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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臺灣詩鈔卷十三

  徐莘田

  章炳麟

  江祖著

  ·徐莘田

  莘田,號東海,又號擷紅館主,澳門人。光緒二十四年秋來台,寓基隆。

  番子溝泛舟

  鯉魚風細拂輕艘,竹裏人家吠小尨;「八」字蘭橈「之」字水,青山如畫入篷窗。

  基隆竹枝詞

  日烘獅嶺,射璀璨之文光;春藹鱟江,繪昇平之景色。水晶簾外,醉墜珊鞭;雲母屏前,狂飛玉盞。念浮生之若夢,對酒當歌;喜勝友之如雲,揮毫落紙。撫二月煙花之景,「寫美人香草」之詩:此「基隆竹枝詞」所由作也。

  僕十年作客,逐微末於錐刀;千里依人,嘆飄零於書劍!旅篋別無長物,奚囊剩有新詩。每當剪燭西窗,亦復尋香北里。念彼魂迷鴉片,說來濕透青衫;爭似痕染燕支,歸來醉扶紅袖。因乘吟興,歷溯游蹤。挹賈女之麝蘭,溫香撲鼻;感故人之雞黍,雅意殷拳。自從問柳於章台,無異司花於閬苑;是以人呼「浪子」,眾笑風魔。戀彼美之柔情,樂不思蜀;搜此邦之實事,語豈荒唐!爰重葑菲,欲災梨棗。嘔此數升心血,敢希聲價於雞林;憐余七尺鬚眉,未畫功名於麟閣!身如萍梗,浪跡堪悲;詞唱「竹枝」,風流自賞。總以經營阿堵,硯田幾致荒蕪;更教墜落情天,香國遂傳名字。能使左環、右燕,短箋求彩筆之揮;更教西子、南威,高燭喜紅妝之照。安得金鈴十萬,遍護繫香;愧無錦繡千重,難償奢願!恨歡娛之草草,當局多迷;嘆世界之花花,散場甚易!憶桃花於人面,崔護重來;悟柳絮於前身,秋娘老去!管絃銷歇,已非昔日繁榮;脂粉飄零,無復舊時丰韻!然而秦淮商女,猶唱「後庭」;天寶宮人,亦談前事。當勞燕東西之日,正戎馬倥傯之時。黯黯白雲,洞絕劉晨之蹟;蕭蕭紅葉,溝無顧況之詩。想風景於當年,亦復誰能遣此;惜韶光於此日,不禁感慨繫之!

  今者,玉山之吟社重開,環海之名流沓至。吐漫天之珠唾,光炫陸離;聽擲地之金聲,才超七步。以騷壇之宿彥,寫本地之風光;必能鉅細無遺、雅俗共賞者矣。僕適因公暇,憶前時裙屐之遊;□□□□,備他日輶軒之采。竊疑「春秋」之筆,寓褒貶於廿八字中;妄將月旦之評,括風俗於卅二首裏。敬求斧削,諸君勿惜墨如金;倘荷琢磨,小子再拋甎引玉!伏祈哂政,勿誚小巫;謹撰駢詞,以呈大雅。除夕張筵獸炭煨,金錢準備繞爐來;顧郎得似雙方箸,暮暮朝朝湊一堆!

  台俗:妓院於除夕作圍爐之會,熾炭筵上,遍招所歡。來者必以金錢繞爐,始許入席;爭多較勝,以博朱顏一笑。其意,蓋明示「有錢則親熱」也。

  兩扇朱門八字開,濃妝深坐復徘徊;忽驚廳署三聲砲,爭看迎春太守來。

  元宵徹夜月華澄,聞說金獅此地經;喚起鄰家諸姊妹,倚門排坐看龍燈。

  鄰家人散寂無譁,福德街前月已斜;夜靜怕逢羅漢腳,與郎攜手緩歸家。

  台人呼無賴之徒曰「羅漢腳」。

  鴉片迷魂倍可憐,繩床竹枕日長眠;年來痼癖深如許,費盡紅閨買笑錢。

  情郎病骨日懨懨,藥石無靈勢倍添;急倩師公解符法,典釵深夜檢妝奩。

  昔台地邪法盛行,生死之權操於師公。凡與人有怨者,以重利嗾師公;則所怨者病死,其後身上必現符。符作蝌蚪形,或紅、或黑;其符,有鎖喉、穿心、截腦、閉口等名。惟以厚利求師公解之,多獲再生。師公多僧道之流,台人亦有習其術者。昔年基隆分府方太尊祖蔭曾示禁查辦,其風稍息矣。

  跳童袒臥鐵釘床,斫腦穿腮血滿腔;金鼓喧闐人逐隊,神輿顛倒戲街坊。

  台俗:遊神賽會,必有跳童相隨;刀斫錐刺,略無痛苦。神座以四人升舁,或二人舁之;右推左扶,東倒西歪:云是神力所為,雖壯夫莫禦。閩人信神,一何可笑!

  城隍娶婦事真奇,彼妄言之此聽之;安得西門豹重出,嚴懲巫覡破群疑!

  海濱新泊聖王船,約伴燒金一念虔;未識喃喃訴何事,桃花泛出粉腮邊。

  聖王船甚小,自來自去,能越重洋;閩人奉之彌謹。台人拜神曰「燒金」。

  點點啼紅染絳綃,中元普度把魂招;後哥那解咱心事,濁酒三杯帶淚澆。

  中元一屆,熱鬧異常,殺牲不可以數計。習俗相沿,牢不可破。婦因夫死再贅,則呼夫為「後哥」;咱,即「我們」二字。

  貪眠慵起理妝殘,一任春湯冷玉盤;幾度推衾呼不醒,故裝濃睡待郎看。

  入門便把藁碪輕,不戀親夫戀契兄;莫怪紅顏多薄倖,楊花水性本生成。

  台妓呼所歡曰「契兄」。

  但求生女莫生兒,生女可為錢樹枝;歌舞教成能接客,全家活計靠蛾眉。

  情郎夜出打茶圍,腳曳拖鞋膊搭衣;無奈睡魔迷倦眼,雙門虛掩待他歸。

  夫婿偏將野鶩憐,閨中少婦等匏懸;青春那肯甘岑寂,又抱琵琶過別船。

  聖王廟口敞壇場,鐃鈸聲喧夜度亡。香火恩情如紙薄,空燒楮鏹付冥鄉。

  仙洞幽深別有天,崎嶇一徑入螺旋;遊人多少留題詠,百尺蒼崖姓字鐫。

  洞在基隆海口,深數百步;中多蝙蝠。

  巍然拳石矗江隈,曾否仙人踐足來?試上層台窺海跡,一泓碧水僅浮杯。

  石上有仙人足跡足跟;有水尺許,作碧色,隆冬不涸。

  義重橋下放蘭橈,相約燒香到社寮;分付船家休緩槳,癡郎獃望已終朝。

  社寮,村名;在基隆海口。有聖廟。

  臨流日日浣郎衣,貪看鴛鴦不忍歸;安得君心如此鳥,百年交頸莫分飛!

  媽祖宮前夕照黃,閒從渡口數帆牆;欲知放港船多少,遠看桅燈幾點光。

  芙蓉臉暈睡容新,自把牙梳掠綠雲;可愛情郎能解意,隔簾喚駐賣花人。

  雲鬟亂繞插紅花,侵曉提筐去採茶;郎欲問咱何處在,金包里內是兒家。

  繞膝無兒莫怨嗟,買來苗媳貌如花;他年嫁得陽城賈,三斛明珠換一娃。

  土俗:撫養女嬰,呼為「苗媳」。未及笄,迫作皮肉生涯。迨慾壑盈時,秋娘老去,始令招贅富婿。衣缽相傳,此生財之大道也;其如風俗何!

  雙槳停橈漾碧流,蓼花紅處網初收;儂家也去投香餌,儘有魚兒上釣鉤。

  統領揚兵夜渡河,大嵙崁內逞干戈;教郎莫去收樟腦,聞說生番出草多。

  生番殺人,呼為「出草」。

  獅球嶺上氣蒨蔥,欲庇郎身孝地公;石磴縈回初遇雨,春泥濕透繡鞋紅。

  台人呼拜土地神為「孝地公」。嶺腰一穴深三百八十餘步,火車出入,鐵路在焉。上有土地祠,頗著靈感。

  傍山臨水敞洋樓,漠漠平沙水國秋;為愛夕陽天氣好,數聲漁唱哨船頭。

  哨船頭,地名:即小基隆。

  「出海」腰纏格外豐,船來一度一情融;生疏試較初相識,兩樣溫存各不同。

  台人呼船上總理為「出海」。

  上元佳節鬧奇觀,趙帥迴鑾闔境觀;爆竹堆中同踴躍,人叢幻出石玄壇。

  正月十五日,各無賴奉趙元帥神像巡遊街市。所在商店,皆備爆竹數箱。紛擲神座;聲如雷動,煙焰迷天。各無賴跳舞於火光中,遍身如漆;否則,眾揶揄之。蓋以是卜此店之盛衰興替云。

  錫口初來新婦娃,芳心解愛少人家;背人暗說藏春處:「門對青山多種茶」。

  枕邊終日語軥輈,說盡離情百種愁;明日探親台北去,願郎送到火車頭。

  ·章炳麟

  炳麟,字太炎;浙江餘姚人。嘗於清光緒二十四年來台,主「臺灣日日新報」。與日人不洽,翌年離去。「臺灣詩薈」錄其詩十二首,惟僅有三首為寓台之作,連橫並有跋語。

  寄梁啟超

  秦風號長楊,白日忽西匿;南山不可居,啾啾鳴大特。狂走上城隅,城隅無棲翼;中原竟赤地,幽人求未得。昔我行東越,道至安知窮。灑淚思共和,共和在海東;誰令誦「詩」、「禮」,發冢成奇功?今我行江漢,候騎盈山邱;借問杖節誰?云是劉荊州。絕甘屬朝賢,木瓜為爾酬;至竟盂盤書,文采穫田侯。去去不復顧,迷陽當我路;河圖日以遠,鴟梟日以怒。安得起槁骨,摻祛共馳步!馳步不可東,馳步不可西;馳步不可南,馳步不可北。鑑皇穹黎庶,均平無九服;顧我齊州產,寧能忘禹域!擊石一微秩,志屈逃海濱;商容馮馬徒,志在誅紂、辛。懷哉殷、周人,大澤豈無人!

  餞歲(玉山吟社課題席上分韻)

  不作彭殤念,吾猶戀楕球;短長看日夜,身世等蜉蝣。殘鬢睢陽恨,餘生逝水浮;青陽東國早,春又滿蛉洲。

  玉山吟社席上即事

  唾壺擊破轉心驚,彈指蒼茫景物更;滿地江湖吾尚在,棋枰聲裏俟河清!

  (附)連雅堂跋語

  太炎先生當代大儒;少讀其文,心懷私淑。而詩絕少,為錄十有二首(按前錄三首,為太炎寓台之作。餘從略),以餉讀者;皆元音也。曩遊燕京,曾謁先生於旅邸。時袁氏專國,惎間正人;幽諸龍樹寺中,後移錢糧胡同。不佞每往請益,先生據案高談,如瓶瀉水,滔滔不絕。其後將歸,乃以幅素求書;先生則書其詩曰:『蓑牆葺屋小於巢,胡地平居漸二毛;松柏豈容生部婁,年年重九不登高』!嗚呼!中原俶擾,大道晦冥。願先生善保玉體,俾壽而康,以發揚文運;此則不佞之所禱也。海雲千里,無任依依!(雅堂識)

  ·江祖著

  祖著,字宣甫;里居未詳。

  舟抵基隆,喜晤張純甫

  扁舟拂曉抵東瀛,喜遇知交笑語傾;海上盤桓懷舊侶,天涯邂逅數離情。不堪回首風塵老,無限驚心歲月更;一別適才經四載,人間似已隔三生!

  ●臺灣詩鈔卷十四

  梁啟超

  梁令嫻

  ·梁啟超

  啟超,初字卓如,後改任公,別署飲冰室主人;廣東新會人。清宣統三年春,嘗遊臺灣。在台成詩八十九首、詞十二首,原擬輯之曰「海桑吟」。惜無定本流傳,僅於「飲冰室合集」(中華書局印行)所收「詩」與「詞」及「遊臺灣書牘」中見其七十餘首。其中有經榮縣趙熙(字香宋,號堯生)所點竄,在台並有不完全之抄本存留。連橫編「臺灣詩薈」嘗有「海桑吟」之輯,但與「飲冰室合集」本稍有出入,顯已有所刪略矣。

  贈臺灣逸民林獻堂兼簡其從子幼春

  林侯嶔奇將門子,今作老農友鹿豕;窮秋訪我雙濤園,自陳所歷淚如泚。自從漢家棄珠崖,煢煢視息既逾紀;天地無情失覆載,父母義絕疇怙恃!逝將去汝靡所逃,謂他人昆莫我以。前年府令築鐵路,料地考工集輸倕;連畦千里沒入官,區區券直不余畀。去年大尹修市政,滌盪穢瑕道如砥;井堙木刊遍窮邑,老屋十家九家毀。此邦炎燠土宜蔗,家家樹藝得生理;一從製糖會社興,攘取吾羭紾諸臂。虎威狐假尚有然,澤竭魚勞可知矣!近師王、呂作保甲,百室為閭閭十比;一人犯科十人坐,知而不訐法同抵。偪仄過於束溼薪,螮蝀橫空孰敢指!頗聞彼都盛學術,橫舍如林塞縣鄙;今宅新邑亦何有,博士倚席堂生杞!偶募學僮肄「假名」,取備象鞮服驅使;聞政、講武皆有禁,所畏群雛生爪觜。居恒凜烈作鸇逐,或亦噢咻市狙喜。吁嗟僇民不可說,盡日踽行荊棘裏;為鬼為蜮避無所,呼牛呼馬應俱唯。羲苗、軒裔彼何人?海枯石爛今如此!我聞憯愴不能終,相對瀉淚如鉛水;林侯林侯且莫悲,君看天柱行崩圮!孑遺久視誰能期,萬方同患君先耳;殷頑箕子已為奴,夏胤淳維復不祀。只今中原一塊肉,手足剝落成人彘;豺狼在邑人命微,蛇龍走陸地機起;彼昏日醉更何知,我在靡樂今方始。篋中亦有龜手藥,能活邦國出九死!予音嘵嘵哀且號,聽我藐藐如充耳。有時孤憤結中腸,逝將一瞑不復視。閬風■〈糸枼〉馬忽反顧,膴膴吾土籲信美!誰能太上竟忘情,況行正半九十里。丈夫未死未可料,萬一還能振物恥!假如不就陳力列,立言亦當百世俟!安能坐令千聖心,遽及余生墮泥滓!以茲勗君還自繩,君當收涕啟粲齒。河梁十月水清淺,霧峰(君所居曰霧峰莊)遠接蓬萊紫;行將買棹從君遊,更接清譚挹蘭芷。頗聞阿鹹最秀拔,磊磊羅胸皆文史;為言置酒無算爵,待我相與澆塊壘!

  辛亥二月二十四日,偕荷庵及女兒令嫻乘「笠戶丸」游臺灣,二十八日,抵谿籠山舟中雜興我生去住本悠悠,偏是逢春愛遠遊;歷劫有心還惜別,櫻花深處是併州(首途時,雙濤園繁櫻正作花;嫻兒以辜負一年花事為憾)。

  明知此是傷心地,亦到維舟首重回;十七年中多少事,春帆樓下晚濤哀(二十五日,舟泊馬關)!

  天風浩浩引飛舲,睡起檣鐘報幾程;天末虹隨殘雨霽,波間鷗帶夕陽明。

  萬丈霞標散霧珠。海中湧出日如盂;驕兒拍手勤相問:「得似羅浮日觀無」(與嫻兒觀日出)(按:「臺灣詩薈」末兩句作「嬌兒問似羅浮否?一片鄉心動鷓鵠」)?

  天淡雲閑清晝同,彈碁蹴跑各能雄;閑心欲取春燈謎。領略蘇家舶趠風(舟客為種種娛戲)。

  滄波一去情何極!白鳥頻來意似闌(按:「詩薈」「闌」作「閒」)。卻指海雲紅盡處,招人應是浙東山(二十七日,舟掠溫、台界而南)。

  漢家故是負珠崖,覆水東流豈復西!我遇龜年無可訴,聽談天寶祗傷悽(舟中有台灣遺民,談亡台時事頗詳)!

  迢遞西南有好風,故人相望意何窮!不勞青鳥傳消息,早有靈犀一點通(未至臺灣前一日,林獻堂以無線電報祝海行安善)(按:「詩薈」末二句作「勞生不被天公妒,默默靈犀一點通」)。

  東海波光入酒卮,檣烏吉語報朝曦;而翁載得愁千斛,化作茲遊一段奇(二十八日,為嫻兒生日)。

  番番魚鳥似相親,滿眼雲山綠向人;前路欲尋瀧吏問,惜非吾土忽傷神(望雞籠)!

  台北故城毀矣,留其四門

  清角吹寒日又昏,井榦烽櫓也(按:「詩薈」作「了」)無痕;客心冷似秦時月,遙夜還臨麗正門(按:「詩薈」「麗正門」作「景福門」)。

  台北節署,劉壯肅所營,今為日本總督府矣

  幾處榱題敝(按:「詩薈」誤「敞」)舊椽,斷碑陊剝草成煙;傷心最有韓南澗,凝碧池頭聽管絃。

  拆屋行

  麻衣病嫠血濡足,負攜八雛路旁哭;窮臘慘栗天雨霜,身無完裙居無屋。自言近市有數椽,太翁所構垂百年;中停雙槥未滿七,府帖疾下如奔弦。節度愛民修市政,要使比戶成殷闐;袖出圖樣指且畫,剋期改作無遷延!懸絲十命但恃粥,力單弗任惟哀憐!吏言稱貸豈無路,敢以巧語干大權!不然官家為汝辦,率比傍舍還租錢。出門十步九回顧,月黑風淒何處路?祇愁又作「流民」看,明朝捉收官裏去(彼中凡無業游民,皆拘作苦工)。市中華屋連如雲,哀絲豪竹何紛紛!游人爭說市政好,不見街頭屋主人。

  三月三日,遺老百餘輩設歡迎會於台北故城之薈芳樓,敬賦長句奉謝

  側身天地遠無歸,王粲生涯似落暉(按:「遊臺灣書牘」此兩句作「遠遊王粲漫懷歸,卻踏天涯訪落暉」);花鳥向人成脈脈,海雲終古自飛飛。尊前相見難啼笑,華表歸來有是非!萬死一詢諸父老,豈緣漢節始沾衣(按:「書牘」末兩句作「料得隔江諸父老,不緣漢節始沾衣」)!

  憶附公車昔上書,罪言猶及徙薪初;珠崖一擲誰當惜,精衛千年願總虛!曹社鬼謀成永嘆,楚人天授欲何如?最憐有限哀時淚,更灑昆明劫火餘!

  閒氣神奇表大瀛,伏波橫海舊知名;南來蛇鳥延平壘,北向雲山壯肅城。萬里好風回舶趠,百年麗日照春耕。誰言鶯老花飛後,贏得胥濤日夜聲!

  劫灰經眼塵塵改,華髮侵顛日日新;破碎山河誰料得,艱難兄弟自相親!餘生飲淚嘗(按:「詩薈」作「當」)杯酒,對面長歌哭古人。留取他年搜野史,高樓風雨紀殘春。

  櫟社諸賢見招

  大道風吹海氣腥,道旁薺麥長青青;水雲意外空明處,一角人間野史亭。

  中散養生惟中酒,東坡畏事好吟詩;將心寫入江潭淚,消得天荒地老時!

  天涯所至饒斤斧,可有名山養棄材?政恐風低雲斷處,十圍遠籟作聲哀!

  清時我亦成樗散,分作神州袖手人;憑語沙邊舊鷗鷺,倘容占席暫相親!

  遊臺灣,追懷劉壯肅公

  憶昨甲申之秋方用兵,南斗騷屑桴鼓鳴;海隔倒懸待霖雨,詔起將軍巡邊庭。將軍功成狎文忠(按:「詩薈」「忠」作「史」),高躅久謝塵軒櫻;國家多難敢自逸,笑揖猿鶴颷南征。半天波赤馳長鯨,魑魅甘人(按:「詩薈」作「魈魑甘入」)白晝行;百年驕虜翫處女,將軍飛下萬靈驚(按:「詩薈」「靈」作「人」)。雞籠一戰氣先王,滬尾設險疇能嬰!其時馬江已失利,黑雲漠漠愁孤城;忍饑犯瘴五千士,盡與將軍同死生。手提百城還天子,異事驚倒漢公卿!朅來海氣千里平(按:「詩薈」「氣」作「雲」),杲杲紅日照屯耕;桑麻滿地長兒女,舉子往往劉其名。將軍謀深憂曲突,謂是脆單前可懲;酒泉、樂浪宜置郡,用絕天驕揚漢旌。鑿山冶鐵作馳道,俯海列砲屯堅營;宅中議設都護府,坐控南北如建瓴。料民度地正疆(按:「詩薈」誤「疆」)界,以利庸調防兼併。鄭渠鄴漳隨地有,下邑亦滿絃歌聲。平蠻直窮鳶墮(按:「詩薈」作「盡」)處,要使鹿豕馴王靈。訏謨事事準官禮,邊功區區卑李程。中朝大官玩厝火,枋鷃豈喻鵬徙溟!司農出納吝銖寸,齊威卹鄰空典型!輪台已聞罷邊議,況乃盈耳來青蠅。將軍受事亦六稔,謂糜頂踵酬闕廷;軒車一去留不得,藤蔓啼鶯空復情。大潛山下白雲橫(公有「大潛山房文集」。按:「詩薈」「文」作「詩」),下有寒湫蛟可罾;手種菜甲日已長,有時南望微撫膺。任尚豈省班超策,辛湯(按:「詩薈」作「張湯」)或妒充國能;長城已壞他豈惜,雨拋鎖甲苔臥槍。夜(按:「詩薈」作「夢」)來風惡鼉涎腥,上相出蒞城下盟;燕雲投贈自古有,珠崖棄捐誰輸贏!可憐將軍臥大床(按:「詩薈」作「榻」),眼中憧憧百鬼獰,噩夢驚起月墮(按:「詩薈」作「墜」)海,鹿耳、鯤身山自青。滔滔沈恨閟九京,鴟夷不返餘濤形;涇原更安得一范,西涼空復說三朋!祇今劫火又灰冷,東方千騎來輕盈;黠虜竊踵將軍武,竟有豎子名能成!山河錦繡亦增舊,獨惜花鳥長凋零!吁嗟乎!漢家何代無奇英,陳湯無命逢匡衡!賈生得放既云幸,晁錯效忠行當烹!及其摧折已略盡,九牧所至如罄瓶;一朝有事與人遇,乃若持筳。(按:「詩薈」作「莛」撼大楹。君不見將軍嘔心六載功不就,翻以資敵成永寧?天地生才亦匪易,悵望古今徒竛竮!

  斗六吏

  警吏陣斗六,數百如合圍;借問此何者?買地勞有司。赫赫糖會社,云是富國基;種蔗當得由,官價有程期。小人數畝田,死父之所遺;世守亦百稔,饘粥恒於斯;願弘一面仁,貸此八口饑!欲語吏先嗔,安取閑言辭!府令即天語,豈天乃可違!眾雛各有命,何不食肉糜!出券督畫諾,肘後吏執持;拇印失爛熳,甘結某何誰!昔買百緡強,今賣不半之;便願不取直,方命還見笞。一日買十甲,一月千甲奇。入冬北風起,餓殍閬路歧;會社大煙突,驕作竹筒吹。

  墾田令

  府帖昨夜下,言將理原隰;自今限名田,人毋過十甲。聞官方討番,境土日安集;墾作宜待人,官寧視畚鍤!官云汝母國,齒稠苦地陿;每每此原田,將以世其業。舊田不汝追,帝賫已稠疊;安得非分求,無厭若馮鋏!貴人于于來,生事須長鬣;汝能勤四體,自足丐餘汁。吁嗟討番軍,巨萬費楮帖;借問安所出,甿隸與蠶妾。舊田賣已空,新田取難襲;鬻身與官家,救死倘猶及!悠悠彼何人,哀哀此束溼!

  公學校

  道周逢群童,人言是學生;借問何學級?所學何課程?此問有良校,貴人育其英;島民賤不齒,安得抗顏行!別有號「公學」,不以中、小名;學年六或四,入者吾隸萌。所授何讀本?新編「三字經」;他科皆視此,自鄶寧足評!莫云斯學陋,履之如登瀛;學塗盡於斯,更進安所營!貴人拳我輩,本以服使令;豈聞擾牛馬,乃待書在楹!漢氏厲學官,自取壞長城;秦皇百世雄,談笑事焚阬。

  辛亥清明後一日,同荷庵及林癡仙、獻堂、幼春、陳槐庭夜宴於霧峰之萊園,女兒令嫻侍焉;以「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為韻,分得「難」字、「累」字

  此日足可惜,來日更大難;但對素心人,何必懷百端!廣庭春月白,芳草清露漙;江山不改舊,天宇自高寒。茲游雖(按:「詩薈」作「信」)多感,美襟良亦殫;思逐花前發,愁借酒杯寬。主人知余意,談讌到更闌;人生幾清明,明旦成古懽!

  平居(按:「詩薈」作「生」)飛動意,閱世成止水;有如挂壁弨,屢張復旋(按:「詩薈」作「屢」)弛。居夷久矣陋,遠交得數子;逃虛聞足音,安得不歡喜;但念所託邦,臲■〈臬兀〉若棋累;昔痛雛不育,今憂室將毀!不見漢珠崖,吾土亦信美:艱難豈足道,一棄若敝屣!悠悠我之思,行邁正靡靡;俛仰對新亭,勞歌吾其已!

  次韻酬林癡仙見贈

  十年魂夢斷中州,一往沈冥得此游;歷劫此身成落瓠,浮天無岸有虛舟。過江人物仍王、謝,望眼山川接越甌。且莫秋風怨遲暮,夕陽正在海西頭(按:「詩薈」末二句作「相對莫生遲暮感,夕陽猶在海西頭」)。

  贈林幼春

  南阮、北阮多畸士,我識仲容殊絕倫;才氣猶堪絕大漠,生涯誰遣臥漳濱(君方病肺)!嘔心詞賦歌當哭,沈恨江山久更新。我本哀時最蕭瑟,亦逢庾信一沾巾!

  獻堂繼尊甫兵部公之志,築萊園以奉重闈太夫人;余游台,余餘於園之五桂樓,敬賦

  周餘重見老萊衣,稍喜先疇願不違;滿眼雲山隨宴坐,百年花鳥答春暉。滄桑牢落供詩健,叢桂招邀有夢歸。我亦敝廬三畝在,可憐游子老征騑!

  萊園雜詠

  人物自是徐孺子,萊林不數何將軍;稍喜茲游得奇絕,萊園占盡月三分。

  娟娟華月霧峰頭,氾氾風光五桂樓;傳語王孫應好住,海隅景物勝中州(五桂樓)。

  久分生涯託澗薖,虀鹽送老意如何?奇情未合銷磨盡,風雨中宵一嘯歌(考槃軒)。

  一灣流水接紅牆,自憩圓陰納午涼;遺老若知天寶恨,新詞休唱荔支香(荔支島。上有歌台)。

  小亭隱几到黃昏,瘦竹高花淨不喧;最是夕陽無限好,殘紅蒼莽接中原(夕佳亭)。

  溪紗浣罷月華明,荇帶蒲衣各有情;我識藍田千澗水(按:「詩薈」作「我識蓬萊清淺水」,任公親題原蹟亦同),出山原似在山清(擣衣澗)。

  一池春水干誰事,丈人對此能息機;高柳吹(按「詩薈」誤「出」)綿鴨穩睡,荔支作花魚正肥(小習池)。

  春煙漠漠雨翛翛(按:「詩薈」作「瀟瀟」,任公親題原蹟作「蕭蕭」),劫後逢春愛寂寥;誰遣蜀魂啼不了,淚痕紅上木棉橋(木棉橋)。

  澹霧籠溪月上陂,曉來春已滿南枝;君家故事吾能記,可似孤山鶴返時(萬梅崦)?

  綿綿列岫煙如織,暖曖(按:「詩薈」作「暖暖」)平疇翠欲流;好是扶笻千步磴,依稀風景似揚州(千步磴)。

  望月峰頭白露滋,南飛烏鵲怨無枝;不知消瘦姮(按「詩薈」誤「嫦」)娥影,入夜還能似舊時(望月峰)按:「詩薈」作「還得娟娟似舊時」,任公親題原蹟亦同)?

  鸞吪鳳靡送年華(按:「詩薈」作「蓬萊一水送年華」),頗識吾生信有涯;惆悵無因成小隱(按:「詩薈」作「待得桑田可留命」),賣書猶欲問東家。

  桂園曲

  明故寧靖王朱術桂,以永曆十八年奉詔入台監鄭軍;延平王待以宗藩禮,三世不衰。克塽降,王義不辱,集諸妃王氏、袁氏、荷姑、梅姑、秀姐,詔之曰:『孤不德,將全髮膚以見先帝、先王於地下;若輩可自為計』!僉泣對曰:『王死國、妾死王,義一也』。遂笄服駢縊於堂。遺民哀焉,合葬諸台南郡治南門外之桂子山,號五妃墓;即墓立廟,享祀弗替。越二百二十八年,新會梁啟起游臺灣,以道遠未能謁也,述其事以作歌。時清明後五日也(按:「詩薈」無「郡治南門外」及「即墓之廟」九字)。

  鶯老花飛桂子山,天高月冷聞珮(按:「詩薈」作「佩」)環;人尋法曲淒涼後,地接蓬萊縹緲間。憶侍王孫竄荊棘,珊瑚寶玦還顏色;萬里依劉落日黃,五湖從范煙波碧。九州南盡有桃源,華表歸(按:「詩薈」作「飛」)來一鶴尊。高帝神靈仍日月,五溪雲物自山川。陌上條桑衣鬢綠,賣珠呼婢修蘿屋(王自墾田百餘甲於萬年縣之竹滬,督諸妃躬課耕桑,歲入輒以犒軍士);歸來分耦迭添香,好伴君王夜深讀。詔言萬事共悠悠,劫後相依一散愁;天荒地老存三恪,裙布釵荊占一丘。黑風一夜吹滄海,朱顏未換雕闌改;虎臣執梃傳車忙,龍種攀髯弓劍在。金環翟茀拜堂皇,王死官家妾死王;翠瀾永閟千年井,素練紛飛六月霜。昨夜香銷燈自炧,蜀魂紅遍蒼梧野;吹徹參差不見人,雲旗嫋嫋靈來下(按:「詩薈」「昨夜」以下四句作「滿目衣冠籠腐鼠,如此江山在兒女;合門盡節九京香,萬古大明一坏土」)。百年南雪蝕冬青,靈物深深護碧城;遺老久忘劉氏臘,秋燐猶作鮑家聲!我來再換紅羊劫,景陽冷盡龍鸞血;雨溼清明有夢歸,海枯碣石憑誰說!天涯盡處晚濤哀,刮骨酸風起夜台;莫唱靈均遺褋曲,九疑帝子不歸來!

  臺灣雜詩

  千古傷心地,畏人成薄遊;山河老舊影,花鳥入深愁。入境今何世,吾生淹此留!無家更安往,隨意弄扁舟。

  九點齊煙外,蒼茫別有天;下田猶再熟,甘果不論錢。處處泉通脈,村村花欲然。歲時不改舊,信是漢山川。

  故老猶能說,神功締造深;廢興三國志,戰伐百年心。幾鑿張騫孔,仍來陸賈金。早知成覆水,休誦「白頭吟」!

  臺灣先後為荷蘭、西班牙、法蘭西三國所陷,我族卒光復之。日本人足跡,前固未一履台土也。使鄭氏能保其世,臺灣或不知有今日乎(按:「詩無」列「日本人足跡,前固未一覆台地也」句)!

  桓桓劉壯肅,六載駐戎軒;千里通馳道,三關鞏舊屯。即今非我有,持此欲誰論!多事當時月,還臨景福門。

  劉壯肅治台六年,規模宏遠,經畫周備。後此日本治績,率襲其舊而光大之耳。雞籠至新竹間鐵路二百二十餘里,即壯肅舊物。其他新闢容輈之道,尚數百里。雞籠、滬尾、澎湖諸砲台,皆壯肅手建。台北省城,亦壯肅所營;今毀矣,猶留四門以為飾。景福門,即其一也;余頻過其下。

  幽尋殊未已,言訪北投泉;大壑陰陰轉,清流曲曲傳(按:「詩薈」此兩句作「曲路陰迴壑,清流碧噴煙」)。玉(按:「詩薈」誤「上」)膏溫弱荇,溪色澹霏煙。苦憶華清夢,無憀閉閤眠(按:「詩薈」此兩句作「苦憶湯山淥,明陵在眼前」)。

  北投山,距台北府治二十里;有溫泉,景殊幽邃。沿溪數里,噴煙若霏霧。溫流中,水藻、遊魚生焉(按:「詩薈」無「溫流中,水藻、遊魚生焉」句)。

  蕩蕩台中府,當年第一州;桑麻隨地有,城郭入天浮。江晚魚龍寂,霜飛草木秋。斜陽殘堞在,莫上大墩頭!

  劉壯肅本擬建台中為省治,築城工未蕆而去任。今城亦毀,移城門一角於大墩頭公園。

  曉破千峰霧,迢迢爆竹聲;重為萬里客,又過一清明。舍館傳新火,兒童報晚晴(按:「詩薈」作「家山界晚晴」)。故山路幾許(按:此句「詩薈」作「墳墓路幾許」),南望涕縱橫!

  清明日,客務峰莊之萊園。

  台南南郭路,勝蹟鄭王祠;肅肅海天晚,沈沈故國悲;簷花馴鳥雀,壁影護龍螭。落日懷名世,回風欲滿旗!

  鄭延平王祠,在台南府南門外(按:「詩薈」「外」作「內」);日人改稱「開山神社」。

  三百年前事,重重入眼明;天開一柱觀,月照受降城。胡虜到今日,兒童識大名。孰非軒、頊裔,哀此乞廛氓!

  赤嵌城,俗稱王城,在安平之海隅;荷蘭人所築也。據舊志:方、廣二百七十六丈,高三丈有奇。鄭延平克荷蘭,受降於此;今圮矣。受降時儀式,日本人猶傳以圖畫;吾曾見之按「詩薈」無據舊志方、廣、高語)!

  五妃從死地,竹淚滿南州;銅輦成千古,冬青共一丘(按:此句「詩薈」作「天香聚一丘」)。珮環青冢月,蘭芷渚宮秋。愁絕思公子,靈旗肯少留(按:後四句「詩薈」作「遺民占廟食,秀骨補天愁。遠望煤山樹,棠花不盡秋」)!

  明隆武時,以寧靖王朱術桂督鄭成功軍。永曆十八年,王遂入居台,鄭氏事以王禮。克塽降,王佩印綬殉國,五妃王氏、袁氏、荷姑、梅姑、秀姊從死。台人既葬王於竹滬之元妃舊園,復在台南府南門外之桂子山合葬五妃,即地建廟焉(按:「詩薈」後段稍有出入)。

  鹿耳山形壯,鯤身海氣麤;重關常北向,眾水總南趨。事去勞精衛,年深失湛盧(按:「詩薈」誤「廬」)。東風最無賴,綠到海桑無?

  七鯤身及鹿耳門,皆臺灣八景之一,觀濤稱奇極。鄭延平進取時,荷蘭人沈舟塞鹿耳;一夜水驟漲,鄭軍飛渡,荷人詫為從天而下也。

  曾聞民主國,奄忽落人間;即事真如戲,呼天亦苦艱。薜蘿哀楚鬼,禾黍泣殷頑!暗記留蠶紙,愁來一洗顏。

  故老有以臺灣為民主國之鈔幣及郵政局券相贈者。

  西北濤頭起,故人曾獨來;徙薪謀議苦,橫海壯心摧。碧血隨(按:「詩薈」作「垂」)青史,名山託古哀。欲尋舊綦跡,溽雨長莓苔(按:「詩薈」此兩句作「履綦尋後死,溽雨泣莓苔」)。

  死友譚壯飛於甲午前後曾兩渡台,欲有所建樹;不得志而歸。其所著「仁學」,初題曰「台灣人所著書」(按:「詩薈」「書」作「者」)。

  聞道平蠻使,追逋竟未休;網張隘勇線,器漆社番頭。弱肉宜強食,誰憐祇自尤(按:「詩薈」作「由」)!物情如可翫,不獨惜蒙鳩。

  日人頃方銳意犁掃生番,廣張所謂「隘勇線」者,蹙之於叢菁中;戰略與名稱,皆襲劉壯肅之舊也。今殆廓清無孑遺矣。吾遊博物館,見藥漬生番頭纍纍然。

  暫掩新亭淚,相傾北海尊;春歸萬梅嶺,地闢一萊園。魚鳥忘賓主,杉松長子孫;不逢催課吏,或恐是桃源!

  萊園在霧峰之麓萬梅崦下,逸民林獻堂所築,以頤養重闈者;極山水林木之勝。余茲行,獻堂實先後之;連輿接席,備極摯渥,館余於萊園者旬日,為遍題池館而去。獻堂為剛愍公從子,與諸昆並好學能文,使人生「故家喬木」之感也。

  零落中州集,蒼茫野史亭;看花成壙埌(按:「詩薈」誤「泄」),耽酒得沈冥。一夢風吹海,無言月過庭。只愁絃絕處,俛仰失湘靈!

  滄桑後,遺老侘傺無所適,相率以詩自晦。所至有詩社,萊園吟社之外,汐社、櫟社、竹社、南社等,其最著也(按:「詩薈」無「汐社」,又「竹社」作「瀛社」)。

  慘綠相思樹,殷紅躑躅花;能消幾風雨,取次送年華。北首天將壓,南來日又斜;金仙行處斷(按:「詩薈」「金仙」作「銅仙」),鉛淚滿天涯!

  猩猩木

  處處猩猩花欲然,爛(按:「詩薈」作「煙」)霞烘出豔陽天;人間能得幾紅淚,留取家山染杜鵑?

  相思樹

  終日思君君不知,長門買賦更無期(按:「詩薈」作「一邊心事豈相思」);山山綠遍相思樹,正是江南草長時(按:「詩薈」作「長願君心化樹枝」)。

  臺灣竹枝詞

  晚涼步墟落,輒聞男女相從而歌;譯其辭意,惻惻然若不勝「谷風」、「小弁」之怨者。乃掇拾成什,為遺黎寫哀云爾。

  郎家住(按:「詩薈」誤「在」,下句亦同)在三重浦(按:「詩薈」作「埔」),妾家住在白石湖;路頭相望無幾步,郎試回頭見妾無(首二句,直用原文)?

  韭菜花開心一枝,花正黃時葉正肥;願郎摘花連葉摘,到死心頭不肯離(首句,直用原文)!

  相思樹底說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按:「詩薈」此句作「情葉情根深似伊」);樹頭結(按:「詩薈」「結」作「能」)得相思子,可是郎行思妾時(全島所至植相思樹。按:末句「詩薈」作「問子相思知不知」)?

  手握(按:「詩薈」「握」作「跨」)柴刀入柴山,柴心未斷做柴攀;郎自薄情出手易,柴枝離樹何時還(首二句,直用原文)!

  郎搥大鼓妾打鑼,稽首天西媽祖婆;今生夠受相思苦,乞取他生無折磨(台人最迷信所謂「天上聖母」者,亦稱為媽祖婆,謂其神來自福建;每歲三月,迎賽若狂。按:「詩薈」末句詩作「還乞相思來世多」)!

  綠陰陰處打檳榔,蘸得蒟醬待(按:「詩薈」作「持」)勸郎;願郎到口莫嫌澀,個中甘苦郎細嘗!

  芋(按:「詩薈」誤「芊」)芒花開直勝筆,梧桐揃尾西照日;郎如霧裏向陽花,妾似風前出頭葉(首二句,直用原文)。

  教郎早來郎恰晚,教郎大步郎寬寬;滿擬待郎十年好,五年未滿愁心肝(全首皆用原文,點竄數字)!

  蕉葉長大難遮陽,蔗花雖好不禁霜;蕉肥蔗老有人食,欲寄郎行愁路長(首句,用原文)!

  郎行贈妾猩猩木,妾贈郎行蝴蝶蘭;猩紅血淚有時盡,蝶翅低垂那得乾!

  (附)詞十二首

  八聲甘州(鄭延平王祠堂,用夢窗游靈巖韻)

  甚九州盡處起悲風,漢軍落前星;賸百年花鳥,種愁荒砌,嗁血空城!夜半靈來靈去,海氣挾蛟腥;似訴興亡恨,鈴語聲聲。今日紅羊又換,算學仙遼鶴,有夢都醒;對斜陽無語,彈淚滿冬青!漸東流夜潮去急,蕩舊時明月下寒汀。憑誰問:閟重重恨,樹靡東平?

  暗香(延平王祠古梅,相傳王時物也)

  東風正惡,算幾回,吹老南枝殘萼。水淺月黃,長是先春自開落!二百年前舊夢,早冷卻棲香羅幙;但賸得片片倩魂,和雪渡溪彴。依約,共瘦削,便撩亂鄉愁,驛使難託。鸞牋罷寫,閑殺何郎舊池閣。休摘苔枝碎玉,怕中有歸來遼鶴,萬一向寒夜裏,伴人寂寞!

  高陽台(題臺灣逸民某畫蘭)

  紫甲顰煙,素心泫露,等閑消得黃昏。幽谷年年,孤芳誰共溫存?多情應解思公子,渺予懷,可奈無言!最淒涼,月冷空庭,香返騷魂!秋人別有秋懷抱,將靈均遺佩,寫人冰紈。雨葉風枝,古今無恨荒寒!憑君莫問移根地,怕著來總是愁痕!更銷凝,象管拋餘,淚滿湘沅。

  西河(基隆懷古,用美成韻)

  沈恨地,百年戰伐能記;層層劫燼閟重淵,潛虯不起?但看東海長紅桑,蓬萊極目無際。耿長劍,誰更倚!虞泉墜日難繫。鼓聲斷處月沈沈,浪淘故壘;返魂槎客若重來,酬君清淚鉛水。夕陽一霎見蜃市,又罡風,吹墮千里。欲問人間何世?看寒流湧出,漢家明月,消瘦姮娥山河裏。

  念奴嬌(基隆留別,用玉田韻)

  司勳傷別,況天涯春盡,番番風雨!行也安歸留不得,渡斷似聞鈴語。西北雲深,東南地坼,萬恨憑誰補?扁舟去後,殘蟾應戀江樹。為問枝上啼紅,千山鵑老,顏色能如故。草草東流村壁字,平地幾回今古!碧漲量愁,玉璫緘淚,影事君看取。落潮今夜,酒醒夢墜何處?

  蝶戀花(感春,游臺灣作)

  倚遍黃昏人瘦削,愁對陰陰,舊日閑池閣。記得燕來(按「書牘」作「燕子不來」)風動幕,是誰偷覷秋千索?一雨做成新夢惡,夢裏羅衾,恰似郎情薄。早識護鈴成漫約,餘英悔不春前落!

  別路屏山天樣遠,苦怨斑驩,不放人留戀。波底題紅流(按:「書牘」作「餘」)片片,憑君量取愁深淺!恨雨顰煙朝暮捲,便到春回,憔悴羞重見!何況夢中時鳥變,東風已共游絲倦。

  江上琵琶聲最苦,不分娉婷,錯嫁浮梁賈。昨夜夢雲迷遠浦,推篷又是愁風雨!休問飛紅誰是主?纔墮天涯,半晌成今古。一角池萍風約住,前身誰信枝頭絮!

  歲月堂堂人草草,數盡花風,冰盡(按:「書牘」作「冷透」)春懷抱。鎮日西園鶯不到,斷紅零粉誰知道!多事庭蕪青未了,和月和煙,牽惹閑煩惱!誰遣南雲音信杳,一年又見吳蠶老。

  依約年時攜手處,謝卻梨花,添卻廉纖雨。雨底蜀魂啼不住,無聊祇勸人歸去!劃地漫天花作絮,饒得歸來,狼藉春誰主!誓待(按:「書牘」作「解惜」)相思能幾度?輕身願化相思樹。

  莫怨江潭搖落久,似說年時(按:「書牘」作「來」),此恨人人有。欲駐朱顏宜倩酒,鏡中爭與花俱瘦。雨橫風狂今夕又,前夜啼痕,還耐思量否?愁絕流紅潮斷後,情懷無計同禁受!

  浣溪沙(臺灣歸舟晚望)

  老地荒天閟古哀,海門落日浪崔嵬,憑舷切莫首重回!費淚山河和夢遠,彫年風雨挾愁來,不成拋卻又徘徊!

  ·梁令嫻

  令嫻,啟超女。清宣統三年,隨父遊臺灣。

  侍大人游臺灣,集霧峰莊林氏萊園,分韻得「舉」字

  生小寄他邦,故國勞延佇。遠游得尊親,肯辭山河阻!矧乃賢主人,延客啟別墅;中廚辦豐膳,斗酒呼童煮。自愧非徐孺,乃逢陳仲舉!暮春花正繁,濃陰釀初暑;鵝鴨不相喧,鶯燕自為侶。有時作勞歌,主客益激楚;信美吾山川,奈何傷離黍!回首望故鄉,相去復幾許!

 

●臺灣詩鈔卷十五

  釋太虛

  釋志圓

  ·釋太虛

  太虛和尚,嘗住武昌佛法院,曾遊臺灣。

  發日本至臺灣,寓靈泉寺(丙辰)

  上極天蒼蒼,下窮水茫茫;中間何所有?一鳥東南翔。厚積六月息,軒然翼怒張;白兔伴之行,赤烏浴以光。左盼失鄧林,右眄辭扶桑;去去瀛台洲,縹緲蓬萊鄉。仙鄉忽已達,群動朝皇皇。五尺一奇士,身短心獨長。昂首招鸞鶴,鸞鶴休高揚;低頭呼魚龍,魚龍休潛藏!於法得自在,云我為法王;造化司橐籥,宇宙歸括囊。搖揚而恣睢,孟浪復猖狂;與為無町畦,且令蹈大方。前不見羲、農,後不見漢、唐;孔、墨脫桎梏,堯、禹落粳糠。何謂歐羅巴?一粟飄太倉;何謂美利堅?眾虱攢敗襠。何謂拿破侖?小醜偶跳梁;何謂華盛頓?稚兒喜得糖。耶穌、摩哈末,瑣瑣韻天堂;盧梭、達爾文,倀倀墜鬼坑。利亞能食壤,丸丸轉蛣蜣;威廉能磨刀,霍霍向豬羊:古今一邱貉,罡風輕塵颺。既與外天下,亦使生死亡。醍醐灌大頂,甘露潤直腸。彼彼無熱腦,人人獲清涼;事事普成毀,物物咸迎將。洗腳登道岸,霧深夜未央;漫漫不可辨,轉陷荊棘場。水仙幸知警,懷內披短章;援之榛莽鑪,導之瓊瑤房。相見如相識,歡生禪客裝;相失還相待,升降尋趨蹌。飛艎奔雲氣,俄停古渡旁;拍拍又浮去,疑欲藏諸隍。魚貫入官舍,遲遲幾徬徨;簿書堆滿屋,憐伊無事忙!三聖重接引,舉步成康莊;分明媽祖宮,不是德壽堂。鳴祀化城耳,行行趣寶坊。沿途多煙墩,回首杳帆檣;高躋不二門,盤紆過崇岡。疏林度梵鐘,幽卉含妙香;庭殿閶闔開,金碧何輝煌!湛湛靈鷲泉,勝地最吉祥;彎彎峨眉月,佛子示覆障。佼佼善大師,股肱多賢良:食我以玉粒,飲我以銀漿;遊我芳菲苑,衣我雲錦裳;坐我芙蓉席,浴我荳蔻湯;居我散花室,臥我離垢床。晨興縱遊眺,指點為參詳:此山伏金精,佛面金色黃;此山含寶氣,峰髻寶塔粧。出山一猛獅,舞若青鳳凰;入山一香象,宛如綠鴛鴦。塔心啟玲瓏,寺形合圭璋;制作關天人,才巧雙難量。自我入山寺,淫淫雨不暘:隱隱三仙宅,攀探徒悵望;悠悠五佛台,夢魂空徜徉。題糕記何處?忽忽今重陽。當時凌波濤,不異處巖廊;連日沈風霾,還疑遺滄浪。安得御大氣,浮雲掃八荒;仰摩山巍巍,俯瞰海蒼蒼!

  ·釋志圓

  志圓,嘗住寧波接待寺,曾遊臺灣。

  江山樓席上呈連雅堂居士

  草鞋踏破萬重林,識浪微微帶醉沈;大好江山無限意,寂然塵世入空心。昔年曾作敲魚曲,今日聊當擊缽吟。流落人間誰似我?雪窗梅月是知音。

  次韻酬友石居士

  翛然破缽下東瀛,爛熳風光到處迎;靈石山頭留一笑,梅花影裏證三生。為傳佛道辭禪窟,且結塵緣入化城;渺渺余懷應信美,蒲團長記贈詩情!

  吊陳迂谷

  衝波蠣石戰飛瀧,艇子秋來興未降;薺菜新肥村釀熟,閒評雙絕對空江!

  凌雲寺

  宿雨初收意尚濃,山根古寺半雲封;細研香墨禪堂坐,戲寫梅花對晚鐘。

  將歸南海,為雅堂居士畫梅花長卷

  為寫梅花卷,酬君送我行;春風三萬里,滿紙是離情。

  ●臺灣詩鈔卷十六

  林景仁

  ·林景仁

  景仁,字健人,號小眉,別署蟫窟;台北板橋人。生於清季,久客廈門。嘗南遊印度諸邦,北歷大江南北;惜中年客死東北,後節堪哀。少壯時,著有「摩達山漫草」、「天池草」、「東寧草」等詩集——「東寧草」為歸里小住時所作,有「自序」及弟履信(希莊)序見「臺灣詩薈雜文鈔」(「文叢」第二二四種)。此外,間有散見於「臺灣詩薈」者。其「詠史詩」三十首附有連橫跋語,本諸「詩薈」。

  七月望日渡台舟中作

  朝辭射蛟浦,夕發釣龍台;金荃誠憊矣,玉局賦歸哉!短袂翩飄舉,輕槎渤潏開;孤懷憑控引,驚浸接天迴。

  朗朗叩舷誦,時時掩卷吁;水仙致思慕,島客吊頭顱。江漢東流迅,英靈正氣徂;■〈忄間〉然念千載,何處問禺■〈豸盧〉?

  例觸陽侯怒,頻聞大塊噫;身心成酩酊,魂夢入艱危。望火鯤鬐近,傍崖鷁首遲。廿年渾見慣,忠信是吾師。

  過板橋故宅示五弟履信

  故宮才作銅駝詠,遺宅旋悲竹馬居!仲蔚蓬蒿真若此,元超磐石感何如!洛中興廢關園囿,江左煙塵換里閭。惆悵烏衣諸子弟,一編述德願猶虛!

  寄饒苾僧

  一卷陰符帝者師,風雲帳下拜奇兒。霸才得主惟傳檄,傑句何人敢盜詩!結我屠沽游俠窟,識君名字黨魁碑。綿州辛苦揮神筆,拭眼遙看上將旗。

  瀛社諸吟侶邀集稻江酒樓即事(有序)

  水國螯肥,秫田釀熟。秋風命駕,初返季鷹;佳日相呼,忽招元亮。高設幔亭之坐,雅效車轄之投。玄音清思,比蓮社諸遺賢;嚼徵引商,嗣蘭陵於今日。裁張郎之花骨,軫羅隱之蓬心。嗟嗟!十年行役,我勞何如!雙鬢蕭騷,人生奚事?對此行樂,始欲言愁;率成四絕,繫慨一時。

  拋卻蘇秦二頃田,南窮炎嶠北幽、燕;憑君檢點風塵跡,險阻艱難十九年。

  斜日相逢喚奈何!酒人屠市已無多。年來劍氣銷沈盡,莫唱王郎斫地歌!

  秦川公子怯登樓,風月當年盡俊游;金雁鈿蟬萬行淚,更將舊曲譜伊州。

  海外風騷此總持,抽黃對白憶兒時;旗亭小飲猶如昨,坐聽高王畫壁詩。

  答瀛社諸子

  幾聲水調變貞元,鐵笛橫吹白日昏;一斗牛蛇才鬼血,九關虎豹郢纍魂。馬程物外生難了,風火輪中劫細論。吊夢歌離正淒絕,那堪聽曲又雍門!

  柴桑三徑故依然,棖觸鳩車保乳年;滅火母曾憐李泌,望彈兒每逐韓嫣。羽毛愛惜矜雛鳳,心事商量到杜鵑。今日憑欄獨追憶,斜陽疏柳倍纏綿!

  瘴海孤帆十載強,數編雜錄紀投荒;時觀奇貨居秦賈,日事醇醪狎渴羌。永樂天威前姓鄭,扶餘人傑舊推張(謂先舅張耀軒博士)。南歸剩此剸蛟劍,持照寒空夜有鋩。

  去年走馬入荒寒,貰酒悲歌行路難;霸氣六朝哀建業,狂名一日滿長安。群無龍首爭窺器,侯有羊頭競拜官;半壁殘棋誰收拾?可憐兒戲等閒看!

  藕絲作路好藏身,萬古千春黯黯塵;祇見廣宮求短鬣,從知毒水半獰鱗。號弓始信仙無分,摶土翻疑帝不仁。滿眼吹蓬兼落葉,苦將哀怨訴秋人!

  苗圃(即植物園)

  薄暮循幽竹,孤蹤破嫩苔;林坰仍舊勝,鷗鷺識重來。日落愁初孕,風高鬢欲摧。前溪嗚咽水,應是怨康回!

  大屯山歌,寄沈琛笙

  東寧地脈發閩疆,磅礴渡海勢巃蔣(「赤嵌筆談」云:『宋朱子登福州鼓山,占地脈曰:「龍渡滄海,五百年後,當有百萬人之郡」。今按宋至清初,年數適符』。又云:『福州五虎山入海,首皆東向;是氣脈渡海之驗』);朔首雞籠隈,南盡馬磯磄。逶迤起伏、轟軒特拔,不知橫亙其幾千萬里;嗟余搘頤挂笏,獨偉大屯之巍邛。古雪皚皚日荒荒,瘴母、颶母盤飛揚;嵱嵷嶻嶭挺腹脊,控扼形勝排汪洋。上有噴薄風雨池(其巔有向天池),呼吸元氣通混茫;中有無數夭矯松,昏霾虧蔽天無光:狡酋大盜弗敢據,鬿堆飛骸紛潛藏。觀音西南此東北(觀音山在西南、大屯山在東北),陰陽噓翕相頡頏;高拱海國萬萬古,龍拏虎鬥幾興亡!南嶽傲樵古山賊,快哉平生幾兩屐;別來突兀胸次起,時對奇峰憶奇士。吾欲與君詠荷蘭之陳跡、睢盱之遺風,吾欲與君吊朱明之塊肉、延平之鬼雄!安得誅茅此山中,拊髀雀躍遊鴻蒙:雲龍上下相追從,於時旭日出曈嚨;天雞一唱天下紅,浮雲紓散掃晴空。攬衣絕頂氣如虹,鑿崖題石摩層穹;杜、韓大筆光熊熊,金石狂歌聲隆隆。手招黃帝來崆峒,採芝持贈棄瓢翁;跨虎共訪扶桑公,千秋萬歲樂未終。吾望大屯思無窮,沈生、沈生何時馬首東?吾欲與君開闢神禹弗刊、伯翳罔治之蠶叢!

  重陽待菊,寄菽莊社侶

  東離萬里報平安,醉把茱萸獨倚欄;逆旅佳辰都草草,捲簾消息尚姍姍。莫愁傲骨知君晚,留取孤芳與世看!風雨滿城秋正劇,卻憐我亦出山難!

  送石崖北上,次「留別」韻

  此去遺宮訪九成,吳颿燕馬待長征。掉頭東海初傷別,入眼青山舊結盟;應有文章丁翼贈,定知肝膽季心傾。因君翻憶金門侶,迢遞離憂一夕生!

  草山

  登臨猶是向時狂,寸感無端忤酒腸;山上驕陽山下雨,人間何處不炎涼!

  詠史三十首(以韻為序)

  沈光文

  字文開,號斯菴;浙江鄞人。明末,以太僕少卿監廣東軍。永曆三年,自潮州航海至金門;閩督李率泰聞其名,陰使以書幣招之,不赴。後將入泉州,舟過圍頭洋遇颶風,飄至臺灣;鄭成功以客禮見,不署其官。及經嗣,光文以賦寓諷,幾罹不測;乃變服為僧,入山。及清師平台,姚啟聖欲遣人送歸鄞;會啟聖卒,不果。乃與宛陵韓又琦、關中趙行可諸遺老結社,日事吟詠。尋卒於諸羅。著有「臺灣輿圖考」、「草木雜記」、「流寓考」、「臺灣賦」、「文開詩文集」,志臺灣者多取資焉。

  麒麟妖颶湧江中,書劍飄零任轉蓬;閉戶不知新莽臘,抱關能屈信陵雄。文章草昧開初祖,天地崎嶇老寓公。何處汴京望鄉國,青山一抹瘴雲紅!

  林鳳

  福建龍溪人,鄭成功驍將。永曆十五年,率所部屯於曾文溪,即今所謂「林鳳營」也。十九年,荷蘭據雞籠,鄭經以鳳為先鋒,率師逐之;荷人敗去。

  天山三劍氣如龍,白狄窺邊屢挫鋒;戰壘尚標銅柱界,屯田遙闢玉門封。大呼想見千人廢,單騎能排百尺衝。歎我鼓鼙思將士,薌江極目滿狼烽!

  劉國軒

  福建汀州人,為漳城把總。永曆八年,從鄭成功;伐閩安、伐南京、平臺灣、敗尚之信。三十二年,晉總督,賜尚方劍,專征伐。時成功已沒,子經嗣,軍事盡委國軒。國軒愛士卒,信賞罰;而出奇制勝,眾莫能測。故戰每得捷,敗亦能完;諸將皆莫及焉。尋封武平侯,駐澎湖以抗清軍。三十七年,施琅由銅山進窺澎湖,國軒知八罩嶼惡,望間當有颶至;自督精兵強逾二萬,分遣諸將環守各要嶼及內外塹以待之。將戰,有風從西北來,渰浥蓬勃,清軍皆股栗。鄭艦居上風,國軒麾之,直衝琅舟;琅大驚,禱天,須臾雷發,立轉南颷,軍乃復起。國軒掀案而呼曰:『天也』!遂決戰。發火矢、噴筒,燔燄怒張,水為之赤;鄭將曾瑞、王順數十人皆力戰而亡,損兵一萬二千有奇,沈失大小師船一百九十四艘。國軒見師敗勢蹙,始乘舸從吼門入東寧,奉克塽以降。

  漢鼎思憑一手扛,淮陰才調自無雙;須知末運終難復,那有將軍肯乞降!讀史原心論功罪,登壇回首慕旌幢。澎湖水戰空千古,嗚咽寒潮打怒江!

  顏思齊

  字振泉,福建海澄人。遭宦家之辱,憤殺其僕,逃日本為縫工。是時日本德川幕府秉政,思齊謀起事,鄭芝龍等二十六人附之。事洩,偕亡入臺灣,據北港,鎮撫土番,分汛所部耕獵,漳、泉民聞風至者數千人。思齊慷慨負大志,精技擊;奇男子也。居台年餘,入諸羅山打獵,大醉病歸,數日死,葬於諸羅東南三界埔山,其墓今尚存。

  霸氣銷沈吊健兒,盲風怪雨古今悲!一千餘里海中闢,二十六人天下奇。聞道要離猶有塚,可憐力士久無椎!諸羅狐兔秋肥日,太息當年縱獵時!

  林圮

  福建同安人,為延平部將;歷戰有功至參軍,從入臺灣。及經之時布屯田制,圮率所部赴斗六門開墾。其他為土番游獵之首部,土沃泉甘,形勢險要;圮至,築柵以居。日與番戰,拓地至水沙連。久之,番眾傾社來襲,眾寡不敵,遂被圍。食漸盡,群議出;圮不可,誓曰:『此吾與公等披榛斬棘而得之土地,寧死不棄』!眾從之。又數日,食盡,所部皆戰死,竟被殺。番去,居民合葬之,以時祭祀;名其地為「林圮埔」。

  專城高擁鄭家旗,大俠人間起布衣;此日河渠拜公賜,向來草木識卿威。猘兒英氣凌中夏,胡虜軍謠畏合肥。辜負飛棚聯柵計,絕憐難解白登圍!

  曾明訓

  鳳山人;字泗濱,號曰唯。天分高朗,得異傳,精占驗,多奇中。寧靖王雅器重之。

  九卷精傳郭璞書,洛陽青蓋兆如何?坐看霸業收沈鎖,憶向王門感曳裾。吾道名窮惟學「易」,名流自古善談虛。鳳山頗有承衣缽,甚欲相從問卜居。

  朱術桂

  即寧靖王,明太祖九世孫也;始授輔國將軍。甲申,莊烈帝殉社稷,福王嗣立於建業,晉鎮國將軍。魯王監國時,封長陽王;至隆武,始改封寧靖王,督方國安軍。永曆十八年,偕鄭氏渡台,築宮西定坊,供歲祿。術桂狀貌魁偉,美鬚眉。善文學,書尤瘦勁;承天廟宇匾額,多所題。三十二年,聞施琅請伐台,鄭氏諸將無設備,輒暗自痛哭;常言:『臺灣有變,我再無他往,當以身殉』!已而清師克澎湖,克塽議降。術桂告其賸妾曰:『我死期已至,汝輩可自便』!僉對曰:『王能全節,妾不失身;王生俱生,王死俱死。願賜尺帛』!遂各冠笄,同縊於中堂。術桂大書絕命詞於壁;次日,冠裳束帶,佩其印綬,拜辭天地、祖宗,招耆舊從容飲別,以家財分贈之。又書五絕一首,結帛於梁,自經而絕。眾扶之下,顏色如生。越十日,葬竹滬,與元妃合焉,不封不樹。妾五人別葬,去術桂墳三十里。術桂無子,以宗室子儼鉁為後。

  延秋門外慘啼烏,寶玦金鞭走避胡;並世鬚眉同北地,一時頑懦激東都。祇憐隆準龍無種,更念傷心鳳在笯。思製神絃慰靈爽,迢遙竹滬斷墳孤!

  懷安侯夫人

  懷安侯沈瑞妻鄭氏,禮官斌女也。三藩之役,鄭經伐潮州,瑞降;疏封懷安侯,移之東寧,以斌女妻之。經薨,克塽幼,行人傅為霖謀叛;侍衛馮錫範睨瑞富,誣與謀,欲籍其家,逮瑞及弟珽於理。斌請赦其女,逆於家,告以故;女曰:『父母愛兒,深思罔極!然兒已為沈氏婦,非父母所得而專愛也。況當此存亡之際,夫、叔被罪,姑、妯在堂;豈可安居外家,為人所笑乎』!瑞死,鄭氏歸,收屍治喪;謝別眷屬,從容自縊。台人聞之,莫不感嘆。閩浙總督姚啟聖上其事,誥封一品夫人;歸柩於北京,以禮葬之。

  海枯石爛夜郎西,生死從容出弱閨;從此湘江有斑竹,肯令趙國擅摩笄?一丸燕月貞魂返,十里蠻煙蜀魄啼。慚愧鐵崖來嵊縣,詩腸枯澀未能題!

  辜朝薦

  字在公,廣東揭陽人;崇禎元年進士。始任江南安慶推官,歷掌諫垣,晉京卿。北京破,南歸;居金門,延平王尊為上客。後入臺灣,卒。

  羊城、燕市掩陰霾,行李棲皇去就乖;失意乾坤成逼仄,無聊歲月費安排。觚稜不斷詞臣夢,皁櫪難為志士懷!忍讀劍南「家祭」句,長留遺憾到吾儕!

  李茂春

  福建龍溪人,字正青。隆武二年,舉孝廉。性恬淡,風神整秀,善屬文。時往來廈門,與諸名士游。永曆十八年,從鄭經東渡,卜居永康里;築草廬曰「夢蝶園」,諮議參軍陳永華為文記之。手植梅竹,日誦佛經自娛;人稱「李菩薩」。卒,葬新昌里。

  渡江人物首王裴,末路逃禪百念灰?不信卿真圖作佛,卻憐天竟枉生才!秋風「夢蝶」遺廬渺,斜日新昌墜碣哀。絕妙參軍黃絹句,深宵下酒一低徊!

  鄭成功

  延平祠內有古梅一株,相傳為成功手植者。

  單軍東抗虎狼秦,高俎傷心棄老親!世許閩州多義士,天留窮島著完人。中原日月存孤淚,荒外衣冠創局身。千載延平祠下過,古梅猶吐漢家春。

  林英

  福建福清人。崇禎中,以歲貢知昆明縣事,有惠政;縣人稱之。永曆立滇中,官兵部司務。及帝北狩,英祝髮為僧,問道至廈門;嗣入臺灣。

  昆明何幸識慈君,憶否攀轅犵狫裙?才羨訟庭滿芳草,那堪宗社已斜曛!流離肯作偷安計,慷慨還司扈從軍。不盡淮南雞犬痛,暮年魚鼓瘴江濆!

  沈佺期

  字雲又,福建南安人。崇禎十六年登進士,授吏部郎中。隆武立福京,擢右副都御史。及帝陷汀州,佺期南下隨延平王起兵於泉州桃花山,為幕府上客。後入臺灣,以醫藥濟人。永曆三十六年,卒。

  蕭瑟江關賦小園,金門春夢不堪論:■〈罒上令下〉人靛戶愁邊侶,蕉瘴榔煙劫後魂;獨寫禁方三十首,時探微旨五千言。南唐解置延賓館,骨相憐君未是屯!

  釋澄聲

  海會寺住持,號石峰,戒行素著。善書畫,好吟詠,尤善手談。臺灣有司聞其名,多就訪之。時或苦旱,延以祈雨,屢驗。

  東港華嚴世界寬,閻浮提樹影團欒。由來大乘瞿摩帝,合著彌天釋道安。定力尚留雕鷲窟,佛心曾築咒龍壇。人間何肉周妻累,老我因循解脫難!

  徐元

  寧南坊人,字凱生。明亡後,隱於書畫;精繪花鳥,作八分、大小篆尤妙,不苟下筆。而性善飲,或置酒邀之,數斗不醉;騁意揮毫,日數十幅。年八十,終。

  廢墟麥秀老殷頑,心事消磨筆硯間;六代版碑三代鼎,徐熙花鳥郭熙山。零縑遺世誰知惜,孤盞澆愁氣已孱。卻怪瀛州志人物,一篇「方技」附黎靬!

  盧若騰

  字閑之,號牧洲;福建金門人。崇禎進士;召對稱旨,授兵部主事。疏劾督師楊嗣昌,下旨切責;天下壯之。遷本部郎中,兼總京衛武學。三上疏,彈定西侯蔣維祿;有惡其太直者,外遷寧紹兵備道。瀕行,又劾內臣田國興;帝納之,逮國興抵法。至浙,興利除弊,兩郡士民有「盧菩薩」之謠。福王立南京,擢鳳陽巡撫;若騰以馬、阮當國,網紀大壞,辭不赴。及唐王立福京,下旨徵辟,單騎赴召;授浙東巡撫,駐溫州,督師北伐。已而紹興師潰,清兵逼溫州,若騰力守;糧絕不繼,七上疏乞援,不報。城民議降,拒之,願以身殉。城破,率親兵巷戰;背中三矢,為靖海營水師所救。乃由海回閩,上疏自劾;而關兵已撤,芝龍降矣。歸里後,與同志傅某舉兵圖恢復,所謂望山之師也。既以糧盡而罷,依鄭成功為幕府上客;軍國大事,時諮問焉。將渡台,至澎湖疾作,遂寓太武山下。臨終,命題其墓曰「有明自許先生盧公之墓」;年六十有六。生平著述有「留庵文集」、「方輿互考」及雜著數種。

  霜台御史玉堂仙,大筆如椽疏百篇;聘卻金陵知馬、阮,名傾燕闕懾楊、田。殉城早已拚孤注,捧土猶思塞逝川。太武山前寒食節,殘碑誰訪「有明」年!

  蕭明燦

  泉州安海人。生逾歲而孤。永曆九年鄭軍破泉城,明燦方五歲,與母相失,號泣於途;叔祖某攜之來台,居赤嵌城。稍長,始知失母之故;行求漳、泉各屬,不能得。乃與家人訣別曰:『此行不見母,不復返也』!渡海而往,遍歷閩南。後遇延平族人,諗其母依倚以居,大喜;趣迎歸,備極孝養。里黨稱之,比之朱壽昌云。

  低首先賢孝子蕭,高蹤千載未為遙;大倫久墜求諸野,獨行誰編殿勝朝?經義初開七鯤島,艱辛永憶八閩潮。膳馨羞潔寧難事,蠻俗從今已不佻。

  郁永河

  字滄浪,浙江仁和諸生。好遠游,意興甚豪,遍歷閩幕。丁丑,以采磺入台。著「稗海紀遊」一書,多摭拾台中逸事;所賦詩,亦有可傳者。

  東行萬里曉鳴鞘,獨立蓬萊看射蛟;山水有靈驚好事,滄桑多故訪殘鈔。樊南牋奏唐書」記,蜀郡辭章漢客嘲。我亦平生抱游癖,勝情未肯讓劉歊。

  吳鳳

  諸羅打貓東堡番仔潭莊人,字元輝。少讀書,以任俠聞里中。清初諸番內附,守土官募識「番語」者為通事。鳳素知「番情」、又勇敢,委為阿里山通事;諸番畏之。阿里山者,諸羅之大山也;大小四十八社。社各有酋,所部或數百人、數十人;性凶猛,嗜殺人,漢人無敢至者。前時,通事與番約:勿侵掠,而歲以漢人男女二人與番,俾秋收時殺以祭。然猶不守約,時以殺人。鳳至,聞其事,嘆曰:『吾誓必革此惡俗』!或沮之;鳳怒,叱曰:『而何卑耶!夫無罪而殺人,不仁也;殺同胞以求利,不義也;彼欲殺我而我則與之,不智也;且我輩皆漢族之健者,不能威而制之已非男子,而又奴顏婢膝以媚彼番人,不武也。有一於是,乃公不為也』!其年番至,請如約;鳳告曰:『今歲大熟,人難購;吾且與若牛,明年償之』。番諾而去。明年至,又紿之:如是五年。番知鳳之終紿已也,群聚謀曰:『今歲不與人,則殺鳳以祭』!聞者告鳳,勸之逃;鳳謝曰:『吾去,公等將奈何!且彼番果敢殺我,吾死為厲鬼,必殲之無遺』。於是編其眾為四隊,伏隘侍;戒曰:『番逃時,則力擊之』!又作紙人肖己狀,怒目散髮,提長刀、騎怒馬,面山立;約家人曰:『番至,吾必決鬥。若聞吾大呼,則亦呼以佐威』!越數日酋至,從數十人,奔鳳家索人,鳳叱之。番怒刃鳳,鳳亦格之;終被殊,大呼曰:『吳鳳殺番去矣』!聞者亦呼曰:『吳鳳殺番去矣』!鳴金伐鼓,聲震山谷,番驚竄;鳳所部起逐之,死傷略盡。一、二走入山者又見鳳現形,多悸死;婦女懼,匿室中無所得食,亦槁餓死。已而疫作,四十八社番見紙人,皆疑鳳為祟;各社舉一長老匍匐至鳳家跪禱,且埋石立誓:永不殺漢人。自是,入山者皆無害。

  是亦關東戴子高,腰間日夜嘯雄刀;誓除民賊甘為厲,力鬥天驕死尚豪!吾族即今誰健者?斯人無那笑卿曹!百年香火欒公社,不負荒山血濺袍。

  施琅

  字■〈王冢〉公,福建晉江人。鄭氏部將;嘗得罪成功,殺其父,逮其家族,琅夜亡降清。後率師平台,封靖海侯。琅初破東寧,祭成功文有云:『琅於賜姓,勢為讎敵,情猶臣主;蘆中窮士,義所不為。公義私恩,如是則已』!台人義之,以為賢於伍員云。

  橫海樓船意氣多,水中龍唱益州歌。私恩公義君如是,日暮途窮爾奈何!忍見銅駝臥荊棘,換來鐵券誓山河!扶桑清淺須臾事,搔首興亡付逝波!

  王忠孝

  福建惠安人;字長孺,號愧兩。崇禎元年進士,以戶部主事榷關;劾太監忤旨,廷杖戍邊。福王立,授紹興知府,擢副都御史。隆武時,陳光復策;授兵部侍郎,總督軍務。福京破,家居,杜門不出;鄭成功延置幕府,偕入台,厚待之。日與諸遺老肆意詩酒。居數年,卒。

  麻鞵到處便為家,身世悲涼遇永嘉;晚節棲遲管遼海,少年痛哭賈長沙!故山樂府冬青樹,絕域新詞吉貝花。白髮滿頭憔悴意,只憑濁酒送生涯!

  張煌言

  字元箸,浙之鄞人也;從魯監國北伐兵敗,率殘軍數百駐海上,以圖再舉。鄭氏招之,同定臺灣。當是時,東都初建,祇修軍備,未暇討賊;煌言見成功無西意,為詩刺之曰:『中原方逐鹿,何暇問虹梁』!又曰:『祇恐幼安肥遯老,藜床皁帽亦徒然』!成功見之,一笑而已。無何,成功沒,子經嗣。煌言知不足與謀,益鬱鬱;乃散其部曲,拂衣竟去。浮海歸浙,隱西湖山中,瞻望藩籬,猶有所冀;為杭守吏所偵,與健僕楊貫玉、愛將羅自牧同被執,二人皆勇冠一時者。煌言烏衣葛巾,不言不食,啜水而已。臨刑,二卒以竹輿舁至江口,煌言出見青山夾岸,江水如練,始一言曰:『絕好江山』!索紙筆,賦詩三首,端坐受刃。楊、羅二人略振臂,綁索俱斷,立而自剄死,不仆;刑者唯跪拜而已。

  裘帶風流善將兵,東來悔聽草雞鳴;早知豎子無西意,翻使孤臣竟北行。忍死有心攜劍客,佯狂何罪殺書生!可憐四字留遺語,「絕好江山」萬縷情!

  許吉燝

  福建晉江人。崇禎進士,以知縣擢刑部主事。國變後,依鄭氏,隱於東寧。

  刺桐花謝月如霜,千里鯤溟一葦航;祇此髮膚還父母,更垂姓氏照蠻荒。芰荷潔想騷人服,薇蕨春生處士糧。坐長子孫三百載,閩音已遍鄭公鄉。

  郭貞一

  字元侯,福建同安人。崇禎御史,巡撫浙東。福王立,擢右都御史。有內監不遵朝班,疏糾之;宦寺屏息。疏薦夏允彝數人,皆一時英雋。又言憲長王夢錫以賄遷官、選郎劉應家黷貨,乞正罪;風采凜然,名聞北廷。南都破,成功開府廈門,延致幕中;後隨入台,老焉。

  碙州播越浪花腥,秉笏端然動百靈;王墮不慚真國士,胡銓無負小朝廷。大荒披發家何在?四海驚心晝正冥!淒殺風萍兼水絮,一篇辛苦渡零丁!

  徐孚遠

  字暗公,江蘇華亭人。崇禎十五年,舉於鄉。與邑人夏允彝、陳子龍結幾社,以道義文章名於時。授福州推官;監國時,遷左僉都御史。及舟山破,監國入關,航海從之。是時鄭成功駐思明,禮待朝士,搢紳耆德之避地者皆歸之;孚遠領袖其間,稱祭酒焉。永曆十二年,帝在滇中,遷孚遠左副都御史。孚遠入覲,失道越南。越王要以臣禮,不從;曰『我為中朝大臣,何可辱』!越王壯之,乃送歸閩。克台之歲,從入東都;生一子。久之,卒;扶櫬至松江未葬,子亦死。

  思明幕府氣崚嶒,盾鼻淋漓墨數升;南越君臣知陸賈,北朝詔檄重徐陵。坐看敗局及殘劫,空向遺黎話中興!寂寞松江歸櫬日,頭銜誰識漢蒼鷹!

  魯王公主

  明魯王女朱氏,聰慧知書,工刺繡。適南安儒士鄭哲飛,生一男三女。哲飛沒,隨姑挈子入台,依寧靖王以居。及清軍克澎湖,寧靖王將死,朱氏欲自裁;王曰:『姑存子幼,胡可死!興滅繼絕,事固有重於死者矣』。朱氏涕泣從命,奉姑別居。衣食不給,勤操女紅,深夜始息。含辛茹苦垂十餘年,女嫁姑亡、子已抱孫,遂持齋獨處。卒,年八十餘。邑人欽之,奉為女師。

  黃鵠歌殘土一邱,瀛壖三月黯然秋;無邊翠咽紅啼意,併作珠襦玉盒愁。湯邑久拋益昌宅,宮妝不識景陽樓。帝王家世空花裏,遙望煤山恨未休!

  諸葛倬

  字士年,福建晉江人。隆武時,授御史,監鄭鴻逵軍。已而福京破,從延平王於廈門。永曆末,擢光祿寺卿。同學某降清,以書來招,謂「倬肯來,監司可立致」;且怵以危語。倬復書曰:『聖主隆唐、虞之德,小臣守箕山之操,代有其人。新朝政尚寬大,須彌大千,何問微塵!必欲相強,便當刳胸著地,勿問是肝是肉也』!某得書惘然。後東渡,卒於臺灣。

  餘生虎口遯荒心,作劇何來俗物侵!未許貽書汙杜本,居然割席拒華歆。「刳胸著地」言何壯!搶首呼天陸與沈。從此西山多木石,羈魂祇合託冤禽!

  陳永華

  福建同安人,字復甫。幼即棄儒生業,究心天下事。鄭成功初見時,與談時局,終日不倦;大喜曰:『復甫,今之臥龍也』!授參軍,侍以賓禮。永曆十二年,成功議北征,諸將不可;永華獨排之。成功悅,命留思明輔世子;嘗語經曰:『陳先生當世名士,吾遺以佐汝;汝其師事之』!十五年克臺灣,授諮議參軍;事無大小,皆主之。二十八年,遷東寧總制使;內而屯田、興學諸大政以次施行,外而轉粟餽餉,軍無缺乏。明祚延至數十年者,皆永華之力也。尋見鄭經頗事偷息而馮錫範諸將又相猜忌,遂請解兵歸老,經不聽;既而許之。三十四年,以所部屬劉國軒。一日,齋沐;入室拜禱,願以身代民命。越晨,端坐而逝;台人皆痛哭,馳吊於家數萬人。後歸葬同安。子夢緯、夢球,居台;蕃衍至今,為邑望族。

  水色雲容一蔚藍,鳥蛇遺陣我曾探;坐帷雅量真張渙,決策謀臣古耿弇。可惜使君無肖子,不教天下識奇男!蒼茫殘照生悲角,愁殺當年捫蝨談!

  葉后詔

  福建廈門人。崇禎末,以明經貢太學。猝遭國變,即南歸;與徐孚遠、鄭郊輩為方外七友,縱情詩酒。后卒於臺灣。後詔通漢儒之學,工詩文;美鬚髯,魁梧可觀。著「鶼草」、「五經講義」行世。

  騷才、經學一身兼,七友南中首此髯;涿水只應跨赤鯉,隅山無奈託孤鶼!匆匆甲子編彭澤,莽莽乾坤送景炎。共抱天涯搖落恨,千秋悵望淚頻霑!

  黃事忠

  字臣以,佚其里居?官兵部職方司。隆武時,奔走閩、越,疊起兵謀光復。事敗,母、妻俱被難;事忠走廈門,依鄭氏。永曆十二年冬,偕徐孚遠奉使入滇;塗經越南,與國王爭禮,全命而歸。後入臺灣,卒年不詳。

  漢京能吏薦蕭咸,滇、粵持旌挂鱟帆;爭禮曾憑三寸舌,勤王未著兩當衫。生哀兵火全家燼,死剩馳驅餓骨巉!吊汝婆娑洋上客,朔風吹淚入潮醎!

  (附)連雅堂跋(見「臺灣詩薈」第十號)

  林君小眉久寓鷺門,豪遊南北。昨秋歸里,時相唱酬;因取拙著「臺灣通史」讀之,作詠史詩三十首,亦少陵「諸將」之意也。又有「東寧雜詠」百首,俟後續刊。林君身世華膴,英年駿發。介第六人皆畢業東、西洋大學,各擅專科;而林君獨湛深國故,兼善英文,顧不為時潮所靡。嘗謂『文學一途,中國最美,且治之不厭』;此誠有得之言。今之學子,口未讀「六藝」之書、目未接百家之論、耳未聆「離騷」樂府之音,而囂囂然曰:『漢文可廢!漢文可廢』!甚而提倡新文學、鼓吹新體詩,秕糠故籍,自命時髦。吾不知其所謂新者何在?其所謂新者,特西人小說、戲劇之餘;丐其一滴,沾沾自喜,是誠之■〈土〈勹上皿下〉〉穽蛙,不足以語汪洋之海也。噫!(雅堂跋)

  偶檢敝簏中,得亡友許蘊白遺詩書感

  丁此純陰日,微詞託許衡;王磐空一世,低首是先生。

  汪杏泉丈輓詞

  風痕泡影若為情,嘆逝今朝賦又成。海外再無前進士,社中群惜古先生!青蠅吊客死何恨,雛鳳佳兒聲已清。曾記從容承誓約,他年雞酒肯寒盟?

  顏君招飲陋園賦贈

  名士過江如鯽來,吊古慷慨歌「七哀」;青山莽莽秋寂寂,捉月無地飛狂才。主人雍容法南陽,池亭獨闢蝦蟆場;佳晨延客鬥豪句,葡萄百斛傾伊、涼。鯤身作健嗟斯舉,齒冷塵間嚇腐鼠;浮生半日俛仰寬,男兒意氣消何許!老我輪蹄遲款關,故鄉幾失好湖山;仰天大笑冠纓絕,為報髡心今最歡。

  ■〈魚桀〉(俗稱「國姓魚」,亦曰香魚。大科崁所產者,風味佳絕。性潔,不生水濁處)

  鮮錯此邦擅,銀鱗秋月香;容身羞「婢妾」(梧州大荒山有婢妾魚——見「山堂肆考」),託姓亦英雄。擬佐南陔絜,偏愁東海長(家大人嗜此魚,每遇海舶赴閩,即思捕寄;然台、廈兩日水程,時虞味餒,卒未果也)。種魚經試讀,斯願或能償。

  大甲席

  捫覺冰紋賦,展浮桂氣輕。支離真不巧,壬癸比嘉名。八尺詩脾沁,三更酒夢清。吳中諸雅侶,久已薄桃笙。

  帝雉(毛羽灰色,大異常見者。禽學家近始辨別其種屬,指為寰宇所僅有。圓山動物園養有一、二頭)

  西旅虛獒貢,南郊老鳥師;青陽難再紀,彤日竟終衰。脫卻文明蛻,化成汧渭雌。樊中無十步,飲啄自危疑。

  人面竹(嘉義所產,高四、五尺。節密而凸,似人面,故名。或曰佛眼竹)

  面目呈真相,瀟疏見此翁;低眉厭篩弄,辨貌識圓通。何代剡山外,移居滄澥東(「群芳譜」:『剡山出人面竹』)?龍鍾雖態老,勁節豈天窮!

  烏龍茶(南洋爪哇一帶多飲此茶,味頗不惡)

  暑渴滌條支,行商競就時。俗能除茉莉(臺灣茶,多以茉莉花薰炙之,大失真味。惟此茶不爾),芳獨帶柔荑;卻怪鄉親者,癖還嗜武夷。感君一團意,易種匪吾思(余飲慣閩茗,台友或以此茶相餽,悉謝卻之)!

  九孔(介屬。其殼九孔,作橢圓狀,可燒鍊為灰瓦。肉美味雋,較鰒魚尤勝。三、四月間,雞籠出產最多)

  遑問蛤蜊事,且觀綺貝光;萬間身後庇,九略腹邊藏。堅守牢危石,飄流寄巨洋;延平應似汝,合拜介中王。

  紅金瓜(即甘藷之一種。皮赤肉絳,甘軟罕匹;僅桃園有之,殆空洞靈瓜、扶桑丹椹也)

  十畝桃園藷,甘芬實寡儔;棗梨擬瑤殿,香色冠瀛洲。物觸羊曇淚,盤投任昉愁。長根又牽蔓,屈指已千秋(七、八年前,余居鷺嶼;逢臘日,輒由台北寄數十簍,附詩遍餽陳迂叟、施耐公諸老。酬唱光景,閉目思之,宛如昨夕。今歲又云暮,地瓜再熟,而諸人墓木拱矣;伊可哀也)!

  文旦柚(產於麻豆莊,皮薄液多而肉白,溫芳甘脆;小於常柚。惟移植他處,則味大遜)

  內挾冰霜色,質原渺小軀;蜜甘欺楚澤(雲夢之柚,「呂氏春秋」盛稱其美。往歲余游三楚嘗之,蓋遠不逮所言),斗大笑成都。白藕自稱儷,黃柑永作奴;憐他成枳者,氣味卒然殊。

  季叔歸台,喜呈四首

  安石東歸日,文初下第時;前塵追賭墅,稚子解牽衣。世事已天醉,長年宜叔癡。荒紅堪作達,應令阿咸隨。

  客月游黃浦,連朝侍燕居;自歸遼海鶴,苦憶武陵魚。昨接鄉中訊,望穿長者車;布颿賦安穩,顛倒喜何如!

  鷺門曾暫泊,鷗興足勾留;為問疏籬菊,高開幾朵秋?親朋想情話,巾舄定清酬;念此引鄉思,憂忡不可休!

  聞挾汗漫志,欲捫軼蕩天;相逢如夢裏,惜別又尊前。舊巷方歸燕,蠻溪有站鳶;搴洲歌擁楫,願挽鄂君船(叔將挈眷漫游歐西)!

  次韻贈從弟文訪

  廨中喜汝住西頭,餉筍分醪減片愁。每對惠連得佳語,且從支父治幽憂;村居同聽無腔笛,旅夢休嗟不繫舟。齒冷雞蟲真細事,閉門索句足相醻。

  送出塞友人

  久傳休璟善談兵,草檄橫矛壯此行。詩入幽燕生劍氣,馬敲風雪作銅聲。美人塞下防飛蟲,大俠關中訪姓黥。早晚教知真國士,拜壇想見一軍驚。

  東寧雜詠一百首

  同攜鉛槧搜奇語,追憶滄桑寫舊聞;消盡胸中千磊塊,一杯為我謝蘇君。

  春日苦霖,約菱槎日課十絕句以自遣。越旬,各得百首,題曰「東寧雜詠」;亦厲太鴻七子吊南宋之遺意也。

  有元末葉隸同安,祇向澎湖置牧官;終是羈縻荒服意,誤人翻在版圖寬。

  元末,於澎湖設巡檢司;中國之建置於是始。

  中原門戶扼甌、閩,棋怖星羅百里津;輕棄東南天塹險,無謀豎子爾何人!

  明洪武五年,信國公湯和略海上,盡徙澎湖民置漳、泉間,廢巡檢司而墟其地。

  澎湖舊言三十六島,今名可紀者不止此數。

  國威永樂振炎天,賜藥曾經萬口傳。向晚徘徊東港眺,風雲猶想漢樓船。

  永樂時,鄭和舟下西洋,因風泊臺灣;投藥水中,令土番染病者於水中洗澡,立愈。

  哥舒直下龍駒島,河朔全收豹子軍;如何既逐跳梁醜,不復思銘搗穴勳。

  明嘉靖四十二年,流寇林道乾掠近海地,都督俞大猷征之,追至澎湖;道乾走台灣。大猷以水道險遠,怯不輕進,於是留偏師駐澎湖以哨鹿耳。道乾困,走占城;乃罷澎湖偏師而復設巡檢,尋亦廢。

  七鯤高築百重城,甌脫東胡遠見爭;不料竟垂開創局,至今兩字尚標名!

  明萬曆末年,荷蘭據臺灣,築城於一鯤身之上,曰臺灣城;臺灣之名自此始。天啟二年,復據澎湖,又城焉。

  鼯技終窮漫自豪,牛皮作偽太心勞!漢家大計籌邊策,信義何能喻爾曹!

  舊傳荷人入台之始,蓋因泛海值颶,飄流至安平鎮;乃紿土番,謂『願得一牛皮地,多金不惜』!土番許之。遂剪牛皮如縷,周圍圈匝數十丈,因據其地焉。

  珠旗白羽下三韓,十萬貔貅鐵甲寒;捷報旋聞馳闕下,元戎昨夜斬樓闌。

  天啟四年,福建巡撫南居益遣總兵俞咨皋討荷蘭,擒其將高文律,斬之以狗。八月,荷人請和,乃去澎湖而入臺灣。

  翁伯平生血三斗,海風被面吹不涼;仰天一笑擲匕首,怨氣千秋橫白虹。

  庚寅,俠士郭懷一謀逐荷人;事覺,被戮。

  下游顏氏人中傑,赤手雄拏瘴嶠雲;椎髻虯髯久銷寂,一千年後始逢君。

  天啟五年,海澄人顏思齊始入臺灣,南安鄭芝龍附之,與荷人共有臺灣之地。

  家居大好付纖兒,末造庸才一例悲;難洗石頭城下恥,西風獵獵拂降旗!

  顏思齊死,眾立芝龍為長。順治三年,芝龍降清,荷人遂盡得臺灣。

  曾憑一矢退單于,草創崖山陸秀夫;二十二年臣力瘁,空留禾黍滿東都!

  順治十八年,芝龍子成功以江南敗歸,襲澎湖。夏五月,入臺灣,逐荷蘭。冬十月,荷蘭歸國;成功改臺灣城為安平鎮,以臺灣縣為承天府,總台地曰「東都」。

  按臺灣奉永曆正朔,起訖共二十二年。

  成功與荷蘭守將書曰:『執事率數百之眾困守城中,何足以抗我軍;而余尤怪執事之不智也。夫天下之人,固不樂死於非命。余數告執事,蓋為貴國人民之性命,不忍陷之瘡痍爾!今再命使者前往致意,執事熟思之!執事若知不敵,獻城降,則余當以誠意相待;否則,我軍攻城而執事始揭白旗,則余亦止戰以待後命。我軍入城之時,余嚴飭將士秋毫無犯,一聽貴國人民之去;若有願留者,餘亦保護之,與華人同。夫戰敗而和,古有明訓;臨事不斷,智者所譏。貴國人民遠渡重洋經營台島,至勢不得已而謀自衛之道,固余之所壯也。然臺灣者中國之土地,久為貴國所據;今余既來索,則地當歸我,珍瑤不急之物悉聽而歸。若執事不聽,可樹紅旗請戰,余亦立馬以觀;毋游移而不決也!生死之權,在余掌中;見機而作,而不俟終日。唯執事圖之』!若翁俎上痛何如,萬古傷心竟絕裾!字裏行間皆血淚,一篇報父勸降書。

  滿人命芝龍修書勸降,成功不從;報父書曰:『嗟嗟!曾不思往見貝勒之時,許多好言竟爾不聽,自投虎口,毋怪乎其有今日也!吾父禍福存亡,兒料之熟矣。見其待投誠之人有始無終,天下共曉。先以禮貌,後遂魚肉,總是「挾」之一字;兒豈可挾之人哉!固已言之於先而決於早矣。今又以不入耳之談再相勸勉,前言已盡,回之何益!但謝表日夜跪哭,謂無可以回覆為憂;不得不因前言而詳明之。蓋自古治天下,惟德可以服人。三代無論矣。漢光武恢復大度,推誠竇融;唐太宗於尉遲敬德,朝為仇敵,一見而待以腹心;宋太祖時越王俶全家來朝,二月遣還,群臣乞留章疏,封固賜之:皆有豁達規模,故英雄感德,榮為之用。若專用詐力,縱可服人,而人未必心服;況詐力之必不能行乎!自入閩以來,喪許多人馬、費許多錢糧,百姓塗炭,赤地千里;已驗於往時。茲世子頃國來已三載,殊無奇謀異能,只是補茸破城、建造煙墩而已。一弄兵於白沙,而船隻覆沒;再弄兵於銅山,而全軍殲滅;揚帆所到,而閩安便得;羅源殿後,而格商授首。此果有損耶、益耶?此不析而明矣。今欲別順逆,而不知順逆在於心、不在於形。試觀姜壤、金聲桓、海時行,豈非薙髮之人哉?大丈夫磊磊落落,光明正大,皎如日月;肯傚詐偽之所為,苟就機局,取笑當時?試思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損無數之兵馬、費無稽之錢糧、死億萬之生靈,區區爭頭上數根之髮,大為失策;且亦量之不廣也!誠能略其小而計其大,益地足食,插我弁將,何難罷兵息民;彼無詐,我無疑。如此,則奉滿州正朔,無非為民生計、為吾父屈也;文官聽部選、錢糧照前約,又無非為民生計、為吾父屈也。將兵安插得宜,則滿人無內顧之憂;海外別一天地,兒效巢、由、嚴光優游山林,高尚其志耳。兒志已堅而言尤實,毋煩再役;乞赦不孝之罪』!

  煤山弓劍慟前朝,陽戹陰凝正氣消;獨辨孤忠昭日月,董狐直筆在餘姚。

  鄭氏經營臺灣時,張司馬作詩誚之曰:『中原方逐鹿,何暇問虹梁』!又曰:『只恐幼安肥遯老,杖藜皂帽亦徒然』!世之尊成功者,亦不過比之田橫、徐市之間,獨餘姚黃宗羲推許備至,且著「賜姓始末」一卷以紀其事(文見「黃梨洲全集」)。

  永曆乾坤一線延,中州王跡忽東遷;鄭家縣制誰能說,憶否「天興」並「萬年」?

  成功改建東都後,設縣二:曰天興、曰萬年。

  金湯枉令資公嗣,豚犬何能諱景升!辜負神州諸父老,白頭忍死夢中興!

  成功沒,子經嗣;改東都為東寧。經沒,子克塽嗣。

  安平秋打浪花麤,「討賊」因循失壯圖;航海進剿三上疏,北人眼底遂無吳。

  施琅「陳海上情形、剿撫機宜疏」曰:『鄭成功倡亂二十餘年,恃海島為險,蔓延鴟張,荼毒生靈;故當時不得不從權析地,絕其進取之路。嗣而皇上廣開德意,招徠撫綏,漸散其黨;成功疑懼,乃遁踞臺灣以為兔窟。康熙元年間,兵部郎中黨古里至閩,臣備將逆島可取之勢,面乞代奏;復上疏密陳,荷蒙俞旨。仰藉天威,數島果一豉而平;逆孽鄭經逃竄,負嵎恃固。去歲朝廷遣官前往招撫,未見實意歸誠。從來順撫逆剿,大關國體,豈容頑抗而止。伏思天下一統,胡為一鄭經殘孽盤踞絕島,而折五省邊海地方畫為界外,以避其患!況東南膏腴田園及所產魚鹽最為財賦之藪,可資中國之潤,不可以西北長城塞外風土為比。倘不討平臺灣,匪特賦稅缺減、民困日蹙,即防邊若永為定制,錢糧動費加倍。輸外省有限之餉年年協濟,何所底止!又使邊防持久,萬一有懼罪弁兵及冒死窮民以為逋逃之窟,遺害叵測;似非長久之計。且鄭成功之子有十,遲之數年,並皆長成;假有一、二機覺才能收拾黨類、結連外島、聯絡土番,羽翼復張,終為後患。我邊海各省水師雖布設周密,以臣觀之,亦僅能自守;若使之出海征剿,擇其精銳習熟將卒,實亦無幾。況後此精銳者老、習熟者疏,何可長恃!臣蒙皇上逾格擢用,荷恩深重;分應滅賊,以盡厥職。每細詢各投誠之人及陣獲一、二賊夥,備悉賊中情形,審度可破之勢;故敢具疏密將臺灣剿撫機宜,為我皇上陳之。查自故明時原住澎湖百姓有五六千人、原住臺灣者有二三萬,俱系耕漁為生。至順治十八年,鄭成功挈去水陵偽官兵並眷口共計三萬有奇,為伍操戈者不滿二萬;又康熙三年間,鄭經復挈去偽官兵並眷口約有六七千,為伍操戈者不過四千。此數年,彼處不服水土病故及傷亡者五六千,歷年渡海窺伺、被我水師擒殺亦有數千,相繼投誠者計有數百。今雖稱三十餘鎮,並系新拔,俱非夙練之才;或轄五六百,或轄二三百兵不等。計賊兵不滿二萬之眾、船隻大小不及二百號,散在南北二路墾耕而食,上下相去千有餘里。鄭經承父餘業,智勇不足,戰爭匪長;其各偽鎮赤皆碌碌之流,又且不相聯屬。賊眾耕鑿自給,失於操練,終屬參差不齊;而中無家口者十有五、六,豈甘作一世鰥孤,寧無故土之思!但賊多後閩地之人,其間縱使有心投誠者,既無陸路可通、又乏舟楫可渡,故不得不相依為命。鄭經得馭數萬之眾,非有威德制服,實賴汪洋大海為之禁錮;如專一意差官往招,則操縱之權在乎鄭經一人,恐無率眾歸誠之日!若用大師壓境,則去就之機在乎賊眾,鄭經安能自主:是為因剿寓撫之法。大師進剿,先取澎湖以扼其吭,則形勢可見、聲息可通,其利在我;仍先遣幹員往宣朝廷德意,若鄭經勢窮向化,可收全績。倘頑梗不悔,俟風信調順,即率舟師聯■〈舟宗〉直抵臺灣,拋泊港口以牽制之;發輕快船隻,一往南路打鼓港口,一往北路蚊港海翁窟港口,或用招誘、或圖襲取,使其首尾不得相顧,自相疑惑。疑則其中有變,賊若分則力薄、合則勢蹙;於以用正用奇,相機調度登岸,次第攻擊。臣知己知彼,料敵頗審;率節制之師,賈勇用命,可取萬全之勝。倘賊踞城固守,則先剿其村落黨羽,撫輯其各社土番;狹隘孤城僅容二千餘眾,用得勝之兵而攻無援之城,使不即破,將有垓下之變,賊可計日而平矣。夫興師所慮,募兵措餉;今沿邊防守經制及駐劄投誠閒曠官兵皆為臺灣而設,聽臣會同督、提諸臣挑選習熟精銳,用充征旅,無事徵募動費之煩。此等兵餉,征亦用、守亦用、與其束手坐食於本汛,孰若簡練東征於行間!至修整船隻,就於應給大修銀兩領收,可無額外動支。船未足用,則浙、粵二省水師亦為防海設立,均可選用;仍行該省督、提選配官兵,各舉總兵一員領駕協剿。每船用慣熟澎湖、臺灣港路柁梢數人,即於福建投誠官兵內挑選分配;不足,即將投誠兵汰其老弱,別募熟於海道之人補額。因此,見在額給糧餉不須分外加增,無煩夫役輓輸。安配定妥,以候風期;毋論時日,風信可渡,立即長驅。利便之舉,誠莫過於此者。但水路行兵,出海水深,利用大船;進港水淺,利用小哨。今當新造小快哨一百隻,以為載兵進港及差撥哨探之用;又當新造小八槳二百隻,每大船各配一隻,到臺灣臨敵登岸之時可以盤載官兵蜂擁而上。其小快哨每只新造只用價銀四十兩,小八槳每隻新造隻用價銀一十五兩;二項共該用銀七千兩,為費不多。若臺灣一平,則邊疆寧靖,防兵可減;百姓得享昇平,國家獲增餉稅,沿邊文武將吏得安心供職,可無意外罪累:一時之勞,萬事之逸也』。

  又「密陳航海進剿機宜疏」及「決計進剿疏」見「靖海紀」,茲不具錄。

  伯顏靖海盡天驕,趙宋、朱明已不祧;兩季遺黎同一慟,澎湖澳與浙江潮!

  澎湖泊船之澳,有南風、北風之別。時當南風誤泊北風澳、或時當北風誤泊南風澳,則舟必壞。癸亥清、鄭交鋒之際,正當盛夏南風大作,都督劉國軒將戰艦盡泊南風澳;時清師誤泊北風澳,國軒方幸之,謂可弗戰而勝。忽北風大作,清師舟楫無損,而鄭軍連■〈舟宗〉覆沒,澎湖遂亡。旌旗蔽海慘無光,夜半妖星冷吐芒;萬里長江飛渡疾,將軍一舉竟龍驤。

  夏六月癸亥,施琅入澎湖。

  吼門事去劇堪哀,拉朽摧枯感一堆;何用鑿山更通道,長驅鄧艾裹氈來。

  八月壬子,清師至臺灣。

  乘驢敗將容何蹙!執梃降王氣不豪。休望孝陵天子氣,婆娑洋外水滔滔。

  鄭將劉國軒兵敗,從吼門入東寧,奉克塽以降。清封克塽漢軍公,國軒授天津總兵;時康熙二十二年秋七月丙申事也。

  傷心題壁留遺句,不負高皇髮數莖;萬樹冬青一抔土,天荒地老赤嵌城!

  寧靖王聞克塽議降,大書於壁曰:『自壬午寇陷荊州,攜家南下;甲申,避亂閩海:總為幾莖頭髮,保全遺體。遠潛外國,今已四十餘年,六十有六歲。時逢大難,全髮冠裳而死;不負高皇,不負父母!生事畢矣,無愧無怍』!又書絕命詞曰:『艱辛避海外,總為數莖髮;於今事畢矣,祖宗應容納』!遂自縊死。墓在竹滬。

  盟鸞誓鳳讀殘碑,破碎河山發酒悲!野老難言奈何帝,少年我是有情癡。

  寧靖王元妃,與王合葬於竹滬。

  墓門三月吊啼鴉,碧血春開帝子花;留與蠻荒賦宮怨,斷腸一樣玉鉤斜!

  寧靖王殉難姬妾袁氏、王氏、荷姑、梅姑、秀姐,別葬於承天郊外桂子山(即今之五妃墓)。

  猖獗頻年擾郅支,防秋無策鎮西陲;五城留作藩籬蔽,李佑邊才信可兒!

  清廷以臺灣險遠,欲墟其地。施琅不可,疏請留臺灣為外蔽;詔可。疏曰:『台灣北連吳會、南接越嶠,延袤數千里;山川峻峭,港道紆迴:乃江、浙、閩、粵四省之左護。隔澎湖一大洋,水道四更。明季設水師標於金門所,出汛至澎湖而止,水道亦有七更。臺灣一地原屬化外,土番雜處,未入版圖也;然其時中國之民潛至,生聚於其間者已不下萬人。鄭芝龍為海寇時,以為巢穴。及崇禎元年鄭芝龍就撫,將此地稅與紅毛為互市之所;紅毛遂聯絡土番、招納內地人民,成一海外之國,漸作邊患。至順治十八年,為海逆鄭成功所攻破,盤踞其地;糾集亡命,挾誘土番,荼毒海疆,窺伺南北,侵犯江、浙。傳及其孫克塽六十餘年間,無時不仰廑宸衷。臣奉旨征討,親歷其地。備見野沃土膏,物產利溥:耕桑並耦,漁鹽滋生;滿山皆屬茂樹,遍處俱植修竹;硫磺、水藤、糖蔗、鹿皮以及一切日用之需,無所不有。向之所少者,布帛耳;茲則木棉盛出,經織不乏。且舟帆四達,絲縷踵至;飭禁雖嚴,終難杜絕:實肥饒之區、險阻之域。逆孼乃一旦懍天威、懷聖德,納土歸命;此誠天以未闢之方輿、資皇上東南之保障,永絕邊海之禍患,豈人民所能致!夫地方既入版圖,土番、人民均屬赤子;善後之計,尤宜周詳。此地若棄為荒陬、復置度外,則今臺灣人民稠密、戶口繁息、農工商賈各遂其生,一行徙置,安土重遷、失業流離,殊費經營;實非長策!況以有限之船、渡無限之民,非閱數年,難以報竣。使渡載不盡,苟且塞責,則該地之深山窮谷竄伏潛匿者實繁有徒,和土番從而嘯聚,假以內地之逃軍流民,急則走險,糾黨為祟;造舟制器,剽掠濱海。此所謂「藉寇兵而齋盜糧」,固昭然較著者。甚至此地原為紅毛住處,無時不在涎貪,亦必乘隙以圖;一為紅毛所有,則彼性狡黠,所到之處,善為蠱惑人心。重以夾板船隻制作精堅,從來無敵於海外;未有土地可以託足,尚無伎倆;若既得數千里之膏腴有以依泊,必倡合黨夥,竊窺邊疆,逼近門庭。此乃種禍後來,沿邊諸省斷難晏然無虞;至時復勤師遠征,兩涉大洋,波濤不測,恐未易再建成效。如僅守澎湖而棄臺灣,則澎湖孤懸汪洋之中,土地單薄,界於臺灣,遠隔金、廈,豈不受制於彼!是守臺灣,即所以固澎湖。臺灣、澎湖連為臂指,沿邊水師汛防嚴密,各相犄角;聲氣關通,應援易及,可以寧息。況昔日偽鄭所以得負抗逋誅者,以臺灣為老巢、以澎湖為門戶,四通八達,游移肆虐任其所之;我之舟師,往來有阻。今地方既為我得,在在官兵星羅棋布,風期順利,片帆可至;雖有奸萌,不敢復發。臣業與部臣、撫臣會議,部臣、撫臣未履其地,去留未敢懸決;臣閱歷周詳,不敢遽議輕棄者也!伏思我皇上建極以來,仁風遐暢、威聲遠播,四海賓貢,萬國咸寧;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有血氣者,莫不臣服。以斯方拓之土,奚難設守以為東南數省之藩籬。且海氛既靖,內地溢設之官兵盡可陸續汰減,以之分防臺、澎兩處。臺灣設總兵一員、水師副將一員、陸師參將二員、兵八千名,澎湖設水師副將一員、兵二千名,通計兵一萬兵,足以固守,又無添兵增餉之費。其防守總兵、副、參、遊等官,定以三年或二年轉陞內地,無致久任;永為成例。在我皇上優爾重祿、推心置腹,大小將弁,誰不勉勵竭忠!然當此地方初闢,該地正賦、雜餉,殊宜蠲豁。現在一萬之兵食,權行全給;三年後開徵,可以佐需。抑且寓兵於農,亦能濟用;可以減省,無庸盡資內地之轉輸也。蓋籌天下之形勢,必求萬全。臺灣一地雖屬外島,實關四省之要害;無論彼中耕種,猶能少資兵食,固當議留;即為不毛荒壤、必藉內地輓運,亦斷斷乎其不可棄!惟去留之際,利害攸系。我朝兵力比於前代,何等強盛!當時封疆大吏狃於目前苟計之計,畫遷五省邊地以避寇患,致賊勢愈熾而民生顛沛。往事不臧,禍延及今,致遺朝廷宵旰之憂。臣仰荷洪恩,天高地厚;行年六十有餘,衰老浮生,頻虞報稱末由。熟審該地形勢,而不敢不言。蓋臣今日知而不言,至於後來萬或滋蔓難圖,竊恐皇上責臣以緘默之罪,又焉所自逭。故當此地方削平,定計去留,莫敢擔承;臣思棄之必釀成大禍,留之誠永固邊圉。會議之際,臣雖諄諄極道,難盡其詞;在部臣、撫臣等耳目未經,又未能盡悉其概。是以臣會議具疏之外,不避冒瀆,以其利害,自行詳細披陳;伏祈睿鑑』!

  人代茫茫似奕棋,回頭淵實換邱夷;君看毛、李「平台序」,大筆淋漓彼一時。

  安溪李光地「靖海紀序」曰:『韓淮陰指畫東征形勢及料楚、漢成敗,如指諸掌;諸葛公校計孫、曹強弱,圖荊、益之利,定鼎足之規,皆先握算於前而操券於後。司馬仲達不足道也,然其平公孫淵量敵計期,不差時日。岳忠武對魏公定擒楊么,八日而捷書果至。蓋古之重臣宿將,其於天下大勢,一問要害,未嘗不熟籌深曉,制其短長之策,故一旦應機近刃而解。此固非冒利趨險,迄無成謀,苟焉以國家民命為試者也。東南之苦海患六十餘年,聖朝受命,恃其險遠,踞島嶼、乘風潮出沒為梗。自戊子以來,攻圍破陷郡邑者三,跨有粵、閩邊地曠日而後平者一。己亥之役,浮長江、犯金陵,則中原腹心為之震動;議者割棄沿海田廬延袤數千里而又歲資鄰省軍糈動百萬計,蓋毒生靈、縻國藏,不可勝數。此豈鱗介之倫,不以衣裳易者比哉!靖海侯施公,自其先任樓船,則以疏言賊可滅狀;乘傳陛陳,言之彌切。天未厭亂,留公宿衛十有餘年而後出,竟其志;時異勢殊,而公前二疏所陳者,無一不酬於後。自奉命專征至於受降獻俘,籌畫措置、連篇累幅,又無一不符於前。吾以是知公計之熟、料之明,知己知彼,算定而後戰,故能役不逾時而成不世之功;所謂「上兵伐謀」者,於公見之矣。國家之難在用兵,用兵之事莫難乎滄波巨中與遠夷爭舟楫之利。珠崖、南交,漢、明所以屢征而不復;遼左、日東、唐,元所以傾師而不再:彼數君者,皆以遠異窮兵,績用弗底。今鄭氏境內逸寇託足孤島,為濱海無窮之憂。皇上憫惻殘黎,赫然誅討;天佑皇仁,風波助順。而公以國賊家難、忠孝交逼於中,憤不顧身,義形顏色;仰仗皇上委託之專,無復疑貳掣肘,遂克受事,報宣威絕徼航海之勳,稽古莫及焉。然則公之智勇,蓋公之誠為之。而皇上救民伐罪,內斷於心,任公勿二;如議者舉棋不定之口,其不潰成者幾希耳。閩之人,取公前後章疏彙萃編刻而請序於余。余惟公之功,天子褒之、史氏紀之,其所以為百世戎臣師者,吾無綴乎爾。故復稱道古今,以見遠圖之不可事、耀兵之非得已以及主之仁明、臣之忠孝,著厥成功之自。覽是編者考閩事之終始,尚將有以論其世也』。

  蕭山毛奇齡「平臺灣紀序」曰:『從來不世之功,必藉大文以傳之;虎之詩、長舅之銘、韓吏部之碑,皆是也。獨是循蜚以還,不臣海邦幅員雖長,漸被有限;而本朝於四征之餘,凡衣麛■〈冫食〉兕、雕膺畫顙之族,無不臣伏。祗此海中孤島從古未經奉耕犁者,而戈船所屆,即驅除而版籍之。然且逋逃四世,由明季迄今僭妄自大,舉前朝孫、盧、陳、彭朝興暮蔑者,且偷安因循至七、八十年之間,乃一旦破澎湖、擣臺灣,由銅山、花嶼抵將軍大■〈山奧〉乘潮而入,斬將奪柵、燔其井而瀦其穴,海外一方重申吊伐,自辰至戌,揮數世積逋之寇而平於七日之內,何其捷也!然則廟算之神與師武臣之力,其所宜鋪張而誦揚者,豈顧問哉!惟是壬戌春奏凱京師,天子親御端門受俘獻醎,其時侍班諸臣徒橐筆立左右,不能歌詠其事以嬗於將來;但記諸「起居」,為聖朝「實錄」採擇。而倪君殿侯親歷行間,目睹旌竿之所及,辟易潮汐,且身當砲石,復能摩盾吮矢以誌其始末。今讀其文,不啻陳琳之草檄而韋皋之紀功也。則廟謨雖大,有載事而德益彰;版宇雖寬,得頌言而績彌顯。斯文果傳,其有俾於聖世者豈淺鮮也!殿侯既以其文上之將軍,將勒石海濱而復錄其兼本以示世,因次其篇幅而屬予為序;謹序』。

  劫冷昆明世已非,古甎遺讖記依稀;東歸鯨種無消息,把酒江天問落暉!

  明崇禎庚辰,閩僧貫一居鷺門;夜坐,見籬外陂陀有光連三夕,怪之。因掘地,得古甎,背印兩圓花突起,面刻古隸四行。其文曰:『草雞夜鳴,長耳大尾;干頭銜鼠,拍水而起;殺人如麻,血成海水。起年滅年,大甲更始;庚小熙皞,大和千紀』。凡四十字。鄭氏敗後,識者曰:雞,酉字也;加「草」頭、「大」尾、長「耳」、「鄭」字也。干頭,甲字也;鼠,子也:謂鄭氏以天啟甲子起海中也;滅年甲子,距前甲子六十年矣。庚小熙皞,寓年號也。此說詳見「槎上老舌」一書並「池北偶談」。

  鄭成功起兵時,有問善知識者;答曰:『乃東海大鯨也』。問何時而滅?曰:『歸東即逝』。辛丑攻臺灣,荷人先望見一人冠帶騎鯨,從鹿耳門而入;隨後,成功舟由是港進。癸卯,成功未疾時,轄下夢見前導稱成功至;視之,乃鯨首者冠帶乘馬由鯤身東入於外海。未幾,成功病卒;恰符「東歸即逝」之語。「臺灣志略」謂其子若孫皆鯨種,蓋即指此。

  玉帶浮江跡又陳,空教麥秀愴頑民;惜君大志輸鴻鵠,終是岡山養鴨人!

  朱一貴,原名朱祖;在岡山養鴨。詭稱海中浮玉帶,為明代再造之符,遂起事;自稱「義王」,號「永和」。旋為清師所滅。

  過江今日牧豬奴,白刃橫行意氣麤;曾是藤牌好身手,虎倀蛇祟一何愚!

  鄭氏亡後,寓閩者多橫行市井間,魚肉小民。聞至同、光時,始歛跡。

  三紀周星一剎那,國墟朝草竟如何!十重鐵甲楊光遠,天壤偏生此輩多。

  明統既絕,傖荒輩覥顏媚敵矣。

  女牛、鶉尾分星野,耳食紛紜類扣盤;卻笑迂儒偏好事,強將蠡管測天官!

  「舊志」謂臺灣隸閩,宜從閩,以附於揚州;其星野屬牽牛、婺女之分。而「諸羅志」則謂臺灣原屬島彝,其次為鶉尾。二說皆依附離合之見,無實驗云。

  山連東野千餘里,水接思明十一更;可憐閱慣興亡事,齾齾粼粼不世情!

  宋朱文公登福州鼓山占地脈,曰:『龍渡滄海,五百年後海外當有百萬人之郡』。

  福州五虎山,入海首皆東向;是氣脈渡海之驗。自廈門至澎湖,水程七更;自澎湖至臺灣,水程四更(一更,凡六十里云)。

  關潼、白畎兩崔巍,萬壑千巒此結胎;絕似吾閩浮海客,重洋遙長子孫來。

  台山,自福建五虎門蜿蜓渡海,東至大洋中,二山曰關潼、曰白畎,是臺灣諸山之龍起處;隱伏海中,穿波逐浪,至台之雞籠山始結一腦,磅礴繚繞千餘里。諸山屹峙,不可紀極。五色雲中一柱蒼,屹然少祖鎮東方;誰攜謝眺驚人句,麗旭明霞寫木岡?

  木岡山,為台山之少祖;長一百三十餘里,巍峨特聳。其巔,每有雲霧;天氣清,則見山。祖龍一炬了詩書,魁斗形家讖總虛;南渡蕭條人物盡,厭厭泉下見曹蜍。

  魁斗山三峰陟起,狀若三台;形家謂為文明之兆。

  試看大遯抱觀音,終老溫柔共此心;莫便晏安笑公子,江山酖毒我爭禁!

  觀音山,在西南;大遯山,在東北。兩相環抱,昔人每引此以嘲流寓不返者。蓋閩、粵客籍,每贅於台人養童媳之家,歸國十無一、二焉。

  何年媧石墜塵寰,蛾翠螺青銷百蠻;一自彩鸞飛去後,夕陽閒殺女床山。

  草山,在台北。

  春風一抹黛痕長,為雨、為雲夢楚王;留得合歡真面目,滿山飛遍野鴛鴦。

  淡水廳東南六十里,有合歡山。

  埋金指點話群猺,珠樹琪花付暮樵;多少寶山空手出,人間頑福果難消!

  埋金山,即打鼓山。相傳明都督俞大猷討海賊林道乾,道乾遁入台,艤舟打鼓山港。其妹埋金於山上,時生奇花異草,入山樵採者常見焉;若懷歸,則迷路不得出,疑有山靈呵護云。哆囉滿社產金區,想殺殉財賤丈夫;解識千秋不祥物,可憐惟有紫髯胡!

  哆囉滿社,產金;從港底沙中淘之而出,與雲南瓜子金相似。陳小崖「外紀」:『康熙壬戌間,鄭氏遣陳廷輝往其地采金。老番云:「采金必有大故」。詰之;曰:「初,日本居台來采金,紅毛奪之;紅毛來取金,鄭氏奪之。今又來取,豈遂晏然無事」?明年癸亥,清師果克臺灣。

  嶐嶺、沙喃、噶馬蘭,雄奇水石足躋攀;帶裘不見孫經略,叱馭何人過北關?

  烏竹芳「蘭陽八景」詩序曰:『噶瑪蘭,一新闢之區也;榛莽荒穢、草木蒙茸,每為人跡所罕到。前之人來守斯土者,斬其荒而除其穢、落其實而取其材,由是奇者以露、美者以顯,而山海之靈異、景物之秀發,未嘗不甲乎中州。特以僻在荒陬,海天遙隔,文人騷土每裹足而不前,實貽林澗之愧!雖然,莫為之前,雖美弗彰;莫為之後,雖盛弗傳。予以乙酉夏承乏斯土,見夫民番熙攘、山川挺秀。北顧嶐嶺,雲煙縹緲;南顧沙喃,水石雄奇;其東則海波萬里,龜山挺峙;其西則峰巒蒼翠,儼如畫屏:竊疑天地之鍾靈、山川之毓秀,概必不在於是也。故特標其名,而志其勝;列為八景,附以七絕:庶名山佳水,不致蕪沒而不彰。後之人流連景物、延訪山川,亦可一覽而得其概云』。

  閩浙總督孫爾準「過噶馬蘭北關」詩云:『山頭亂石金華羊,下飲大澥波茫茫;蹴蹋洪濤濺飛沫,紫瀾迅激浮驚霜。北關拔起通一線,訇然石扇森開張;天開地闢絕人跡,胡煩設險勞堤防!我皇德遠暨日出,坐變斥鹵為耕桑。乃知天意早有在,陽施陰設成巖疆;我來叱馭行過此,戍卒環列排櫐槍。關中沃野七千甲,南東其畝棻鋪穰;茆茨土舍雞犬靜,疑從上古窺洪荒。鴃舌侏禽費重譯,見人狂顧如驚獐;地無可欲視聽寂,安得習染生癡狂!無懷、葛天在人世,桃源之說非荒唐。鯷壑東瞻寒礁石,雞籠西顧連崇岡;瞿唐、劍閣身未到,鄳阨視此誰低昂!援毫思欲勒銘去,媿無筆力追孟陽』!

  素綆金瓶蹟未蕪,猶聞飲鑿自匈奴;他時倘過武威郡,試否曾留酒氣無?

  烏鬼井,在臺灣鎮北坊;荷人所鑿。聞水源甚盛,大旱不竭;南北商船悉於此取水,以供日用。

  殘霞赤瓦映江隈,磊落吾思石勒才;尚有一噓留蜃氣,西京甲第久成灰。

  赤嵌樓,亦荷蘭所築。

  北廷昔日重開邊,白首南征感站鳶;何處木樵留廢址?斜陽獨吊趙屯田。

  臺灣鎮城土堡,乾隆五年總鎮何勉所築。

  沃焦亙古沒人居,百派洪濤赴尾閭;珍重旭初「台海賦」,中原抗手木玄虛。

  台人陳輝,字旭初;為「台海賦」曰:『乾坤闢而坎位定,二氣合而水德成。睠茲台海,涵濁漱清;浺瀜沆瀁,湠漫渟泓。洪濤噴薄,浸鯤身而浮澎島;回漩曲折,入鹿耳而■〈氵匪〉安平:灌百川而弗溢,注萬壑而不盈爾。其激浪湧波,為潮、為汐;藏蛟螭於深溝,穩黿鼉於巨宅。其遙也,望之而愈杳;其廣也,量之而莫盡。既地勢之偏傾,嘆神州之遼隔!蓋禹功所未及敘,章亥所弗能核。迨夫交趾之石一鑿,甘棠之港遂融;昔在版圖以外,今歸邦域之中。東寧啟宇,鄒、魯成風;憑一葦之所屆,乃無遠而弗通。南連廣粵,北接齊、吳;歷錦、葢,涉遼都:藉片帆以利濟,取水道為便途。於是賈人、遊客,飛艇揚航;發鷺島、渡重洋:或候風期而停棹於西嶼之滸,或隨潮信而齊泊乎赤嵌之旁。萃諸州之珍貨,遷本土之稻餹;既車書之一統,何彼界與此疆!則有瀛濡蛋戶,世外自別;依船為家,販海作歠。任風波兮去來。布漁火兮明滅;施罟網於鷺汀,投絲緡於鰲穴。生斯長斯兮,自幼至耋。爾乃探龍宮,數水族;卵育胎生,細肌豐肉:鹽堪作鯗,鮮可佐榖。小者若蟻封,大者若陵谷;奮鬣兮鬥風,噴沫兮飛瀑:乘怒潮以上下,倒狂瀾而伸縮。乃其怪形奇類,種種堪嗔:角燕拖舟,僧魚似人;虎蛟擺浪,龍鯉吞■〈舟侖〉。常衝突乎黑水,時漂泳於澎津。別有洿■〈氵义〉斷港,葭葦蒼深。輕鷗忘機而翔集,振鷺修儀而來臨;遊戲乎廣淵之浦,棲宿於浮嶼之岑:物色兮生意,徙倚兮行吟。若夫玉宇方澄,冰輪乍陡;石尤斂聲,馮夷屏息。飛白銀兮,波光萬里;濯素練兮,水天一色。泛輕舠於鏡中,發清歌於舷側;覺宇宙之甚寬,恣遨遊於八極。如或海若奮威、天吳作祟,驅□象、舞贔屓。雪濤四起兮,莽縱橫以紛飛;濁浪千層兮,排長空而恣肆。聲裂百丈之冰崖,勢奔萬匹之鐵騎;豗島嶼兮若崩,掀樓船兮將墜:冒巨險以往來,仗忠信而無偽。值鯨波之不作兮,識放勳之廣被;慶安瀾之若茲兮,念端居之可恥。告飛廉以先驅兮,吾將展宗愨之素志;果舟楫之具備兮,若濟巨川,自今以始』。

  朝暾乍上唱篙工,欸乃遙聞曙色中;鹿耳門前春水暖,去帆婀娜不勝風。

  昔日凡往福建之舟,皆由黎明時出鹿耳門放洋。清明後南風始發,最宜海行。

  沙磨潮激活礁危,港路紆迴認不差;已過盪纓南、北汕,自斟濁酒勞舟師。

  鹿耳門港,在南、北二汕之間;水底皆沙,縱橫布列,舟不可犯。出入者插竹標以識,南白、北黑;名曰「盪纓」。

  鱟尾懸空一片浮,伽藍暴信近中秋;胡姬爭唱「公無渡」,銀浪如山黑水溝。

  舟人呼八月十四日颶災為「伽藍暴」;風將發,天際先見斷霓飲海,狀如鱟魚尾。

  黑水溝,為澎、廈兮界處;險冠諸海。

  捲地黃沙撲鼻羶,細將風信測蠻天;秋颱、春颶長回憶,辛苦先民渡海年。

  臺灣風信,與他地迥異:風大而烈者為颶,又甚者為颱。颶倏發倏止,颱常連日夜不息。正、二、三、四月發者為颶,五、六、七、八月發者為颱。九月,則北風初烈,或至連月;為九降風。過洋以四月、十月為穩,蓋四月少颱、十月小春天氣多晴暖故也。

  偶臨危岸瞰滄溟,萬吹調刁嘯百靈;試學張生歌「海吼」,蒼涼吟與大魚聽。

  張方高「海吼行」云:『海亹矗石如鼉梁,延袤七十里以長。神工鬼斧劃滄桑,龜、蛇雙峙護水鄉。氣象雄傑不可當,迴潮撐浪力堤防。妖風怪雨起微茫,倏忽鼓盪渾元黃;萬丈波濤猛奔趪,無端片石豎其傍。當車怒臂笑螳螂,詎知根柢厚雄量!蟠結水府亙堅剛,六鰲八柱相頡頏,能使天地乍低昂。海若不平交鬥強,橫衝直撞聲湯湯。遙如萬馬過前岡,輪蹄分蹴競騰驤;近如雷霆奮春陽,一發迸裂爭碎硠。喧如簴業鏗宮商,鳴鏦伐鼓駭龍堂;幽如風松韻遠揚,隆隆隱隱轉悲涼。十年島上髩秋霜,飽聞此籟意荒荒;物情靜者享平康,相逢相讓莫相傷!溟渤萬里任徜徉,容與和平釀吉祥;胡為激怒自擾攘,日夕洶洶吼若狂!巉嚴巨石鎮如常,何曾為爾縮頭藏,海乎、海乎空奔忙』!

  赭北、龕南水怒爭,艤舟遙睇旅魂驚;記曾往歲橫洋過,朝夕金烏望點睛?

  台濟潮流,止分南北。台、廈來橫洋而渡,號曰「橫洋」。

  「稗海紀游」云:『云色一片相連,其中但有一、二點空竇得見紅色,是謂「金烏點睛」;來日主霽』。

  月臨朔望分圓缺,潮近東南易長消;妾如鹿耳娟娟月,郎比鯤身漭漭潮。

  月臨卯、酉,潮漲東、西;月臨子、午,潮平南、北。潮漲多在春、夏之中,潮大每在朔、望之後:海濱皆然,台亦無異。惟台地屬東南,月常早上:十七、八之後,月值初昏,即臨卯、酉;故潮長退,視他處亦較早也。

  遠山如黛水如環,無恙征帆日往還;東鰈西鶼棲宿穩,春風分付月眉灣。

  月眉灣,在鹿耳門前;避風者,多泊舟於是處焉。

  清水溪頭吊劫塵,濁水溪邊傷遠春;悠悠清濁兩無據,愁殺空山翠袖人!

  清水溪、濁水溪,並在彰化縣東南六十里。

  萍痕絮影總伶仃,墜緒如煙鬢欲星;淒斷湔裙舊江水,春來分外照人青。

  稻江風景,仿佛秦淮桃葉渡;誦阮亭絕句,但覺忍俊不禁。

  彩虹沈沈臥十里,明河無聲秋如洗;欲問當時投劍人,水底喚龍龍不起。

  劍潭,在台北圓山;聞荷人曾投劍焉。

  世情倏忽判雲泥,冷暖枯榮久不齊;莫漫秋紈歌再熱,涼風只在大安溪。

  台地以大安溪為界,過南則暖、入北則寒,截然有秋、夏之殊。

  人月雙圓放夜時,無端豔障費儂癡;邯鄲舉目皆廝養,偷得花枝欲嫁誰?

  台俗:上元節,未字之女偷折人家花枝,為人詬詈,則異日可得佳婿。

  踏青時節病愁淹,紙閣三層悄下簾;底處春魂招蛺蝶?晚風料峭雨廉纖。

  春雨成霖,謂之「四十九日烏」。

  堆盤庾韭又周菘,尾壓猶存伏臘風;容易沿門歌洗佛,春光九十已匆匆。

  臘月既望,各市廛競饜酒肉,名曰「尾壓」。四月八日,僧童舁佛,奏鼓作歌,沿門索施;謂之「洗佛」。

  ■〈囋,日代貝〉膚■〈目舌〉舌入宵多,佳節端陽一瞬過;今日積成負山勢,空然稻梗奈君何!

  五月五日清晨,然稻梗一束,向室內四隅薰之,用楮錢送路旁,名曰「送蚊」。

  萬死投荒去國心,冷衙四望瘴煙深;劇憐鶴俸輕如許,抵否纏頭一擲金?

  清初,臺灣府道俸銀僅六十二兩零四分四釐、知縣俸銀二十七兩四錢九分。

  八股文章兩石弓,破荒劉蛻羨群空;遂令大澤深山裏,一世龍蛇入殼中。

  臺灣自康熙二十五年始設學;明年春,陸路提督張雲翼疏稱『二十六年丁卯大比,在臺灣為開科之始。請照甘肅、寧夏之例,於閩省鄉闈另編字號,額取一、二名;俟肄業者眾,乃撤去另號,勿限額數』。臺灣之鄉、科,自此始。三十二年,邑學生王璋以第六人登解榜。

  武榜始自康熙二十九年,阮洪義中甲戌榜武進士。

  甲帖丁錢古制無,三章碩鼠感今吾;昨宵食貨稽班史,恩詔前皇疊賜租。

  台地田園,十分曰一甲。每甲東、西、南、北四至各二十五戈,每戈長一丈二尺五寸。其坵段之方圓、曲直、寬狹不等,則計尺寸折算。

  康熙三十七年,豁免水災圮陷田園。雍正五年及八年,豁免水沖、沙壓田園。乾隆二年及九年,豁免圮陷田園及水沖、沙壓田園。

  贌社規同贌港風,海山榷算計臣工;不知屠釣畸人裏,可有鄭、顏草澤雄?

  「赤嵌筆談」云:『贌社者,招捕鹿之人;贌港者,招捕魚之人。俱沿山海,蓋草為寮;時去時來,時多時少。雖為賦稅所後出,實亦奸宄所由滋。

  漫誇門第博陵崔,世系摩挲有剩哀;太息北朝遺澤竭,衣冠此日半輿台!

  「臺灣縣志」曰:『台人雖貧,男不為奴、女不為婢;臧獲之輩,俱從內地來此:亦風之不多覯者』。

  弓絃霹靂耳生風,馬上乾坤屬乃公;竟屈景宗諧競病,可憐新婦閉車中!

  近日台人無事可為,多喜學詩;結社者,六、七十處。

  金銀官闕未荒唐,曉日春潮各擅場;愛汝達夫詩律細,解將八景繪蠻鄉。

  高乾拱「詠臺灣八景」詩「安平晚渡」云:『日腳紅彝壘,煙中喚渡聲;一鉤新月淺,幾幅淡帆輕。岸闊天遲暝,風微浪不生。漁樵爭去路,總是畫圖情』。「沙鯤漁火」云:『海岸沙如雪,漁燈夜若星;依稀明月浦,隱躍白莎汀。鮫室寒猶織,龍宮照欲醒。烹魚沈醉後,何處曉峰青』?「鹿耳春潮」云:『海門雄鹿耳,春色共潮來;二月青郊外,千盤白雪堆。線看沙欲斷,射擬弩齊開。獨喜西歸舶,爭隨落處回』。「雞籠積雪」云:『北去二千里,寒峰天外橫;長年紺雪在,半夜碧雞鳴。翠共蛾眉積,炎消瘴海清。丹爐和石煉,漫擬玉梯行』!「東溟曉日」云:『海上看朝日,山閒聽曉鐘;天開無際色,人在最高峰。紫閣催妝鏡,咸池馳浴龍。風流靈運句,燭燭照芙蓉』。「西嶼落霞」云:『孤嶼澎湖近,晴霞返照時;秋高移絳樹,海晏捲朱旗。孫楚城頭賦,劉郎江上詩;淋漓五彩筆,直欲補天虧』。「澄台觀海」臺灣:『有懷同海闊,無事得台高;瓜憶安期棗,山驅太白鰲。鴻蒙歸紫貝,腥穢滌紅毛。濟涉平生意,何辭舟楫勞』!「斐亭聽濤」臺灣『島居多異籟,大半是濤鳴;試向竹亭聽,全非松閣聲。人傳滄海嘯,客訝不周傾。消夏清談倦,如驅百萬兵』。

  一官迢遞布颿輕,鑿險縋幽少宦情;「秋曰雜詩」傳海外,弓衣多少織難成。

  孫元衡有「秋日雜詩」十二首。其一臺灣:『八月渾如夏,冰紋枕簟斜;渴虹淹溽暑,毒霧莽風沙。破夢無名鳥,傷心未見花!自憐情漫浪,更擬著浮槎』。其二臺灣:『西偏惟日落,東向一煙巒;不爽鍼盤路,無形鐵板關。魚舠紛似葉,戰舸靜如山;深穩成安宅,毋憂海國頑』!其三臺灣:『亦有奇情在,都疑夢裏逢;潮生驚戰鼓,日盡駭邊烽。挾火麒麟颶,摧臺灣傀儡鋒。秋容何處好,千里木芙蓉』。其四臺灣:『諸番多窟宅,深就瘴臺灣安;竹塢疑熊館,茅居結馬鞍。山荒朝獵豹,田熟夜防獾。此是羲皇上,文身似羽翰』。其五臺灣:『信此飄零眼,浮觀別異同;四時無正候,百物有奇功。版藉繙稽婦,蠻村渾賤翁。糟醨聊可啜,應笑學鄲筒』。其六臺灣:『海國多新意,生涯自不貧;清流環靛戶,白水散■〈罒上令下〉人。臺灣露龍噓漐,油臺灣蜃積鱗。所嗟鉛槧客,風俗未相親』。其七臺灣:『殊方今樂國,襁負目成鄰。錫饟酬田祖,蠻謳賽水神。蕷苗田鹿喜,蔗葉野牛馴。經術能師古,「豳風」屬此人』。其八臺灣:『秋雨滋篔籜,淒風養秀葽;醍醐閒伴少,榔櫪野情遙。軗擊煎餳灶,檣維煆蠣窯。喧囂那可息,猿鶴漫相招』!其九臺灣:『物情殊熳爛,問俗竟如何!樂事喧鼉鼓,哀音轉犢車。番荒逃火鹿,海熟上潮魚。生理渾難計,安恬可息居』。其十臺灣:『欲補蟲魚註,徒多玩物情:文禽懸羽息,沙蟹寄螺生;守拙蠨蛸隱,爭雄蜥蜴鳴。大都觀變化,蠢蠢只空名』。其十一臺灣:『秋宵常獨坐,宜楙漫相招。積水光搖動,連岷氣鬱陶。幅飛迎月露,雞唱逐風潮。引領還空舍,余生本寂寥』!其十二臺灣:『回首平生事,心將跡並奇:溯江曾學懶,入海為求詩。臺灣水交相适,魚龍兩不疑。還舟無處覓,大火又西馳』。

  一卷「瀛壖百詠」詩,風流端合界烏絲;百年花月春無主,燭冷香銷奈此時!

  張柳漁著「瀛壖百詠」詩一卷。

  楚些何從賦「大招」,蘇門冷瘴鷺門潮;卻留江筆花如錦,憨柳驕桃不敢妖。

  臺灣進士施耐公、許蘊白二君內渡後,皆依家君幕中。前年蘊白偕余赴南洋,卒於蘇門搭刺;去秋,耐公亦在鷺嶼病故。蘊白所著「窺園詩草」及耐公所著「後蘇龕詩文集」,家君將為選刻,附入「菽莊叢書」。

  木落空山萬古心,一聲淒厲觸難禁;無窮剩水殘山意,迸作哀猿怨鶴吟。

  台地採茶詞,謂之「褒歌」;饒有「竹枝」風趣。

  服箱從古屬牛星,薄笨車聲曉未停;驚破秋衾銅輦夢,孤懷轤轆不禁聽。

  「海東札記」謂:『侵曉夢迴時,牛車行市間,輪聲脆薄,如哀如訴,極不耐聽』。

  廢瓦頹垣悵暮郊,幾時吹破杜陵茅;飄搖風雨鴞聲惡,瘏口嘵音何處巢?

  余家內渡後,板橋舊宅日就傾圮,鐘彝、花木掠毀殆盡;可痛也!

  碧桃花散雨如絲,斷夢闌珊十月癡;持謝嬉春鄰女伴,相邀觀賽蔣公祠。

  台人好事鬼,迎神賽佛幾無虛月;廢時縻費之俗,迄今未之能革也。

  蔣毓英祠,在舊臺灣府鎮北坊。

  畫眉豔值月初三,秦贅簫聲滿朔南;寄語呼龍種瑤草:「兒家原不重宜男」!

  台人多養童媳,贅婿承祧;此風至今尚然。

  碧玉年華小玉癡,畫樓一角銷葳蕤;瀛洲別有銷魂種,薄倖司勳未許知。

  台妓多端厚,無吳下輕佻習氣。余嘗以此誇人;或誚曰:『子為漢臣,安得不臺灣爾乎』!

  愛看麋鹿走成群,白頭生風古未聞;翻怪山前多哭者,不應別有猛於君。

  台山無虎,故麋鹿特孳盛。

  葭飛忙殺弄潮兒,爭給官中採捕旗;雪虐風饕琅嶠渡,蜑船剛值「討烏」時。

  隆冬捕烏魚,名曰「討烏」。其捕魚器具,有罟、罾、縺、藏、■〈罒上令下〉、箔之目。官中給烏魚旗數十枝,旗用白布一幅,刊刷「烏魚旗」字樣,填寫漁戶姓名,縣印鈐蓋,插於船頭。

  烏魚於冬至前後盡出,由諸邑鹿子港先出,次及安平鎮大港,後至琅嶠海腳,於石罅處放子,仍回北路。冬至前所捕之魚,名曰「正頭烏」,則肥;冬至後所捕之魚,名曰「倒頭烏」,則瘦。

  荒郊毒虺苦難除,吞象巴蛇事不虛;丁此百無聊賴日,莫嘲箋註到蟲魚。

  台產蛇有三種,嚙人立死。一名龜殼花,背有文如龜紋;一名飯匙倩,見人頭昂二、三尺,惟尾貼地,噴鼻有聲;一名青竹絲,長一、二尺,色青如竹。

  「赤嵌集」:『北路有巨蛇,可以吞鹿,名曰鉤蛇;能以尾取物。孫元衡有「巨蛇吞鹿歌」臺灣:『一島三千糜鹿場,甡甡出谷如牛羊;台山不生白額虎,族類無憂牙爪傷。野有修蛇大如斗,颼颼草木腥風走;氣騰火燄噴黃臺灣,八尺斑龍入巨口;九岐璚角橫其喉,昂霄下咽膏涎流。獰蕃駭獸不相賊,犇竄林莽爭逃鉤。我聞巴蛇吞象不煩齩,三歲化骨何陰狡!爾鹿、爾鹿甚微細,此蛇得之應未飽』。

  臺灣疇苕穎鬱蔥芒,俛仰乾坤一飯囊;消受清饞風半陣,沿莊初熟「過山香」。

  米名「過山香」者,粒大倍於諸米,極白。用少許雜他米中作飯,極香美。

  滿城綠醉更紅憨,飛絮風情昔未諳;何苦移栽六株柳,觸人春恨似江南!

  台北舊無楊柳,近始見六株於植物園中。

  貼地花開六代蓮,相逢無那困人天;香風吹遍相思樹,醉倒狂奴骨欲仙。

  台地多相思樹。

  越王餘算、禹餘糧,覆地連畦筍蕨鄉;獨使詩人忘不得,九秋風味鳳山薑。

  「香祖筆記」:『鳳山縣有薑名三保薑,相傳三保太監所植,可療百病』。

  波羅蜜媵菩提果,雞橘龍牙讓汝尊;欲識西方供養用,祇宜侍者覓眈原。

  波羅蜜,實生樹幹,大如斗,皮似如來頂;剖而食之,味甘如蜜。

  菩提果,實青黃,味甘而香。

  倒垂簷下避驕陽,風露能滋屈畹香;休訝此生不沾土,郢中久異屬懷王。

  「臺灣采風圖」臺灣:『倒垂蘭,出北路內山。枝屈曲如梅,葉似萱;短而厚,不著土。取一枝挂簷陰雨露所及處,自能生根抽芽、出葉開花。花如蘭,色黃碧,微香』。

  偶然一現不知還,東海揚塵悴玉顏;汝是華鬘市中侶,未應色相示人間!

  「赤嵌集」:『曇花一枝數十蕊,一蕊長七、八寸;花六出,外紫內白,頗似蓮花。亦有白色者。摘置案間,經時略不損壞,花蕊仍然開放;是一異種』。

  示兆爭傳寸節奇,穴生小草竟知時;轉蓬浮梗嗟如我,一握迷途有導師。

  「臺灣志略」:『風草,產內山。春生無節,則經年無颱風;生一節,即颱一次;二節二次,多節則多次:甚為奇驗』。

  編槿為廬緝藿扉,一家老死共忘機;爭城爭地紛蠻觸,輸爾巢居少是非。

  番社名室曰囤。先以竹木結成椽桶,編竹為牆,蓋以茅草為兩大扇,中豎大樑;備酒、豕,邀請番眾舉上。兩扇合為屋狀,如覆舟;寬二丈餘、長數丈,前後門戶疏通。夫妻、子女,同聚一室。門兩旁上下,丹雘采色,燦然可觀。舍內,地淨無塵。前廊,竹木鋪設如橋,俯欄頗亦有致。鑿木板為階梯,木極堅韌,或以相思木為之—又一種木,文理樛結如檀梨狀,從內山採出,番亦不名何木,高可五、六尺。入室者,拾級而入。

  今朝有客採風還,踏遍祁連萬仞山;告我至今眉裏社:「太羹醴酒尚人間」。

  眉裏社番人飲食,飯凡二種:一占米煮食;一篾筩貯糯米置釜上,蒸熟。手團食,日三飧;出則裏腰間。洒凡二種:一舂秫米使碎,嚼米為面,置地上;隔夜發氣,拌和藏甕中,數日發變,其味甘酸。遇婚娶、築舍、捕鹿時,出此酒,沃以水;群坐地上,用木瓢或椰碗汲飲之。酒酣歌舞,夜深乃散。一將糯米蒸熟,拌面入篾籃,置甕口,津液下滴;藏久,色味香美。遇貴客,始出以待;敬客,必先嘗而後進。

  陌路相逢許見姎,班蘭五色映衣裳;斯人不遇鄺湛若,絕色寧無雲軃孃!

  番社亦有麗者,唯腥氣難近。

  鹿皮一裹了塵緣,笑殺喪儀費簡編;大得漆園生死旨,不私螻蟻與烏鳶。

  番人死,或以鹿皮蓋體,舉而委諸山谷間。熟番則效漢人持服,生番則否。

  儷皮成禮古風留,為理何須仗蹇修;絕倒聘錢還不得,神仙無賴是牽牛。

  婚姻,名曰「牽手」。訂盟時,男家父母遺以布。麻達成婚,父母送至女家,不需媒妁。至日,執豕、酌酒,請通事、士官、親威聚飲。賀新婚,名曰「貓罩佳哩」。夫婦反目,即離異。男離婦,罰酒一甕、番銀三餅;女離男或私通被獲,均如前例。

  已能鉶簋仿陶唐,鹵斫鎡基用更長;多事偏來儵忽帝,強將七竅鑿中央。

  番社器用,耕種如牛車、犁耙和漢人同。厝內器皿各殊:汲水用匏,飯貝用椰碗、螺殼。捕鹿用鏢箭。炊飯用鐵鐺,亦用木扣、陶土為之。圓底縮口,微有唇起以承甑。以石三塊為灶,置木扣於上以炊。近亦築灶。間置桌椅及五彩瓷器,非以資用,為觀美耳。螺錢,皆漢人磨礱而成;圓約三寸,中一孔,以潔白者為上。每圓值銀四、五分,如古貝式。各社皆然。

  阿儂試學「麻巴歷」,一路來看「薩魯屯」;莫哂■〈女阝取〉隅作蠻語,郝隆原是舊參軍。

  番語:番社謂之「薩魯屯」,騎牛謂之「麻巴歷」。

  入室他人喟若何!猶將獨眼吊沙陀。一章頌祖神絃曲,仿佛嗣音「五子歌」。

  「番俗六考」載:『下淡水社頌祖歌臺灣:「巴干拉呀拉呀留(言請爾等坐聽也),礁眉■〈丏加〉■〈丏加〉漢連多羅我洛(言論我祖先如同大魚也),礁眉呵干洛呵連(言凡行走必在前也),呵吱媽描歪呵連刀(言何等英雄也)!唹嗎礁卓舉呀連呵吱嗎(言如今我輩子孫不肖也),無羅嗄連(言如鳳隨舞也)。巴干拉呀拉呀留(言請爾等坐聽也)」』!

  躡機亦有女工勤,茜草沾成血色殷;欲答西方美人意,報儂一匹「達戈紋」。

  番婦自織布,以狗毛、苧麻為線,染以茜草,錯雜成文,朱殷奪目;名「達戈紋」。歐美婦人頗珍視之。

  忍將家世話臺灣,一劍風塵歲月艱;不及逋仙舊梅鶴,千秋安穩占孤山。

  側身天地一詩囚,撫事追時涕泗流;只惜唐衢空善哭,解人難覓白江州!

  年年海上飛精衛,處處枝頭怨杜鵑;好為麻姑告王遠,祇須留命待桑田。

  春杪內渡,別島上吟侶

  不作臨歧態可憐,相須斗酒一留連;贈言乞爾驚人句,行色羞余使鬼錢。客路飛花春並別,故山叢桂夢頻牽。明朝挂席雞籠港,鶴散鷗閒已半年。

  贈洪逸雅

  幽棲寂寞水臺灣鄉,祇有收茶曬藥忙;一世畫教才盡掩,十年詩與鬢俱蒼。好音慰藉休嫌懶,後約叮嚀豈遽忘!準擬清秋三五夜,遍舟來訪石淙莊。

  攝津秋夕,寄懷臺灣吟侶

  鯤溟七十社,社社島之英;六義發天喙,健筆鏗其精。邀我漸離築,酒市時一鳴;慷慨數行淚,調苦難為平。自經江海別,彌憶沈酣情;偶繙篋中稿,其怨可以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