魯陽之志,亦迂狂而不知其無補者。然數十年之間,竊號永曆,違命假義,旌旃所指,關河響動;喋血邊竟,人民離落。明室遺人,未或非之。夫河東賜姓,猶留虛號,天水高廟,亦擁空名,成功非踵事增華者耶。子經嗣立,人材在中知之間;方是時天子聖神,然且屢勤宵旰,軍旅數出,天動雲臨,然後乃服。世傳成功,詞多流溢,然亂不久、難不劇、事不奇、削平者之績不大。後有君子,可以鑑矣。
●清史列傳鄭芝龍傳
鄭芝龍,福建南安人。明末,入海寇顏思齊黨為盜;後受撫,累官總兵。
本朝順治二年,大軍定江南,芝龍弟鴻逵為明福王朱由崧總兵守瓜州,兵敗南還,與明閣部黃道周擁立唐王朱聿鍵於福建,封芝龍為南安伯,晉平國公。芝龍嘗亡命日本,娶倭婦,生子森,以厚幣迎歸,引謁聿鍵,賜姓朱,改名成功,封忠孝伯。而芝龍以聿鍵立非己意,日與文臣忤。又以我招撫大學士洪承疇、御史黃熙允與同里,通音問,密謀歸款。
三年,貝勒博洛師至福建,斬聿鍵,以書招芝龍降;芝龍喜,率所部降軍門。時成功年二十三,阻之,不從,遁入海。
四年,博洛班師,以芝龍歸,詔隸漢軍正黃旗。芝龍子六:長即成功,先為南安生員,後冒稱明裔;次世忠、世恩、世蔭、世襲、世默。芝龍入京,惟世忠從。成功糾眾得數千人,據南澳,遙奉明桂王由榔年號,自稱招討大將軍。鴻逵據白沙,族人鄭彩據廈門,鄭聯據梧州(按當作浯嶼),互犄角,劫掠沿海郡縣。
五年,敘芝龍投誠功,授三等子爵。是年,成功陷同安,進犯泉州,總督陳錦等以兵援,成功遁。
六年,由榔遣使封成功延平公。
七年,成功寇廣東潮州,為總兵王邦俊擊敗,還自揭陽,襲奪彩軍;聯度不敵,亦避去。成功始據廈門、金門。
八年,巡撫張學聖偵成功復寇潮州,遣總兵馬得功襲廈門,攫其貲;成功還,復連陷同安、漳浦、詔安、南靖、平和、海澄、長泰,進圍漳州。
九年三月,錦赴援,戰於江東橋,不利,退屯灌口,為家奴李忠刺死。十月,都統金礪援至,成功敗遁海澄。先是,芝龍請留弟芝豹及子世恩守其祖栖庭、父士表墓,母妻妾及諸子隨入京,並請改隸鑲紅旗漢軍;詔允所請,仍官世忠為二等侍衛。至是上命芝龍書諭成功及鴻逵降,許赦罪授官,並聽駐原地方防勦浙閩廣東海寇,往來洋船令管理。
十年,詔封芝龍同安伯、成功海澄伯、鴻逵奉化伯,授芝豹左都督;使至閩,芝豹隨母入京,成功不受封,掠如故。
十一年,寇漳州,千總劉國軒叛,獻城。芝龍請令世忠偕使往撫,成功益驕,要地及餉,不薙髮,書詞悖慢。命世子濟度為定遠大將軍赴閩防勦。是時成功分所部為七十二鎮,偽設六官理事,假由榔號便宜封拜。
十二年正月,左都御史龔鼎孳疏劾芝龍蒙豢養者十年,彌桀驁,家僕往來海上,信息頻通;子弄兵海壖,父高枕都下,釀禍之根請早除。而巡撫佟國器亦獲芝龍與成功私書上之。詔革芝龍爵,下獄。八月,成功陷浙江舟山,聞大軍南來,遁。十二月,芝龍僕尹大器首其父子交通狀,敕芝龍自獄中以手書招成功,不降即夷三族。
十三年,嚴禁沿海奸民與賊販米接濟。初,成功令偽將蘇茂寇揭陽,敗歸,惡而殺之。至是謀仍北犯,留其黨黃梧守海澄;梧以茂見殺,懼及,斬偽總兵華棟以城降,詔即封梧為海澄公,駐漳州。梧乃悉發鄭氏墓,斬成功所置五官商之為漳民害者。是冬,濟度班師。成功陷閩安鎮,犯福州,轉掠浙江溫、臺等郡。
十四年二月,梧薦降將施琅同辦賊。琅,晉江人,初為成功部將,後投誠,父及弟姪均被殺。梧知琅智勇,故薦之。於是擢琅副將。三月,梧具揭兵部,請速翦芝龍以絕盜根;詔流芝龍及其家屬於寧古塔。梧等謂不殺芝龍,成功之心不死,海上諸偽將投誠之意不決;總督李率泰以聞,上嘉納之。是年,鴻逵病死,成功陷臺州。
十五年,陷溫州,由榔遣使封成功延平王。
十六年五月,成功連艘北犯,踰崇明,陷鎮江,順流犯江寧。八月,舟至觀音門,值貴州凱旋大軍浮江下,敗其前鋒。成功率水陸賊數萬圍江寧,列巨艦,阻江南北要路。江蘇巡撫蔣國柱、總兵梁化鳳赴援夾攻,賊大敗,陣斬偽總統余新,生擒偽提督甘輝等,俘斬甚眾。餘孽退犯崇明,遊擊劉國玉等復擊敗之,成功南遁。十月,命將軍達素、總督李率泰分軍,一出漳州、一出同安,擣廈門;尋以戰艦未修,引還。
十七年,命靖南王耿繼茂由廣東移鎮福建,都統宗室羅託為安南將軍督勦。
十八年,諭遷瀕海民入內界,增兵守邊。成功既自江南敗歸,又接濟路絕,由榔已走緬,少聲援,勢日蹙,乃覬取臺灣以自保。臺灣舊為荷蘭國紅毛番所有,芝龍與顏思齊等為盜時屯於此,後仍歸荷蘭。至是成功舟抵鹿耳門,阻風濤不得入,潮驟漲丈餘,遂登岸。荷蘭人拒之,成功紿曰:『此地我先人故物,珍寶聽爾載歸,地仍還我』。荷蘭引去,成功入據之。其留守銅山偽都督萬儀、萬祿等赴梧軍降。是冬,芝龍及子世恩、世蔭、世默等俱伏誅。
康熙元年,潮洲總兵許龍擒成功從弟成賜於廈門。成功之入臺灣也,長子錦留廈門,與乳媼通生子。成功怒,遣偽刑都事洪卯、禮都事黃副殺錦及錦母董氏,且遣偽總兵周全斌盡殺諸偽將留者。於是諸偽將擁立錦為平國公,以兵拒,殺卯、副,囚全斌。成功聞之,恚甚,發狂,嚙指死。臺灣諸偽將亦以成功弟世襲為招討大將軍,尋為錦所逼,奔泉州降,授左都督。繼茂、率泰以成功既死,諭錦降,不從。會錦殺其從伯父鄭泰於金門,泰弟偽同安伯鳴駿及泰子賡、偽永城伯纘緒均赴泉州降;鳴駿授遵義侯,纘緒慕恩伯,賡左都督;諸來歸者各授爵。
二年六月,詔檄荷蘭夾板船同勦廈門、金門兩島、於是繼茂、率泰簡投誠軍及荷蘭船出泉州、提督馬得功出同安、梧及提督施琅出漳州。十月,大軍屯廈門,賊潰。琅以水師同荷蘭眾進擊,斬千餘級,乘勝克金門及浯嶼。錦與偽忠明伯周金斌宵遁;尋犯雲霄鎮,總兵王進功擊破之。
三年正月,偽都督杜輝獻南澳,授左都督;全斌亦降,授承恩伯。錦與偽永安侯黃廷等擁眾保銅山。三月,繼茂、率泰進攻,梧、琅先後以兵出八尺門,黃廷及偽將軍翁求多等率眾三萬降,遂拔銅山焚之,獲仗戰艦無算。錦載其孥渡海入臺灣,海上諸島悉平。七月,上以琅諳海疆軍務,特授靖海將軍,以承恩伯周全斌及降將左都督楊富為副將,進勦臺灣。荷蘭復以夾板船至,約期攻澎湖;會阻風,不得進。
四年,廷議撤兵,琅乃還。率泰遣知府慕天顏齎詔至臺灣諭降。錦請稱臣入貢如朝鮮例,上弗許。嗣錦陰遣人往來島上與沿海民互市,頗接濟為姦利;琅密奏:『若恣錦生聚,是養廱也,宜速勦』。
六年,召琅來京,又陳臺灣可取狀;下部議,以風濤險,制勝難,必寢其事。
十三年,耿精忠叛應吳三桂,據福建,結錦為援。錦乃仍稱由榔年號,糾眾渡海而西,陷泉州。事聞,上諭總督郎廷佐以耿逆宜勦,海寇宜撫。會潮州總兵劉進忠叛降於錦,錦遂入潮州,執續順公沈瑞及其孥。精忠復結錦圍漳州,梧恚卒,子芳度嬰城守,以計佯與錦和,拒精忠,命平南王尚可喜發兵援之。
十四年,芳度計泄,精忠圍益急,總兵吳淑等叛獻城,芳度督家丁巷戰,力盡赴井死,全家遇害。
十五年,康親王傑書奉命定福建,精忠降。錦遣偽總統許耀以賊二萬犯福州,連營烏龍江;康親王遣都統喇哈達等渡江奮擊,克賊營,追奔四十里,進兵規復興、泉、汀、漳四郡。
十六年,副都統穆赫林等克泰寧、建寧、寧化、長汀、清流、歸化、連城、上杭、武平、永定十縣,喇哈達等克泉州,斬許耀;錦棄泉州遁。
十七年春,康親王遣知府張仲舉招諭,錦不納;其黨復由海澄據玉洲等寨分犯石碼、江東橋,漳、泉復告警。偽總督林英犯泉州,提督段應舉擊敗之於日湖,生擒偽總兵林耀等。叛賊吳淑復由石碼登岸,海澄公黃芳世同都統孟安擊敗之,沈其船。副將汪國祥亦敗錦子克塽於廟嶺。上以海寇盤踞廈門諸處,勾結山賊,煽惑地方,由瀕海民為之接濟,詔如順治十八年例遷界守邊。四月,穆赫林、黃芳世會師灣腰樹禦賊帥劉國軒,失利;賊遂陷平和、漳平及海澄,段應舉、穆赫林與總兵黃藍皆死之。國軒尋圍泉州,命趨諸道軍會勦。於是將軍喇哈達、賴塔、總督姚啟聖由安溪出同安,巡撫吳興祚由仙遊出永春,提督楊捷由興化下惠安,總兵林賢、黃鎬、林子威以舟師由閩出定海。八月,大軍復平和、漳平、惠安,泉州圍解;啟聖同賴塔追國軒至長泰,大破之於蜈蚣山,斬四千餘級。九月,復同安,斬偽副將林欽。十月,賴塔敗賊於萬松關;啟聖、捷及副都統吉勒塔布等敗國軒於江東橋,又敗之潮溝;副都統瑚圖敗吳淑於石街,盡焚沉其船,賊黨遁據廈門、金門。命厚集舟師取二島。
十八年四月,以萬正色為水師提督。國軒之遁也,啟聖遣人入島招之,弗從。啟聖因疏言:『鄭錦以臺灣為穴,必不降,招撫無益。其偽武平侯劉國軒為賊渠魁,請赦罪,許授公爵;並赦偽將軍吳淑罪,許授侯爵。若二人解體投誠,則錦勢孤,海寇可立滅』。報聞。十月,副都統沃申敗賊於東石,斬林英,擒偽總兵陳深。
十九年正月,正色請以水師攻海壇,而令興祚赴同安與啟聖、捷督陸路兵規取廈門。正色尋分前鋒兵為六隊,逼海壇,親統巨艦繼之,又以輕舟繞出左右並力攻,以巨砲擊破賊船十六,溺死三千,餘賊悉潰,偽將朱天貴遁據南日、湄州等澳。二月,正色追擊至平海澳,與興祚師會;天貴糾偽將軍林陞據崇武澳。正色乘風自平海南下,賊迎拒,掩擊破之,斬偽總兵吳丙、偽副將林勳,湄州、南日、平海、崇武諸澳悉下,天貴降。沃申擊賊將張志於大定、小定,連敗之。我兵水陸進趨玉洲,國軒走廈門,偽總兵蘇堪以海澄降。啟聖亦分遣總兵趙得壽、黃大來隨賴塔擊陳洲、馬州、灣腰山、觀音山、展旗諸寨,興祚復同喇哈達等由同安追勦至潯尾,遂克廈門、金門,餘寇遁還臺灣。八月,命於廈門、金門留兵鎮守,康親主還京。
二十年正月,啟聖、興祚疏請展界,俾沿海民復業;從之。是月,錦病死,偽侍衛馮錫範等以錦次子克塽為延平王,其長子克■〈臧上土下〉被縊死。五月,上以臺灣賊眾內亂,仍命琅為水師提督,同啟聖剋期進勦。時續順公沈瑞被縶在臺灣,與偽行人傅為霖謀內應,事泄遇害。是冬,啟聖與琅議師期,啟聖欲用北風由圍頭進、琅欲用南風由銅山進,議不協。
二十一年,琅請簡水師二萬、戰艦三百,獨任討賊。又言:『不破澎湖,臺灣斷無取理;臣請先取澎湖,督臣留廈門濟餉』。允之。
二十二年春,國軒貽書啟聖,請如琉球諸國例,稱臣入貢。啟聖以聞,上弗許,趣琅進兵。時國軒擁眾二萬餘,據守澎湖甚堅。六月,琅軍發銅山,入八罩嶼,乘南潮攻澎湖,斬偽將軍沈誠等七十餘。復以大鳥船五十六,分八隊奮擊,沈其船二百,斬偽官三百餘、兵萬餘;國軒乘小舟由吼門竄去,餘眾悉降。
七月,克塽遣偽官鄭平英等乞降,琅請頒赦招撫。上赦諭鄭克塽、劉國軒、馮錫範等曰:『帝王撫御寰區,仁覆無外,即海隅日出之邦,無不欲其咸登衽席,共樂昇平。爾祖父自明季以來,出沒海洋,盤踞島嶼。本朝定閩,爾祖鄭成功竊據海隅,甘外王化,以及爾父鄭錦勾引奸徒,窺伺內地,屢經勦撫,頑梗怙終。爾方童稚,妄思效爾前人竄伏臺灣,恃為窟穴,倚險負固,飄突靡常,以至沿海居民,時遭兵燹。朕念中外兵民皆吾亦子,何忍聽其久罹水火。故特命提督施琅選將練兵,出洋進勦。旋奏報澎湖已克,臺灣指日蕩平。總督姚啟聖以爾等降疏奏聞,又據來使呈乞恩赦;朕體上天好生之德,特頒敕旨,前往開諭。爾等果能悔罪投誠,率所屬偽官軍民人等悉行登岸,將前罪盡行赦免,仍加恩安插,務令得所。爾等其審圖順逆,善計保全,以副朕宥罪施仁至意』。克塽既奉敕,遣偽官馮錫珪、劉國昌齎送降表。琅令侍衛吳啟爵持榜示入臺灣,諭軍民薙髮。八月,琅率大軍入鹿耳門,至臺灣。克塽及偽武平侯劉國軒、偽忠誠伯馮錫範率偽文武官迎降,收偽延平王金印一、招討大將軍金印一、公侯伯將軍銀印五。其地設府一,曰臺灣;縣三,曰臺灣、鳳山、諸羅。自鄭氏據臺灣二十餘載,至是始入版圖焉。是年克塽至京,授公爵,隸漢軍正紅旗。克塽死,爵除。
●清史稿鄭成功傳
鄭成功初名森,字大木,福建南安人。
父芝龍,明季入海,從顏思齊為盜;思齊死,代領其眾。崇禎初,因巡撫熊文燦請降,授游擊將軍;以捕海盜劉香、李魁奇、攻紅毛功,累擢總兵。芝龍有弟三:芝虎、鴻逵、芝豹。芝虎與劉香搏戰死。鴻逵初以武舉從軍,用芝龍功授錦衣衛掌印千戶。崇禎十四年成武進士。明制:勳衛舉甲科,進三秩;授都指揮使,累遷亦至總兵。福王立南京,皆封伯;命鴻逵守瓜州。順治二年,師下江南,鴻逵兵敗,奉唐王聿鍵入福建,與芝龍共擁立之,皆進侯;封芝豹伯。未幾,又進芝龍平國公、鴻逵定國公。
芝龍嘗娶日本婦,是生森,入南安學為諸生。芝龍引謁唐王,唐王寵異之,賜姓朱,為更名;尋封忠孝伯。唐王倚芝龍兄弟擁重兵,芝龍族人彩亦封伯,築壇拜彩、鴻逵為將,分道出師,遷延不即行。招撫大學士洪承疇與芝龍同縣,通書問,敘鄉里;芝龍挾二心。
三年,貝勒博洛師自浙江下福建,芝龍撤仙霞關守兵不為備;唐王坐是敗。博洛師次泉州,書招芝龍;芝龍率所部降,成功諫不聽。芝龍欲以成功見博洛,鴻逵陰縱之入海。
四年,博洛師還,以芝龍歸京師,隸漢軍正黃旗,授三等精奇尼哈番。成功謀舉兵,兵寡,如南澳募兵,得數千人。會將吏盟,仍用唐王隆武號,自稱招討大將軍。以洪政、陳輝、楊才、張正、余寬、郭新分將所部兵,移軍鼓浪嶼。成功年少有文武略,拔出諸父兄中,近遠皆屬目。而彩奉魯王以海自中左所改次長垣,進建國公,屯廈門。彩弟聯,魯王封為侯,據浯嶼,相與為犄角。成功與彩合兵攻海澄;師赴援,洪政戰死。成功又與鴻逵合兵圍泉州;師赴援,圍解,鴻逵入揭陽。成功頒明年隆武四年大統歷。
五年,成功陷同安,進犯泉州;總督陳錦師至,克同安,成功引兵退。
六年,成功遣其將施琅等陷漳浦,下雲霄鎮,進次詔安。明桂王稱帝號肇慶,至是已三年;成功遣所署光祿卿陳士京朝桂王,始改用永曆號,桂王使封成功延平公。魯王次舟山,彩與魯王貳,殺魯王大學士熊汝霖及其將鄭遵謙。
七年,成功攻潮州;總兵王邦俊禦戰,成功敗走。攻碣石寨,不克;施琅出降。成功襲廈門,擊殺聯,奪其軍;彩出駐沙埕。魯王將張名振討殺汝霖、遵謙罪擊彩,彩引餘兵走南海;居數年,成功招之,還居廈門,卒。
八年,桂王詔成功援廣州,引師南次平海,使其族叔芝莞守廈門。福建巡撫張學聖、泉州總兵馬得功乘虛入焉,盡攫其家貲以去。成功還,斬芝莞;引兵入漳州,提督楊名高赴援,戰於小盈嶺,名高敗績,進陷漳浦。總督陳錦克舟山,名振進奉魯王南奔,成功使迎居金門。
九年,陷海澄;錦赴援,戰於江東橋,錦敗績,左次泉州。成功復取詔安、南靖、平和,遂圍漳州。錦師次鳳凰山,為其奴所殺,以其首奔成功。漳州圍八閱月,固山額真金礪等自浙江來援,與名高兵合,自長泰間道至漳州,擊破成功。成功入海澄城守,金礪等師薄城,成功將王秀奇、郝文興督兵力禦,不能克。上命芝龍書諭成功及鴻逵降,許赦罪授官,成功陽諾;詔金礪等率師還浙江。
十年,封芝龍同安侯,而使齎敕封成功海澄公、鴻逵奉化伯,授芝豹左都督。芝龍慮成功不受命,別為書使鴻逵諭意。使至,成功不受命,為書報芝龍。芝豹奉其母詣京師。成功復出掠福建興化諸屬縣。
十一年,上再遣使諭成功,授靖海將軍,命率所部分屯漳、潮、惠、泉四府。成功初無意受撫,乃改中左所為思明州,設六官理事,分所部為七十二鎮,遙奉桂王,承制封拜。月上魯王豚米,並厚廩瀘溪、寧靖諸王,禮待諸遺臣王忠孝、沈佺期、郭貞一、盧若騰、華若薦、徐孚遠等,置儲賢館以養士。名振進率所部攻崇明,謀深入,成功嫉之;以方有和議,召使還,名振俄遇毒死。成功託科餉四出,劫掠蔓及上游。福建巡撫佟國器疏聞,上密敕為備。李定國攻廣東,急使成功趣會師;成功遣其將林察、周瑞率師赴之,遷延不即進,定國敗走。成功又攻漳州,千總劉國軒以城獻。再進,復陷同安。其將甘輝陷仙遊,穴城入,殺掠殆盡。至是,和議絕。上命鄭親王世子濟度為定遠大將軍,率師討成功。
十二年,左都御吏龔鼎孳請誅芝龍,國器亦發芝龍與成功私書,乃奪芝龍爵,下獄。成功遣其將洪旭、陳六御攻陷舟山,進取溫、臺。聞濟度師且至,墮安平鎮及漳州、惠安、南安、同安諸城,撤兵聚思明。濟度次泉州,檄招降,不納;易為書,成功依違答之。上又令芝龍自獄中以書招成功,謂不降且族誅;成功終不應。
十三年,濟度以水師攻廈門,成功遣其將林順、陳澤拒戰;颶起,師引還。成功以軍儲置海澄,使王秀奇與黃梧、蘇明同守。梧先與明兄茂攻揭陽,未克,成功殺茂,並責梧;梧、明並怨成功,俟秀奇出,以海澄降濟度,詔封梧海澄公,駐漳州,盡發鄭氏墓,斬成功所置官。大將軍伊爾德克舟山,擊殺六御。成功攻陷閩安城牛心塔,使陳斌戍焉。
十四年,鴻逵卒。師克閩安,斌降而殺之。成功陷臺州。
十五年,謀大舉深入,與其將甘輝、余新等率水師,號十萬,陷樂清,遂破溫州;張煌言來會。將入江,次羊山,遇颶舟敗,退泊舟山。桂王使進封為王,成功辭,仍稱招討大將軍。
十六年五月,成功率輝、新等整軍復出,次崇明,煌言來會;取瓜州,攻鎮江,使煌言前驅,溯江上。提督管效忠師赴援,戰未合,成功將周全斌以所部陷陳,大雨,騎陷淖,成功兵徒跣擊刺,往來剽疾,效忠師敗績。成功入鎮江,將以違令斬全斌,繼而釋之,使守焉;進攻江寧。煌言次蕪湖,廬、鳳、寧、徽、池、太諸府縣多與通款;騰書成功,謂宜收旁郡縣,以陸師急攻南京。成功狃屢勝,方謁明太祖陵,會將吏置酒;輝諫不聽。崇明總兵梁化鳳赴援,江寧總管喀喀木等合滿、漢兵出戰,襲破新軍,諸軍皆奔潰,遂大敗;生得輝,殺之。成功收餘眾猶數萬,棄瓜洲、鎮江出海,欲取崇明;江蘇巡撫蔣國柱遣兵赴援,化鳳亦還師禦之,成功戰復敗,引還。煌言自間道走免。上遣將軍達素、閩浙總督李率泰分兵出漳州、同安,規取廈門。成功使陳鵬守高崎、族兄泰出浯嶼,而與周全斌,陳輝、黃廷次海門。師自漳州薄海門戰,成功將周瑞、陳堯策死之;迫取輝舟,輝焚舟。戰方急,風起,成功督巨艦衝入,泰亦自浯嶼引舟合擊,師大敗;有滿洲兵二百降,夜沉之海。師自同安響高崎,鵬約降,其部將陳蟒奮戰;師以鵬已降,不備,亦敗。成功收鵬殺之,引還。
十七年,命靖南王耿繼茂移鎮福建,又以羅託為安南將軍討成功。
十八年,用黃梧議,從濱海居民入內地,增兵守邊。成功自江南敗還,知進取不易,桂王入緬甸,聲援絕,勢日蹙,乃規取臺灣。
臺灣,福建海中島,荷蘭紅毛人居之。芝龍與顏思齊為盜時,嘗屯於此。荷蘭築城二:曰赤嵌,曰王城;其海口曰鹿耳門。荷蘭人恃鹿耳門水淺不可渡,不為備。成功師至,水驟長丈餘,舟大小銜尾徑進。紅毛人棄赤嵌,走保王城。成功使謂之曰:『土地我故有,當還我;珍寶恣爾載歸』。圍七閱月,紅毛存者僅百數十;城下,皆遣歸國。
成功乃號臺灣為東都,示將迎桂王狩焉。以陳永華為謀主,制法律、定職官、興學校。臺灣周千里,土地饒沃,招漳、泉、惠、潮四府民闢草萊、興屯聚。令諸將移家實之,水土惡,皆憚行,又以令嚴不敢請;銅山守將郭義、蔡祿入漳州降。是歲聖祖即位,戮芝龍及諸子世恩、世廕、世默。成功既得臺灣,其將陳豹駐南澳,而令子錦居守思明。
康熙元年,成功聽周全斌讒,遣擊豹;豹舉軍入廣州降。惡錦與乳媼通生子,遣泰就殺錦及其母董;會有訛言成功將盡殺諸將留廈門者,值全斌自南澳還,執而囚之,擁錦用芝龍初封稱平國公舉兵拒命。成功方病,聞之,狂怒齧指。五月朔,尚據胡床受諸將謁;數日遽卒,年三十九。成功子十,錦其長也,一名經。成功既卒,臺灣諸將奉其幼弟世襲為招討大將軍,使於錦告喪。錦出全斌使為將,以永華為咨議、馮錫範為侍衛,引兵至臺灣。諸將有欲拒錦立世襲者,全斌力戰破之;錦乃入,嗣為延平王,世襲走泉州降。
二年,錦還思明。泰嘗與臺灣諸將通書,錦得之,遂殺泰;泰弟鳴駿、賡、子纘緒亦走泉州降,詔封鳴駿遵義侯、纘緒慕恩伯,世襲、賡皆授左都督。諸將蔡鳴雷、陳輝、楊富、何義先後舉軍降,錦漸弱。耿繼茂、李率泰大發兵規取金、廈,出同安;馬得功將降卒並徵紅毛兵出泉州,黃梧、施琅出海澄。錦令全斌當得功,遇於金門外烏沙。得功舟三百、紅毛夾板船十四,全斌以二十舟入陳衝擊,紅毛砲皆不中,諸舟披靡,得功戰死。而同安、海澄二道兵大勝,直破廈門。琅復進克金門、浯嶼,錦退保銅山。
三年,錦將杜輝以南澳降。銅山糧垂盡,全斌亦出降,封承恩伯;錦與其將黃廷堅守。繼茂等復以水師出八尺門,廷與諸將翁求多等以三萬人降,遂拔銅山;焚之,得仗艦無算。錦與永華及洪旭引餘眾、載其孥盡入臺灣。改東都為東寧國,置天興、萬年二州,仍以永華綜國政。詔授施琅靖海將軍,周全斌、楊富為副,督水師攻臺灣,阻颶不得進。
四年,廷議罷兵。李率泰請遣知府慕天顏諭降,假卿銜齎敕往。錦請稱臣入貢如朝鮮,上未之許。
六年,徵琅入京師,撤降兵分屯諸省,嚴戍守界,不復以臺灣為意。錦兵亦不出,相安者數年,濱海居民漸復業。十二月,耿精忠將以福建叛應吳三桂,使約錦為援。
十三年,精忠遂反。錦仍稱永曆年號,以永華輔長子克■〈臧上土下〉居守,與諸將馮錫範等督諸軍渡海而西;入思明,取同安。錦以族人省英知思明;省英,芝莞子也。集舟航,整部伍,方引軍復出,而精忠與爭泉州。泉州兵內亂,精忠所遣守將潰圍走,迎錦師入;復攻下漳州。精忠遣兵圍潮州,潮州總兵劉進忠降於錦。錦遣其將趙得勝入潮州,擊破精忠兵。錦更定軍制,以錫範及參軍陳繩武贊畫諸政,諸將劉國軒、薛進思、何祐、許輝、施福、艾禎祥分領各軍;省英為宣慰使,督各郡錢糧。令人月輸銀五分,曰「毛丁」;船計丈尺輸稅,曰「樑頭」。鹽司分筦鹽場;鹽石值二錢,徵餉四錢。餉司科雜稅給軍。復開互市,英圭黎、暹羅、安南諸國市舶並至。思明井里煙火,幾如承平時。
十四年,精忠使賀年,錦亦報禮;自是復相結。永春民呂花保所居村曰馬跳,不應徵索;使進思圍之,三月不下,誘花降而殺之。續順公沈瑞屯饒平,進忠攻之,何祐擊破援兵,遂執瑞及其孥歸於臺灣。海澄公黃梧卒,子芳度保漳州。錦自海澄移軍萬松關,祐亦自潮州攻平和,降守將賴陞。芳度孤守漳州,圍合,總兵吳淑以城降,芳度死之,其孥皆殉。
十五年,康親王傑書下福建,精忠降,克泉州;國軒復圍之,兩月不下。李光地迎師自間道赴援,總兵林賢、黃鎬、林子威以舟師會。國軒退次長泰,墮同安;稍進,屯漳州溪西。師進擊國軒,國軒敗,棄長泰走。錦將許輝以二萬人攻福州,壁烏龍江;康親王遣副都統喇哈達等渡江奮擊,破其壘,逐北四十里。興、泉、汀、漳諸郡盡復,惟海澄未下。
十六年,師克海澄;錦復破之,遂圍泉州。錦下教敘國軒、淑、祐等功。副都統穆赫林等克泰寧、建寧、寧化、長汀、清流、歸化、連城、上杭、武平、永定凡十縣,喇哈達等解泉州圍;錦撤兵還思明。
十七年,康親王遣知府張仲舉招錦,不納。國軒自長泰退據三■〈氵义〉河、玉州、水頭、鎮門諸寨,屢遣兵攻石瑪、江東橋,又遣其將林耀、林英犯泉州;提督段應舉擊破之,獲耀、吳淑。又自石瑪登陸,海澄公黃芳世、都統孟安擊破之,沉其舟。上令復徙濱海民,如順治十八年例,遷界守邊。穆赫林、黃芳世會師灣腰樹,攻國軒,師敗績。國軒陷平和、漳平,遂復破海澄;段應舉、穆赫林及總兵黃藍死之。藍,梧族,芳度所遣詣京師奏事者也。國軒進圍泉州,詔趣諸軍合擊。將軍喇哈達、賴塔、總督姚啟聖、巡撫吳興祚、提督楊捷分道並進,賢、鎬、子威以舟師會克平和、漳平、惠安,復解泉州圍。啟聖與賴塔等逐國軒至長泰,及於蜈蚣山,大破之,斬四千餘級;進克同安,斬錦將林欽。賴塔又破錦兵萬松關。啟聖、捷及副都統吉勒塔布等與國軒戰於江東橋、於潮溝,國軒屢敗。副都統瑚圖又擊吳淑於石街,盡焚其舟。錦斂兵退保思明,詔厚集舟師規取金、廈。
十九年,興祚出同安,與啟聖、捷會師,自陸路嚮廈門。提督萬正色以水師攻海壇,分兵為大隊前進,自統巨艦繼,又以輕舟繞出左右發砲,毀錦師船十六、兵三千,餘入水死,錦將朱天貴引退。正色督兵追擊,斬錦將吳丙、林勳;湄洲、南日、平海、崇武諸澳皆下,天貴出降。副都統沃申擊破錦將林英、張志,水陸並進趨玉洲;國軒走還思明,錦將蘇堪以海澄降。啟聖分遣總兵趙得壽、黃六來從賴塔擊破陳洲、馬洲、灣腰山、觀音山、黃旗諸寨;興祚復與喇哈達等逐錦兵至潯尾,遂克廈門、金門。錦還臺灣。
二十年,錦卒。子克■〈臧上土下〉自錦出師時為居守,永華請於錦,號監國。年未冠,明察能治事;顧乳媼子,錫範等意不屬,先搆罷永華兵,永華鬱鬱死。及錦卒,遂共縊殺克,奉錦次子克塽嗣為延平王。克塽幼弱,事皆決於錫範。行人傅為霖謀合諸將從中起,事泄,錫範執而殺之,並及續順公沈瑞。詔甩施琅為水師提督,與啟聖規取臺灣。
二十二年,國軒投書啟聖,復請稱臣入貢視琉球。上趣琅進兵。時國軒以二萬人守澎湖。六月,琅師乘南風發銅山,入八罩嶼,攻澎湖,擊沉錦師船二百,斬將吏三百七十有奇,兵萬餘;國軒以小舟自吼門走臺灣。七月,克塽使請降。琅疏聞,上降敕宣撫,克塽上降表。琅遣侍衛吳啟爵持榜入臺灣,諭軍民薙髮。八月,琅督兵至鹿耳門,水淺不得入;泊十有二日,潮驟長高丈餘,群舟平入臺灣,人咸驚謂無異成功初至時也。克塽及國軒、錫範率諸將吏出降,詣京師,上授克塽公爵,隸漢軍正紅旗;國軒、錫範皆伯爵。諸明宗人依鄭氏者,寧靖王術桂自殺,魯王子及他宗室皆徙河南。上以國軒為天津總兵,召對慰勉;眷屬至,賜第京師。克塽請為成功子聰、錦子克塽等敘官,上特許之。光緒初,德宗允船政大臣沈葆楨疏請,為成功立祠臺灣。
●鄭成功傳
匪石
第一節 諸論
第二節 鄭成功未生時中國之時勢
第三節 鄭成功之初生及其幼年
第四節 鄭芝龍十九年間降叛之概略
第五節 義師之初興
第六節 思明州之經畫
第七節 漳州海澄之二大戰
第八節 清鄭書詔往來之一年間
第九節 鄭氏兵力擴張時期
第十節 金陵之役
第十一節 鄭氏兵力再振時間
第十二節 臺灣之根據
第十三節 鄭成功之終期
第十四節 鄭經之苦節
第十五節 吳、耿、尚三王與鄭氏之關係
第十六節 臺灣亡
第十七節 鄭氏亡後之臺灣
●第一節諸論
距今二百四十一年,清祖入關紀元已十九周,中國本部東西南北各萬里,立於其朝者,旅行於其市府者,負纓戴髻之倫,爭奔走黃色龍纛之下,或謌呼,或嬉游,各手「康熙元年時憲書」而哭故君、迎新君,且弔且賀不敢衰。忽焉黑雲萬聚升自海南一小孤島,大星小星下墜如彈珠;時則號聲大作,鬱浪嫋嫋,瀰漫於我中國全部。其嘈亂於太平之淫歌而不可復辨歟?其雜入於中國南部之孤臣孽子之耳而不復成聲者歟?嗚呼!此何事?此何事?則臺灣島主鄭成功永謝我中國民之歲也。嗚呼!吾國民以是歲橫渡大江,西極滇境,過郡城北門外,徘徊故明桂王墓下不忍去。上溯夏四月戊午,王與諸妃嬪、諸王子實殉國難於此。於是甲申之歲北都亡,越一年乙酉南部亡,又一年丙戍閩浙亡,又十五年辛丑粵疆亡;蓋終始相距僅十九年,其未遠也。而所謂中國本部二萬萬面積之土地乃為博物館歷史部之名詞,而所謂自黃帝以降所嫗育嬌愛四萬萬之子孫乃為博覽會人類參考館之陳列品,而奄奄以病、以群病、以死、以群死!嗚呼!其能勿哭?其能勿哭?吾將哭鄭氏,哭鄭氏所據之非地也,哭鄭氏子孫之不卒也!雖然,其勿哭矣。吾將哭吾國民。吾國民負東方大陸之重擔,又力不勝荷則棄之,棄之而不復顧,無復有一試負焉者。有之,仰指天、俯畫地,徒手跳踉,弓不足一矢,車不足一馬,進無可據之寸地,退無可守之尺土;若是者其興也驟,其亡也忽,史家悲之,掇拾以為材,猶慮不足焉。吾惡乎能勿哭也?
今夫南都,劉亞相宗周、史閣部可法之徒接踵並起,天下想望中興焉;畫江議起,遂即淪喪。今夫浙、金陵已陷,潞王已降,忽大聲發於江上,則孫嘉績、熊汝霖起兵自餘姚,張國維起兵自東陽,錢肅樂起兵自鄞上,令人所稱「浙江潮」者至是乃浩蕩澎湃於全浙之野,勢盛矣;卒大不幸而洩流於舟山,狂濤落日,君臣竊竊相對語,衣冠顛倒,無復常禮,如是者二年(野史傳王自失浙閩以後,以海水為金湯,以舟楫為宮殿,陸處者唯舟山二年,御舟稍大,名曰「河船」,其頂為朝房,諸臣議事於此)。今夫閩,則唐王之所治,黃道周、蘇觀生之流並能以意氣相期許;昊天不弔,實產妖孽,王卒糾紛凝滯於祭則寡人之錯鐵案,而身死於吾所傳中國愛國者鄭成功之父芝龍之麾下,而國隨以亡。今夫粵,崎嶇滇蜀,蠻夷雜處,搶攘竄越,幾不暇席,而猶支撐傾側至十五年者,何也?曰:以有良臣故。卒之蟊賊內訌,屠殺忠直,而遺燼遂熄焉。當是時,中國全部孤臣孽子乃心死,乃血熱,乃目竭。乃神往,乃大注意於海南孤島之英雄曰鄭成功。
我中國之歷史與世界異,故中國之英雄亦與世界之英雄異。雖然,吾中國何嘗有國史?唯無國史,故可以髻髮,可以辮髮,可以忽髻髮、勿辮髮。而不然者,鄭成功答其父書曰:『今來薙髮之國,便即薙髮;設來穿心國人,吾亦將穿心乎』?其史為世界所未有也。故曰鄭成功者,吾中國之英雄也。唯無國史,故可以父秦,可以子楚,可以子忽秦、孫忽楚。而不然者,鄭成功答其父書又曰:『父自叛明,子自忠明,父勿能吾強也』!其史為世界所未有也。故曰鄭成功者,吾中國自有之英雄也。有此二異,故吾崇拜世界之英雄不如崇拜吾中國之英雄。何以故?以吾中國數千年來之時勢、之地位,種種與世界殊絕故。
吾嘗讀法蘭西革命史,而驚其民政之發達,其排政府而護自由,如獸走壙、水就壑而不可止。而鄭氏所為未能是。吾嘗讀英國革命史,而驚其政府范圍界,蓋益縮小,雖仍復王政而未有害。而鄭氏所為未能是。吾嘗讀意大利獨立史,而驚其局縮於非種專制之纛下,而且破壞、且成立,以圖再造古羅馬之光榮。而鄭氏所為未能是。雖然,勿遽責之。吾中國民族之智力、之群體,其能如法蘭西?其能如英吉利?其能如意大利?如其未能,則吾中國民其勿大言世界之英雄矣。非終勿言也,吾中國果有鄭成功其人者,衝決又衝決,排蕩又排蕩,使吾中國數千年來輕浮不正、似雲非雲、似霧非霧之妖氛,盡散之於廣漠無人行之野,而雷以震之,風以蕩之,電雨以衝激之,久之又久,乃始可歡迎世界之英雄,而紹介於我東方大陸之舞場也。故中國之英雄乃為世界英雄之先導,而世界之英雄又為我中國英雄之後勁也。故吾不得不曰,中國之英雄乃鄭成功也。
咄!吾國民其凝望非中國土之臺灣,其下拜二百年前中國已死英雄鄭成功,其諦聽中國愛國者鄭成功傳!
●第二節鄭成功未生時中國之時勢
吾中國亂界有東西不可經、南北不可緯之公例二:
(甲例)流寇—假王—真帝
(乙例)流寇=假王=真帝
吾中國亂界又有東西不可經、南北不可緯之特例一:
(圖表,故省略,詳細內容請參見版面文件)
其公例(甲),則有流寇然後有假王、有假王然後有真帝之義也。(乙)則流寇等於假王、假王等於真帝之義也。其特例,則外族入為流寇、為假王,而皆有真帝希望之義也。以此二例而為流寇、假王、真帝三者之別,則以佔地能守與否為斷,以佔年能久與否為斷。
翻觀鄭成功未生時之中國:
第一為黨社分爭時期神宗之朝,有騰天降淵而為明末世紀鬼榮神歆之歷史之主動力者,東林黨也。其主魁曰顧憲成,頹然一講師而已。既,憲成起為總憲,風裁乃大箸。顧嘗曰:「官輦轂志不在君父,官封疆志不在民生,居水邊林下志不在世道,君子無取」。彼能抉破數千年文字社交之薄習,而主張清議,冀得當以報家國,亦上天下澤之機關社也。方是時,世人論者可分為是東林、非東林兩派。
是東林派以結社講學為主義,曰應社,曰廣應社。崇禎初,復社興於吳江,幾社興於雲間,間社興於浙西。江之北曰南社,其西曰則社。又有歷亭席社、昆陽雲簪社、武林讀書社合會吳下,以隸屬於復社。始設己已之歲,下迄辛已,凡大會者三,四方來者萬餘人。以其無法則、無精神,故氣節常不如東林(自復社以下,皆以佔科第多少卜社事興亡)。
非東林派以植黨伐異為主義,曰崑宣黨、齊黨、楚黨、浙黨。而其凶猛有大力之反動家則惟璫人。憲成手嘗疏發璫黨崔呈秀之贓,同黨楊、左諸氏又交章劾璫。璫益憤,乃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之手段,而舉明史氏所指挺擊、紅丸、移宮三大獄,盡移置於空洞無倚之東林,而東林遂為剔嫌引讎之中心地。
然則謂東林不亡,果足支殘明乎?曰:烏呼然。東林黨者,乃無規則、無用具之政學會也。其所引皆達官貴人,平民無聞焉,軍人無聞焉。刻言之,彼終未脫「老學究」之習氣,而於今世界所謂平民、軍人兩主義,猶風馬牛之不相及。雖然,彼固以忍苦為極樂,以求死為究竟,而能自達其希望者也。吁嗟乎東林!偉然其人,巋然其地,乃竟隨大明之江山以去!
第二為流寇濁亂時期吾以為有明萬歷、天啟數十年間,閹如虎、吏如狼,驅生民如群羊,市野洶洶,已漸入朝家革命時代。東林諸君子果豪傑乎,宜奔走盡力,爭握中原四百餘州之造亂權,而自張弛、自收縱,大呼而起,盡率西北之將為寇盜者、東南之能經溝瀆者,以組織吾中國空前絕後之民會,而與吾國民更始。能若是,斯所謂英雄也。而不然者,朝滴一淚焉,夕揮一涕焉,觀望周章,慷當以慨。歸休乎君!吾不願聞此亡國之音!
此造亂權乎,順用之為正動。日正動,即有建設之破壞之換言也。反用之為雜動。曰雜動,即為無建設之破壞之主因。果也,神、熹兩朝之閹若吏,持是權而玩狎之,而以造崇禎十七年狼奔豕突之歷史。請述其略:
一、逃軍—周大旺、張獻忠等屬焉;
一、邊盜—王嘉允、王自用等屬焉;
一、土寇—王左掛、高迎祥等屬焉;
一、饑民—王二、王大梁等屬焉。
然此皆聚嘯延綏南北間,流衍散漫,無所統一,各奔向衣食及子女玉帛之天鄉,以聊試其吞嗥。崇禎四年,諸寇開同黨聯合會於山西,勢乃熾。八年,開第二次同黨聯合會於榮陽,勢大熾。遂出沒山、陝、湖廣、河南、四川諸要省。時諸寇由分立主義漸入統一主義,由渠帥希望漸趨帝皇希望;於是諸寇別為張獻忠、李自成二大支。
張獻忠自茲東犯,入歙,犯湖廣諸境。十一年,降於熊文燦軍。明年,復叛於榖城。十三年,陷四川諸州縣,又東陷襄陽,殺襄王翊銘。十六年,陷武昌,沉楚王華奎於江,進陷湖南,遂入四川,僣號大西國王,改元天順元年,殺男女六萬萬有奇。
李自成自茲入陝西,尋犯四川。十三年,走鄖、均,陷河南,殺福王常洵,陷南陽,殺唐王聿鏌。十五年,陷開封,尋犯汝甯。十六年,寇潼關,遂陷西安、延安諸郡。十七年,僭號西安,國號大順,改元永昌;乃陷太原,入甯武關,犯居庸,以是年三月入燕京,明帝自經於煤山。
而此十七年間,有為張、李二寇莫大之外援者,則以清兵數次入犯,諸將且勤王、且勦寇,奔走疲命,延緩逸寇故。計崇禎二年,清兵下遵化,薄永定門,明年夏五月東歸。三年,清兵圍大凌河。六年,取旅順。七年,入上方堡,至宣府。九年,入塞。十一年,再入塞。十二年,出青山口。十五年,陷松山,下錦州,入薊州,遂下畿南、山東州縣。此其時,實被張、李二寇及清兵互援助、互進退之影響者,曰惟吾中國,惟吾中國國民。
嗚呼!彼張、李二寇何人斯?固猶是吾中國國民也。始則殘虐之,及其既亂而又殺之。而使吾中國可親可愛、如手如足之同胞一旦陷於尸如山、血如海之慘境,又甘為外族之倀,向所見虎猴蠻觸,蜷伏瑟縮,無敢爭戰,清風忽來,化為死灰飛去。詩不云乎,誰生厲階,至今為梗;言念及此,潸然涕下!
第三為諸王奔逐時期維時明臣吳三桂方擁兵山海關,聞明京亡,遂降於清,求共討李自成。清命睿親王帥師從。既入關,令三桂兵皆薙髮,不及,則繫白布為識。遂以自成據燕後二月定京師,易服色,頒朔曆。故明諸臣爭薙髮,奔趨闕下。不及三月,幽燕三易主。人物猶是,衣冠已非!於是北明志士皆南奔。
北明志士皆南奔何?曰:嗚呼!吾中國國民所最乏者,精神界之堅定力而已。其始也,未嘗不慷慨可一用,再則衰,三則竭,終且男臣女妾,無所不至。流寇騷亂中國雖十七年,固未一及江南。北都既亡,福王由崧避兵至淮,南中諸臣乃以是年五月奉王稱號於南都。雖然,試一究南都內部存在之狀態:(一)文臣爭黨,(二)武臣爭兵;內言之,曰無愛國心,外言之,曰無復國力。以是數者,遂相率取因循退讓政策,益縱清兵圖李自成,且盡殲。無何,清兵下江南,入宿遷。明年,定河南,遂以五月渡江,入南京,總兵田雄劫王以降。於是南中臣民子女皆爭投死地以殉,曰所以報國也。
是歲,清兵下浙江,克杭州,唐王聿鍵南奔閩。閏六月,稱號福州,改元隆武元年。時浙臣張國維等方奉魯王以海稱監國於紹興,浙東西義師大奮起,頗不寂。然二王捨國難、爭帝名如水火,又窮迫於清兵尾追之苦境,惟日以南奔為志。清遂以秋七月定江西,八月克松江,九月入湖廣,十月克徽州。明年夏陷紹興,魯王遁入海。七月克衢州,八月克延平,至汀州,王死之。至是閩、浙盡亡。
讀者盍繙吾中國革命史。吾中國設於其圈界而自盜且自帝也,其必依亂史之公例矣。苟不然,假王尚有待,外族日以至,則所謂亂史特例,乃大發現於吾中國至穢至惡之歷史。果惡乎然哉?吾國帝政發達,垂二千年於茲,下之人既以召外族戡內亂為慣技,翻觀吾國民乎,又懵懵不知民族主義為何物,而群起為無秩序、無方向之暴動,偶一敗挫,降順恐後。向日所名稱為中國慷慨家者,亦復以一死為獨一莫大之責任。而堂堂四百餘州之版圖,倏焉忽焉乃為歷史地理部一死名詞,而生氣無復屬焉者。悲哉吾國!悲哉吾國民!何頑鈍悍愚其若此!
●第三節鄭成功之初生及其幼年
遍歷中原,無趙氏一片乾淨土;南望崖山,煙波浩淼,猶彷彿宋遺臣陸秀夫挾宋帝殉國處。嗚呼!古來孤臣孽子不得行於中國,則遁於海,或並其兒年呱呱之聲,僅一觸於能為人臣妾音之耳膜,而浼焉且以為大污。海山重重,別有天地,生於斯,育於斯,族於斯,英雄幼年,固咄咄已異人若是!
試一遊扶桑之鄉,自平戶港彳亍至河內浦,又前行,千里濱在焉。長林大道之旁,峨峨然一巨石迎人而前,上鐫「誕兒石」三大字以為識。居者告余:『昔吾國有義俠女曰田川氏,實為平戶士人之女,年十七、八婚於明人鄭七官芝龍為妻。一日,田川氏出遊千里濱,風雨大至不得歸,田川氏拾文貝為戲,忽覺分娩,蹌踉就濱內巨石以生。或曰,生時氏恍聞金鼓聲。或曰,氏恍見海中有物,長數十丈,大數十圍,兩目如炬,以驚田川氏。於時若中國掀天蓋地之英雄乃墮地,氏字之曰福松。福松者,就石側古松以為祝也』。是歲也,當吾明天啟四年。越五稔,福松弟左七衛門生焉。
自是芝龍留妻子日本,入中國,一躍而登福建海防之重鎮。崇禎三年,芝龍遣使迎妻田川氏。氏以少子幼不欲西,命福松隨使者來。時福松年纔七歲。既至,芝龍驚其狀貌,改名森,字曰大木,迎師課之學。福松幼稟日本大和魂之薰陶,又久受中國國粹學,故居平喜讀春秋、孫吳書,嘗作「當洒掃應對進退」文,其終言云:『湯武之征誅一洒掃,堯舜之揖讓一應對進退』。時福松年方十一,已慷慨自負若是。雖然,英雄少年,其四旁上下必有種種變相之群魔,以奪其神而傷其元;勝之而魔退,魔退而英雄名。故群魔者,英雄之好友也。此時芝龍已別娶顏氏,福松孝事之。然居常怏怏不樂,海天東望,河內浦隱隱波濤中,吾家固在其處,夜來明月在天,吾母與弟二人形影相吊,無相歡語,思念至此,每淚下涔涔。而福松諸季父弟昆猶嘲福松曰:『而非吾中國人所生,而忘吾中國風』,數窘之。福松聞「中國」字,益感慟心識之。其叔父鴻逵獨奇福松之為人。聊述當時之能知福松者:王觀光一見福松,謂芝龍曰:『是兒英物,非爾所及』!金陵術士來,芝龍叩以『福松能得科第乎』?術士曰:『此奇男子,骨相非凡,命世雄才,非科甲者』!
此何時乎?隆武帝方狼竄雌伏於閩南之一隅,而舉軍國大事倒授於芝龍之掌握,伈伈俔俔奉芝龍令不敢違。芝龍常引見福松於隆武。隆武曰:『恨朕無女可妻卿,雖然,卿當盡忠吾家,毋相忘』!遂賜姓朱,改名成功,拜御營中都督,賜尚方劍,儀同駙馬。至是國姓爺朱成功,其名乃轟轟烈烈大發現於日出日沒兩大帝國之歷史。
初,成功父子數招妻母於日本,田川氏以幼子故,辭未來。順治三年,左七衛門年十六矣,成功復強請母,氏乃告左七衛門曰:『兒乎!昔兒父及兒兄數相迎,吾憐兒,故不果往。兒今長矣,兒父及兒兄又以書來,不往,吾於兒父及兒兄為無辭,是重吾之戚也。且吾又未能與兒偕。嗚呼!吾終舍兒矣!吾憐兒,兒父及兒兄亦必憐兒,當歲以金若干託商舶寄兒。嗚呼!吾終舍兒矣!雖然,兒勿忘兒父及兒兄,又勿忘今兒母所去之中國。吾行矣』!於是田川氏得與長別離之七歲寧馨兒相聚者一年。而成功亦於時與「國亡家破之悲鄉」且行且近,未幾而閩海之大波瀾以起。
●第四節鄭芝龍十九年間降叛之概略
欲述鄭成功之生平,不得不先述其父鄭芝龍之歷史。
吾大不解吾中國元祖黃帝之何子何孫、以何年何月何日乃怪產一鄭芝龍!先儒有說,國家將亡,必有妖孽;此言若可信,若不可信,但亦偶偶有一故二實鼓激於吾人之耳膜,迷離恍惚,駴人聽聞。余嘗聞故老言,明萬歷甲辰三月,怪石出浮於廈門,其石有文,文曰(池北偶談:明崇禎庚辰,閩僧貫一居鷺門,夜坐,見籬外有光,既三夕,乃掘地得磚,背刻古隸四行云):『草離雞鳴(一作草雞夜鳴),長耳大尾,銜鼠千頭,拍水而起,殺人如麻,血成海水,(一作起年滅年,六甲更始,無揚眉於東以下六句),揚眉於東,傾陷馬耳,生女滅雞,十倍相倚,志在四方,一人也爾,庚小熙皞,太平伊始(一作太和千紀)』。噫嘻!鄭芝龍何配擔此大祥?雖然,鄭芝龍者,屠殺國族之劊子手也,降叛旗下之好人物也。肇自始生之年,下逮身死之歲,芝龍無一時、無一事不與朱明為死敵。黃帝在天有靈,其淚滴滴化而為石。
芝龍年十八,不安於福建泉州之血地,遁入廣東香山,依於母舅氏黃程。程業商,芝龍乃業商。時中國海商經行地,率不越日本、緬甸、暹羅諸國。芝龍居三年,以商來遊日本,從舅氏志也。
日本國於吾東海之東,其文字同,其風俗同。吾中國海上豪傑不得志於政府者,大率流寓於是,所至散財立俠,號召徒黨,而閩人顏思齊實為之魁。芝龍既至,投入之。既,日本幕府疑思齊將不利於其國,下令逐客。思齊曰:『其曷返吾祖國乎』?或日往舟山,或曰閩。比決議,某某言臺灣新土,利於生聚,遂以明天啟四年八月十四日,以十三艘向臺灣進,征逐土番而居之。明年,思齊死,以卜推芝龍為渠帥。自是南犯閩、粵,東掠江、浙沿海諸州縣,吾國民大騷擾,嘗以芝龍為吾國民身家仇。
雖然,彼鄭芝龍何人斯?屠殺國族之劊子手也,降叛旗下之好人物也!其腦筋、其眼簾,非燦燦之黃金,即峨峨之紗帽。夢中時作大官狀,覺而知為夢也,曰:『吾安能鬱鬱久居此哉』!適盧毓英討芝龍為所俘虜,芝龍以爵要之。毓英歸述於都督俞咨皋。。咨皋素持討伐主義,不應之。芝龍又勝之於廈門。已而熊文燦撫閩中,芝龍率所部來歸。彼一時乎,此一時乎,芝龍裂海盜冠、毀海盜服,面目都改,心腸皆非,居於「海盜讎海盜」之忍鄉有年;殺衷紀,平黃香,敗鍾斌,滅李魁奇,而自以副總兵擁妻子、廣積聚於八閩之泉州。
大風忽來,落日無色,閩海波濤洶洶,已逐唐王聿鍵、黃道周、張肯堂等孤舟而至。芝龍以定策功,封為平鹵侯。然驕恣益甚。在朝與何楷爭坐,王行郊天禮又不至。彼嘗以唐王為難兒、為亡王,彈冠躡履,竊竊自喜,大有「滅國由他滅國,富貴自我富貴」之奇概。故常與清人招撫江南、福建者通。成功患之,一日見王,王怏怏不樂,成功曰:『得毋以臣父故耶?雖然,臣、王臣也,而王、今日中國之中興主也,臣義無反顧,請以死扞王矣』!慘乎成功!得於家則失國,得於國則失家,家破能瓦全,國亡不可興,思之思之,乃終其身與芝龍長辭於降叛之天地。
而是時清兵已由浙越閩,閃閃「大清順民」之旗,直隨清師所到地迎風而立。清師博洛略泉、汀,成功母在圍城中而題曰:『余夫非中國人乎!今惜一死,何顏面以對中國』!死之。清師益進。芝龍猶豫未決,博洛乃遣人招之,其書曰:
『吾所以重將軍者,以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為,必竭其力;力不勝天,則乘時建不世之功,又一時也。若將軍不輔主,吾何重將軍哉?且兩粵未平,今鑄閩粵總督印以相待。吾欲見將軍者,商地方故也』。
嗚呼!此閩粵總督印果佩於降將軍鄭芝龍之腰間乎?索其身,僅得降表一、降旗數十、饋金數百萬。芝龍乃召成功計事。成功曰:『清兵不足患也,閩粵吾所自有,父欲得之,則乘時練兵集餉,號令天下,豈無應者』?不聽。子弟勸入海,不聽。成功又諫曰:『父教子忠,不聞以貳!且北朝何信之有?倘有不測,兒只惟縞素復讎而已』!又不聽。而盛張投誠勳,求官者皆就議價。比見博洛,博洛陽與歡,痛飲三日,夜半忽拔營挾芝龍北去。嗚呼!亡國大夫其如是矣!自是聞芝龍一喚僕則偵者至,一作書則監者至,所俱五百人垂垂盡散。博洛時來強芝龍作家書,令作「清朝厚恩、爾當來歸」語告成功。清始以閩粵總督餌芝龍,又欲以芝龍餌成功。成功不受。芝龍曰:『是兒不至,清其敝於奔命乎』!
●第五節義師之初興
東山鳳已去,西野麟未歸;物猶如此,人何以堪!徵聲間作,忽觸吾耳,歌曰:
噫嘻!我所愛之祖國兮!夕陽猶是兮,江山已非!
噫嘻!我所愛之生父兮,燕山之東兮,燕山之西兮,胡茄嗚嗚胡不歸!
噫嘻!我所愛之慈母兮!泉州城上兮烏南飛,泉州城下兮麋鹿追隨,兒身未死兮兒心不違!
此歌者誰?則中國英雄鄭成功其人也。嗚呼!水激則立,空氣遇壓力太重則躍;英雄乎,英雄乎,抑鬱至極則益奮。成功既身遭父亡、母死、國家多難之三大慘境,俯仰身世,悲憤交集,益慨然有「甯為國民死、不為奴隸生」之抱負。沿海一片土,或可為英雄發祥之鄉,乃投袂而起。
雖然,成功是時猶王侯府第中一驕兒也。成功雖遇主列爵,王則寵之,父則暱之,固未嘗與聞兵事。至是大激昂,跚跚過孔子廟,解所服儒服,陳於先師之前而焚之,且祝之曰:『嗚呼先師!國家已矣!父諫不聽,母死非難,成功之罪,其曷可逭!謹謝儒服,以矢厥志。嗚呼先師!昔為孺子,今為孤臣。仗先師靈,宏濟大難。其濟,國民之福:不濟,成功之罪。嗚呼先師!實式憑之』!既祝,長揖而去,遂部勒將士。所喜陳輝、張進、施琅、施顯、陳霸、洪旭等願從者九十餘人。其自外至者,文臣則浙江撫臣盧若騰、進士葉翼雲、舉人陳鼎、武臣則甘輝、藍登、顯貴則林壯、鄭金裕等皆來歸。部署既定,乃以大艦二收兵南澳。望風來附,得數千人。成功乃告天誓師,其誓詞曰:
『忠孝伯招討大將軍罪臣朱成功敢以一掬淚、一滴血瀝誠竭忠以誓於我三軍、我普國國民之前:嗚呼!爾祖爾父所日日教告於爾等者何言乎?夫國民之所以能受光榮者,徒以有國在耳。今清兵南下,行且盡收中原。爾等試一轉念,爾等纍纍狂奔,如喪家之犬,如待亡之人。爾土誰踐之?爾衣食誰衣食之?嗚呼!不有國、毋甯死。余將誓師中原,與決生死。爾等有與吾同志願者,其投鞭來從!軍行矣』!於是一片「從軍」!「從軍」!「殉國」!「殉國」!之聲,直應成功誓言而起,皆曰:『今唐王已死,吾閩無主;然吾聞永明王尚在梧州,已改元永曆,其下文臣猛將皆能為國家死難者。且兩粵亦吾中國土,吾等舉師援應,閩、粵勢合,徐圖東方,事必有濟』。既決議,遂以某月日上表於永明王,奉朔稱永曆元年。
是歲,成功與鄭彩、鄭聯共攻海澄,不克。八月,與鄭鴻逵攻同安,敗清將趙佐國,進軍圍其城,以援至解圍。明年,成功又攻同安,守將遁,遂拔其城,成功令葉翼雲守之,而自將兵轉侵泉州。已而清兵攻同安,葉翼雲死之。方是時,魯王令大學士劉中藻略定福甯州,與平夷侯周鶴芝相犄角,連復建甯、漳浦諸州縣。溫、臺義兵雲集響應,一時軍勢頗張。
而成功卒以孤軍懸絕,無所用武;又念母田川氏以日產殉身國難,東望神山,吾弟尚在;乃以一紙書寄於日本長崎譯官,略曰:
『大明龍興三百年,治平日久,人人忘亂,□□乘虛,攻陷兩京,愴懷神州,咸被腥羶。成功深荷國恩,義無返顧,徘徊閩、浙,頗有從者。然孤軍懸絕,萬辛千苦,中心未遂,日月其邁。成功託生貴國,深慕俠風,伏維仗義,假我師旅。惟執事實昭鑑之』!
比達,日本以有事不報。於是中國南部蟄龍鄭成功以單身搏戰於閩海者十數年。
●第六節思明州之經畫
嗚呼!吾不忍忘思明州!吾懷之,一念一嘔血,一望一揮涕!明兮明兮奈若何!
思明州有悲風慘雨之歷史,有龍騰虎拏之事業,有覆載英雄、永作屏障之功勳,有喋血洗鐵、乘風弄潮之大紀念。思明州存則英雄存,思明州亡則英雄亡。吾遍繙吾祖國四千年史,而求得思明州之配偶,則如巴蜀之於沛季、西川之於劉玄德。然則思明州何?廈門也。廈門何以名思明?曰:昔者,鄭成功既得廈門,愴懷宗國,潸焉出涕,江山雖好,夕陽奈何,乃肇錫以嘉名曰思明州。
雖然,思明州當時有盤踞坐鎮之二大惡魔、而為思明州山海神靈之玷者,曰鄭彩,曰鄭聯。彩專魯監國之柄,殺熊汝霖,殺鄭遵儉,殺錢肅樂,遂據廈門,與聯結納,飲廈門之酒,色廈門之色,忘卻廈門一衣帶水外尚有惡慘腥羶之天地。
永曆四年八月,鄭芝鵬至自潮陽,說成功曰:『吾起兵海上,不得一尺寸土以作根據,不可以守。廈門二鄭方耽酒樂,盍圖之』?施琅曰:『聯、酒色之子也,吾以船四艘出鼓浪嶼,彼必不疑我,又以偽裝商船直赴廈門,乘機進取,時不可失』!雖然,成功者,義人也,善人也。成功以與聯為義兄弟,吾取之為不仁。鄭芝莞曰:『我不取則人取之,曷若我取之?獨不聞唐太宗取建成、元吉事乎』?遂決議。
涼秋八月,夜明如晝,隱隱見城東一角,萬石岩高出雲表,燈火數點,有客獨酌,一壺既醉,昨魂未醒。而是夜神龍天矯之鄭成功已率甘輝、施琅、洪政、杜輝四將軍至於巖下。聯乘酒出見。成功曰:『願假我一軍』。聯曰:『可哉。雖然,公來何暮,願酌公以壯行色』。成功飲,聯亦飲。已而成功辭歸,又招飲聯於虎坑巖。歸途,刺客卒發,函其首以投於不速客之幕下。於是聯部將陳奉、藍衍、吳豪皆來歸。
狼去矣,狽若何?而鄭彩之部將楊朝棟、王勝、楊權、蔡新等已率全隊之水師來降於成功之軍門。成功乃使洪政招彩至。彩曰:『吾年老氣衰,觀諸子弟能有為者,大木而已(大木、成功字)。吾願以全師付成功』。成功歡迎之。於時閩安、銅山、南澳諸島,皆約束聽命。遂以輔明侯林察為左軍,以閩安侯周瑞為右軍,以定西侯張名振為前軍,平彝侯周鶴芝為後軍,而自將中軍為元帥,擁兵四萬,戰艦一百餘艘,軍聲隆隆鵲起。清廷無內外大小文武官,乃皆注眼於鄭成功。
明年,成功回南澳,使將留守廈門。忽偵騎飛報於鄭芝莞之麾下曰:『已偵清福建巡撫姚學聖與黃澍等乘主帥南發,將乘間來取廈門,已命總兵官馬得功統轄騎卒自五通來渡,吾水師鎮阮引不戰而潰,敵且至,將軍將何圖』?芝莞急不知所出,席珍寶棄城欲遁,島中鼎沸。而是時有纖纖柔弱之一女子,聞鄭將軍已下船,急懷明太廟及鄭氏宗廟主飛奔於將軍之艙。芝莞欲移之於他船,女子不應,芝莞固請,終不應。此剎那間,島中惡濤洶洶,鼓聲雜作,但見清將以五百騎往來於彼岸人叢中,或割首,或呼渡,波濤盡處,五道山屹如神立,山上龍纛旂下,二將指天畫地,頻頻望海卻步。此何時?此何人?乃敵帥姚學聖、黃澍謀渡不渡、且進且卻之時也。
已而鄭鴻逵以鎮將楊抒素、吳渤至,施琅、陳勳、鄭文星以水師至,圍清將得功於海上。得功進不能勝,退不得援,乃以書報鴻逵曰:『昔得功以微身隸屬於將軍,時日間隔,今乃以兵戎相見,得功死此,亦固其所。雖然,舊恩不可忘也,得功今死,此島中人民其能大安乎?且將軍妻子皆在安平,將軍殺得功,吾主帥姚、黃二將軍必殺將軍家。得功為將軍計,亦復不值。將軍其有意乎』?鴻逵心動,乃私以漁船數艘資得功以遁。
而其時往來廈門、南澳之主人公乃始以四月五日自南澳回,距馬得功遁歸已五月。聞鴻逵縱敵事則大憤,使鎮將趣鴻逵毋入署,遂整軍律、改鎮守,督民夫造砲臺五座,以別將鄭擎柱守之。十日,成功大會文武官,議廈門諸將之功罪。殿設隆武帝御座,成自拜之,又命大小文武將吏遍拜之。既拜,乃出隆武帝所賜劍,斬芝莞於軍門而諭曰:『嗚呼!我三軍其肅聽!自思帝棄社稷,我明室已亡二君矣。永曆蒙塵海南,訊問又不時達。吾以國族故,故與我三軍同心戮力,以爭此一尺寸土也。今芝莞喪師失律,幾失要地。天不亡我,援師遂達。雖然,不敢私也,芝莞者、吾之從叔父而國之仇也,吾私之,吾不啻亦為國仇,其何以謝三軍哉!故已命將斬訖。嗚呼!我三軍進行時有後敵者,吾誓以先帝所賜劍以加於亡我漢族者之頸』!於時鴻逵已移師金門,聞成功斬芝莞,大感動,乃盡以將士還成功,築亭白沙,植花木,娛笙歌。成功乃擢其將萬禮、陳朝為將軍。命洪旭守廈門,族兄泰守金門,叔芝豹及施天福守同安,張進守銅山,陳霸守南澳。閩海波濤,一搏十丈,洶洶有氣吞中原之奇觀。
●第七節漳州海澄之二大戰
惡濤益益急,戰雲益益催,漳、泉二州之間乃為清、鄭血戰之中心地。永曆四年,成功益整軍備。五月,敗清將王邦後。八月,敗清提督楊名高,遂略漳、泉各州縣,降其將楊世德、陳堯策。明年,又敗清將陳錦於長泰,錦死之。未幾,乃有漳州之戰。
漳州之戰何?自永曆六年四月迄九月,用兵凡三百六十餘日,舍兵十數萬,舍船數千,漳民餓死者十之三,路斃者十之七,亂後遺骸之大穴三,總數七十三萬有奇。爺娘父子一堆草,落日寒流幾戰場,萬劫不滅,國魂其歸。吾舌尚存,為述戰史。
成功志必欲得漳州,急圍之。清將馬逢來援。甘輝告成功曰:『今若與清將野戰,吾傷必多;不如困之於漳城』。乃讓自萬松關至漳城龍江一帶路誘之。已而馬以騎千、步三千至。鄭軍不與戰,夜則喊聲四起,馬軍數數眠起。詰朝,甘輝逆馬軍,馬軍疲,又以漳路阻隔,遂入州城。而鄭軍自後追之。馬入城數日,忿突襲成功營。成功自四面要之,馬敗。守將王邦俊出助戰,亦敗。當是時,城援已絕,鄭軍晝夜攻之,尚未下,而福建巡撫宜永貴遽以船二百襲廈門,成功命陳輝防之於崇武,勝之。
而是時,忽忽已仲秋八月,沿漳城河岸以下,血流淵湃,上與苦霖相衝擊,絕似一幅血雨圖。圖內見城一角,距茲三十里,有寨如豆,有人如粒,或運木,或疊石,或沈船,東則塞,南則崩,上如欹,下如傾,沿溪橫流四決,土石雜下,細粹不可辨。吾模儗其境,殆鄭氏方以八月灌漳州城,歷一月工未竣,而偵者來告,聞清固山金礪將會新總督劉清泰來援,成功乃使周全斌迎戰,一面盡力攻漳城。已而全斌敗,成功乃解圍去,而自退於廈門。
漳州之戰既終,海澄之戰方始。金固山既解漳州圍,欲一氣盡吞中國南部國民之未薙髮、未清衣冠者,乃以永曆七年四月進兵海澄,使劉清泰以水師出福、興二港,為夾攻計。成功偵知之,使林察、周瑞往海壇迎戰。中途遭颶風,察舟誤入興化港,死焉。而成功適諜得金固山將於二十八日以全師進營祖山頭,遂以五月一日自率大隊至海澄,使王秀奇、郝文興、陳堯策等守鎮遠寨、甘輝、黃廷守關帝廟,而自築觀戰臺於天姬宮。越三日,清軍數萬至,營於天姬宮之前,火砲數百門,旦夕向成功營突發,木柵頻壞頻立。五日,後勁鎮陳魁、後衝鎮葉章自砲煙突出奮戰,章死之,魁傷於矢。甘輝急開寨奪魁回,而以楊正代統其鎮。
是役也,當劇戰之中心、而為清、鄭勝敗之界線者,則以五月八日。是日,金固山自督兵來攻,望見天姬宮旌旗之下,一將指揮左右,火石併發,彈線益益逼近。或勸成功下。成功曰:『天乎!余誓不為大明避一尺寸土』!甘輝見事急,翼成功下,而砲已及,碎臺級數層。金固山則又力攻鎮遠寨。是時鄭軍岌岌如累卵。
夜盡天旦,砲聲忽作,火龍數萬倏奔於金固山之營門,馬失其蹄,寨掩其幟,纓辮激搏,上騰無際,而蘇茂、甘輝已大闢寨門,突以大軍攀緣龍尾而上,與清軍格鬪於彈林硝雨之裏。據歷史家言,是時金固山方薄攻海澄城,成功使郝文興、王秀奇、周瑞等應之。戰正酣,地道砲火齊發,於是金固山且戰且退,而回兵於漳州。
方是時,清順治帝已入關十年,四海大定,莫不奴服。嗚呼!我試以比例術求之,清以滿洲及中國全部之兵力盡注於閩南之一隅,土地得比例若干,人民得比例若干,謀士猛將得比例若干,兵馬舟艦糧食得比例若干;而鄭氏果以何主義、何氣力乃敢來前數挑戰!嗟乎!故宮何處,忍煙滅於荊駝;國魂尚存,誓殉生於鐵血。而成功亦於時援桴鼓,饗軍士,以歸於廈門之故營。
●第八節清鄭書詔往來之一年間
吾敘漳州、海澄戰事如畫龍,一鱗一爪,為雨為雲,未嘗不一肖也。雖然,吾猶未為之點睛。讀者試猜之,一場忙碌一場空,清歟?鄭歟?意何存歟?吾謚之曰民族之戰。惟民族戰則必如斐利賓之抗美獨立,脫蘭斯哇爾之叛英圖存。嗚呼!其讎其讎,吾灑血淚以濺之!然則兩民族相遇,弱者固死負其大好民族之旗幟,行行重行行,視死方如歸,而一方亦抱懷民族的帝國之雄心,不盡鬪殺其非民族不止也,而獨不聞當日清人之言乎。『自吾大兵入關,所至降旗迎樹,莫不從命。文人為我作詔檄,雖不解其文義,然咿唔噫啞亦自成腔調,武臣爭執刀為我前驅。我下令薙髮,孰敢不薙髮?我下令屠城,孰敢不屠城?順民男女數千萬,匍匐跪拜於我膝下。我奴其夫,妾其婦,又孰敢不聽從?獨鄭逆反抗不奉命,故命將出師,聲罪致討。我以中華人殺中華人,而自後督策之,又孰敢不唯唯?而鄭逆猶不屈如故。我將以如此如此之術行之,鄭逆在吾手中矣』(語見黃澄泣閩錄)。乃翻易其力取主義而為詐取主義。詐取主義何?曰:凡敵臣有忠於其國者,必出種種之手段以殺之;殺之則又封之,賜之謚,賜之祠,而大號於國中曰(:吾所以旌忠也;一術也。凡敵臣有不忠於其國者,必出種種之手段以伏之;既伏則又困之,或錮其身,或格其名位,日所以告為人臣之有二心者;一術也。其於士民則始威之,終餌之,俄人取之以利用東三省者也;一術也。故詐術者,伯主錦囊中之秘寶也。昔清廷得之以愚芝龍,而芝龍受之。永曆六年,清廷又諭芝龍曰:『父既歸順,而子獨不至,此必地方官不體朕意,爾宜以書招之』。讀者謂清廷果信芝龍乎?芝龍、明人也,而成功其子也,其果信之,謂清廷無人焉可也。然則何說?曰:智哉清人!智哉清人!清人入關未數年,已能利用吾中國三綱之說,而以父力薄其子矣。其勝,則吾之利也;不勝,則吾固可以從逆罪其父,而大肆吾手掌中之權謀也。不信,則又請讀清廷諭閩浙總督劉清泰之辭曰:『鄭若歸順,則赦其罪,賜之官;若執迷不悟,其以時進勦』。於是以明年五月封芝龍為同安侯,成功為海澄公。十月,芝龍奏曰:『臣以聖旨諭成功,成功辭封不受命』。於是清廷命議政王貝勒王會大臣確議具奏。既又頒諭成功(諭文長從略)。
雖然,成功何人斯?彼固以光復中國為主義、以戰勝非民族為目的者也。清詔再三至,彼方視為屠殺國民之好檄文,而閉聰塞明以為淨,故不照兩國議和停戰事例,而日日整軍備、修舟艦。清使之來也,其一為李德,其一為鄭賈。方二使周旋海隅時,成功使陳輝、張名振率舟師入長江,奪其船一百餘,又犯天津,焚糧艘。而忽有悲風慘雲自天際東南方而下,覆江蔽淮,陰陰欲雨。此何地?此何兆?則以鄭將方舟次金山寺,設故明崇禎帝位而祭之,滴滴亡國之淚,哀哀孤臣之歌。江南何有,但餘黃葉;故宮無人,或鬪秋蟲。勞勞國民,喪奔若此,相與欷歔,面不可仰。
而其時有心如撞鹿、頭如捉蠅、身子跼踃難為地者,則數奉清諭招降成功之父芝龍也。芝龍招成功不至,自問遭譴在即,不得已復遣其第三子渡於和碩閩親王,謂當勸以父子兄弟之誼。乃以七月再頒詔書,使內院學士葉成格、理事官阿山挾其弟齎詔入閩。九月七日,弟至於廈門。成功揮其愛絕痛絕之淚而與弟言曰:『吾兄弟一在天之南,一在天之北。天乎!何為而至此』!明日,使弟渡至安平促使者,而別使甘輝、王秀奇率水師隨往,列營數里,以示軍威。十七日,葉、阿二使至。成功使二使開詔書。二使則欲成功先薙髮。數日不決。成功乃期二使以二十五日會議。先一日,二使遽忽忽去。成功笑曰:『其來也遽,其去也忽,何輕佻乃爾耶!且渠固癡呆者,吾故佯為癡呆狀以應之』。乃使鄭讜問二使以故。二使怒,逐讜而留其弟。成功乃謂參軍曰:『清廷何信之有!彼其甘言重幣而為此者,其將以賺吾父者賺吾而已!吾何人,寧自墜其陷阱』!乃作書復其父芝龍。其文曰:
『兒於戊子年使王裕問候父親之安履。嗣聞父親被圍,王裕被擒,自茲以後,隻字不相通。至於壬辰,忽周繼武等以父親之書至,兒且駭且疑;其後使者相繼,乃使李德入京。嗟乎!宗國已矣!父厄於敵,母死非難,諸弟無一安者。兒以孤身僻居海隅,嘗欲效秀夫之節,修包胥之忠,藉報故國,聊達素志;不意清廷海澄公之命突然而至,兒不得已按兵以示信,繼而賜四府之命又至,兒又不得已按兵以示信。談席未終,敕使乃嘵嘵以薙髮為請。嗟嗟!今中國土地數萬里亦已淪陷,人民數萬萬亦已效順,官吏亦已受命,衣冠、禮樂、制度、文物亦已更易,所僅留為故明殘跡者,兒頭上數根髮耳。今而去之,一旦形絕身死,其何以見先帝於地下哉?且自古英雄豪傑未有可以威力脅者,今乃質質以薙髮為詞,天下豈有未稱臣而輕自去髮者乎?天下豈有彼不以實許、而我遂以實相應者乎?天下豈有不相示以信、而遽請薙髮者乎?天下豈有事體未明,而遂欲糊塗了事者乎?□□□□□□□□□□□□□□□□□□□□□□□□□□□□□□□□□□□□□□□□□□□□□□□□□□□□八月,李德等至,未幾,弟渡至,葉、阿二使相繼至,往復數回,不得要領。皇皇奉勒入閩,徒以薙髮二字相逼迫。父試思之,兒一薙髮,將使諸將盡薙髮耶?又將使數十萬兵士皆薙髮耶?中國衣冠相傳數千年,此方人性質又皆不樂與□□居,一旦盡變其形,勢且激變。爾時橫流所激,不可抑遏,兒又竊竊為□□危也。昔吾父見貝勒時,甘言厚幣,父今日豈盡忘之。父之尚有今日,天之賜也,非□□之所賜也。兒志已定,不可挽矣,倘有不諱,兒只縞素復仇,以結忠孝之局,則兒終身所當有事焉』(此書據日本某所著臺灣鄭氏史,與他本間有出入,然亦詞句微異,其文義固大同也;下致弟書如之)。(又與其弟書曰:
『兄弟隔別數歲,聚首幾日,忽然被挾而去;天耶!命耶!弟之多方規勸,繼以痛哭,可謂無微不至矣。而兄之忠貞自待,不特利害不足以動吾心,即斧鉞在背亦未足以移吾志。何者?中國存亡之大義,宗主生死之至情,道德隆污之巨節,兄已蓋入其心而飲其精矣。兄之心緒,盡在父親書中,弟閱之可以了然。昔甲申城破時,朝官數百皆易服迎新君即位,獨一乞人某賦詩自殉。曩讀其詩,未嘗不悲其志。兄致身宗國,將以用兵老矣,豈有旦修包胥之節、而晚貽名士之羞也哉?惟吾弟善事父母,克盡孝道,自茲以往,其勿以兄為念』!
嗚呼!吾料成功方作二書時,其手顫,其容慘,其身慄以危,一句一摑血,一字一滴淚。將以此為完結家庭之倫事乎,則成功有情人,方懷死母,詎絕生父。然卒以宗國大義,絕交愛父而不敢悔。其詞怨,其心苦。或曰,是書也,所以絕清人之覬覦也;或曰,父方懷讒,茲所以救父也。吾兩存之。
●第九節鄭氏兵力擴張時期
明歲,永曆正位九年矣。出孫西粵,遙與閩南海相望。一介孤臣,伏處思明一窪地,歲朔,遙望南雲一角,冠大明之冠,衣大明之衣,僅向闕九拜,祝大明萬歲,其聲嗚嗚,堂下歌泣潦倒,不復成禮。時或書詔間至,附訊南中君臣起居狀,孤亡咨嗟相對,十回不得一笑顏。小子述史至此,亦復心悸,無可聊賴,亡國之慘其如是矣!
忽忽二月,宦者劉玉自行在至於安隆,煌煌永曆帝之詔書出陳於孤臣之前,上述報功辭,下諮復仇事。成功問行在事如何,玉言天帝聖明,而驕將孫可望、李定國可怖。成功拂衣而嘆曰:『今宗國若此,諸將猶驕慢爭兵,恢復何望』!仰天一慟,身傾於座。於是以有明三百年豢養之朝官、數千人所不可當復仇之重擔,昂然以兩肩承之而行。
鴻雁北飛,戰馬南嘶,二使去已遠,壯夫何日歸。成功既復父弟書,知清廷餌誘已窮,一浪三折,且洶洶有轟天倒海之勢。我無備,將奈何?於是使林察為征南勤王總督,增砲臺、添水師。又使蘇茂、王秀奇等五鎮,率戰艦五十隻,自海道達於廣西行在,與李定國會師迎清兵。是年十月,劉國軒降。未幾,漳州總兵張世耀降。劉國軒者,成功子若孫柄兵時代之一大將,其人物、其功名、其際遇,吾例之以蜀漢之姜維。至是遣將分道徇郡,漳屬諸邑皆來歸。攻仙遊,破之。遂決北上議。乃使張名振為元帥,陳輝副之。以二十四鎮兵入長江,以戶官洪旭為水師右軍;又使王秀奇領二十鎮為北上師團長,使黃廷、萬福領二十鎮為南下師團長。已而甘軍遭風,入於溫臺,降臺州總兵馬心。洪軍別收岑江附近地,黃軍陷普甯焉。星王初試原野,而汪洋洪水,又自北直流南下,則以諜偵清軍將大舉來攻,於是諸軍皆回師。
瞥焉北顧,清廷最後之招撫策,泡浮於池,電馳於空。部議成功驕兵無狀,反復不定。恨未能即誅之、洩其羞怒之毒以及其父。於是赫赫乎新授爵之同安侯鄭芝龍乃幽身於高牆之裏。不足,又幽其叔父澄濟伯芝豹於甯古塔。爰整士馬,繕城池,遂以世子濟度為定遠大將軍,而令多羅貝勒巴爾楚渾等率滿漢兵入閩。是年十二月至於泉州,而成功已斂兵廈門,下命堅守各島,毋與清陸軍相持。漳州、惠安、同安之城壁巍巍矗天,墜之、摧之,勿以資敵。安平,芝龍故居,連牆數里,洞房復壁,繁麗甲於八閩,轟然一炬,蕩為死灰飛去。
未幾,清軍敗蘇茂、黃梧於揭揚,亡二鎮焉。十年四月,貝勒聚各澳之船,以韓尚亮為先鋒,會師南下。成功偵知之,乃使林察七鎮等以大船十四艘泊於圍頭,使陳魁等四鎮以大船十二艘泊於遼羅,使萬禮、黃安等五鎮以船十、快哨十巡游高崎、潯尾及圭嶼沿海一帶地,使陳霸防南澳,使張進備銅山,使翁天祐、王秀奇嚴巡廈門。部署既定,適清先鋒至於圍頭。王明等突入,擊沉清船數隻。未幾,貝勒率諸舟大至,忽狂風起於海上,平面波濤壁立,上搏無際,歷二日乃止。北來軍士但習陸戰,遭風盡解,或苦臥,或盡嘔,海面漂船如殘星,浮沉上下,盡附著金、廈兩島,咸被俘獲。貝勒率殘舟以遁。至是知成功斂兵一舉,殆將以水軍勝。
而其時尚有一小小頓跌為鄭軍前途之累者。則以揭揚之敗,成功以律斬蘇茂,罰黃梧,梧不服,與蘇茂弟蘇明以海澄降於清,鄭軍救之不及,海澄陷。時貝勒巴爾楚渾、閩浙總督李率泰方駐兵漳州,成功乃遣師乘虛越攻省城。七月,至閩安,取之。成功乃親率軍至。途中聞舟山師為清軍所襲,悲憤交集,急圍福州。貝勒使別將阿格商救之,而以重師襲銅山。銅山者,鄭軍之重鎮也。成功聞急,遂自福州回救。阿格商尾成功軍,甘輝殺之於途。於是貝勒亦還師。
●第十節金陵之役
可愛哉祖國!擲筆西望,自浙江以北、長淮以南,大江橫亙若練,煙波淼渺,隱隱現一巨鎮,其地山水、人物、商賈、物產實甲中國,則古帝王之都金陵是也。自今上溯四十年前,洪秀全氏起自廣西,提其民族主義,下湖湘,抵江口,設都會於茲者垂二十年。則曰是地也,常為吾國人守之。今人度壯年以下,皆不及見,見者亦不復記憶,風潮既過,淡然忘之矣,而惡知前三百年,此地嘗有赫赫一大戰,為吾祖國存亡絕大之關係者。金陵之役,何湮沒不聞於今人也!我請述其歷史。
白髮頻催客,中原正苦兵,匣中惟一劍,時作不平鳴。颯颯乎英雄蓋世之鄭成功,單身舉義將十年,僅盤旋海南一孤島,清兵又時時來犯,中興大業,幻如夢,忽如電,計成事尚不知更在何日。永曆十一年四月,成功大會諸將,議中興事,於是二大問題以起。
一進取黨。此黨大旨謂吾坐困漳、泉之間,未足以號召天下豪傑;蟻穴相鬥,又非吾民之福,徒召清兵耳。不如大遣將士,直犯瓜州,便取南京,閩、粵、浙、楚勢必響應,然後中興之業可成也。此黨以潘庚鍾為之魁,馮澄世、陳永華等附入之。
一反對進取黨。此黨大旨謂江、浙地廣,非徵士數十萬,不足以縱橫如志。今率大軍進攻,貝勒等尚在漳州,設輕兵襲我金、廈,我根本動搖,奚以自安?不如徐窺釁隙,以退為進,然後聯兵兩粵,徐圖中原,天下不足平也。此黨以甘輝為之魁。
而成功則以報國熱血已滴滴垂滿唾壺,居平苦抑鬱不得志,且以凡人非具有冒險之性質者必不足以成大事,遂決進取議。是月,使楊廷才、劉九皋自龍門間道齎表白事於行在,而別使水師後鎮施舉往浙江松門招漁舟為鄉導。七月,自率舟師北上。十日至興化。十三日至狼崎。八月十三日,使黃廷等自海門上陸,降黃巖守將王戎。九月,天臺諸邑悉降,而永春縣林永亦起義相應。聞閩安陷敵乃還。是役也。實為金陵第一次導師。
耿耿孤標之精雲,自閩迆邐入粵,上感永曆帝。帝曰:『俞哉!惟成功身執大義,僻在海隅,歲貢問不絕。今將率大軍進圖中原,其不可無封』。乃封成功為延平王。帝又曰:『俞哉!惟成功諸臣,竭誠帝家,佐勞良弼,今茲進征,當益勞苦,其不可無封』。乃封:
祥符伯—王秀奇建威伯—馬信崇明伯—甘輝永安伯—黃廷建安伯—萬禮忠靖伯—陳輝忠振伯—洪旭少傅—鄭泰
鼓鳴矣!軍行矣!揚揚進行之歌,若與兵步聲相湊答。父母、兄弟、妻子、友戚皆手「祈戰死」旗走相送,告曰:『毋辱國!毋辱國!』答曰:『誓死戰!誓死戰!』皆疊十指數國民軍。海波蕩蕩,前軍結隊而過,曰中提督甘輝,從將八、鐵人五千、兵一萬、大船二十、快哨十;右軍至,曰右提督馬信,從將八、兵二萬、戰船三十、船十、快哨十;後軍至,曰後提督萬禮,從將、兵士、船隻如右提督數;已而中軍至,肅肅黃纛之下,延平王鄭成功實居中央,從將三十二、兵四萬、船舶一百二十。軍行既過,海天一碧千里,猶隱隱聞「戰死、戰死」字。是歲,成功駐師磐石衛。
大江一角,自鎮江至瓜州,水面才十里,粗堤如鯁,亂石如繡,上有柵,柵有穴,射者伏如蟄。忽對岸候馬疾騎而過,諜報鄭軍以十二年六月十六日蔽江而下,海舟二千數百,如鰍、如蟻、如野馬、如遊龍,列布江面,歷亂不可辨。清曰「速施砲」,鄭曰「速進軍」。毀堤斷柵,一躍登岸,陷瓜州,迫鎮江。而清將管效忠以萬五千人至。清以騎,鄭以舟,岸上下貫穿,如梭、如織,一日、二日、三日。少焉,舟中人露身騰躍,旗列紅、青、白、黑、黃色。此則仰,彼則仆,東或進,西或卻。忽鄭軍背後黑煙冉冉而起,鐵人如風行,如山立。白旗開處,火龍數十奔清軍。清軍下,其潰如亂流,但餘白骨黃沙,杳無騎跡。
清風徐過,峴石山儼列几榻,成功乃率文武官列級而登,以吉服祭太祖,以縞服祭先帝,大呼『高皇籲我!高皇籲我!賴先帝靈,臣長征矣』!嗚咽啜泣,雨屑屑如淚。成功撫景悵然,乃繫以詩,詩曰:『黃葉古祠裏,秋風寒殿開。沈沈松柏老,瞑瞑鳥飛回。碑帖空埋地,社階盡雜苔。此地到人少,塵世轉堪哀』!
而是時二黨進兵大問題又起於主將之座前。進取黨議疾取金陵,反對黨議坐鎮瓜州。而成功方奉「冒險」字為軍行之目的,仍決進取議。七月,進攻金陵,用久困之計。而清援軍皆以次來會,又遣諜餌成功,願假三十日來獻城。梁化鳳者,敵中驍將也,窺鄭軍獅子山一營獨處,攻勝之。明日復戰,鄭軍左右不相救,敗。再戰,遂大敗,亡甘輝等以下十四人。成功倉卒以舟遁。嗟嗟!出師未捷,淚承英雄之襟,秋風正寒,怨入胡兒之笛。而成功卒投袂止泣,亟亟厲將士,簡車馬,誓不復仇報國不止。
●第十一節鄭氏兵力再振時間
嗚呼!誰謂中國民無民族觀念?三寸之舌,一尺之紙,填塞夷夏,咳唾華戎,羅羅而不可數也。而奈何未聞有以民族立國也?舌既撟矣,筆既禿矣,一般絕對之名詞,有如泰山之雲,不崇朝而遍天下。鄭氏金陵之役,吾豈無以徵之。彼之將、彼之師、彼之運謀而操算者,何一非吾中國民也。彼之視鄭氏,猶一人而已矣,猶逆民而已矣。一人則易侮,逆民則當誅。而鄭氏適以是時提單弱之國民軍,以與數萬萬順民摶戰於危巢之下,夫安得而不敗?夫安得而不敗?
既敗,清主將遂滅鄭氏。明永曆十四年,即清順治十七年,清主命將軍達素率滿漢兵至於福州,與閩浙總督李率泰會議征討。時維五月,南風正強,江、浙處閩東北,不利於帆,兵行惟粵東便。乃命兩廣督臣李棲鳳及碣石總兵蘇利、南洋總兵許龍、饒平總兵吳大奇來會師。
而成功則自金陵歸。生平北伐之壯志,數年豫備之全力,一旦消歸於無何有之鄉。獅子山下之露,揚子江頭之泡影,殆未足例其境遇。仰天長嘆,吾皇孫居南粵,吾國民播遷流離,皆惟吾一人罪。乃遣李明世赴行在,謝江南出師無功,自貶王爵,納招討大將軍印。嗚呼!七十二戰戰無不利,忽聞楚歌一敗塗地,此項羽氏身死烏江之故蹟,歷史氏蓋嘗聞之。雖然,未足以律吾英雄也。惟英雄不呼天、不咎命,彼孤抱一單獨之主義,其成則曰國民之福,不成則以神、以靈,雖歷萬萬歲而不能消滅者也。故鄭氏雖自金陵敗歸,其志氣未嘗少挫焉。
先清師來攻之四月,偵者已達報廈門。成功與諸將議曰:『敵整船來攻,必以五月。五月南風強,不能行兵,其來必以粵東』。乃檄南澳總兵陳霸治舟,檄張進自銅山出熕船援南澳。二月,命工官馮澄世大治戰艦。四月,命林察為水師提督,命王秀奇守高崎,黃安等守金門城,陳鵬守五通,周瑞等守南山,而自率陳堯策、洪天祐駐軍於鼓浪嶼以待。
清既來攻,鄭復備戰。吾料讀者至此,目為之灼灼,神為之奕奕,皆注意於清、鄭之戰事。吾姑為間評可乎?有能述清、鄭兩軍優劣者曰,夫戰,未有不因於歷史地理而或能詭為勝負者也。以歷史言之,清以二十餘人突起滿洲,素習騎射,入關以來,益踔厲奮發矣;而鄭則自父芝龍已稱霸海上,成功又生長海國,往來於日本、中國之間,亦復以數,其所長以舟。以地理言之,北地多曠野,利用騎,南閩濱海,利用舟,故清必以陸軍勝,鄭必以水軍勝。而不觀金陵之役乎。不信,請驗後役。
滿將軍達素既約諸將會攻兩島,以五月十日出泉州,命黃梧出海門應之。成功乃以令徇於軍中曰:『凡未得將令而備戰迎敵者,死』。時周瑞方守南山,偵黃梧舟師大至,急切不能待命,遂率眾奮戰,敗。陳輝繼至,又敗。成功聞周瑞等已覆軍,顧左右曰:『流平乎』?皆曰『平』。成功曰:『流平則潮轉,潮轉則風隨之,吾當以風戰』。遂縱砲約各鎮出師。日方卓午,大風起於海上,潮頭蜿蜓南來如游龍,鄭軍挾之而與。鄭泰自浯嶼進,與馬信、洪旭夾攻黃梧。梧軍處下流,軍大潰。陳鵬者,鄭氏虎街將也,已納款清師,比戰,鵬軍赴高崎,其部下不知鵬所為,遽發砲擊清兵,殿兵鎮陳璋當其前,吳豪斷其後,大敗之。鄭氏乃全軍而還。是役也,清將達素、總兵施琅僅以身免,至於福州,達索遂自殺。
●第十二節臺灣之根據
距今癸卯十年,實惟甲午之歲,西方共和國民所讙呼擁戴之稱號曰「伯里璽天德」忽出於我中國南部海外一孤島。時則滿洲方搆兵日本,償款不已,繼以割地,巡撫某以諸將推戴,遽據島自主。俄、德、法三國已行文公許獨立。先約文未至之三日,某以故倉皇內渡,於是臺灣卒為日本有。吾中國昔日僅留之乾淨一片土,或授之,或受之,我國民曾不容一喙於其間。回首山河非,只有夕陽好,千古傷心人同茲悲憤!抑我國民神經薄弱,往史皆不善記憶,苟不然,曩者鄭氏進攻臺灣之紀念碑猶歷歷在目。明亡,中原淪陷,而猶有奉明正朔為我中國留民族名號二十年者,亦實惟島民之功。我國民奈何忍棄之?過臺灣館門(今歲日本開第五回勸業博覽會,內有臺灣館,所陳皆臺灣舊俗,至以臺灣女充侍酒之役),安得不為故將軍一痛哭也!請述臺灣史。
臺灣孤懸海外,其地多硝礦,素未通中國。鄭芝龍昔嘗佔領其地,漸入中國矣。芝龍果有大志,當闢其地為新立國,西方華盛頓由此其選也,而奈何歆於將軍、總兵之名號,舍臺灣入閩;又委棄故國,■〈足長〉踉北去?哀哉!臺灣之民乃輾轉奴屬於異族者有年。其初為日本。芝龍既北去,日本邊民素出沒海上者,遂乘間占有其地。於是其地為日本地,其民為日本民。其繼為和蘭。初,臺灣改隸日本,適德川氏當國,德川持鎖國主義,不復措意遠略,乃借其地於和蘭,約歲輸鹿皮三萬。和人乃征土番,造夾板船,又開互市於鎮城外,以兵千人守之。於是其地為和蘭地,其民為和蘭民。
而是時適鄭將軍成功大舉北伐不得志而返。念舉義十有餘年,越在草莽,未嘗復尺寸土,金、廈僅濱海二孤島,安能鬱鬱久居此哉?精誠上訴,帝釋應之。何斌者,中國產也,職日本甲螺,與和蘭酋長隙。以永曆十五年正月,袖臺灣地圖來廈門,見成功曰:『臺灣沃野千里,實為伯王之區,得其地足以王,收其食足以富;雞籠、淡水之間有硝礦等,且橫絕大海,便通他國』。因歷指臺地要害,成功啣之。次日,成功集諸將議曰:『吾所以滅親從君、與諸卿共戎行者,為復讎計耳。金陵喪師,軍孤地蹙,敵若會南北水師來攻,度諸將之力亦足勦滅,然孤島片嶼不足以資中興。臺灣去中國雖遠,進連金、廈,退撫諸島,相機進取,亦未為晚』。乃使陳霸守南澳,使郭義、蔡祿守銅山禦南軍,使鄭泰守金門禦北軍,以長子經為監國駐兵廈門,使洪旭、黃廷、王秀奇、林習山輔之,遂祭天決征臺議。
明永曆十五年二月三日,明延平郡王鄭成功征臺灣。四月,至於澎湖,登天妃宮,使陳慶等守之。七日,成功下令軍中曰:『本藩矢志恢復,未敢一日忘。北征以來,喪師辱命,自惟保守孤島,進取無日,今將冒波濤、征荒服,諸將有能為中國闢新土者,其從』。乃役水夫以篙探水深淺,水漲倍平日丈餘,舟行利甚。使何斌按圖歷指險要各地,軍行紆迴,達於鹿耳島。
和蘭之據臺灣也,築二城焉:曰赤嵌,和將裘納雪汀守之;曰鯤身,和將索伊渾守之。自西人略東亞士,所至皆以宣教、通商為名。其教士、其商人,皆以軍人充之,故常以宗教、商業為軍事及政治的侵略之主動力。有行於二百餘年以前之中國者,實惟和蘭。成功既進軍鹿耳島,整隊登陸,薄赤嵌城,裘納懼,使使乞援於鯤身。十日,成功使譯者告裘納:『不降,吾將火城焉』!於是裘納降。而索伊氏已遣將黎英來援。成功使黃昭以銃手五百、連環熕二百門往鯤身迎戰,又使楊祥側擊之。兩軍互有勝負。八月,索伊氏盡眾來攻。成功使黃安禦之於陸,而自督水師迎擊,大敗之,獲夾板船一、小艇三。十一月,陳宣以水師燒和蘭船三艘。成功乃使譯者告索伊氏曰:『此地昔為太師(指芝龍)練兵之處,今藩主親來收領,念爾等遠來,不忍加害,珠玉珍物惟爾所有,倉廩兵藏毋許擅用。若執迷不悟,明日當以薪硝火而城』!索伊氏懼,乃乞降。十二月三日,成功大放和蘭人於臺灣,臺灣平。
附鄭成功經營呂宋事略
成功既據臺灣,是年(西曆一千六百六十二年)使美大利特密根僧利克西氏為使節兼密使,至於瑪尼拉府,陽勸西班牙特派呂宋太守入貢,利氏以歐洲教僧、又東洋冒險者之地位,又以支那使節之資格,既至,新培伊太守頗表敬意。既而密書事發(時成功以密書贈於留滯瑪尼拉府之支那人,勸其從鄭氏,此書為利氏所攜往者),太守以全島兵集中於瑪尼拉府。五月六日,更下令毀撒模坡、阿愛、利根等三城,大增軍備。同時,斯培伊人威嚇支那人之移住者,支那人怒,殺斯培伊人無算,遂與斯培伊太守開戰,敗。其幸全者逃於臺灣,留者僅八、九千人而已。既,瑪尼拉府商業以戰禍大遭恐慌,太守意求支那人之回復,乃還成功使節利氏於臺灣,遂媾和議。已而成功卒,南征之師遂不可復(見勤敷阿仰氏所著非利賓島誌)。
乃使鄭省英為東都府府尹。自率何斌、馬信等巡歷各地。仿中國兵農合一之制,盡以地給各鎮兵,責令開墾三年,定上、中、下三則課賦,以其七給兵士,以其三為國用。遂改法制,興學校,計丁庸,養老幼,臺民大集。嗚呼!國民軍壯哉!國民軍壯哉!爾堂堂以「中國」字上冠於臺灣,中原已矣,而爾猶恭奉明朔,乃大遍於臺灣之一隅。歐人東侵,惟黃人恥,而爾手和蘭遠征之凱旗,鼓聲鼕鼕,與海潮相酬答。壯哉國民軍!嗚呼!壯哉國民軍!
●第十三節鄭成功之終期
使我中國民而深審民族之大義,孤抱一寧死勿辱之苦節,則人人可為鄭成功;即不然,而或憚於勝、廣之首難,寧忍蜷伏以待時變,則成功屢舉兵北上,自閩、自浙、自金陵,其君子玉帛以歸命,其小人簞食以迎師,又隨地可以為臺灣。而當時果何如?吾料當時人聞鄭成功平臺灣,有詛咒之者矣,賀之者蓋萬不得一也。詛咒之者,吾徵其天良之已死,尚復何辭?賀之者猶有人心焉。雖然,何賀焉耳?成功者,非退守之人而進取之人也,非持重之人而冒險之人也。其得臺灣也,吾不知成功悲何極矣!以龍騰虎跳一壯年,而困之於孤零窵遠、又諸待草創之臺灣,吾弔之且不暇,而又何賀焉!故賀成功者,尚未足以知成功。
清人曰,敵強矣。國民曰,事亟矣。螳螳乎和蘭遠征之戰鼓,尚未閴滅,面一慟百號之警報已隨北來腥風以俱至。成功心如刺、體如割。天也不良,何虐人一至於是!吾叩之,是蓋有三大恨事,同時激刺於苦英雄之心胸。叩之天地而無天地,決之國民而無國民,淚滴於腸,泣飲於腹。三十九年之心事,其為夢也歟哉!一號三踊,吾不知人間之有何樂矣!吾因求成功於寤寐之間,而得聞其三大恨事之哀辭。
其第一恨曰:吾君乎!吾無君猶無吾,吾其為無君之人乎!明永曆帝十六年四月,吳三桂弒永曆於雲南。初,永曆帝蒙塵在外,其臣孫可望、李定國爭政。孫可望降於清,從臣多叛去。帝不得已,入緬甸。緬酋叛,檻帝以送於三桂,尋被弒。李定國憤死。帝之即位也,太妃王氏以帝仁柔無撲亂才,不之許,瞿式耜強推戴之。既,國勢益敗壞,其臣兵部司務林英削髮為僧,自雲南遁入臺灣,告成功以故,且述帝蒙塵被害狀。成功臣馬信等請舍正朔,成功不可,曰:『閩、滇相越遼遠,頃林英自雲南來,或亦傳聞;吾誓不信此偽說。如卿等言,聖駕若在,將如何?且吾崎嶇十餘年,將以為故國也。敢有言此者,以故國叛臣論』!諸臣遂默然。故自永曆被害後,猶有奉永曆正朔者,臺灣也。
其第二恨曰:吾父乎!誰使余而為無父之人乎!先是鄭氏將黃梧叛成功,以海澄降於清。成功發其祖、父墓。梧怨。時芝龍方幽於寧古塔,梧說閩督李率泰曰:『不殺芝龍,凡海上偽將之來投誠者意且不堅,且無以死成功心』。率泰以聞,上嘉納之。既而鄭氏之家人伊大器告芝龍與成功通書信,將為不軌,於是芝龍及其子世恩、世蔭、世默以下十一人之在於京師者皆棄市,時永曆帝十五年十月也。翌年正月,凶訃至於臺灣,成功頓足哭踊,望北慟哭曰:『吾父果聽兒言,何有今日』?自此成功每憂憤形於辭色。
其第三恨曰:吾鄭氏先靈乎!以成功之不肖,無以妥先靈心,而令先靈不安於地下。嗚呼!吾其為無祖之人乎!先芝龍棄市之二月,黃梧毀鄭氏祖墳,暴橫無所不至。成功聞之,切齒而詈黃梧曰:『生者有怨,死者何仇?父被殺矣!祖墓毀矣!吾治兵而西,誓先磔黃梧屍。雖然,吾沿海五省之人民聞有避亂恐暴而遁走者,以吾留數莖之髮,而累及於吾生靈,吾之過也夫』!由是大舉之意益堅。
痛矣哉!成功齎此三大恨事,訴之天地而天地不之應也,訴之吾國民而吾國民又不之應也。仰首北望吾祖國之所在,而奈何鬱鬱以居於茲土!天厭朱德久矣,十餘年來,潮流之所衝擊,風雨晦冥之所震盪,其英雄之淚、之血歟!其吾祖國數千年生育長養之德澤而猶有涓滴未絕者歟!乃卒以後永曆帝被害之一月,其父芝龍棄市之七月,其祖墳發掘之十月,而我所謂中國愛國者鄭成功者,竟長齎此三大恨事永謝此三十九年以後之天地。其時為永曆帝十六年五月八日。
先朔日,成功病,日益不起。越七日,強起冠帶,出明太祖之祖訓,禮畢,命左右進酒,繹一帙、飲一杯焉。至三帙,成功嘆曰:『吾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乎』!以兩手覆其面而薨。嗚呼!自成功之生迄長辭吾祖國之歲,凡三十九年。其初生,養於日本,七歲入中國,二十三歲舉義師,至於其薨,凡與清搆難十七年,其距今歲又二百二十餘年之久且遠也。嗚呼!吾心痛!
●第十四節鄭經之苦節
東海之濱,神仙長生者之所居,猶憶有成功一若弟、時時回首西望、願為祖國效力卒不得達、永淪異國者其人否?初,成功母田川氏之入中國也,成功有幼弟曰次郎左衛門,年十六矣,留於日本之長崎,冒母姓曰田川氏,改名七左衛門。聞母死於泉州,大感憤,親詣江戶,陳願赴明佐成功報母讎狀,幕府許之。乃以書達成功述其意,成功亦以書報。今摘記成功書札中之一篇,其文曰:『我年來與□征戰,□被殺不可勝計。今年五月間(日本宮崎來城所著鄭成功云:所署今年五月,未記年號。成功起兵垂二十年,而以五月用兵者有二:一為明永曆七年,一為明永曆十四年。十四年之役,成功迎擊李率泰及達素於島上,破之,然未聞有割地求和之舉。至七年之役,成功攻金固山於海澂,破之。清以是月封成功為海澄公,招撫甚力。此所指者,或即是役),復大殺□兵,滿洲□□斬殺已盡。自□入中國,未有如斯挫者,□甚驚怕,自請割地求和。中國在我掌中矣。吾弟能手加額否?緣我日事戰勞,無一暇晷,今年失寄銀兩付用,中懷歉歉。敲東來船,即寄來銀五百兩,吾弟可察入收用。極欲致敬國王,以□氣未灰,道途阻梗,無處可辦大禮物件,若微物致意,恐非我大體面,故未有以相將。今□已乞和,容來日購求以奉,想國王必能諒之』。(下略)
七左衛門既負有歸國復讎之志,徒以船舶未便,飲恨於東海之一隅。聞成功死,又請於幕府乞歸國(其訴狀前後凡十餘通,茲略不載)。其後沒於長崎。有子曰道順,復姓鄭。七左衛門請渡海入明也,道順欲從,事不成而罷。後來江戶,住吳服町,以醫為業,不仕以終。猶曰:『我明國姓爺之弟之子也』。
使七左衛門而得歸明佐成功乎,則成功事業或更發達。其死也,或繼其位。春秋大復讎之義,吾且以是徵之。瀛海未波,大星忽隕,危危乎千鈞一髮。明延平郡王之繼統,不於其弟,必於其子,凡非立憲國君位繼承之際,其可危皆此若也。而其時成功長子名經者,乃急自廈門以入於臺灣。
然清廷則以明帝已崩,元惡已死,其子幼,其國土蹙,又國內多難,不乘機攫取,終釀禍為中土憂。靖南王耿繼茂、總督李率泰乃以書招經。而是時鄭經方聞永曆訃,北向痛哭,稱永曆十七年,欲恢復國土,繼承先業,得清將書,誓拒之。於是島南戰雲復蔥蔥郁鬱以起。
和蘭者,鄭敵也。其水師將曰撲德,居印度勃達皮亞地。聞清兵攻臺灣,以戰艦十六、水兵千三百八十六、陸兵千二百三十四從。於是李繼茂、李率泰、郎賽出泉州,馬得功出同安,黃梧、施琅出漳州。鄭將之當之者惟周全斌。海波湧飛如黑山立,紅夷大砲紛馳如流星,全斌挾艨艟奮擊,手刃馬得功,擲其首於清舟舷。既清軍益大至,經師退保銅山,失金門、浯嶼二島焉。此役也,以和蘭水師故,終不得勝。而和蘭亦不能遂得臺灣,以為印度商會有,則全斌之力居多焉。
清廷知鄭氏之不可驟拔也,休兵而歸。自此休養生息凡七年,明永曆二十三年,清將又以書招經降,經以書復之。其復李率泰曰:
(上略)『所云夷、齊、田橫等語,夷、齊千古義高,未易齒冷;即如田橫,不過三齊一匹夫耳,猶知守義不屈,而況不佞世受國恩、恭承先訓者乎?倘以東寧不受羈縻,則海外列國如日本、琉球、呂宋、廣南,近接閩、浙,豈盡服屬?倘以敝哨出沒為虞,實緣貴旅臨江,不得不遣船偵邏。若夫休兵養民,以免生靈塗炭,仁人之言,敢不佩服。至於厚爵重祿,永世襲封,海外遺臣,無心及此』。
其復明珠書曰:
(上略)『不榖恭承先訓,恪守丕基,必不棄先人之業,以圖一時之利。唯是生民塗炭,惻焉在念。倘貴朝果以愛民為心,不榖不難降心相從,遵事大之禮』(時經擬用朝鮮事例)。(下略)
故此十年間為清、鄭息爭時代。當是時,地不過孤島,眾不過二萬,經任陳永華為政,頗雜儒雅,務與民休息,兵力亦漸充實。又以諸將之易叛也,分之土地,奮以忠義,天南無雲,海濱不波,花滿昔時之壘,人習故國之俗,自此生養教訓,以迄於明永曆之二十七年。
●第十五節吳、耿、尚三王與鄭氏之關係
欲明鄭氏之所以亡,當先知三王之所為與三王與鄭氏之關係。
三王者何?平西王吳三桂、平南王尚之信、靖南王耿精忠也。何以為王?曰:清以其能亡明而封之也。亡明者眾矣,何以及三王?曰:三王者已覆明,欲復明,而其終並鄭氏而覆之也。鄭得三王,或且謂助長勢力,而且覆鄭者何也?曰:鄭氏以十餘年休養之力,一洩之於三王;又是時清已棄鄭,卒以三王而並及鄭氏,是速其亡也。故就其終始關係之點,而區分之為三時期:
第一時期:三王舉兵及與鄭氏之合從三王之覆明也以自王,其復明也以自帝,而其主動為吳三桂。是時吳據雲南、貴州、四川,耿據福建,尚據廣東;其地連亙西南,占中原之半。吳以據地廣,且經歷久,故以康熙十二年十一月起兵叛清。遂遣使告耿、尚,耿、尚應之。又遣使告鄭氏。於是以翌年四月,鄭經以檄告天下(檄文甚長,茲略)。一時採薇之客、蹈海之子,所在消匿山洞,各以千人、二千人相率奔走於三王之麾下。至是合從抗清之策以成。
第二時期:耿、鄭交惡與其媾和耿、鄭以起兵異趣故、壤土相接故,遂生種種衝突之原因。一、經東遷後,安逸日久,故兵甲鈍敝,舟亦不多。耿以為易侮,欲離鄭氏獨自進取。二、經向耿借漳、泉二州地募兵,耿難之。三、耿使海澄總兵趙得勝起兵,得勝不役,降於經,經授得勝為興明伯左都督,耿銜之,遂搆兵。鄭將取同安、降守將張學堯。王進者,清勇將也,降於耿。王進功子藩錫逐之以降於鄭,進功亦尋降。於是耿命進與鄭師爭泉州。是時合從軍且解散,而吳三桂之仲裁大使適至。是年十月,吳命禮曹周文驥平耿、鄭。時耿、鄭方戰於興化,得三桂命,以強敵未滅、內相爭非謀,各議罷兵。翌年正月,耿遣使臺灣,正疆境,以楓亭為界,通盟好,修婚姻焉。
第三時期:三王降滅與鄭氏之孤立自合從軍興,清廷大震,幾殆矣。然未嘗合圍,又未嘗各以兵北向,清廷得分兵應戰,且又以各有顧戀也。
尚雖約合從,然不敢出兵,又翻覆無常。其弟之孝又不從命,清授為平南將軍。之信心動,乃以康熙十六年再降於清,至十九年被誅。
耿雖與鄭通好,內實不慊。十五年八月,耿出兵仙霞嶺,其將士大半亡歸於鄭。耿氏故封,日漸削減,清攻其外,鄭攻其內,耿憂憤不知所出。適清康親王招耿,耿遂降;時亦為康熙十六年。
是時清以攻耿兵攻鄭,鄭氏將屢敗,經遁入臺灣。鄭去而吳三桂益孤。康熙十七年八月,三桂死,其孫世璠立,兵力益弱。清得專意於鄭氏軍。
綜此三時期,前後凡五年,而合從軍解。而其影響及於鄭氏者,則使清廷對於鄭氏而生二大主義。
第一為棄地主義,清將賴塔主之。方經歸於臺灣也,賴塔以書與經曰:『自海上用兵以來,朝廷屢下招撫之令,而議終不成,皆由封疆諸臣執泥。臺地本非中國版籍,足下父子自闢荊棘,生聚教訓,有年於茲。本朝亦何惜海外一彈丸地,不聽田橫壯士逍遙其間乎?今三藩殄滅,中外一家,若能保境息民,則從此不必登岸,不必易衣冠,稱臣入貢可也,不稱臣入貢亦可也。以臺灣為箕子之朝鮮、為徐市之日本,於世無患,於人無爭,而沿海生靈,永息塗炭。惟足下圖之』!第二為略地主義,清將姚啟聖、施琅等主之。姚屢阻梗和議,施本鄭將,善水戰,亡歸於清,自陳臺灣必可取之。此主義屬於外臣者多。
而使清廷從第二主義以行者,其分因則以經對於第一主義而要求海澄為互市之地。至其總因,以是時海外孤島,又忽有意外之風雲,而與清廷以大好機會。國家多難,重以內憂,明王不興,既傷逝者。嗚呼!此何事?此何事?吾聞之故國民,明招討大將軍鄭經以歸臺後五年,即永曆三十五年正月,卒於臺灣之東寧府。
●第十六節臺灣亡
嗚呼!我擲筆何忍言!成功之卒也年三十有九,經之卒也年三十有五。吾國民前途之運命隨鄭氏盡矣!南溟巨浸之中,綿延故明正朔垂二十餘年,天厭朱德,元臣隤喪,吾國民奈何無滴淚濺之!經之卒也,其長子克■〈臧上土下〉次當立。克■〈臧上土下〉嚴肅沈毅,有成功風。或曰非鄭氏子,乃立其次子克塽。克塽者,頑兒也。
於是清廷偵知之,且用兵矣。顧以南征遼遠,動輒喪師,風濤險惡可怖,北人南來不諳水戰,遲之又久而未得水軍將其人。越二年,以閩督姚啟聖之薦,授萬正色為陸路提督、施琅為水師提督,內外決議,以明年大舉攻臺灣。
時鄭氏水軍將曰劉國軒。國軒素有將略,行軍略仿成功。永曆三十二年之役,國軒嘗以寡兵亡滿漢士卒三萬餘人。聞清師且大至,定以澎湖為第一防禦地,募集民兵,修整戰艦,自媽祖、臺嶼以次列砲城二十餘座。沿海設短牆,置矢石,連亙三十餘里。厲兵秣馬,以待大戰。
明年六月,清大軍發自銅山,國軒自督兵二萬應之。既戰,南潮漲蕩如山,清軍前鋒船衝折不可收拾,國軒乘之,清前鋒軍藍理傷焉。十八日,清進取虎井嶼。明日,施琅誓師,分兵大進,壓清師而下,戰酣,自辰至申,清兵勢益勵,國軒敗,急乘舸自吼門佚。清軍遂得澎湖。是役也,鄭氏失部將一百六十五人、士卒四千八百五十三人、戰艦二百餘艘,兵盡力竭,殆不可戰。
已矣!故明四百年之餘烈,鄭氏三十餘年之辛苦經營,一朝乃大去!越一月,鄭克塽遣馮錫珪、陳夢煒齎降表以投於清將施琅之軍,附繳延平王金印一、招討大將軍金印一、公侯伯將軍銀印五,版籍數千里,戶口百餘萬。琅馳奏清廷,清主許之,授鄭克塽漢軍公,以下有差。自鄭成功起義,凡三世,三十八年,迄明永曆三十八年,臺灣亡。
嗚呼!吾聞之臺人,臺之南安,成功廟在焉。廟有像,相傳甚肖成功。距臺亡十七年,清以成功明室遺臣,非亂臣賊子,詔改葬成功及子經於南安。今日臺南、南安兩地聞鄭氏遺裔猶綿綿眾且多也。
●第十七節鄭氏亡後之臺灣
自甲午以前,凡吾中國之民始終不負我祖國者,臺灣人也。始鄭亡之年,迄甲午之歲,中間僅二百年,而臺人奮身思起、求復鄭氏之基業者,歷史氏猶能道之。請述概略可乎?
第一:康熙三十五年七月,臺南新港人吳球擁朱祐龍為主,稱朱明後裔起師,事發被誅。
第二:康熙四十年十二月,諸羅人劉卻謀起師。先時置樟腦屋瓦間,中夜焚之,臺人大感動,推卻為盟主。翌四十一年二月,事平。
第三:康熙六十年,臺人朱一貴自稱故明後裔,四月舉兵羅漢門,迫臺灣府城。時在臺文武吏爭遁。同時南路杜君英起於下淡水,北路賴地起於諸羅。七日全臺悉定。一貴自稱中興王,改元永和。既,閩督滿保、水師提督施世驃、南澳總兵藍廷珍討之,一貴被擒,越二年乃平。
第四:雍正九年三月,鳳山人吳福生起師,越一月平。
第五:乾隆三十五年九月,臺南大穆降民黃教據岡山謀亂,翌十月平。
第六:乾隆四十八年,漳人嚴煙至臺灣,創立天地會,未幾,黨徒瀰漫全臺。其北路(諸羅、彰化間)以林爽丈為主,其南路(臺灣府城以南)以莊大田為主。五十一年十一月,南北路相應起師。林爽文置盟主府於彰化,改元順天。五十二年十月,陝甘總督福康安討之。十一月,林爽文被擒。未幾,莊大田亦就縛。十二月平。
第七:乾隆六十年二月,天地會員陳周全起師於彰化,未幾平。
第八:嘉慶十年,海寇蔡牽掠福建沿岸,乘間入臺灣,自稱鎮海威武王,改元光明。五月寇竹塹,十一月犯淡水,遂襲鳳山東港。翌十一年三月,犯噶瑪蘭(今宜蘭)之烏石港,敗,遂遁去。
第九:嘉慶十二年九月,朱濆據噶瑪蘭之蘇澳以起師,未幾遁去。
第十:嘉慶十六年,高夔起師於臺北之柑園,事發被誅。
第十一:道光二年,噶瑪蘭人林永春起師,未幾平。
第十二:道光四年十月,鳳山人許尚謀起師,事覺被誅。其黨楊良斌自稱元帥,攻鳳山城,未幾平。
第十三:道光十二年十月,嘉義人張丙起師,自號開國大元帥,改元天運,圍嘉義城。翌十一月平。
第十四:咸豐三年,鳳山人林供起於漳、泉地方,奉洪秀全天德年號,自稱鎮南大元帥,犯鳳山城。五月,犯臺灣城。七月,平。
第十五:咸豐四年八月,噶瑪蘭人吳瑳起師,占領廳城,自為廳長,越月平。
第十六:同治元年三月,戴萬生起師陷彰化城,自稱東王。同時林戇晟自稱南王,翌二年九月就擒。三年平。
第十七:光緒十三年八月,臺人犯施九段舉兵彰化,圍其城。北自牛罵頭、西自鹿港一帶皆應之。翌月平。
其終:光緒二十七年,清、日開釁和成,以臺灣全地讓於日本。時臺撫唐某自稱伯里璽天德,守之。未幾遁歸。臺灣再亡。
光陰如駛,忽忽二百數十年。前於此之臺灣為何屬?後於此之臺灣為何屬?披圖檢視,其色再易,吾國民何未之見?憑弔城郭,欷歔疇昔,騷人墨客,連袂雜沓,而求所謂愛國士夫如瑪志尼、古魯家、阿圭鴉度者流,吾國民何未有其人?吾國人負有文明古國民之資格,又優占膏腴沃壤、廣大無垠之國土,東亞盟主,未遑多讓。而顧使國勢日益窮蹙,以如今日。歐洲入十九世紀,生息蕃殖,已無餘土,乃發明所謂殖民主義者,流為學說,著為政策,莫不鷹瞵鶚視,驤騰虎步,各以其相當方法,集中於亞東大陸之一隅。今日吾國內地,自東、自西、自南、自北,何片地絕壤非此主義之所流行者?而吾國民何猶未之覺?嗚呼!吾國其無國民也耶?其真亡也耶?凡國大患,莫無國民若。
國民者,國之幹也。使有國民,雖無國而亦國;使無國民,雖有國而亦不國。臺灣已矣!自餘四百餘州,吾宗祖之所廬墓、孫子之所田宅,奮袂而起,吾國民將何以處之。嗚呼!其存其亡,事在今日,豈有他哉,自決而已!
於是傳鄭成功既終,乃敢告我國民曰:吾悲臺灣,非僅悲臺灣,實悲中國;傳鄭成功,非僅傳鄭成功,實傳我將來無量數之國民。我之所言,止於此語,遂輟筆。
鄭成功世系表(圖表,故省略,詳細內容請參見版面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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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成功年譜明天啟四年成功生於日本平戶
五年二歲
六年三歲鄭芝龍攻廣東海豐嵌頭村。
七年四歲鄭芝龍犯銅山、閩山。
熹宗崩,信王即位,魏忠賢誅。明崇禎元年五歲鄭芝龍降。
流寇起。
二年六歲明下袁崇煥於獄。
三年七歲明授鄭芝龍都督。
成功歸自日本平戶。四年八歲五年九歲鄭芝龍破劉香於福建。六年十歲七年十一歲滿洲定官名,改瀋陽為盛京。八年十二歲鄭芝龍再破劉香,弟鄭芝虎死之。九年十三歲滿洲建國號曰清,改元崇德。十年十四歲明削芝龍官。
清兵攻朝鮮,王李信降。十一年十五歲成功入南京太學,補弟子員。十二年十六歲清兵陷濟南,德王被執。十三年十七歲芝龍任福建參將,累遷三省總戎大將軍。十四年十八歲李自成陷河南,殺福王常洵,陷南陽,殺唐王聿鏌。十五年十九歲十六年二十歲李自成自稱天武大元帥,改襄陽曰襄京。
清主皇太極殂,子福臨立,改元順治。十七年(清順治元年)十一二歲李自成僭稱王,國號大順,改元永昌。三月,陷京師,毅宗自經。
明吳三桂乞師於清,清兵入燕京,遂定鼎。
明福王即位於南京。明年,改元弘光。明弘光元年(清順治二年明隆武元年)二十二歲清兵陷南京,挾弘光帝北去。鄭芝龍等擁立唐王,改元隆武。
張國維以魯王監國紹興。
隆武賜成功國姓,拜御營中軍都督,儀同駙馬。是年,成功迎
母田川氏於日本長崎。明隆武二年(清順治三年)二十三歲成功封忠孝伯。
清兵殺隆武並及周王、益王、遼王。
清兵攻泉州,成功母田川氏自殺。
鄭芝龍降清,遂北去。
成功始起義師。
明永明王監國,改元永曆。明永曆元年(清順治四年)二十四歲成功奉永曆正朔,歸自南澳。
二年(清順治五年)二十五歲永曆奔南寧,又自潯州奔於肇慶。
成功子經生,立為嗣子。
三年(清順治六年)二十六歲永曆封成功為延平公。
四年(清順治七年)二十七歲成功併鄭聯軍。
瞿式耜死節。五年(清順治八年)二十八歲成功攻漳浦。六年(清順治九年)二十九歲清使芝龍作書招成功,不應。七年(清順治十年)三十歲清封芝龍為同安侯,諭成功勸降,不應。八年(清順治十一年)三十一歲清又諭成功,不從。清幽芝龍於寧古塔。九年(清順治十二年)三十二歲成功破安平鎮及惠安、同安、南安三邑。十年(清順治十三年)三十三歲成功將黃梧降於清,發鄭氏墳並害其親黨。十一年(清順治十四年)三十四歲成功將甘輝攻寧德,殺清將阿克商。十二年(清順治十五年)三十五歲成功進封為延平郡王,議大舉取南京,兵號八十萬。十三年(清順治十六年)三十六歲永曆帝在永昌,以諸臣叛,遂入緬甸。
成功敗績於金陵,甘輝死之。
帝在緬甸。
十四年(清順治十七年)三十七歲清將軍達素率滿漢兵伐成功。十五年(清順治十八年)三十八歲帝在緬甸。
成功逐和蘭人於臺灣,取之。清主殂,第三子玄燁立,改元康
熙。
清殺鄭芝龍及其子弟十一人。十六年(清康熙元年)三十九歲永曆帝崩於雲南。
成功卒,子經嗣,仍奉明永曆正朔。十七年(清康熙二年)清軍攻經,經退保銅山,失金門、浯嶼二島。十八年(清康熙三年)十九年(清康熙四年)二十年(清康熙五年)二十一年(清康熙六年)二十二年(清康熙七年)二十三年(清康熙八年)清以書招經,經不從。二十四年(清康熙九年)二十五年(清康熙十年)二十六年(清康熙十一年)二十七年(清康熙十二年)清平西王吳三桂以雲南、四川、貴州叛。二十八年(清康熙十三年)清平南王尚之信以廣東叛,靖南王耿精忠以福建叛。
吳、尚、耿及鄭氏合從軍成。
耿、鄭交惡,吳三桂使周文驥來平,遂如初。二十九年(清康熙十四年)鄭軍縱橫閩漳間。三十年(清康熙十五年)三十一年(清康熙十六年)尚之信復降於清。八月,耿精忠又降。
經旋師臺灣,所得漳、泉七府地一時皆潰。三十二年(清康熙十七年)吳三桂死,子世璠嗣,尋亡。
清賴塔以書招經,許如朝鮮、日本例,議不協而罷。三十三年(清康熙十八年)三十四年(清康熙十九年)三十五年(清康熙二十年)經卒,子克塽嗣。三十六年(清康熙二十一年)三十七年(清康熙二十二年)清以施琅為水師提督,議大舉征臺。三十八年(清康熙三十三年)清軍征臺,克塽降,明亡。
鄭成功傳參考書附記
作者參考材料,大半取之日本書籍,列其要目如左:鄭成功日本丸山正彥鄭成功日本宮崎來城臺灣鄭氏記事日本川口長孺鄭成功傳碑日本朝陽善庵野史臺灣傳日本飯由忠彥
臺灣記事日本坪井信長(譯)海外異傳日本齋藤拙堂臺灣誌日本伊能嘉矩臺灣島史日本吉岡藤吉(譯)臺灣史要日本秋鹿見橘臺灣史料日本江馬達三郎臺灣志日本足立栗園臺灣事情日本松島剛、佐藤宏臺灣紀要日本村上玉吉偽鄭記事郁永和臺灣外記申報館泣閩錄黃澄
●延平二王遺集
·鄭成功·
詩
春三月至虞謁牧齋師同孫愛世兄遊劍門
西山何其峻,巉岩暨穹蒼。藤垂澗易陟,竹密徑微涼。煙樹綠野秀,春風草路香。喬木倚高峰,流泉挂壁長。仰看仙岑碧,俯視菜花黃。濤聲怡我情,松風吹我裳。靜聞天籟發,忽見林禽翎。夕陽在西嶺,白雲渡石梁。巘崿爭■〈山突〉屼,青翠更蒼茫。興盡方下山,歸鳥宿池傍。
越旬日復同孫愛世兄遊桃源澗
閒來涉林趣,信步渡古原。松柏夾道茂,綠葉方繁繁。入林深幾許,瞻盼無塵喧。清氣蕩胸臆,心曠山無言。行行過草廬,瞻仰古人園。直上除荊棘,攀援上桃源。桃源何秀突,風清庶草蕃。仰見浮雲馳,俯視危石蹲。拭石尋舊遊,隱隱古蹟存。值問何朝題,宋元遑須論。長嘯激流泉,層煙斷屐痕。遐邇欣一覽,錦繡羅江村。黃鳥飛以鳴,天淨樹溫溫。遠色夕以麗,落日艷危墩。顧盼何所之,灑然滅塵根。歸來忘所歷,明月上柴門。
孟夏草木長,林泉多淑氣。芳草欣道側,百卉旨鬱蔚。乘興快登臨,好風襲我襟。濯足〔清〕流下,晴山綠轉深。不見樵父過,但聞牧童吟。寺遠忽聞鐘,杳然入林際。聲蕩白雲飛,誰能窺真諦?真諦不能窺,好景聊相娛。相娛能幾何?景逝曾斯須。胡不自結束,入洛索名姝。
牧齋師評:聲調清越,不染俗氛,少年得此,誠天才也!
瞿給事評:桃源上首,曲折寫來,如入畫圖;一結尤清絕。次首瞻矚極高,他日必為偉器,可為吾師得人慶。
復臺(即東都)
開闢荊榛逐荷夷,十年始克復先基(太師會兵積糧於此,出仕後為紅毛荷蘭夷酋弟揆一王竊據)。田橫尚有三千客,茹苦間關不忍離。
出師討滿夷自瓜州至金陵
縞素臨江誓滅胡,雄師十萬氣吞吳(擬並復吳會州縣)。試看天塹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
晨起登山踏看遠近形勢
旭日東升萬壑明,高林秋爽氣縱橫。千峰無語閒雲過,瀑布湍飛繫我情。
陳吏部逃難南來,始知今上幸緬甸,不勝悲憤;成功僻在一隅,勢不及救,抱罪千古矣聞道吾皇賦式微,哀哀二子首陽薇(痛惜瞿、何二督師前已殉節;使有一人在,今日必不至此)。頻年海島無消息,四顧蒼茫淚自揮。
天以艱危付吾儔,一心一德賦同仇。最憐忠孝兩難盡,每憶庭闈涕泗流(太師為滿酋誘執,迫成功降,再四思量,終無兩全之美,痛憤幾不欲生;惟有血戰,直渡黃龍痛飲,或可迎歸終養耳,屈節污身不為也)。
·鄭經·
詩
痛孝陵淪陷
故國河山在,孝陵秋草深。寒雲自來去,遙望更傷心!
滿酋使來,有不登岸、不易服之說,憤而賦之王氣中原盡,衣冠海外留。雄圖終未已,日日整戈矛。
三月八日,宴群公於東閣,道及崇、弘兩朝事,不勝痛恨溫、周、馬、阮敗壞天下,以致今日胡禍滔天而莫能遏也;爰製數章,志亂離之由云爾
燕京峨峨兮易水悠悠。思宗御極兮大勢橫流。皇赫斯怒兮客魏虔劉,閹黨劋盡兮賢相旁求。皇綱再正兮旁無贊助宸衷獨斷之嘉猷。敷王道之蕩蕩兮不剛而不柔,真勤政而愛民兮宜平治而垂旒。何期歷數之屯兮凶胡殺掠,致民窮為流賊之由。初起撲滅兮易策易籌,將相視如疥癬兮勦撫之計不講求,一任其東西馳突兮固位卒歲而優遊。精神全注于缺之美惡兮賄不足是憂,情面多而擔當少兮九伐之政不修。前有病賢誤國溫、薛兮,繼以好貨庸懦之陳、周;卒至寇虜交訌兮,猶交相蒙蔽而勿置可否。所以縱成凶燄吨悀慼實群臣之寡謀。最可痛十七載聖皇兮,苦身孤立而焦愁,竟遭千古未有之慘兮,抱長恨于冠讎!寡人嗣位兮貢志未酬,每與群公道及兮傷悲而涕淚難收。將區區之愚忠直兮,同心同德賦同仇,倘皇靈降鑒兮庶不我尤。
鍾山巍巍兮長江洋洋。聖安監國兮旋正位於南京。內有史閣部之忠懇兮,外有黃靖國之守危疆。苟用人盡當其職兮,豈徒繼東晉、南宋之遺芳!胡乃置賢奸于不辨兮,罷碩輔而宵小用張;付萬機于馬、阮兮,致寧南之猖狂;任四鎮之爭奪相殺兮,不聞不問而刑賞無章。妙選之使四出兮,既酗酒而後作色荒。慨半壁之江南兮,已日慮於危亡。元首何昏昏兮股肱弗良,庶事之叢脞兮安得黎庶之安康。陳、馬使北而無成兮,竟延胡寇以撤防;謀國有如是之乖刺兮,俾腥羶氾瀾於四方。致黃唐之冑裔兮,盡彳亍而彷徨。賢人之不甘污辱兮蹈東海而遠颺。痛恨乎奸諂遺害無窮兮,迨今茲而強胡虐焰方長。
與群公分地賦詩,得京口
京口瓜州指顧間,春風幾度到鍾山。迷離綠遍江南地,千里懷人去不還。
讀張公煌言滿洲宮詞,足徵其雜揉之實;李御史來東都,又道數事,乃續之
十二欄干月色鮮,百花爛熳自逞妍。昭陽殿裏妝初罷,喜道名王著意憐(胡酋初死,妻不耐獨宿,私於酋弟偽九王,每聞王入宮,欣悅倍常,遍告宮娥阿監,王格外愛憐之意)。
九王舊好漫相尋,椒室沉沉月色侵。宮監忽驚見故主,頻聞悲怨到更深(王與偽后綢繆之際,監等忽見故主慘淡之容,回翔庭戶間,並聞悲泣聲;傳言入內,王后二人大怒,責告者)。
元旦后王入廟門,深宮寂靜祀祆神。狂淫大像巍然立,跪畢登盤裸體陳(胡俗:元日黎明,偽帝后入宮祀祆神。宮在人不到處,所供大像,男女相抱,構精而立。二人跪拜畢,即裸體登盤,如牲牢之式,男左女右。為監窺見,傳言於外,始知其事。真禽獸之惡習。且酋死弟蒸嫂代行此禮,堂然稱父皇也)。
亭亭婉嫕蕙蘭花,氈帳承恩莫謾誇。嚴詔忽頒俾骨醉,鐵牌前跪猶鞭撾(偽豫王寇江南,掠得二婦,一黃姓自留為妻,一宋蕙湘獻九王。王嬖之。后聞,大怒,將宋婦截去手足眼耳鼻舌,置甕中,陳筵前縱觀。遂命偽相豎立「漢族婦女不得入宮」鐵牌于宮門,呼九王跪牌前,大肆鞭撾。王誓不再私婦女,始已;然已血肉狼藉,痛苦不堪矣)。
傚行行重行行
昔與君別離,楊柳綠依依;今我來相思,雨雪已霏霏。歲月易如馳,音書一何稀;相隔萬餘里,何從知音徽。朝愁南浦雲,暮驚孤雁飛;思君寢不寐,皓月透素幃。中夜起躑躅,白屋霜四圍。芳年度華月,良人歸不歸。
傚迢迢牽牛星
皎皎明月光,烈耿銀河涼。牽牛為之阻,織女以彷徨。相隔復幾許,欲渡河無梁。舊愁未能釋,新思縈其腸。玉淚和秋風,盈盈遙相望。
傚涉江釆芙蓉
瓊蕊何峨峨,鬱彼山之阿。釆釆盈懷袖,鬱鬱思誰何?悵望故閭里,冷冷歸雲過。歸雲不寄音,躑躅發悲歌。
諭
諭忠振伯洪旭
先王功蓋寰區,忠垂奕祀;方擬整戈北伐,平蕩中原,而疾疢彌留,中道殂落。孤子等號天泣地,哀慘莫名。叔襲包藏禍心,偽矯遺命,自稱護理,俶擾彝倫,蔑棄世子,通款夷狄,誠大明之賊子,斧鉞所必誅者也。
惟爾洪旭簡自先王,誠節昭著,聞喪泣血,屢陳祖訓。孤自闕然,罔有丕績,然敬惠來旨,義無有違,已於永曆□年□月□日嗣位于廈門。爰整貔貅,恭行天罰,命全斌等統率六師,水陸並進,肅清東都,孤為其過,防絡繹繼路也。第滿夷聞之,恐乘隙入寇;其訓飭將士,嚴為防範勿怠,俾孤無北顧之憂,是所厚望!此諭。
諭東都群臣
皇明祖訓:王薨世子嗣位,親郡王至侯伯罔不皆然,三百年來未有變易、廢長子而以弟繼者也。先王不幸薨背,世子當立,想爾群工必明斯義。而叔襲矯作遺言,迷誤朝野,以亂大倫,以逞逆志。孤以至親之故,未即進討,屢陳訓告,冀其改過,而凶志未離,又幾旬矣。爾文武等為所誘脅,孤悉知之。早日歸誠,咸與維新,爵賞無替;若執迷不悟,自有國法在,孤亦不敢私也!此諭。
諭承天知府鄭省英
管蔡作難,承天蕩析。爾省英仁聲仁聞,遐邇咸知;俾撫民生以安善類,副寡人養民至意!此諭。
諭周全斌呈進兵方略
東都險要,惟恃安平。爾全斌從先王征討有年,必諳悉地方情形。今進兵當從何條港路登岸,速條陳方略來看!此諭。
諭兵都事張宸
叔襲巽懦逆亂之謀,皆起黃昭、蕭拱宸二賊,今之所誅,二人而已,毋傷叔襲。爾張宸其以孤言布告軍士人等知悉。此諭。
跋
余十年前于友人處見延平王詩一章,紅箋八行,書蒼勁,句雄偉豪宕,悲慨淋漓,實肖王平生,真豪傑而忠孝聖賢也,故東海夫子稱三代下希有人物;每恨未錄存,性健忘不能記得。
七月七日,賀表姪抱孫喜,忽見新得舊冊中有斯一卷。循讀再三,狂喜之極。向之假歸,靳弗與;乃宿齋中,姪寢後急抄一通,將書置原處而歸。昔求一首不可得,今嗣王詩亦在焉,尤為希有,何快如之!雖祗十餘紙,足為希世珍。
時直忌諱,文字獄繁興。越半月,表姪忽來饒舌,謂余抄此書以害之。余辨無有,則堅稱書僮目擊。原本已付祝融,索此冊去,同付焚如。拒之不能已,邀親友共保無事,始恨恨而去。復于東海夫子所見墨諭附錄于後。今呂氏已為灰燼,諭亦毀滅,幸存于此,弗致湮沒。倘他日文網稍寬,得以留傳,俾後人得見真跡,亦天之厚愛二賢王也,所以巧于遇合,轉展獲存,真有神靈呵護。
●鄭延平王受明官爵考
朱希祖
延平王鄭成功受明之官爵,各書記載,官則缺略不全,爵則名稱互異,其除授封拜年月,又各不同,於是一切軍國大事,有與其官職封爵牽連而不能定其年月者,皆糾紛而不能理,往往因果倒置,事實淆亂。治史者所以因一事之探討,由甲及乙,由乙及丙,輾轉牽連而不能定,經累旬月而不能斷者,大率此等極小問題有以梗之耳。
例如「招討大將軍」一官,南疆逸史鄭成功傳謂:『授為招討大將軍,時年二十二』((逸史列傳三十八),則為隆武元年也,而續明紀事本末則謂:『隆武二年八月辛丑,帝遇害於汀州;十二月癸丑朔,招討大將軍忠孝伯朱成功起兵於海上,移文仍稱隆武二年,自稱罪臣朱某,鈐以招討大將軍印(』。『隆武四年(永曆二年)十月,永曆帝在肇慶,使晉成功威遠侯、招討大將軍如故』。『永曆十二(年十二月,封成功為延平郡王招討大將軍,賜尚方劍』(以上三則,均見續明紀事本末卷七),同是一書,其說已前後矛盾。若從前說,則「招討大將軍」一官統隆武、永曆兩朝,未嘗間斷。從後說,則隆武時固為招討大將軍,在永曆時至十二年十二月,始再為招討大將軍。
又如「協理宗人府」一官,南疆逸史鄭成功傳謂:『協理宗人府事』(逸史列傳三十八)。臺灣外紀則又謂:『宗人府宗正』。小腆紀年同。而思文大紀又謂:『乙酉十二月初六日,以平夷侯鄭芝龍掌宗人府印務』,從前二說,則「協理宗人府事」與「宗人府宗正」不同也。由後之說,則掌宗人府(印務者,芝龍與成功又不同也。
又如「漳國公」一爵,閩海紀要謂『封於永曆三年七月』,沈佳存信編又謂『封於永曆四年正月』,沈雲臺灣鄭氏始末則又謂『封於永曆七年八月』;是漳國公所封年月有三說也。
又如「延平王」一爵,安龍逸史則謂『封於永曆三年八月』,楊英從征實錄則謂『封於永曆七年五月』,沈佳存信編則謂『封於永曆八年七月』,臺灣外紀則謂『封於永曆十一年七月』,三藩紀事本末則又謂『封於永曆十二年』;是延平王所封年月有五說也。
以上各種問題,如不博考詳說,折中歸一,則成功一生史事,大都糾紛牽連而不能定,此余所以不憚繁而作此考也。茲分其官與爵為二,以便閱覽。
甲、宮
一、宗人府宗正協理宗人府事。
徐鼒小腆紀年云:『賜國姓命為宗人府宗正』(紀年卷十)。案江日昇臺灣外紀謂:『成功以宗人府宗正之禮見魯王』(外紀卷七)。此為徐氏之所本。而南疆逸史鄭成功傳則謂:『協理宗人府事』(逸史列傳三十八)。劉獻廷廣陽雜記謂:『鄭克塽降時,所繳成功七印,有「御營協理行在宗人府關防」一顆』,則與南疆逸史合。
考明史職官志:『宗人府宗人令一人,左右宗正各一人,洪武初並以親王領之;其後以勳戚大臣攝府事,不備官』。據此,則成功因賜國姓,使為宗人府宗正,而宗人府事本為宗人令所領,時芝龍以勳戚大臣掌宗人府印務,行宗人令職權,故成功以宗正兼協理宗人府事,即明史所謂攝府事也。其稱「御營」及「行在」者,以當時御駕親征在外也(說見下)。諸書所記,皆偏而不全,蓋「宗正」為其本官,「協理宗人府事」為其兼職也。又案宗人府宗正,蓋在初賜姓時即為之,當在隆武(元年六月;而協理行在宗人府事,當在隆武元年十二月,與芝龍掌宗人府印務同時,蓋在御駕親征時也。
二、提督禁旅,儀同駙馬都尉。
南疆逸史思文帝紀略云:『命成功提督禁旅,照駙馬都尉體統行事』。黃宗羲賜姓始末云:『俾統禁旅,以駙馬體統行事』。思文大紀云:『隆武元年八月十四日,賜平夷侯鄭芝龍長子成功姓朱氏,以駙馬體統行事』。徐鼒小腆紀年云:『儀同駙馬都尉』。
考南疆逸史思文帝紀略:『隆武元年八月癸巳,定錦衣衛軍制,設中、前、後、左、右五所,名曰禁軍』。據思文大紀,鄭芝豹嘗總統禁軍,其言曰:『鄭芝豹挑選四千名,督練成一勁旅,名曰「錦衣衛禁軍」。凡朕親祭壇廟,一切出郊達遠近,分守宮城等處,督捕。更分作五營,每營八百,設正亞營將指揮二員;設千戶四員,每員管軍二百;百戶八員,每員管軍一百;再另定名目曰大管旗,每旗管五十名;又曰小管旗,每旗管二十五;五名中立一伍長,以次統率。總於鄭芝豹』。然則總統禁軍者為芝豹,成功特為其屬耳。明史職官志云:『駙馬都尉位在伯上。凡尚大長公主、長公主、公主並曰駙馬都尉。明初,駙馬都尉有典兵出鎮及掌府部事者,署宗人府事亦有之』。考明季遂志錄鄭成功傳云:『成功陛見,隆武奇之,撫其背曰:「惜無一女配卿,當盡忠吾家,毋相忘也」』!據此,則成功之所以典禁軍、協理宗人府事、儀同駙馬都尉者,蓋出於思文之特別賞識,非盡由於鄭氏之權勢煊赫,宜成功之終身不忘大德也。
三、御營御武副中軍勳戚,總統御營軍務。
廣陽雜記載成功七印,有「御營御武副中軍勳戚關防」一顆,「御營御武副中軍總統御營軍務印」一顆。案此等官職均不見於各史記載。初疑御營即禁軍,明初所謂親軍。明史兵志云:『洪武二年,改拱衛司為親軍都尉府,統中、左、右、前、後五衛軍,而儀鑾司隸焉。十年,罷府(及司,置錦衣衛,所屬有南北鎮撫司十四所,所隸有將軍、力士、校尉,掌直駕侍衛,巡察緝捕;已又擇公、侯、伯、都督、指揮之嫡次子置勳衛散騎舍人,而府軍前衛及旗手等十二衛各有帶刀官。錦衣所隸將軍,初名「天武」,後改稱「大漢將軍」』。據此,則關防及印所謂「御營」,似即洪武時之「親軍」,後改為「錦衣衛」者;「御武」即洪武時之「天武」,為錦衣衛所隸將軍名號;「勳戚」即洪武時之「勳衛」,為公、侯、伯等嫡次子所置。蓋此等營名、官名,或為隆武時所新改。然思文大紀有云:『禁軍五營,名曰「錦衣衛天武」,中、前、後、左、右營,每營正將,給與關防,其文曰「錦衣天(武中等營關防」』(案當作「錦衣天武中營等關防」,蓋中營之外,尚有左、右、前、後等營也;等營二字誤倒)。然則禁軍曰「錦衣天武」,御營曰「御營御武」,迥然不同。南疆逸史思文帝紀略云:『隆武元年八月丁酉,以鄭鴻逵為御營左先鋒,出浙江;鄭彩為御營右先鋒,出江西』。思文大記云:『十一月十八日,駕出洪山,餞正先鋒鄭鴻逵、副先鋒鄭彩,登壇授鉞』。然則御營之制,有與禁軍相同者。惟禁軍掌直駕侍衛、巡察緝捕,而御營則出征。禁軍所隸將軍稱天武,御營所隸將軍稱御武。禁軍之公、侯、伯、子稱勳衛,御營之公、侯、伯、子稱勳戚。蓋思文於隆武元年十一月御駕親征,故有御營。思文大紀有御營內閣、御營吏部、御營禮部、御營兵部等,以別於留守福京之內閣六部。成功之「御營協理行在宗人府關防」亦在御駕親征時所設,與御營內閣六部同例,其時芝龍留守,故掌宗人府印務,而不曰御營。成功之「御營御武副中軍」,蓋即副鄭鴻逵或鄭彩耳。觀思文大紀:『隆武二年三月,敕國姓成功招致鄭彩逃兵,速出分水關,以復江省』(江西),則或係副鄭彩亦未可知。至總統御營軍務一職,他書亦嘗言及。閩海紀要云:『隆武二年春正月,以成功為御前營內都督』。小腆紀年則云:『御營中軍都督』。南疆逸史云:『隆武之以總統命成功也,許立武職得至一品,文職至六品』。又云:『成功聞永曆帝立於粵,遙奉其正朔;其文移稱「總統使罪臣」』。觀上列各書所稱,或簡稱,或別稱,皆未能得其全;此則關防與印,實則可補史之闕文也。
四、招討大將軍,鎮守仙霞關。
閩海紀要云:『隆武二年(臺灣外紀,掛招討大將軍印在三月),命佩招討大將軍印,鎮仙霞關。八月,芝龍聞清兵將至,密遣親吏到師納款,檄仙霞關守將施天福回,又遣心腹蔡輔至關,將授意於成功。輔入見,語未發,成功厲聲先謂曰:「敵師已迫,而糧不繼,空釜司饔,吾將奈之何耶!速請太師(芝龍)急發餉濟軍,慎勿以封疆付之一擲也」!輔噤不敢發語,回見芝龍,備述前事,且曰:「向若道及納款,此頭巳斷矣」。芝龍曰:「癡兒不識天命,固執乃爾,吾不給餉,彼豈能枵腹戰哉」!賜姓屢請,皆不報,關兵無糧,遂逃散,成功不得已引還,至延平嘆息而回』。案招討大將軍,授於隆武二年鎮守仙霞關之時。南疆逸史鄭成功傳謂成功年二十二為之,則在隆武元年,非也。隆武二年八月辛丑,帝遇害於汀州,十二月癸丑朔,成功起兵,移文仍稱隆武二年,自稱罪臣,鈐以招討大將軍印。隆武四年十月,永曆帝在肇慶,使晉成功威遠侯,招討大將軍如故(引見上)。自是之後,招討大將軍一職,蓋訖鄭經、鄭克塽,皆仍其故稱。至降清時,延平王等印,先由施琅奏繳,惟招討大將軍印仍留造冊籍,蓋至克塽至京乃奏繳。觀施琅靖海紀事偽藩齎繳冊印題本可知。查繼佐魯春秋謂『永曆六年,桂主自安隆馳授國姓成功招討大將軍敕印』,亦非也。
乙、爵
一、忠孝伯
臺灣外紀云:『隆武二年三月,賜姓成功條陳:「據險控扼、揀將進取、航船合攻、通洋裕國」,隆武嘆曰:「騂角也」!封忠孝伯,賜尚方劍,掛招討大將軍印』。閩海紀要以封忠孝伯列於隆武(元年,似誤。
二、威遠侯
威遠侯一說,最初惟見於江日升臺灣外紀,其他皆未之載;其後沈雲臺灣鄭氏始末、徐鼒小腆紀年及紀傳、倪在田續明紀事本末、汪鏞鐘延平忠節王始末、連橫臺灣通史皆從此說,以進爵之次敘,應有侯之一級也;今亦從之。臺灣外紀云:『永曆二年五月,輔明侯林察自廣東逃回,見成功詳陳瞿武耜等擁立桂王始末,成功加額曰:「吾有君矣」!即修表遣原隆武中書舍人江于燦、黃志高二人從海道入廣稱賀,並條陳時勢,自領大隊舟師至東山候永曆旨,以便會合恢復』。『永曆二年十月,江于燦、黃志高同太監劉玉齎永曆詔到,晉封成功威遠侯』(外紀卷六)。
成功此次之進爵,一因遵奉正朔,一因表陳勤王,故仍其故官,進其爵位;續明紀事本末言:『晉成功威遠侯,招討大將軍如故』,紀事較他書完備。
三、漳國公
漳國公之封,或謂在永曆三年七月,夏琳閩海紀要是也;或謂在永曆四年正月,沈佳存信編是也;或謂在永曆七年六月,江日昇臺灣外紀、徐鼒小腆紀年及紀傳、倪在田續明紀事本末、汪鏞鐘延平(忠節王始末是也;或謂在永曆七年八月,沈雲臺灣鄭氏始末是也。綜觀四說,惟夏琳說較確,其言曰:『永曆三年七月,明主遣使晉招討大將軍忠孝伯國姓成功為漳國公』(閩海紀要)。以忠孝伯而晉封漳國公,不無越等之疑;蓋夏氏尚不知永曆二年成功巳晉封威遠侯也。
成功此次之晉爵為公,諸書皆不言其原因。考臺灣鄭氏始末云:『永曆三年正月,破南昌,聲桓、得仁皆死;三月,克信豐,連下撫州、建昌,成棟溺水死;破湘潭,騰蛟死。永曆遣使告急於成功;遂遣施琅、楊才、黃廷、柯宸樞攻漳浦,守將王起鳳降,遂下雲霄,殺其守將裴國柱,傳檄浙、粵、江西』(鄭氏始末卷二)。據此,則當時告急之使,即加封之使,宜在七月明矣;蓋金、王死而江西失,李成棟死而廣東危,何騰蛟卒而湖南亡,故告急成功,使以福建之師共保廣東,以為進取之基,不得不進其爵以資鼓勵,故成功即遣施琅等率師西進,稱為奉旨專征,旋即親征潮(揭(均見楊英從征實錄一葉至十葉),以期連師粵西,共圖北進也。而沈佳云:『永曆四年正月,國(姓成功破漳州,進圍福州,奏聞,封為漳國公』(存信編三)。考成功破漳州,因劉國軒獻城歸正,在永曆八年十一月,襲福州,在十年七月(均詳見楊英從征實錄),存信編以此為封漳國公之原因,而謂其封在四年正月,皆誤也。江日昇則謂:『永曆七年六月,甘督(楊英從征實錄作「監督」,此誤)池士紳奉成功令,以蠟丸齎帛疏由陸路詣廣西行在,報殺陳錦、敗楊名高捷;回同兵部侍郎萬年芳齎永曆詔至,晉封成功漳國公。功受封畢,仍遣士紳與年芳從海道進呈謝表,並會諸師恢復』(臺灣外紀卷七)。考蠟丸奏報戰功,兵部主事萬年英齎敕晉封成功,乃封延平王事(見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及楊英從征實錄),非封漳國公,此誤也;沈雲臺灣鄭氏始末謂封漳國公在永曆七年八月,其誤與臺灣外紀略同。
又有誤漳國公為延平公及廣平公者。鄭亦鄒鄭成功傳誤漳國公為延平公,其言曰:『順治六年(永曆三年)七月,永曆遣使至島,封成功為延平公』(見明季遂志錄)。清國史館逆臣鄭芝龍傳、日本川口長孺臺灣紀事、夏燮明通鑑附編、連橫臺灣通史皆釆此說。楊陸榮則又誤漳國公為廣平公,其言曰:『順治六年七月(永曆三年),永明王遣使至島,封成功為廣平公』(三藩紀事本末卷二十一)。李瑤南疆繹史摭遺、徐鼒小腆紀年及紀傳、倪在田續明紀事本末、江鏞鐘延平忠節王始末皆釆此說。
考楊英從征實錄載封延平王冊文,首有『爾漳國公賜姓』,末有『冊封為延平王」等語,則封延平王之前,實封漳國公。漳國公之封既在永曆三年七月,則不應再有延平公、廣平公等封。
竊疑此等致誤之由,蓋因黃宗義賜姓始末有永曆三年封成功為延平王一說,而封延平王時成功辭讓,他書又有封公一說,又有永曆七年、八年、十一年、十二年封延平王等說,於是明季遂志錄遂以永曆三年七月封延平公,十二年封延平郡王,改延平王為延平公,是第一誤也;三藩紀事本末以為公與王不應皆以延平為名,又改延平公為廣平公,於是以永曆三年七月封廣平公,十二年封延平王,是(第二誤也;臺灣鄭氏始末又因漳國公之封不可磨滅,於是又調停上二說,遂以永曆三年七月封廣平公,固辭不受,七年乃改封漳國公,十一年十二月封為延平王,是第三誤也。余廣彙各書,觀諸家之說紛如亂絲,覽本末因果條而理之,始為之判別是非,而折中一說如此。
四、延平王
封延平王年月,各家所說,更紛歧難理。茲先列為一目而後辯其是非:
第一類:封於永曆三年七月者,沈雲臺灣鄭氏始末;封於三年八月者,屈大均安龍逸史、羅謙殘明紀事(上二書皆託名,實一書)、黃宗羲賜姓始末、滃州老民海東逸史、南沙三餘氏明末五小史、五藩實錄、明末紀事補遺、南明野史(以上四書實一書而異名)。
第二類:封於永曆七年五月者,楊英從征實錄、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夏琳閩海紀要。
第三類:封於永曆八年七月者,無名氏行在陽秋、沈佳存信編、許浩基鄭延平年譜。
第四類:封於永曆十年春者,查繼佐魯春秋。
第五類:封於永曆十一年七月者,江日昇臺灣外紀、沈雲臺灣鄭氏始末;封於永曆十一年十月者,溫睿臨南疆逸史、邵廷釆西南紀事;封於永曆十一年十二月者,倪在田續明紀事本末;封於永曆十二年正月者,鄭達野史無文、明末五小史等四種、徐鼒小腆紀年及紀傳、夏燮明通鑑附編、汪鏞鐘延平忠節王始末、陳乃乾徐闇公先生年譜、連橫臺灣通史;封於永曆十二(年而不言月者,鄭亦鄒明季遂志錄、楊陸榮三藩紀事本末、李瑤南疆繹史摭遺。
第六類:封於永曆十二年七月者,日本川口長孺臺灣紀事。
案以上所引書三十一種,言封延平王年月不同者約十有一,歸納之,授封、受封相離數月仍為一類,則可分為六類。其間若沈雲臺灣鄭氏始末、明末五小史等四種,皆言封延平王有兩次,第一次不受,第二次乃封潮王,若仍封延平王,恐無此理,余所不取,且永曆三年決非封王之時,其說已見於前。而此六說中,孰是孰非,則當一視延平王冊文,即可以斷定何年何月所封矣。
封延平王冊文曰:『克敘彝倫,首重君臣之義,有功世道,在嚴夷夏之防,蓋天地之常經,實邦家之良翰。爾漳國公賜姓,忠猷愷掣,壯略沉雄,方閩浙之飛塵,痛長汀之鳴鏑,登舟灑泣,聯袍澤以同仇,嚙臂盟心,謝辰昏於異域。而乃戈船浪泊,轉戰千年(千字當係十字之誤),蠟表興元,間行萬里,絕燕山之偽疑,覆虎穴之名酋,作砥柱於東南,繁遺民以弁冕,弘勳有奕,苦節彌貞。惟移忠以作孝,斯為大孝,蓋忘家而許國,乃克承家,銘具金石之誠,式重河山之誓,是用錫以冊封為延(平王。其矢志股肱,砥修茅戟,丕建犁庭之業,永承胙土之庥,尚敬之哉(楊英從征實錄三十三葉)!
考海上見聞錄云:『永曆七年五月,賜姓著監督池士紳以蠟丸齎帛疏,由陸路詣行在,敘方曲破總鎮王邦俊、小盈嶺破提督楊名高、江東橋殲總督部院陳錦、海澄敗固山金勵之功』。『行在遣兵部主事萬年英,齎敕晉賜姓漳國公封延平王,賜姓拜表辭讓,差監督張自新同萬兵部由水路詣行在回奏,以海澄破邊功請封各鎮爵賞,後永曆以帛詔封甘輝為崇明伯、黃廷為永安伯、萬禮為建安伯、郝文興為祥符伯、王秀奇為慶都伯、參軍馮澄世太僕寺卿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
文案楊英從征實錄云:『永曆七年正月,太師平國公(鄭芝龍)差周繼武至自燕京,傳清朝欲來議和,令藩議就之,藩差李德奉書稟復太師,言:「兒南下數年,巳作方外之人,張學聖無故擅發大難之端,兒不得不應,今騎虎難下,兵集難散」云云』(從征實錄第二十九葉)。
成功破清總兵王邦俊在永曆五年六月、九月,小盈嶺破清提督楊名高(從征實錄作「皋」)在五年十一月,江東橋殲清總督陳錦(從征實錄作「金」)在六年三月,海澄敗清固山金勵(從征實錄作「礪」)在七年五月。由此言之,冊文中所謂「戈船浪泊,轉戰千年」者,指自永曆三年以來,成功轉戰漳、泉、潮、揭言也;所謂「蠟表興元,間行萬里」者,即海上見聞錄所謂「七年五月,賜姓著監督池士紳以蠟丸齎帛疏,由陸路詣行在敘功也」;所謂「絕燕山之偽疑」者,即指永曆七年正月鄭芝龍差周繼武令成功就清和議,而成功差李德復書絕之也;所謂「覆虎穴之名酋」者,即指敗固山金礪等也。冊文中所敘功績,皆訖於永曆七年五月,則封延平王不在七年五月以前,可斷言也。蠟丸之疏在七年五月敗固山金礪後始發,封王之冊文又敘功至七年五月止,故監督池士紳固在七年五月起程赴行在,而兵部主事萬年英齎敕來封,必在七年五月以後,然不能出八年以外,亦可斷言;蓋其時帝在安隆,池士紳由中左所(廈門)詣行在,至少須兩月左右,中間經朝議之斟酌酬功,或加增使命,必又幾經時日,加以敕使途程,又經數月,然後可以到達中左,故楊英從征實錄、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夏琳閩海紀要皆繫此事於七年五月者非是;惟記其遣使詣行在而附記行在遣使來封以終其事,如閩海紀要固無不可,然決不可如楊英從征實錄之遂以七年五月即為封延平王之月也。
統觀各書記載,自以行在陽秋及存信編二書所記為是。行在陽秋云:『永曆八年七月,遣內臣至廈門島,冊封朱成功為延平王』(行在陽秋下)。存信編云:『永曆八年七月,遣內臣至廈門,冊封漳國公朱成功為延平王』(存信編卷四)。
考行在封成功為延平王之動機,固不僅基於「絕燕山之偽款,覆虎穴之名酋」。絕偽款乃當然之臣職,覆名酋亦僅復絕少之疆土,非有震世之功勳,宜乎成功之不敢受也。而行在之所以封之以王者,實欲成功率師勤王,會合李定國之軍於廣州,共同北伐,以圖恢復耳。故封冊之文曰:『其矢志股肱,砥修矛(原誤作茅)戟,還建犁庭之業,永承胙土之庥』。詩秦風曰:『豈曰無衣,與予同仇』,『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冊文正用此意,以勉其與李偕作也。
考行在陽秋:『永曆八年二月,安西王李定國(案劫灰錄,永曆四年封李定國西寧王,此言安西王,誤)率兵入高州,張月來歸。夏四月初十日,李定國兵至雷、廉,遣將攻復羅定、新興、石城、電白、陽江、陽春等縣』(行在陽秋上)。南疆逸史永曆帝紀略云:『永曆八年五月,進圍新會』。
考李定國於永曆七年夏攻肇慶,七月,復取化州、吳川、信宜、石城(見小腆紀年卷十八);當時曾致書於成功,約會師廣州(書見楊英從征實錄四十七葉),成功不赴。至八年四月圍新會時,定國又致書成功請會師(見楊英從征實錄四十五葉)。定國致成功書云:『孟夏遣使帆海詣鈴閣』,且詣鈴閣』,且約婚姻(見楊英從征實錄五十五葉成功復書),行在冊封成功為延平王,當亦在此時;(蓋兵部主事萬年英由安隆發,當在八年五、六月,抵中左所則在八年七月杪。定國致成功書中亦言:『七月中旬又接皇上敕書,切切以恢東為計』(楊英從征實錄四十六葉)。又言『孟夏遣使帆海詣鈴閣,擬閱月可得旋』,則自新會至廈門海道半月可達,一月可往復。竊疑萬年英七月中旬至新會,齎敕至定國營,七月杪至中左所,齎敕封成功延平王,同為一使約會師期,成功雖表辭王爵,然行在如此隆恩,重以定國之約婚姻,自不得不出師勤王,以與定國會。楊英從征實錄云:『八年十月,差效用官林雲璿賫勤王師表詣行在,並持書會晉王(案當云西寧王,晉王之封在永曆十年,此誤)書云:「季(秋幸接尊使,讀翰教諄諄修矛戟而奏膚公,大苻夙願,又重以婚姻之約,竊聞方、召並駕而獫狁於襄,秦、晉締盟而周邦咸賴,古人美績何多讓歟』(見實錄五十五葉)!由此觀之,成功第一次勤王,因封漳國公;第二次勤王,因封延平王。且八年二月,清遣鄭、賈二使齎海澄公印來招降,八月,清又遣葉、阿二使齎興、泉、漳、潮四府安插兵將敕來招降,延平王之封至,則招局為之頓挫。於此可見八年二月,延平王之封尚未有也,故清使得以公爵為餌,若早知成功封王,則亦必以王爵相餌,如平南王、靖南王之例。則延平王封爵之來,卻逢適當之機會,一以破壞清廷之招局,一以激起成功之勤王,不可謂非幸事也。惜乎成功因和議之使在泉州,而令李定國之使暫住金門(見楊英從征實錄四十七葉),致誤師期,李師敗回,而勤王之師遂為空行耳。
延平王所封年月,既以延平王冊文及李定國書考定為八年七月,茲又得永曆帝敕徐孚遠文二則,以為旁證如下:『永曆八年正月,定西侯張名振復以朱成功之師入長江,望祭孝陵』(見小腆紀年卷十八)。時永曆帝敕諭僉憲臣徐孚遠等云:『漳國勳臣成功亦遣侯臣張名振等統帥舟師,揚帆上北』。是永曆八年正月,尚未封延平王而稱漳國公也。又敕諭聯絡閩、浙勳義官兵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徐孚遠云:『今朕既進封賜姓成功為延平王,命其出師恢取東粵,靈我指臂,且一面聯合直、浙義旅,以窺金陵心腹,以成朕分道北伐、扼吭拊背之勢。在延平王感蒙異數,受此知遇,當必聞命就道,投袂興師,以直抵廣省。是用特敕諭爾,俾知朕今秋必督諸王侯各路,大舉北征,爾其贊助行間,指揮進取(,與延平王朝夕黽勉,用建奇勳』(二敕文均見陳乃乾等徐闇公先生年譜)。此敕所謂(「今秋」者,即(指李定國取高州、圍新會以圖廣州之秋,亦指鄭成功出師潮、惠以援廣州之秋,蓋在八年五、六月已使兵部主事萬年英齎冊印就道之後,其時稱成功為延平王,則延平王之封在八年五、六月、而成功在中左所接此冊則在八月杪,更確有證據;其他諸家之說,皆不攻自破矣。
五、潮王
封潮王之年月,僅有二說:楊英從征實錄謂在永曆九年四月,查繼佐魯春秋、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夏琳「閩海紀要」則謂在永曆十一年,而其月又不同。茲分列於下,以便考證:
甲、永曆九年說:楊英云:『永曆九年四月,勦撫伯周金湯、太監劉國柱自行在至思明州(中左所改思明州在九年三月),齎敕印頒發勳爵,晉封藩主潮王』(從征實錄六十七葉)。
乙、永曆十一年說:查繼佐云:『永曆十一年春,桂主自安龍馳敕封國姓成功為延平王,成功謙,但以招討將軍行所屬諸文武,什襲王印不一行。或曰,桂王以成功不行王印,疑二字封不稱,改封一字為潮王,成功益謙不受』(魯春秋)。阮旻錫云:『永曆十一年,遣漳平伯周金湯、太監劉國柱從海上至思明,齎延平王敕命至晉封潮王,賜姓欲恢復南京,然後稱王,故文書告示,只稱令旨』(海上見聞錄)。夏琳云:『永曆十一年十一月,明主遣漳平伯周金湯晉招討大將軍延平王成功潮王』(閩海紀要上)。
案封延平王,蓋有二次。第一次萬年英齎敕來封,成功上辭表不敢受。楊英從征實錄云:『遣監督張自新同萬兵部繇水赴行在,回奏題敘海澄殺虜功次,請敕各鎮勳爵,後即敕封甘輝為崇明伯、黃廷永安伯、王秀奇慶都伯、赫文興祥符伯、萬禮建安伯、馮參軍監軍御史,餘各陞級有差。另遣監督池仕紳齎表繇路(陸)詣行在,並會平西等兵馬行軍事宜』(實錄三十三葉)。當是時延平王印冊必遣使繳還,惟代甘輝等題敘海澄殺虜功次,請封爵耳。第二次蓋行在得此回奏,即遣漳平伯周金湯、(太監劉國柱於永曆九年四月至思明州,賫敕印頒發勳爵(楊英從征實錄);所賫敕印即延平王敕印也,所頒勳爵即甘輝等勳爵也。楊英云:『忠振伯(洪旭)加少師,晉甘輝崇明伯、王秀奇(慶都伯、赫文(興祥符伯、萬禮建安伯、黃廷永安伯、參軍馮舉人(馮澄世)監軍御史』(從征實錄六十七葉)。
案海澄殺虜在永曆七年五月,題敘功次在永曆八年七月後,則頒發甘輝等勳爵,至遲必在九年四月,此時並齎延平王冊印重來。臺灣外紀云:『遣漳平伯周金湯、太監劉國柱齎延平王印冊由粵東龍門航海來廈,成功率甘輝等諸文武恭迎海埏,拜受延平王冊封,遂拜謝表』(外紀卷十)。惟外紀繫此事於十一年七月,自行在起程,十二月抵廈門,則誤以周金湯第二次來封潮王至廈門事附之於此事耳;蓋此事必在九年四月,楊英所記年月本未有誤,惟以封潮王事與第二次齎延平王印冊來封並為一事,是其誤耳。由此可知,明季遂志錄、三藩紀事本未、東南記事、西南紀事、南疆繹史摭遺等皆言遣漳平伯周金湯等航海封成功延平王,皆誤以第二次為第一次耳,且其年月亦或誤為十一年,或誤為十二年也。
延平王之封,雖第二次又遣周金湯等齎冊印至,然或謂成功雖不再辭,仍封固其印而不行用,但以招討大將軍行所屬文武,此查繼佐之說也(見魯春秋)。或謂周金湯齎冊至,成功拜受,始設長史、典膳等官,謝表以恢復無功辭王爵,稱招討大將軍如故,此倪在田之說也(見續明紀事本末卷七)。余以為既受王封,自當稱王,何得視天子之命如土苴,棄置於篋笥中而不行用也?考成功第一次辭王封,固欲表示謙讓之意,以矯孫可望輩乞封之弊,然一方於八年秋辭封,一方於九年春(即改中左所為思明州,設六官,其氣象固已迥不同前。而第二次冊印再頒,自當行用而無疑。觀其南京戰敗時,遣(使奉表請貶王爵,後其使因道阻反命,諸將請仍王號(見沈雲臺灣鄭氏始末卷四),即(可知延平王冊(第二次實未辭也。
永曆九年四月既為第二次封延平王,則潮王之封,自當以永曆十一年之說為是。夏琳閩海紀要云(:『永曆十一年一月,明主遣漳平伯周金湯晉招討大將軍延平王成功潮王』。阮旻錫海(上見聞錄、查繼佐魯春秋皆主十一年說,然不言在何月,不若閩海紀要明確簡要也。
考潮王之封,因永曆十年四月帝狩雲南,晉封西寧王李定國為晉王、南康王劉文秀為蜀王,當時雖偏安西南一隅,然仍欲使東南鄭氏出師長江,進取南都,使清師之攻黔、滇者回救江南,則滇師與閩師亦可收夾擊之功,故以一字王封成功以鼓勵之。蓋當時成功未有恢復兼省疆土之勞,又無保衛車駕出險之勳,故不能與李、劉同以大國賜封,故潮王之封雖為一字,表面似可與晉、蜀等王並駕齊驅,然仍為郡王,一如延平王也;若攻取南都,則必封以吳王或閩王,亦末可知。此頗斟酌至當,鼓勳功勳之中,仍寓鄭重名器之意,成功之辭,一如延平王之例,非必視為與延平郡王相等輕視之,而不屑受也。觀定國、成功往復二書,即可以證明此說之不誣。定國書云:『六飛夙駕,以四月如滇,時廣宣聖澤,丕暢皇靈,潛躍依光,鼠狐改步,聖恩廣大,賞格逾涯,如不榖者,不督其長年之徒勞,(再酬其一日之蹇負,甚而桂、衡薄績,冊以丹書,顧此非賞,益增悚駭;公嘉猷茂伐,頻達朝廷,奚煩饒舌,惟東事輔車之誼,潮、惠疊奏之勳,是固不容已於對揚者,上每召問,拊髀久之,用特專敕遙頒(此敕蓋即封潮王),冀公於咫尺天顏,枕戈靡懈耳。宸居鞏定,撻伐亟申,拜成命以天威,分誼攸篤,先內安而即外攘,時勢維宜,公其整帆飭旅,布號宣威,待我於長洋把臂,擊楫論心,一償夙願,不亦快哉』(楊英從征實錄四十葉)!成功復書云:
『(聖駕蒞)滇,狐鼠改步,東西南北,共帶宗周,此社稷之靈,而實老親翁撐持之勳。今宸居既云鞏固,而帝業未可偏安,況中原有可乘之機,胡運值將盡之時,宜速乘勢,併力齊舉。茲不佞現提水陸精銳,收復閩、浙,薰風盛發,指日北向,願老親翁卷甲長驅,鼓行迅擊,首尾交攻,共焚濟河之舟,表裏合應,立洗腥羶之穴』(楊英從征實錄四十一葉)。考定國來書,當在十一年與封潮王敕書同時至思明州,而成功復書,當在十一年九月復閩安鎮攻取溫、臺之後,書中言「收復閩浙」是也,且在十二年五月大舉圖江南之前,書中言「蕙風盛發,指日北向」是也。確切言之,蓋在十二年春耳,蓋敕使至思明州已在十一年十一月,時成功已在溫、臺軍次,故其復書必須在十二年春也。
潮王之封敕使,蓋為周金湯、黃事忠,而進謝表辭封及會師江南疏,其報使則為張自新,徐孚遠亦隨行,陳乃乾等徐闇公年譜云:『永曆十二年正月,永曆帝遣漳平伯周憲洙金湯、職方黃臣以事忠間行由廣東龍門航海至思明州,封成功為延平王,晉先生為左副都御史;成功遂進謝表並會師江南疏,使先生偕都督張衡宇自新隨周、黃等赴滇復命』。
考十二年正月周金湯等蓋由思明州至溫臺軍次之時,而非初抵思明之時,封成功為潮王,而非封延平王,年譜蓋誤;且張自新、徐孚遠僅隨黃事忠由安南赴滇,周金湯尚留於思明州未(返(說詳下)(。徐孚遠上安南西定書云:『孚遠入閩,事隆武皇帝,又以運屯,同賜姓藩大集勳爵,結盟建義於閩島,與賜姓藩為僚友,養精蓄四十萬,待時而動,十三年於茲矣(此書於永曆十二年上(,建義於隆武二年故云十三年)。蒙皇上龍召,亦數次矣。黃職方事忠者,亦以起義,母妻被殺,奔走王事,屢入(虎穴,至死不避。皇上命之賫奉詔書,至賜姓藩營,約以進兵。賜姓藩遵奉,會合群師統軍大帥,將直抵金陵。遣張都督、送孚遠等於朝,恭報師期,催發晉、蜀、韓三藩同逼江北』(徐孚遠釣璜堂存稿附遺文)。此書言自隆武二年建義以來巳十三年,則為永曆十二年所上。而徐孚遠交行摘稿有黃臣以、張衡宇交海詩,三月晦日同臣以、衡宇詩傳周漳平將至、亦作隱語未達詩,周漳平有書至、寄書者被其國重罰、信音絕矣詩;此亦可證復命僅黃事忠、張自新,而徐孚遠隨行,周金湯並未同行也。
據上列數證,則周金湯第一次奉使發還封延平王印冊,則與太監劉國柱偕行,九年四月至中左所。第二次奉使封潮王,則與黃事忠偕行,十一年十一月至思明州。諸家混此二段為一,於是糾紛難理,訖無定論。
廈門志據紀石青(與徐孚遠等同客延平王所)遺稿謂:『金湯丁酉(永曆十一年)從龍門(在廣東欽州)航海來廈,與石青輩盤桓吟詠幾兩載』。海上見聞錄云:『後金湯復命,雲南已破,死於廣海』。觀金湯致書黃事忠、徐孚遠等於安南,而其寄書者被國重罰,孚遠與黃、張二公亦阻於安南,不能達行在,回至交、廣之間,幾遭清軍砲擊,冒險而回,則金湯之死於廣海,恐非傳聞之誤也。成功大攻南京,而報行在師期之疏及約定國會師之書皆不能達,故未能收東西夾擊之效,而反遭清軍貴州凱旋之反攻,此皆交、廣路阻,音信隔絕之所誤耳。金湯一人與封延平王及潮王均有關係,且與成功南京之役所關亦鉅,故不憚繁而詳考之如此:
附考
楊英從征實錄:『永曆十四年正月二十一日,遣蘇迪章押送漳平伯周金湯、太監劉國柱到龍門港登程,往行在復命』(一百三十五葉)。案「十四年」為「十年」之誤,蓋金湯與國柱於九年四月至中左所封延平王,其復命至遲當在十年正月也;此誤。
沈佳存信編:『永曆十二年二月,以璽書通問延平王,從安南出海,遣總兵曹延生、漳平伯周金湯往,舟覆而回,改遣職方主事許如桂、內監劉之清往』。案十二年二月周金湯正在廈門與紀石青輩盤桓吟詠;此誤。
考十二年二月,清軍分三路將取雲南,或以此警急,再遣使速成功出師攻南京,以圖牽制,亦未可知。然則成功攻南京若勝,則清軍三路攻滇之力,必因牽制而分,滇都或尚可苟延旦夕,未可知也。南京之役,關係於明之存亡,於此可見。
潮王之封,成功謙辭不敢受,其印冊亦必使張自新與黃事忠等繳回行在,惟張、黃與徐孚遠以安南阻道,由瓊海回思明(見交行摘稿)。孚遠既歸,與林霍書曰:『交行之不得達,有不偶者數事,非筆所能詳,紀石老能傳之也。聞粵東猶可以達,特險耳。今天使黃兄尚在,明春須問途,不肖固不惜命也』(徐闇公年譜引林霍傳)。孚遠有臨別臣以詩云:『風拂高檣碧浪吹,故人別去不勝悲;遲君再報南天信,恐是袁安臥雪時』。據此,則黃事忠必於永曆十三年春仍歸行在復命,而張自新之護送與否則不可知,周金湯與黃偕行與否亦不可知。要之潮王印冊,或由事忠等繳回行在,或與金湯輩同喪廣海,皆不可定。惟成功處必無潮王印傳之子孫,而傳之子孫者確有延平王印冊,襲稱二代,故克塽降清僅繳延平王印冊,而無潮王印冊,故諸書或竟不載封潮王事也。
中華民國二十年六月十七日作於北平。
【台湾文献丛刊·第67种】《郑成功传》等六种
台湾文献丛刊
【第 67 种】
郑成功传
.作者:郑亦邹、匪石、朱希祖
.原书页数: 0156 页
●书籍简介
第六七种「郑成功传」
本书(一册一五六面九三、六○○字)首载郑亦邹撰「郑成功传」(日本浪华木孔恭世肃校本),次录「清史列传」「郑芝龙传」、「清史稿」「郑成功传」及署名匪石撰「郑成功传」三种。另有两附录:一为「延平二王遗集」,一为「郑延平王受明官爵考」。郑着「郑成功传」(分上下两卷)作者郑亦邹,字居仲;福建海澄人。清康熙丙戌(四十五年),成进士;旋授内阁中书。未几,乞假归;结庐于白云洞之麓,授徒著书。所着有「明季遂志录」等书,多散佚。「郑成功传」约成于康熙四十五年稍后任内阁中书期间,上距台湾郑氏之亡只二十余年。传系郑氏四世事,编年纪述;虽由清人口吻,但以闽人说闽事,极具史料价值。其余三种中,匪石着传偏重宣传鼓吹作用,「清史列传」及「清史稿」两传内容简略。附录之一「延平二王遗集」有郑成功诗八首、郑经诗二首、谕五篇,原刊「玄览堂丛书续集」中;集后有跋,记传录经过。附录之二「郑延平王受明官爵考」,海盐朱希祖撰。
●序号 篇名
1 弁言
2 郑成功像
3 台南郑成功祠
4 郑成功传目录
5 郑亦邹着郑成功传
6 清史列传郑芝龙传
7 清史稿郑成功传
8 匪石着郑成功传
9 第一节 诸论
10 第二节 郑成功未生时中国之时势
11 第三节 郑成功之初生及其幼年
12 第四节 郑芝龙十九年间降叛之概略
13 第五节 义师之初兴
14 第六节 思明州之经画
15 第七节 漳州海澄之二大战
16 第八节 清郑书诏往来之一年间
17 第九节 郑氏兵力扩张时期
18 第十节 金陵之役
19 第十一节 郑氏兵力再振时间
20 第十二节 台湾之根据
21 第十三节 郑成功之终期
22 第十四节 郑经之苦节
23 第十五节 吴、耿、尚三王与郑氏之关系
24 第十六节 台湾亡
25 第十七节 郑氏亡后之台湾
26 附录一 延平二王遗集
27 附录二 朱希祖着郑延平王受明官爵考
●弁言
这本郑成功传,包括下列六种作品:
(一)郑亦邹着郑成功传郑亦邹字居仲,海澄人,康熙三十二年(一六九三年)中举人,四十五年(一七○六年)成进士,旋授内阁中书。因为他有志著述,澹于仕进,所以在京供职不久,就乞假归里,结庐白云山麓,授徒著书。闽抚张清恪伯行曾聘他做过书院学正,对他很敬重;后来又荐他入纂修馆,未赴而卒。这是根据光绪间沉定均漳州府志所载资料摘要叙述的。至于他的生卒确年,一时无从查考。
关于郑着郑成功传的内容,黄典权君在其所作郑成功史料合刊序中曾加论述;归纳其意,可分三点:
(1)黄君认为郑亦邹的生卒之年大概不出康熙年间,虽不及亲见郑成功的活动,但仍与郑成功时代相接。而郑亦邹的家乡海澄又是郑成功和郑经抗清多年用兵的地方,当然存留着许多战迹和故老的传说。然则郑亦邹之作郑成功传正合于「时地相近」的条件,所以此书具有史料的价值。
(2)黄君又认为郑亦邹既在康熙间中举人、成进士、做京官,其政治立场当然是「从清」的;因此,他对郑成功之海上起义颇有微辞。郑亦邹是海澄人,而又隐居于漳州东南的白云山麓,与黄梧的家族自不免有相当的关系;因此,书中关于黄梧及其子芳度、芳泰的记载颇有曲笔。若以此书的观点与杨英从征实录、阮旻锡海上见闻录和夏琳海纪辑要相比,是大异其趣的。
(3)黄君又查考郑亦邹所着的白麓藏书十数种中,有明季遂志录、明季辨误、江闽事略、明余行国录、明遗民录等书,足证郑氏对晚明史曾作过全盘的研究。而这本郑成功传就建立在这个广大的基础上面。所以书中有关人物的出处和归宿,都能详述无遗。同时还把他参考过的当代著作的资料注于正文之下,因而保存了许多不见于他书的异闻。
以上三点意见,实为公允的批评,足供读者的参考。
又,郑亦邹着郑成功传与世传黄宗羲着郑成功传内容几乎完全相同。黄着「郑传」已刊于本丛刊第二五种赐姓始末一书里面。我们认为梨洲遗着丛刊所载的郑成功传不可能是黄宗羲的作品。这个意见已经写在赐姓始末的弁言中间,这里不再赘述。
(二)清史列传郑芝龙传此传见于清史列传卷八十逆臣传中,虽以郑芝龙为传目,实则包括郑氏几代的史事,而以郑成功的活动为主要部分;所以,这篇郑芝龙传也就是郑成功传。
(三)清史稿郑成功传此传见于清史稿列传十一。按清史稿的列传大都是就清史列传的原稿加以删改增订而成,故清史列传较详而清史稿列传较略。但这里所录两传,则清史稿的郑成功传比清史列传的郑芝龙传详实得多,大概清史稿的郑成功传是经过一番参考而重撰的。
(四)匪石着郑成功传我们只知道匪石姓陈,是镇江人。我们曾随时向人询问关于匪石的生平,但无人比我们知道得更多。匪石着的郑成功传曾在浙江潮上发表过。浙江潮是革命初期的宣传品之一,大约在庚子(一九○○年)以后与湖北学生界、新湖南、江苏月刊等刊物继中国日报之后而发刊的。然则此一郑成功传当成于庚子之后。现在我们是据甲辰(一九○四年)十一月东京并木活版所排印而由清国留学生会馆发行的单行本誊录点校的。此书内容大都采自日本人的著作,史料价值并不甚高,只是用作鼓吹民族主义的一种宣传品而已。原书之首,载有郑成功的肖像和台南郑成功祠的图片各一幅,今并列于这个新刊本的全书之首。
(五)延平二王遗集集内有郑成功诗八首、郑经诗十二首、谕五篇。此集刊于玄览堂丛书续集中,其原抄本藏于国立中央图书馆。至于原抄本的来历,则集后未署年月姓名的跋文已经叙述了。世传延平王之诗很少,而此集且有嗣王之作;如系真品,自为稀世之珍。用特移写于此,以为附录之一。
(六)郑延平王受明官爵考朱希祖先生说:『延平王郑成功所受明之官爵,各书记载,官则缺略不全、爵则名称互异,其除授封拜年月又各不同。于是一切军国大事,有与其官职、封爵牵连而不能定其年月者,皆纠纷而不能理;往往因果倒置,事实淆乱』。因此,他参考许多资料,撰为此文,刊于民国二十一年三月出版的国立北京大学国学季刊第三卷第一期。我们觉得这篇文章对于研究郑成功史事的人有很大的帮助,所以转载其文,以为附录之二。(百吉)
●郑成功像(图表,故省略,详细内容请参见版面文件)
此图为前驻在台湾美国领事狄碧德仁氏所藏,揭于日本伊能嘉矩所着台湾志上卷。风姿飒爽,令人想象当时。
匪石志。
●台南郑成功祠(图表,故省略,详细内容请参见版面文件)
清光绪元年二月,建郑成功祠于台南。此图为郑祠外景。额题明延平郡王祠。其正殿安郑成功衣冠束带塑像,后殿中央为翁太妃祠(祀成功生母田川氏)。左为监国祠(祀经长子克■〈臧上土下〉),右为宁靖郡王祠(祀明宁靖郡王),东西两庑配祀郑氏部将百余人焉。
●郑成功传目录
郑亦邹着郑成功传………………………………………………………………………(一)
清史列传郑芝龙传……………………………………………………………………(四一)
清史稿郑成功传………………………………………………………………………(五一)
匪石着郑成功传………………………………………………………………………(六三)
附录一延平二王遗集……………………………………………………………(一二七)
附录二朱希祖着郑延平王受明官爵考…………………………………………(一三七)
●郑成功传
闽海郑亦邹居仲着
·卷上·
郑成功,南安县石井巡司人也。初名森,字大木。父芝龙,字飞黄,小名一官。其大父绍祖,为泉州大守叶善继吏。时芝龙方十岁,尝戏投石子,误中大守额,大守擒治之;见其容止,笑而释焉。居无何,落魄去之日本,娶倭妇,生成功。是夜倭岛万火齐明,芝龙心异之。数岁,芝龙与仲弟芝虎亡之颜思齐党中为盗。思齐,海澄人,居台湾;一时群盗陈衷纪、杨六、杨七、刘香等皆出其门。衷纪,亦澄人,最桀骜;芝龙委身事焉。台有居人,自芝龙等始。
思齐死,众无所立,乃奉盘鍉割牲而盟,以剑插米,各当剑拜,拜而剑跃动者,天所授也。次至芝龙,再拜,果跃出地;众乃俱伏,推为魁(或传芝龙与陈衷纪、陈勋等十人各乘一舟,亡之台湾为盗。风引桅带搅而为一,各骇然曰:『此殆天以我十人不相统摄,欲立一中军耶』!乃共申约,鼓三通而开者立之。至芝龙而开。其言芝龙所以起家者或异,然要之,生而盗贼,亦有天焉)。陆梁海上,官军莫能伉。然大权仍归衷纪,芝龙犹阳奉焉。
朝议招抚,以叶善继习芝龙,为书招之。芝龙感激归命。及降,善继坐戟门,令芝龙兄弟泥首。芝龙素德善继,屈意下之,而一军皆哗,竟叛去,复踞海岛,劫截商民,往来闽、广之间。
天启六年,泊于漳浦之白镇。巡抚朱一凭遣都司洪先春击之,鏖战自晨及昧,未有所败。会海潮夜生,先春漂泊失道。芝龙阴度前山绕先春后,先春腹背受敌,身被数刃。芝龙故有求抚意,微达于官军,乃佚先春。又自白镇趋中左所,督师俞咨皋与战败,又佚之。中左人开城纳之。泉守王猷遣人招谕。
崇祯元年九月,芝龙杀衷纪于岛上。忌刘香,发其父冢,刃挫而粪潴之。率所部降于督师熊文灿。
三年,以平广盗、征生黎、焚荷兰(时豫章邹维琏抚闽,荷兰犯岛。琏拜芝龙为将。芝龙募龙溪人郭任功,率十余人,夜浮荷兰船尾,潜入焚之,获荷兰五十余人,余船悉遁)、收刘香功,迁都督。于是成功在倭已七岁矣,芝龙屡请之,不能得。乃遣人赍金币往,图画芝龙为大帅、秉钺横绝海表、军容烜赫之状,〔倭〕亦颇惮,受赂而归之。
成功风仪整秀,俶傥有大志。每东向而望其母。常为季父芝豹所窘,叔父鸿逵独伟视焉。读书颖敏,不治章句。先辈王观光一见,谓其父曰:『是儿英物,非而所及也』。十五,补弟子员,试高等,食饩二十人中。金陵有术士视之,惊曰:『此奇男子,骨相非凡,命世雄才,非科甲者』。盖知明历之余分,东南之犹乱也。
世祖之元年,福王立江左,改元弘光。封芝龙南安伯、鸿逵靖卤伯。其明年,鸿逵与黄道周迎唐王,即位福州,改元隆武。晋芝龙平卤侯、鸿逵定卤侯,俱加太师;芝豹澄济伯。芝虎最骁健,以逐刘香殁于海,以故不封(芝虎勇悍敢深入,声如乳虎。与刘香遇南澳,隐于帆末,风转及香船,大呼飞下,击杀几尽。香抱铜炮赴海死,芝虎亦殁)。
芝龙幼习海,群盗皆故盟或门下。就抚后,海舶不得郑氏令旗不能来往。每舶例入三千金,岁入千万计,以此富敌国。自筑城于安平镇,舳舻直通卧内。所部兵自给饷,不取于官。鐖凿剽锐,徒卒竞劝。凡贼遁入海者,檄付芝龙,取之如寄。以故郑氏贵振于七闽。
既而成功陛见,隆武奇之,抚其背曰:『惜无一女配卿,卿当尽忠吾家,无相忘也』。赐姓朱,改名成功;封御营中军都督,赐尚方剑,仪同驸马。自是中外称「国姓」云。是年,日本送归其母。
芝龙以拥立非本意,日与文臣忤。又度章皇帝神武,必不能偏安一隅,密有归款意。时招抚江南者内院洪承畴、招抚福建者御史黄熙胤,皆晋江人,与芝龙同里,通声问。一日,成功见隆武愁坐,悲来填膺,跪奏曰:『陛下郁郁不乐,得无以臣父有异志耶?臣受国厚恩,义无反顾,臣以死扞陛下矣』。
及两浙败,关门不戒。芝龙亦以不出关无以厌人望,乃分兵为二,声言万人,实不满千。以鸿逵为元帅,出浙东;永胜伯郑彩副元帅,出江右。隆武仿淮阴故事,筑坛郊送之。既出关,疏称饷缺,驻不发。诏书切责,不得已踰关行四、五里而还。
三年六月,封成功忠孝伯。八月,隆武亲征,驻建宁。欲往江右,就赣督杨廷麟、万元吉、楚督何腾蛟等,犹预未决。芝龙疏请航海,拜疏即行。武毅伯施福撤关兵归。隆武驾陷汀州,成功南溃。
方官军之未至泉也,芝豹闭城门,大索荐绅、富民饷;不应,立枭之。纺亲家母于庭,抵暮得数万金。俄而贝勒王及固山兵至,乃溃。成功母不去,死之。成功大号,恸不自胜。
芝龙退保安平,军容甚盛,旌旗摇海。以洪、黄之信未通,犹与未敢迎师。又自以先撤关兵,无一矢加遗,于我朝为忠;而两广素属部下,若招以自效,闽粤总制可得,犹南面王也。贝勒王令泉绅郭必昌与芝龙厚善者招之。芝龙曰。『我非不忠于清,恐以立主为罪耳』。会固山兵逼安平,芝龙怒曰:『既招我,何相逼也』?贝勒王乃退固山,离安平三十里而军,以书招之曰:『吾所以重将军者,以将军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为,必竭其力;力不胜天,则投明而事,乘时建不世之功,此士之一时也。若将军不辅立,吾何用将军哉!且两粤未平,今铸闽粤提督印以相待。吾所冀将军来者,欲商地方人才故也』。芝龙得书大喜,则召成功计事。成功泣谏曰:『父教子忠,不闻以贰。且北朝何信之有』?芝龙曰:『丧乱之天,一彼一此,谁能常之。若幼,恶识人事』。遂进降表。过泉州,大张文告,艳投诚之勋;犹持贝勒王书招摇,市官者就议价。至福州,见贝勒王,握手甚欢,折箭为誓,命酒饮三日夜。贝勒王知成功黠,俟以俱行,既而不至,芝龙叹曰:『成功去,清朝其道敝乎!使君忧者,必此子也』。夜半,忽拔砦挟芝龙以北。
成功虽遇主列爵,实未尝一日与兵枋,意气状貌,犹儒书也。既力谏不从,又痛母死非命,乃悲歌慷慨谋起师。携所着儒巾、襕衫,赴文庙焚之,四拜先师,仰天曰:『昔为孺子,今为孤臣,向背去留,各有作用。谨谢儒服,唯先师昭鉴之』!高揖而去。禡旗纠族,声泪俱并。与所善陈辉、张进、施琅、施显、陈霸、洪旭等愿从者九十余人,乘二巨舰断缆行,收兵南澳,得数千人,文移称「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国姓」。
其明年,遥闻永明王即位肇庆,改元永历,成功则奉朔,提师归自南澳,旧众稍集,年二十四。时厦门、浯州为郑彩及弟定远侯郑联所踞,乃泊鼓浪屿,与厦门隔带水。厦门者,中左所也;所谓浯州者,金门也;隶同安,为两岛。
七月,会永胜兄弟入寇海澄,不克而还。
八月,与鸿逵合攻泉州,败提督赵国佐数百骑于桃花山,追至城下,国佐授甲登陴。其明月,我副将王进自漳赴援,围解。成功回岛。鸿逵舣舟泉港。自冬徂春,郡邑戒严。
五年,永历在桂林。
三月,成功寇同安。同之九都民好斗,偕守将拒于店头山;成功斩数骑,兵民奔溃。至同安,守将王彪、折光秋、知县张效龄弃城遁,成功入踞之,以叶翼云为同安〔□〕。复寇泉州。
七月,我佟国器、陈锦、李率泰三帅援至。鸿逵入潮,成功入岛,以丘缙、林壮猷守同安。官军日夜攻,破之;杀缙、壮猷、翼云及教谕陈鼎(鼎,永华之父;丙戌举人),屠其城。
六年,永历在肇庆,成功募兵于铜山。
三月,以施琅、杨才、黄廷、柯宸枢、康明、张英等寇漳浦。守将王起凤降,授铁骑镇,寻改正兵镇,教以学射,教以骑马,割马耳者同首功。杀马如屠,自起凤始。寻下云霄,抵诏安,屯分水关;令黄廷守盘陀岭。官军攻盘陀,宸枢死之。
七月,永历遣使至岛,封成功为延平公。
七年,潮人黄海如、陈斌道成功入潮。是年,全粤俱奉永历。守潮者,永历镇帅新泰侯郝尚久也(成仁录曰:『尚久本李成栋部将。永历中,授新泰侯,守潮州。顺治七年投诚,仍守潮州。十年,平南王尚可喜以刘伯禄代之,尚久拒命,复归永历,求助于成功。成功兵至,又拒不纳。靖南王耿继茂与哈哈木攻下之,尚久投井死』)。自鸿逵踞潮之揭阳,郑、郝两家虽同奉朔,各相疑忌。既而尚久投诚。成功入南洋剿贼许隆、杨广,遂渡达濠剿贼张礼;鸿逵邀入揭阳剿贼陈敬、李峰,杀我潮镇骑兵数百。至碣石卫,为苏利所败(成仁录曰:『苏利,海丰人。永历中,授将军,踞碣石卫,纵横粤东。顺治七年,我朝以左都督啖之;利不薙发,外受羁縻。以壤接成功,惧为所并,借我为重,阴持两端。及十八年迁界令下,利乃拒命,杀我防将,连下滨海数县。康熙二年,讨平之』)。
六年(月),寇潮州,城守不可下。遣甘辉杀贼黄亮釆于峡山。败粤东合提督于潮阳。时两岛为彩、联所踞,其将章云飞恣肆不道。成功密与诸部计曰:『两岛吾家卧榻之侧,岂容人鼾睡』!乃严部勒,自揭阳扬帆,中秋抵厦门。联方醉万石岩。岩踞城东数里,凿石成洞,奇丑可爱;联所结构也。报至,不得通;诘朝酒醒,出见成功,交拜极欢。成功笑曰:『兄能以一军见假乎』?联未对,诸执锐者前矣;唯唯惟命。于是麾军过联船,诸皆詟伏莫敢动。成功已并联军,威陵日憺,海上军皆属焉,可四万余人。未几,邀联游万石,踰隐以剚之,微其尸(句内疑有误字),阳为遁去。成功之将至也,
声名籍盛;彩议全军出避,联不从,复不设备,故及。彩率所部之南中渔猎,数载不归;成功复之,卒于家。
十一月,永历在南宁。
十二月,王师徇广州,永历镇帅江宁伯杜永和奔琼州;成功谋往接之。
八年正月,率众而南。
二月,舟次平海卫,鸿逵弃揭阳回岛。闽抚张学圣按泉,调君(郡)侯马得功取厦门。鸿逵未至,郑芝莞无守备,得功先遣数十骑渡五通登岸,兵民望见皆溃,遂入岛。隆武阁部峡江曾樱死之(樱字二云,峡江人。万历丙辰进士,授尚书工部郎。时珰祸方炽,雅不为下。祟祯时,历官工部侍郎。隆武即位,以东阁大学士召入闽,与芝龙不合。既从成功,飞(浮)沉海上。官军入岛,家人请遁,樱曰:『吾今日犹得正命清波也』!是月晦夜,自经死。门人陈泰为经纪其丧。嗟夫!甲申之后,事之传疑者多矣;若樱之亡命海表,引义慷慨,毫无阴翳,可谓昭挈日月者也。或谓樱思文上相,无所建白;然其时丁阳九,遭值南安,则未可一概论耳。诗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樱死,郑氏典刑替矣)。不数日,鸿逵至,攻围得功。得功欲退,不得渡,谓鸿逵曰:『公等眷皆在安平,脱得功不出,恐不利公家』。鸿逵患之,且不虞成功之迮至也,逸之。
四月,成功至自平海;得功去两日矣。成功大悔恨,按失律罪杀芝莞。芝莞,成功从叔也。诸将■〈忄蒦〉栗,兵势复振,凡六万余人。鸿逵泊白沙,筑寨以居。
左先锋施琅得罪,逃归本朝。琅之事成功也,年最少,风宇魁梧,号知兵。自楼橹、旗帜、伍阵相离之法,皆琅启之,然颇恃才而倨。有标兵得罪,逃于成功,琅擒治之;驰令勿杀,琅已斩之。成功怒,捕琅;逮其家,杀琅父及弟显。显时为援剿左镇。琅夜佚,顾四塞环海,无敢问渡,匿荒谷中,饿且死。适佃兵锄园,老矣,望见五花豹隐卧,大惊布;顷之,傫然施琅也。琅亦惊定,且告之故。佃兵闻其才也,慰抚之,为箪食与鱼为取饷。然已惫甚,肌革惨懔。成功购琅急,曰:『此子不来,必贻吾患』!令国中舍匿者族。食毕,乃谋之所部苏次将茂。夜同叩次将门,佃兵而后乃去。茂则大惊失色曰:『大哥安得在此』!既已,无可奈何。留二日,迹至苏家;乃伏琅卧内,令其妻隅坐,以衣覆之。居二日,假以一舟、一剑、一竖子,夜渡五通,入安平依鸿逵。厥明,茂则席藁请罪军门;成功赦而封之如琅职。久之,琅归本朝,授水师提督,驻海澄。
五月,成功寇南溪,败漳镇王邦俊。
十一月,与提督杨名高战于小营岭,名高大败。
十二月,寇漳浦;守将杨世德、陈尧策降。
九年正月,寇海澄;潮骤涨,达城垣,城守郝文兴降,授左都督。
二月,寇长泰;我副将王进与中提督甘辉遇于北溪。进,大名人,号「老虎」;辉,海澄人,足■〈轻上足下〉。此两人俱雄健闻于军,久念一决雌雄;乃奋挝傅矢,以两马相当,辉揕进则隐之,进彀辉亦落之。自巳向午,横纵跌宕,观者竦归,以为神亭之师。既而两家兵至,于是乃解。进入长泰,辉日夜攻,弗克。我总督陈锦援至,战于江东桥北。锦溃,奔泉州。复攻长泰,城陷;进独与数十骑从城西门出走郡城,漳属邑俱下。
五月,我金衢总兵马逢知来援。战少利,突入郡城。成功围弗下。防镇门山以水〔灌〕之,堤坏不浸。城中食尽,人相食;枕籍死者七十余万人(闻之故老言:城中人既无所得食,又遭泒垛、索饷之惨,夜敲瘦骨,如听瓦声。第宅万户,门巷洞开,落落如游墟墓。馋鼠饥鸟,白昼蹲踞几上。围解,百姓存者仅一、二百人。此一、二百人,其所死者,非父兄,则其子弟;指沟中白骨,历历数其生前姓字告人。然气息仅相属,言虽悲不能下一泪。又言:九月间,有士人素慷溉,率妻子闭户,一恸而绝;邻舍儿窃煮啖之,见肠中累累皆故纸,字画隐然可辨,邻舍儿亦废箸自绝。先辈周亮工尝为「清漳城上」诗以纪其事,酸楚凄痛,亦谁忍读之)。
七月,陈锦军于凤山尾。其奴库成栋刺归成功。成功叹曰:『仆隶之人而皆戕其主,是天下无刑也』!赏其功而终杀之。
十月,金固山援至,围解。此时成功久顿坚城,师老粮匮。战于古县,成功令右冲锋镇柯朋接战而败;礼武镇陈凤援之亦败,右武卫周全斌援之又败。成功退,不内其盖,是以大崩。收兵保海澄,入岛。
是时,永历在安隆所。封李定国为西宁王。蹶我定南王孔有德于桂林、敬谨王尼堪于衡州。
十年五月,金固山攻海澄,城坏百余丈。成功亲立雉堞堵御,左右死者层积。与诸将饮敌楼,指挥自若,益治军。既矢炮雨下,成功乃大呼曰:『天尚赞我,无落吾事』!须臾下息,炮碎其座。忽一昔空炮递发,成功咋谓诸将曰:『是将临城矣』!勒兵持斧以待。巡曰:『敌至方砍』!官军渡濠入其郛,大呼登城。有厮养卒者举巨斧砍,众从之;让登者填壕。固山宵遁。厮养卒乃拜都督,而澄守益坚。
当是时,濒海驿骚,饟馈不给;以黄恺为饷镇,端科派。恺少有才,阴贼招权,顾金钱,民无聊生。成功收杀之。郑氏兵兴以来,军律颇肃,无所淫略;军行,孺子、妇人至与争道。独燔桥、堕邑,酷索富民云。
九月,为尚久畔故,官军攻潮州。尚久因文兴走岛乞援,以陈六御救之;尚久不敢纳,潮破。成功收鸥汀贝(坝)土贼而还。
其明年。本朝郑、贾二员招抚,赐成功海澄公爵、芝龙同安侯、鸿逵奉化伯、芝豹左都督;成功不从,芝豹同嫡母颜入京。时方议抚,成功乘机登岸措饷,纵横福、兴、泉、漳等郡。
十月,复遣叶、阿二满员议抚。成功不从。叶、阿怒、归报天子;遂寘同安侯于高俎,戍芝豹于宁固塔。成功不顾。
十二月,寇漳州;漳镇标刘国轩开门纳之,守将朴世用、魏标、知府房星灿、知县周琼、李奇生、范进等降,十邑俱下。乘胜略泉州属邑,泉帅韩尚亮城守不下。
时水陆兵势熛至风起,浸寻衍溢,坐论海王。乃分所部为七十二镇,立储贤馆、储材馆、察言司、宾客司,设印局、军器诸局。令六官分理庶事;以壬午举人潘赓昌为吏、户官,丙戌举人陈宝钥为礼官,世职张光启为兵官,浙人程应璠为刑官,丙戌举人冯澄世为工官。改中左所为思明州,以邓会知州事。奉监国鲁王、卢溪王、宁靖王居金门;凡诸宗室,颇给赡之。礼待避坠(地)荐绅王忠孝、卢若腾、沉佺期、辜朝荐、徐孚远、纪许国等。此数人,郑之名客也,军国大事,时以谘之。凡所便宜封拜,辄朝服北向稽首,望永历帝座疏而焚之,以煽诱愚民,鼓动天下。
十二年正月,以林胜等寇仙游。
五月,忠振伯洪旭、北镇陈六御寇舟山,守将巴臣兴降。以六御守;后为官军所袭,死之。旭招降我台州镇马信、宁波镇张宏德。
六月,堕安平镇、漳州及惠安、南安、同安三邑。
十一月,我定远大将军庶子王入闽。成功回岛。
十三年春正月,庶子王略沿海。
三月,官军自泉州出攻两岛,为暴风飘坏。分兵攻白沙,弗克而还。
夏五月,斩苏茂。茂帅前冲镇黄梧寇揭阳,不克而还;恶其失律,又纵施琅也。
六月,成功留食重海澄。以梧守东南门、茂部将苏明守北门、角宿镇康澄守西门,其余金武、木武、土武等镇错综于外。
六月,成功将北略,克日解缆。梧阴归命,谋定,谒苏明,饮东门楼,比置言苏茂事,明叹焉。梧曰:『本藩养将士如分■〈棘上田下〉,肥则啖之』。明复叹。又曰:『我等飘泊海外,未有所定;天之眷清,悢悢无已,吾归清必矣』。明以为戏。起而免冑,发已鬄矣;左右悉露刃,明愕然。亦惧茂罪之及也,顷之曰:『兄能为之。弟何不尔?若依海、若归清朝,亦唯命』。乃挟以俱行,诸皆溃去。朝命梧为海澄公,驻漳州;明为多李几昂邦内大臣。发郑氏坟,诛求亲党,杀五商。漳罢民得以息肩,梧之力也。
十月,庶子王班师。当澄之甫降也,甘辉闻乱,进攻不胜;入土城,取■〈禾畜〉积以归。遂奉成功破闽安镇,逼福州。时庶子王重兵在漳,王进得罪系狱,令出修备。攻之,不克;转略温、台等郡。
十四年春三月,永历在云南。鸿逵卒于浯州(初,鸿逵中崇祯庚午武举,为津抚郑宗周部将,转隶都督孙应龙麾下。登莱之役,应龙败绩,逮系天津;事白,复与同抚
张廷拱共事。未几,以芝龙平红夷功,移荫锦衣卫千户。中庚辰武进士,故事勋卫射策甲科,加三级,进都指挥使。癸未,授副总兵。弘光即位,檄守釆石,挂镇海将军印,〔以〕击高杰、张天禄功,封〔伯〕。隆武立。从成功入海云)。成功回岛。寻遣将城福州峡江牛心塔,以陈斌、林铭、杜辉等守之。官军来攻,铭、辉弃回。斌无援投诚;至福州,饮以酒而夜歼之,凡五百余人。
甘辉、周全斌等攻宁德;满帅阿克襄体貌胖壮,常冠军,率兵逆战。甘辉亲刜之,队马,弗殊;手击杀数十人,莫敢逼视。辉挥戈摄其首焉,重钧有奇。
十五年,永历遣漳平伯周金汤航海晋成功延平郡王、甘辉崇明伯、万礼建安伯、黄廷永安伯、郝文兴庆都伯、王秀山祥符伯、张煌言兵部左侍郎,余各拜爵有差(是秋,徐孚远随金汤入滇;趣安南,为交趾所得,要以臣礼,不屈而还。孚远,华亭人,几社六子之一也)。乃议大举入寇金陵。
秋七月,以黄廷为前提督、洪旭为兵官、郑泰为户官,留守。部署诸将,挑力士,身披铁,画以朱碧彪文,留其两目,执斩马大刀,陈于行首,而命之曰:『但耸立,视马足而砍之』,号曰「铁人」。望者以为神兵,左虎卫陈魁统之。甲士十七万、习流五万、习马五千、铁人八千,号八十万;戈船八千,扬颿北上。至浙江,攻陷乐清等州县。次羊山,为暴风飘没八千余人;幼子从军,溺焉。泊滃洲理楫。
十六年夏五月,永历在永昌。成功至崇明,诸将请先取崇明为老营。不听。
六月癸酉,移吴江港口。癸未,至永胜州。庚寅,至江阴。
七月癸卯,至焦山。谓诸将曰:『瓜镇为金陵门户,须先破之』。授诸将机宜:令程应璠督右提督马信、前锋镇统领余新等进夺谭家洲炮;又遣材官张亮督善没水者荡舟斩断滚江龙;张煌言会水师提督罗蕴章各督所部,俟断滚江龙,即进踞瓜洲上流,焚夺满洲木城;大船繇南港,小船繇北港。甲辰,自督亲军及中提督甘辉、左提督翁天佑、先锋镇杨祖建大将旗鼓,直捣瓜洲。我操江朱衣祚、城守左云龙率满、汉骑兵一万会战,背港而军,炮石交击。战未合,张亮已断滚江龙。郑师扬颿,两岸对击。成功麾军大进,右武卫统领周全斌率兵带甲浮水登岸,直破其阵;身中五矢,气弥锐,斩云龙于桥下,衣祚奔城。正兵镇韩英夺门而入,登城树帜。全斌登江介之山以望,韩氏麾军疾进,陷西北隅以入,搜杀我兵皆尽。获衣祚,佚之。其守谭家洲及满洲木城,一时愰溃,死者不可胜数。后提督万礼绕出瓜洲之后,溃其余卒。以援剿左镇刘猷守瓜洲,监纪推官柯平为江防,兵部侍郎张煌言、督理戎政杨朝栋、兵部主事袁起震督阮美及蕴章等进取芜湖。戊申,乱扬子,趣镇江。我提督管效忠率滇南换班披甲数万分道驰之,不动。夜札银山,与官军夹壁。辛亥,官军留步兵守银山,骑兵移当大路。成功以银山迫府治,为必争之地,是夜引兵夺而踞之,列阵以待。迟明,官军复分五道三叠萃郑垒,不动;驻骑射如雨。成功令发火炮,多鼓钧声,廊瓦皆动。我兵皆下马殊死战。薄午,郑人益奋,官军大北,啑血填濠,效忠仅而得免。战之明日,镇江守将高谦及知府戴可进等诣成功降。癸丑,登京岘之山,大飨士卒。令全斌及援剿后镇黄昭等守镇江,澄世署道事。乙卯,属邑皆下。以张煌言、杨朝栋招抚江南(煌言字希绪,鄞县举人。从鲁王入岛,与卢若腾、纪许国、徐孚远诸人交善。或曰:己亥之役,从安庆山中勒兵会于江,兵败,出赴官军曰:『我张侍郎煌言也,死当于明处』;遂遇害,葬于西湖南屏山,大类金陈和尚云。或曰:不知所终。余考「成仁录」云:『成功既溃,慈溪秀才魏■〈田井〉上书煌言,备陈金陵虚实,请以舟师再举』。然则成功既退,煌言尚徘徊江上。又读吕晚村行略云:『甲辰岁,有故人死,晚村为位以哭,坏墙裂竹,儗于西台之恸。已而葬于西湖南屏山石壁下』;必煌言矣。而何以甲辰耶?漳浦陈令君汝咸,鄞人;其出处存没,必能道之。行当釆获以示来兹,无使其无传焉),袁起震、徐长春招抚江北;于是当(常)州、徽州、池州、太平、滁、和、六合等州郡轻黠子弟多欲附者,芜湖县官、守兵皆遁。
甘辉进曰:『瓜镇为南北咽喉,但坐镇此,断瓜洲,则山东之师不下,据北固,则两浙之路不通,南都不劳而定矣』。不听。癸亥,率师登舟,进取金陵,伪檄四方(成功伪檄有「六月兴师,敢云趋利,十年养锐,正欲待时』之句,凡八百余字,皆桀犬也)。
八月丙寅,舟至观音门,以黄安总督水师守三叉河口。戊辰,由仪凤门登岸,军于狮子川。招诸将登阅江楼,望建业王气。令诸舟一字列碇于江东门外,自上新河及芦洲北岸。亲率十余骑躬历城下,度营垒。辛卯,移营分屯汉西门观音山第二大桥头诸山,成功与五亲军屯岳庙山,留前锋镇、中冲镇屯狮子山。甘辉进曰:『以臣观之,则尚速也。夫兵贵先声,彼众我寡,及其熸且未定,其势宜拔;若彼集御固,缓难图也,君必悔之』!不听。退而告人曰:『吾不复此矣』。
乙亥,官军千骑薄前锋营,新击败之,遂轻敌无备,纵军捕鱼。成功闻之,令张英驰让,新犹如故。有军士负博钱数万,亡走我师,具言前锋军日税甲沐浴观优,击之必溃,且请为道。辛巳,我副将梁化凤由仪凤门穴城十余道,束马栎阵,复薄新营。化凤,关中人,才勇善战,有名东南。新不及甲,仓皇出拒,寻皆游江而走,副将董延中、萧拱柱死焉,萧拱辰逸,新就擒。成功闻仪凤门炮声,遣翁天佑驰援,已无及矣。官军既破前锋营,尽出骑兵列于城下。壬午,以步卒数千繇观音山门捣中坚。成功率亲军右虎卫陈鹏、右冲锋万禄击败之。官军数万从山后出其背,薄左先锋营。祖督兵转战,三合三却。后劲镇杨正、援剿右镇姚国泰败走,前冲锋镇蓝衍、行军司马张英死于嵁岩之下。官军从山上乘其项,左武卫林胜及陈魁力战于山下,败。魁领铁人,铠重不可砍,乃舆以去,或斧以斯之。后提督万礼力战于大桥头,亦覆。礼、胜、魁及副将魏标、朴世用、洪复、督理户官潘赓〔昌〕、钟仪卫等皆阵殁,惟左右提督、右虎卫、右冲锋、援剿后镇军独全。成功麾军忽退,争舟而渡。独甘辉且战且走,至江,骑能属者三十余人,凡所击杀数十百人。马踬被获。至城南金水桥,余新方屈膝,辉怒踢之;戟手骂,不屈,死最烈。
癸未,还镇江。丁亥,成功议还岛。使马信、韩英督舟师堵守江口,周全斌、黄昭、吴豪为后殿,余军次第登舟而还。壬辰,至吴淞港。
九月丙申,击崇明,不下。正兵镇大监督王起凤伤炮死。以陈辉、阮美、罗蕴章等守舟山。刘猷与官军战于温州,败绩,死之。
冬十月甲子,成功还岛。祠忠臣庙,以甘辉为第一。入临极哀,曰:『吾早从甘辉之言,不及此』!
世祖既定江南,乃命将军达素、总督李率泰大搜两岛。
十七年五月,部分满、汉官军:大船出漳州,小船出同安;檄广东投诚许隆、苏利等会岛上。成功以陈鹏督诸部守高崎,遏同安;郑泰出浯洲,遏广东;自勒诸部扼海门。海门在海澄港口。甲子平明,漳船风利,迫海门。成功令五府陈尧策传令诸将碇海中流,按军不动,扬徽而鼓。令未毕,呼吸之间漳船迮至。诸将仓卒受命,莫敢先发。闽安侯周瑞为我兵所乘,与尧策死焉。陈辉举火,满兵高跃,舟乃得出。向午,东风盛猛,既得上流,成功自手旗起师,引巨舰横击之。泰自浯回,纵〔击〕。风吼涛立,一海皆动。北人不谙水,遂退,眩晕不能军,僵尸布海。有满兵二百余人弃船登圭屿,莫敢触者。成功诱降,誓不杀;宵溺之。是日,同安船趣高崎,陈鹏约降,饬所部勿动。官军恃应,船未近,涉水争先。其部陈蟒不与谋,曰:『此急矣!当决一死』;麾其属与殿兵镇陈璋合击之。我兵披铠,退陷于淖,死者十七、八,首领哈喇土星止焉,杀满兵一千六百余人。乃收杀陈鹏,以蟒代之。苏利等后二日至,知诸路告衄,望太武山而还。素自杀于福州,竟成功之世,无覆岛者。
十八年,永历在缅甸。成功议取台湾。
台湾为土番部族,在南纪之曲,当云汉下流(台之星野,莫录其详。然既系于闽,则宜从闽。闽盖「禹贡」扬州之域,天文牛、女分野。按牛、女于辰为丑,银海之属,星纪之次。银野,玄武象也;星纪,吴越分也。刘向曰:『吴越属斗、牛、女分』。晋、隋、元志:『吴越其辰在丑』。说者谓台在泉州之穷南,去福州远甚,不宜为银海之属;又在漳州之极东,去吴越远甚,不宜为星纪之次。遂以台分野当在女、虚之交者。虚,玄枵之次,在子之辰。以台之稍迤而东,疑其越次、越辰,亦坐井之见。今以近事考之,明时,澎岛统于泉,泉为牛、女,则台可无疑。以近地考之,台海西界于漳、南邻于粤、北则闽安对峙,漳分野视闽,而粤分野视漳;台之壤接,独不属牛、女乎?唐僧一行有云:『星纪当云汉下流,百川归焉,故其分野,自河南下穷南纪之曲』。东南负海为星纪,则台宅东南,仍属牛、女;又与一行之说相符)。东倚层峦,西迫巨浸。北之鸡笼城,与福州对峙;南则河沙矶,小琉球近焉。周袤三千余里,孤屿环瀛,相错如绣。物产之利,■〈田井〉耘并耦;果陏蠃蛤、硫磺、水藤、糖蔗、鹿皮一切日用之需,无所不有。土番魋结,百万为群;裸体束腰,射飞逐走,疾于奔马。固东南之一大聚落也。自鹭门、金门迤逦东南以达于澎湖,可数千里。风涛喷薄,悍怒斗激,瞬息万状。子午稍错,北则坠于南风气,南则入于万水朝东,皆有不返之忧。又东至台之鹿耳门;鹿耳门之旁,夹以七鲲身、北线尾,海道纡折,仅容数武,水浅沙胶,虽长年三老,不能保舟之不碎。余乃山罗礁拥,无所由以入。其险且不测如此(台自破荒,不载版图。前明宣德太监王三保舟下西洋,因风过此。嘉靖末年,海寇林道干乱,遁入台。都督俞大猷追之,知水道纡曲,时哨鹿耳门外以归。道干既逸,颜思齐勾倭屯聚,芝龙附之,未久而去。荷兰人遭风飘此,借地于倭,不可,绐之曰:『愿得地如牛皮,多金不惜』。许之。乃剪皮为丝,圈城里许。盘踞台地,兵不满千,南北土酋咸砥属焉)。
·卷下·
成功自江南丧败,地蹙军孤。念永历亡在外,存亡不可知;第仿天佑、天复故事,孤持正朔,乃稍稍议迁。适红夷甲螺何斌负债走厦,盛陈沃野千里,为四省要害,横绝大海,实霸王之区;且言可取状。诸部群集,以险远为难;谈极日而不决。成功意锐,捩舵束甲,于是遂行。
三月,泊澎湖。徇曰:『■〈目氐〉吾鹢首所乡』!至鹿耳门,则水骤涨丈余,大小战舰衔尾而度,横纵毕入。红夷大惊,以为自天而下。成功以手加额曰:『此天所以哀孤而不委之壑也!天赦孤臣,必有宁宇矣』。引兵登岸,克赤嵌城。荷兰战不利,退保王城。归一王以死拒之,郑人攻不克;乃筑籧篨,环七鲲身以逼之。
是秋,铜山将郭义、蔡禄投诚,挟忠匡伯张进以行,进自烧杀。君子谓张进于是乎男子。
冬十月,弃同安侯于柴市,子孙在京者皆戮之。迁各省沿海边界居民,以绝接济。
十二月,成功复攻王城,因风纵火,烧其夹板,败者一大,终无降意。成功使告之曰:『此地乃先人故物,珍宝不急之物,悉听而归,地归我,兵始罢』。荷兰乃降,送之归国。诸土酋皆受约束。就土城居之。改台湾为安平镇、赤嵌城为承天府;总曰东都。设府曰承天,县曰天兴、万年。
成功既闻迁界令下,叹曰:『使吾徇诸将意,不自断东征,得一块土,英雄无用武之地矣。沿海幅员上下数万里尽委而弃之,使田庐丘墟、坟墓无主,寡妇孤儿望哭天末,惟吾之故。以今虽披猖,亦复何用。但收拾余烬,销锋灌燧,息兵休农,待天下之清未晚也』。乃立兴法、辟刑狱、起学宫、计丁庸、养老幼、恤介特、险走集、物土方;台湾之人,是以大集,郑氏遂安。
今上之元年,永历在滇城;或曰幽矣,或曰杀矣。成功犹奉永历〔朔〕。
二月,有谤忠勇侯陈霸归款本朝,以全斌之甲伐之。霸,石井人,平卤步将,而成功之姻也;镇南澳十余年,与许隆、苏利数百战,粤人畏之如虎,但性傲多怨。全斌至,霸不御敌,入广州投诚;授慕化伯。盖蜚语所中云。
成功既治家严刻,长子经居岛,颇耽声色,狎老女,与乳媪通,生子;以闻,成功大怒,令黄昱、洪有鼎至岛,谕郑泰监杀经及经母董,以教儿不谨也。诸部大惊:又知成功病革,或乱命,谋保全。谓经子也,不可拒父,诸部臣也,不可拒君;推泰,泰于成功为兄行,谓兄可拒弟,克期举事。值全斌自南澳回,亦奉成功旨,诸部诱执之。洪旭密招台湾亲信戴捷为援。
五月庚辰,明延平郡王招讨大将军国姓成功卒于台湾。自成功起隆武元年,迄永历十六年,凡十七年。当是时,年三十九。台人以其弟袭为护理。
六月,赴至岛,经嗣位。居亡何,泰与洪旭、黄廷、蔡鸣雷议曰:『先藩连年用兵,徒苦父老。东行之时,犹令权宜通好。今日当为桑梓计,即不能成,丧未可知(?)』。我靖南王耿继茂、总督李率泰以成功死,遣人招谕(经复继茂书云:『日在鹭、铜,多荷指教。读「诚来诚往,延揽英雄」之语,虽不能从,然心异之。阁下中国名豪、天下合征,金戈铁马之雄,固自有在。顷承惠书,辱赐教诲,而谆谆所言,尚袭游说之后谈。岂犹是不相知者之论乎?东宁偏隅,远在海外,与版图渺不相涉。虽夷落部曲,日与为邻,正如张仲坚远绝扶余,以中土让太原公子。阁下亦曾知其意乎?所云贵朝宽仁无比,远者不弃,以耳目所闻见论之,如方国安、孙可望,岂非竭诚贵朝者,今皆何在?往事可鉴,足为寒心。阁下倘能以延揽英豪、休兵息民为念,即静饬部曲,慰安边陲。羊陆故事,敢不勉承。若夫疆场之事,一彼一此,胜负之数,自有天在,得失难易,阁下自知,亦无容赘也)。泰等请经。经曰:『吾将东,诸君善图之』。议照朝鲜事例,遣杨来嘉入奏待命,不报,来嘉还。于是经出全斌为五军都督、陈永华为谘议参军、冯锡范为侍卫,帅师往台。黄昭、萧拱辰奉袭,谋拒经。台之诸部阴持两端。
十月晦,经至,或潜道以入,营于寮港。
十一月辛未,昭会诸部攻经。大雾昼冥,跬不可视。独昭先至,破营入。经溃,几为所窘。全斌率左右数十人力御。经还,射之殪。忽而雾消,日向午矣。其众惊乱,或斗或不,既皆逡巡税甲。经遂入台,收杀桂应菁、曹从龙,余寘不问,待袭如初。
二年,经既靖台人,滇城赴至,犹奉朔称永历十七年。
居亡何,杀郑泰于金门。泰赀以巨万百数,而遴于一钱;潜结黄昭,事露。经乃佯入澄,过金门,寘酒邀泰,缢杀之。泰子缵绪、弟鸣骏亡归清,授伯爵。蔡鸣雷、蔡协吉、蔡原及忠靖伯陈辉、武卫杨富、虎卫何义等先后投诚,各授爵有差。于是天子始锐意南征,遣人入海,请合红夷,攻岛之命下矣。
十月,耿继茂、李率泰、满洲郎赛调投诚官军合红夷舟出泉州,提督马得功出同安,黄梧、施琅出漳州,分道疾进。经部分死士,令全斌御之。癸丑,遇于浯洲乌沙。时红夷夹板十余舟,岿巨如山,泉船三百,箕张而下。全斌以二十艨艟往来奋击,剽疾如马,红夷炮无一中者。投诚诸军云翔而不敢进,得功殿,为全斌所殪。已而继茂,率泰各济师,梧、琅麇至,众寡不敌,退守铜山。官军入岛,堕两城,弃其地,收其葆货、妇女而北。两岛之民烂焉。
十一月,杜辉自南澳入广投诚。
十二月,寇云霄,为浦镇王晋功所破。
三年三月,黄廷、周全斌、林顺等投诚,各授爵有差。自是之后,亲族兵将大抵无虑皆望风归款,取大官以去;独有永华、锡范等及经还台。大小庶事,悉委永华。永华为政,颇杂儒雅,与民休息。改东都为东宁,寘天兴、万年二州。颇分诸将土地。修涂(菟)裘,度曲征歌,视无西意。
四年,水师提督施琅挂靖海将军印,疏请攻台。船至外洋,为飓风飘散,不克而还。调琅及全斌归京,移投诚兵将驻各省。
八年春,上命率泰及满贝明珠、蔡毓荣等来漳,以兴化知府慕天颜招谕台湾,腾书来往(经与率泰书云:『盖闻佳兵不祥之器,其事好还。是以祸福无常倚,强弱无常势,恃德者兴,恃力者亡。曩岁思明之役,不佞深悯生民疾苦暴露,兵革连年不休,故遂全师而退,远绝大海,建国东宁,于版图疆域之外,别立乾坤。自以为休兵息民,可相安于无事矣。不谓阁下犹有意督过之,欲驱我叛将,再启兵端。岂未闻陈轸蛇足之喻与养由基善息之说乎?夫苻坚寇晋,力非不强也;隋炀征辽,志非不勇也:此二事,阁下之所明知也。况我之叛将逃卒,为先王抚养者二十余年,今其归清者,非必尽忘旧恩而慕新荣也,不过惮波涛、恋乡土,为偷安计耳。阁下所以驱之东侵而不顾者,亦非必以才能为足恃、心迹为可信也;不过以若辈叵测,姑使前死,胜负无深论耳。今阁下待之之意,若辈亦习知之矣;而况大洋之中,昼夜无期,风雷变态,波浪不测。阁下两载以来,三举征帆,其劳费得失,既已自知,岂非天意之昭昭者哉?所云夷齐、田横等语,夷齐千古高义,未易齿冷;即如田横,不过三齐一匹夫耳,犹知守义不屈。而况不佞世受国恩、恭承先训者乎!倘以东宁不受羁縻,则海外列国如日本、琉球、吕宋、广南,近接浙、粤,岂尽服属?倘以敝哨出没为虞,实缘贵旅临江,不得不遣舟侦逻。若夫休兵息民,以免生灵涂炭、仁人之言,敢不佩服。至于厚爵重禄,永世袭封,海外孤臣,无心及此。敬披〔□〕言,仰祈垂鉴』。其复明珠书云:『盖闻麟凤之姿,非藩樊所能囿,英雄之规,非游说所能惑。但属生民之主辅,宜以覆载为心,使跂行喙息咸润其泽,匹夫匹妇有不安其生者,君子耻之。顷自迁界以来,四省流离,万里丘墟,是以不榖不惮远隐,建国东宁,庶几寝兵息民,相安无事。而贵朝尚未忘情于我,以致海滨之民流亡失所,心窃憾之!阁下衔命远来,欲为生灵造福,流亡复业,海宇奠安,为德建善;又陪使所传,有不削发登岸及置贸衣冠等语,言颇有绪。而台谕传未详悉,唯谆谆以迎敕为辞。事必前定,而后可以寡悔;言必前定,而后可以践迹。丈夫相信于心,披腹见胆,磊磊落落,何必游移其说?特遣刑官柯平等面商妥当。不榖恭承先训,恪守丕基,必不弃先人之业,以图一时之利。惟是生民涂炭,恻焉在念。倘贵朝果以爱民为心,不榖不难降心相从,遵事大之礼。至通好之后,巡逻兵哨自当吊回。若夫沿海地方,俱属执事抚绥,非不榖所与焉。不尽之言,俱存敝使口中,惟阁下教之,俾实稽以闻』)。议照朝鲜事例。经遣柯平、叶亨入奏待命,不报。方是之时,四海无事,天子厌兵,郑氏远,故释弗诛。经令宣毅前镇江胜等为游徼,往来岛上,踞步头互市;沿海居民,颇接济为奸利。
十二年冬十一月,我平西王吴三桂据云南、四川、贵州以叛。
十三年春三月,靖南王耿精忠据福建,执总督范承谟,杀建宁同知喻三畏以叛(承谟治吴,廉正有声,诸墨吏望风股栗。当文风披靡之日,拔韩菼于侪伍之中,卒为名儒。入闽时,三桂既反、耿逆方萌,承谟承旨阴为调度。三月望日,精忠伪召承谟计事,幽之蒙谷,并杀三畏,据有全闽。承谟义在必死,不食旬日,然且不死,独坐三年。官军入闽,然后见杀。夫承谟知耿藩将乱,驻节南剑,控制上游,号召漳、泉之师进逼峡江,精忠虽横,前后狼顾,亡可立俟。而投身虎穴,坐受羁绁,有足哀者,然可谓忠节大臣矣。承谟,辽东人,壬辰进士,谥忠贞;闽人祀之薛老峰下,盖福州之乌石山也。颇与柏帖穆尔之冢相望)。驰数骑传檄,七建皆下。使黄镛入岛请济师。授提督王进功平北将军,令入见,羁之福州;海澄公黄梧平和公,梧已病卒,子芳度权知军事;海澄总兵赵得胜威远将军;漳浦总兵刘炎宁远将军。
夏四月,潮州总兵刘进忠以城降于精忠,授宁粤将军。夜并我续顺公沉瑞军,徙其家于饶平。经使礼官柯平入福州,报黄镛之聘也。
五月精忠调得胜兵,得胜不从;邀右武卫刘国轩、左虎卫何佑于海澄,议奉经。
五月,经以陈永华为留守总制,率侍卫冯锡范、兵官陈绳武、吏官洪磊等奉永历二十八年正朔,渡海而西。授得胜兴明伯、左都督。自经东遁,偷安日日,兵甲钝敝,船不满百、军不满万,精忠颇易之。经遣人说精忠,借漳、泉二府为召募,精忠难之,于是耿、郑交恶。
五月,锡范取同安,守将张学尧降,授荡卤伯、左先锋。精忠惧,以都尉王进守泉州。王进者,老虎也,时已降耿,望亦稍衰(进,初为闽将,得罪下吏;寻补京口标营,承谟廉其能,调入闽。精忠反,遂委身焉)。
六月,进功子藩锡诱杀泉州城守赖玉,兵民多从藩锡者;遂逐进,纳款于经。甲午,经入泉州,授藩锡指挥使,国事尽委锡范、绳武。
秋七月,官军围潮州,精忠不能救,纳款于经。经遣援剿左镇金汉臣率舟师援之,以进忠为定卤伯、前提督。
九月,精忠以刘炎为犄角,命王进取泉州。
冬十月,国轩及右虎卫许耀败进于涂岭,追至兴化,信于城下而还。吴三桂礼曹周文骥使经,平耿、郑也。
十一月,得胜、锡范、佑等攻漳浦,刘炎降,遂援潮州。进忠之被围也,援师金汉臣歼焉。官军攻急,进忠竭力守御,中外隔绝者半载。及炎降,郑人南援,败官军于黄岗,潮围解。得胜回澄。
十二月,以六官筭丁钱,大索富民饷。
十四年春正月,精忠遣张文韬使经议和,以枫亭为界,始通好也。
二月,何佑寇饶平,猎沉瑞以归;授瑞怀安侯。
三月,以我经略洪承畴之祠改祀黄石斋道周、蔡江门道宪;窜承畴及杨明琅眷属百余口于鸡笼城。明琅,崇祯词林,字质人;煤山之变,乘马过梓宫,扬鞭而指之曰:『此真亡国之君者也』!
夏五月,刘国轩入潮,与何佑、刘进忠兵数千人徇属邑之未下者。平南王尚可喜兵十余万尽锐来攻;相持久,国轩食尽,议退守潮。平南麾彀骑,晨掩佑军,风驰云卷,战于鲎母山下。佑以身先旗,矫尾厉角,直贯骁骑,出其左右,国轩继之,大败官军,追奔四十余里,斩首二万有奇,捕卤七千,辚藉死者遍满山谷。当是时,何佑、刘国轩威名震于南粤。
六月,经帅诸将围漳州。方经之至岛也,授芳度德化公、前提督。芳度念国厚恩,必无与仇相见理,然军孤力短,遭离大丧,唯雌伏蠖屈,阳为受命,阴通本朝。每登城北望,叹曰:『臣不如桓彝,而望为杲卿』!事泄,郑氏环城。芳度年少沉勇,墨缞视事,令兄芳泰突围,入粤乞援(芳泰,平和诸生,幼而不羁,善技击。既嗣公,尝御试旸春苑,与副将何某为戈盾之戏;芳泰出手,遂中其肩,上称善者久之。归里数年,爱贤礼士,有退让君子之风。而享世不永,仅得中寿,可哀也夫),日与诸将分御四门,忠益孤,气益厉。经令四面环攻,圯而附于隍者六十余丈,围中负户而汲。芳度下火药,绝其缘城者。立栅轝土,须臾而城完。又寘重赏,令骁将吴淑、陈骥、黄翼、蔡隆等出轻师,躏其壁。郑人扶伤奔命,血■〈田井〉波道,剽锐尽丧;乃掘濠筑堑,为持久计。凡阅六月,芳度兄芳世自粤提师援且至,经谋遁。
十月庚申黎旦,淑及弟潜开门延贼。芳度登北门之山,趣诸军巷战,不利,投开元寺东井以死。不及援师,间三月(日)耳。经入漳州,授淑平卤将军、后提督,潜戎旗二镇。漳之士民闭户而询之,收芳度族戚,而遂膊其尸,刜海澄之椑,报宿忿也。事闻。上震悼,为罢朝,赠王爵,谥忠勇,世袭十二代。
十一月,经令礼葬我巡海道陈启泰于漳东之阪(启泰为政,豪敢有威。甲寅之变,会海澄公疽发背,漳大缊乱,启泰辑兵民,不动声色,卒赖以安。阅五日,阖门二十余口同时死义,参错如乱麻,启泰亲为排缵,各以序列;从容引寮属入视。诸相顾失色,汗下莫敢出声。启泰谈笑言论,陈义甚高,无异乡时,乃朝服望阙拜,自经以死。至是经乃下记属县,设坛备仪仗,鼓吹奉引以葬。经,穷岛余波耳,负固一隅,犹知尚德,况于宽大之朝遂良显忠者乎?启泰,辽东人,字大来,谥忠烈;子汝器,安徽巡抚)。
十五年春二月,三桂兵至肇庆、韶州。碣石总兵苗之秀、东莞守将张国勋诣国轩降。我平南王尚之信降于三桂。三桂檄让惠州于经,国轩入踞之,以吴、尚二逆画疆而守。
夏五月,精忠守将刘应麟驻汀州,徇下江西瑞金、石城二县,密款于经,授奉明伯、前提督。吴淑入踞之,以左武卫薛进思守;首叛盟也。
七月,经调进忠于潮,不至;恶贰于耿也。
九月,王师入闽,精忠降。其守将马成龙以兴化款于经,授殄卤伯、援剿左镇;许耀入踞之。始,精忠思与郑氏并力,已而不协;我击其外、郑击其内,前后跋疐,卒至于败。
冬十月,许耀拒王师于乌龙江。耀雄声寡谋,不在军事。王师问渡,方偃蹇醉淫尼庵,又狃于涂岭之胜,益轻敌。官军未既济,左右请击,弗从。既而成列。仓皇出御,方战而遁,弃军资、铠仗不可胜数。调赵得胜、何佑代之。
十一月,精忠守将杨德以邵武款于经,授后劲镇;吴淑入踞之。
十二月,淑拒王师于邵武城下。霜严指直,土皴瘃不能军,淑败还岛。进思宵遁,应麟奔死潮州。
十六年春正月,赵德胜、何佑拒王师于兴化城下。王师纵反间,佑疑得胜贰于我;得胜拔剑指天自誓,佑犹不信。战之日,佑登台以望赵师;师溃,得胜麾中军抽菆注射,应弦皆倒。既望佑军之不动也,唶曰:『吾不幸与若辈同事!既无与战,又无降理,赴敌以死,固其所也。何害』!乃从容下马,据胡床,复挽强杀数十人以死。君子谓得胜知耻矣;叛而复降,耻莫甚焉。佑乃蓬发而奔,踰山坠堑,连日饥饿,始得达泉;兴化遂陷。
二月,泉、漳溃,经遁入岛。大赏逃亡诸将,分汛水、陆。
三月,我和硕康亲王遣佥事朱麟臧入岛招抚,寻遣兴化知府卞永誉、泉州知府张仲举、乡绅黄志美、吴公鸿等再申前议;弗从。
四月,移诸降将入台。刘炎奔归本朝,磔于燕市。
六月,进忠降于三桂,寻归本朝,砾于燕市。
国轩弃惠州入岛,凡七府,一时俱溃。经既崩剥,不知所为;国事尽委国轩。国轩实有将才。
十七年春二月,入寇玉州、三叉河、福河、下浒等堡,一时俱下;遮我饷道,断江东桥。援甲适至,分兵击败之;夜取石马,数战皆捷。授国轩中提督。遂扬颿入镇门,取湾腰树、马洲、丹洲诸堡;壁碧湖,战于赤岭。当是时,总督郎廷相、嗣公黄芳世、都统胡兔按兵漳上,提督段应举自泉州、宁海将军喇哈达、都统穆黑林自福州、平南将军赖塔自潮州先后来援。国轩及吴淑等兵仅数千,飘骤驰突,略放成功;当事者委腇咋舌,莫敢榰梧。
闰三月,黄芳世、穆黑林与国轩战于湾腰树,败绩。胡兔及副将朱志麟、赵得寿战于镇北山,又败。姚公子、李阿哥援之。又败。段应举战于祖山头,又败,逸入海澄。遂取平和、漳平,围海澄三匝,断堑星椿(椿),飞鸟不度。
六月,上以按察吴兴祚为闽抚,逮郎廷相,以随征布政姚启圣为总督,趣诸军援澄。攻葛布山三次,隔带水,高垒自完,相望而已。庚辰,围中食尽,城破。提督段应举从容自经,完节于敌楼。总兵黄蓝巷战,死于乱兵。满、汉官军自缢死者甚众,凡亡失三万余人、马万余匹。晋国轩武平伯、征北将军,吴淑定西伯、平北将军,何佑左武卫,林升右武卫,江胜左虎卫,郑氛滋益炽,几五万人,遂取长泰、同安。
七月,乘胜围泉州。梅勒雅大里城守,不可下。国轩藉民为兵,徇下南安、永春、安溪、德化等县。
八月,官军复漳平、长泰、平和等县。我学士李光地道口宁海、赖平南由安溪出同安,巡抚吴兴祚由仙游出永春,提督杨捷由兴化下惠安,总兵林贤、黄镐、林子威帅舟师由闽安出定海,克期援泉。
八月,林贤等败楼船中镇萧琛水军于定海;经命宣毅后镇陈谅御之海山。国轩帅二十八镇还漳州,筑十九寨。
九月癸卯,吴淑、何佑、杨德、吴潜、陈昌等十一镇可二万人军浦南。国轩帅十七镇可二万人军溪西。丙寅,国轩帅二十一镇与王师决胜于龙虎山。精忠为左拒,赖平南将军为右拒,启圣在前,胡都统在启圣前;都统麾骑兵二万人先合不利,启圣援之,奔。精忠故仇郑,乃前拔剑砍地曰:『吾得与此贼俱歼,吾死不恨矣』。亲督战,立斩退缩者三人,大呼驰蹂拒马;平南将军尾之,杀海镇郑英、吴正玺等,破营十六座,斩首四千,捕卤一千二百余人;凡亡溺以万数。国轩尾所乘马,泅河以遁。
冬十月,启圣遣中书张雄入岛招抚,弗从。
十八年春二月,经以陈谅为援剿左镇,败官军于定海。
秋八月,上以万正色为水师提督。
冬十月,官军攻萧井寨,不克而还。
十一月,吴淑压死于萧井寨。启圣乃大招抚,开第于漳州,曰「修来馆」。不爱官爵、银币、袍服,无真赝皆收之。令降者华毂鲜服,炫耀于漳、泉之郊。漳、泉人传异之。乃相喧述,猜忌送款;言启圣能致海上豪猾也(「闽颂」云:时有渔人于海底得篆砖,文曰:『生女灭鸡,十亿相倚,庚小熙皞,太平八纪』;盖指姚灭郑于康熙时也。或曰,福州陈润所造)。
十九年春正月,正色及总兵陈龙、林贤、黄镐、杨嘉瑞为舟师以伐岛。正色谋于兴祚曰:『子沿海与之上下,击其湾澳,吾张水师,以诸将之锐,方船以进,逼海坛。子攻其陆,吾薄其水,破之必矣』。既谋而行。经命左武卫林升为督,帅援剿左镇陈谅、左虎卫江胜、楼船左镇朱天贵御之。既望我军,畏其众也,退舍而游,弃海坛;无所得汲,升令数舟取水寮逻。诸戈舡望风而溃,天贵遂降,授总兵。
二月,国轩遁入岛,启圣乘虚复十九寨,海上诸镇多降者。丁亥,正色覆两岛。经率锡范、绳武及诸将复遁入台。其母董召而数之曰:『冯陈之业衰矣,犹有先君黄洪之刃,其庸可赦乎?若辈不才,徒累维桑,则如勿往』!
二十年春正月壬午,郑经卒于台湾(台人称永历三十五年正月壬午,郑经薨于台湾)。凡经嗣位十九年,奉永历正朔,佩招讨大将军印,称世子;实无所受命。长于克,旧为监国。■〈臧上土下〉,郑氏螟蛉子也,原姓李,经嬖妾林养之,其事秘,经莫知也,以永华女配之。及经西寇,委政永华,永华请克■〈臧上土下〉为监国。克■〈臧上土下〉严毅,颇效成功,诸弟畏之。迨经败东还,永华亦殁,以国付■〈臧上土下〉。亡何,经死,诸弟扬言曰:『克■〈臧上土下〉非吾骨肉,一旦得志,吾属无遗类矣』。董即命收监国印。兵将入,克■〈臧上土下〉顾谓妻陈曰:『耳目非是,恐不能相保』!陈曰:『夫在与在,夫亡与亡,必不相负』!克■〈臧上土下〉既幽别室,诸弟夜命乌鬼拉杀之。董氏立次子克塽;克塽幼,发初覆额。授国轩武平侯、锡范忠诚伯。以永华为国之望,犹礼待陈,躬身抚慰,询其所为。陈乃怆然泪下曰:『昔为箕帚妇,今为罪人妻;官民礼隔,愿出别室,待亡夫百日后,即往地下相从耳』。许之。陈旦夕临,日啜茶数勺,卒哭,悬帛柩侧,遂沐浴整衣冠,投缳以死。
夏六月,经母董氏卒(董氏不答于成功,辛卯之难,董踉跄逃出,独怀其姑木主以免,成功敬焉。凡海上所至,禁奸止杀,董亦有力焉)。
十月,启圣计招台湾行人傅为霖等。建成后镇朱友发其事,为霖等皆诛,及我续顺公沈瑞,屠其家。瑞妻,礼官郑斌之女也,释之;郑氏守义,亦自缢死。盖台湾将覆,一时顿有两烈妇云。
十一月、启圣疏荐万正色为陆路提督、施琅为水师提督,以图大举;期以明年。
二十一年,施琅治兵于平海。
二十二年春三月,何佑城淡水。
夏六月乙亥,官军发铜山,会于八罩屿,窥澎湖。国轩守澎湖,知八罩屿恶,六月望间当有飓至。自督精兵,强逾二万,蜂拥于风柜尾、牛心湾等屿,又率林升、丘辉、陈起明、王隆、吴潜等约众二万集于鸡笼屿,环设炮城,陵师守之。沿海巨舟,星罗碁布,以望覆我师。琅令大小战舰,于风颿大书帅将姓名,知进退、定赏罚也。
丁亥质明,微风振枻,钲鼓传喧,两师将合。琅令蓝理、曾诚、吴启爵、张胜、许英、阮钦为、赵邦试等七船突入贼■〈舟宗〉,焚杀过当,溅血声喧。时南潮正发,前锋数船为急流分散。国轩师合,两翼齐攻,杀伤大当。琅望蓝理之颿,度我军终不可疆出,自将坐驾船突围赴援,焚其赶缯船二、鸟船一。理伤炮还,琅亦集矢于目。是夜暂收八罩。
己丑,以甲裳裹首,集诸将申军令:自总兵以下,皆按以失律罪,衿甲面缚,将斩之。诸将蒲伏祈请,许以立功自赎。兵气复振。取虎井屿。
其明日。琅独驾小舟,潜侦诸砦还,令诸军掘地取泉。澎水故多咸,及王师云集,泉乃甜出,三军大喜过望;方之耿恭,殆为过之。
癸巳,誓师,分为八队,每队七船,各三其叠。琅自统一队,居中调度。以八十余舟为后援,五十舟从东畔时内缀其归路,五十舟从西畔牛心湾、内外堑为疑兵牵制。将战,有风从西北来,渰浥蓬勃,逢迎王旅,士皆股弁。琅循师大呼曰:『惟天、惟今上皇帝之灵,尚辅相余』!须臾,雷动,立转南飚,军复大喜。乃裹创疾战,贾勇先登。国轩发火矢喷筒,燔怒张。官军乘锐夹击,我总兵朱天贵战死。自辰至日中,兵气益厉,多杀国轩军万余人,歼其将林升、丘辉、江胜、陈起明、吴潜、王隆等,烧大小斗舰二百余艘,余众多降。国轩知势不敌,急乘走舸从吼门佚去。
澎湖既破,琅以台湾未灭,为攻心之法,迎降弁目赏以袍服、靴帽。凡降卒四千余人,给以饟米。伤未及死者凡六百余人,医治之,送还台。降者相谓曰:『此所谓生死而肉骨之也』!归共传说。台湾之人,是以大震。
宁靖王术桂,自以明家龙种,义不可辱;度事已如此,乃具冠服,设宾礼于庭,北面再拜天地、二祖、列宗,招台人从容别饮,投缳自奋绝脰以死。妾袁氏、王氏、秀姑、梅姐、荷姐五人从缢于堂。台之志士为流涕曰:『嗟乎!王孙与北地争烈矣』!而刘国轩、冯锡范、何佑、洪磊等方奉克塽决计投诚。
七月丙申,遣刘国昌、冯锡珪、陈梦炜赍延平王金印一、招讨大将军金印一、公侯伯将军银印五,籍土地、府库、军实,叩军门乞降。
八月壬子,琅统舟军至鹿耳门,国轩使人徐道以入。令劗发,鸡犬弗惊,市不易肆。凡克塽嗣位二年,奉永历正朔。当是时,年十五。自成功初起迄克塽,凡三世、三十八年,而明朔亡。
居数日,琅乃刑牲奉币告于成功之庙曰:『自同安侯入台,台地始有居民。逮赐姓启土,世为岩疆,焰莫可谁何。今琅赖天子威灵、将帅之力,克有兹土,不辞灭国之诛,所以忠朝廷而报父兄之职分也。独琅起卒伍,于赐姓有鱼水之欢,中间微嫌,酿成大戾。琅于赐姓,剪为仇敌,情犹臣主;芦中穷士,义所不为。公义私恩,如是则已』。语毕涕下。君子闻之,为嗟异曰:『父仇一也,郧公辛贤于伍员矣』!乃疏请经略台湾,礼待克塽及诸将帅,归之京师,授克塽汉军公、锡范汉军伯、国轩天津总兵、何佑梧州副将。设府一、县三,府曰台湾,县曰台湾(为附郭)、曰凤山、曰诸罗。分南北二路,设兵防,维万世之业。台湾之人,是以大康。三十九年,上念成功明室遗臣,非吾乱臣贼子,特赐成功及子经归葬南安,如田横故事。
论曰:自世祖章皇帝王天下,东南夏肄,所在除灭。成功将种,起自诸生。当日落虞泉,而犹屈疆海外,佚宕中国,欲遂鲁阳之志,亦迂狂而不知其无补者。然数十年之间,窃号永历,违命假义,旌旃所指,关河响动;喋血边竟,人民离落。明室遗人,未或非之。夫河东赐姓,犹留虚号,天水高庙,亦拥空名,成功非踵事增华者耶。子经嗣立,人材在中知之间;方是时天子圣神,然且屡勤宵旰,军旅数出,天动云临,然后乃服。世传成功,词多流溢,然乱不久、难不剧、事不奇、削平者之绩不大。后有君子,可以鉴矣。
●清史列传郑芝龙传
郑芝龙,福建南安人。明末,入海寇颜思齐党为盗;后受抚,累官总兵。
本朝顺治二年,大军定江南,芝龙弟鸿逵为明福王朱由崧总兵守瓜州,兵败南还,与明阁部黄道周拥立唐王朱聿键于福建,封芝龙为南安伯,晋平国公。芝龙尝亡命日本,娶倭妇,生子森,以厚币迎归,引谒聿键,赐姓朱,改名成功,封忠孝伯。而芝龙以聿键立非己意,日与文臣忤。又以我招抚大学士洪承畴、御史黄熙允与同里,通音问,密谋归款。
三年,贝勒博洛师至福建,斩聿键,以书招芝龙降;芝龙喜,率所部降军门。时成功年二十三,阻之,不从,遁入海。
四年,博洛班师,以芝龙归,诏隶汉军正黄旗。芝龙子六:长即成功,先为南安生员,后冒称明裔;次世忠、世恩、世荫、世袭、世默。芝龙入京,惟世忠从。成功纠众得数千人,据南澳,遥奉明桂王由榔年号,自称招讨大将军。鸿逵据白沙,族人郑彩据厦门,郑联据梧州(按当作浯屿),互犄角,劫掠沿海郡县。
五年,叙芝龙投诚功,授三等子爵。是年,成功陷同安,进犯泉州,总督陈锦等以兵援,成功遁。
六年,由榔遣使封成功延平公。
七年,成功寇广东潮州,为总兵王邦俊击败,还自揭阳,袭夺彩军;联度不敌,亦避去。成功始据厦门、金门。
八年,巡抚张学圣侦成功复寇潮州,遣总兵马得功袭厦门,攫其赀;成功还,复连陷同安、漳浦、诏安、南靖、平和、海澄、长泰,进围漳州。
九年三月,锦赴援,战于江东桥,不利,退屯灌口,为家奴李忠刺死。十月,都统金砺援至,成功败遁海澄。先是,芝龙请留弟芝豹及子世恩守其祖栖庭、父士表墓,母妻妾及诸子随入京,并请改隶镶红旗汉军;诏允所请,仍官世忠为二等侍卫。至是上命芝龙书谕成功及鸿逵降,许赦罪授官,并听驻原地方防剿浙闽广东海寇,往来洋船令管理。
十年,诏封芝龙同安伯、成功海澄伯、鸿逵奉化伯,授芝豹左都督;使至闽,芝豹随母入京,成功不受封,掠如故。
十一年,寇漳州,千总刘国轩叛,献城。芝龙请令世忠偕使往抚,成功益骄,要地及饷,不薙发,书词悖慢。命世子济度为定远大将军赴闽防剿。是时成功分所部为七十二镇,伪设六官理事,假由榔号便宜封拜。
十二年正月,左都御史龚鼎孳疏劾芝龙蒙豢养者十年,弥桀骜,家仆往来海上,信息频通;子弄兵海壖,父高枕都下,酿祸之根请早除。而巡抚佟国器亦获芝龙与成功私书上之。诏革芝龙爵,下狱。八月,成功陷浙江舟山,闻大军南来,遁。十二月,芝龙仆尹大器首其父子交通状,敕芝龙自狱中以手书招成功,不降即夷三族。
十三年,严禁沿海奸民与贼贩米接济。初,成功令伪将苏茂寇揭阳,败归,恶而杀之。至是谋仍北犯,留其党黄梧守海澄;梧以茂见杀,惧及,斩伪总兵华栋以城降,诏即封梧为海澄公,驻漳州。梧乃悉发郑氏墓,斩成功所置五官商之为漳民害者。是冬,济度班师。成功陷闽安镇,犯福州,转掠浙江温、台等郡。
十四年二月,梧荐降将施琅同办贼。琅,晋江人,初为成功部将,后投诚,父及弟侄均被杀。梧知琅智勇,故荐之。于是擢琅副将。三月,梧具揭兵部,请速翦芝龙以绝盗根;诏流芝龙及其家属于宁古塔。梧等谓不杀芝龙,成功之心不死,海上诸伪将投诚之意不决;总督李率泰以闻,上嘉纳之。是年,鸿逵病死,成功陷台州。
十五年,陷温州,由榔遣使封成功延平王。
十六年五月,成功连艘北犯,踰崇明,陷镇江,顺流犯江宁。八月,舟至观音门,值贵州凯旋大军浮江下,败其前锋。成功率水陆贼数万围江宁,列巨舰,阻江南北要路。江苏巡抚蒋国柱、总兵梁化凤赴援夹攻,贼大败,阵斩伪总统余新,生擒伪提督甘辉等,俘斩甚众。余孽退犯崇明,游击刘国玉等复击败之,成功南遁。十月,命将军达素、总督李率泰分军,一出漳州、一出同安,捣厦门;寻以战舰未修,引还。
十七年,命靖南王耿继茂由广东移镇福建,都统宗室罗托为安南将军督剿。
十八年,谕迁濒海民入内界,增兵守边。成功既自江南败归,又接济路绝,由榔已走缅,少声援,势日蹙,乃觊取台湾以自保。台湾旧为荷兰国红毛番所有,芝龙与颜思齐等为盗时屯于此,后仍归荷兰。至是成功舟抵鹿耳门,阻风涛不得入,潮骤涨丈余,遂登岸。荷兰人拒之,成功绐曰:『此地我先人故物,珍宝听尔载归,地仍还我』。荷兰引去,成功入据之。其留守铜山伪都督万仪、万禄等赴梧军降。是冬,芝龙及子世恩、世荫、世默等俱伏诛。
康熙元年,潮洲总兵许龙擒成功从弟成赐于厦门。成功之入台湾也,长子锦留厦门,与乳媪通生子。成功怒,遣伪刑都事洪卯、礼都事黄副杀锦及锦母董氏,且遣伪总兵周全斌尽杀诸伪将留者。于是诸伪将拥立锦为平国公,以兵拒,杀卯、副,囚全斌。成功闻之,恚甚,发狂,啮指死。台湾诸伪将亦以成功弟世袭为招讨大将军,寻为锦所逼,奔泉州降,授左都督。继茂、率泰以成功既死,谕锦降,不从。会锦杀其从伯父郑泰于金门,泰弟伪同安伯鸣骏及泰子赓、伪永城伯缵绪均赴泉州降;鸣骏授遵义侯,缵绪慕恩伯,赓左都督;诸来归者各授爵。
二年六月,诏檄荷兰夹板船同剿厦门、金门两岛、于是继茂、率泰简投诚军及荷兰船出泉州、提督马得功出同安、梧及提督施琅出漳州。十月,大军屯厦门,贼溃。琅以水师同荷兰众进击,斩千余级,乘胜克金门及浯屿。锦与伪忠明伯周金斌宵遁;寻犯云霄镇,总兵王进功击破之。
三年正月,伪都督杜辉献南澳,授左都督;全斌亦降,授承恩伯。锦与伪永安侯黄廷等拥众保铜山。三月,继茂、率泰进攻,梧、琅先后以兵出八尺门,黄廷及伪将军翁求多等率众三万降,遂拔铜山焚之,获仗战舰无算。锦载其孥渡海入台湾,海上诸岛悉平。七月,上以琅谙海疆军务,特授靖海将军,以承恩伯周全斌及降将左都督杨富为副将,进剿台湾。荷兰复以夹板船至,约期攻澎湖;会阻风,不得进。
四年,廷议撤兵,琅乃还。率泰遣知府慕天颜赍诏至台湾谕降。锦请称臣入贡如朝鲜例,上弗许。嗣锦阴遣人往来岛上与沿海民互市,颇接济为奸利;琅密奏:『若恣锦生聚,是养廱也,宜速剿』。
六年,召琅来京,又陈台湾可取状;下部议,以风涛险,制胜难,必寝其事。
十三年,耿精忠叛应吴三桂,据福建,结锦为援。锦乃仍称由榔年号,纠众渡海而西,陷泉州。事闻,上谕总督郎廷佐以耿逆宜剿,海寇宜抚。会潮州总兵刘进忠叛降于锦,锦遂入潮州,执续顺公沉瑞及其孥。精忠复结锦围漳州,梧恚卒,子芳度婴城守,以计佯与锦和,拒精忠,命平南王尚可喜发兵援之。
十四年,芳度计泄,精忠围益急,总兵吴淑等叛献城,芳度督家丁巷战,力尽赴井死,全家遇害。
十五年,康亲王杰书奉命定福建,精忠降。锦遣伪总统许耀以贼二万犯福州,连营乌龙江;康亲王遣都统喇哈达等渡江奋击,克贼营,追奔四十里,进兵规复兴、泉、汀、漳四郡。
十六年,副都统穆赫林等克泰宁、建宁、宁化、长汀、清流、归化、连城、上杭、武平、永定十县,喇哈达等克泉州,斩许耀;锦弃泉州遁。
十七年春,康亲王遣知府张仲举招谕,锦不纳;其党复由海澄据玉洲等寨分犯石码、江东桥,漳、泉复告警。伪总督林英犯泉州,提督段应举击败之于日湖,生擒伪总兵林耀等。叛贼吴淑复由石码登岸,海澄公黄芳世同都统孟安击败之,沉其船。副将汪国祥亦败锦子克塽于庙岭。上以海寇盘踞厦门诸处,勾结山贼,煽惑地方,由濒海民为之接济,诏如顺治十八年例迁界守边。四月,穆赫林、黄芳世会师湾腰树御贼帅刘国轩,失利;贼遂陷平和、漳平及海澄,段应举、穆赫林与总兵黄蓝皆死之。国轩寻围泉州,命趋诸道军会剿。于是将军喇哈达、赖塔、总督姚启圣由安溪出同安,巡抚吴兴祚由仙游出永春,提督杨捷由兴化下惠安,总兵林贤、黄镐、林子威以舟师由闽出定海。八月,大军复平和、漳平、惠安,泉州围解;启圣同赖塔追国轩至长泰,大破之于蜈蚣山,斩四千余级。九月,复同安,斩伪副将林钦。十月,赖塔败贼于万松关;启圣、捷及副都统吉勒塔布等败国轩于江东桥,又败之潮沟;副都统瑚图败吴淑于石街,尽焚沉其船,贼党遁据厦门、金门。命厚集舟师取二岛。
十八年四月,以万正色为水师提督。国轩之遁也,启圣遣人入岛招之,弗从。启圣因疏言:『郑锦以台湾为穴,必不降,招抚无益。其伪武平侯刘国轩为贼渠魁,请赦罪,许授公爵;并赦伪将军吴淑罪,许授侯爵。若二人解体投诚,则锦势孤,海寇可立灭』。报闻。十月,副都统沃申败贼于东石,斩林英,擒伪总兵陈深。
十九年正月,正色请以水师攻海坛,而令兴祚赴同安与启圣、捷督陆路兵规取厦门。正色寻分前锋兵为六队,逼海坛,亲统巨舰继之,又以轻舟绕出左右并力攻,以巨炮击破贼船十六,溺死三千,余贼悉溃,伪将朱天贵遁据南日、湄州等澳。二月,正色追击至平海澳,与兴祚师会;天贵纠伪将军林升据崇武澳。正色乘风自平海南下,贼迎拒,掩击破之,斩伪总兵吴丙、伪副将林勋,湄州、南日、平海、崇武诸澳悉下,天贵降。沃申击贼将张志于大定、小定,连败之。我兵水陆进趋玉洲,国轩走厦门,伪总兵苏堪以海澄降。启圣亦分遣总兵赵得寿、黄大来随赖塔击陈洲、马州、湾腰山、观音山、展旗诸寨,兴祚复同喇哈达等由同安追剿至浔尾,遂克厦门、金门,余寇遁还台湾。八月,命于厦门、金门留兵镇守,康亲主还京。
二十年正月,启圣、兴祚疏请展界,俾沿海民复业;从之。是月,锦病死,伪侍卫冯锡范等以锦次子克塽为延平王,其长子克■〈臧上土下〉被缢死。五月,上以台湾贼众内乱,仍命琅为水师提督,同启圣克期进剿。时续顺公沉瑞被絷在台湾,与伪行人傅为霖谋内应,事泄遇害。是冬,启圣与琅议师期,启圣欲用北风由围头进、琅欲用南风由铜山进,议不协。
二十一年,琅请简水师二万、战舰三百,独任讨贼。又言:『不破澎湖,台湾断无取理;臣请先取澎湖,督臣留厦门济饷』。允之。
二十二年春,国轩贻书启圣,请如琉球诸国例,称臣入贡。启圣以闻,上弗许,趣琅进兵。时国轩拥众二万余,据守澎湖甚坚。六月,琅军发铜山,入八罩屿,乘南潮攻澎湖,斩伪将军沈诚等七十余。复以大鸟船五十六,分八队奋击,沉其船二百,斩伪官三百余、兵万余;国轩乘小舟由吼门窜去,余众悉降。
七月,克塽遣伪官郑平英等乞降,琅请颁赦招抚。上赦谕郑克塽、刘国轩、冯锡范等曰:『帝王抚御寰区,仁覆无外,即海隅日出之邦,无不欲其咸登衽席,共乐升平。尔祖父自明季以来,出没海洋,盘踞岛屿。本朝定闽,尔祖郑成功窃据海隅,甘外王化,以及尔父郑锦勾引奸徒,窥伺内地,屡经剿抚,顽梗怙终。尔方童稚,妄思效尔前人窜伏台湾,恃为窟穴,倚险负固,飘突靡常,以至沿海居民,时遭兵燹。朕念中外兵民皆吾亦子,何忍听其久罹水火。故特命提督施琅选将练兵,出洋进剿。旋奏报澎湖已克,台湾指日荡平。总督姚启圣以尔等降疏奏闻,又据来使呈乞恩赦;朕体上天好生之德,特颁敕旨,前往开谕。尔等果能悔罪投诚,率所属伪官军民人等悉行登岸,将前罪尽行赦免,仍加恩安插,务令得所。尔等其审图顺逆,善计保全,以副朕宥罪施仁至意』。克塽既奉敕,遣伪官冯锡珪、刘国昌赍送降表。琅令侍卫吴启爵持榜示入台湾,谕军民薙发。八月,琅率大军入鹿耳门,至台湾。克塽及伪武平侯刘国轩、伪忠诚伯冯锡范率伪文武官迎降,收伪延平王金印一、招讨大将军金印一、公侯伯将军银印五。其地设府一,曰台湾;县三,曰台湾、凤山、诸罗。自郑氏据台湾二十余载,至是始入版图焉。是年克塽至京,授公爵,隶汉军正红旗。克塽死,爵除。
●清史稿郑成功传
郑成功初名森,字大木,福建南安人。
父芝龙,明季入海,从颜思齐为盗;思齐死,代领其众。崇祯初,因巡抚熊文灿请降,授游击将军;以捕海盗刘香、李魁奇、攻红毛功,累擢总兵。芝龙有弟三:芝虎、鸿逵、芝豹。芝虎与刘香搏战死。鸿逵初以武举从军,用芝龙功授锦衣卫掌印千户。崇祯十四年成武进士。明制:勋卫举甲科,进三秩;授都指挥使,累迁亦至总兵。福王立南京,皆封伯;命鸿逵守瓜州。顺治二年,师下江南,鸿逵兵败,奉唐王聿键入福建,与芝龙共拥立之,皆进侯;封芝豹伯。未几,又进芝龙平国公、鸿逵定国公。
芝龙尝娶日本妇,是生森,入南安学为诸生。芝龙引谒唐王,唐王宠异之,赐姓朱,为更名;寻封忠孝伯。唐王倚芝龙兄弟拥重兵,芝龙族人彩亦封伯,筑坛拜彩、鸿逵为将,分道出师,迁延不即行。招抚大学士洪承畴与芝龙同县,通书问,叙乡里;芝龙挟二心。
三年,贝勒博洛师自浙江下福建,芝龙撤仙霞关守兵不为备;唐王坐是败。博洛师次泉州,书招芝龙;芝龙率所部降,成功谏不听。芝龙欲以成功见博洛,鸿逵阴纵之入海。
四年,博洛师还,以芝龙归京师,隶汉军正黄旗,授三等精奇尼哈番。成功谋举兵,兵寡,如南澳募兵,得数千人。会将吏盟,仍用唐王隆武号,自称招讨大将军。以洪政、陈辉、杨才、张正、余宽、郭新分将所部兵,移军鼓浪屿。成功年少有文武略,拔出诸父兄中,近远皆属目。而彩奉鲁王以海自中左所改次长垣,进建国公,屯厦门。彩弟联,鲁王封为侯,据浯屿,相与为犄角。成功与彩合兵攻海澄;师赴援,洪政战死。成功又与鸿逵合兵围泉州;师赴援,围解,鸿逵入揭阳。成功颁明年隆武四年大统历。
五年,成功陷同安,进犯泉州;总督陈锦师至,克同安,成功引兵退。
六年,成功遣其将施琅等陷漳浦,下云霄镇,进次诏安。明桂王称帝号肇庆,至是已三年;成功遣所署光禄卿陈士京朝桂王,始改用永历号,桂王使封成功延平公。鲁王次舟山,彩与鲁王贰,杀鲁王大学士熊汝霖及其将郑遵谦。
七年,成功攻潮州;总兵王邦俊御战,成功败走。攻碣石寨,不克;施琅出降。成功袭厦门,击杀联,夺其军;彩出驻沙埕。鲁王将张名振讨杀汝霖、遵谦罪击彩,彩引余兵走南海;居数年,成功招之,还居厦门,卒。
八年,桂王诏成功援广州,引师南次平海,使其族叔芝莞守厦门。福建巡抚张学圣、泉州总兵马得功乘虚入焉,尽攫其家赀以去。成功还,斩芝莞;引兵入漳州,提督杨名高赴援,战于小盈岭,名高败绩,进陷漳浦。总督陈锦克舟山,名振进奉鲁王南奔,成功使迎居金门。
九年,陷海澄;锦赴援,战于江东桥,锦败绩,左次泉州。成功复取诏安、南靖、平和,遂围漳州。锦师次凤凰山,为其奴所杀,以其首奔成功。漳州围八阅月,固山额真金砺等自浙江来援,与名高兵合,自长泰间道至漳州,击破成功。成功入海澄城守,金砺等师薄城,成功将王秀奇、郝文兴督兵力御,不能克。上命芝龙书谕成功及鸿逵降,许赦罪授官,成功阳诺;诏金砺等率师还浙江。
十年,封芝龙同安侯,而使赍敕封成功海澄公、鸿逵奉化伯,授芝豹左都督。芝龙虑成功不受命,别为书使鸿逵谕意。使至,成功不受命,为书报芝龙。芝豹奉其母诣京师。成功复出掠福建兴化诸属县。
十一年,上再遣使谕成功,授靖海将军,命率所部分屯漳、潮、惠、泉四府。成功初无意受抚,乃改中左所为思明州,设六官理事,分所部为七十二镇,遥奉桂王,承制封拜。月上鲁王豚米,并厚廪泸溪、宁靖诸王,礼待诸遗臣王忠孝、沉佺期、郭贞一、卢若腾、华若荐、徐孚远等,置储贤馆以养士。名振进率所部攻崇明,谋深入,成功嫉之;以方有和议,召使还,名振俄遇毒死。成功托科饷四出,劫掠蔓及上游。福建巡抚佟国器疏闻,上密敕为备。李定国攻广东,急使成功趣会师;成功遣其将林察、周瑞率师赴之,迁延不即进,定国败走。成功又攻漳州,千总刘国轩以城献。再进,复陷同安。其将甘辉陷仙游,穴城入,杀掠殆尽。至是,和议绝。上命郑亲王世子济度为定远大将军,率师讨成功。
十二年,左都御吏龚鼎孳请诛芝龙,国器亦发芝龙与成功私书,乃夺芝龙爵,下狱。成功遣其将洪旭、陈六御攻陷舟山,进取温、台。闻济度师且至,堕安平镇及漳州、惠安、南安、同安诸城,撤兵聚思明。济度次泉州,檄招降,不纳;易为书,成功依违答之。上又令芝龙自狱中以书招成功,谓不降且族诛;成功终不应。
十三年,济度以水师攻厦门,成功遣其将林顺、陈泽拒战;飓起,师引还。成功以军储置海澄,使王秀奇与黄梧、苏明同守。梧先与明兄茂攻揭阳,未克,成功杀茂,并责梧;梧、明并怨成功,俟秀奇出,以海澄降济度,诏封梧海澄公,驻漳州,尽发郑氏墓,斩成功所置官。大将军伊尔德克舟山,击杀六御。成功攻陷闽安城牛心塔,使陈斌戍焉。
十四年,鸿逵卒。师克闽安,斌降而杀之。成功陷台州。
十五年,谋大举深入,与其将甘辉、余新等率水师,号十万,陷乐清,遂破温州;张煌言来会。将入江,次羊山,遇飓舟败,退泊舟山。桂王使进封为王,成功辞,仍称招讨大将军。
十六年五月,成功率辉、新等整军复出,次崇明,煌言来会;取瓜州,攻镇江,使煌言前驱,溯江上。提督管效忠师赴援,战未合,成功将周全斌以所部陷陈,大雨,骑陷淖,成功兵徒跣击刺,往来剽疾,效忠师败绩。成功入镇江,将以违令斩全斌,继而释之,使守焉;进攻江宁。煌言次芜湖,庐、凤、宁、徽、池、太诸府县多与通款;腾书成功,谓宜收旁郡县,以陆师急攻南京。成功狃屡胜,方谒明太祖陵,会将吏置酒;辉谏不听。崇明总兵梁化凤赴援,江宁总管喀喀木等合满、汉兵出战,袭破新军,诸军皆奔溃,遂大败;生得辉,杀之。成功收余众犹数万,弃瓜洲、镇江出海,欲取崇明;江苏巡抚蒋国柱遣兵赴援,化凤亦还师御之,成功战复败,引还。煌言自间道走免。上遣将军达素、闽浙总督李率泰分兵出漳州、同安,规取厦门。成功使陈鹏守高崎、族兄泰出浯屿,而与周全斌,陈辉、黄廷次海门。师自漳州薄海门战,成功将周瑞、陈尧策死之;迫取辉舟,辉焚舟。战方急,风起,成功督巨舰冲入,泰亦自浯屿引舟合击,师大败;有满洲兵二百降,夜沉之海。师自同安响高崎,鹏约降,其部将陈蟒奋战;师以鹏已降,不备,亦败。成功收鹏杀之,引还。
十七年,命靖南王耿继茂移镇福建,又以罗托为安南将军讨成功。
十八年,用黄梧议,从滨海居民入内地,增兵守边。成功自江南败还,知进取不易,桂王入缅甸,声援绝,势日蹙,乃规取台湾。
台湾,福建海中岛,荷兰红毛人居之。芝龙与颜思齐为盗时,尝屯于此。荷兰筑城二:曰赤嵌,曰王城;其海口曰鹿耳门。荷兰人恃鹿耳门水浅不可渡,不为备。成功师至,水骤长丈余,舟大小衔尾径进。红毛人弃赤嵌,走保王城。成功使谓之曰:『土地我故有,当还我;珍宝恣尔载归』。围七阅月,红毛存者仅百数十;城下,皆遣归国。
成功乃号台湾为东都,示将迎桂王狩焉。以陈永华为谋主,制法律、定职官、兴学校。台湾周千里,土地饶沃,招漳、泉、惠、潮四府民辟草莱、兴屯聚。令诸将移家实之,水土恶,皆惮行,又以令严不敢请;铜山守将郭义、蔡禄入漳州降。是岁圣祖即位,戮芝龙及诸子世恩、世荫、世默。成功既得台湾,其将陈豹驻南澳,而令子锦居守思明。
康熙元年,成功听周全斌谗,遣击豹;豹举军入广州降。恶锦与乳媪通生子,遣泰就杀锦及其母董;会有讹言成功将尽杀诸将留厦门者,值全斌自南澳还,执而囚之,拥锦用芝龙初封称平国公举兵拒命。成功方病,闻之,狂怒啮指。五月朔,尚据胡床受诸将谒;数日遽卒,年三十九。成功子十,锦其长也,一名经。成功既卒,台湾诸将奉其幼弟世袭为招讨大将军,使于锦告丧。锦出全斌使为将,以永华为咨议、冯锡范为侍卫,引兵至台湾。诸将有欲拒锦立世袭者,全斌力战破之;锦乃入,嗣为延平王,世袭走泉州降。
二年,锦还思明。泰尝与台湾诸将通书,锦得之,遂杀泰;泰弟鸣骏、赓、子缵绪亦走泉州降,诏封鸣骏遵义侯、缵绪慕恩伯,世袭、赓皆授左都督。诸将蔡鸣雷、陈辉、杨富、何义先后举军降,锦渐弱。耿继茂、李率泰大发兵规取金、厦,出同安;马得功将降卒并征红毛兵出泉州,黄梧、施琅出海澄。锦令全斌当得功,遇于金门外乌沙。得功舟三百、红毛夹板船十四,全斌以二十舟入陈冲击,红毛炮皆不中,诸舟披靡,得功战死。而同安、海澄二道兵大胜,直破厦门。琅复进克金门、浯屿,锦退保铜山。
三年,锦将杜辉以南澳降。铜山粮垂尽,全斌亦出降,封承恩伯;锦与其将黄廷坚守。继茂等复以水师出八尺门,廷与诸将翁求多等以三万人降,遂拔铜山;焚之,得仗舰无算。锦与永华及洪旭引余众、载其孥尽入台湾。改东都为东宁国,置天兴、万年二州,仍以永华综国政。诏授施琅靖海将军,周全斌、杨富为副,督水师攻台湾,阻飓不得进。
四年,廷议罢兵。李率泰请遣知府慕天颜谕降,假卿衔赍敕往。锦请称臣入贡如朝鲜,上未之许。
六年,征琅入京师,撤降兵分屯诸省,严戍守界,不复以台湾为意。锦兵亦不出,相安者数年,滨海居民渐复业。十二月,耿精忠将以福建叛应吴三桂,使约锦为援。
十三年,精忠遂反。锦仍称永历年号,以永华辅长子克■〈臧上土下〉居守,与诸将冯锡范等督诸军渡海而西;入思明,取同安。锦以族人省英知思明;省英,芝莞子也。集舟航,整部伍,方引军复出,而精忠与争泉州。泉州兵内乱,精忠所遣守将溃围走,迎锦师入;复攻下漳州。精忠遣兵围潮州,潮州总兵刘进忠降于锦。锦遣其将赵得胜入潮州,击破精忠兵。锦更定军制,以锡范及参军陈绳武赞画诸政,诸将刘国轩、薛进思、何佑、许辉、施福、艾祯祥分领各军;省英为宣慰使,督各郡钱粮。令人月输银五分,曰「毛丁」;船计丈尺输税,曰「梁头」。盐司分筦盐场;盐石值二钱,征饷四钱。饷司科杂税给军。复开互市,英圭黎、暹罗、安南诸国市舶并至。思明井里烟火,几如承平时。
十四年,精忠使贺年,锦亦报礼;自是复相结。永春民吕花保所居村曰马跳,不应征索;使进思围之,三月不下,诱花降而杀之。续顺公沉瑞屯饶平,进忠攻之,何佑击破援兵,遂执瑞及其孥归于台湾。海澄公黄梧卒,子芳度保漳州。锦自海澄移军万松关,佑亦自潮州攻平和,降守将赖升。芳度孤守漳州,围合,总兵吴淑以城降,芳度死之,其孥皆殉。
十五年,康亲王杰书下福建,精忠降,克泉州;国轩复围之,两月不下。李光地迎师自间道赴援,总兵林贤、黄镐、林子威以舟师会。国轩退次长泰,堕同安;稍进,屯漳州溪西。师进击国轩,国轩败,弃长泰走。锦将许辉以二万人攻福州,壁乌龙江;康亲王遣副都统喇哈达等渡江奋击,破其垒,逐北四十里。兴、泉、汀、漳诸郡尽复,惟海澄未下。
十六年,师克海澄;锦复破之,遂围泉州。锦下教叙国轩、淑、佑等功。副都统穆赫林等克泰宁、建宁、宁化、长汀、清流、归化、连城、上杭、武平、永定凡十县,喇哈达等解泉州围;锦撤兵还思明。
十七年,康亲王遣知府张仲举招锦,不纳。国轩自长泰退据三■〈氵义〉河、玉州、水头、镇门诸寨,屡遣兵攻石玛、江东桥,又遣其将林耀、林英犯泉州;提督段应举击破之,获耀、吴淑。又自石玛登陆,海澄公黄芳世、都统孟安击破之,沉其舟。上令复徙滨海民,如顺治十八年例,迁界守边。穆赫林、黄芳世会师湾腰树,攻国轩,师败绩。国轩陷平和、漳平,遂复破海澄;段应举、穆赫林及总兵黄蓝死之。蓝,梧族,芳度所遣诣京师奏事者也。国轩进围泉州,诏趣诸军合击。将军喇哈达、赖塔、总督姚启圣、巡抚吴兴祚、提督杨捷分道并进,贤、镐、子威以舟师会克平和、漳平、惠安,复解泉州围。启圣与赖塔等逐国轩至长泰,及于蜈蚣山,大破之,斩四千余级;进克同安,斩锦将林钦。赖塔又破锦兵万松关。启圣、捷及副都统吉勒塔布等与国轩战于江东桥、于潮沟,国轩屡败。副都统瑚图又击吴淑于石街,尽焚其舟。锦敛兵退保思明,诏厚集舟师规取金、厦。
十九年,兴祚出同安,与启圣、捷会师,自陆路向厦门。提督万正色以水师攻海坛,分兵为大队前进,自统巨舰继,又以轻舟绕出左右发炮,毁锦师船十六、兵三千,余入水死,锦将朱天贵引退。正色督兵追击,斩锦将吴丙、林勋;湄洲、南日、平海、崇武诸澳皆下,天贵出降。副都统沃申击破锦将林英、张志,水陆并进趋玉洲;国轩走还思明,锦将苏堪以海澄降。启圣分遣总兵赵得寿、黄六来从赖塔击破陈洲、马洲、湾腰山、观音山、黄旗诸寨;兴祚复与喇哈达等逐锦兵至浔尾,遂克厦门、金门。锦还台湾。
二十年,锦卒。子克■〈臧上土下〉自锦出师时为居守,永华请于锦,号监国。年未冠,明察能治事;顾乳媪子,锡范等意不属,先构罢永华兵,永华郁郁死。及锦卒,遂共缢杀克,奉锦次子克塽嗣为延平王。克塽幼弱,事皆决于锡范。行人傅为霖谋合诸将从中起,事泄,锡范执而杀之,并及续顺公沉瑞。诏甩施琅为水师提督,与启圣规取台湾。
二十二年,国轩投书启圣,复请称臣入贡视琉球。上趣琅进兵。时国轩以二万人守澎湖。六月,琅师乘南风发铜山,入八罩屿,攻澎湖,击沉锦师船二百,斩将吏三百七十有奇,兵万余;国轩以小舟自吼门走台湾。七月,克塽使请降。琅疏闻,上降敕宣抚,克塽上降表。琅遣侍卫吴启爵持榜入台湾,谕军民薙发。八月,琅督兵至鹿耳门,水浅不得入;泊十有二日,潮骤长高丈余,群舟平入台湾,人咸惊谓无异成功初至时也。克塽及国轩、锡范率诸将吏出降,诣京师,上授克塽公爵,隶汉军正红旗;国轩、锡范皆伯爵。诸明宗人依郑氏者,宁靖王术桂自杀,鲁王子及他宗室皆徙河南。上以国轩为天津总兵,召对慰勉;眷属至,赐第京师。克塽请为成功子聪、锦子克塽等叙官,上特许之。光绪初,德宗允船政大臣沉葆桢疏请,为成功立祠台湾。
●郑成功传
匪石
第一节 诸论
第二节 郑成功未生时中国之时势
第三节 郑成功之初生及其幼年
第四节 郑芝龙十九年间降叛之概略
第五节 义师之初兴
第六节 思明州之经画
第七节 漳州海澄之二大战
第八节 清郑书诏往来之一年间
第九节 郑氏兵力扩张时期
第十节 金陵之役
第十一节 郑氏兵力再振时间
第十二节 台湾之根据
第十三节 郑成功之终期
第十四节 郑经之苦节
第十五节 吴、耿、尚三王与郑氏之关系
第十六节 台湾亡
第十七节 郑氏亡后之台湾
●第一节诸论
距今二百四十一年,清祖入关纪元已十九周,中国本部东西南北各万里,立于其朝者,旅行于其市府者,负缨戴髻之伦,争奔走黄色龙纛之下,或謌呼,或嬉游,各手「康熙元年时宪书」而哭故君、迎新君,且吊且贺不敢衰。忽焉黑云万聚升自海南一小孤岛,大星小星下坠如弹珠;时则号声大作,郁浪袅袅,弥漫于我中国全部。其嘈乱于太平之淫歌而不可复辨欤?其杂入于中国南部之孤臣孽子之耳而不复成声者欤?呜呼!此何事?此何事?则台湾岛主郑成功永谢我中国民之岁也。呜呼!吾国民以是岁横渡大江,西极滇境,过郡城北门外,徘徊故明桂王墓下不忍去。上溯夏四月戊午,王与诸妃嫔、诸王子实殉国难于此。于是甲申之岁北都亡,越一年乙酉南部亡,又一年丙戍闽浙亡,又十五年辛丑粤疆亡;盖终始相距仅十九年,其未远也。而所谓中国本部二万万面积之土地乃为博物馆历史部之名词,而所谓自黄帝以降所妪育娇爱四万万之子孙乃为博览会人类参考馆之陈列品,而奄奄以病、以群病、以死、以群死!呜呼!其能勿哭?其能勿哭?吾将哭郑氏,哭郑氏所据之非地也,哭郑氏子孙之不卒也!虽然,其勿哭矣。吾将哭吾国民。吾国民负东方大陆之重担,又力不胜荷则弃之,弃之而不复顾,无复有一试负焉者。有之,仰指天、俯画地,徒手跳踉,弓不足一矢,车不足一马,进无可据之寸地,退无可守之尺土;若是者其兴也骤,其亡也忽,史家悲之,掇拾以为材,犹虑不足焉。吾恶乎能勿哭也?
今夫南都,刘亚相宗周、史阁部可法之徒接踵并起,天下想望中兴焉;画江议起,遂即沦丧。今夫浙、金陵已陷,潞王已降,忽大声发于江上,则孙嘉绩、熊汝霖起兵自余姚,张国维起兵自东阳,钱肃乐起兵自鄞上,令人所称「浙江潮」者至是乃浩荡澎湃于全浙之野,势盛矣;卒大不幸而泄流于舟山,狂涛落日,君臣窃窃相对语,衣冠颠倒,无复常礼,如是者二年(野史传王自失浙闽以后,以海水为金汤,以舟楫为宫殿,陆处者唯舟山二年,御舟稍大,名曰「河船」,其顶为朝房,诸臣议事于此)。今夫闽,则唐王之所治,黄道周、苏观生之流并能以意气相期许;昊天不吊,实产妖孽,王卒纠纷凝滞于祭则寡人之错铁案,而身死于吾所传中国爱国者郑成功之父芝龙之麾下,而国随以亡。今夫粤,崎岖滇蜀,蛮夷杂处,抢攘窜越,几不暇席,而犹支撑倾侧至十五年者,何也?曰:以有良臣故。卒之蟊贼内讧,屠杀忠直,而遗烬遂熄焉。当是时,中国全部孤臣孽子乃心死,乃血热,乃目竭。乃神往,乃大注意于海南孤岛之英雄曰郑成功。
我中国之历史与世界异,故中国之英雄亦与世界之英雄异。虽然,吾中国何尝有国史?唯无国史,故可以髻发,可以辫发,可以忽髻发、勿辫发。而不然者,郑成功答其父书曰:『今来薙发之国,便即薙发;设来穿心国人,吾亦将穿心乎』?其史为世界所未有也。故曰郑成功者,吾中国之英雄也。唯无国史,故可以父秦,可以子楚,可以子忽秦、孙忽楚。而不然者,郑成功答其父书又曰:『父自叛明,子自忠明,父勿能吾强也』!其史为世界所未有也。故曰郑成功者,吾中国自有之英雄也。有此二异,故吾崇拜世界之英雄不如崇拜吾中国之英雄。何以故?以吾中国数千年来之时势、之地位,种种与世界殊绝故。
吾尝读法兰西革命史,而惊其民政之发达,其排政府而护自由,如兽走圹、水就壑而不可止。而郑氏所为未能是。吾尝读英国革命史,而惊其政府范围界,盖益缩小,虽仍复王政而未有害。而郑氏所为未能是。吾尝读意大利独立史,而惊其局缩于非种专制之纛下,而且破坏、且成立,以图再造古罗马之光荣。而郑氏所为未能是。虽然,勿遽责之。吾中国民族之智力、之群体,其能如法兰西?其能如英吉利?其能如意大利?如其未能,则吾中国民其勿大言世界之英雄矣。非终勿言也,吾中国果有郑成功其人者,冲决又冲决,排荡又排荡,使吾中国数千年来轻浮不正、似云非云、似雾非雾之妖氛,尽散之于广漠无人行之野,而雷以震之,风以荡之,电雨以冲激之,久之又久,乃始可欢迎世界之英雄,而绍介于我东方大陆之舞场也。故中国之英雄乃为世界英雄之先导,而世界之英雄又为我中国英雄之后劲也。故吾不得不曰,中国之英雄乃郑成功也。
咄!吾国民其凝望非中国土之台湾,其下拜二百年前中国已死英雄郑成功,其谛听中国爱国者郑成功传!
●第二节郑成功未生时中国之时势
吾中国乱界有东西不可经、南北不可纬之公例二:
(甲例)流寇—假王—真帝
(乙例)流寇=假王=真帝
吾中国乱界又有东西不可经、南北不可纬之特例一:
(图表,故省略,详细内容请参见版面文件)
其公例(甲),则有流寇然后有假王、有假王然后有真帝之义也。(乙)则流寇等于假王、假王等于真帝之义也。其特例,则外族入为流寇、为假王,而皆有真帝希望之义也。以此二例而为流寇、假王、真帝三者之别,则以占地能守与否为断,以占年能久与否为断。
翻观郑成功未生时之中国:
第一为党社分争时期神宗之朝,有腾天降渊而为明末世纪鬼荣神歆之历史之主动力者,东林党也。其主魁曰顾宪成,颓然一讲师而已。既,宪成起为总宪,风裁乃大箸。顾尝曰:「官辇毂志不在君父,官封疆志不在民生,居水边林下志不在世道,君子无取」。彼能抉破数千年文字社交之薄习,而主张清议,冀得当以报家国,亦上天下泽之机关社也。方是时,世人论者可分为是东林、非东林两派。
是东林派以结社讲学为主义,曰应社,曰广应社。崇祯初,复社兴于吴江,几社兴于云间,间社兴于浙西。江之北曰南社,其西曰则社。又有历亭席社、昆阳云簪社、武林读书社合会吴下,以隶属于复社。始设己已之岁,下迄辛已,凡大会者三,四方来者万余人。以其无法则、无精神,故气节常不如东林(自复社以下,皆以占科第多少卜社事兴亡)。
非东林派以植党伐异为主义,曰昆宣党、齐党、楚党、浙党。而其凶猛有大力之反动家则惟珰人。宪成手尝疏发珰党崔呈秀之赃,同党杨、左诸氏又交章劾珰。珰益愤,乃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手段,而举明史氏所指挺击、红丸、移宫三大狱,尽移置于空洞无倚之东林,而东林遂为剔嫌引雠之中心地。
然则谓东林不亡,果足支残明乎?曰:乌呼然。东林党者,乃无规则、无用具之政学会也。其所引皆达官贵人,平民无闻焉,军人无闻焉。刻言之,彼终未脱「老学究」之习气,而于今世界所谓平民、军人两主义,犹风马牛之不相及。虽然,彼固以忍苦为极乐,以求死为究竟,而能自达其希望者也。吁嗟乎东林!伟然其人,岿然其地,乃竟随大明之江山以去!
第二为流寇浊乱时期吾以为有明万历、天启数十年间,阉如虎、吏如狼,驱生民如群羊,市野汹汹,已渐入朝家革命时代。东林诸君子果豪杰乎,宜奔走尽力,争握中原四百余州之造乱权,而自张弛、自收纵,大呼而起,尽率西北之将为寇盗者、东南之能经沟渎者,以组织吾中国空前绝后之民会,而与吾国民更始。能若是,斯所谓英雄也。而不然者,朝滴一泪焉,夕挥一涕焉,观望周章,慷当以慨。归休乎君!吾不愿闻此亡国之音!
此造乱权乎,顺用之为正动。日正动,即有建设之破坏之换言也。反用之为杂动。曰杂动,即为无建设之破坏之主因。果也,神、熹两朝之阉若吏,持是权而玩狎之,而以造崇祯十七年狼奔豕突之历史。请述其略:
一、逃军—周大旺、张献忠等属焉;
一、边盗—王嘉允、王自用等属焉;
一、土寇—王左挂、高迎祥等属焉;
一、饥民—王二、王大梁等属焉。
然此皆聚啸延绥南北间,流衍散漫,无所统一,各奔向衣食及子女玉帛之天乡,以聊试其吞嗥。崇祯四年,诸寇开同党联合会于山西,势乃炽。八年,开第二次同党联合会于荣阳,势大炽。遂出没山、陕、湖广、河南、四川诸要省。时诸寇由分立主义渐入统一主义,由渠帅希望渐趋帝皇希望;于是诸寇别为张献忠、李自成二大支。
张献忠自兹东犯,入歙,犯湖广诸境。十一年,降于熊文灿军。明年,复叛于榖城。十三年,陷四川诸州县,又东陷襄阳,杀襄王翊铭。十六年,陷武昌,沉楚王华奎于江,进陷湖南,遂入四川,僣号大西国王,改元天顺元年,杀男女六万万有奇。
李自成自兹入陕西,寻犯四川。十三年,走郧、均,陷河南,杀福王常洵,陷南阳,杀唐王聿镆。十五年,陷开封,寻犯汝宁。十六年,寇潼关,遂陷西安、延安诸郡。十七年,僭号西安,国号大顺,改元永昌;乃陷太原,入宁武关,犯居庸,以是年三月入燕京,明帝自经于煤山。
而此十七年间,有为张、李二寇莫大之外援者,则以清兵数次入犯,诸将且勤王、且剿寇,奔走疲命,延缓逸寇故。计崇祯二年,清兵下遵化,薄永定门,明年夏五月东归。三年,清兵围大凌河。六年,取旅顺。七年,入上方堡,至宣府。九年,入塞。十一年,再入塞。十二年,出青山口。十五年,陷松山,下锦州,入蓟州,遂下畿南、山东州县。此其时,实被张、李二寇及清兵互援助、互进退之影响者,曰惟吾中国,惟吾中国国民。
呜呼!彼张、李二寇何人斯?固犹是吾中国国民也。始则残虐之,及其既乱而又杀之。而使吾中国可亲可爱、如手如足之同胞一旦陷于尸如山、血如海之惨境,又甘为外族之伥,向所见虎猴蛮触,蜷伏瑟缩,无敢争战,清风忽来,化为死灰飞去。诗不云乎,谁生厉阶,至今为梗;言念及此,潸然涕下!
第三为诸王奔逐时期维时明臣吴三桂方拥兵山海关,闻明京亡,遂降于清,求共讨李自成。清命睿亲王帅师从。既入关,令三桂兵皆薙发,不及,则系白布为识。遂以自成据燕后二月定京师,易服色,颁朔历。故明诸臣争薙发,奔趋阙下。不及三月,幽燕三易主。人物犹是,衣冠已非!于是北明志士皆南奔。
北明志士皆南奔何?曰:呜呼!吾中国国民所最乏者,精神界之坚定力而已。其始也,未尝不慷慨可一用,再则衰,三则竭,终且男臣女妾,无所不至。流寇骚乱中国虽十七年,固未一及江南。北都既亡,福王由崧避兵至淮,南中诸臣乃以是年五月奉王称号于南都。虽然,试一究南都内部存在之状态:(一)文臣争党,(二)武臣争兵;内言之,曰无爱国心,外言之,曰无复国力。以是数者,遂相率取因循退让政策,益纵清兵图李自成,且尽歼。无何,清兵下江南,入宿迁。明年,定河南,遂以五月渡江,入南京,总兵田雄劫王以降。于是南中臣民子女皆争投死地以殉,曰所以报国也。
是岁,清兵下浙江,克杭州,唐王聿键南奔闽。闰六月,称号福州,改元隆武元年。时浙臣张国维等方奉鲁王以海称监国于绍兴,浙东西义师大奋起,颇不寂。然二王舍国难、争帝名如水火,又穷迫于清兵尾追之苦境,惟日以南奔为志。清遂以秋七月定江西,八月克松江,九月入湖广,十月克徽州。明年夏陷绍兴,鲁王遁入海。七月克衢州,八月克延平,至汀州,王死之。至是闽、浙尽亡。
读者盍翻吾中国革命史。吾中国设于其圈界而自盗且自帝也,其必依乱史之公例矣。苟不然,假王尚有待,外族日以至,则所谓乱史特例,乃大发现于吾中国至秽至恶之历史。果恶乎然哉?吾国帝政发达,垂二千年于兹,下之人既以召外族戡内乱为惯技,翻观吾国民乎,又懵懵不知民族主义为何物,而群起为无秩序、无方向之暴动,偶一败挫,降顺恐后。向日所名称为中国慷慨家者,亦复以一死为独一莫大之责任。而堂堂四百余州之版图,倏焉忽焉乃为历史地理部一死名词,而生气无复属焉者。悲哉吾国!悲哉吾国民!何顽钝悍愚其若此!
●第三节郑成功之初生及其幼年
遍历中原,无赵氏一片干净土;南望崖山,烟波浩淼,犹彷佛宋遗臣陆秀夫挟宋帝殉国处。呜呼!古来孤臣孽子不得行于中国,则遁于海,或并其儿年呱呱之声,仅一触于能为人臣妾音之耳膜,而浼焉且以为大污。海山重重,别有天地,生于斯,育于斯,族于斯,英雄幼年,固咄咄已异人若是!
试一游扶桑之乡,自平户港彳亍至河内浦,又前行,千里滨在焉。长林大道之旁,峨峨然一巨石迎人而前,上镌「诞儿石」三大字以为识。居者告余:『昔吾国有义侠女曰田川氏,实为平户士人之女,年十七、八婚于明人郑七官芝龙为妻。一日,田川氏出游千里滨,风雨大至不得归,田川氏拾文贝为戏,忽觉分娩,跄踉就滨内巨石以生。或曰,生时氏恍闻金鼓声。或曰,氏恍见海中有物,长数十丈,大数十围,两目如炬,以惊田川氏。于时若中国掀天盖地之英雄乃堕地,氏字之曰福松。福松者,就石侧古松以为祝也』。是岁也,当吾明天启四年。越五稔,福松弟左七卫门生焉。
自是芝龙留妻子日本,入中国,一跃而登福建海防之重镇。崇祯三年,芝龙遣使迎妻田川氏。氏以少子幼不欲西,命福松随使者来。时福松年纔七岁。既至,芝龙惊其状貌,改名森,字曰大木,迎师课之学。福松幼禀日本大和魂之熏陶,又久受中国国粹学,故居平喜读春秋、孙吴书,尝作「当洒扫应对进退」文,其终言云:『汤武之征诛一洒扫,尧舜之揖让一应对进退』。时福松年方十一,已慷慨自负若是。虽然,英雄少年,其四旁上下必有种种变相之群魔,以夺其神而伤其元;胜之而魔退,魔退而英雄名。故群魔者,英雄之好友也。此时芝龙已别娶颜氏,福松孝事之。然居常怏怏不乐,海天东望,河内浦隐隐波涛中,吾家固在其处,夜来明月在天,吾母与弟二人形影相吊,无相欢语,思念至此,每泪下涔涔。而福松诸季父弟昆犹嘲福松曰:『而非吾中国人所生,而忘吾中国风』,数窘之。福松闻「中国」字,益感恸心识之。其叔父鸿逵独奇福松之为人。聊述当时之能知福松者:王观光一见福松,谓芝龙曰:『是儿英物,非尔所及』!金陵术士来,芝龙叩以『福松能得科第乎』?术士曰:『此奇男子,骨相非凡,命世雄才,非科甲者』!
此何时乎?隆武帝方狼窜雌伏于闽南之一隅,而举军国大事倒授于芝龙之掌握,伈伈俔俔奉芝龙令不敢违。芝龙常引见福松于隆武。隆武曰:『恨朕无女可妻卿,虽然,卿当尽忠吾家,毋相忘』!遂赐姓朱,改名成功,拜御营中都督,赐尚方剑,仪同驸马。至是国姓爷朱成功,其名乃轰轰烈烈大发现于日出日没两大帝国之历史。
初,成功父子数招妻母于日本,田川氏以幼子故,辞未来。顺治三年,左七卫门年十六矣,成功复强请母,氏乃告左七卫门曰:『儿乎!昔儿父及儿兄数相迎,吾怜儿,故不果往。儿今长矣,儿父及儿兄又以书来,不往,吾于儿父及儿兄为无辞,是重吾之戚也。且吾又未能与儿偕。呜呼!吾终舍儿矣!吾怜儿,儿父及儿兄亦必怜儿,当岁以金若干托商舶寄儿。呜呼!吾终舍儿矣!虽然,儿勿忘儿父及儿兄,又勿忘今儿母所去之中国。吾行矣』!于是田川氏得与长别离之七岁宁馨儿相聚者一年。而成功亦于时与「国亡家破之悲乡」且行且近,未几而闽海之大波澜以起。
●第四节郑芝龙十九年间降叛之概略
欲述郑成功之生平,不得不先述其父郑芝龙之历史。
吾大不解吾中国元祖黄帝之何子何孙、以何年何月何日乃怪产一郑芝龙!先儒有说,国家将亡,必有妖孽;此言若可信,若不可信,但亦偶偶有一故二实鼓激于吾人之耳膜,迷离恍惚,駴人听闻。余尝闻故老言,明万历甲辰三月,怪石出浮于厦门,其石有文,文曰(池北偶谈:明崇祯庚辰,闽僧贯一居鹭门,夜坐,见篱外有光,既三夕,乃掘地得砖,背刻古隶四行云):『草离鸡鸣(一作草鸡夜鸣),长耳大尾,衔鼠千头,拍水而起,杀人如麻,血成海水,(一作起年灭年,六甲更始,无扬眉于东以下六句),扬眉于东,倾陷马耳,生女灭鸡,十倍相倚,志在四方,一人也尔,庚小熙皞,太平伊始(一作太和千纪)』。噫嘻!郑芝龙何配担此大祥?虽然,郑芝龙者,屠杀国族之刽子手也,降叛旗下之好人物也。肇自始生之年,下逮身死之岁,芝龙无一时、无一事不与朱明为死敌。黄帝在天有灵,其泪滴滴化而为石。
芝龙年十八,不安于福建泉州之血地,遁入广东香山,依于母舅氏黄程。程业商,芝龙乃业商。时中国海商经行地,率不越日本、缅甸、暹罗诸国。芝龙居三年,以商来游日本,从舅氏志也。
日本国于吾东海之东,其文字同,其风俗同。吾中国海上豪杰不得志于政府者,大率流寓于是,所至散财立侠,号召徒党,而闽人颜思齐实为之魁。芝龙既至,投入之。既,日本幕府疑思齐将不利于其国,下令逐客。思齐曰:『其曷返吾祖国乎』?或日往舟山,或曰闽。比决议,某某言台湾新土,利于生聚,遂以明天启四年八月十四日,以十三艘向台湾进,征逐土番而居之。明年,思齐死,以卜推芝龙为渠帅。自是南犯闽、粤,东掠江、浙沿海诸州县,吾国民大骚扰,尝以芝龙为吾国民身家仇。
虽然,彼郑芝龙何人斯?屠杀国族之刽子手也,降叛旗下之好人物也!其脑筋、其眼帘,非灿灿之黄金,即峨峨之纱帽。梦中时作大官状,觉而知为梦也,曰:『吾安能郁郁久居此哉』!适卢毓英讨芝龙为所俘虏,芝龙以爵要之。毓英归述于都督俞咨皋。。咨皋素持讨伐主义,不应之。芝龙又胜之于厦门。已而熊文灿抚闽中,芝龙率所部来归。彼一时乎,此一时乎,芝龙裂海盗冠、毁海盗服,面目都改,心肠皆非,居于「海盗雠海盗」之忍乡有年;杀衷纪,平黄香,败钟斌,灭李魁奇,而自以副总兵拥妻子、广积聚于八闽之泉州。
大风忽来,落日无色,闽海波涛汹汹,已逐唐王聿键、黄道周、张肯堂等孤舟而至。芝龙以定策功,封为平卤侯。然骄恣益甚。在朝与何楷争坐,王行郊天礼又不至。彼尝以唐王为难儿、为亡王,弹冠蹑履,窃窃自喜,大有「灭国由他灭国,富贵自我富贵」之奇概。故常与清人招抚江南、福建者通。成功患之,一日见王,王怏怏不乐,成功曰:『得毋以臣父故耶?虽然,臣、王臣也,而王、今日中国之中兴主也,臣义无反顾,请以死扞王矣』!惨乎成功!得于家则失国,得于国则失家,家破能瓦全,国亡不可兴,思之思之,乃终其身与芝龙长辞于降叛之天地。
而是时清兵已由浙越闽,闪闪「大清顺民」之旗,直随清师所到地迎风而立。清师博洛略泉、汀,成功母在围城中而题曰:『余夫非中国人乎!今惜一死,何颜面以对中国』!死之。清师益进。芝龙犹豫未决,博洛乃遣人招之,其书曰:
『吾所以重将军者,以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为,必竭其力;力不胜天,则乘时建不世之功,又一时也。若将军不辅主,吾何重将军哉?且两粤未平,今铸闽粤总督印以相待。吾欲见将军者,商地方故也』。
呜呼!此闽粤总督印果佩于降将军郑芝龙之腰间乎?索其身,仅得降表一、降旗数十、馈金数百万。芝龙乃召成功计事。成功曰:『清兵不足患也,闽粤吾所自有,父欲得之,则乘时练兵集饷,号令天下,岂无应者』?不听。子弟劝入海,不听。成功又谏曰:『父教子忠,不闻以贰!且北朝何信之有?倘有不测,儿只惟缟素复雠而已』!又不听。而盛张投诚勋,求官者皆就议价。比见博洛,博洛阳与欢,痛饮三日,夜半忽拔营挟芝龙北去。呜呼!亡国大夫其如是矣!自是闻芝龙一唤仆则侦者至,一作书则监者至,所俱五百人垂垂尽散。博洛时来强芝龙作家书,令作「清朝厚恩、尔当来归」语告成功。清始以闽粤总督饵芝龙,又欲以芝龙饵成功。成功不受。芝龙曰:『是儿不至,清其敝于奔命乎』!
●第五节义师之初兴
东山凤已去,西野麟未归;物犹如此,人何以堪!征声间作,忽触吾耳,歌曰:
噫嘻!我所爱之祖国兮!夕阳犹是兮,江山已非!
噫嘻!我所爱之生父兮,燕山之东兮,燕山之西兮,胡茄呜呜胡不归!
噫嘻!我所爱之慈母兮!泉州城上兮乌南飞,泉州城下兮麋鹿追随,儿身未死兮儿心不违!
此歌者谁?则中国英雄郑成功其人也。呜呼!水激则立,空气遇压力太重则跃;英雄乎,英雄乎,抑郁至极则益奋。成功既身遭父亡、母死、国家多难之三大惨境,俯仰身世,悲愤交集,益慨然有「宁为国民死、不为奴隶生」之抱负。沿海一片土,或可为英雄发祥之乡,乃投袂而起。
虽然,成功是时犹王侯府第中一骄儿也。成功虽遇主列爵,王则宠之,父则昵之,固未尝与闻兵事。至是大激昂,跚跚过孔子庙,解所服儒服,陈于先师之前而焚之,且祝之曰:『呜呼先师!国家已矣!父谏不听,母死非难,成功之罪,其曷可逭!谨谢儒服,以矢厥志。呜呼先师!昔为孺子,今为孤臣。仗先师灵,宏济大难。其济,国民之福:不济,成功之罪。呜呼先师!实式凭之』!既祝,长揖而去,遂部勒将士。所喜陈辉、张进、施琅、施显、陈霸、洪旭等愿从者九十余人。其自外至者,文臣则浙江抚臣卢若腾、进士叶翼云、举人陈鼎、武臣则甘辉、蓝登、显贵则林壮、郑金裕等皆来归。部署既定,乃以大舰二收兵南澳。望风来附,得数千人。成功乃告天誓师,其誓词曰:
『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朱成功敢以一掬泪、一滴血沥诚竭忠以誓于我三军、我普国国民之前:呜呼!尔祖尔父所日日教告于尔等者何言乎?夫国民之所以能受光荣者,徒以有国在耳。今清兵南下,行且尽收中原。尔等试一转念,尔等累累狂奔,如丧家之犬,如待亡之人。尔土谁践之?尔衣食谁衣食之?呜呼!不有国、毋宁死。余将誓师中原,与决生死。尔等有与吾同志愿者,其投鞭来从!军行矣』!于是一片「从军」!「从军」!「殉国」!「殉国」!之声,直应成功誓言而起,皆曰:『今唐王已死,吾闽无主;然吾闻永明王尚在梧州,已改元永历,其下文臣猛将皆能为国家死难者。且两粤亦吾中国土,吾等举师援应,闽、粤势合,徐图东方,事必有济』。既决议,遂以某月日上表于永明王,奉朔称永历元年。
是岁,成功与郑彩、郑联共攻海澄,不克。八月,与郑鸿逵攻同安,败清将赵佐国,进军围其城,以援至解围。明年,成功又攻同安,守将遁,遂拔其城,成功令叶翼云守之,而自将兵转侵泉州。已而清兵攻同安,叶翼云死之。方是时,鲁王令大学士刘中藻略定福宁州,与平夷侯周鹤芝相犄角,连复建宁、漳浦诸州县。温、台义兵云集响应,一时军势颇张。
而成功卒以孤军悬绝,无所用武;又念母田川氏以日产殉身国难,东望神山,吾弟尚在;乃以一纸书寄于日本长崎译官,略曰:
『大明龙兴三百年,治平日久,人人忘乱,□□乘虚,攻陷两京,怆怀神州,咸被腥膻。成功深荷国恩,义无返顾,徘徊闽、浙,颇有从者。然孤军悬绝,万辛千苦,中心未遂,日月其迈。成功托生贵国,深慕侠风,伏维仗义,假我师旅。惟执事实昭鉴之』!
比达,日本以有事不报。于是中国南部蛰龙郑成功以单身搏战于闽海者十数年。
●第六节思明州之经画
呜呼!吾不忍忘思明州!吾怀之,一念一呕血,一望一挥涕!明兮明兮奈若何!
思明州有悲风惨雨之历史,有龙腾虎拏之事业,有覆载英雄、永作屏障之功勋,有喋血洗铁、乘风弄潮之大纪念。思明州存则英雄存,思明州亡则英雄亡。吾遍翻吾祖国四千年史,而求得思明州之配偶,则如巴蜀之于沛季、西川之于刘玄德。然则思明州何?厦门也。厦门何以名思明?曰:昔者,郑成功既得厦门,怆怀宗国,潸焉出涕,江山虽好,夕阳奈何,乃肇锡以嘉名曰思明州。
虽然,思明州当时有盘踞坐镇之二大恶魔、而为思明州山海神灵之玷者,曰郑彩,曰郑联。彩专鲁监国之柄,杀熊汝霖,杀郑遵俭,杀钱肃乐,遂据厦门,与联结纳,饮厦门之酒,色厦门之色,忘却厦门一衣带水外尚有恶惨腥膻之天地。
永历四年八月,郑芝鹏至自潮阳,说成功曰:『吾起兵海上,不得一尺寸土以作根据,不可以守。厦门二郑方耽酒乐,盍图之』?施琅曰:『联、酒色之子也,吾以船四艘出鼓浪屿,彼必不疑我,又以伪装商船直赴厦门,乘机进取,时不可失』!虽然,成功者,义人也,善人也。成功以与联为义兄弟,吾取之为不仁。郑芝莞曰:『我不取则人取之,曷若我取之?独不闻唐太宗取建成、元吉事乎』?遂决议。
凉秋八月,夜明如昼,隐隐见城东一角,万石岩高出云表,灯火数点,有客独酌,一壶既醉,昨魂未醒。而是夜神龙天矫之郑成功已率甘辉、施琅、洪政、杜辉四将军至于岩下。联乘酒出见。成功曰:『愿假我一军』。联曰:『可哉。虽然,公来何暮,愿酌公以壮行色』。成功饮,联亦饮。已而成功辞归,又招饮联于虎坑岩。归途,刺客卒发,函其首以投于不速客之幕下。于是联部将陈奉、蓝衍、吴豪皆来归。
狼去矣,狈若何?而郑彩之部将杨朝栋、王胜、杨权、蔡新等已率全队之水师来降于成功之军门。成功乃使洪政招彩至。彩曰:『吾年老气衰,观诸子弟能有为者,大木而已(大木、成功字)。吾愿以全师付成功』。成功欢迎之。于时闽安、铜山、南澳诸岛,皆约束听命。遂以辅明侯林察为左军,以闽安侯周瑞为右军,以定西侯张名振为前军,平彝侯周鹤芝为后军,而自将中军为元帅,拥兵四万,战舰一百余艘,军声隆隆鹊起。清廷无内外大小文武官,乃皆注眼于郑成功。
明年,成功回南澳,使将留守厦门。忽侦骑飞报于郑芝莞之麾下曰:『已侦清福建巡抚姚学圣与黄澍等乘主帅南发,将乘间来取厦门,已命总兵官马得功统辖骑卒自五通来渡,吾水师镇阮引不战而溃,敌且至,将军将何图』?芝莞急不知所出,席珍宝弃城欲遁,岛中鼎沸。而是时有纤纤柔弱之一女子,闻郑将军已下船,急怀明太庙及郑氏宗庙主飞奔于将军之舱。芝莞欲移之于他船,女子不应,芝莞固请,终不应。此剎那间,岛中恶涛汹汹,鼓声杂作,但见清将以五百骑往来于彼岸人丛中,或割首,或呼渡,波涛尽处,五道山屹如神立,山上龙纛旗下,二将指天画地,频频望海却步。此何时?此何人?乃敌帅姚学圣、黄澍谋渡不渡、且进且却之时也。
已而郑鸿逵以镇将杨抒素、吴渤至,施琅、陈勋、郑文星以水师至,围清将得功于海上。得功进不能胜,退不得援,乃以书报鸿逵曰:『昔得功以微身隶属于将军,时日间隔,今乃以兵戎相见,得功死此,亦固其所。虽然,旧恩不可忘也,得功今死,此岛中人民其能大安乎?且将军妻子皆在安平,将军杀得功,吾主帅姚、黄二将军必杀将军家。得功为将军计,亦复不值。将军其有意乎』?鸿逵心动,乃私以渔船数艘资得功以遁。
而其时往来厦门、南澳之主人公乃始以四月五日自南澳回,距马得功遁归已五月。闻鸿逵纵敌事则大愤,使镇将趣鸿逵毋入署,遂整军律、改镇守,督民夫造炮台五座,以别将郑擎柱守之。十日,成功大会文武官,议厦门诸将之功罪。殿设隆武帝御座,成自拜之,又命大小文武将吏遍拜之。既拜,乃出隆武帝所赐剑,斩芝莞于军门而谕曰:『呜呼!我三军其肃听!自思帝弃社稷,我明室已亡二君矣。永历蒙尘海南,讯问又不时达。吾以国族故,故与我三军同心戮力,以争此一尺寸土也。今芝莞丧师失律,几失要地。天不亡我,援师遂达。虽然,不敢私也,芝莞者、吾之从叔父而国之仇也,吾私之,吾不啻亦为国仇,其何以谢三军哉!故已命将斩讫。呜呼!我三军进行时有后敌者,吾誓以先帝所赐剑以加于亡我汉族者之颈』!于时鸿逵已移师金门,闻成功斩芝莞,大感动,乃尽以将士还成功,筑亭白沙,植花木,娱笙歌。成功乃擢其将万礼、陈朝为将军。命洪旭守厦门,族兄泰守金门,叔芝豹及施天福守同安,张进守铜山,陈霸守南澳。闽海波涛,一搏十丈,汹汹有气吞中原之奇观。
●第七节漳州海澄之二大战
恶涛益益急,战云益益催,漳、泉二州之间乃为清、郑血战之中心地。永历四年,成功益整军备。五月,败清将王邦后。八月,败清提督杨名高,遂略漳、泉各州县,降其将杨世德、陈尧策。明年,又败清将陈锦于长泰,锦死之。未几,乃有漳州之战。
漳州之战何?自永历六年四月迄九月,用兵凡三百六十余日,舍兵十数万,舍船数千,漳民饿死者十之三,路毙者十之七,乱后遗骸之大穴三,总数七十三万有奇。爷娘父子一堆草,落日寒流几战场,万劫不灭,国魂其归。吾舌尚存,为述战史。
成功志必欲得漳州,急围之。清将马逢来援。甘辉告成功曰:『今若与清将野战,吾伤必多;不如困之于漳城』。乃让自万松关至漳城龙江一带路诱之。已而马以骑千、步三千至。郑军不与战,夜则喊声四起,马军数数眠起。诘朝,甘辉逆马军,马军疲,又以漳路阻隔,遂入州城。而郑军自后追之。马入城数日,忿突袭成功营。成功自四面要之,马败。守将王邦俊出助战,亦败。当是时,城援已绝,郑军昼夜攻之,尚未下,而福建巡抚宜永贵遽以船二百袭厦门,成功命陈辉防之于崇武,胜之。
而是时,忽忽已仲秋八月,沿漳城河岸以下,血流渊湃,上与苦霖相冲击,绝似一幅血雨图。图内见城一角,距兹三十里,有寨如豆,有人如粒,或运木,或叠石,或沉船,东则塞,南则崩,上如欹,下如倾,沿溪横流四决,土石杂下,细粹不可辨。吾模儗其境,殆郑氏方以八月灌漳州城,历一月工未竣,而侦者来告,闻清固山金砺将会新总督刘清泰来援,成功乃使周全斌迎战,一面尽力攻漳城。已而全斌败,成功乃解围去,而自退于厦门。
漳州之战既终,海澄之战方始。金固山既解漳州围,欲一气尽吞中国南部国民之未薙发、未清衣冠者,乃以永历七年四月进兵海澄,使刘清泰以水师出福、兴二港,为夹攻计。成功侦知之,使林察、周瑞往海坛迎战。中途遭飓风,察舟误入兴化港,死焉。而成功适谍得金固山将于二十八日以全师进营祖山头,遂以五月一日自率大队至海澄,使王秀奇、郝文兴、陈尧策等守镇远寨、甘辉、黄廷守关帝庙,而自筑观战台于天姬宫。越三日,清军数万至,营于天姬宫之前,火炮数百门,旦夕向成功营突发,木栅频坏频立。五日,后劲镇陈魁、后冲镇叶章自炮烟突出奋战,章死之,魁伤于矢。甘辉急开寨夺魁回,而以杨正代统其镇。
是役也,当剧战之中心、而为清、郑胜败之界线者,则以五月八日。是日,金固山自督兵来攻,望见天姬宫旌旗之下,一将指挥左右,火石并发,弹线益益逼近。或劝成功下。成功曰:『天乎!余誓不为大明避一尺寸土』!甘辉见事急,翼成功下,而炮已及,碎台级数层。金固山则又力攻镇远寨。是时郑军岌岌如累卵。
夜尽天旦,炮声忽作,火龙数万倏奔于金固山之营门,马失其蹄,寨掩其帜,缨辫激搏,上腾无际,而苏茂、甘辉已大辟寨门,突以大军攀缘龙尾而上,与清军格鬪于弹林硝雨之里。据历史家言,是时金固山方薄攻海澄城,成功使郝文兴、王秀奇、周瑞等应之。战正酣,地道炮火齐发,于是金固山且战且退,而回兵于漳州。
方是时,清顺治帝已入关十年,四海大定,莫不奴服。呜呼!我试以比例术求之,清以满洲及中国全部之兵力尽注于闽南之一隅,土地得比例若干,人民得比例若干,谋士猛将得比例若干,兵马舟舰粮食得比例若干;而郑氏果以何主义、何气力乃敢来前数挑战!嗟乎!故宫何处,忍烟灭于荆驼;国魂尚存,誓殉生于铁血。而成功亦于时援桴鼓,飨军士,以归于厦门之故营。
●第八节清郑书诏往来之一年间
吾叙漳州、海澄战事如画龙,一鳞一爪,为雨为云,未尝不一肖也。虽然,吾犹未为之点睛。读者试猜之,一场忙碌一场空,清欤?郑欤?意何存欤?吾谥之曰民族之战。惟民族战则必如斐利宾之抗美独立,脱兰斯哇尔之叛英图存。呜呼!其雠其雠,吾洒血泪以溅之!然则两民族相遇,弱者固死负其大好民族之旗帜,行行重行行,视死方如归,而一方亦抱怀民族的帝国之雄心,不尽鬪杀其非民族不止也,而独不闻当日清人之言乎。『自吾大兵入关,所至降旗迎树,莫不从命。文人为我作诏檄,虽不解其文义,然咿唔噫哑亦自成腔调,武臣争执刀为我前驱。我下令薙发,孰敢不薙发?我下令屠城,孰敢不屠城?顺民男女数千万,匍匐跪拜于我膝下。我奴其夫,妾其妇,又孰敢不听从?独郑逆反抗不奉命,故命将出师,声罪致讨。我以中华人杀中华人,而自后督策之,又孰敢不唯唯?而郑逆犹不屈如故。我将以如此如此之术行之,郑逆在吾手中矣』(语见黄澄泣闽录)。乃翻易其力取主义而为诈取主义。诈取主义何?曰:凡敌臣有忠于其国者,必出种种之手段以杀之;杀之则又封之,赐之谥,赐之祠,而大号于国中曰(:吾所以旌忠也;一术也。凡敌臣有不忠于其国者,必出种种之手段以伏之;既伏则又困之,或锢其身,或格其名位,日所以告为人臣之有二心者;一术也。其于士民则始威之,终饵之,俄人取之以利用东三省者也;一术也。故诈术者,伯主锦囊中之秘宝也。昔清廷得之以愚芝龙,而芝龙受之。永历六年,清廷又谕芝龙曰:『父既归顺,而子独不至,此必地方官不体朕意,尔宜以书招之』。读者谓清廷果信芝龙乎?芝龙、明人也,而成功其子也,其果信之,谓清廷无人焉可也。然则何说?曰:智哉清人!智哉清人!清人入关未数年,已能利用吾中国三纲之说,而以父力薄其子矣。其胜,则吾之利也;不胜,则吾固可以从逆罪其父,而大肆吾手掌中之权谋也。不信,则又请读清廷谕闽浙总督刘清泰之辞曰:『郑若归顺,则赦其罪,赐之官;若执迷不悟,其以时进剿』。于是以明年五月封芝龙为同安侯,成功为海澄公。十月,芝龙奏曰:『臣以圣旨谕成功,成功辞封不受命』。于是清廷命议政王贝勒王会大臣确议具奏。既又颁谕成功(谕文长从略)。
虽然,成功何人斯?彼固以光复中国为主义、以战胜非民族为目的者也。清诏再三至,彼方视为屠杀国民之好檄文,而闭聪塞明以为净,故不照两国议和停战事例,而日日整军备、修舟舰。清使之来也,其一为李德,其一为郑贾。方二使周旋海隅时,成功使陈辉、张名振率舟师入长江,夺其船一百余,又犯天津,焚粮艘。而忽有悲风惨云自天际东南方而下,覆江蔽淮,阴阴欲雨。此何地?此何兆?则以郑将方舟次金山寺,设故明崇祯帝位而祭之,滴滴亡国之泪,哀哀孤臣之歌。江南何有,但余黄叶;故宫无人,或鬪秋虫。劳劳国民,丧奔若此,相与欷歔,面不可仰。
而其时有心如撞鹿、头如捉蝇、身子局踃难为地者,则数奉清谕招降成功之父芝龙也。芝龙招成功不至,自问遭谴在即,不得已复遣其第三子渡于和硕闽亲王,谓当劝以父子兄弟之谊。乃以七月再颁诏书,使内院学士叶成格、理事官阿山挟其弟赍诏入闽。九月七日,弟至于厦门。成功挥其爱绝痛绝之泪而与弟言曰:『吾兄弟一在天之南,一在天之北。天乎!何为而至此』!明日,使弟渡至安平促使者,而别使甘辉、王秀奇率水师随往,列营数里,以示军威。十七日,叶、阿二使至。成功使二使开诏书。二使则欲成功先薙发。数日不决。成功乃期二使以二十五日会议。先一日,二使遽忽忽去。成功笑曰:『其来也遽,其去也忽,何轻佻乃尔耶!且渠固痴呆者,吾故佯为痴呆状以应之』。乃使郑谠问二使以故。二使怒,逐谠而留其弟。成功乃谓参军曰:『清廷何信之有!彼其甘言重币而为此者,其将以赚吾父者赚吾而已!吾何人,宁自坠其陷阱』!乃作书复其父芝龙。其文曰:
『儿于戊子年使王裕问候父亲之安履。嗣闻父亲被围,王裕被擒,自兹以后,只字不相通。至于壬辰,忽周继武等以父亲之书至,儿且骇且疑;其后使者相继,乃使李德入京。嗟乎!宗国已矣!父厄于敌,母死非难,诸弟无一安者。儿以孤身僻居海隅,尝欲效秀夫之节,修包胥之忠,藉报故国,聊达素志;不意清廷海澄公之命突然而至,儿不得已按兵以示信,继而赐四府之命又至,儿又不得已按兵以示信。谈席未终,敕使乃哓哓以薙发为请。嗟嗟!今中国土地数万里亦已沦陷,人民数万万亦已效顺,官吏亦已受命,衣冠、礼乐、制度、文物亦已更易,所仅留为故明残迹者,儿头上数根发耳。今而去之,一旦形绝身死,其何以见先帝于地下哉?且自古英雄豪杰未有可以威力胁者,今乃质质以薙发为词,天下岂有未称臣而轻自去发者乎?天下岂有彼不以实许、而我遂以实相应者乎?天下岂有不相示以信、而遽请薙发者乎?天下岂有事体未明,而遂欲胡涂了事者乎?□□□□□□□□□□□□□□□□□□□□□□□□□□□□□□□□□□□□□□□□□□□□□□□□□□□□八月,李德等至,未几,弟渡至,叶、阿二使相继至,往复数回,不得要领。皇皇奉勒入闽,徒以薙发二字相逼迫。父试思之,儿一薙发,将使诸将尽薙发耶?又将使数十万兵士皆薙发耶?中国衣冠相传数千年,此方人性质又皆不乐与□□居,一旦尽变其形,势且激变。尔时横流所激,不可抑遏,儿又窃窃为□□危也。昔吾父见贝勒时,甘言厚币,父今日岂尽忘之。父之尚有今日,天之赐也,非□□之所赐也。儿志已定,不可挽矣,倘有不讳,儿只缟素复仇,以结忠孝之局,则儿终身所当有事焉』(此书据日本某所着台湾郑氏史,与他本间有出入,然亦词句微异,其文义固大同也;下致弟书如之)。(又与其弟书曰:
『兄弟隔别数岁,聚首几日,忽然被挟而去;天耶!命耶!弟之多方规劝,继以痛哭,可谓无微不至矣。而兄之忠贞自待,不特利害不足以动吾心,即斧钺在背亦未足以移吾志。何者?中国存亡之大义,宗主生死之至情,道德隆污之巨节,兄已盖入其心而饮其精矣。兄之心绪,尽在父亲书中,弟阅之可以了然。昔甲申城破时,朝官数百皆易服迎新君即位,独一乞人某赋诗自殉。曩读其诗,未尝不悲其志。兄致身宗国,将以用兵老矣,岂有旦修包胥之节、而晚贻名士之羞也哉?惟吾弟善事父母,克尽孝道,自兹以往,其勿以兄为念』!
呜呼!吾料成功方作二书时,其手颤,其容惨,其身栗以危,一句一掴血,一字一滴泪。将以此为完结家庭之伦事乎,则成功有情人,方怀死母,讵绝生父。然卒以宗国大义,绝交爱父而不敢悔。其词怨,其心苦。或曰,是书也,所以绝清人之觊觎也;或曰,父方怀谗,兹所以救父也。吾两存之。
●第九节郑氏兵力扩张时期
明岁,永历正位九年矣。出孙西粤,遥与闽南海相望。一介孤臣,伏处思明一洼地,岁朔,遥望南云一角,冠大明之冠,衣大明之衣,仅向阙九拜,祝大明万岁,其声呜呜,堂下歌泣潦倒,不复成礼。时或书诏间至,附讯南中君臣起居状,孤亡咨嗟相对,十回不得一笑颜。小子述史至此,亦复心悸,无可聊赖,亡国之惨其如是矣!
忽忽二月,宦者刘玉自行在至于安隆,煌煌永历帝之诏书出陈于孤臣之前,上述报功辞,下谘复仇事。成功问行在事如何,玉言天帝圣明,而骄将孙可望、李定国可怖。成功拂衣而叹曰:『今宗国若此,诸将犹骄慢争兵,恢复何望』!仰天一恸,身倾于座。于是以有明三百年豢养之朝官、数千人所不可当复仇之重担,昂然以两肩承之而行。
鸿雁北飞,战马南嘶,二使去已远,壮夫何日归。成功既复父弟书,知清廷饵诱已穷,一浪三折,且汹汹有轰天倒海之势。我无备,将奈何?于是使林察为征南勤王总督,增炮台、添水师。又使苏茂、王秀奇等五镇,率战舰五十只,自海道达于广西行在,与李定国会师迎清兵。是年十月,刘国轩降。未几,漳州总兵张世耀降。刘国轩者,成功子若孙柄兵时代之一大将,其人物、其功名、其际遇,吾例之以蜀汉之姜维。至是遣将分道徇郡,漳属诸邑皆来归。攻仙游,破之。遂决北上议。乃使张名振为元帅,陈辉副之。以二十四镇兵入长江,以户官洪旭为水师右军;又使王秀奇领二十镇为北上师团长,使黄廷、万福领二十镇为南下师团长。已而甘军遭风,入于温台,降台州总兵马心。洪军别收岑江附近地,黄军陷普宁焉。星王初试原野,而汪洋洪水,又自北直流南下,则以谍侦清军将大举来攻,于是诸军皆回师。
瞥焉北顾,清廷最后之招抚策,泡浮于池,电驰于空。部议成功骄兵无状,反复不定。恨未能即诛之、泄其羞怒之毒以及其父。于是赫赫乎新授爵之同安侯郑芝龙乃幽身于高墙之里。不足,又幽其叔父澄济伯芝豹于宁古塔。爰整士马,缮城池,遂以世子济度为定远大将军,而令多罗贝勒巴尔楚浑等率满汉兵入闽。是年十二月至于泉州,而成功已敛兵厦门,下命坚守各岛,毋与清陆军相持。漳州、惠安、同安之城壁巍巍矗天,坠之、摧之,勿以资敌。安平,芝龙故居,连墙数里,洞房复壁,繁丽甲于八闽,轰然一炬,荡为死灰飞去。
未几,清军败苏茂、黄梧于揭扬,亡二镇焉。十年四月,贝勒聚各澳之船,以韩尚亮为先锋,会师南下。成功侦知之,乃使林察七镇等以大船十四艘泊于围头,使陈魁等四镇以大船十二艘泊于辽罗,使万礼、黄安等五镇以船十、快哨十巡游高崎、浔尾及圭屿沿海一带地,使陈霸防南澳,使张进备铜山,使翁天佑、王秀奇严巡厦门。部署既定,适清先锋至于围头。王明等突入,击沉清船数只。未几,贝勒率诸舟大至,忽狂风起于海上,平面波涛壁立,上搏无际,历二日乃止。北来军士但习陆战,遭风尽解,或苦卧,或尽呕,海面漂船如残星,浮沉上下,尽附着金、厦两岛,咸被俘获。贝勒率残舟以遁。至是知成功敛兵一举,殆将以水军胜。
而其时尚有一小小顿跌为郑军前途之累者。则以揭扬之败,成功以律斩苏茂,罚黄梧,梧不服,与苏茂弟苏明以海澄降于清,郑军救之不及,海澄陷。时贝勒巴尔楚浑、闽浙总督李率泰方驻兵漳州,成功乃遣师乘虚越攻省城。七月,至闽安,取之。成功乃亲率军至。途中闻舟山师为清军所袭,悲愤交集,急围福州。贝勒使别将阿格商救之,而以重师袭铜山。铜山者,郑军之重镇也。成功闻急,遂自福州回救。阿格商尾成功军,甘辉杀之于途。于是贝勒亦还师。
●第十节金陵之役
可爱哉祖国!掷笔西望,自浙江以北、长淮以南,大江横亘若练,烟波淼渺,隐隐现一巨镇,其地山水、人物、商贾、物产实甲中国,则古帝王之都金陵是也。自今上溯四十年前,洪秀全氏起自广西,提其民族主义,下湖湘,抵江口,设都会于兹者垂二十年。则曰是地也,常为吾国人守之。今人度壮年以下,皆不及见,见者亦不复记忆,风潮既过,淡然忘之矣,而恶知前三百年,此地尝有赫赫一大战,为吾祖国存亡绝大之关系者。金陵之役,何湮没不闻于今人也!我请述其历史。
白发频催客,中原正苦兵,匣中惟一剑,时作不平鸣。飒飒乎英雄盖世之郑成功,单身举义将十年,仅盘旋海南一孤岛,清兵又时时来犯,中兴大业,幻如梦,忽如电,计成事尚不知更在何日。永历十一年四月,成功大会诸将,议中兴事,于是二大问题以起。
一进取党。此党大旨谓吾坐困漳、泉之间,未足以号召天下豪杰;蚁穴相斗,又非吾民之福,徒召清兵耳。不如大遣将士,直犯瓜州,便取南京,闽、粤、浙、楚势必响应,然后中兴之业可成也。此党以潘庚钟为之魁,冯澄世、陈永华等附入之。
一反对进取党。此党大旨谓江、浙地广,非征士数十万,不足以纵横如志。今率大军进攻,贝勒等尚在漳州,设轻兵袭我金、厦,我根本动摇,奚以自安?不如徐窥衅隙,以退为进,然后联兵两粤,徐图中原,天下不足平也。此党以甘辉为之魁。
而成功则以报国热血已滴滴垂满唾壶,居平苦抑郁不得志,且以凡人非具有冒险之性质者必不足以成大事,遂决进取议。是月,使杨廷才、刘九皋自龙门间道赍表白事于行在,而别使水师后镇施举往浙江松门招渔舟为乡导。七月,自率舟师北上。十日至兴化。十三日至狼崎。八月十三日,使黄廷等自海门上陆,降黄岩守将王戎。九月,天台诸邑悉降,而永春县林永亦起义相应。闻闽安陷敌乃还。是役也。实为金陵第一次导师。
耿耿孤标之精云,自闽迤逦入粤,上感永历帝。帝曰:『俞哉!惟成功身执大义,僻在海隅,岁贡问不绝。今将率大军进图中原,其不可无封』。乃封成功为延平王。帝又曰:『俞哉!惟成功诸臣,竭诚帝家,佐劳良弼,今兹进征,当益劳苦,其不可无封』。乃封:
祥符伯—王秀奇建威伯—马信崇明伯—甘辉永安伯—黄廷建安伯—万礼忠靖伯—陈辉忠振伯—洪旭少傅—郑泰
鼓鸣矣!军行矣!扬扬进行之歌,若与兵步声相凑答。父母、兄弟、妻子、友戚皆手「祈战死」旗走相送,告曰:『毋辱国!毋辱国!』答曰:『誓死战!誓死战!』皆叠十指数国民军。海波荡荡,前军结队而过,曰中提督甘辉,从将八、铁人五千、兵一万、大船二十、快哨十;右军至,曰右提督马信,从将八、兵二万、战船三十、船十、快哨十;后军至,曰后提督万礼,从将、兵士、船只如右提督数;已而中军至,肃肃黄纛之下,延平王郑成功实居中央,从将三十二、兵四万、船舶一百二十。军行既过,海天一碧千里,犹隐隐闻「战死、战死」字。是岁,成功驻师盘石卫。
大江一角,自镇江至瓜州,水面才十里,粗堤如鲠,乱石如绣,上有栅,栅有穴,射者伏如蛰。忽对岸候马疾骑而过,谍报郑军以十二年六月十六日蔽江而下,海舟二千数百,如鳅、如蚁、如野马、如游龙,列布江面,历乱不可辨。清曰「速施炮」,郑曰「速进军」。毁堤断栅,一跃登岸,陷瓜州,迫镇江。而清将管效忠以万五千人至。清以骑,郑以舟,岸上下贯穿,如梭、如织,一日、二日、三日。少焉,舟中人露身腾跃,旗列红、青、白、黑、黄色。此则仰,彼则仆,东或进,西或却。忽郑军背后黑烟冉冉而起,铁人如风行,如山立。白旗开处,火龙数十奔清军。清军下,其溃如乱流,但余白骨黄沙,杳无骑迹。
清风徐过,岘石山俨列几榻,成功乃率文武官列级而登,以吉服祭太祖,以缟服祭先帝,大呼『高皇吁我!高皇吁我!赖先帝灵,臣长征矣』!呜咽啜泣,雨屑屑如泪。成功抚景怅然,乃系以诗,诗曰:『黄叶古祠里,秋风寒殿开。沉沉松柏老,瞑瞑鸟飞回。碑帖空埋地,社阶尽杂苔。此地到人少,尘世转堪哀』!
而是时二党进兵大问题又起于主将之座前。进取党议疾取金陵,反对党议坐镇瓜州。而成功方奉「冒险」字为军行之目的,仍决进取议。七月,进攻金陵,用久困之计。而清援军皆以次来会,又遣谍饵成功,愿假三十日来献城。梁化凤者,敌中骁将也,窥郑军狮子山一营独处,攻胜之。明日复战,郑军左右不相救,败。再战,遂大败,亡甘辉等以下十四人。成功仓卒以舟遁。嗟嗟!出师未捷,泪承英雄之襟,秋风正寒,怨入胡儿之笛。而成功卒投袂止泣,亟亟厉将士,简车马,誓不复仇报国不止。
●第十一节郑氏兵力再振时间
呜呼!谁谓中国民无民族观念?三寸之舌,一尺之纸,填塞夷夏,咳唾华戎,罗罗而不可数也。而奈何未闻有以民族立国也?舌既挢矣,笔既秃矣,一般绝对之名词,有如泰山之云,不崇朝而遍天下。郑氏金陵之役,吾岂无以征之。彼之将、彼之师、彼之运谋而操算者,何一非吾中国民也。彼之视郑氏,犹一人而已矣,犹逆民而已矣。一人则易侮,逆民则当诛。而郑氏适以是时提单弱之国民军,以与数万万顺民抟战于危巢之下,夫安得而不败?夫安得而不败?
既败,清主将遂灭郑氏。明永历十四年,即清顺治十七年,清主命将军达素率满汉兵至于福州,与闽浙总督李率泰会议征讨。时维五月,南风正强,江、浙处闽东北,不利于帆,兵行惟粤东便。乃命两广督臣李栖凤及碣石总兵苏利、南洋总兵许龙、饶平总兵吴大奇来会师。
而成功则自金陵归。生平北伐之壮志,数年豫备之全力,一旦消归于无何有之乡。狮子山下之露,扬子江头之泡影,殆未足例其境遇。仰天长叹,吾皇孙居南粤,吾国民播迁流离,皆惟吾一人罪。乃遣李明世赴行在,谢江南出师无功,自贬王爵,纳招讨大将军印。呜呼!七十二战战无不利,忽闻楚歌一败涂地,此项羽氏身死乌江之故迹,历史氏盖尝闻之。虽然,未足以律吾英雄也。惟英雄不呼天、不咎命,彼孤抱一单独之主义,其成则曰国民之福,不成则以神、以灵,虽历万万岁而不能消灭者也。故郑氏虽自金陵败归,其志气未尝少挫焉。
先清师来攻之四月,侦者已达报厦门。成功与诸将议曰:『敌整船来攻,必以五月。五月南风强,不能行兵,其来必以粤东』。乃檄南澳总兵陈霸治舟,檄张进自铜山出熕船援南澳。二月,命工官冯澄世大治战舰。四月,命林察为水师提督,命王秀奇守高崎,黄安等守金门城,陈鹏守五通,周瑞等守南山,而自率陈尧策、洪天佑驻军于鼓浪屿以待。
清既来攻,郑复备战。吾料读者至此,目为之灼灼,神为之奕奕,皆注意于清、郑之战事。吾姑为间评可乎?有能述清、郑两军优劣者曰,夫战,未有不因于历史地理而或能诡为胜负者也。以历史言之,清以二十余人突起满洲,素习骑射,入关以来,益踔厉奋发矣;而郑则自父芝龙已称霸海上,成功又生长海国,往来于日本、中国之间,亦复以数,其所长以舟。以地理言之,北地多旷野,利用骑,南闽滨海,利用舟,故清必以陆军胜,郑必以水军胜。而不观金陵之役乎。不信,请验后役。
满将军达素既约诸将会攻两岛,以五月十日出泉州,命黄梧出海门应之。成功乃以令徇于军中曰:『凡未得将令而备战迎敌者,死』。时周瑞方守南山,侦黄梧舟师大至,急切不能待命,遂率众奋战,败。陈辉继至,又败。成功闻周瑞等已覆军,顾左右曰:『流平乎』?皆曰『平』。成功曰:『流平则潮转,潮转则风随之,吾当以风战』。遂纵炮约各镇出师。日方卓午,大风起于海上,潮头蜿蜓南来如游龙,郑军挟之而与。郑泰自浯屿进,与马信、洪旭夹攻黄梧。梧军处下流,军大溃。陈鹏者,郑氏虎街将也,已纳款清师,比战,鹏军赴高崎,其部下不知鹏所为,遽发炮击清兵,殿兵镇陈璋当其前,吴豪断其后,大败之。郑氏乃全军而还。是役也,清将达素、总兵施琅仅以身免,至于福州,达索遂自杀。
●第十二节台湾之根据
距今癸卯十年,实惟甲午之岁,西方共和国民所讙呼拥戴之称号曰「伯里玺天德」忽出于我中国南部海外一孤岛。时则满洲方构兵日本,偿款不已,继以割地,巡抚某以诸将推戴,遽据岛自主。俄、德、法三国已行文公许独立。先约文未至之三日,某以故仓皇内渡,于是台湾卒为日本有。吾中国昔日仅留之干净一片土,或授之,或受之,我国民曾不容一喙于其间。回首山河非,只有夕阳好,千古伤心人同兹悲愤!抑我国民神经薄弱,往史皆不善记忆,苟不然,曩者郑氏进攻台湾之纪念碑犹历历在目。明亡,中原沦陷,而犹有奉明正朔为我中国留民族名号二十年者,亦实惟岛民之功。我国民奈何忍弃之?过台湾馆门(今岁日本开第五回劝业博览会,内有台湾馆,所陈皆台湾旧俗,至以台湾女充侍酒之役),安得不为故将军一痛哭也!请述台湾史。
台湾孤悬海外,其地多硝矿,素未通中国。郑芝龙昔尝占领其地,渐入中国矣。芝龙果有大志,当辟其地为新立国,西方华盛顿由此其选也,而奈何歆于将军、总兵之名号,舍台湾入闽;又委弃故国,■〈足长〉踉北去?哀哉!台湾之民乃辗转奴属于异族者有年。其初为日本。芝龙既北去,日本边民素出没海上者,遂乘间占有其地。于是其地为日本地,其民为日本民。其继为和兰。初,台湾改隶日本,适德川氏当国,德川持锁国主义,不复措意远略,乃借其地于和兰,约岁输鹿皮三万。和人乃征土番,造夹板船,又开互市于镇城外,以兵千人守之。于是其地为和兰地,其民为和兰民。
而是时适郑将军成功大举北伐不得志而返。念举义十有余年,越在草莽,未尝复尺寸土,金、厦仅滨海二孤岛,安能郁郁久居此哉?精诚上诉,帝释应之。何斌者,中国产也,职日本甲螺,与和兰酋长隙。以永历十五年正月,袖台湾地图来厦门,见成功曰:『台湾沃野千里,实为伯王之区,得其地足以王,收其食足以富;鸡笼、淡水之间有硝矿等,且横绝大海,便通他国』。因历指台地要害,成功衔之。次日,成功集诸将议曰:『吾所以灭亲从君、与诸卿共戎行者,为复雠计耳。金陵丧师,军孤地蹙,敌若会南北水师来攻,度诸将之力亦足剿灭,然孤岛片屿不足以资中兴。台湾去中国虽远,进连金、厦,退抚诸岛,相机进取,亦未为晚』。乃使陈霸守南澳,使郭义、蔡禄守铜山御南军,使郑泰守金门御北军,以长子经为监国驻兵厦门,使洪旭、黄廷、王秀奇、林习山辅之,遂祭天决征台议。
明永历十五年二月三日,明延平郡王郑成功征台湾。四月,至于澎湖,登天妃宫,使陈庆等守之。七日,成功下令军中曰:『本藩矢志恢复,未敢一日忘。北征以来,丧师辱命,自惟保守孤岛,进取无日,今将冒波涛、征荒服,诸将有能为中国辟新土者,其从』。乃役水夫以篙探水深浅,水涨倍平日丈余,舟行利甚。使何斌按图历指险要各地,军行纡回,达于鹿耳岛。
和兰之据台湾也,筑二城焉:曰赤嵌,和将裘纳雪汀守之;曰鲲身,和将索伊浑守之。自西人略东亚士,所至皆以宣教、通商为名。其教士、其商人,皆以军人充之,故常以宗教、商业为军事及政治的侵略之主动力。有行于二百余年以前之中国者,实惟和兰。成功既进军鹿耳岛,整队登陆,薄赤嵌城,裘纳惧,使使乞援于鲲身。十日,成功使译者告裘纳:『不降,吾将火城焉』!于是裘纳降。而索伊氏已遣将黎英来援。成功使黄昭以铳手五百、连环熕二百门往鲲身迎战,又使杨祥侧击之。两军互有胜负。八月,索伊氏尽众来攻。成功使黄安御之于陆,而自督水师迎击,大败之,获夹板船一、小艇三。十一月,陈宣以水师烧和兰船三艘。成功乃使译者告索伊氏曰:『此地昔为太师(指芝龙)练兵之处,今藩主亲来收领,念尔等远来,不忍加害,珠玉珍物惟尔所有,仓廪兵藏毋许擅用。若执迷不悟,明日当以薪硝火而城』!索伊氏惧,乃乞降。十二月三日,成功大放和兰人于台湾,台湾平。
附郑成功经营吕宋事略
成功既据台湾,是年(公历一千六百六十二年)使美大利特密根僧利克西氏为使节兼密使,至于玛尼拉府,阳劝西班牙特派吕宋太守入贡,利氏以欧洲教僧、又东洋冒险者之地位,又以支那使节之资格,既至,新培伊太守颇表敬意。既而密书事发(时成功以密书赠于留滞玛尼拉府之支那人,劝其从郑氏,此书为利氏所携往者),太守以全岛兵集中于玛尼拉府。五月六日,更下令毁撒模坡、阿爱、利根等三城,大增军备。同时,斯培伊人威吓支那人之移住者,支那人怒,杀斯培伊人无算,遂与斯培伊太守开战,败。其幸全者逃于台湾,留者仅八、九千人而已。既,玛尼拉府商业以战祸大遭恐慌,太守意求支那人之回复,乃还成功使节利氏于台湾,遂媾和议。已而成功卒,南征之师遂不可复(见勤敷阿仰氏所着非利宾岛志)。
乃使郑省英为东都府府尹。自率何斌、马信等巡历各地。仿中国兵农合一之制,尽以地给各镇兵,责令开垦三年,定上、中、下三则课赋,以其七给兵士,以其三为国用。遂改法制,兴学校,计丁庸,养老幼,台民大集。呜呼!国民军壮哉!国民军壮哉!尔堂堂以「中国」字上冠于台湾,中原已矣,而尔犹恭奉明朔,乃大遍于台湾之一隅。欧人东侵,惟黄人耻,而尔手和兰远征之凯旗,鼓声冬冬,与海潮相酬答。壮哉国民军!呜呼!壮哉国民军!
●第十三节郑成功之终期
使我中国民而深审民族之大义,孤抱一宁死勿辱之苦节,则人人可为郑成功;即不然,而或惮于胜、广之首难,宁忍蜷伏以待时变,则成功屡举兵北上,自闽、自浙、自金陵,其君子玉帛以归命,其小人箪食以迎师,又随地可以为台湾。而当时果何如?吾料当时人闻郑成功平台湾,有诅咒之者矣,贺之者盖万不得一也。诅咒之者,吾征其天良之已死,尚复何辞?贺之者犹有人心焉。虽然,何贺焉耳?成功者,非退守之人而进取之人也,非持重之人而冒险之人也。其得台湾也,吾不知成功悲何极矣!以龙腾虎跳一壮年,而困之于孤零窵远、又诸待草创之台湾,吾吊之且不暇,而又何贺焉!故贺成功者,尚未足以知成功。
清人曰,敌强矣。国民曰,事亟矣。螳螳乎和兰远征之战鼓,尚未閴灭,面一恸百号之警报已随北来腥风以俱至。成功心如刺、体如割。天也不良,何虐人一至于是!吾叩之,是盖有三大恨事,同时激刺于苦英雄之心胸。叩之天地而无天地,决之国民而无国民,泪滴于肠,泣饮于腹。三十九年之心事,其为梦也欤哉!一号三踊,吾不知人间之有何乐矣!吾因求成功于寤寐之间,而得闻其三大恨事之哀辞。
其第一恨曰:吾君乎!吾无君犹无吾,吾其为无君之人乎!明永历帝十六年四月,吴三桂弒永历于云南。初,永历帝蒙尘在外,其臣孙可望、李定国争政。孙可望降于清,从臣多叛去。帝不得已,入缅甸。缅酋叛,槛帝以送于三桂,寻被弒。李定国愤死。帝之即位也,太妃王氏以帝仁柔无扑乱才,不之许,瞿式耜强推戴之。既,国势益败坏,其臣兵部司务林英削发为僧,自云南遁入台湾,告成功以故,且述帝蒙尘被害状。成功臣马信等请舍正朔,成功不可,曰:『闽、滇相越辽远,顷林英自云南来,或亦传闻;吾誓不信此伪说。如卿等言,圣驾若在,将如何?且吾崎岖十余年,将以为故国也。敢有言此者,以故国叛臣论』!诸臣遂默然。故自永历被害后,犹有奉永历正朔者,台湾也。
其第二恨曰:吾父乎!谁使余而为无父之人乎!先是郑氏将黄梧叛成功,以海澄降于清。成功发其祖、父墓。梧怨。时芝龙方幽于宁古塔,梧说闽督李率泰曰:『不杀芝龙,凡海上伪将之来投诚者意且不坚,且无以死成功心』。率泰以闻,上嘉纳之。既而郑氏之家人伊大器告芝龙与成功通书信,将为不轨,于是芝龙及其子世恩、世荫、世默以下十一人之在于京师者皆弃市,时永历帝十五年十月也。翌年正月,凶讣至于台湾,成功顿足哭踊,望北恸哭曰:『吾父果听儿言,何有今日』?自此成功每忧愤形于辞色。
其第三恨曰:吾郑氏先灵乎!以成功之不肖,无以妥先灵心,而令先灵不安于地下。呜呼!吾其为无祖之人乎!先芝龙弃市之二月,黄梧毁郑氏祖坟,暴横无所不至。成功闻之,切齿而詈黄梧曰:『生者有怨,死者何仇?父被杀矣!祖墓毁矣!吾治兵而西,誓先磔黄梧尸。虽然,吾沿海五省之人民闻有避乱恐暴而遁走者,以吾留数茎之发,而累及于吾生灵,吾之过也夫』!由是大举之意益坚。
痛矣哉!成功赍此三大恨事,诉之天地而天地不之应也,诉之吾国民而吾国民又不之应也。仰首北望吾祖国之所在,而奈何郁郁以居于兹土!天厌朱德久矣,十余年来,潮流之所冲击,风雨晦冥之所震荡,其英雄之泪、之血欤!其吾祖国数千年生育长养之德泽而犹有涓滴未绝者欤!乃卒以后永历帝被害之一月,其父芝龙弃市之七月,其祖坟发掘之十月,而我所谓中国爱国者郑成功者,竟长赍此三大恨事永谢此三十九年以后之天地。其时为永历帝十六年五月八日。
先朔日,成功病,日益不起。越七日,强起冠带,出明太祖之祖训,礼毕,命左右进酒,绎一帙、饮一杯焉。至三帙,成功叹曰:『吾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以两手覆其面而薨。呜呼!自成功之生迄长辞吾祖国之岁,凡三十九年。其初生,养于日本,七岁入中国,二十三岁举义师,至于其薨,凡与清构难十七年,其距今岁又二百二十余年之久且远也。呜呼!吾心痛!
●第十四节郑经之苦节
东海之滨,神仙长生者之所居,犹忆有成功一若弟、时时回首西望、愿为祖国效力卒不得达、永沦异国者其人否?初,成功母田川氏之入中国也,成功有幼弟曰次郎左卫门,年十六矣,留于日本之长崎,冒母姓曰田川氏,改名七左卫门。闻母死于泉州,大感愤,亲诣江户,陈愿赴明佐成功报母雠状,幕府许之。乃以书达成功述其意,成功亦以书报。今摘记成功书札中之一篇,其文曰:『我年来与□征战,□被杀不可胜计。今年五月间(日本宫崎来城所着郑成功云:所署今年五月,未记年号。成功起兵垂二十年,而以五月用兵者有二:一为明永历七年,一为明永历十四年。十四年之役,成功迎击李率泰及达素于岛上,破之,然未闻有割地求和之举。至七年之役,成功攻金固山于海澄,破之。清以是月封成功为海澄公,招抚甚力。此所指者,或即是役),复大杀□兵,满洲□□斩杀已尽。自□入中国,未有如斯挫者,□甚惊怕,自请割地求和。中国在我掌中矣。吾弟能手加额否?缘我日事战劳,无一暇晷,今年失寄银两付用,中怀歉歉。敲东来船,即寄来银五百两,吾弟可察入收用。极欲致敬国王,以□气未灰,道途阻梗,无处可办大礼物件,若微物致意,恐非我大体面,故未有以相将。今□已乞和,容来日购求以奉,想国王必能谅之』。(下略)
七左卫门既负有归国复雠之志,徒以船舶未便,饮恨于东海之一隅。闻成功死,又请于幕府乞归国(其诉状前后凡十余通,兹略不载)。其后没于长崎。有子曰道顺,复姓郑。七左卫门请渡海入明也,道顺欲从,事不成而罢。后来江户,住吴服町,以医为业,不仕以终。犹曰:『我明国姓爷之弟之子也』。
使七左卫门而得归明佐成功乎,则成功事业或更发达。其死也,或继其位。春秋大复雠之义,吾且以是征之。瀛海未波,大星忽陨,危危乎千钧一发。明延平郡王之继统,不于其弟,必于其子,凡非立宪国君位继承之际,其可危皆此若也。而其时成功长子名经者,乃急自厦门以入于台湾。
然清廷则以明帝已崩,元恶已死,其子幼,其国土蹙,又国内多难,不乘机攫取,终酿祸为中土忧。靖南王耿继茂、总督李率泰乃以书招经。而是时郑经方闻永历讣,北向痛哭,称永历十七年,欲恢复国土,继承先业,得清将书,誓拒之。于是岛南战云复葱葱郁郁以起。
和兰者,郑敌也。其水师将曰扑德,居印度勃达皮亚地。闻清兵攻台湾,以战舰十六、水兵千三百八十六、陆兵千二百三十四从。于是李继茂、李率泰、郎赛出泉州,马得功出同安,黄梧、施琅出漳州。郑将之当之者惟周全斌。海波涌飞如黑山立,红夷大炮纷驰如流星,全斌挟艨艟奋击,手刃马得功,掷其首于清舟舷。既清军益大至,经师退保铜山,失金门、浯屿二岛焉。此役也,以和兰水师故,终不得胜。而和兰亦不能遂得台湾,以为印度商会有,则全斌之力居多焉。
清廷知郑氏之不可骤拔也,休兵而归。自此休养生息凡七年,明永历二十三年,清将又以书招经降,经以书复之。其复李率泰曰:
(上略)『所云夷、齐、田横等语,夷、齐千古义高,未易齿冷;即如田横,不过三齐一匹夫耳,犹知守义不屈,而况不佞世受国恩、恭承先训者乎?倘以东宁不受羁縻,则海外列国如日本、琉球、吕宋、广南,近接闽、浙,岂尽服属?倘以敝哨出没为虞,实缘贵旅临江,不得不遣船侦逻。若夫休兵养民,以免生灵涂炭,仁人之言,敢不佩服。至于厚爵重禄,永世袭封,海外遗臣,无心及此』。
其复明珠书曰:
(上略)『不榖恭承先训,恪守丕基,必不弃先人之业,以图一时之利。唯是生民涂炭,恻焉在念。倘贵朝果以爱民为心,不榖不难降心相从,遵事大之礼』(时经拟用朝鲜事例)。(下略)
故此十年间为清、郑息争时代。当是时,地不过孤岛,众不过二万,经任陈永华为政,颇杂儒雅,务与民休息,兵力亦渐充实。又以诸将之易叛也,分之土地,奋以忠义,天南无云,海滨不波,花满昔时之垒,人习故国之俗,自此生养教训,以迄于明永历之二十七年。
●第十五节吴、耿、尚三王与郑氏之关系
欲明郑氏之所以亡,当先知三王之所为与三王与郑氏之关系。
三王者何?平西王吴三桂、平南王尚之信、靖南王耿精忠也。何以为王?曰:清以其能亡明而封之也。亡明者众矣,何以及三王?曰:三王者已覆明,欲复明,而其终并郑氏而覆之也。郑得三王,或且谓助长势力,而且覆郑者何也?曰:郑氏以十余年休养之力,一泄之于三王;又是时清已弃郑,卒以三王而并及郑氏,是速其亡也。故就其终始关系之点,而区分之为三时期:
第一时期:三王举兵及与郑氏之合从三王之覆明也以自王,其复明也以自帝,而其主动为吴三桂。是时吴据云南、贵州、四川,耿据福建,尚据广东;其地连亘西南,占中原之半。吴以据地广,且经历久,故以康熙十二年十一月起兵叛清。遂遣使告耿、尚,耿、尚应之。又遣使告郑氏。于是以翌年四月,郑经以檄告天下(檄文甚长,兹略)。一时采薇之客、蹈海之子,所在消匿山洞,各以千人、二千人相率奔走于三王之麾下。至是合从抗清之策以成。
第二时期:耿、郑交恶与其媾和耿、郑以起兵异趣故、壤土相接故,遂生种种冲突之原因。一、经东迁后,安逸日久,故兵甲钝敝,舟亦不多。耿以为易侮,欲离郑氏独自进取。二、经向耿借漳、泉二州地募兵,耿难之。三、耿使海澄总兵赵得胜起兵,得胜不役,降于经,经授得胜为兴明伯左都督,耿衔之,遂构兵。郑将取同安、降守将张学尧。王进者,清勇将也,降于耿。王进功子藩锡逐之以降于郑,进功亦寻降。于是耿命进与郑师争泉州。是时合从军且解散,而吴三桂之仲裁大使适至。是年十月,吴命礼曹周文骥平耿、郑。时耿、郑方战于兴化,得三桂命,以强敌未灭、内相争非谋,各议罢兵。翌年正月,耿遣使台湾,正疆境,以枫亭为界,通盟好,修婚姻焉。
第三时期:三王降灭与郑氏之孤立自合从军兴,清廷大震,几殆矣。然未尝合围,又未尝各以兵北向,清廷得分兵应战,且又以各有顾恋也。
尚虽约合从,然不敢出兵,又翻覆无常。其弟之孝又不从命,清授为平南将军。之信心动,乃以康熙十六年再降于清,至十九年被诛。
耿虽与郑通好,内实不慊。十五年八月,耿出兵仙霞岭,其将士大半亡归于郑。耿氏故封,日渐削减,清攻其外,郑攻其内,耿忧愤不知所出。适清康亲王招耿,耿遂降;时亦为康熙十六年。
是时清以攻耿兵攻郑,郑氏将屡败,经遁入台湾。郑去而吴三桂益孤。康熙十七年八月,三桂死,其孙世璠立,兵力益弱。清得专意于郑氏军。
综此三时期,前后凡五年,而合从军解。而其影响及于郑氏者,则使清廷对于郑氏而生二大主义。
第一为弃地主义,清将赖塔主之。方经归于台湾也,赖塔以书与经曰:『自海上用兵以来,朝廷屡下招抚之令,而议终不成,皆由封疆诸臣执泥。台地本非中国版籍,足下父子自辟荆棘,生聚教训,有年于兹。本朝亦何惜海外一弹丸地,不听田横壮士逍遥其间乎?今三藩殄灭,中外一家,若能保境息民,则从此不必登岸,不必易衣冠,称臣入贡可也,不称臣入贡亦可也。以台湾为箕子之朝鲜、为徐市之日本,于世无患,于人无争,而沿海生灵,永息涂炭。惟足下图之』!第二为略地主义,清将姚启圣、施琅等主之。姚屡阻梗和议,施本郑将,善水战,亡归于清,自陈台湾必可取之。此主义属于外臣者多。
而使清廷从第二主义以行者,其分因则以经对于第一主义而要求海澄为互市之地。至其总因,以是时海外孤岛,又忽有意外之风云,而与清廷以大好机会。国家多难,重以内忧,明王不兴,既伤逝者。呜呼!此何事?此何事?吾闻之故国民,明招讨大将军郑经以归台后五年,即永历三十五年正月,卒于台湾之东宁府。
●第十六节台湾亡
呜呼!我掷笔何忍言!成功之卒也年三十有九,经之卒也年三十有五。吾国民前途之运命随郑氏尽矣!南溟巨浸之中,绵延故明正朔垂二十余年,天厌朱德,元臣隤丧,吾国民奈何无滴泪溅之!经之卒也,其长子克■〈臧上土下〉次当立。克■〈臧上土下〉严肃沉毅,有成功风。或曰非郑氏子,乃立其次子克塽。克塽者,顽儿也。
于是清廷侦知之,且用兵矣。顾以南征辽远,动辄丧师,风涛险恶可怖,北人南来不谙水战,迟之又久而未得水军将其人。越二年,以闽督姚启圣之荐,授万正色为陆路提督、施琅为水师提督,内外决议,以明年大举攻台湾。
时郑氏水军将曰刘国轩。国轩素有将略,行军略仿成功。永历三十二年之役,国轩尝以寡兵亡满汉士卒三万余人。闻清师且大至,定以澎湖为第一防御地,募集民兵,修整战舰,自妈祖、台屿以次列炮城二十余座。沿海设短墙,置矢石,连亘三十余里。厉兵秣马,以待大战。
明年六月,清大军发自铜山,国轩自督兵二万应之。既战,南潮涨荡如山,清军前锋船冲折不可收拾,国轩乘之,清前锋军蓝理伤焉。十八日,清进取虎井屿。明日,施琅誓师,分兵大进,压清师而下,战酣,自辰至申,清兵势益励,国轩败,急乘舸自吼门佚。清军遂得澎湖。是役也,郑氏失部将一百六十五人、士卒四千八百五十三人、战舰二百余艘,兵尽力竭,殆不可战。
已矣!故明四百年之余烈,郑氏三十余年之辛苦经营,一朝乃大去!越一月,郑克塽遣冯锡珪、陈梦炜赍降表以投于清将施琅之军,附缴延平王金印一、招讨大将军金印一、公侯伯将军银印五,版籍数千里,户口百余万。琅驰奏清廷,清主许之,授郑克塽汉军公,以下有差。自郑成功起义,凡三世,三十八年,迄明永历三十八年,台湾亡。
呜呼!吾闻之台人,台之南安,成功庙在焉。庙有像,相传甚肖成功。距台亡十七年,清以成功明室遗臣,非乱臣贼子,诏改葬成功及子经于南安。今日台南、南安两地闻郑氏遗裔犹绵绵众且多也。
●第十七节郑氏亡后之台湾
自甲午以前,凡吾中国之民始终不负我祖国者,台湾人也。始郑亡之年,迄甲午之岁,中间仅二百年,而台人奋身思起、求复郑氏之基业者,历史氏犹能道之。请述概略可乎?
第一:康熙三十五年七月,台南新港人吴球拥朱佑龙为主,称朱明后裔起师,事发被诛。
第二:康熙四十年十二月,诸罗人刘却谋起师。先时置樟脑屋瓦间,中夜焚之,台人大感动,推却为盟主。翌四十一年二月,事平。
第三:康熙六十年,台人朱一贵自称故明后裔,四月举兵罗汉门,迫台湾府城。时在台文武吏争遁。同时南路杜君英起于下淡水,北路赖地起于诸罗。七日全台悉定。一贵自称中兴王,改元永和。既,闽督满保、水师提督施世骠、南澳总兵蓝廷珍讨之,一贵被擒,越二年乃平。
第四:雍正九年三月,凤山人吴福生起师,越一月平。
第五:干隆三十五年九月,台南大穆降民黄教据冈山谋乱,翌十月平。
第六:干隆四十八年,漳人严烟至台湾,创立天地会,未几,党徒弥漫全台。其北路(诸罗、彰化间)以林爽丈为主,其南路(台湾府城以南)以庄大田为主。五十一年十一月,南北路相应起师。林爽文置盟主府于彰化,改元顺天。五十二年十月,陕甘总督福康安讨之。十一月,林爽文被擒。未几,庄大田亦就缚。十二月平。
第七:干隆六十年二月,天地会员陈周全起师于彰化,未几平。
第八:嘉庆十年,海寇蔡牵掠福建沿岸,乘间入台湾,自称镇海威武王,改元光明。五月寇竹堑,十一月犯淡水,遂袭凤山东港。翌十一年三月,犯噶玛兰(今宜兰)之乌石港,败,遂遁去。
第九:嘉庆十二年九月,朱濆据噶玛兰之苏澳以起师,未几遁去。
第十:嘉庆十六年,高夔起师于台北之柑园,事发被诛。
第十一:道光二年,噶玛兰人林永春起师,未几平。
第十二:道光四年十月,凤山人许尚谋起师,事觉被诛。其党杨良斌自称元帅,攻凤山城,未几平。
第十三:道光十二年十月,嘉义人张丙起师,自号开国大元帅,改元天运,围嘉义城。翌十一月平。
第十四:咸丰三年,凤山人林供起于漳、泉地方,奉洪秀全天德年号,自称镇南大元帅,犯凤山城。五月,犯台湾城。七月,平。
第十五:咸丰四年八月,噶玛兰人吴瑳起师,占领厅城,自为厅长,越月平。
第十六:同治元年三月,戴万生起师陷彰化城,自称东王。同时林戆晟自称南王,翌二年九月就擒。三年平。
第十七:光绪十三年八月,台人犯施九段举兵彰化,围其城。北自牛骂头、西自鹿港一带皆应之。翌月平。
其终:光绪二十七年,清、日开衅和成,以台湾全地让于日本。时台抚唐某自称伯里玺天德,守之。未几遁归。台湾再亡。
光阴如驶,忽忽二百数十年。前于此之台湾为何属?后于此之台湾为何属?披图检视,其色再易,吾国民何未之见?凭吊城郭,欷歔畴昔,骚人墨客,连袂杂沓,而求所谓爱国士夫如玛志尼、古鲁家、阿圭鸦度者流,吾国民何未有其人?吾国人负有文明古国民之资格,又优占膏腴沃壤、广大无垠之国土,东亚盟主,未遑多让。而顾使国势日益穷蹙,以如今日。欧洲入十九世纪,生息蕃殖,已无余土,乃发明所谓殖民主义者,流为学说,着为政策,莫不鹰瞵鹗视,骧腾虎步,各以其相当方法,集中于亚东大陆之一隅。今日吾国内地,自东、自西、自南、自北,何片地绝壤非此主义之所流行者?而吾国民何犹未之觉?呜呼!吾国其无国民也耶?其真亡也耶?凡国大患,莫无国民若。
国民者,国之干也。使有国民,虽无国而亦国;使无国民,虽有国而亦不国。台湾已矣!自余四百余州,吾宗祖之所庐墓、孙子之所田宅,奋袂而起,吾国民将何以处之。呜呼!其存其亡,事在今日,岂有他哉,自决而已!
于是传郑成功既终,乃敢告我国民曰:吾悲台湾,非仅悲台湾,实悲中国;传郑成功,非仅传郑成功,实传我将来无量数之国民。我之所言,止于此语,遂辍笔。
郑成功世系表(图表,故省略,详细内容请参见版面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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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成功年谱明天启四年成功生于日本平户
五年二岁
六年三岁郑芝龙攻广东海丰嵌头村。
七年四岁郑芝龙犯铜山、闽山。
熹宗崩,信王即位,魏忠贤诛。明崇祯元年五岁郑芝龙降。
流寇起。
二年六岁明下袁崇焕于狱。
三年七岁明授郑芝龙都督。
成功归自日本平户。四年八岁五年九岁郑芝龙破刘香于福建。六年十岁七年十一岁满洲定官名,改沈阳为盛京。八年十二岁郑芝龙再破刘香,弟郑芝虎死之。九年十三岁满洲建国号曰清,改元崇德。十年十四岁明削芝龙官。
清兵攻朝鲜,王李信降。十一年十五岁成功入南京太学,补弟子员。十二年十六岁清兵陷济南,德王被执。十三年十七岁芝龙任福建参将,累迁三省总戎大将军。十四年十八岁李自成陷河南,杀福王常洵,陷南阳,杀唐王聿镆。十五年十九岁十六年二十岁李自成自称天武大元帅,改襄阳曰襄京。
清主皇太极殂,子福临立,改元顺治。十七年(清顺治元年)十一二岁李自成僭称王,国号大顺,改元永昌。三月,陷京师,毅宗自经。
明吴三桂乞师于清,清兵入燕京,遂定鼎。
明福王即位于南京。明年,改元弘光。明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明隆武元年)二十二岁清兵陷南京,挟弘光帝北去。郑芝龙等拥立唐王,改元隆武。
张国维以鲁王监国绍兴。
隆武赐成功国姓,拜御营中军都督,仪同驸马。是年,成功迎
母田川氏于日本长崎。明隆武二年(清顺治三年)二十三岁成功封忠孝伯。
清兵杀隆武并及周王、益王、辽王。
清兵攻泉州,成功母田川氏自杀。
郑芝龙降清,遂北去。
成功始起义师。
明永明王监国,改元永历。明永历元年(清顺治四年)二十四岁成功奉永历正朔,归自南澳。
二年(清顺治五年)二十五岁永历奔南宁,又自浔州奔于肇庆。
成功子经生,立为嗣子。
三年(清顺治六年)二十六岁永历封成功为延平公。
四年(清顺治七年)二十七岁成功并郑联军。
瞿式耜死节。五年(清顺治八年)二十八岁成功攻漳浦。六年(清顺治九年)二十九岁清使芝龙作书招成功,不应。七年(清顺治十年)三十岁清封芝龙为同安侯,谕成功劝降,不应。八年(清顺治十一年)三十一岁清又谕成功,不从。清幽芝龙于宁古塔。九年(清顺治十二年)三十二岁成功破安平镇及惠安、同安、南安三邑。十年(清顺治十三年)三十三岁成功将黄梧降于清,发郑氏坟并害其亲党。十一年(清顺治十四年)三十四岁成功将甘辉攻宁德,杀清将阿克商。十二年(清顺治十五年)三十五岁成功进封为延平郡王,议大举取南京,兵号八十万。十三年(清顺治十六年)三十六岁永历帝在永昌,以诸臣叛,遂入缅甸。
成功败绩于金陵,甘辉死之。
帝在缅甸。
十四年(清顺治十七年)三十七岁清将军达素率满汉兵伐成功。十五年(清顺治十八年)三十八岁帝在缅甸。
成功逐和兰人于台湾,取之。清主殂,第三子玄烨立,改元康
熙。
清杀郑芝龙及其子弟十一人。十六年(清康熙元年)三十九岁永历帝崩于云南。
成功卒,子经嗣,仍奉明永历正朔。十七年(清康熙二年)清军攻经,经退保铜山,失金门、浯屿二岛。十八年(清康熙三年)十九年(清康熙四年)二十年(清康熙五年)二十一年(清康熙六年)二十二年(清康熙七年)二十三年(清康熙八年)清以书招经,经不从。二十四年(清康熙九年)二十五年(清康熙十年)二十六年(清康熙十一年)二十七年(清康熙十二年)清平西王吴三桂以云南、四川、贵州叛。二十八年(清康熙十三年)清平南王尚之信以广东叛,靖南王耿精忠以福建叛。
吴、尚、耿及郑氏合从军成。
耿、郑交恶,吴三桂使周文骥来平,遂如初。二十九年(清康熙十四年)郑军纵横闽漳间。三十年(清康熙十五年)三十一年(清康熙十六年)尚之信复降于清。八月,耿精忠又降。
经旋师台湾,所得漳、泉七府地一时皆溃。三十二年(清康熙十七年)吴三桂死,子世璠嗣,寻亡。
清赖塔以书招经,许如朝鲜、日本例,议不协而罢。三十三年(清康熙十八年)三十四年(清康熙十九年)三十五年(清康熙二十年)经卒,子克塽嗣。三十六年(清康熙二十一年)三十七年(清康熙二十二年)清以施琅为水师提督,议大举征台。三十八年(清康熙三十三年)清军征台,克塽降,明亡。
郑成功传参考书附记
作者参考材料,大半取之日本书籍,列其要目如左:郑成功日本丸山正彦郑成功日本宫崎来城台湾郑氏记事日本川口长孺郑成功传碑日本朝阳善庵野史台湾传日本饭由忠彦
台湾记事日本坪井信长(译)海外异传日本斋藤拙堂台湾志日本伊能嘉矩台湾岛史日本吉冈藤吉(译)台湾史要日本秋鹿见橘台湾史料日本江马达三郎台湾志日本足立栗园台湾事情日本松岛刚、佐藤宏台湾纪要日本村上玉吉伪郑记事郁永和台湾外记申报馆泣闽录黄澄
●延平二王遗集
·郑成功·
诗
春三月至虞谒牧斋师同孙爱世兄游剑门
西山何其峻,巉岩暨穹苍。藤垂涧易陟,竹密径微凉。烟树绿野秀,春风草路香。乔木倚高峰,流泉挂壁长。仰看仙岑碧,俯视菜花黄。涛声怡我情,松风吹我裳。静闻天籁发,忽见林禽翎。夕阳在西岭,白云渡石梁。巘崿争■〈山突〉屼,青翠更苍茫。兴尽方下山,归鸟宿池傍。
越旬日复同孙爱世兄游桃源涧
闲来涉林趣,信步渡古原。松柏夹道茂,绿叶方繁繁。入林深几许,瞻盼无尘喧。清气荡胸臆,心旷山无言。行行过草庐,瞻仰古人园。直上除荆棘,攀援上桃源。桃源何秀突,风清庶草蕃。仰见浮云驰,俯视危石蹲。拭石寻旧游,隐隐古迹存。值问何朝题,宋元遑须论。长啸激流泉,层烟断屐痕。遐迩欣一览,锦绣罗江村。黄鸟飞以鸣,天净树温温。远色夕以丽,落日艳危墩。顾盼何所之,洒然灭尘根。归来忘所历,明月上柴门。
孟夏草木长,林泉多淑气。芳草欣道侧,百卉旨郁蔚。乘兴快登临,好风袭我襟。濯足〔清〕流下,晴山绿转深。不见樵父过,但闻牧童吟。寺远忽闻钟,杳然入林际。声荡白云飞,谁能窥真谛?真谛不能窥,好景聊相娱。相娱能几何?景逝曾斯须。胡不自结束,入洛索名姝。
牧斋师评:声调清越,不染俗氛,少年得此,诚天才也!
瞿给事评:桃源上首,曲折写来,如入画图;一结尤清绝。次首瞻瞩极高,他日必为伟器,可为吾师得人庆。
复台(即东都)
开辟荆榛逐荷夷,十年始克复先基(太师会兵积粮于此,出仕后为红毛荷兰夷酋弟揆一王窃据)。田横尚有三千客,茹苦间关不忍离。
出师讨满夷自瓜州至金陵
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气吞吴(拟并复吴会州县)。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
晨起登山踏看远近形势
旭日东升万壑明,高林秋爽气纵横。千峰无语闲云过,瀑布湍飞系我情。
陈吏部逃难南来,始知今上幸缅甸,不胜悲愤;成功僻在一隅,势不及救,抱罪千古矣闻道吾皇赋式微,哀哀二子首阳薇(痛惜瞿、何二督师前已殉节;使有一人在,今日必不至此)。频年海岛无消息,四顾苍茫泪自挥。
天以艰危付吾俦,一心一德赋同仇。最怜忠孝两难尽,每忆庭闱涕泗流(太师为满酋诱执,迫成功降,再四思量,终无两全之美,痛愤几不欲生;惟有血战,直渡黄龙痛饮,或可迎归终养耳,屈节污身不为也)。
·郑经·
诗
痛孝陵沦陷
故国河山在,孝陵秋草深。寒云自来去,遥望更伤心!
满酋使来,有不登岸、不易服之说,愤而赋之王气中原尽,衣冠海外留。雄图终未已,日日整戈矛。
三月八日,宴群公于东阁,道及崇、弘两朝事,不胜痛恨温、周、马、阮败坏天下,以致今日胡祸滔天而莫能遏也;爰制数章,志乱离之由云尔
燕京峨峨兮易水悠悠。思宗御极兮大势横流。皇赫斯怒兮客魏虔刘,阉党劋尽兮贤相旁求。皇纲再正兮旁无赞助宸衷独断之嘉猷。敷王道之荡荡兮不刚而不柔,真勤政而爱民兮宜平治而垂旒。何期历数之屯兮凶胡杀掠,致民穷为流贼之由。初起扑灭兮易策易筹,将相视如疥癣兮剿抚之计不讲求,一任其东西驰突兮固位卒岁而优游。精神全注于缺之美恶兮贿不足是忧,情面多而担当少兮九伐之政不修。前有病贤误国温、薛兮,继以好货庸懦之陈、周;卒至寇虏交讧兮,犹交相蒙蔽而勿置可否。所以纵成凶焰吨悀戚实群臣之寡谋。最可痛十七载圣皇兮,苦身孤立而焦愁,竟遭千古未有之惨兮,抱长恨于冠雠!寡人嗣位兮贡志未酬,每与群公道及兮伤悲而涕泪难收。将区区之愚忠直兮,同心同德赋同仇,倘皇灵降鉴兮庶不我尤。
钟山巍巍兮长江洋洋。圣安监国兮旋正位于南京。内有史阁部之忠恳兮,外有黄靖国之守危疆。苟用人尽当其职兮,岂徒继东晋、南宋之遗芳!胡乃置贤奸于不辨兮,罢硕辅而宵小用张;付万机于马、阮兮,致宁南之猖狂;任四镇之争夺相杀兮,不闻不问而刑赏无章。妙选之使四出兮,既酗酒而后作色荒。慨半壁之江南兮,已日虑于危亡。元首何昏昏兮股肱弗良,庶事之丛脞兮安得黎庶之安康。陈、马使北而无成兮,竟延胡寇以撤防;谋国有如是之乖刺兮,俾腥膻泛澜于四方。致黄唐之冑裔兮,尽彳亍而彷徨。贤人之不甘污辱兮蹈东海而远扬。痛恨乎奸谄遗害无穷兮,迨今兹而强胡虐焰方长。
与群公分地赋诗,得京口
京口瓜州指顾间,春风几度到钟山。迷离绿遍江南地,千里怀人去不还。
读张公煌言满洲宫词,足征其杂揉之实;李御史来东都,又道数事,乃续之
十二栏干月色鲜,百花烂熳自逞妍。昭阳殿里妆初罢,喜道名王着意怜(胡酋初死,妻不耐独宿,私于酋弟伪九王,每闻王入宫,欣悦倍常,遍告宫娥阿监,王格外爱怜之意)。
九王旧好漫相寻,椒室沉沉月色侵。宫监忽惊见故主,频闻悲怨到更深(王与伪后绸缪之际,监等忽见故主惨淡之容,回翔庭户间,并闻悲泣声;传言入内,王后二人大怒,责告者)。
元旦后王入庙门,深宫寂静祀祆神。狂淫大像巍然立,跪毕登盘裸体陈(胡俗:元日黎明,伪帝后入宫祀祆神。宫在人不到处,所供大像,男女相抱,构精而立。二人跪拜毕,即裸体登盘,如牲牢之式,男左女右。为监窥见,传言于外,始知其事。真禽兽之恶习。且酋死弟蒸嫂代行此礼,堂然称父皇也)。
亭亭婉嫕蕙兰花,毡帐承恩莫谩夸。严诏忽颁俾骨醉,铁牌前跪犹鞭挝(伪豫王寇江南,掠得二妇,一黄姓自留为妻,一宋蕙湘献九王。王嬖之。后闻,大怒,将宋妇截去手足眼耳鼻舌,置瓮中,陈筵前纵观。遂命伪相竖立「汉族妇女不得入宫」铁牌于宫门,呼九王跪牌前,大肆鞭挝。王誓不再私妇女,始已;然已血肉狼藉,痛苦不堪矣)。
效行行重行行
昔与君别离,杨柳绿依依;今我来相思,雨雪已霏霏。岁月易如驰,音书一何稀;相隔万余里,何从知音徽。朝愁南浦云,暮惊孤雁飞;思君寝不寐,皓月透素帏。中夜起踯躅,白屋霜四围。芳年度华月,良人归不归。
效迢迢牵牛星
皎皎明月光,烈耿银河凉。牵牛为之阻,织女以彷徨。相隔复几许,欲渡河无梁。旧愁未能释,新思萦其肠。玉泪和秋风,盈盈遥相望。
效涉江釆芙蓉
琼蕊何峨峨,郁彼山之阿。釆釆盈怀袖,郁郁思谁何?怅望故闾里,冷冷归云过。归云不寄音,踯躅发悲歌。
谕
谕忠振伯洪旭
先王功盖寰区,忠垂奕祀;方拟整戈北伐,平荡中原,而疾疢弥留,中道殂落。孤子等号天泣地,哀惨莫名。叔袭包藏祸心,伪矫遗命,自称护理,俶扰彝伦,蔑弃世子,通款夷狄,诚大明之贼子,斧钺所必诛者也。
惟尔洪旭简自先王,诚节昭著,闻丧泣血,屡陈祖训。孤自阙然,罔有丕绩,然敬惠来旨,义无有违,已于永历□年□月□日嗣位于厦门。爰整貔貅,恭行天罚,命全斌等统率六师,水陆并进,肃清东都,孤为其过,防络绎继路也。第满夷闻之,恐乘隙入寇;其训饬将士,严为防范勿怠,俾孤无北顾之忧,是所厚望!此谕。
谕东都群臣
皇明祖训:王薨世子嗣位,亲郡王至侯伯罔不皆然,三百年来未有变易、废长子而以弟继者也。先王不幸薨背,世子当立,想尔群工必明斯义。而叔袭矫作遗言,迷误朝野,以乱大伦,以逞逆志。孤以至亲之故,未即进讨,屡陈训告,冀其改过,而凶志未离,又几旬矣。尔文武等为所诱胁,孤悉知之。早日归诚,咸与维新,爵赏无替;若执迷不悟,自有国法在,孤亦不敢私也!此谕。
谕承天知府郑省英
管蔡作难,承天荡析。尔省英仁声仁闻,遐迩咸知;俾抚民生以安善类,副寡人养民至意!此谕。
谕周全斌呈进兵方略
东都险要,惟恃安平。尔全斌从先王征讨有年,必谙悉地方情形。今进兵当从何条港路登岸,速条陈方略来看!此谕。
谕兵都事张宸
叔袭巽懦逆乱之谋,皆起黄昭、萧拱宸二贼,今之所诛,二人而已,毋伤叔袭。尔张宸其以孤言布告军士人等知悉。此谕。
跋
余十年前于友人处见延平王诗一章,红笺八行,书苍劲,句雄伟豪宕,悲慨淋漓,实肖王平生,真豪杰而忠孝圣贤也,故东海夫子称三代下希有人物;每恨未录存,性健忘不能记得。
七月七日,贺表侄抱孙喜,忽见新得旧册中有斯一卷。循读再三,狂喜之极。向之假归,靳弗与;乃宿斋中,侄寝后急抄一通,将书置原处而归。昔求一首不可得,今嗣王诗亦在焉,尤为希有,何快如之!虽祗十余纸,足为希世珍。
时直忌讳,文字狱繁兴。越半月,表侄忽来饶舌,谓余抄此书以害之。余辨无有,则坚称书僮目击。原本已付祝融,索此册去,同付焚如。拒之不能已,邀亲友共保无事,始恨恨而去。复于东海夫子所见墨谕附录于后。今吕氏已为灰烬,谕亦毁灭,幸存于此,弗致湮没。倘他日文网稍宽,得以留传,俾后人得见真迹,亦天之厚爱二贤王也,所以巧于遇合,转展获存,真有神灵呵护。
●郑延平王受明官爵考
朱希祖
延平王郑成功受明之官爵,各书记载,官则缺略不全,爵则名称互异,其除授封拜年月,又各不同,于是一切军国大事,有与其官职封爵牵连而不能定其年月者,皆纠纷而不能理,往往因果倒置,事实淆乱。治史者所以因一事之探讨,由甲及乙,由乙及丙,辗转牵连而不能定,经累旬月而不能断者,大率此等极小问题有以梗之耳。
例如「招讨大将军」一官,南疆逸史郑成功传谓:『授为招讨大将军,时年二十二』((逸史列传三十八),则为隆武元年也,而续明纪事本末则谓:『隆武二年八月辛丑,帝遇害于汀州;十二月癸丑朔,招讨大将军忠孝伯朱成功起兵于海上,移文仍称隆武二年,自称罪臣朱某,钤以招讨大将军印(』。『隆武四年(永历二年)十月,永历帝在肇庆,使晋成功威远侯、招讨大将军如故』。『永历十二(年十二月,封成功为延平郡王招讨大将军,赐尚方剑』(以上三则,均见续明纪事本末卷七),同是一书,其说已前后矛盾。若从前说,则「招讨大将军」一官统隆武、永历两朝,未尝间断。从后说,则隆武时固为招讨大将军,在永历时至十二年十二月,始再为招讨大将军。
又如「协理宗人府」一官,南疆逸史郑成功传谓:『协理宗人府事』(逸史列传三十八)。台湾外纪则又谓:『宗人府宗正』。小腆纪年同。而思文大纪又谓:『乙酉十二月初六日,以平夷侯郑芝龙掌宗人府印务』,从前二说,则「协理宗人府事」与「宗人府宗正」不同也。由后之说,则掌宗人府(印务者,芝龙与成功又不同也。
又如「漳国公」一爵,闽海纪要谓『封于永历三年七月』,沉佳存信编又谓『封于永历四年正月』,沉云台湾郑氏始末则又谓『封于永历七年八月』;是漳国公所封年月有三说也。
又如「延平王」一爵,安龙逸史则谓『封于永历三年八月』,杨英从征实录则谓『封于永历七年五月』,沉佳存信编则谓『封于永历八年七月』,台湾外纪则谓『封于永历十一年七月』,三藩纪事本末则又谓『封于永历十二年』;是延平王所封年月有五说也。
以上各种问题,如不博考详说,折中归一,则成功一生史事,大都纠纷牵连而不能定,此余所以不惮繁而作此考也。兹分其官与爵为二,以便阅览。
甲、宫
一、宗人府宗正协理宗人府事。
徐鼒小腆纪年云:『赐国姓命为宗人府宗正』(纪年卷十)。案江日升台湾外纪谓:『成功以宗人府宗正之礼见鲁王』(外纪卷七)。此为徐氏之所本。而南疆逸史郑成功传则谓:『协理宗人府事』(逸史列传三十八)。刘献廷广阳杂记谓:『郑克塽降时,所缴成功七印,有「御营协理行在宗人府关防」一颗』,则与南疆逸史合。
考明史职官志:『宗人府宗人令一人,左右宗正各一人,洪武初并以亲王领之;其后以勋戚大臣摄府事,不备官』。据此,则成功因赐国姓,使为宗人府宗正,而宗人府事本为宗人令所领,时芝龙以勋戚大臣掌宗人府印务,行宗人令职权,故成功以宗正兼协理宗人府事,即明史所谓摄府事也。其称「御营」及「行在」者,以当时御驾亲征在外也(说见下)。诸书所记,皆偏而不全,盖「宗正」为其本官,「协理宗人府事」为其兼职也。又案宗人府宗正,盖在初赐姓时即为之,当在隆武(元年六月;而协理行在宗人府事,当在隆武元年十二月,与芝龙掌宗人府印务同时,盖在御驾亲征时也。
二、提督禁旅,仪同驸马都尉。
南疆逸史思文帝纪略云:『命成功提督禁旅,照驸马都尉体统行事』。黄宗羲赐姓始末云:『俾统禁旅,以驸马体统行事』。思文大纪云:『隆武元年八月十四日,赐平夷侯郑芝龙长子成功姓朱氏,以驸马体统行事』。徐鼒小腆纪年云:『仪同驸马都尉』。
考南疆逸史思文帝纪略:『隆武元年八月癸巳,定锦衣卫军制,设中、前、后、左、右五所,名曰禁军』。据思文大纪,郑芝豹尝总统禁军,其言曰:『郑芝豹挑选四千名,督练成一劲旅,名曰「锦衣卫禁军」。凡朕亲祭坛庙,一切出郊达远近,分守宫城等处,督捕。更分作五营,每营八百,设正亚营将指挥二员;设千户四员,每员管军二百;百户八员,每员管军一百;再另定名目曰大管旗,每旗管五十名;又曰小管旗,每旗管二十五;五名中立一伍长,以次统率。总于郑芝豹』。然则总统禁军者为芝豹,成功特为其属耳。明史职官志云:『驸马都尉位在伯上。凡尚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并曰驸马都尉。明初,驸马都尉有典兵出镇及掌府部事者,署宗人府事亦有之』。考明季遂志录郑成功传云:『成功陛见,隆武奇之,抚其背曰:「惜无一女配卿,当尽忠吾家,毋相忘也」』!据此,则成功之所以典禁军、协理宗人府事、仪同驸马都尉者,盖出于思文之特别赏识,非尽由于郑氏之权势煊赫,宜成功之终身不忘大德也。
三、御营御武副中军勋戚,总统御营军务。
广阳杂记载成功七印,有「御营御武副中军勋戚关防」一颗,「御营御武副中军总统御营军务印」一颗。案此等官职均不见于各史记载。初疑御营即禁军,明初所谓亲军。明史兵志云:『洪武二年,改拱卫司为亲军都尉府,统中、左、右、前、后五卫军,而仪銮司隶焉。十年,罢府(及司,置锦衣卫,所属有南北镇抚司十四所,所隶有将军、力士、校尉,掌直驾侍卫,巡察缉捕;已又择公、侯、伯、都督、指挥之嫡次子置勋卫散骑舍人,而府军前卫及旗手等十二卫各有带刀官。锦衣所隶将军,初名「天武」,后改称「大汉将军」』。据此,则关防及印所谓「御营」,似即洪武时之「亲军」,后改为「锦衣卫」者;「御武」即洪武时之「天武」,为锦衣卫所隶将军名号;「勋戚」即洪武时之「勋卫」,为公、侯、伯等嫡次子所置。盖此等营名、官名,或为隆武时所新改。然思文大纪有云:『禁军五营,名曰「锦衣卫天武」,中、前、后、左、右营,每营正将,给与关防,其文曰「锦衣天(武中等营关防」』(案当作「锦衣天武中营等关防」,盖中营之外,尚有左、右、前、后等营也;等营二字误倒)。然则禁军曰「锦衣天武」,御营曰「御营御武」,迥然不同。南疆逸史思文帝纪略云:『隆武元年八月丁酉,以郑鸿逵为御营左先锋,出浙江;郑彩为御营右先锋,出江西』。思文大记云:『十一月十八日,驾出洪山,饯正先锋郑鸿逵、副先锋郑彩,登坛授钺』。然则御营之制,有与禁军相同者。惟禁军掌直驾侍卫、巡察缉捕,而御营则出征。禁军所隶将军称天武,御营所隶将军称御武。禁军之公、侯、伯、子称勋卫,御营之公、侯、伯、子称勋戚。盖思文于隆武元年十一月御驾亲征,故有御营。思文大纪有御营内阁、御营吏部、御营礼部、御营兵部等,以别于留守福京之内阁六部。成功之「御营协理行在宗人府关防」亦在御驾亲征时所设,与御营内阁六部同例,其时芝龙留守,故掌宗人府印务,而不曰御营。成功之「御营御武副中军」,盖即副郑鸿逵或郑彩耳。观思文大纪:『隆武二年三月,敕国姓成功招致郑彩逃兵,速出分水关,以复江省』(江西),则或系副郑彩亦未可知。至总统御营军务一职,他书亦尝言及。闽海纪要云:『隆武二年春正月,以成功为御前营内都督』。小腆纪年则云:『御营中军都督』。南疆逸史云:『隆武之以总统命成功也,许立武职得至一品,文职至六品』。又云:『成功闻永历帝立于粤,遥奉其正朔;其文移称「总统使罪臣」』。观上列各书所称,或简称,或别称,皆未能得其全;此则关防与印,实则可补史之阙文也。
四、招讨大将军,镇守仙霞关。
闽海纪要云:『隆武二年(台湾外纪,挂招讨大将军印在三月),命佩招讨大将军印,镇仙霞关。八月,芝龙闻清兵将至,密遣亲吏到师纳款,檄仙霞关守将施天福回,又遣心腹蔡辅至关,将授意于成功。辅入见,语未发,成功厉声先谓曰:「敌师已迫,而粮不继,空釜司饔,吾将奈之何耶!速请太师(芝龙)急发饷济军,慎勿以封疆付之一掷也」!辅噤不敢发语,回见芝龙,备述前事,且曰:「向若道及纳款,此头巳断矣」。芝龙曰:「痴儿不识天命,固执乃尔,吾不给饷,彼岂能枵腹战哉」!赐姓屡请,皆不报,关兵无粮,遂逃散,成功不得已引还,至延平叹息而回』。案招讨大将军,授于隆武二年镇守仙霞关之时。南疆逸史郑成功传谓成功年二十二为之,则在隆武元年,非也。隆武二年八月辛丑,帝遇害于汀州,十二月癸丑朔,成功起兵,移文仍称隆武二年,自称罪臣,钤以招讨大将军印。隆武四年十月,永历帝在肇庆,使晋成功威远侯,招讨大将军如故(引见上)。自是之后,招讨大将军一职,盖讫郑经、郑克塽,皆仍其故称。至降清时,延平王等印,先由施琅奏缴,惟招讨大将军印仍留造册籍,盖至克塽至京乃奏缴。观施琅靖海纪事伪藩赍缴册印题本可知。查继佐鲁春秋谓『永历六年,桂主自安隆驰授国姓成功招讨大将军敕印』,亦非也。
乙、爵
一、忠孝伯
台湾外纪云:『隆武二年三月,赐姓成功条陈:「据险控扼、拣将进取、航船合攻、通洋裕国」,隆武叹曰:「骍角也」!封忠孝伯,赐尚方剑,挂招讨大将军印』。闽海纪要以封忠孝伯列于隆武(元年,似误。
二、威远侯
威远侯一说,最初惟见于江日升台湾外纪,其它皆未之载;其后沉云台湾郑氏始末、徐鼒小腆纪年及纪传、倪在田续明纪事本末、汪镛钟延平忠节王始末、连横台湾通史皆从此说,以进爵之次叙,应有侯之一级也;今亦从之。台湾外纪云:『永历二年五月,辅明侯林察自广东逃回,见成功详陈瞿武耜等拥立桂王始末,成功加额曰:「吾有君矣」!即修表遣原隆武中书舍人江于灿、黄志高二人从海道入广称贺,并条陈时势,自领大队舟师至东山候永历旨,以便会合恢复』。『永历二年十月,江于灿、黄志高同太监刘玉赍永历诏到,晋封成功威远侯』(外纪卷六)。
成功此次之进爵,一因遵奉正朔,一因表陈勤王,故仍其故官,进其爵位;续明纪事本末言:『晋成功威远侯,招讨大将军如故』,纪事较他书完备。
三、漳国公
漳国公之封,或谓在永历三年七月,夏琳闽海纪要是也;或谓在永历四年正月,沉佳存信编是也;或谓在永历七年六月,江日升台湾外纪、徐鼒小腆纪年及纪传、倪在田续明纪事本末、汪镛钟延平(忠节王始末是也;或谓在永历七年八月,沉云台湾郑氏始末是也。综观四说,惟夏琳说较确,其言曰:『永历三年七月,明主遣使晋招讨大将军忠孝伯国姓成功为漳国公』(闽海纪要)。以忠孝伯而晋封漳国公,不无越等之疑;盖夏氏尚不知永历二年成功巳晋封威远侯也。
成功此次之晋爵为公,诸书皆不言其原因。考台湾郑氏始末云:『永历三年正月,破南昌,声桓、得仁皆死;三月,克信丰,连下抚州、建昌,成栋溺水死;破湘潭,腾蛟死。永历遣使告急于成功;遂遣施琅、杨才、黄廷、柯宸枢攻漳浦,守将王起凤降,遂下云霄,杀其守将裴国柱,传檄浙、粤、江西』(郑氏始末卷二)。据此,则当时告急之使,即加封之使,宜在七月明矣;盖金、王死而江西失,李成栋死而广东危,何腾蛟卒而湖南亡,故告急成功,使以福建之师共保广东,以为进取之基,不得不进其爵以资鼓励,故成功即遣施琅等率师西进,称为奉旨专征,旋即亲征潮(揭(均见杨英从征实录一叶至十叶),以期连师粤西,共图北进也。而沉佳云:『永历四年正月,国(姓成功破漳州,进围福州,奏闻,封为漳国公』(存信编三)。考成功破漳州,因刘国轩献城归正,在永历八年十一月,袭福州,在十年七月(均详见杨英从征实录),存信编以此为封漳国公之原因,而谓其封在四年正月,皆误也。江日升则谓:『永历七年六月,甘督(杨英从征实录作「监督」,此误)池士绅奉成功令,以蜡丸赍帛疏由陆路诣广西行在,报杀陈锦、败杨名高捷;回同兵部侍郎万年芳赍永历诏至,晋封成功漳国公。功受封毕,仍遣士绅与年芳从海道进呈谢表,并会诸师恢复』(台湾外纪卷七)。考蜡丸奏报战功,兵部主事万年英赍敕晋封成功,乃封延平王事(见阮旻锡海上见闻录及杨英从征实录),非封漳国公,此误也;沉云台湾郑氏始末谓封漳国公在永历七年八月,其误与台湾外纪略同。
又有误漳国公为延平公及广平公者。郑亦邹郑成功传误漳国公为延平公,其言曰:『顺治六年(永历三年)七月,永历遣使至岛,封成功为延平公』(见明季遂志录)。清国史馆逆臣郑芝龙传、日本川口长孺台湾纪事、夏燮明通鉴附编、连横台湾通史皆釆此说。杨陆荣则又误漳国公为广平公,其言曰:『顺治六年七月(永历三年),永明王遣使至岛,封成功为广平公』(三藩纪事本末卷二十一)。李瑶南疆绎史摭遗、徐鼒小腆纪年及纪传、倪在田续明纪事本末、江镛钟延平忠节王始末皆釆此说。
考杨英从征实录载封延平王册文,首有『尔漳国公赐姓』,末有『册封为延平王」等语,则封延平王之前,实封漳国公。漳国公之封既在永历三年七月,则不应再有延平公、广平公等封。
窃疑此等致误之由,盖因黄宗义赐姓始末有永历三年封成功为延平王一说,而封延平王时成功辞让,他书又有封公一说,又有永历七年、八年、十一年、十二年封延平王等说,于是明季遂志录遂以永历三年七月封延平公,十二年封延平郡王,改延平王为延平公,是第一误也;三藩纪事本末以为公与王不应皆以延平为名,又改延平公为广平公,于是以永历三年七月封广平公,十二年封延平王,是(第二误也;台湾郑氏始末又因漳国公之封不可磨灭,于是又调停上二说,遂以永历三年七月封广平公,固辞不受,七年乃改封漳国公,十一年十二月封为延平王,是第三误也。余广汇各书,观诸家之说纷如乱丝,览本末因果条而理之,始为之判别是非,而折中一说如此。
四、延平王
封延平王年月,各家所说,更纷歧难理。兹先列为一目而后辩其是非:
第一类:封于永历三年七月者,沉云台湾郑氏始末;封于三年八月者,屈大均安龙逸史、罗谦残明纪事(上二书皆托名,实一书)、黄宗羲赐姓始末、滃州老民海东逸史、南沙三余氏明末五小史、五藩实录、明末纪事补遗、南明野史(以上四书实一书而异名)。
第二类:封于永历七年五月者,杨英从征实录、阮旻锡海上见闻录、夏琳闽海纪要。
第三类:封于永历八年七月者,无名氏行在阳秋、沉佳存信编、许浩基郑延平年谱。
第四类:封于永历十年春者,查继佐鲁春秋。
第五类:封于永历十一年七月者,江日升台湾外纪、沉云台湾郑氏始末;封于永历十一年十月者,温睿临南疆逸史、邵廷釆西南纪事;封于永历十一年十二月者,倪在田续明纪事本末;封于永历十二年正月者,郑达野史无文、明末五小史等四种、徐鼒小腆纪年及纪传、夏燮明通鉴附编、汪镛钟延平忠节王始末、陈乃干徐闇公先生年谱、连横台湾通史;封于永历十二(年而不言月者,郑亦邹明季遂志录、杨陆荣三藩纪事本末、李瑶南疆绎史摭遗。
第六类:封于永历十二年七月者,日本川口长孺台湾纪事。
案以上所引书三十一种,言封延平王年月不同者约十有一,归纳之,授封、受封相离数月仍为一类,则可分为六类。其间若沉云台湾郑氏始末、明末五小史等四种,皆言封延平王有两次,第一次不受,第二次乃封潮王,若仍封延平王,恐无此理,余所不取,且永历三年决非封王之时,其说已见于前。而此六说中,孰是孰非,则当一视延平王册文,即可以断定何年何月所封矣。
封延平王册文曰:『克叙彝伦,首重君臣之义,有功世道,在严夷夏之防,盖天地之常经,实邦家之良翰。尔漳国公赐姓,忠猷恺掣,壮略沉雄,方闽浙之飞尘,痛长汀之鸣镝,登舟洒泣,联袍泽以同仇,啮臂盟心,谢辰昏于异域。而乃戈船浪泊,转战千年(千字当系十字之误),蜡表兴元,间行万里,绝燕山之伪疑,覆虎穴之名酋,作砥柱于东南,繁遗民以弁冕,弘勋有奕,苦节弥贞。惟移忠以作孝,斯为大孝,盖忘家而许国,乃克承家,铭具金石之诚,式重河山之誓,是用锡以册封为延(平王。其矢志股肱,砥修茅戟,丕建犁庭之业,永承胙土之庥,尚敬之哉(杨英从征实录三十三叶)!
考海上见闻录云:『永历七年五月,赐姓着监督池士绅以蜡丸赍帛疏,由陆路诣行在,叙方曲破总镇王邦俊、小盈岭破提督杨名高、江东桥歼总督部院陈锦、海澄败固山金励之功』。『行在遣兵部主事万年英,赍敕晋赐姓漳国公封延平王,赐姓拜表辞让,差监督张自新同万兵部由水路诣行在回奏,以海澄破边功请封各镇爵赏,后永历以帛诏封甘辉为崇明伯、黄廷为永安伯、万礼为建安伯、郝文兴为祥符伯、王秀奇为庆都伯、参军冯澄世太仆寺卿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文案杨英从征实录云:『永历七年正月,太师平国公(郑芝龙)差周继武至自燕京,传清朝欲来议和,令藩议就之,藩差李德奉书禀复太师,言:「儿南下数年,巳作方外之人,张学圣无故擅发大难之端,儿不得不应,今骑虎难下,兵集难散」云云』(从征实录第二十九叶)。
成功破清总兵王邦俊在永历五年六月、九月,小盈岭破清提督杨名高(从征实录作「皋」)在五年十一月,江东桥歼清总督陈锦(从征实录作「金」)在六年三月,海澄败清固山金励(从征实录作「砺」)在七年五月。由此言之,册文中所谓「戈船浪泊,转战千年」者,指自永历三年以来,成功转战漳、泉、潮、揭言也;所谓「蜡表兴元,间行万里」者,即海上见闻录所谓「七年五月,赐姓着监督池士绅以蜡丸赍帛疏,由陆路诣行在叙功也」;所谓「绝燕山之伪疑」者,即指永历七年正月郑芝龙差周继武令成功就清和议,而成功差李德复书绝之也;所谓「覆虎穴之名酋」者,即指败固山金砺等也。册文中所叙功绩,皆讫于永历七年五月,则封延平王不在七年五月以前,可断言也。蜡丸之疏在七年五月败固山金砺后始发,封王之册文又叙功至七年五月止,故监督池士绅固在七年五月起程赴行在,而兵部主事万年英赍敕来封,必在七年五月以后,然不能出八年以外,亦可断言;盖其时帝在安隆,池士绅由中左所(厦门)诣行在,至少须两月左右,中间经朝议之斟酌酬功,或加增使命,必又几经时日,加以敕使途程,又经数月,然后可以到达中左,故杨英从征实录、阮旻锡海上见闻录、夏琳闽海纪要皆系此事于七年五月者非是;惟记其遣使诣行在而附记行在遣使来封以终其事,如闽海纪要固无不可,然决不可如杨英从征实录之遂以七年五月即为封延平王之月也。
统观各书记载,自以行在阳秋及存信编二书所记为是。行在阳秋云:『永历八年七月,遣内臣至厦门岛,册封朱成功为延平王』(行在阳秋下)。存信编云:『永历八年七月,遣内臣至厦门,册封漳国公朱成功为延平王』(存信编卷四)。
考行在封成功为延平王之动机,固不仅基于「绝燕山之伪款,覆虎穴之名酋」。绝伪款乃当然之臣职,覆名酋亦仅复绝少之疆土,非有震世之功勋,宜乎成功之不敢受也。而行在之所以封之以王者,实欲成功率师勤王,会合李定国之军于广州,共同北伐,以图恢复耳。故封册之文曰:『其矢志股肱,砥修矛(原误作茅)戟,还建犁庭之业,永承胙土之庥』。诗秦风曰:『岂曰无衣,与予同仇』,『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册文正用此意,以勉其与李偕作也。
考行在阳秋:『永历八年二月,安西王李定国(案劫灰录,永历四年封李定国西宁王,此言安西王,误)率兵入高州,张月来归。夏四月初十日,李定国兵至雷、廉,遣将攻复罗定、新兴、石城、电白、阳江、阳春等县』(行在阳秋上)。南疆逸史永历帝纪略云:『永历八年五月,进围新会』。
考李定国于永历七年夏攻肇庆,七月,复取化州、吴川、信宜、石城(见小腆纪年卷十八);当时曾致书于成功,约会师广州(书见杨英从征实录四十七叶),成功不赴。至八年四月围新会时,定国又致书成功请会师(见杨英从征实录四十五叶)。定国致成功书云:『孟夏遣使帆海诣铃阁』,且诣铃阁』,且约婚姻(见杨英从征实录五十五叶成功复书),行在册封成功为延平王,当亦在此时;(盖兵部主事万年英由安隆发,当在八年五、六月,抵中左所则在八年七月杪。定国致成功书中亦言:『七月中旬又接皇上敕书,切切以恢东为计』(杨英从征实录四十六叶)。又言『孟夏遣使帆海诣铃阁,拟阅月可得旋』,则自新会至厦门海道半月可达,一月可往复。窃疑万年英七月中旬至新会,赍敕至定国营,七月杪至中左所,赍敕封成功延平王,同为一使约会师期,成功虽表辞王爵,然行在如此隆恩,重以定国之约婚姻,自不得不出师勤王,以与定国会。杨英从征实录云:『八年十月,差效用官林云璇赍勤王师表诣行在,并持书会晋王(案当云西宁王,晋王之封在永历十年,此误)书云:「季(秋幸接尊使,读翰教谆谆修矛戟而奏肤公,大苻夙愿,又重以婚姻之约,窃闻方、召并驾而猃狁于襄,秦、晋缔盟而周邦咸赖,古人美绩何多让欤』(见实录五十五叶)!由此观之,成功第一次勤王,因封漳国公;第二次勤王,因封延平王。且八年二月,清遣郑、贾二使赍海澄公印来招降,八月,清又遣叶、阿二使赍兴、泉、漳、潮四府安插兵将敕来招降,延平王之封至,则招局为之顿挫。于此可见八年二月,延平王之封尚未有也,故清使得以公爵为饵,若早知成功封王,则亦必以王爵相饵,如平南王、靖南王之例。则延平王封爵之来,却逢适当之机会,一以破坏清廷之招局,一以激起成功之勤王,不可谓非幸事也。惜乎成功因和议之使在泉州,而令李定国之使暂住金门(见杨英从征实录四十七叶),致误师期,李师败回,而勤王之师遂为空行耳。
延平王所封年月,既以延平王册文及李定国书考定为八年七月,兹又得永历帝敕徐孚远文二则,以为旁证如下:『永历八年正月,定西侯张名振复以朱成功之师入长江,望祭孝陵』(见小腆纪年卷十八)。时永历帝敕谕佥宪臣徐孚远等云:『漳国勋臣成功亦遣侯臣张名振等统帅舟师,扬帆上北』。是永历八年正月,尚未封延平王而称漳国公也。又敕谕联络闽、浙勋义官兵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徐孚远云:『今朕既进封赐姓成功为延平王,命其出师恢取东粤,灵我指臂,且一面联合直、浙义旅,以窥金陵心腹,以成朕分道北伐、扼吭拊背之势。在延平王感蒙异数,受此知遇,当必闻命就道,投袂兴师,以直抵广省。是用特敕谕尔,俾知朕今秋必督诸王侯各路,大举北征,尔其赞助行间,指挥进取(,与延平王朝夕黾勉,用建奇勋』(二敕文均见陈乃干等徐闇公先生年谱)。此敕所谓(「今秋」者,即(指李定国取高州、围新会以图广州之秋,亦指郑成功出师潮、惠以援广州之秋,盖在八年五、六月已使兵部主事万年英赍册印就道之后,其时称成功为延平王,则延平王之封在八年五、六月、而成功在中左所接此册则在八月杪,更确有证据;其它诸家之说,皆不攻自破矣。
五、潮王
封潮王之年月,仅有二说:杨英从征实录谓在永历九年四月,查继佐鲁春秋、阮旻锡海上见闻录、夏琳「闽海纪要」则谓在永历十一年,而其月又不同。兹分列于下,以便考证:
甲、永历九年说:杨英云:『永历九年四月,剿抚伯周金汤、太监刘国柱自行在至思明州(中左所改思明州在九年三月),赍敕印颁发勋爵,晋封藩主潮王』(从征实录六十七叶)。
乙、永历十一年说:查继佐云:『永历十一年春,桂主自安龙驰敕封国姓成功为延平王,成功谦,但以招讨将军行所属诸文武,什袭王印不一行。或曰,桂王以成功不行王印,疑二字封不称,改封一字为潮王,成功益谦不受』(鲁春秋)。阮旻锡云:『永历十一年,遣漳平伯周金汤、太监刘国柱从海上至思明,赍延平王敕命至晋封潮王,赐姓欲恢复南京,然后称王,故文书告示,只称令旨』(海上见闻录)。夏琳云:『永历十一年十一月,明主遣漳平伯周金汤晋招讨大将军延平王成功潮王』(闽海纪要上)。
案封延平王,盖有二次。第一次万年英赍敕来封,成功上辞表不敢受。杨英从征实录云:『遣监督张自新同万兵部繇水赴行在,回奏题叙海澄杀虏功次,请敕各镇勋爵,后即敕封甘辉为崇明伯、黄廷永安伯、王秀奇庆都伯、赫文兴祥符伯、万礼建安伯、冯参军监军御史,余各升级有差。另遣监督池仕绅赍表繇路(陆)诣行在,并会平西等兵马行军事宜』(实录三十三叶)。当是时延平王印册必遣使缴还,惟代甘辉等题叙海澄杀虏功次,请封爵耳。第二次盖行在得此回奏,即遣漳平伯周金汤、(太监刘国柱于永历九年四月至思明州,赍敕印颁发勋爵(杨英从征实录);所赍敕印即延平王敕印也,所颁勋爵即甘辉等勋爵也。杨英云:『忠振伯(洪旭)加少师,晋甘辉崇明伯、王秀奇(庆都伯、赫文(兴祥符伯、万礼建安伯、黄廷永安伯、参军冯举人(冯澄世)监军御史』(从征实录六十七叶)。
案海澄杀虏在永历七年五月,题叙功次在永历八年七月后,则颁发甘辉等勋爵,至迟必在九年四月,此时并赍延平王册印重来。台湾外纪云:『遣漳平伯周金汤、太监刘国柱赍延平王印册由粤东龙门航海来厦,成功率甘辉等诸文武恭迎海埏,拜受延平王册封,遂拜谢表』(外纪卷十)。惟外纪系此事于十一年七月,自行在起程,十二月抵厦门,则误以周金汤第二次来封潮王至厦门事附之于此事耳;盖此事必在九年四月,杨英所记年月本未有误,惟以封潮王事与第二次赍延平王印册来封并为一事,是其误耳。由此可知,明季遂志录、三藩纪事本未、东南记事、西南纪事、南疆绎史摭遗等皆言遣漳平伯周金汤等航海封成功延平王,皆误以第二次为第一次耳,且其年月亦或误为十一年,或误为十二年也。
延平王之封,虽第二次又遣周金汤等赍册印至,然或谓成功虽不再辞,仍封固其印而不行用,但以招讨大将军行所属文武,此查继佐之说也(见鲁春秋)。或谓周金汤赍册至,成功拜受,始设长史、典膳等官,谢表以恢复无功辞王爵,称招讨大将军如故,此倪在田之说也(见续明纪事本末卷七)。余以为既受王封,自当称王,何得视天子之命如土苴,弃置于箧笥中而不行用也?考成功第一次辞王封,固欲表示谦让之意,以矫孙可望辈乞封之弊,然一方于八年秋辞封,一方于九年春(即改中左所为思明州,设六官,其气象固已迥不同前。而第二次册印再颁,自当行用而无疑。观其南京战败时,遣(使奉表请贬王爵,后其使因道阻反命,诸将请仍王号(见沉云台湾郑氏始末卷四),即(可知延平王册(第二次实未辞也。
永历九年四月既为第二次封延平王,则潮王之封,自当以永历十一年之说为是。夏琳闽海纪要云(:『永历十一年一月,明主遣漳平伯周金汤晋招讨大将军延平王成功潮王』。阮旻锡海(上见闻录、查继佐鲁春秋皆主十一年说,然不言在何月,不若闽海纪要明确简要也。
考潮王之封,因永历十年四月帝狩云南,晋封西宁王李定国为晋王、南康王刘文秀为蜀王,当时虽偏安西南一隅,然仍欲使东南郑氏出师长江,进取南都,使清师之攻黔、滇者回救江南,则滇师与闽师亦可收夹击之功,故以一字王封成功以鼓励之。盖当时成功未有恢复兼省疆土之劳,又无保卫车驾出险之勋,故不能与李、刘同以大国赐封,故潮王之封虽为一字,表面似可与晋、蜀等王并驾齐驱,然仍为郡王,一如延平王也;若攻取南都,则必封以吴王或闽王,亦末可知。此颇斟酌至当,鼓勋功勋之中,仍寓郑重名器之意,成功之辞,一如延平王之例,非必视为与延平郡王相等轻视之,而不屑受也。观定国、成功往复二书,即可以证明此说之不诬。定国书云:『六飞夙驾,以四月如滇,时广宣圣泽,丕畅皇灵,潜跃依光,鼠狐改步,圣恩广大,赏格逾涯,如不榖者,不督其长年之徒劳,(再酬其一日之蹇负,甚而桂、衡薄绩,册以丹书,顾此非赏,益增悚骇;公嘉猷茂伐,频达朝廷,奚烦饶舌,惟东事辅车之谊,潮、惠叠奏之勋,是固不容已于对扬者,上每召问,拊髀久之,用特专敕遥颁(此敕盖即封潮王),冀公于咫尺天颜,枕戈靡懈耳。宸居巩定,挞伐亟申,拜成命以天威,分谊攸笃,先内安而即外攘,时势维宜,公其整帆饬旅,布号宣威,待我于长洋把臂,击楫论心,一偿夙愿,不亦快哉』(杨英从征实录四十叶)!成功复书云:
『(圣驾莅)滇,狐鼠改步,东西南北,共带宗周,此社稷之灵,而实老亲翁撑持之勋。今宸居既云巩固,而帝业未可偏安,况中原有可乘之机,胡运值将尽之时,宜速乘势,并力齐举。兹不佞现提水陆精锐,收复闽、浙,熏风盛发,指日北向,愿老亲翁卷甲长驱,鼓行迅击,首尾交攻,共焚济河之舟,表里合应,立洗腥膻之穴』(杨英从征实录四十一叶)。考定国来书,当在十一年与封潮王敕书同时至思明州,而成功复书,当在十一年九月复闽安镇攻取温、台之后,书中言「收复闽浙」是也,且在十二年五月大举图江南之前,书中言「蕙风盛发,指日北向」是也。确切言之,盖在十二年春耳,盖敕使至思明州已在十一年十一月,时成功已在温、台军次,故其复书必须在十二年春也。
潮王之封敕使,盖为周金汤、黄事忠,而进谢表辞封及会师江南疏,其报使则为张自新,徐孚远亦随行,陈乃干等徐闇公年谱云:『永历十二年正月,永历帝遣漳平伯周宪洙金汤、职方黄臣以事忠间行由广东龙门航海至思明州,封成功为延平王,晋先生为左副都御史;成功遂进谢表并会师江南疏,使先生偕都督张衡宇自新随周、黄等赴滇复命』。
考十二年正月周金汤等盖由思明州至温台军次之时,而非初抵思明之时,封成功为潮王,而非封延平王,年谱盖误;且张自新、徐孚远仅随黄事忠由安南赴滇,周金汤尚留于思明州未(返(说详下)(。徐孚远上安南西定书云:『孚远入闽,事隆武皇帝,又以运屯,同赐姓藩大集勋爵,结盟建义于闽岛,与赐姓藩为僚友,养精蓄四十万,待时而动,十三年于兹矣(此书于永历十二年上(,建义于隆武二年故云十三年)。蒙皇上龙召,亦数次矣。黄职方事忠者,亦以起义,母妻被杀,奔走王事,屡入(虎穴,至死不避。皇上命之赍奉诏书,至赐姓藩营,约以进兵。赐姓藩遵奉,会合群师统军大帅,将直抵金陵。遣张都督、送孚远等于朝,恭报师期,催发晋、蜀、韩三藩同逼江北』(徐孚远钓璜堂存稿附遗文)。此书言自隆武二年建义以来巳十三年,则为永历十二年所上。而徐孚远交行摘稿有黄臣以、张衡宇交海诗,三月晦日同臣以、衡宇诗传周漳平将至、亦作隐语未达诗,周漳平有书至、寄书者被其国重罚、信音绝矣诗;此亦可证复命仅黄事忠、张自新,而徐孚远随行,周金汤并未同行也。
据上列数证,则周金汤第一次奉使发还封延平王印册,则与太监刘国柱偕行,九年四月至中左所。第二次奉使封潮王,则与黄事忠偕行,十一年十一月至思明州。诸家混此二段为一,于是纠纷难理,讫无定论。
厦门志据纪石青(与徐孚远等同客延平王所)遗稿谓:『金汤丁酉(永历十一年)从龙门(在广东钦州)航海来厦,与石青辈盘桓吟咏几两载』。海上见闻录云:『后金汤复命,云南已破,死于广海』。观金汤致书黄事忠、徐孚远等于安南,而其寄书者被国重罚,孚远与黄、张二公亦阻于安南,不能达行在,回至交、广之间,几遭清军炮击,冒险而回,则金汤之死于广海,恐非传闻之误也。成功大攻南京,而报行在师期之疏及约定国会师之书皆不能达,故未能收东西夹击之效,而反遭清军贵州凯旋之反攻,此皆交、广路阻,音信隔绝之所误耳。金汤一人与封延平王及潮王均有关系,且与成功南京之役所关亦钜,故不惮繁而详考之如此:
附考
杨英从征实录:『永历十四年正月二十一日,遣苏迪章押送漳平伯周金汤、太监刘国柱到龙门港登程,往行在复命』(一百三十五叶)。案「十四年」为「十年」之误,盖金汤与国柱于九年四月至中左所封延平王,其复命至迟当在十年正月也;此误。
沉佳存信编:『永历十二年二月,以玺书通问延平王,从安南出海,遣总兵曹延生、漳平伯周金汤往,舟覆而回,改遣职方主事许如桂、内监刘之清往』。案十二年二月周金汤正在厦门与纪石青辈盘桓吟咏;此误。
考十二年二月,清军分三路将取云南,或以此警急,再遣使速成功出师攻南京,以图牵制,亦未可知。然则成功攻南京若胜,则清军三路攻滇之力,必因牵制而分,滇都或尚可苟延旦夕,未可知也。南京之役,关系于明之存亡,于此可见。
潮王之封,成功谦辞不敢受,其印册亦必使张自新与黄事忠等缴回行在,惟张、黄与徐孚远以安南阻道,由琼海回思明(见交行摘稿)。孚远既归,与林霍书曰:『交行之不得达,有不偶者数事,非笔所能详,纪石老能传之也。闻粤东犹可以达,特险耳。今天使黄兄尚在,明春须问途,不肖固不惜命也』(徐闇公年谱引林霍传)。孚远有临别臣以诗云:『风拂高樯碧浪吹,故人别去不胜悲;迟君再报南天信,恐是袁安卧雪时』。据此,则黄事忠必于永历十三年春仍归行在复命,而张自新之护送与否则不可知,周金汤与黄偕行与否亦不可知。要之潮王印册,或由事忠等缴回行在,或与金汤辈同丧广海,皆不可定。惟成功处必无潮王印传之子孙,而传之子孙者确有延平王印册,袭称二代,故克塽降清仅缴延平王印册,而无潮王印册,故诸书或竟不载封潮王事也。
中华民国二十年六月十七日作于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