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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文獻叢刊·第64種】台湾诗乘

  台灣文獻叢刊

  【第 64 種】

  臺灣詩乘

  .作者:連橫

  .原書頁數: 0262 頁

  ●書籍簡介

  第六四種「臺灣詩乘」

  本書(二冊二六二面一五七、二○○字)分六卷,連橫撰。作者字武公,號雅堂、別號雅棠、又號劍花;臺南人。清光緒四年,生於臺南馬兵營。年十八,遽遭割臺之痛,始學詩以述家國淒涼之感。並以時蒐集臺灣民主國文告,預儲撰史材料。日俄戰後,憤清政不修,至廈門創「福建日日新報」,鼓吹排滿。嗣報館被封,回臺主「臺南新報」漢文部。越三年,移居臺中,入「臺灣新聞」,開始撰作「臺灣通史」;因與林朝崧、賴紹堯輩創櫟社,以道德文章相切劘。民國初建,有遠遊大陸之行。至三年,返臺。自此即潛心述作,越五年而「通史」以成。旋移居臺北,集古今作家之詩,刺其有繫臺灣者編而次之,名曰「臺灣詩乘」。十三年,又編行「臺灣詩薈」月刊,校訂夏琳「閩海紀要」。後又為保存臺語計,賈其餘勇撰「臺灣語典」。至二十二年,舉家移居滬上;二十五年夏,因病逝世。本書成於民國十年,「自序」有云:『子輿有言:「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是詩則史也,史則詩也」。余撰此編,亦本斯意』。所采古今之詩,上自開臺草創,下訖割臺前後;誠如「自序」末云:『讀此編者,其亦有感於變風、變雅之會也歟』!

  連氏所著,除本書與「臺灣通史」、「臺灣語典」外,尚有「劍花室詩集」、「雅言」及「雅堂文集」等書,分詳第九四、一二八、一六一、一六六、二○八種諸篇。

  ●序號   篇名

  1  蘇序

  2  自序

  3  題詞

  4  臺灣詩乘卷一

  5  臺灣詩乘卷二

  6  臺灣詩乘卷三

  7  臺灣詩乘卷四

  8  臺灣詩乘卷五

  9  臺灣詩乘卷六

  ●蘇序

  連子既成「臺灣通史」之三年,益以其間撰為「臺灣詩乘」一書。書成,屬序於余。余惟詩之存亡,豈不重視其人哉?遜清三百年間,前後稱詩者眾矣。自漁洋、秋谷、愚山、初白諸子以來,各家流派,雖互有得失,然風騷壇坫,迭為主盟;獨臺灣以邊陲僻處,遠介東堧,卒未獲左旗右鼓,馳騁中原,以爭黃池一日之長。間有寓賢、名宦如沈斯庵、唐薇卿輩所謂「福臺新詠」、「斐亭詩畸」者,曾幾何時而聲銷采匿,幾幾乎與太液之波、昆明之灰同歸闠寂也。蓋風氣之所塞、壤地之所囿、才力之所絀,實無人焉為之表彰而羽儀之。詩之亡,匪自今日始也。

  連子以抑塞磊落之才,丁否阨流離之會,間嘗涉江踰河,弔舊都,歌易水,北至瀋陽、山海關外,所過山川都邑之沿革,聲華文物之盛衰,激昂豪宕,一寓於詩。連子之詩姑勿論,獨念連子崛起榛蕪,慨然以表彰羽儀之功引為己任,卒使沉淵之珠騰於赤水、埋幽之劍煥於豐城,炳炳琅琅,於今為烈。意者天殆欲昌明詩教於邊陲僻處之區,而特特以表彰羽儀之功歸我連子也!往者顧俠君選元詩,夢古衣冠來拜者數百人;王德甫撰「湖海詩傳」成,同時有捧書飲泣者。蓋詩文之道,感乎幽明。異日此編一出,風行海內,方且左旗右鼓,馳驟中原,以爭黃池一日之長。微我連子,其誰屬乎?然則連子表彰羽儀之功,顧不偉歟!顧不偉歟!

  壬戌冬節,晉江蘇鏡潭菱槎甫序於淡江寓盧。

  ●自序

  「臺灣通史」既刊之後,乃集古今之詩,刺其有繫臺灣者編而次之,名曰「詩乘」。子輿有言,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是詩則史也,史則詩也。余撰此編,亦本斯意。

  夫臺灣固無史也,又無詩也。臺為海上荒土,我先民入而拓之,以長育子姓,艱難締造之功多,而優遊歌舞之事少;我臺灣之無詩者,時也,亦勢也。明社既屋,漢族流離,瞻顧神州,黯然無色,而我延平郡王以一成一旅,志切中興,我先民之奔走疏附者漸忠勵義,共麾天戈,同仇敵愾之心堅,而扢雅揚風之意薄;我臺灣之無詩者,時也,亦勢也。清人奄有,文事漸興,士趣科名,家傳制藝,二三俊秀始以詩鳴,遊宦寓公亦多吟詠,重以輿圖易色,民氣飄搖,侘傺不平,悲歌慷慨,發揚蹈厲,凌轢前人;臺灣之詩今日之盛者,時也,亦勢也。

  然而餘之所戚者則無史。無史之痛,余已言之。十稔以來,孜孜矻矻,以事「通史」;又以餘暇而成「詩乘」。則余亦可稍慰矣。然而經營慘澹之中,尚有璀璨陸離之望。是詩是史,可興可群。讀此編者,其亦有感於變風、變雅之會也歟!

  辛酉花朝,臺南連橫序於臺北大遯山房。

  ●題詞

  遺山野史少陵詩,今日於君並見之。千古才人一枝筆,相憐傳世總傷時。

  難得知書有細君,十年相伴助文情。從來修史無茲福,半臂虛誇宋子京。

  掌故搜羅三百年,幾多佳句集毫顛。任公尚有游臺稿,好採遺珠續後編。

  鹿耳鯤身壯海東,延平劍氣尚磨空。不須更寫滄桑感,還我河山指顧中。

  民國三十三年十一月,吳興陳其采題。

  ●臺灣詩乘卷一

  臺灣連橫撰

  臺灣為海上荒土,我延平郡王入而拓之,以保存漢族;宏功偉績,震曜坤輿,具載「臺灣通史」。聞王克臺後,頗事吟詠,而不留隻字。豈當玄黃之際,王之子孫閟而不發歟?余從各處搜羅,僅得一首,為登峴石山;是為北征之時,師次京口所作。詩曰:『黃葉古祠裏,秋風寒殿開。沉沉松柏老,瞑暝鳥飛回。碑碣空埋地,庭階盡雜苔。此地到人少,塵世轉堪哀』!

  延平郡王之詩,既載之矣,嗣有友人傳示一首,為王手書,現存平戶某所;惜不知其題目,似為遊覽之作。詩曰:『破屋荒畦趁水灣,行人漸少鳥聲閒。偶迷沙路曾來處,始踏苔巖常望山。樵戶秋深知露冷,僧扉晝靜任雲關。霜林獨愛新紅好,更入風泉亂壑間』。

  平戶在日本肥前國,與長崎隔帶水,有千里濱,延平降誕之地也。清嘉慶元年壬子(按嘉慶元年為丙辰,壬子系乾隆五十七年;經查原稿,確系壬子)冬十二月,藩主松浦乾齋公命建慶誕芳縱碑,葉山高行撰文,多賀嘉彰書冊,而自系銘。碑高可丈餘;旁有椎,幹老葉茂,聞為延平幼時所植,至今寶之。

  臺灣之名始於明季,而澎湖見於隋代。及唐中葉,施肩吾始率其族居此。肩吾,汾水人,元和中舉進士,隱居不仕,有詩行世。其題澎湖云:『腥臊海邊多鬼市,島夷居處無鄉里。黑皮年少學採珠,手把生犀照鹹水』。是此居民尚為島夷,故有「黑皮年少」之語。然澎湖之有華人,遠在秦、漢之際。或曰:楚滅越,越之子孫遷於閩,流落海上,或居於澎湖。是華人之來也已久,惟不見於載籍爾。

  有明之末,海氛不靖,閩、粵戒嚴。天啟二年,荷人再乞互市,明廷不許,遂據澎湖。四年春,福建巡撫南居益遺總兵俞咨皋討之,荷人大敗,擒其將高文律,斬之以徇。八月,荷人請和,乃去澎湖而入臺灣。是時居益至廈門,調集水師,籌軍務,故有視師中左所之詩。中左所者,廈門也。詩曰:『寥廓閩天際,縱橫島嶼微。長風吹浪立,片雨挾潮飛。半夜防維楫,中流謹袽衣。聽雞頻起舞,萬里待揚威』。其二:『一區精衛土,孤戍海南邊。潮湧三軍氧,雲蒸萬灶煙。有山堪砥柱,無地足屯田。貔虎聊防泛,蛟龍藉穩眠』。此詩第一首僅言駐廈用兵之事,而第二首則言澎湖之險要。「有山」、「無地」兩句,可作一篇防海論。

  沈斯庵太僕以永曆三年入臺,時臺為荷人所據,受一廛以居,極旅人之困,弗恤也。及延平至,待以賓禮。清軍得臺後,卒於諸羅。斯庵名光文,字文開,浙之鄞人也;居臺三十餘年。自荷蘭以至鄭氏三世盛衰,皆目擊其事。著書甚多,臺灣文獻推為初祖;然書已散佚。余搜輯其詩,僅得六十有九首,編為一卷,列於「臺灣詩存」。

  憶感云:『暫將一葦向東溟,來往隨波總未寧。忽見游雲歸別塢,又看飛雁落前汀。夢中尚有嬌兒女,燈下惟餘瘦影形。苦趣不堪重記憶,臨晨獨眺遠山青』。

  慨賦云:『憶自南來征邁移,催人頭白強扶持。樂同泌水風何冷,飲學秋蟬露不時。最幸家貧眠亦穩,堪憐歲熟我仍飢。仰天自笑渾無策,欲向西山問伯夷』。

  斯庵有己亥除夕之詩。己亥永曆十三年,荷蘭尚據臺灣,則其困乏尤可知矣。詩曰:『年年送窮窮愈留,今年不送窮且羞。窮亦知羞窮自去,明朝恰與新年遇。贈我椒尊屬故交,頻頻推解為同胞。客路相依十四載,明年此日知何在。修門遙遙路難通,古來擊楫更誰同。也憐窶空嗟無告,猶欲堅持冰雪操。爆竹聲喧似故鄉,繁華滿目總堪傷。起去看天天未曉,雞聲一唱殘年了』。

  永曆十五年,延平克臺灣,中土士大夫多從之至。聞斯庵在,大喜,各以相見為幸。故其集中頗有唱酬之作。如謝王愧兩司馬見贈云:『廿載仰鴻名,南來幸識荊。忘機同海客,尊義締寒盟。霖雨時思切,東山望不輕。流離誰似我,周急藉先生』。盧司馬惠朱薯賦謝云:『隔城遙望處,秋水正依依。煮石煙猶冷,乘桴人未歸。調饑思飽德,同餓喜分薇。舊事縈懷抱(司馬昔為我郡兵憲),于今更不違』。齊介人旋禾,未及言別,茲承柬寄,欣和云:『忽帶青雲去,惟將逸韻留。剡舟知待雪,陶徑已辭秋。風足高山水,光原燦斗牛。瑤華承寄問,多病獲新瘳』。按王司馬字長孺,號愧兩,福建惠安人,官至兵部左侍郎,後卒於臺。盧司馬名若騰,字閒之,號牧洲,福建同安人,官至兵部尚書,後卒於澎。而齊介人未詳。

  斯庵又有別顧南金、洪七峰二詩,亦同客臺灣者。南金,浙江黃巖人,曾任江南糧儲道,駐京口,延平北伐之時來歸,遷之臺灣。七峰疑洪旭之族人;旭字九峰,同安人,為延平部將。

  別顧南金云:『明知苦節卻艱貞,九載相憐藉友聲。邱壑有懷推老大,色言欲避笑愚生。入山地近區南北(南金移居南路),此日情深勝弟兄。安得時時慰依傍,長如鷗鷺得隨行』。

  別洪七峰云:『鷺島初來便識君,東山又共學耕耘。髮膚無恙悲徒老,著述方成悔欲焚。忽作閒心同倦鳥,俄焉長揖別高雲。從今只合言於野,理亂都將置不聞』。

  野史載延平薨,子經嗣,頗改父之臣與政。斯庵作賦有所諷。或譖之,乃變服為僧,逃入羅漢門山中。或以言解之於經,乃免。斯庵集中有山居八首,當作於是時也。詩曰:

  『戰攻人世界,隱我入山間。且作耽詩癖,誰云運甓閒。松杉生遠影,風雨隔前灣。天路遙看近,歸雲共鶴還』。

  『生平未了志,每每託逃禪。不遂清時適,聊耽野趣偏。遠鐘留夜月,寒雨靜江天。拯渙方乘木,才弘利涉川』

  『念此朝宗義,孤衷每鬱寥。未能支廈屋,祗可託漁樵。冀作雲中鶴,來聽海上潮。長安難得去,不是為途遙』。

  『已當天末處,地亦近南交。欲雨虛帷潤,無家壯志拋。桐看幾落葉,燕記屢營巢。正作還鄉夢,虛窗竹亂敲』。

  『只說暫來爾,淹留可奈何。驅羊勞化石,返舍擬揮戈。我恥周旋倦,人言厭惡多。旅途宜自惜,慨以當長歌』。

  『雲間長抱石,鷗夢淺依沙。山靜能容客,潮流直到家。苟全徙倚便,小隱困窮加。不識春風面,何人問落花』?

  『餓已千秋久,人堪飯首陽。苦憂徒反側,無事笑徜徉。慨想風雲合,回思雨露長。祗今空寂寞,能不變滄浪』?

  『長松不可俯,遠視立亭亭。月色來窗曙,山光到海青。荒村餘古意,老鶴愛修翎。正發臨池興,憂來筆又停』。

  斯庵又有感懷八首,亦是時之作。詩曰:

  『未伸靖節志,居此積憂忡。退避依麋侶,流離傍蜃宮。身閒因性嬾,我拙任人工。島上風威厲,衾寒夢未終』。

  『採薇思往事,千古仰高蹤。放棄成吾逸,逢迎自昔慵。花枯邀雨潤,山險倩雲封。即此煙霞外,心清聽晚鐘』。

  『不改棲遲趣,偏因詩酒降。晨風搖遠樹,夜月照寒釭。地靜長留古,心幽豈逐尨。興來懷友處,結韻老梅樁』。

  『蓬蒿長仲蔚,卜亦賣成都。獨釣月千尺,分耕雲半區。樂饑水有泌,行乞市非吳。但是棲依者,相從莫問途』。

  『朋來閒話舊,感歎到斜曛。聯袂招新月,分途送暮雲。梅寒搖夢影,筆凍冷花紋。興倦登樓矣,依劉今未聞』。

  『往事平生恨,株牽且俟河。觸藩誰遣觸,磨蝎命先磨。海嶼薇原少,天南雁不過。支扉當夜靜,霜月影婆娑』。

  『南來積歲月,又看荔將花。志欲希前輩,時方重北衙。隱心隨倦羽,寒夢繞歸槎。忽覺疑仙去,新嘗蒙頂茶』。

  『忽爾春將半,居諸不肯停。新詩縈雪夢,愁思入寒扃。同調孚聲氣,時賢重典型。敝廬依大武,遙接數峰青』。

  按大武巒在今嘉義之東二十里。

  斯庵又有思歸之詩;以第六首結句觀之,則居臺已十年矣。中原易主,故國久墟,又何必作歸計哉!詩曰:

  『歲歲思歸思不窮,泣歧無路更誰同。蟬鳴吸露高難飽,鶴去凌霄路自空。青海濤奔花浪雪,商同颷夜動葉梢風。待看塞雁南飛至,問訊還應過越東』。

  『颯颯風聲到竹窗,客途秋思更難降。霜飛北岸天分界,月照家園晚渡江。蓬島無薇增餓色,閒庭有菊映新缸。夜深尋友沿溪去,怕叩柴門驚吠尨』。

  『我貴何妨知我希,秋山閒看倚荊扉。濤聲細細松間落,雪影搖搖荻上飛。詩瘦自憐同骨瘦,身微卻喜共名微。家鄉昔日太平事,晚稻香新紫蟹肥』。

  『潮水始從天外來,澄光一片隱樓臺。東山興懶藏游屐,栗里花殘覆酒杯。熟慣窮愁詩債逼,久安寂寞道心開。洗心欲挽河猶遠,利涉當前藉大才』。

  『不飛霜色到疏林,蘆雪楓丹秋已深。民習耕漁因土瘠,天留風月絕塵侵。山容漸老添詩料,海氣凝寒動客心。絺綌自看還敝甚,無衣空搗月明砧』。

  『山空客睡欲厭厭,可奈愁思夢裏添。竹和風聲幽戛籟,桐篩月影靜穿簾。暫言放浪樵漁共,久作栖遲貧病兼。故國霜華渾不見,海秋已過十年淹』。

  鄞縣張蒼水尚書曾與延平郡王北伐,招撫江西,敗後入海,嗣與王同定臺灣。及見王無西意,遺詩誚之。有『中原方逐鹿,何暇問虹梁』;王一笑而已。無何王薨,子經嗣,益鬱鬱不樂,遂散舊部,隱於浙江海上,為清吏所得,慷慨授命;事載「臺灣通史」。尚書名煌言,字玄著,工詩文,善治兵,延平禮之。

  余撰「臺灣通史」之時,系據「南雷文定」;後閱「鮚埼亭文集」,則蒼水固非隱於西湖,而遁於定海之懸嶼,其墓在杭州南屏山麓。余又得其全集,有「奇零草」四卷,徐闇公中丞在廈序之;則蒼水之詩固在,且多關臺灣及鄭氏軍事,為錄一卷,存於「臺灣叢書」。

  蒼水有感懷兼悼延平王云:『擬將威斗卻居延,捧讀珠槃事渺然。龍鬥幾人開貝闕,鶴歸何處問芝田?引弓候月爭相賀,掛劍寒雲祗自憐。想到赤符重耀日,九原還起聽鈞天』。

  「南雷文定」所載『中原方逐鹿,何暇問虹梁』之句,余讀「奇零草」,為蒼水送羅子木之臺灣之詩,而非寄延平也;且事亦有異。子木名綸,以字行,一作自牧,應天溧陽人,年少有奇氣,蒼水見而器之,欲留軍中,不可;既而其父為清兵所執,誓復讎,遂從蒼水,為參軍,同患難。時延平伐臺灣,荷人嬰城守,數月未下,蒼水在廈命子木致書延平,勸其罷兵,移師西指,再圖中原,延平不從,故其詩曰:『中原方逐鹿,何暇問虹粱。欲攬南溟勝,聊隨北雁翔。鱟帆天外落,蝦島水中央。應笑清河客,輸君是望洋』。其二:『羽書經歲杳,猶說袞衣東。此莫非王土,胡為用遠攻?圍師原將略,墨守亦夷風。別有蒭蕘見,回戈定犬戎』。

  蒼水既遣羅子木赴東都,並遺書於王司馬忠孝、沈御史佺期、徐中丞孚遠,皆在延平軍中,請其同勸延平,移師西指。而延平以臺灣初定,休兵養士,不遑兼顧。蒼水有得故人書至自臺灣之詩,則王、沈諸公之復書也。詩曰:『炎洲東望伏波船,海燕啣來五色箋。聞有象芸芝朮地,愁無雁度荻蘆天。抽簪身自逋臣幸,棄杖誰應夸父憐。祗恐幼安肥遯老,藜床皂帽亦徒然』。

  『杞憂天墜屬誰支,九鼎如何繫一絲?鰲柱斷來新氣象,蜃樓留得漢威儀。故人尚感蹇裳夢,老馬難忘伏櫪時。寄語避秦島上客,衣冠黃綺總堪疑』。

  蒼水集中有感事四首,則指延平經營臺灣也。詩曰:『箕子明夷後,還從徼外居。端然殊宋恪,終莫說殷墟。青海浮天闊,黃山列地虛。豈應千載下,摹擬到扶餘』。

  『聞說扶桑國,依稀弱水東。人皆傳燕說,地亦闢蠶叢。篳路曾無異,桃源恐不同。鯨波萬里外,儻是大王風』。

  『田橫嘗避漢,徐福亦逃秦。試問三千女,何如五百人?槎歸應有恨,劍在豈無嗔。慚愧荊蠻長,空文采藥身』。

  『古曾稱白狄,今乃紀紅夷。蠻觸誰相鬥,雌雄未可知。鳩居粗得計,蜃市轉生疑。獨惜炎洲路,春來斷子規』。

  張蒼水在廈之時,與徐闇公、盧牧洲、王愧兩、沈復齋諸公相唱和,故其集中頗有贈答之什,而闇公亦有送張宮保北伐、挽張宮保之詩;是其道義之交,寓於辭藻,固不以死生易節也。蒼水之作,為錄於後。

  贈徐闇公年丈云:『王謝風流誰更傳,雄文廿載國門懸。胡床高據談經日,漢室初徵射策年。每擬珊瑚為架筆,雅聞纓組更當筵。豈知把臂蓬壺外,江左衣冠傲昔賢』。

  『竹箭東南橫得名,飛來龍劍卻爭鳴。誰云四海同科第?自是中原一社盟。懸榻君應稱快事,乘槎我亦歎勞生。他年若遂蓴鱸興,擬共山陰道上行』。

  『吾道滄洲任所遭,豈因標榜得名高。重逢尚握蘇卿節,久別誰彈鍾子操。明日開尊皆勝侶,春風入座似醇醪。偉長未便從軍老,已羨文章晚更豪』。

  華亭徐闇公中丞孚遠,少與夏允彝、陳子龍結幾社,以道義文章名於時,後以左僉都御史從魯王至廈門,延平客之。初,延平在南京國學,嘗欲學詩於闇公,以是尤加禮敬,如是幾及十年。其後入臺,著「釣璜堂詩集」二十卷,中有在臺之作。為鈔一卷,存於「臺灣叢書」,亦保存文獻之責也。集中有東寧詠一首,東寧者,臺灣也,錄之於下:『自從飄泊臻茲島,歷數飛蓬十八年。函谷誰占藏史氣,漢家空歎子卿賢。土民衣服真如古,荒嶼星河又一天。荷鋤帶笠安愚分,草木餘生任所便』。則闇公之身世淒涼可知矣。

  「鮚埼亭文集」徐闇公傳,曾採入「通史」;後讀鄞黃定文書「徐闇公傳」後,謂壬寅成功卒,魯王亦以是冬薨,闇公屏居山谷,與其後妻戴氏伐薪煨芋,僅而得存。余讀「釣璜堂詩集」,有鋤菜一篇,或作於此時耶?詩曰:『久居此島何為乎?惡溪之惡愚公愚。半畝稻田不可治,畦中種菜三百株,晨夕桔槔那得濡?沾塊之雨昨宵下,葉裏抽莖生意殊。烹菜沾酒卿自慰,西鄰我友亦可呼。只今十載在泥塗,南雲杳杳天路逋,我欲往從乏騊駼』。

  闇公寓居海上,曾與張尚書煌言、盧尚書若騰、沈都御史佺期、曹都御史從龍、陳光祿士京為詩社,互相唱和,時稱海外幾社六子,而闇公為之領袖。余讀其集,如贈張蒼水、沈復齋、辜在公、王愧兩、紀石青、黃臣以、陳復甫、李正青諸公,皆明季忠義之士而居臺灣者;事載「通史」。為錄一二。

  送張宮保北伐云:『上宰揮金鉞,還兵樹赤旗。留閩紓勝略,入越會雄師。制陣龍蛇繞,應天雷雨垂。一戎扶日月,群帥奉盤匜。冒頓殘方甚,淳維種欲衰。周時今大至,漢祚不中夷。賜劍深鳴躍,星精候指麾。兩都須奠鼎,十亂待非羆。煙閣圖形偉,殷廷作楫遲。獨傷留滯客,落魄未能隨』。

  壽陳復甫參軍云:『世事方屯難,經營賴上材。小心參帷幄,大力運昭回。入座香風滿,懷人梁月催。笑言通夢寐,杯斝屢追陪。徐孺沉憂久,元龍爽氣開。旅途雖偃蹇,高義感風雷。頻有西園賞,無虞江夏災。欣逢瑤海使,新自日邊來。正值龍山會,兼陳戲馬臺。可令南極老,黃髮倚鄒枚』。按復甫名永華,同安人,少負才略,延平授為參軍,官至東寧總制,卒葬臺灣,謚文正;治臺功績,推為第一。

  常雪嵩,不知何許人,徐闇公有送其安置臺灣之詩,當為在廈所作。又有懷雪嵩云:『海外之海遷人稀,家人散盡獨居夷。估客疊來懷抱惡,小樓坐去歲華馳。夙昔嗟君心膽肚,鷹驅鷙擊不相讓。太分清濁保身疏,惠恕譴死仲翔放』。

  闇公之詩,大都眷懷君國,獨抱忠貞,雖在流離顛沛之時,仍寓溫柔敦厚之意;人格之高、詩品之正,足立典型,固非藻繪之士所能媲也。余讀「釣璜堂集」,既錄其詩,復采其關繫鄭氏軍事者而載之,亦可以為詩史也。

  南望云:『寂寞棲荒島,依依望斗杓。群公猶百粵,法乘已三苗。虛佇金臺彥,何時玉燭調。殷憂開聖主,會見奏雲韶』。

  聞有云:『聞有穹廬使,方當來問津。衣冠他日異,名號一時新。伍員雖仇楚,王琳還入陳。不知高嶺上,錫塚為何人』?

  東夷云:『東夷仍小醜,南仲已專征。部落哀劉石,崩奔怯楚荊。況聞蒙面眾,皆有反戈情。一舉清江漢,何難靖九京』。

  北馬云:『北馬千群至,茲丘仍寂然。晉師今不出,漢過古無先。聞有交綏約,何時多壘平?紅旗空自播,未許劚龍泉』。

  即事云:『李牧真飛將,猶聞守趙邊。此時常笑怯,破敵乃稱賢。何假當三至,應思入九淵。奇勳成脫兔,羈客且高眠』。

  同安廬牧洲尚書若騰,字閑之,以永曆十八年入臺,舟至澎湖病革;因寓太武山麓,遂卒於此,題其墓曰「有明自許先生之墓」。牧洲工文章,著作頗多。其島噫詩有殉節篇為烈婦洪和作,詩曰:『妾為君家數月婦,君輕別妾出門走。從軍遠涉大海東,向妾叮嚀代將母。驚聞海東水土惡,征人疾疫十而九。猶望遙傳事未真,豈意君訃播人口!滔滔白浪拍天浮,誰為負骨歸邱首?君骨不歸君衣存,攬衣招魂君知否?死怨君骨不同埋,生願君衣共相守。骨可灰兮怨不灰!衣可朽兮願不朽!妾怨妾願祗如此,節烈聲名妾何有』?按鄭氏經營臺灣,漳、泉人多來歸;此詩所謂「從軍大海東」,則指其

  事。

  諸葛璐,佚其字,明光祿卿倬之子也。倬依鄭氏,居東寧,後卒於臺;事載「通史」。璐長而明朔亡,抱璞守貞,不應科試,遨遊大江南北,著「淮上集」。金粟洞云:『紫峰虛洞雲影昏,石塔凌霄更出雲。御書金粟字能存,千載仙蹤不復聞。天高地迴雲根老,花落洞前渾不掃。夜深天字絕纖埃,清風皓月披襟好。一枕洞中仙夢賒,洞天清曉鴉聲早。文叔住山幾多時,戶外無人餘芳草。神仙亦自有良朋,傳說書來洛陽道』。

  常熟錢虞山先生謙益,字受之,號蒙叟,仕明及清,再至尚書。鄭延平少曾受學,謙益奇其才,字之曰大木。及延平出師北征,大江南北次第反正,軍聲大振。謙益聞報,和少陵秋興詩以張之;已而留都不下,鄭師敗績,復踵前韻以傷之。前後所作百數十首,曰「投筆集」,吳中士夫家多相傳寫。夫謙益以一代宗匠、身事兩朝,遭世訶責,然其眷懷故國、望斷中興,至發為歌詩、以紓其憂憤忠懇之志,其名雖敗,其遇亦足悲矣!茲錄其詩於下。

  金陵秋興八首次草堂韻(己亥七月初一作):

  『龍虎新軍舊羽林,八公草木氣森森。樓船蕩日三江湧,石馬嘶風九域陰。掃穴金陵還地肺,埋胡紫塞慰天心。長干女唱平遼曲,萬戶愁聲息搗碪』。

  『雜虜橫戈倒載斜,依然南斗是中華。金銀舊識秦淮氣,雲漢新通博望槎。黑水游魂啼草地,白山新鬼哭胡笳。十年老眼重磨洗,坐看江豚蹴浪花』。

  『大火西流漢再暉,金風初勁朔聲微。溝填羯肉那堪臠,竿掛胡頭豈解飛。高帝旌旗如在眼,長沙子弟肯相違。名王俘馘生兵盡,敢道秋高牧馬肥』。

  『九州一失算殘棋,幅裂區分信可悲。局內正當侵劫後,人間都道爛柯時。住山師子頻申久,起陸龍蛇撇捩遲。殺盡胡夷纔斂手,推枰何用更尋思』。

  『壁壘參差疊海山,天兵照雪下雲間。生奴八部憂懸首,死虜千秋悔入關。箕尾廓清還斗極,鶉頭送喜動天顏。枕戈席藁孤臣事,敢擬逍遙供奉班』。

  『戈船十萬指吳頭,太白芒寒八月秋。肥水共傳風鶴警,臺城無那紙鳶愁。白頭應笑皆遼豕,黃口誰容作海鷗?為報新亭垂淚客,好收殘淚覽神州』。

  『鈴索驚傳航海功,秋宵蠟炬井梧中。馮夷怒擊前潮鼓,颶母讙催後鷁風。蛟吐陣煙掀浪黑,猩殷袍血射波紅。秦淮賣酒唐時女,醉倒開元鶴髮翁』。

  『金刀復漢事逶迤,黃鵠俄傳反覆陂。武庫再歸三尺劍,孝陵重長萬年枝。天輪只傍丹心轉,日駕全憑隻手移。孝子忠臣看異代,杜陵詩史汗青垂』。

  按此詠延平北征之事。

  後秋興八首(八月初二聞警而作):

  『王師橫海陣如林,士馬奔馳甲仗森。戒備偶然疏壁下,偏師何意潰城陰。憑將按劍申軍令,更插靴刀警士心。野老更闌愁不寐,誤聽刁抖作秋碪』。

  『羽檄橫飛建旆斜,便應一戰決戎華。戈船迅比追風驃,戎疊高於貫月槎。編戶爭傳歸漢籍,死聲早已入胡笳。江天夜報南沙火,簇簇銀燈滿盞花』。

  『龍河漢幟散沈暉,萬歲樓邊候火微。卷地樓船橫海去,射天鳴鏑夾江飛。揮戈不分旄頭在,反旆其如馬首違。嚙指奔逃看□□,重收魂魄飽甘肥』。

  『由來國手算全棋,數子拋殘未足悲。小挫我當嚴儆候,驟驕彼是滅亡時。中心莫為斜飛動,堅壁休論後起遲。換步移形須著眼,棋於誤後轉堪思』。

  『兩戒關河萬里山,京江天塹屹中間。金陵要奠南朝鼎,鐵甕須爭北固關。應以縷丸臨峻坂,肯將傳舍抵孱顏。荷鋤父老雙含淚,愁見橫江虎旅班』。

  『吳儂看鏡約梳頭,野老壺漿潔早秋。小隊誰教投刃去,胡兵翻為倒戈愁。爭言殘寇同江鼠,忍見遺黎逐海鷗。京口偏師初破竹,蕩船木柹下蘇州』。

  『十載傾心一旅功,御槍原廟夢魂中。每思撒豆添營壘,更欲吹毛布雨風。淮水氣連天漢白,鍾離雲棒帝車紅。南宮圖頌丹鉛在,辜負秋窗老禿翁』。

  『艱難恢復勢逶迤,蟻穴何當潰澤陂。駝馬已臨迤北路,砲車猶護向南枝。雷驚犀象牙方長,雨送蛟龍宅屢移。最喜伏波能振旅,封侯印佩許雙垂』(是役惟伏波殿後,全師而反)。

  按此詠延平敗績之事。

  延平郡王夫人董氏知書明大義,事載「通史」列傳。余讀其諭子經書,古茂若漢人語;唯未見其詩。頃閱近人柴萼「梵天廬叢錄」,謂鄭延平有妾名瑜,廈門人,工吟詠,有哭延平詩云:『赤手曾扶明日月,丹心猶照漢乾坤』。後入某院為尼。萼字小梵,浙江慈谿人。此詩惜係斷句,然已足為延平論贊。百世之後,讀其詩者猶為神往,信乎巾幗英才也!

  明寧靖王術桂,字天球,別號一元子,遼王後也;事載「通史」。入臺後,築宮西定坊,墾田竹滬,不與政事,日以耕讀自遣。而絕命詩一章,淒涼悲壯,讀之淚下。詩曰:『艱辛避海外,祗為數莖髮。於今事已矣,不復採薇蕨』。臺人聞之,為歎息曰:『王孫與北地爭烈矣』!

  清人得臺,遊宦漸集,斯庵亦老矣,猶出而結詩社,名曰「東吟」,所稱「福臺新詠」者也。斯庵作序,中列十四人:曰無錫季蓉洲麒光、宛陵韓震西又琦、金陵趙蒼直龍旋、福州陳克瑄鴻猷、無錫鄭紫山廷桂、武林韋念南渡、福州翁輔生德昌、無錫華蒼崖袞、會稽陳易佩元圖、金陵林貞一起元、上虞屠仲美士彥、福州何明鄉士鳳、泉州陳雲卿雄略、寧波沈斯庵光文。而張鷺洲「瀛壖百詠」末章云:『福臺新詠萃群英,調絕音希孰繼聲』?註謂:『東寧詩一名「福臺新詠」,四明沈光文、宛陵韓又琦、關中趙行可、會稽陳元圖、無錫華袞、鄭廷桂、榕城林奕、丹霞吳蕖、輪山楊宗城、螺陽王際慧前後唱和之作;聞吳有「桴園之集」,楊有「碧浪園詩」』。按鷺洲所註之人,與東吟社序略有不同。東吟社中唯季蓉洲為諸羅知縣,著「海外集」一卷,林貞一為府經歷,餘皆流寓,無考。「福臺新詠」亦久失傳。余於志中,僅得陳易佩輓寧靖王一首,吉光片羽,誠足矜貴。詩曰:『匿跡文身學楚狂,飄零故國望斜陽。東平百世思風度,此地千秋有耿光。遺恨難消銀海怒,幽魂淒切玉蟾涼。荒墳草綠眠狐兔,寒雨清明枉斷腸』。

  延平郡王闢東都,保持明朔,忠義之氣,萬古長存。故沈斯庵「東吟詩序」謂:『鄭延平視同田島,志效扶餘』。朱景英「海東札記」非之。然齊司馬體物抵澎湖詩,其結句云:『登臨試問滄桑客,尚有田橫義士無』?是直以延平為田橫矣。司馬滿洲人,尚作此語,視彼漢人之自衊其種,而稱為「偽鄭」、誣為「海寇」者,其人之賢不肖為何如也!

  司馬正黃旗進士,康熙三十年任臺灣海防同知,有詩數首。其抵澎湖云:『海外遙聞一島孤,好風經宿到澎湖。蟶含玉舌名西子,蚌吸冰輪養綠珠。蕩漾金波浮玳瑁,連環鐵網出珊瑚。登臨試問滄桑客,尚有田橫義士無』?

  赤嵌城云:『特立巍巍控太清。煙霞都自腳根生。羞為白髮蠻官長。親上紅毛赤嵌城。日月過天疑見礙,魚龍駭浪盡潛驚。何堪望斷他鄉目,滄海茫茫故國情』。

  竹溪寺云:『梵宮偏得占名山,兀作炎洲第一觀,澗引遠泉穿竹響,鶴從朝磬待僧餐。夜深佛火搖鮫室,雨裏蠻花墜法壇。不是許珣多愛寺,須知司馬是閒官』。

  海會寺云:『冷月橫斜弔子規,當年黃幄爾徒為?梁塵尚逐梵音起,幡影猶疑舞袖垂。風雨有時聞響屧,林花何處長胭脂?是空是色渾閒事,祗合登臨不合悲』。

  彭夏琴,不知何許人,有臺灣七律四首,載於「廣陽雜記」;其詩詠鄭氏歸降之事,則作者當為康熙時人。今錄於此,以志海桑:

  『臺灣絕域貢降箋,舉族歸朝盡內遷。曆授堯封千載後,地開禹貢九州前。人民半與魚龍雜,郡縣全依島嶼偏。四十年來空倔強,至今始得罷樓船』。

  『當年犀甲下扶餘,銜璧誰憐軹道車。西市赭衣魂已渺,南朝紫蓋事終虛。帆來日本通商近,邑改天興置吏初。一自孫恩分戰艦,烽煙邊海幾坵墟』。

  『高華遺嶼自隋朝,營壘依然識舊標。淡水雞籠誰竟渡,颶風蜃市幾全消。乘桴何意真浮海,叱石無能遠駕橋。抽調可憐諸將士,不教辛苦說征遼』。

  『窮島軍需飛檄催,蔗霜兼買鹿皮來。生番禳社三冬集,互市洋船六月開。浪嶠山形隨地盡,廈門風信逐潮回。荷蘭故土非甌脫,窺伺將毋隱禍胎』。

  侯官陳昂有詠鄭氏遺事四首。彼為清人,不得不作此語。其詩曰:

  『戰衄旋師返北轅,轉教航海闢乾坤。金多舊借牛皮地,水漲新通鹿耳門。赤嵌城孤遺舊業,紅彝援絕竟移屯。何緣自比虯髯客,豈昧幾先讓太原』。

  『片石能容百萬人,天遺圖讖應袋閩。也知中國全歸漢,妄託仙源可避秦。荒島畬田登版籍,土酋番族雜流民。開荒絕勝田橫島,易世相傳尚不臣』。

  『荒遠羈棲幸弗誅,敢通叛逆約齊驅。謾勞蝸戰爭天下,先自鯨吞奪海隅。三載相持誰得利,兩雄交搆待全輸。彼蒼藉手平南紀,曠古新增一統圖』。

  『昔年亡將濟時才,仰仗威靈涉險來。地轉海鹹生淡水,天回風颶起奔雷。官軍血戰滄波沸,逆虜魂銷劫火灰。澳嶼全收三十六,受降澎島戟門開』。

  按「侯官風土志」無昂名,其寓臺當在康、雍之際。唯「冠悔堂集」論次閩詩,其詠昂云:『飢驅終歲詩為命,曾向金陵賣卜來。缶灶席床塵跡遍,榜扉傭作亦堪哀』;事雖不詳,亦可以知其概矣。

  臨桂朱伯韓侍御琦曾作新鐃歌四十章,以頌有清武烈。其戰澎湖一章,則康熙平臺事也。伯韓為道光十五年進士,官編修,著「怡志堂詩稿」。詩曰:『五馬奔江鄭氏昌,一婢生兒鄭氏亡。梟雄割據亦有數,鐵人三萬空撞搪。湖邊飛舸弄寒日,白土山前鋒盡折。永明年號那可支,奪取澎湖作巢穴。潮頭十丈忽驟高,揚旗打鼓亦自豪。貙狼短祚付孽子,吼門喧呼潮又起。五百戰艦來如飛,報道官軍入鹿耳。海外納降誰草檄,姚侯深算老無敵。生番雜處思善後,淡水何時洗鋒鏑。我聞三十六島形勢相鉤連,全閩屏蔽不可捐。雞籠易守亦易失,後來牧民當擇賢』。嗚呼!鄭氏亡矣,我讀此歌,心為悲慟!而滿廷今亦亡矣,且舉全閩之屏蔽而棄之。早知今日,何必驅故明之忠義而盡殲之,使無容身之地?則漢奸之為滿人效力,如施琅、姚啟聖、李光地輩亦當懺悔九泉而哀後人也!

  施靖海平臺之時,仲子世綸從軍,有克澎湖詩云:『獨承恩遇出征東,仰藉天威遠建功。帶甲橫波摧窟宅,懸兵渡海列艨艟。煙消烽火千帆月,浪捲旌旗萬里風。生奪湖山三十六,將軍仍是舊英雄』。世綸字文賢,號潯江,以蔭生知泰州,歷官至兵部侍郎,出為漕運總督,以廉明稱。著「潯江詩草」及「南堂集」。

  世驃字文秉,靖海第六子也。以從軍臺灣有功,授左都督銜,歷官至福建水師提督。朱一貴之役,統兵入臺,卒於軍次,謚勇果。「溫陵詩紀」載其一詩,可謂儒將風流矣。滄墅晚眺云:『薄暮登樓眼,山前落日斜。晴雲低海角,孤嶼迥天涯。隱隱靈鼉鼓,迢迢逐浪槎。牧人歌犢背,淒切入秋笳』。

  平臺之役,施琅成之,而倡之者為姚啟聖。若以史法而論,則啟聖為滿人之功臣、而漢族之賊子也。全謝山先生「鮚埼亭詩集」,有姚君述祖出示家傳,因屬重撰墓碑之詩;詩中所謂少保,則啟聖也。茲錄於此,以實詩乘。

  『峨峨少保昔專征,坐嘯能招橫海鯨。仗劍近臨歐冶地,受降遠度荷蘭城。勞臣報國天誰障,功狗攘封眾未平。勛冊到今留秘篋,文孫何以振家聲』(少保招來之績,實在施將軍之上,後竟為所掩;實非余一家之言,閩人皆言之)。

  『七鯤身畔紀穹碑,楊僕樓船未足推。樵牧不貽賜姓媿,干旌頗為幼安馳。孫枝如爾真梧竹,先烈歸天壯尾箕。試向石渠詢信史,平淮莫用段家詞』(故太僕斯庵沈公居臺二十餘年,少保欲送之歸甬上而不果,後竟卒於臺)。

  『曾聞跋扈少年場,家具曾無儋石藏。糸霧一朝傳豹變,炎雲萬里破龍荒。澎湖毒浪先歸命,越絕神山並有光。為卜高門終復始,請看喬木蔚生香』。

  按謝山名祖望,字紹衣,浙江鄞人也。乾隆元年成進士,授庶吉士,著「鮚埼亭文集」,又輯「甬上耆舊詩集」;眷懷勝國,表彰遺賢,一時文壇,稱為泰斗。

  謝山又有碣石行一篇,則詠故都御史徐公孚遠事也。徐公久居思明,後隨延平入臺。及延平薨,去之碣石,總兵吳六奇匿之,全髮以終。六奇亦人傑哉!詩曰:『孑遺孤臣頭雪白,不死東寧死碣石。吾戴吾頭吾知免,一枝幸藉將軍力。冥鴻何處覓安宅?老羆帳中堪避弋。鴟鴞不敢加彈射,幾社故人最生色。夏公感歎、何公喜,更有陳公同太息,相與驚魂且動魄。謂斯人者從何來,古心所照天地碧,碣石風雷生畫戟。誰知中有柳車客,海王為之司眠食,朝看揚潮夕重汐。在昔韓王亦無輩,竟賣鍾離足長喟』。

  臺灣八景之詩,作者甚多,而少佳搆。余讀舊志,有臺廈道高拱乾之作,推為最古。拱乾,陝西榆林人,蔭生。以康熙三十一年就任,延聘文人,創修「府志」。秩滿,升浙江按察使。

  安平晚渡云:『日腳紅彝壘,煙中喚渡聲。一鉤新月小,幾幅淡帆輕。岸闊天遲暝,風微浪不生。漁樵爭去路,總是畫圖情』。

  沙鯤漁火云:『海岸沙如雪,漁燈夜若星。依稀明月浦,隱約白蘋汀。鮫室寒猶織,龍宮照欲醒。烹魚沈醉後,何處曉峰青』。

  鹿耳春潮云:『海門雄鹿耳,春色共潮來。二月青郊外,千盤白浪堆。線看沙欲斷,射擬弩齊開。獨喜西歸舶,爭隨落處回』。

  雞籠積雪云:『北去二千里,寒峰天外橫。長年紺雪在,半夜碧雞鳴。翠共蛾眉積,炎消瘴海清。丹爐和石煉,漫擬玉梯行』。

  東溟曉日云:『海上看朝日,山間聽曉鐘。天開無際色,人在最高峰。紫閣推妝鏡,咸池駭浴龍。風流靈運句,灼灼照芙蓉』。

  西嶼落霞云:『孤嶼澎湖近,晴霞返照時。秋高移絳樹,海晏捲朱旗。孫楚城頭賦,劉郎江上詩。淋漓五彩筆,直欲補天虧』。

  澄臺觀海云:『有懷同海闊,無事得臺高。仙憶安期棗,山驅太白鰲。鴻濛歸紫貝,腥穢滌紅毛。濟涉平生志,何辭舟楫勞』。

  斐亭聽濤云:『島居多異籟,大半是濤鳴。試向竹亭聽,全非松閣聲。人傳滄海嘯,客訝不周傾。消夏清談倦,如驅百萬兵』。

  仁和郁滄浪茂才永河,性好游。康熙三十五年,自省來臺,躬歷南北,遂至北投煮磺。臺北初啟,草茀瘴濃,居者多病,而滄浪冒危難,嘗困苦,以竟其事;亦可謂之奇男子也。著「稗海紀遊」等書,有臺灣竹枝詞八首:

  『鐵板沙連到七鯤,鯤身激浪海天昏。任教巨舶難輕犯,天險生成鹿耳門』。

  『雪浪排空小艇橫,紅毛城勢獨崢嶸。渡頭更上牛車坐,日暮還過赤嵌城』。

  『編竹為垣取次增,衙齋清暇冷如冰。風聲撼醒三更夢,帳底斜穿遠浦燈』。

  『耳畔時聞軋軋聲,牛車乘月夜中行。夢回幾度疑吹角,更有床頭蝘蜓鳴』。

  『蔗田萬頃碧萋萋,一望蔥蘢路欲迷。綑載都來糖廍裏,祗留蔗葉餉群犀』。

  『青蔥大葉似枇杷,擁腫枝頭看白花。看到花心黃欲滴,家家一樹倚籬笆』。

  『肩披鬒髮耳垂璫,粉面朱唇似女郎。媽祖宮前鑼鼓鬧,侏禽唱出下南腔』。

  『臺灣西向俯汪洋,東望層巒千里長。一片平沙皆沃土,誰為長慮教耕桑』?

  按第六首係詠番花。番花則貝多羅,葉比枇杷而大,花白、五瓣、心黃,香味濃烈,插枝則活,且易長。

  滄浪遊臺之時,頗有吟詠,為錄數首:

  渡黑水溝云:『浩蕩孤帆入渺冥,碧空無際漾浮萍。風翻駭浪千山白,水接遙天一線青。回首中原飛野馬,揚舲萬里指晨星。扶搖乍徙非難事,莫訝莊生語不經』。

  舟中夜坐云:『東望扶桑好問津,珠宮璇室俯為鄰。波濤靜息魚龍夜,參斗橫陳海宇春。似向遙天飄一葉,還從明鏡度纖塵。閒吟抱膝危檣下,薄露泠然已濕茵』。

  途次牛罵社云:『番舍如蟻垤,茅簷壓路低。嵐風侵短袖,海霧襲重■〈衤弟〉。避雨從留屐,支床更著梯。前溪新漲阻,徙倚欲雞棲』。

  臺灣宦游之士,頗多能詩,而孫湘南司馬之「赤嵌集」為最著。湘南名元衡,安徽桐城人,以拔貢生出仕。康熙四十二年,任臺灣海防同知,慈惠愛民;事載「通史」。抵臺灣云:

  『八幅征帆落遠空,蒼龍銜燭晚波紅。州前竹樹疑歸後,天外雲山似夢中。鹿耳盪纓分左路,鯤身沙線利南風。書名紙尾知無補,著得詩筒與釣筒』。

  『浪言矢志在澄清,博得天涯汗漫行。山勢北盤烏鬼渡,潮聲南吼赤嵌城。眼明象外三千界,腸斷人間十二更。我與髯蘇同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

  「赤嵌集」有颶風歌、海吼吟、日入行諸作,健筆凌空,蜚聲海上,足為臺灣生色;茲錄於此,以實詩乘。

  颶風歌:『九瀛怪事生微茫,瘴母含胎颶母長。虹蓬出水勢傾墜,雲車翼日爭回翔。須彌山下風輪張,獰悍熛怒天為盲。塕然於扶桑之木末,吞吐夫天池之巨洋。訇哮簸蕩鼓神力,不崇朝而周回於裸人之絕國、黑齒之窮鄉。颷■〈協,風代十〉■〈風孛〉■〈風夬〉颫無不有,一一堁堀塵飛揚。突如神兵交萬馬,崩若秦家天地瓦。旋颷起中央,沙礫盡飄灑。鰲身贔屭挂坤軸,羲轂軒軒欲回輠。怒鯨張齒鵬奮飛,涸鱗陸死鹽田肥。嗟哉!元龜入殼避武威,伏蟲盡蹂躪,植物將誰依,東門大鳥何時歸。我聞山頭磐石墜海水,夔鼓轟騰五百里;戰舸連檣吹上山,乖龍罔象迫遷徙,萬人牽之返於沚。烏乎!海田幻化良如此。又有麒麟之颶火為妖,■〈風屯〉■〈風屯〉爚爚如焚燒。黃發遺民一再見,閤門堅壁逃蒸熇。青青者黃黃者黑,死海破塊山枯焦。飛廉狂癡肆其虐,祝融表裏夫誰要。帝天不下聽,仰首空雲霄,舉筆用紀其事為長謠。昨者估客歸,為言落漈事。遭此四面風,淜滂無由避。連山波合遠埋空,湧嶂劃開驚裂地。木龍冥鬱叫幽泉,桅不勝帆柁出位。閃閃異物來告凶,鬼蝶千群下窺伺。赤蛇逆浪掉兩頭,白鳥掠人鼓雙翹。天妃神杖椎老蛟,攘臂登檣叱魔祟,事急划水爭求仙,披髮執箸虛搖船。牛馬其身蹄其手,口銜珠勒加鞍韉。雷霆一震黃麻宣,金雞放赦天所憐。扶欹盡仗六丁力,中原一髮投蒼煙。芒刺在背鉗在口,自量歸渡霜盈顛。為舉一杯酹南斗,胡為乎職司喉舌而箕張其口。聖人御極不鳴條,噫此厲氣胡能久。雄兮雌兮理則均,強為區別楚人狃。花信何妨廿有四,扶搖不礙萬盈九。利物神功齊雨暘,南風薰兮慍何有?願箕察所好、剛柔用其中;城威自艾安爾宮,三年不波、萬國來同。吾將乘查貫月,歷四荒八極徜徉而東』。

  海吼吟:『我聞百物憤恚鳴穹蒼,而何有於百谷之王;幽隘搏擊成聲光,而何有於祝融之汪洋?云胡吼怒彌晝夜,震撼蛟室喧龍堂。延聽千聲無遠近,氣沴風屯海為運;窮天■〈抅,幺代厶〉忿悲莫伸,死地埋愁思欲奮。初時起類漁陽撾,七鯤噴沫開谽谺,繁響漸臻有噓■〈口翕〉,萬蹄按轡行虛沙。倏如戰勝轟千軸,刮乾戾坤為起伏;灕似山摧熊虎號,砰嗑成雷魔母哭。山摧石爛如寒灰,雷霆鄱空偶馳逐。爾乃十日五日吼不休,使我耳聾心矗矗。或言訇吼為積風,掛席長梢凝碧空。或言狂潮本汗漫,進則剽沙舉石爭來攻,退則餘波呀呷殿成功,為魁為窟奔海童。朝夕池邊歷歲月,去來喧寂將毋同。老農又言徵在雨,黑螭隱現青鼉舞。叫嘯年來徹霄漢,炎威千里成焦土。泱泱海若大難名,我欲問之阻長鯨。水德懦弱懼民玩,庶幾赫怒張奇兵。大賢崇實戒虛聲,股肱之喜良非輕』。

  日入行:『赤嵌東山高萬丈,金方溟漲為天池。羲和駕馭火鞭疾,霞車虹靷來何遲?未旰登臺望蒙谷,虞泉下掬臨崦嵫。是日天氣如無翳,冉冉崇蓋觀西馳。火輪漸低光轉近,與海鱗甲相陸離。初沒半輪如合璧,神芒百道兼千絲。驪珠既墜萍實隱,九瀛化冶金鎔時。踆烏戢翼不我與,燭龍低首焉能為。陽氣接戌便灰死,暡暡晻晻徒逶迤。巨浪翻空忽騰沸,萬烽並舉邊人疑。谽呀豁間舒長影,爚爚震震焚其逵。烈燄烘雲煩煆煉,洪爐煮海還蒸炊。佛國明燈不知夜,神邱火穴良可窺。炎炎應符再中瑞,輝輝擬見連珠奇。空中長繩逝欲挽,河上杖策行當追。戈麾三舍戰未巳,射落九馭蘇來隨。西隅白虎其宿昂,成功宜退胡相稽。長憶山頭少皞語,天日未閉諸神嬉。佇立荒臺蓮漏下,燋煙滅盡星光垂。憶昔山東登日觀,峰頭道士能狂癡。天雞一唱呼我起,巖巒遠接扶桑枝。金柱紅盆耀溟渤,三山隱現浮蛟螭。大地光明杳何極,夢魂往往親重曦。焉知落拓滄洲外,斷蓬卻逐西傾葵。生死浮沉吁可怪,寸心烱烱無人知』。

  瘴氣山水歌:『瘴山苦霧結胚胎,窮陰深墨堆枯煤。赤日沉為死灰色,勁風萬古無由開。下有長河名淡水,玉碗澄之清且旨。化為碧血與鴆漿,殺人不見波濤起。山有飛禽河有魚,上原下隰黃茅居。島民生與瘴相習,諸番雜作古坵墟。墟中婺婦能為鬼,婆娑其舞笑歌娓。舌語疑咒走癡癲,人瘴由人勝蛇虺。嗟我禦暴來邊城,掃除無力空含情。樵山飲水滋慚恧,仕宦五瘴良非輕』。

  「赤嵌集」有紅夷劍歌;紅夷者,荷蘭也,曾據臺灣三十八年,乃為延平郡王所逐,故其物頗有存者。歌曰:『海潮迅復千丈波,寶劍出匣悲風多。劍身三尺菖蒲葉,文成蝌蚪星辰羅。耿耿光明拖匹練,潢潢氣勢翻千河。繞膝柔如弓抱月,錚然脫手鏘鳴珂。壯士斫石迸陰火,應聲解物無延俄。寒燈照夜老蛟泣,冷雨入屋神龍歌。長髯遺民向我說,兒時喪亂淪於倭;長歷荷蘭諸絕國,酷嗜長劍情靡他。番禁例同盜神器,得此逋竄遭蹉跎。渡海中流鬼物奪,雷公電母頻撝訶。歸向中原乃拂拭,照見頭髮霜為皤。良工導我開生面,千金裝飾十年磨。佩之邪心除已盡,世人不敢輕摩挲。我有墨兵久不用睹此神物心平和。願見聖人舞干羽,喜逢宇內銷兵戈。遺民掀髯發長嘯,太平對此將如何!萬事不平今已矣,掉頭蹈海雙滂沱』。

  「赤嵌集」中又有鉤蛇吞鹿歌,註謂北路有巨蛇名「鉤蛇」,能以尾取鹿吞之,因為作歌。歌曰:『一島三千麋鹿場,牲牲出谷如牛羊。臺山不生白額虎,族類無憂爪牙傷。野有修蛇大如斗,颼颼草木腥風走。氣騰火燄噴黃雲,八尺斑龍入巨口。九岐璚角橫其喉,昂霄下咽膏涎流。獰番駭獸不相賊,奔竄林莽爭逃鉤。我聞巴蛇吞象不須齩,三歲化骨何陰狡。爾鹿爾鹿甚微細,此蛇得之應未飽』。

  裸人叢笑篇為孫湘南得意之作,王漁洋見而稱之;蓋以人奇事奇,故詩亦奇也。其詩曰:『聖威懾海若,崩角革頑凶。昔從倭人役,今為王者農。酋長加以冠,族類裸其躬。震驚鞭撻力,嬉戲刀劍鋒。臺郎出守羅星宿,云是大唐王與公。五十二區山百里,南極琅■〈王喬〉北雞籠,混沌不鑿天年終』。

  『短布無長縫,尚元戒施縞。桶裙本陋制,不異蠻犵狫。狫蠻鑿齒喪其親,爾蠻鑿齒媾其姻;雜俗殊風仁不仁』。

  『管承鼻息颺簫音,筠亞齒隙調琴心。女兒別居椰子林,雄鳴雌和如凡禽。不顧爺娘回面哭,生男贅婦老而獨;但知生女為門楣,高者為山下者谷。貓女膩新相鬥妍,醉歌跳舞驚鴻翩。酋長朝來易版籍,東家麻達西家仙』。

  『接飛軼走,縱行橫施。繡肌雕腋,勇者是儀。龜文蟬翼,蒙表貫肢。背展雕鶚,胸獰豹螭。跳脫臂釬,瓔珞項披,蠢然身首犁磈屍』。

  『海山宜鹿,依然樸■〈木敕〉。麌麌呦呦,群行野伏。諸番即之,長鈚勁箙。毒犬橫噬,倍於殺僇。凴藉商手賦公局,獲車既傾壑有慾。■〈牛番〉犇狧食何苦辛,直朵頤於刖蹄而剖腹』。

  『爾之生也,懸刀代弧;爾之壯也,畜犬為徙。柔筌以臥肉以舖,縱橫猛氣凌殷虞,奮狋■〈火尖〉■〈火力〉不可呼,爭先奚翅當百夫。功多齒鈍棄匪辜,日暮纍纍嗥路隅』。

  『虎山可深入,傀儡難暫逢。不競人肉競人首,殲首委肉於■〈豸巴〉■〈豸從〉。驚禽飛,駭獸走,腰下血模糊,諸番起相壽』。

  『崩泉下澗三尺波,女兒投水如群鵝。中官投藥山之阿,至今仙氣留雲窩。生男洗滌意非它,無攣無靡無沉痾。他日縱浪有勳業,為鯨為鯉為蛟鼉』。

  『鼉鼓轟林人野哭,舉屍焮炙咈以燠。蠅蚋不敢侵,螻蟻漫相逐,埋骨無期兩頹屋。安置鬼牛與鬼鹿,鬼殘日夜傷幽獨』。

  『金人竄伏來海濱,五世十世為天民。花開不識唐虞春,阡陌雜作如無人。披草戴笠,鉗口含唇;道路以目,爰契天真。華人侮之默不嗔,秫粒如豆箕如薪。群嚼玉英粲,醁■〈酉靈〉為氤氳,屏五齊三事,而狄康不聞。準身準口量餘粟,一榼一瓢萬事足。蚩蚩恍似無懷民,白晝酣眠醒觳觫』。

  湘南有秋日雜詩十二首,亦集中之佳搆也。詩如後:

  『八月渾如夏,冰紋枕簟斜。渴虹淹溽暑,毒霧莽風沙。破夢無名鳥,傷心未見花。自憐情漫浪,更擬著浮槎』。

  『西偏惟落日,東向一煙巒。不爽盤鍼路,無形鐵板關(渡海以指南為信,曰鍼路。又臺郡無形勝可據,水底鐵砂為要害云)。魚舠紛似葉,戰舸靜如山。深穩成安宅,毋憂海國頑』。

  『亦有奇情在,都疑夢裏逢。潮生驚戰鼓,日盡駭邊烽(臺郡東面皆山,不見初日,頹陽如烽燧遞出,夜深方隱,奇觀也)。挾火麒麟颶(海風有名麒麟暴者,風中有火,數年間作,竹樹成焦),摧雲傀儡鋒(傀儡山時有雲氧,其番成群,見人則戮)。秋容何處好,千里木芙蓉』。

  『諸番多窟宅,深就瘴雲安。竹塢疑熊館,茅居結馬鞍。山荒朝獵豹,田熟夜防獾。此是羲皇上,文身似羽翰』。

  『信此飄零眼,浮觀別異同。四時無正候,百物有奇功。版籍翻稽婦(新集之民,遷徙不常,以有婦者為定戶),蠻村渾賤翁(番人貴力食,老則安坐待哺,每遭凌賤,化之不悛)。糟醨聊可啜,應笑學郫筒』(番酒刳大竹釀之,味實不佳)。

  『海國多新意,生涯自不貧。清流環靛戶,白水散■〈罒上令下〉人(海白則淺可漁,納■〈罒上令下〉稅)。零露龍噓漦,油雲蜃積鱗(海外露濃如雨,暮雲鮮肥)。所嗟鉛槧客,風俗未相親』。

  『殊方今樂國,襁負自成鄰。餳釀酬田祖,蠻謳賽水神。蕷苗田鹿喜,蔗葉野牛馴(山有野牛,網而縶之,飼以蔗葉)。經術能師古,豳風屬此人』。

  『秋兩滋篔籜,淒風養秀葽。醍醐閒伴少,榔櫪野情遙。轂擊煎餳灶,檣維煆蠣窯。喧囂那可息,猿鶴漫相招』。

  『物情殊熳爛,問俗竟何如。樂事喧鼉鼓,哀聲轉犢車。番荒逃火鹿(番藉鹿為糧,驚火奔散,謂之番荒),海熟上潮魚(歲有魚逆潮上,謂之海熟)。生理渾難計,安恬可索居』。

  『欲補蟲魚註,徒多玩物情。文禽懸羽息(俗名倒掛鳥),沙蟹寄螺生(蟹生螺殼中)。守拙蠨蛸隱(蛛不張網),爭雄蜥蜴鳴(聲大如雀)。大都觀變化,蠢蠢祗空名』。

  『秋宵常獨坐,宜楙(善睡之神)漫相招。積水光搖動,連天氣鬱陶。蝠飛迎月露,雞唱上風潮(潮上雞則啼)。引領還空舍,吾生本寂寥』。

  『回首平生事,心將跡並奇。溯江曾學嬾(杜詩:懶心似江水;大江源流閱已遍,故追憶之),入海為求詩(杜句:詩盡人間意,還須入海求)。雲水交相適,魚龍兩不疑。歸舟無處覓,大火又西馳』。

  湘南之詩,既載之矣,而集中尚多游覽之作,可備一方文獻,並錄於此。

  朔四日泛海赴安平鎮:『海國春回問鹿門,風徽浪靜愛朝暾。雲屏列翠非孤鳳(山成鳳形),煙鏡浮花漾七鯤。古堠初依新樹色,靈槎遠赴碧天痕。未知鐵騎戈船在,落落罛寮水上村』。

  法華寺左新構草堂落成:『綠野軒車得偶停,滄溟蹤跡幾浮萍。香飄古寺曇花見(寺有曇花一叢),秋到閒園蝶夢醒(寺本夢蝶園舊址)。自有醉翁能載酒,不妨喜雨更名亭。應刪惡竹添斜檻,收取岡山百丈青』。

  遊檨子園林:『杪秋似初夏,和風正輕靡。從遊四五人,出郭二三里。細路入幽篁,平沙渡寒沚。檨木行行直,崇岡面面起。故葉凝冬青,新枝垂暮紫。茅店寂無人,遠望洵足美。門前百尺陰,添此一溪水』。

  重集夢蝶草亭:『槺榔圍古寺,故境野情迷。繞檻寒流細,排雲碧筍齊。塵清花弄色,市遠鳥閒啼。曾作詩中畫,山僧問舊題』。

  大武郡登高:『過海重行五百里,到山更上一層臺。地留歸路還非客,秋在中原不用哀。霜葉似花何處有,瘴雲撥墨幾時開?固應未落詩人手,判卻鴻荒待後來』。

  臺灣屹立海上,山川多秀,氣候如春;眼底風光,足供吟料,而臺人士未知收拾,寧不可惜!余讀「赤嵌集」,宏篇巨制,既載於前,而斷句之可采者,如『十洲遍歷橫洋險,百谷同歸弱水沉』(黑水溝);『歸營戍卒春逃瘴,閱世山翁夜吒霜』(春興);『林下學占爭喚鳥,檻邊閒譯最深山』(春興);『四時氣有三時夏,一日風生半日陰』(病中);『兩乳燕投孤壘宿,四時花共一瓶開』(海上);『蠻嶂高低雲亦險,鯨潮咫尺路方艱(留滯海外,追維所歷)。以上數聯,皆為臺灣詩界別開生面,所謂文章天成、妙手偶得者也。

  海康陳清端公,以康熙四十九年任臺廈道。造士愛民,吏治為海疆第一;而詩亦敦厚,恰如其人。

  文昌閣落成云:『雕甍畫棟鳳騫騰,遙盼神霄最上層。臺斗經天由北轉,彩雲捧日自東升。參差煙戶排青闥,繡錯山河引玉繩。今夕奎光何四映,海陬文運卜方興』。

  手植文公祠梅云:『賞遍花叢愛老梅,賢祠左右手親栽。寫真舊有廣平賦,入妙詩稱和靖才。風送清香迷瀚海,月移疏影上澄臺。應知雨露深無限,獨步初春傲雪開』。

  清端名璸,字文煥,號眉川,康熙三十三年進士。官至福建巡撫,卒贈禮部尚書。

  貴筑周宣子大令鍾瑄,以康熙五十三年任諸羅知縣,有善政。諸羅初建,轄地遼廣,北至三貂嶺。自斗六門以上,皆榛莽,少民居。宣子特往巡之,有北行紀事一首。詩曰:『羅山山水海東雄,綿亙千里蹤難窮。朝盤赤日三千丈,浩氣直與海相烘。南抵蔦松北半線,宛然塊玉橫當中。職方禹貢雖未載,厥壤上上將毋同。惜哉大甲與中港,逼窄將次入樊籠。後壟吞霄勿復道,犢車犖确走蛟宮。天低海闊竟何有,環山疊裹如群蜂。坡陀巨麓一再上,劃然軒豁開心胸。竹塹分明在眼底,千頃萬頃堆芊茸。從此地老無耕鑿,下巢鹿豕上呼風。北鄰南嵌亦爾爾,淡水地盡山穹窿。東有磺山西八里,銀濤雪浪爭喧韸。雞籠小甕堅如鐵,紅夷狡獪計非庸。蠻煙瘴雨晝亦暗,谷寒砌冷鳴霜蛩。中有烏蠻事馳逐,狂奔浪走真愚蒙。可憐作息亦自解,但知順則難名功。我來經過聊紀載,慚非椽筆徒雕蟲。他年王會教圖此,留取長歌付畫工』。

  此詩所言諸羅以北之景象,荒穢未治,悉為曠土。閱今二百數十年,已成文物富庶之邦,則我先民艱難締造之力也。居其地者能不念哉!按半線則今之彰化、竹塹則新竹、淡水則臺北,後皆建設府縣。大甲、中港、後壟、吞霄皆番社,今為市鎮。磺山則北投,八里則八里坌,與滬尾隔海相望。

  宣子又有紀遊諸詩,並錄於後:

  曉發他里霧云:『一枕清輝覺夢頻,披雲驅犢散清塵。投分南北依誰定,螺列東西認未真(路經南北投、東西螺四社)。向道但饒椎髻客,前呵不用放衙人。平明好逐東昇上,我亦從今莫問津』。

  吞霄觀海云:『浩渺無因溯去程,仙槎客泛正須評。輕浮一粒須彌小,包括恆沙色界清。世外形骸杯可渡,空中樓閣氣噓成。情知觀海難為水,更有紅輪向此生』。

  登八里坌山云:『褰裳直踞千峰上,萬里蒼茫一色同。遠矚但餘天貼水,近聞惟覺浪號風。巨鰲有首低擎地,瘴雨無根直漫空。寂寞斗牛誰再犯,好將消息問嚴公』。

  干豆門苦雨云:『無賴陰雲拂地垂,客愁如緒一絲絲。那堪更向秋風裏,臥聽黃梅細雨時』。

  淡水砲城云:『海門一步地,形勢可全收。欲作圖王想,來成控北謀。臺荒摧雪浪,砌冷老邊秋。試問滄桑事,麻姑尚黑頭』。

  按干豆門一名關渡,為臺北通海之道。淡水砲臺,明季西班牙人所建,號羅岷古城;鄭氏修之,以防北鄙,今尚存。

  埔裏社處萬山之中,平原千頃,舊為土番所居,屬水沙連堡。內有水社湖,亦名日月潭,周圍八、九里,水分兩色。中有小山曰珠嶼。山水奇秀,景冠全臺。藍鹿洲「東征集」所謂『世外桃源不是過』也。周宣子有水沙浮嶼詩,則指其地。詩曰:『雲根不墜地,半落東山頭。天風與海水,爭激怒生疣。斷鰲足簸揚,支祈任沉浮。狀若銀河翻,回星漂斗牛;又若乘杯渡,一粒亂中流。山水有常性,動靜安足求?呼龍與之語,掀髯嗔我尤。靜極而思動,天地一浮漚。大笑揮龍去,浮沙雲未收』。

  臺灣開闢以後,風會所趨,自南而北。諸羅、淡水之間,尚多曠土,草茀瘴深,漢人猶少至者。康熙五十二年,北路營參將阮蔡文自攜糗糧,歷番社,日或於馬上賦詩,夜則燃燭紀所過地理山溪風土,為文以祭戍亡將士,往返匝月。蔡文字子章,號鶴石,福建漳浦人。以名孝廉說海寇陳尚義歸誠,朝廷嘉其功,授知府,改參將。是年春調北路營,後升福州城守營副將。著「淡水紀行詩」一卷,凡八首,為載於後。

  虎尾溪云:『東螺虎尾之分派,北流西折而聯界。去年虎尾寬,今年虎尾隘;去年東螺乾,今年東螺澮。大宗盛時支子依,支子若大大宗壞。餘流附入阿拔泉,虎尾之名猶相沿。阿拔之泉阿里山,虎尾之源水沙連;譬如兄弟鬩牆變,卻於異姓共週旋。水有源頭木有本,不信但看棠棣篇』。

  大甲溪:『蓬山萬壑爭流潝,溪石團團馬蹄縶。大者如鼓小如拳,溪面誰填遞疏密?水挾沙流石動移,大石小石盪摩澀。海風橫刮入溪寒,故縱溪流作鬱■〈山壘〉。水方沒脛已難行,水至攔腰命呼吸。夏秋之間勢益狂,瀰漫五里無從測。往來溺此不知誰,征魂夜夜溪旁泣。山崩巖壑深復深,此中定有蛟龍蟄』。

  大甲婦:『大甲婦,一何苦!為夫饁餉為夫鋤,為夫日日績麻縷。績縷須淨亦須長,撚勻合線緊雙股。斷木虛中三尺圍,鑿開一道兩頭堵。輕圓漫捲不支機,一任玄黃雜成組。間形頗似虹霓生,綻花疑落仙姬舞。吾聞利用前民有聖人,一器一名皆上古。況茲抒軸事機絲,制度周詳黻黼。土番蠢爾本無知,制器伊誰遠近取。日計苦無多,月計有餘縷;但得稍閒餘,軋軋事傴僂。番丁橫肩勝綺羅,番婦周身短布裋。大甲婦,一何苦』!

  吞霄道中:『來時北渡正二更,歸日微明復到此。過港應須及退潮,稍緩須臾徒延企。以茲來往不成眠,雞鳴夜半行裝起。平時擁被五更寒,今夜忽忽胡乃爾。風捲濤飛天雨急,從人盡是征衣濕』。

  後壟港:『雙溪奔流西入海,海勢吞溪溪氣餒。銀濤翻逐綠波回,遂使溪流忽然改。番丁日暮候潮歸,竹箭穿魚二尺肥。少婦家中藏美酒,共夫倒酌夜爐圍。得魚勝得獐與鹿,遭遭送去頭家屋』。

  後壟:『去縣日以遠,風俗日以變。顧此後壠番,北至中港限。音語止一方,他處不能辨。頭髮頂上垂,當額前後剪。髮厚壓光頭,其形類覆碗。亦有一二人,公然戴高冕。黑絲及紅絨,纏之百千轉。大有古人風,所惜雙足跣。男女八九歲,牙前兩齒劃。長大手自牽,另居無拘管。父固免肯堂,翁亦無甥館。是處兩三間,村居何蕭散。高廩置平原,黍稷有餘輓。所慮濕氣蒸,駕木如連棧。巨匏老而堅,行汲絡藤瓣。溪水漲連旬,利涉身焉綰。豐年百禮偕,疾病顛危罕。飲酒即高歌,其樂何祈衎』?

  竹塹:『南嵌之番附淡水,中港之番歸後壟。竹塹周環三十里,封疆不大介其中。聲音略與後壟異,土風習俗將無同。年年捕鹿邱陵比,今年得鹿實無幾。鹿場半被流氓開,藝麻之餘兼藝黍。番丁自昔亦躬耕,鐵鋤掘土僅寸許。百鋤不及一犁深,那得盈倉畜妻子。鹿革為衣不貼身,尺布為裳露雙髀。是處差徭各有幫,竹塹焭焭一社爾。鵲巢忽爾為鳩居,鵲盡無巢鳩焉徙』?

  淡水:『淡水北盡頭,番居之所紀。遠者旬日期,近者一望止。內地閩安洋,揚帆旦暮抵。全臺重北門,鎖鑰非他比。聞昔王師來,負固猶未已。懼發陰平師,先截長江水。降旗出石頭,鐵鎖亦奚裨?空亡五鎮兵,鬼隊陰風裏。大遯八里坌,兩山自對峙。中有干豆門,雙港南北匯。北港內北投,磺氣噴天起。泉流熱勝湯,魚蝦觸之死。浪泵麻少翁,平豁略可喜。沿溪一水清,風被成文綺。溪石亦恣奇,高下參差倚。踰嶺渡雞籠,蟒甲風潮駛。周圍十餘里,其番稱姣美。風俗喜淳艮,魚鹽資互市。南顧蛤仔難,北顧金包裏。突入紅毛城,頗似東流砥。南港武朥灣,科藤通草侈。擺接癸源初,湜湜水之沚。隔嶺南龜崙,南嵌收臂指。雞柔大遯陰,金包傍山磯。跳石以為梁,潮退急如矢。山鹿雖無多,海菜色何紫。又有小雞籠,依附在密邇。凡此淡水番,值惟狗尾黍;山芋時佐之,原不需大米。近日流氓多,云欲事耘耔。苟其願躬耕,何處無桑梓?竄身幽谷中,毋乃非常理。大社雖八名,小社更纍纍。各以近相依,淮泗小侯擬。通事作頭家,土官聽驅使。通事老而懦,諸番雄跅弛。何以盡傾心,聖朝聲教底。我行至此疆,俯伏而長跪。羊酒還其家,官自糗糧峙。殷勤問土風,豈敢厭俚鄙』?

  ●臺灣詩乘卷二

  臺灣連橫撰

  康熙六十年朱一貴之役,南路營守備馬定國戰沒;事載「臺灣通史」。吳縣徐佩雲茂才有詩詠之,曰馬將軍歌。歌曰:『朝呼鴨,暮呼鴨。鴨妖興,賊擐甲。臺灣城中將軍守,臺灣城頭墜天狗。海水起立飛妖氛,將軍開城麾三軍;跳刀走戟何紛紛,十盪十決奔如雲。何時城頭鼓聲死,守陴之軍為賊使。將軍守土關存亡,轉戰已無麾下士。白首親兵刁大成,短衣匹馬相隨行。賊人注矢弦不鳴,環呼將軍是好人,我輩戒勿戕其生。將軍聞言忽嗔喝:「賊不殺我我豈活」?急麾大成速突圍,他日呼兒收我骨。拔刀自剄血灑空,以血塗玦玦盡紅。手付大成成泣受,身僵直立橫屍中。賊人咋指盡羅拜,是將軍者真鬼雄。天兵迅掃欃槍奔,大成幸保將軍門。郎君間關歷戰地,瞥見高塚巍然存。將軍義不葬賊手,敢道骨寒今已久。啟土爭看忽大驚,異事流傳萬人口:五十三日顏如生,昔日刀瘢痂結成。籲嗟乎!將軍忠勇信無敵,將軍英烈真如神!同時死難歐、許、馬,將軍事未聞朝野。大書特書不一書,以告采風入史者』。

  按佩雲名葵,康熙時人,著「澹如吟草」一卷。朱一貴未起事時,居鄉飼鴨,臺人稱為「鴨母王」。是役死綏者,臺灣鎮總兵歐陽凱、水師副將許雲,而定國沒於赤山,非守城者,與詩不同;後俱賜祭葬,入祀昭忠祠。

  朱一貴之役既平,清廷以臺灣孤懸海外,吏治,軍制均須整飭,命滿、漢御史駐臺監察。六十一年五月,滿御史吳達禮、漢御史黃叔璥至自北京。叔璥,直隸大興人,字玉圃,康熙四十八年進士,授編修。時大兵之後,閭閻彫敝;巡視各地,頗有興革,誌稱善政;著「使槎錄」。有晚次半線作云:『憶昔曆下行,龍山豁我情。今茲半線遊,秀色慾與爭。林木正蓊鬱,嵐光映晚晴。重巒如回抱,澗溪清一泓。里社數百家,對宇復望衡。番長羅拜跪,竹綵兒童迎。女孃齊度曲,頫首款噫鳴。瓔珞垂項領,跣足舞輕盈。鬥捷看麻達,飄搖雙羽橫。薩豉聲鏗鏘,奮臂為朱英。王化真無外,裸人雜我氓。安得置長吏,華風漸可成』。過斗六門云:『牆陰蕉葉依然綠,壟畔桃花自在紅。冬仲向殊春候暖,蠻孃嬉笑竹圍東』。按半線即今彰化,斗六門後為雲林縣治。

  漳浦藍鹿洲先生,文章經濟,久著儒林,而詩絕少;唯呈黃玉圃侍御十首,以韻語而論時事,深得少陵筆意。鹿洲名鼎元,字玉霖,朱一貴之役,曾參戎幕,著「平臺紀略」、「東征集」。後以拔貢授普寧知縣,有惠政,升廣州知府,卒於任。詩曰:『東寧大海邦,從古無人至。明末群盜巢,島彝互竊踞。鄭氏奄而有,蔓延為邊忌。我皇撻伐張,天威及魑魅。遂使瘴癘鄉,文物漸昌熾。川原靈秀開,鬱勃不可閉。式廓惟日增,蹙地非長計。所當順自然,疆理以時議。勿因去歲亂,畏噎卻飯饎』。

  其二:『去歲群醜張,揭竿三十萬。我旅一東征,揮戈雲見晛。七日復全臺,壺簞匝地獻。可知帝德深,望雲爭革面。餘孽雖時有,死灰謀欲煽。旋起即撲除,夫誰與為叛?當茲振遒鐸,麥化不容緩。民心原猶水,東西流乍變。棄之鋌而走,理之忠以勸』。

  其三:『臺俗敝豪奢,亂後風猶昨。宴會中人產,衣裘貴戚愕。農惰士弗勤,逐末趨驕惡。囂凌多健訟,空際見樓閣。無賤復無貴,相將事樗博。所當禁制嚴,威信為鋒鍔。勿謂我言迂,中心細忖度。為火莫為水,救時之良藥』。

  其四:『閩學進魯鄒,東寧昧如障。當為延名儒,來茲開絳帳。俾知道在邇,尊君與親上。子孝父亦慈,友恭更廉讓。從茲果力行,誘掖端趨向。其次論文章,經史為醞釀。古作秦漢前,八家當醯醬。制義本儒先,理明氣欲王。洗伐去皮毛,大雅為宗匠。此邦文風靡,起衰亦所望』。

  其五:『臺地一年耕,可餘七年食。寇亂繼風災,民間更蕭索。今歲大有秋,倉儲補須亟。穀貴慮民饑,穀賤農亦惻。厲禁久不弛,乃利於奸墨。徒有遏糴名,其實更何益。估客既空歸,裹足自寥寂。何如撙節之,一艘一百石。窮年移不盡,農商惠我德。幸與諸當塗,從長一籌畫』。

  其六:『纍纍何為者,西來偷渡人。鋃鐺雜貫索,一隊一酸辛。嗟汝為饑驅,謂茲原隰畇。舟子任無咎,拮据買要津。寧知是偷渡,登岸禍及身。可恨在舟子,殛死不足云。汝道經鷺島,稽察司馬門。司馬有印照,一紙為良民。汝愚仍至斯,我欲淚沾巾。哀哉此厲禁,犯者仍頻頻。奸徒畏盤詰,持照竟莫嗔。茲法果息奸,雖冤亦宜勤。如其或未必,寧施法外仁』。

  其七:『臺邑最偏小,征糧視鳳、諸。土狹賦獨重,民困曷以紓。臺田大一甲,內地十畝餘。甲租八九石,畝銀一錢輸。將銀來比粟,相去竟何如。納粟弊多端,斗斛交相愈。折色比時價,加倍復何居。鳳、諸雖厚斂,什百臺版圖。墾多或報少,以羨補不敷。臺土瘠無曠,衝壓且偏枯。安得相均勻,丈之三邑俱。征收同內地,含哺樂只且』。

  其八:『郡東萬山裏,形勝羅漢門。其內開平曠,可容數十村。雄踞通南北,奸宄往來頻。近以逋逃藪,議棄為荊榛此地田土饒,山木利斧斤。移民遷產宅,驅之亦齗齗。何如設屯戍,守備為游巡。左拊岡山背,右塞大武臀。既清逸賊窟,亦靖野番氛。府治得屏障,相需若齒唇』。

  其九:『諸羅千里縣,內地一省同。萬山倚天險,眾港大海通。廣野渾無際,民番各喁喁。上呼下則應,往返彌月終。不為分縣理,其患將無窮。南劃虎尾溪,北踞大雞籠;設令居半線,更添遊守戎。健卒足一千,分汛扼要衝。臺北不空虛,全郡勢自雄。晏海此上策,猶豫誤乃公』。

  其十:『臺灣雖絕島,半壁為藩籬。沿海六七省,口岸密相依。臺安一方樂,臺動天下疑。未雨不綢繆,侮予悔噬臍。或云海外地,無令人民滋。有土此有人,氣運不可羈。民弱盜將據,盜起番亦悲。荷蘭與日本,眈眈共朵頤。王者大無外,何畏此繁蚩。政教消頗僻,千年拱京師』。

  鹿洲又有臺灣近詠二首,亦不易得之作,併錄於此。詩曰:

  內山有生番,可以漸而熟。王化棄不收,獷悍若野鹿。穿菁截人首,飾金誇其族。自古以為常,近者乃更酷。我民則何辜,晨樵夕弗復。不庭宜有征,振威寧百谷。土闢聽民趨,番馴賦亦足。如何計退避,畫疆俾肆毒。附界總為戕,將避及床褥』。

  其二:『鳳山東南境,有地曰瑯■〈王喬〉。港澳通舟楫,山後接崇爻。寬曠兼沃衍,氣勢亦雄驍。茲土百年後,作邑不須龜。近以險阻棄,絕人長蓬蒿。利在曷可絕,番黎若相招。不為民所宅,將為賊所巢。遐荒莫過問,嘯聚藏鴟梟。何如分汛弁,戒備一方遙。行古屯田策,令彼伏莽消』。

  陳少林先生夢林,亦漳浦諸生;朱一貴之役,與鹿洲同參戎幕。前後游臺三次,著「游臺詩」,鹿洲序之。先是康熙五十五年,諸羅令周鍾瑄初修縣志,聘任筆政,志成稱善本焉。

  玉山歌云:『須彌山北水晶宮,天開圖畫自玲瓏。不知何年飛海東,幻成三箇玉芙蓉。莊嚴色相儼三公,皓白鬚眉冰雪容。夾輔日月拄穹窿,俯視眾山皆群工。帝天不許俗塵通,四時長遣白雲封,偶然一見杳難逢。唯有霜寒月在冬,靈光片刻曜虛空,萬象清明曠發蒙。須臾雲起碧紗籠,依舊虛無縹緲中。山下螞蟥如蟻叢,蝮蛇如鬥捷如風;婆娑大樹老飛蟲,攢肌吮血斷人蹤。自古未有登其峰。於戲!雖欲從之將焉從』?按玉山在諸羅東北,長年積雪,其狀如玉;今名新高山,海拔一萬三千六百五十二尺,為世界第四高山。少林有望玉山記,載縣志中。

  檨圃云:『小圃茅齋曲徑通,參天老樹鬱青蔥。地高不怕秋來雨,暑極偏饒午後風。海外雲山新畫卷,窗閒花草舊詩筒。莫愁紙盡無揮灑,纔種芭蕉綠滿叢』。按檨圃在縣署後,為諸羅八景之一;少林修志,即居於此。

  少林有丁酉正月初五夜,諸羅署中大風,次早風歇,飲酒,紀之以詩云:『海西蟄起蛟龍怒,昨夜海吼風不住。風聲入耳駭人聞,風勢如癡復如倨。客子殘燈半滅明,閉門欹枕空百慮。山房四柱柱影搖,有時風欲挾之去。萬馬蹄奔劍戟鳴,虎豹搏噬急如注。往來嘈雜不成眠,一夜夢魂無宿處。平明起視浮雲決,風力漸微聲漸歇。呼僮煖酒賞春朝,似怯寒吹簾慢徹。因憶去年臘月初,番子渡頭朔風烈。番社紛紛亂捲茅,竹樹倒披梢半折。耳鼻填沙眼怕開,行人卻走馬蹙■〈薛〉。山溪狂似海波潮,溪水冷於軸頭鐵。雙犢亂流車苦遲,番兒強挽膚破裂。下馬停車暫息肩,店舍無煙酒不熱。番兒力盡凍且僵,呼起聊為哺與啜。可憐幅布半圍身,青錢那惜恣饕餮。此時如我敢言寒,猶有敝裘重補綴。況復今朝風已春,窗明几淨椒盤新。水仙香發綠尊滿,春冷無塵奚足嗔。風波自古重忠信,念爾孤篷海上人』。

  北香湖在嘉義之北,距城里許,廣三、四畝,修數十倍,溉田數百甲。北風之時,荷花盛開,度臘乃盡。少林有記,謂丙申秋初至諸羅,九月九日,與李君世勳、林君秀民偕遊北香湖觀荷,因為命名,二君各系以詩。

  李詩云:『九日湖光好,紅蕖一望奢。嘉名初有錫,勝地倍增華。國色臨秋水,香風落彩霞。歲寒須共保,切莫妒黃花』。

  林詩云:『湖上秋光老,君子意何遲。似有東籬約,來吟招隱詩。綠葉濃寒露,紅衣淡水湄。高山不可到,斯會寧易期』。

  按李名欽文,鳳山歲貢生,別有詩,林無可考,均與少林同事修志。此湖自錫名後,遂為勝地,題詠者多,今已污為稻田,惜哉!

  錢唐張鷺洲侍御,以乾隆六年巡視臺灣,著「瀛壖百詠」,蜚聲藝苑,詩多可誦。

  泊澎湖云:『大嶝門外渡橫洋,群山滅影流湯湯。天水相交上下碧,中間一葉凌波颺。少焉紅溝映霞赤,倏忽黑溝翻怒墨。陸離斑駁異彩騰,繪畫乾坤須五色。針盤遠指天南交,蒼茫四屬心悁勞。直上桅尖索西嶼,亞班矯捷如飛猱。澎湖環島三十六,歷歷人煙出漁屋。未須滄海變桑田,結網臨淵食粗足。我來收泊媽宮灣,舳艫屹立疑邱山。三夜驚濤舂客枕,夢魂跌宕雷霆間。是時望雨憂如渴,極目園疇斷餘沫。北風可令濟行船。喚起癡龍驅旱魃』。鷺洲名湄,雍正十一年進士。

  鷺洲之詩,頗多登臨之作,為錄數首,以實「詩乘」。

  赤嵌城云:『巍樓遙望屹西東,月戶雲窗結構工。極目晚天環海嶼,倚欄誰憶荷蘭宮』。按城在安平鎮,為荷人所建。

  澄臺云:『澄臺上下樹婆娑,滿目殘陽動遠波。天水無痕同一碧,風帆如葉島如螺』。

  斐亭云:『留得清風動去思,千竿湘碧影猗猗。何人喚起文同筆,有斐亭前畫衛詩』。按澄臺、斐亭均在道署。

  海會寺云:『歌罷蠻腔易梵腔,層樓煙際晚鐘撞。吟詩賭奕人稀到,閒煞孤寒白菊窗』。按寺在郡治北門外,即鄭氏北園別墅。

  小西天云:『竹溪小寺遠塵廛,青壁臨流薜荔懸。高望美人何處所,漫憑東海說西天』。按小西天即竹溪寺,在南門外,為避署勝地。

  夢蝶園云:『疏林一碧映清渠,物外翛然水竹居。指點昔年尋夢處,秋風蝴蝶自蘧蘧』。按園在小南門外,為明季龍溪舉人李茂春所建,改為法華寺。

  李氏園云:『梧竹陰森護短垣,群峰飛落聚星園。海翁九十髮如鶴,門外水田秋稼繁』。按園在小東門外鯽潭畔,有亭曰「聚星」,官僚省耕,皆憩於此,今廢。

  龍湖巖云:『湖波如鏡寺門幽,面面晴巒空翠浮。寂歷輞川圖畫裏,柳煙花雨不勝愁』。按巖在赤山堡,為鄭氏諮議參軍陳永華所建;巖即寺也。

  北香湖云:『十頃紅雲貼水舖,藕花深處亂鷗鳧。北風涼動香逾好,得似西湖六月無』?按北香湖在嘉義北門外,大數十畝,為縣轄八景之一。

  彌陀寺云:『宦跡重溟外,遊情半日閒。妙香禪室靜,灌木鳥音蠻。種葉常書偈,留雲早閉關。稍聞烹水法,容我坐苔班』。按寺在府治東安坊,延平郡王經建,今存。

  雜感云:『高挾天墟括九州,茫茫一水記琉球。風生鰲背重溟黑,雷奮鯤身巨島浮。針路向空難問渡,鐵礁拔地不容舟。林、顏幾輩沙蟲沒,落日蒼涼赤嵌樓』。

  錢唐袁簡齋太史有送張鷺洲御史巡臺之詩。簡齋名枚,字子才,年二十一舉博學鴻詞科,乾隆四年成進士,改為庶吉士,出為縣令;著「小倉山房詩集」、「隨園文集」等。其詩曰:『戒外荷蘭國,開疆自本朝。四圍城是海,終日耳聞潮。彈壓須驄馬,威稜借皂雕。諫書留玉陛,飛蓋出虹橋。鼓角龍聽避,妖星劍照消。甲光秋萬里,刀影雪千條。古跡無唐、漢,奇功有管、蕭。風和知浪靜,絃緩使弓調。筆洗扶桑月,花低螺女簫。裝甯資陸賈,人自愛班超。虎節三關重,瓜期兩載遙。安邊應努力,莫負侍中貂』。按臺灣開疆,肇自延平,非由清代;簡齋清人,故尊其本朝爾。

  臺南寧南門下,有五妃墓道碑,為乾隆十一年臺灣道莊年所立,刻巡臺御史六十七、范咸之詩;風雨飄搖,漸就磨滅。為錄於此,以存古跡。

  六御史詩云:『東風駘蕩天氣清,載馳驄馬春巡行。刺桐花落林投畔,森然古墓何崢嶸。路旁老人為餘泣,當年一線存前明。天兵既克澎湖島,維時五烈皆捐生。至今坏土都無恙,誰為守護勞山精。雲封馬鬣連衰草,四圍怪石爭縱橫。時聞鬼母悲啼苦,想見仙娥笑語聲。歲歲里民寒食節,椒漿頻奠陳香羹。滿目淒涼已感歎,更聞此語尤傷情。有明歲晚多節義,樵夫漁父甘遭烹。島嶼最後照英烈,頑廉懦立蠻婦貞。田橫從死五百皆壯士,吁嗟五妃巾幗真堪旌』。

  范御史詩云:『明亡已曆四十載,死節猶然為故明。荒塚有人頻下馬,真令千古氣如生』。

  『天荒地老已無親,肯為容顏自愛身。遙望中原腸斷絕,傷心不獨是亡人』。

  『君后相從殉社稷,虞兮未敢笑重瞳。朝廷倘使增陪祀,臣妾應教祭享同』。

  『田妃金碗留遺穴,何似貞魂聚更奇。三百年來數忠義,五人個個是男兒』。

  『可憐椎髻文身地,小字人傳紀載新。卻恨燕京翻泯滅,英風獨讓費宮人』。

  『忍把童家舊誓忘,孝陵風雨怨蒼蒼。芳魂若向秦淮去,正好乘潮到故鄉』。

  『長恨丁寧數語餘,從容猶自繫簪裾。邽西便是埋香地,三女墳應近闔閭』。

  『封題無樹一孤岑,剩有兒童躑躅吟。豈是五丁開蜀道,卻緣望帝哭春深』。

  『明妃無命死胡沙,青塚荒涼起暮笳。爭比冰心明似月,隔江不用怨琵琶』。

  『壘壘荒墳在海濱,魂銷骨冷為傷神。須知不是經溝瀆,絕勝要離塚畔人』。

  『又逢上已北邙來,宿草新澆酒一杯。自古宮人斜畔土,清明可有紙錢灰』?

  『十姨廟已傳訛久,參昂還應問水濱。此日官僚為表墓,五妃直可比三仁』。

  按六御史字居魯,滿洲鑲紅旗人,官戶部給事中。乾隆九年巡臺,著「使署閒情」、「臺海采風圖考」、「番社采風圖考」各一卷。范御史字貞吉,號九池,浙江仁和人,雍正元年進士。乾隆十年巡臺,志稱善政,著「浣浦詩鈔」、「婆娑洋集」。

  六居魯侍御有澄臺觀海之作,詩曰:『層臺爽氣豁雙眸,遠望滄溟萬頃收。赤霧銜將紅日暮,銀濤拍破碧雲秋。鯤鵬飛擊三千水,島嶼平堆十二樓。極目神洲緲無際,東南形勢此間浮』。

  鹿耳門汛即事云:『乘風纔命駕輕航,回首荒城已渺茫。日與雲山爭隱見,天連波浪若低昂。巡行鹿耳新防汛,指點鯤身舊戰場。誰道疆隅惟恃險,聖朝威德是金湯』。

  偶成云:『飽啖檳榔不是貧,無分妍醜盡朱唇。頗嫌水族名新婦(新婦啼,魚名),卻愛山蕉號美人(美人蕉,花名)。劇演南腔聲調澀,星移北斗女牛真。生憎負販猶羅綺(臺俗尚奢,有衣羅綺而負販者),何術民風使大淳」?

  居魯又有詠物詩數首,亦采風者之責也。

  方司馬惠九頭柑柬謝云:『海壖殘臘試霜柑,纔挹清香興已酣。採自千頭金顆重,攜來九瓣玉漿甘。種傳甌粵原無匹,宴飲華林舊錫三。不是乘槎遠行役,殊方佳味那能諳』?按九頭柑即虎頭柑,實小於柚,色黃而酸。

  七里香云:『雪魄冰姿淡淡妝,送春時節弄芬芳。看花何止三回笑(每歲開花,率三、五度),惹袖猶餘半日香。竟使青蠅垂翅避,不教昏瘴逐風狂(能袪蠅蚋,並辟煙瘴)。靈均莫漫悲蘭茞,正色宜令幽谷藏』。按七里香即山礬,臺人植為籬落,香聞數里。

  頳桐花云:『枝柔葉厚碧痕濃,色豔還看花發重。朱萼臨風迷紫蝶,丹鬚和露浥黃蜂。剪殘錦綵枝頭見,敲碎珊瑚月下逢。好是年年誇競渡,沿江如火映魚龍』。按頳桐花一名龍船花,五月盛開,色紅如火。

  范九池侍御有再疊臺江雜詠,為「婆娑洋集」中之佳搆。詩曰:『瀰茫徼外闢窮途,飛渡橫洋計不迂。瀇瀁自來甌脫地,屏藩藉此彈丸區。靈槎好繫扶桑木,赤石誰傳瀛海圖(「神異經」云:南方裔外,赤石為牆,今臺陶瓦皆赤)。千樹刺桐紅似火,錦官直欲擬成都』。

  『汗漫真成不繫舟,連檣還裹片帆頭(海舟欲疾,則加片帆於檣上)。遠瞻沙馬磯邊石(鳳山縣有沙馬磯,呂宋往來船以此山為指南),近眺澄臺海上樓(澄臺觀海,為郡治八景之一)。雲物有情隨我往,鯨鮞未辨悔空游。劇憐春瘴迷人目,清夢何從覓九州』。

  『西天小寺禮彌陀(府治有小西天寺),故鄭園亭日漸蹉(悉改為寺)。銅砲風雷金甲動(「鄭氏逸事」:龍碩者,大銅砲也;成功見水底有光上騰,使善水者出之),鯨魚冠帶海門過(成功攻臺時,紅毛先望見一人冠帶騎鯨從鹿耳門而入)。虎鯊夜集貪牽罟(虎鯊,鯊之大者),鸚鵡朝遊寄負螺(鸚鵡螺常脫殼朝游,寄居■〈丿上虫下〉入其中)。堪笑揭竿稱鴨母,空嗤海外夜郎多』(朱一貴飼鴨,人稱鴨母王)。

  『密雲狂吼幾時開,鼉鼓逢逢潮汐洄。沙線兩條翻白浪(鹿耳門有南北兩線),颱風六月作黃梅(颱風,颶之大者,六月風雨連旬)。樓船出水憑颿疾,犀甲摧人藉將才。惆悵鮫宮經百戰,忠臣血濺白沙堆』(辛丑之變,水師副將許雲、游擊游崇功併戰死)。

  『不信豳風蟋蟀篇,雪霜冰霰了無緣(臺無雪霜)。潮雞夜半已先唱(雞應潮鳴),月魄蓂稀便上弦(初二日見月)。金穴玉山那可到,湯泉硫井轉相憐。最奇暗澳花如海,稍至新秋薄暮天』(志稱臺東北有暗澳,萬花偏山,仲春始旦,至秋則如長夜)。

  『零丁避世有遺民(沈文開「雜記」:零丁洋之敗,宋人遁亡至此),重譯還疑似女真(或云女真遺民,以語有似者)。山上蠣房成澤國(大岡山頂多蠣房),洞中橘樹爛樵薪(志稱鳳山人樵於岡山,見一石室,四圍皆橘,再往失其處)。鹿場漸已除荒埔(番社捕鹿各有場,今皆闢為田),蟒甲於今渡漢人(蟒甲,獨木舟也)。底事穴居同一室,僅分衽席夜橫陳』(番社舉家一室)。

  『繁花多半是深紅(如刺桐、仙丹、佛桑之類),有色無香謝曉風。倒掛終嫌與物異(倒掛鳥來自呂宋),含羞卻似向人同(含羞,草名)。蜑煙蠻雨憐貓女(番女幼多以貓名之),狐帶鵜衣怪狡童(臺人服多不衷)。賴有松醪風味足,玉山頹處醉衰翁』。

  『鳳尾黃梨間白瓤,連林檨子共分嘗。生憐香醉郎官舌(荔支有名郎官紅者),牽惹情多御史腸。辟瘴定須藏薏苡,拂塵聊且縛槺榔(槺榔葉可為帚)。蓬麻茜草能成錦(番婦織苧麻為布,以茜草染之),何必田園定種桑』。

  「婆娑洋集」有赤瓦歌,序謂臺灣屋瓦皆赤,下至牆垣階砌無不紅者,此赤嵌城所由名也;余乃為作赤瓦歌:『絳雲火繖張海國,燒空滅盡青銅色。信知天運應炎方,摶土何緣變髹漆。萬屋於今陶者誰,煬灶渾疑欺白日。連椽櫛比紛參差,畫棟朱甍幾回惑。漢家黃屋禁例嚴,風剝雨淋遮不得。臨漳銅雀更何如,分香舊款無人識。況兼四壁光炯炯,環堵恍與宮牆逼。簾前磚影更輝煌,彤墀彩繪盈階墄。華棼儼上祝融峰,珠煤貫屋祥光直。千門萬戶火西馳,照耀燭龍鳥戟翼。我思天臺有赤城,朱霞天半稱奇特。又聞南方裔外山,赤石為牆標異域。此間合是虹霓居,羲轂、軒軒火鞭抶。六丁叱馭驅蛟螭,故發狂颷銷鬼蜮。君不見火燄山頭半焦土(火燄山在彰化),軒軒如焚少荊棘。又不見掀翻地底硫磺山(磺山在淡水),草枯石爛飛煙黑。麒麟之颶吹繁星,流金爍石鯨鯢息。溫泉轉作瘴母胎,裂竅烘池土花赩。刺桐萬朵吐紅絲,驀地燒天怪繁殖。扶桑照殿逞鮮妍,豔豔絪縕錦交織。海若自來足光怪,丹邱浴日鎔金霱。蒸鬱恆暘陽用九,司天南正神明力。十八重溪水淜騰,九十九峰山崱屴。魯陽揮戈勢當逐,巫尫自焚尤應殛。炬牛燧象爛功勳,庶幾赫怒彰天德。祗今海晏無烽塵,不煩煆煉洪爐側。承平但願風雨調,永息炎威靜八極』。

  按赤嵌番社名,則今臺南府治。「稗海紀遊」引明「會典」,謂永樂中太監王三保舟下西洋取水赤嵌;則赤嵌之名固已久矣。三保所取之水,為今西定坊之大井,其跡猶存。厥後荷人築壘於此,華人因稱曰赤嵌城,語其地也。而「臺灣府誌」乃謂臺人建屋多用赤瓦。水濱高處閩人曰「勘」,訛為「嵌」,故稱「赤嵌」。此與解釋臺灣之說,同一附會。

  七里香則山礬,一名瑒花;見「廣群芳譜」。臺南甚多,植為籬落。花小而白,香極遠。范浣浦有七月一日宴七里花下作六首,引用頗詳,為載於此:

  『唐昌玉蕊無消息,后土瓊花再見難。宦閣猶餘春桂影,婆娑長得月中看』。

  『小葉荼蘼一丈餘,花開五出襲瓊琚。生憐青瑣無消息(不緣啼鳥春饒舌,青瑣仙郎那得知;香山玉蕊花詩也),難覓吹簫紫鳳車』(張文昌玉蕊花詩:五色雲中紫鳳車)。

  『瑤臺原不在人間,素豔何來綠玉鬟。長見蕊珠宮裏雪,祗緣地近補陀山』(補陀山猶言小白花山,疑即玉蕊花,見黃山谷所作詩序)。

  『聚仙也合依稀似(「齊東野語」:瓊花絕類聚八仙),玉質穠香總不同。欲向通明上封事,彈丸先斥妒花風』。

  『幸留七里香名在,認取山礬為寫真。寄語世人休聚訟,冰姿原不藉前塵』。

  『瀛壖合是洞仙家,宴賞貪看玉樹花。賦罷新詩消受得,春風何處七香車』(劉賓客玉蕊花詩:玉女來看玉樹花,香風先引七香車)?

  臺灣處大海之上,黑潮所經,風濤噴薄;偶一不慎,舟輒漂溺,從前泛海者深以為險。余閱「臺灣府志」,有巡臺御史錢琦泛海歌一首。琦字璵沙,浙江仁和人,乾隆二年進士,授編修,任監察御史,十六年春巡臺。其歌云:『媧皇斷鰲足,元氣洩混茫。散作長波涾■〈氵陁〉杳不知其幾千萬里,蕩搖大地天為盲。有時颶母胎長長鯨怒,星眸電齒雲車雷鼓風輪森開張。塵沙飛揚人鬼哭,往往白晝慘洌如幽荒。往時讀海賦,猶疑近荒唐。朅來鷺門一悵望,大叫奇絕狂夫狂。柁樓打鼓長魚立,船頭掛席西風涼。是時鬱儀忽走匿,但見天光水色一氣摩硠硠。大嶝路最近,小憩古禪房。彼岸倏不見,一葉隨波揚。南人自誇乘船慣,不比生馬顛踣難收韁。豈知波恬風靜浪息時,起勢一落猶有千丈強。長吉心肝盡嘔出,但無好句歸錦囊。忽然桃浪暖,紅影落星光。須臾墨雲捲,四顧失青蒼。出海與亞班,神色俱倉皇。飛身上桅杪,指南凴鍼芒。謂言渡海此最險,啊■〈口欻〉下有蛟鼉藏。去年太守誤落漈,鷸如飛鳧失侶天外周翱翔。今年將軍復遭毒,有如曹兵百萬赤壁遇周郎。羅經巽已偶錯位,北去弱水東扶桑。我聞此語了無怖,俗子所見皆秕糠。男兒桑弧懸矢志四方,徑須腰懸斗印提干將,出入玉門走沙場,直探虎穴掃欃槍;名勒鐘鼎勳旂常,回手抉漢分天章。不然翻身跳出塵坱外,跨鰲騎鶴驂鸞翔。朝游碧落暮滄溟,須彌大界隨相羊。誰能瑟瑟縮縮如寒螿,坐令顏髩凋秋霜。況聞蓬萊方丈咫尺塵隔斷,世乏仙骨誰梯航。因風誤到更可喜,底用禍福先周祥?臺陽一荒島,宛在水中央。古稱毗舍耶,或云婆娑洋。自從歸入版圖後,穿胸儋耳咸循良。我來銜命持羽節,要將帝德勤宣揚。兼恐奇才遺海外,一一搜採貢明堂。水程志更更十一,蠡窺管測畢竟繩尺難參量。何奇不有怪不備,且復耳目恣探詳。茲游之奇平生冠,東坡快事吾能償。舟師喘定笑絕倒,喜色轉露眉間黃。天雞一聲曉色白,百怪照影爭逃亡。不見澎湖見飛鳥,鳥飛多處山雲長。三十六島鬱相望,漁莊蟹舍紛低昂。收帆暫寄泊,呼童滿引觴。爾雅頹然不知身與世,恍惚栩栩瞬息歷九州、遍八極、徜徉於無何有之鄉』。

  巡臺御史之能詩者,若范九池之「婆娑洋集」、張鷺洲之「瀛壖百詠」,蜚聲藝苑,傳播東寧;而錢璵沙御史足與拮抗,惜無全集可資雒誦。唯就諸書所載,採而入之。

  七鯤身云:『海中有鵬夜化鯤,將飛似墜忽伏蹲。浸作千年老雲根,分排玉立如弟昆。蛟宮千丈恣雄跨,鱷浪萬里供饞吞。壯氣已作長虹吐,遠勢欲挾孤鸞騫。如砥狂瀾留柱石,時撾天鼓殷雷門。左控安平右鹿耳,襟帶眾匯如繞垣。當年蛙黽爭雄處,犀甲百萬齊雲屯。一聲海吼白骨碎,潮頭戰血交流渾。自從歸我版圖後,恬波息浪清乾坤。昇平大業垂萬古,異域往往叨殊恩。祗今窮崖絕壑地,已成紫蟹黃魚村。我來正值三月暮,袷衣習習春風溫。玉山可望不可即,遠見一片蒼煙痕。天地滄桑本變化,古今興廢如朝昏。況復浮生一泡影,忍能歲月逐塵奔?眼中俗客誰與論,黯然默默銷神魂。安得如爾息健翮,坐受晚霞與朝暾』!

  澎湖云:『海上三山未渺茫,竹灣花嶼鬱蒼蒼。白沙赤嵌紅毛地,綠葦黃魚紫蟹莊。仰首但瞻天咫尺,稱名合在水中央。古今多少滄桑劫,留得殘雲照夕陽』。

  赤嵌樓云:『舊是紅彝地,今成勾漏天。螺旋盤曲磴,樹古抱寒煙。日腳浮雲外,潮頭落檻前。牛皮一席地,芳草自年年』。

  赤嵌城云:『幾歷滄桑劫,孤留赤嵌城。有人談往事,到此悟浮生。地迥雲山闊,時平烽火清。不妨高堞上,欹枕聽潮聲』。

  海會寺云:『草莽英雄地,樓臺歌舞春。荒煙迷斷礎,淨業懺前因。潮長龍歸缽,亭空鳥喚人。自今依慧日,無復海揚塵』。

  澎湖文石產於文澳,五色披紛,形狀不一。工人得之,雕為玩具,或作印章,一方可值數金。錢璵沙有文石歌一首,亦佳作也。歌曰:『茫茫元氣虛空鼓,長波漫湧蛟鼉舞。忽然蓬萊失左股,幻結澎湖擁仙府。靈秀磅礴孕扶輿,滄桑閱歷成今古。遂令寶氣磨青蒼,知是奎星墜沙渚。雷霆追取敕神丁,冰雪琱鎪運鬼斧。合則成璧分如珪,員或應規方就矩。蘚斑隱躍漬璘璘,螺文屈曲旋楚楚。或如端溪鴝鵒眼,或如炎洲翡翠羽。蒼然古色露精堅,秀絕清姿工媚嫵。有時几案供煙雲,光怪猶作蛟龍吐。何須鐵網採珊瑚,何必夜光誇縣圃。我來海外搜奇材,誰料眼中盡塵土。塵土紛紛何足數,此石慎勿輕棄取。猶恐神物不自主,夜半飛騰挾風雨』。

  鉛山蔣心餘太史有「臺灣賞番圖」,為李西華黃門作,詩曰:『畫旗金戟開行轅,繡衣使者來賞番。胡床踞坐白玉山,神和氣肅春日暄。社商土目領番眾,魚貫膜拜不敢喧。麻達(未娶之番)穴耳雙巨環,薩豉(薩豉宜乃銅器,如捲荷)繫背頭艾纏(番以艾纏首)。編竹箍腰捷鬥猿(番以善走為雄,幼即以竹笊束腰令細),出草捕鹿鹿壓肩(獵曰出草)。長鈚勁箙插壺犍,鏢弩挂腰血蝕鮮;文身花鳥臺閣緣,漆頤鑿齒相媚妍。膩新(番婦)美好貓(未嫁番女)悅仙(已娶之番),首飾雉翬項螺錢,含羞(草名)草颱釵梁偏。錦裁比甲達戈紋(番錦曰達戈紋),筩裙下遮烏布懸。鼻簫口琴手自牽(婚姻以鼻簫口琴聯合曰牽手),牛車看花能渺綿(渺綿訓曰飛天,即秋千也)。都盧嘓轆祝唐官(番呼漢人曰唐人),來獻都都(糍團也)糗餈團;歌聲咮■〈口离〉舞翩儇,連臂踏地意態閒。使者顧之有餘歡,聖化普遍滄海堧;羊酒錢布紛花煙,間以雜珮流蘇攢。番人得賞稽首崩厥角,心羨通事能唐言。南北各社共欣快,宣布德惠使者尊;其語感人簡不繁,眾番翼戴天王恩。我聞乾坤東港華嚴世界婆娑洋,琉球別部地勢如弓彎;荷蘭日本據此作互市,其他佛郎、呂宋、雞籠、淡水一一資籬樊。世傳金人避元匿毗舍(臺灣本名毗舍耶),耕鑿竊比桃花源。顏(思齊)劉(香老)殄滅鄭(成功)朱(一貴)起,跨海乃有施將軍。龍碩(鄭氏砲名)失勢七澳靖,森舍(成功小字)鴨母(一貴混名)驅游魂。干頭銜鼠草雞死(鈴記」中語),遂令五十二區、三十六島歸中原。敕置郡縣奉正朔,海色如鏡安其瀾。風草無節颱颶息,斷虹屈鱟虹霓刪。熟番異俗浴同川,氣候多暖地少寒。冬菊春荷蔗滿田,女耕男饁家家築禾間(倉廩也)。杵臼手舂百日赤(米名),嚼米為曲釀法便。織毛茜草機杼巧,竊花得詈誠可憐。手操蟒甲(獨木船名)吸鴉片,弄潮不畏天吳顛。揉採檳榔摘番檨,硫井金穴生每捐。又聞生番殺人髑髏用金飾,雞距、傀儡尤毒獧;一身為衾一身簟,形狀獰惡同神姦。暗洋一歲一晝夜,黑洋如靛不可舷。當今聲教訖海外,鯤身、鹿耳恩澤寬。險礁沙線伏蛟蜃,使者穩坐巡臺船。尾樓一燈帆倚天,登檣下碇恃亞班(舟人曰亞班)。洋更十下香甲煎,赤嵌一點天水連。近聞番俗漸文雅,童丱各能守一編。鵝筒筆寫紅毛字,七夕磔犬長揖魁星前。番女障面出擁蓋,幼者讓路長則先。春耕齊聽鳥音吉,勸農使者乃至李氏東郊園。鐵線橋南亦多雨,優曇貝多花麗娟。居室恬熙若內地,使臣不貪守令賢。黃門先生小臨川,口銜鳳詔海外居三年。六公「采風」之圖、黃公「使槎錄」(臺灣既平,黃公叔璥首以侍御巡臺,著「臺海使槎錄」;而滿洲六公十七亦曾奉是使,著「臺灣采風圖」等),拾遺補缺著述嫻。海神力可御風浪,變滅百怪操微權。鯤鵬擊運眼界闊,潮雞警旦忽下扶桑顛。畫中面目本來相,歸來展看精神全。祇恐臺人亦解摹張騫,番兒還鑄冰霜顏。為君作歌效蠡測,補入「裸人叢笑篇」(孫公元衡宦臺,著「裸人叢笑篇」)。

  心餘名士銓,一字苕生,乾隆十二年進士,授編修,著「忠雅堂文集」、「詩集」等。西華名友棠,號適園,江西臨川人,乾隆二十一年以刑科給事中任巡臺御史。唯是詩所引,多屬「臺灣府志」所載,間有錯誤,如竊花、磔犬、擁蓋均漢俗;然洋洋灑灑,成一巨制,亦可作番俗考讀也。

  李西華黃門有赤嵌城二首,係集唐句,併錄於後。詩曰:『城府開朝旭(杜甫),川流世界東(方干)。樓臺山色裏(顧井熊),鼓角水聲中(姚合)。鳥墜炎洲氣(張說),猿吟暮嶺風(許渾)。升攀重閣迥(崔湜),極望碧鴻濛』(李群玉)。

  其二:『高足未云騁(盧象),上頭應有仙(賈島)。岸昏涵蜃氣(駱賓王),水滑帶龍涎(杜牧)。日月光先到(張祐),雲霞思獨玄(陳子昂)。滄波滿歸路(劉長卿),憶別動經年』(張喬)。

  夏筠莊侍御督學臺灣之時,曾取歲試之文刊行,名曰「海天玉尺編」。越年科試,又刊二集,而自序之。略謂臺士之文多曠放,各寫胸臆,不能悉就準繩。其間雲垂海立、鰲掣鯨吞者,應得山水奇氣。又或幽巖峭壁、翠竹蒼藤,雅有塵外高致。其一瓣一香、一波一皺,清音古響,以發自然,則又得曲島孤嶼之零煙滴翠也。海天景氣絕殊,故發之於文,頗能各挺瑰異。至垂紳搢笏、廟堂黼黻之器,則往往鮮焉。固其士之少所涵育,亦其地之風氣僻遠而然也。故歲試所錄,強半靈秀之篇,科試則多取醇正昌博者,為臺人更進一格,亦俾知盛朝文教之隆,設科取士之法,以明白正大為宗,而不得囿於方隅聞見間也。

  筠莊名之芳,號荔園,江蘇高郵人,雍正元年進士,六年任巡臺御史。舊志載有巡行詩,為選數首:

  『野田清曉碧天空,地指扶桑東復東。赤嵌城邊雲散彩,拓開海日一輪紅』。

  『虛灘水落漲沙泥,南北中分虎尾溪。一帶草荒村舍少,年來新集有蒸黎』。

  『諸峰攢集黛螺青,玉岳如銀色獨瑩。展拓晴雲千萬里,插天一幅水晶屏』。

  『二林迤邐接三林,淡水瀠洄鹹水深。極目滄波浮海市,一拳直欲笑蹄涔』。

  『龜蛇對峙鎖孤城,形勢空傳統領營。不築埤頭築海口,為憐安土重紛更』。

  『打鼓山頭石罅開,懸崖倒拍海潮回。雷聲鼎沸浮空翠,萬里風檣認影來』。

  『仙山縹緲暗斜曛,石上棋枰舊印紋。沙馬磯頭人罕到,爛柯樵子語煙雲』。

  按虎尾溪、二林、三林均屬彰化,而仙人山、沙馬磯現在恆春。

  楊學山侍御二酉,太原人,雍正十一年進士,乾隆五年任巡臺御史,奏建海東書院。

  東郊勸農云:『時雨既已足,命駕東郊行。豈不嗜遊覽,所重在民生。涼影走虹練,深竹鳴催耕。秧馬踏畦麥,碧浪揚疇平。村煙間籬落,耆老歡相迎。烽消省煩役,賦薄無苛征。復此兆有年,談笑嘗君羹。殘陽搖旆色,雞犬含餘情』。

  新園道中云:『路轉埤頭近,平山一線連。野橋低澗水,深竹暗村煙。犬吠花間徑,人鋤屋後田。不知身異域,疑對武陵仙』。

  過羅漢門山云:『羅漢雲中塞,天關第一重。林幽深踞虎,潭靜隱盤龍。徑闢蘆間道,塘虛竹外烽。鳥鳴訝行色,已出翠微峰』。

  阿猴、武洛諸社云:『問俗來番社,青蔥曲徑長。家家茅蓋屋,處處竹編牆。牽手葭笙細,嚼花春酒香。但知事稼穡,真可擬羲皇』。

  赤嵌城云:『極目天涯是水涯,荷蘭城上計程賒。潮光沸沸鳴奔馬,帆影星星照落鴉。日麗九重天子闕,雲飛萬里使臣家。何時慰我桐花節,好向前津一泛槎』。

  重陽過海東書院云:『重洋遠渡度重陽,載酒尋花花正黃。文苑連朝開霽色,春臺九月著羅裳。種來桃李新多實,培得芝蘭舊有香。今日登高臨海國,奎光一點上扶桑』。

  仁和孫御史灝有送范浣浦巡視臺灣云:

  『東瀛別島入雕題,豸史威稜使節持。荒服盡聯身臂指,重洋遙界國藩籬。六臺寵命雲邊下,一范先聲海外知。浩渺洪濤看此去,扶桑晴旭麗旌麾』。

  『澎嶼煙排點點青,鯤身鹿耳柁樓停。俗仍漢語兼番語,官是文星又福星。地絡三山歸保障,風乘萬里駕滄溟。輶軒坐鎮安清宴,但載皇仁播遠聽』。

  『十一更長按海圖,三千路近接明湖。未論丹荔黃柑美,先愛青簾畫舫無?鳳闕銜恩心北向,蘭臺惜別客南趨。繡衣舊使聲華在,銀漢仙槎試問途』(謂張鷺洲侍御)。

  朱一貴既平之後,命滿、漢御史巡視臺灣,漢御史復兼提督學政,大都能詩之士,若張鷺洲、苑九池、錢璵沙、夏筠莊諸公之詩既載之矣,此外尚有數人。

  景御史考祥,河南汲縣人,康熙五十五年進士,乾隆三年巡臺,秩滿任福建鹽運使。題澎湖嶼云:『渺矣澎湖嶼,海中天一涯。島開環四面,民聚約千家。風剝山無樹,潮侵石買花。捕魚生計足,不解植桑麻』。

  熊御史學鵬,江西南昌人,雍正八年進士,乾隆八年巡臺。放洋云:『趣曉乘潮海舶寒,清風相送出臺端。片帆飄渺煙中過,一碧澄泓浪裏看。舉目惟瞻天日近,回頭但覺水雲寬。要知舟楫由來好,不畏重洋濟涉難』。

  李御史宜青,江西寧都人,乾隆元年進士,二十八年巡臺。北巡旋署留別諸羅衛令云:『薰風吹雨長嘉禾,新港橋流愷澤多。墾土汗沾芳草濕,讀書聲遏彩雲過。玉峰天半晴微吐,鐵線沙明月一渦。去後重思情較切,逢人勤說衛諸羅』。

  滿御史之能詩者,六居魯而外,書給諫山,滿洲鑲黃旗人,官刑部給事中,乾隆四年巡臺。衙齋秋興云:『秋半猶炎熱,中庭草木香。片雲天淺碧,疏葉橘輕黃。不壓蟲鳴急,還貪竹影涼。此間公事少,無睡夜初長』。

  勸農歸路經海會寺與諸同人分賦云:『省藉親民事,歸途逸興同。地高濃翠合,林靜妙香通。喜得千村雨,閒來一畝宮。寸心持半偈,頓覺海天空』。

  暮春郊行云:『循行豈是補春遊,攬轡輕馳謝眺洲。岸接小橋村路曲,煙凝蕭寺梵鐘幽。塵懷頓向閒中滌,野況都從望裏收。風日蹉跎秋過半,家家場圃築西疇』。

  諸羅固番社也,鄭氏駐兵於此,歸清時始設縣治。乾隆五十二年,以林爽文之役,縣民嬰城死守,詔改嘉義,遂為富庶之地,儼然府治右臂矣。乾隆十四年,桐城周大令芬斗任諸羅知縣,十六年秩滿,有留題諸羅十一番社詩。十一番社者,今皆為我族居矣,闢田廬、長子孫,以發揚種性,而所謂斷髮文身者,已不可睹;天演之酷,寧不懼哉!茲錄其詩,以驗消長,勿使後人復哀後人也。

  諸羅社云:『秀色羅山列畫屏,男生聰慧女娉婷。三苞竹韻琴堂化,管領薰風動舜廷』。

  柴里社云:『柴里煙光映水沙,穰穰婦子詠年華。尖山泉引禾田腴,更繞芳洲種菜花』。

  他里霧社云:『虎溪中路渡盈盈,螺黛東西隔岸橫。他里鬱蔥來紫霧,共霑雨露享昇平』。

  打貓社云:『慕義馴良首打貓,我來三歲息喧囂。肩輿絕跡官音解,踏月清歌度洞簫』。

  哆咯嘓社云:『十八重溪外九重,山環水複草蒙茸。既和族類臻饒裕,秫酒清過漢酒濃』。

  麻豆社云:『袖箭飛鏢健卒張,長官白馬馭馴良。家家小圃林蔭護,一畝檳榔一草堂』。

  灣裏社云:『新社溪頭花正開,一灣水月共樓臺。夕陽芳草雙雙渡,最好同舟共濟來』。

  頭社云:『武壟盤社鳳岡中,瓞衍芋匏韭本豐。十里蒲崙渡瀏瀏,一犁嵌頂雨蒙蒙』。

  二社云:『瀨清走馬到蕭籬,芒仔芒分茄茇支。換得內優鮮鹿脯,稻香蔗密厭唐師』。

  礁吧善館云:『煙火村墟入內山,相逢傀儡慎防閑。輿謀莫獻原田膴,三浦雲封一任閒』。

  蕭壟社云:『東園西社渾桃津,後旺瓜麻種海濱。百里裹糧漫遠佃,檳榔千樹賽千囷』。

  臺灣土番,凡分六族;而鳳山一帶久已歸化,且為漢人都聚。以今考之,幾無其跡,唯番社之名,尚存口碑。曩者,鳳山縣令譚垣有巡社紀事詩。垣,江西龍南人,乾隆十三年進士,二十九年來任。

  搭樓社云:『夙駕淡溪東,遙指搭樓路。曲澗架小橋,紅英冒綠樹。社屋隱雲林,籬笆深深護。堂中列圖鼎,典則猶可數。帝德浹雕題,覆育時煦嫗。番黎沾化久,愛戴深且固。童子四五人,能誦詩書句。諮詢實可欣,獎勸不妨屢。番眾亦欣然,笑請軒車駐』。

  武洛社云:『稻隴轉平埔,驅車入武洛。旗竿繞寒雲,戍樓鳴曉柝。土目跪前迎,庶番互聯絡。社丁雖稀少,勇壯俱超躍。昔在大澤機,舊坊連巖崿。日與生番伍,趨走類猿玃。自從歸化來,薰蒸銷獰惡。移社向中田,婦子安耕穫。我來宣皇仁,毋使逢不若。山鬼應從風,祥和遍村落』。

  阿猴社云:『山行復出山,遠見溪雲起。阿猴當中權,闤閭列村市。城門固魚鑰,修篁如列雉。編茅備堂奧,削土崇階戺。天使持節來,駟馬歷至止,番目為我陳,此社非他比。素稱物力饒,眾社歸經紀。年來生齒繁,不復追前趾。我為番目言,物盛難可恃。應須敦儉約,慎勿踵奢侈』。

  上淡水社云:『溪水向南趨,乘漲多轉折。古社依上流,番社參差列。日暮乃停驂,悵望心如結。籬隙見溪光,沙岸水方嚙。謀將社藔移,眾番情辭切。我與番眾謀,非可一言決。相度宜周詳,經費宜撙節。暫施堤防功,且待秋潦竭。秉燭坐中庭,勸諭均曉徹。老番共扶攜,幼番各持挈。惇龐誠可嘉,整肅尤可悅。憂勞長善心,此理信前哲』。

  下淡水社云:『出門仍沿溪,自上而及下。溪流遠回汀,番屋藏中野。此處丁盈千,林總甲諸社。羅拜紛難數,註名不停寫。聖朝湛仁恩,雕題綏福嘏。試觀生息多,誰非被化者。番老不言壽,番女亦云姹。由來沾雨露,亦自謀弓冶。我為番目言,社丁不患寡。衣食所必需,犁鋤正堪把。行見爾番庶,擊鼓吹豳雅』。

  力力社云:『晚過力力溪,溪水清可掬。皎月懸林端,修竹如新沐。下馬入番社,番眾一何肅。燈前試細認,爾雅殊被服。諮訪聽語音,通曉更敏熟。聖治開文明,光被及番族。應知久漸摩,秀發此先卜。拱手進番童,經書果能讀。忠信自有期,禮義須涵育。勸免且丁寧,披月前村宿』。

  茄藤社云:『凌晨赴茄藤,繞社喬木古。宿鳥鳴高枝,疏花綴深圃。番眾擁我前,衣被半藍縷。升堂細諮詢,一一訴貧苦。眾番叩頭說,番愚為人侮。我謂番本愚,聖朝所安撫。誰歟或侮之,我能為爾剖。慎勿學奸徒,貧苦乃自取。老番共點頭,少番首亦俯。開導至再三,不覺日亭午』。

  放綍社云:『振策向平埔,已過茄藤港。瞥見小琉球,瀛海遙相望。番社闢南隅,放綍乃保障。編竹起連村,倉庾數千量。邊海土雖瘠,近山地仍曠。僉稱歸化後,我皇恩浩蕩。番賦既全番,番丁不加餉。更以所徵租,一半給番養。老者亦已耋,少者日以壯。共依覆幬中,尊親永無忘。我職司拊循,諮諏頗諧暢。暇日仍來巡,勿使耕耘妨』。

  莊榕亭觀察年,江蘇長洲人,乾隆八年任臺灣道,重修「府志」,著「澄臺集」一卷,與六居魯、范九池兩御史頗有唱酬之作。如次韻和六給事九頭柑云:『聽鶯載酒美雙柑,歲暮分遺興倍酣。紅出洞庭微帶澀,黃傳甌粵尚輸甘。橘中別種瓤餘九,海外嘗新歲已三。怪底淮南移枳後,羅浮真味可曾諳』?

  范侍御招飲七里香花下云:『鈴閣清嚴碧檻涼,一叢玉蕊正芬芳。瓊姿乍怯秋初雨,花氣渾同夜合香。繡斧尊前歌白雪,銀鬟窗外舞霓裳。擎杯細把山礬嗅,我沁詩腸與酒腸』。

  澎湖處大海之中,群島錯立,人家依水而居,謂之澳。禹貢:四隩既宅;釋文:隩與澳同,水濱也。漁村蟹舍,以海為田,故其人習險耐勞,狎波濤若平地,亦可用也。余讀「澎湖紀略」,載胡勉亭司馬十三澳詩,錄而存之,以資文獻。司馬名建偉,廣東三水人,乾隆十年進士,三十一年任澎湖通判;事在「通史」列傳。

  文澳云:『粉署何嫌冷似冰,東西分衛蔚雲蒸。少躬稼穡先疇美,多羡魚鹽舊業增。屋結海隅鄰叔敖,人誇豪氣擬陳登。案山頭看鯤遊浪,會向風雷化大鵬』(澳即東西衛;案山,山名)。

  媽宮澳云:『豈特雄封一馬頭,重洋天塹此咽喉。西援泉廈成犄角,東護臺陽控上游。遣戍干城歌肅兔,編氓環堵類居鳩。自維海甸分符重,夙夜難忘馭遠猷』(澎之鋪屋商船皆萃此澳)。

  鼎灣澳云:『沙回港繞錦帆聯,漠漠銀河落九天。鼎峙中分廬上下,灣開四面地方員。潭邊月載求魚艇,水淈人耕立鶴田。禮讓易興風俗樸,書聲斷續和春絃』(澳有上中下三社,潭邊、水淈皆社名)。

  林投澳云:『行春按部過林投,人物豐盈里社休。東石風晴看鷺翥,西溪浪暖起龍游。大夫計富惟詢馬,比戶能封在畜牛。海國太平真樂土,安居漁稼即仙洲』(澳中多畜牛羊;東石、西溪,社名)。

  奎璧澳云:『奎光璧彩曜明星,化作人間應地靈。俗尚漁樵知力穡,人敦禮讓樂橫經。城當北拱瞻辰極,湖自東連浴日溟。紅罩青螺皆瑞氣,乾坤何處不清寧』(城北、湖東、紅罩、青螺皆社名)。

  嵵社澳云:『四邊無樹浪為花,豬母雲趨落水涯。看遍魚龍思結網,蕩搖星斗快乘槎。石泉日麗眠黃犢,鐵線風勍捲白沙。傍島倚島爰作室,晨星三五是鄰家』(豬母落水及石泉、鐵線皆社名)。

  赤嵌澳云:『赤嵌紅毛舊日城,文身陋俗久全更。十洲海外逢清晏,百忍堂前好弟兄。卻羨多魚頻入夢,漫勞春鳥喚催耕。官閒到處詢民隱,巷舞衢歌詠太平』(澳中張姓最睦,故有百忍之言)。

  鎮海澳云:『■〈立乞〉立洪濤鎮海門,星分棋布壯聲援。雷鳴百里風雲會,豹變重溟雨露屯。港仔行春車駕犢,旗頭擊楫浪騰鯤。蒼茫極目浮天水,縹緲蓬壺一粟痕』(港仔、旗頭,兩社名)。

  通梁澳云:『亂石磊砢砌作牆,綢繆人事擬苞桑。釣來煙雨龜蒙棹,牧遍阿池卜式羊。海絕鯨波逢道泰,民無鱷夢覘官良。采風閒聽滄浪詠,步入通梁過大倉』(大倉,社名)。

  瓦硐澳云:『四澳星連萃北山,瓦硐看遍頓開顏。雞窗夜照青黎火,魚網朝圍綠水灣。港尾地饒花蛤富,城前人樂鷺鶿閒。豚肩米酒春風社,白叟黃童帶醉還』(港尾、城前,社名)。

  西嶼澳云:『一嶼孤懸澎島西,小門風亂水雲迷。珊瑚海底魚龍護,文石山頭鳳鳥啼。夜半橫礁喧掛網,春深合界課耕犁。塹分內外帆檣集,共訝泉臺百貨齊』(外塹海中有珊瑚樹,傳有蛟龍守之)。

  吉貝澳云:『地隆玄武壯坤維,鎖鑰難忘保障危。吉字有礁藏鐵板,貝文無價重金■〈虫雋〉。風晴日麗神山現,浪捲颱馳海角迷。邊徼自來天設險,荒臺煙火弔紅夷』(澳北有鐵板沙,形如「吉」字,最為險要;■〈虫雋〉即玳瑁,以黃色為貴)。

  八罩澳云:『八罩當南海外村,也凴瀛海作田園。珠璣映月尋花嶼,玳瑁乘潮入挽門。九夏望雷消颶母,三秋祈雨長薯孫。往來商舶安瀾渡,馬腹鞭長可勿論』(花嶼、挽門,皆地名)。

  勉亭又有藷米、牛柴二詩。澎湖土瘠,地少五穀,皆食番藷,謂之「藷米」;山乏樹木,樵蘇困難,以牛糞炊爨,謂之「牛柴」。此二事「府志」不載,而勉亭詠之;詩雖不佳,亦足以備一方典故。

  薯米云:『番薯當米度年華,鼓腹安閒海外家。義士不須勞指囷,將軍何事慨量沙。笑殊香粳供天府,喜並山芋喚地瓜。一自島隅分種後,風流隨處詠桃花』(紅白合煮,謂之桃花米)。

  牛柴云:『謾雲牛後遜雞聲,糞可為柴亦令名。跨灶人驚煙縷縷,登山誰聽斧丁丁。輸他榾柮原無累,剩得扊扅更有情。不待燔燎郊上帝,力堪調鼎著和羹』。

  覺羅朗亭觀察四明,號松山,滿洲正藍旗人。乾隆二十二年,以內閣中書任臺灣道,續修「府志」,則今刊行之本也。

  安平閱武晚歸云:『荷蘭城外靜鯨鯢,細柳軍容振鼓鼙。旌旆衝波光閃爍,艨艟拍浪影離迷。王朝赫赫聲靈遠,海國桓桓步伐齊。卻喜歸來乘暮汐,沙燈漁火滿長隄』。

  赤嵌城懷古云:『突兀孤城古渡頭,蒼茫獨立浪花浮。南通沙岸鯤身港,北鎖潮門鹿耳湫。一片間雲留石磴,三更冷月照岑樓。百年敷化波濤息,陳跡空餘供溯遊』。

  武陵朱幼芝司馬景英,號硯北,以乾隆三十一年任臺灣海防同知,著「海東札記」四卷,有己丑集杜十三首,大都贈人之什,為錄二篇:

  臘夜云:『絕域三冬暮,寧醉酒琖空。漫看年少樂,不與故園同。殊俗還多事,生涯獨轉蓬。梅花萬里外,疏放憶圖窮』。

  人日云:『元日到人日,他鄉勝故鄉。疏花披素豔,沙岸繞微茫。錦里殘丹灶,春星帶草堂。平生為幽興,同客未能忘』。

  涇陽張孝廉五典,以乾隆間應澎湖勉亭司馬之聘,主講文石書院;皋比之餘,頗事吟詠。有澎湖二首:『三十六島知何似,數點煙矼數尺磯。出海來占風信好,時時白鳥傍人飛』。『澳口新晴日未斜,拍天碧水浸紅霞。撥船三板乘風軟,礁嶼東西揀石花』。

  朱筠園廣文仕玠,建甯人,以拔貢游京師,素工詩;弟仕琇,字梅崖,善古文辭,均有名公卿間。而筠園落落寡合,乾隆二十八年任鳳山縣學教諭,著「小琉球漫志」十卷,內有「泛海紀程」、「海東攬勝」、「瀛崖漁唱」各一卷,皆古近體詩也;顧尚無刻本,余為寫入臺灣詩存,以防遺佚。

  海中觀日出云:『我生守蓬蒿,寸步困偪仄。忽成滄海游,捩眼恣天色。坤輿漾空虛,洪河洵涓滴。扶桑澆懸根,滇■〈氵目丐〉知不隔。夜半天雞鳴,霞燒半海赤。絳闕爛溫汾,三山下臨逼。掉頭顧平地,夜氣正黝黑。良久火輪出,游氛漸開闢。燋勞念頻生,始覘東方白。安得金鴉輝,早射崑崙脊』。

  澎湖云:『澎湖一窮島,外海稱險阨。東南控制靜,內海安棲息。山童草木荒,潮涸鹽鹵塞。地瀉不宜稼,耙犁安所力。波濤狎床幃,蛟鰲輕蜥蜴。肆其虓闞性,溟漲猶偪仄。粟米自東來,未能飽饑膈。修鱗與團介,炰膾無不得。天兵昔東下,萬艘暍荷戟。神畀將軍泉,至今噴湢■〈氵仄〉。東臨望臺疆,時見山尻脊。西颷會有期,便掛如雲席』。

  鹿耳門云:『精衛啣石填洪濤,羽毛禿盡波仍高。至今碪■〈石咢〉剩遺跡,潛藏海底相周遭。戈矛咫尺銛爭向,脫舵失憑心膽喪。崩騰陡覺眼光迷,造次頓許蛟鰲葬。憶昔天戈動地來,潮高十丈千艘開。鯨鯢鏖戳宅窟淨,孽血雨灑腥風霾。有道由來四裔守,地險重扃復何有。登崖張宴對滄浪,浮天瀲灩臨樽酒』。

  臺灣府云:『海中望臺山,山形倏明滅。合沓乘風潮,闖然臨■〈山截〉嶭。自從鑿混沌,狉榛狎噬嚙。安知萬禩後,冠裳儼森列。南北千里餘,竹木青轇轕。相傳雞籠陰,猶有太古雪。海流日砰訇,海巘長屼■〈山齧〉行。野鶴適何來,拚飛恣寥泬』。

  赤嵌城云:『諸番昔陸居,漁海饜腥食。紅夷誆牛皮,築城誅茅塞。驅逐駭禽獸,挺走竄屴崱。睥睨控虹霓,咸池瞰浴赤。潮生驚隆頹,颶作占氛黑。想當締造初,戀腐恣鴟嚇。寧識聖人出,千里溝塗斥。費豈悕垣墉,眾心森削壁。黑齒日襁負,縱橫閭閈跡。嘓轆唱番謠,湛湛高穹碧』。

  鯽魚潭云:『府東萬丈潭,水族紛窟宅。百泓沸重幽,膽破下臨黑。連峰亙東回,環照崨嶪色。戢戢穿薲蓏,潎潎弄浟洨。氣各挾波濤,隱忍困偪仄。鄭氏饕口腹,銀鱗出潑剌。膾下金絲盤,細聽霜刀騞。自從罷施罛,長時■〈氵歛〉空碧。勿輕鬐鬣微,溟漲迫脅腋。會當雷雨交,騰踔安可測』!

  按鯽魚潭在府治東門外,匯納眾流,修而不廣,長可二十里;永康、長興、廣儲三里之田多資灌溉。中產鯽魚,鄭氏取以供饌。一名龍潭,旱時禱雨於此。又名東湖。縣志以「鯽潭霽月」為八景之一。今淤。

  「海東攬勝」頗多鳳山之詩,以其為宦游之地也;寄懷幽險,造句新奇,足為山川生色。為錄數首:

  半屏山云:『茲山名肖形,屈膝裂半曲。造物憎美盡,怯此黛色足。自昔蘊情靈,警火鳴逸躅。獵徒欲買捕,奇獸寧國育。新曦相照耀,時霔深櫛沐。哀猿啼一聲,薇迸萬莖綠』。

  打鼓山云:『鼓山邑右輔,百里見尻骨。獰狀類孤羆,修腳踏漲渤。茲地萃舟航,宄黠時出沒。道乾昔敗衄,袽舟漬番血。誰為覼縷傳,毋乃涉荒忽。森森樸■〈木敕〉村,營伍槱蘇窟。代期三年瓜,口糧隨月撥。猛性闞虎哮,賴此朝夕活。居民懾乳羊,腰鎌不敢越。將軍巡哨堡,清笳暮幽咽』。

  大岡山云:岡山三百仞,雲壓吐油油。蚌螺辭洪濤,陸死昧所由。鴻濛溯開闢,萬川壅倒流。嶔崟墜汨沒,漱激重泉幽。吞舟如山鯨,突兀時來遊。戴殼亦狡憤,弄潮鎮淹留。波窮忽蹭蹬,呀呷失所求。含漿戀污淤,涎壁成拘囚。安知千萬代,壤涸茀青疇。委形埋瘴厲,攢集蟲蟻搜。樵蘇驚磊砢,舌撟不得收。乘除自古然,天地終悠悠』。

  小琉球云:『黃石東行平海衛,浪蘸虹霓濕修曳。天晴時見小琉球,一點青螺漾空際。舟行萬里隨天風,探奇默擣蛟螭宮。便邀海若相感動,波攢疊巘青摩空。安知琉球何者是,轉瞬陰雲迷尺咫。到官兩日席未煖,欲踐層巒恣雙眼。風顛浪吼冰夷怒,即恐靈鰲倏移去。咄哉神秘焉可窺,倚天猿嘯無窮期』。

  按大岡山在鳳山東北,距海三十五里,山上多螺蚌之殼,為太古滄海之跡。岩石嶔崎,竹樹蓊蔚,有寺曰「超峰」,境絕清閟;少時曾侍先府君游山兩次。小琉球在鳳山西南海中,孤峰突峙,周圍三十餘里。閩部疏云:『由興化至黃石,東行六十里為平海衛,正當大洋,登城東望,天清時小琉球亦隱隱可見』;筠園自註,以為則指此山。

  吳素村廣文玉麟,字協書,侯官人,乾隆四十二年舉於鄉,歷任龍溪、惠安等教諭,後調鳳山,悉心造士。縣令吳某,貪吏也,素村揭其罪,上諸大府;而藩司比之,遂遷桃源。著書數種,有「素村小草」十二卷,為錄數章:

  渡海歌云:『大嶝門內山蠶叢,大嶝門外海空蒙。馮夷無驚濤不怒,扶桑初掛日曈遷。上香酹酒拜媽祖,割牲焚楮開艨艟。桅竿百尺亞班上,布為巾頂箸為篷。舵工神閒火長喜,羅盤乾巽南與東。船如箭發檣如馬,不覺破浪乘長風。橫洋浩瀚渺無際,琉璃萬頃含蒼穹。前有一溝湧赤水,長鯨噓吸成長虹。乍疑火龍翻地軸,回看眼底尚搖紅。復有一溝黑如墨,湍流迅駛更不伺。日光黯黯慘無色,毒蛇滾滾腥氣沖。海道嘗聞此最險,下趨直與尾閭通。每遇陰霾天色惡,颶風引去無終窮。習坎既出心猶悸,雲間忽見白鳥翀。澎湖島嶼可指數,排衙六六環蔥蘢。夜景蒼涼潮正上,明珠十斛散虛空。星斗低垂銀漢近,蛟龍潛伏水晶宮。天明水碧變深黑,露唏霧霽薄煙籠。漸而變藍漸變白,赤嵌彷彿在目中。鯤身七曲斷復續,乍隱乍現微沙蟲。片帆紆回向晚入,盪纓遙辨鉦鳴銅。舟人皆言此行好,風力不雌亦不雄。十二更洋二日過,邀神之福皆由公。諸君之言吾豈敢,濟險實賴眾和衷。量水下碇傍北線,安平更鼓聲逢逢』。

  九日登打鼓山云:『野服飄飄葛履輕,登臨聊此擬蓬瀛。重陽節似春光好,三載官如秋氣清。海霧長年迷谷口,山風盡日捲濤聲。水仙一操真高絕,無復移情客姓成』。

  泛蓮花潭同柯繩書云:『秋泠萬頃夜偏清,小艇凌虛一櫂輕。荷芰凋殘香氣減,魚龍寂寞浪花平。月侵蘆葦如霜白,風洒蒲菰作雨聲。北斗漸低銀漢淺,客星猶傍少微明』。

  按打鼓山在鳳山舊城之西南,與旗後山對峙,今為互市之埠。山之樹木,採伐殆盡,惟留頑石。而蓮花潭則文廟之泮池,素村浚之,以資溉田,人感其惠。又有臺灣雜詩二十首,多言風俗、物產,以多不載。

  「彰化縣志」載東螺溪石可為硯,色青而玄,質堅而栗,有金沙、銀沙、水紋之別,然不易得。頃讀「素村集」,有傀儡石硯歌,頗以為奇。傀儡,番族也,居於深山,性強悍,獵人如獸,人多畏之,不敢入其地。素村所得之硯,不知產於何處,為錄其詩,以資參考。

  詩曰:『傀儡之山有美石,小者如掌大如席。生番蟠踞此山中,殺人為雄首充積。遂令山下少人行,石亦因之埋沙磧。傍山之側有熟番,風俗頗通解唐譯。今年有客賈其中,偶攜片石壓車軛。到家留作搗衣砧,敲扑崩餘僅盈尺。我乍見之心暗驚,乞得歸來更護惜。杜門十日親琢磨,制成一硯方而澤。環腰痕似火捺紅,數點斑如鸜眼碧。緻密不燥亦不滲,筆與相安墨莫逆。平生有癖似米顛,蕉葉羅紋寶拱璧。此石真堪鼎足分,晨夕相需忍暫釋?天涯知己豈偶然,誰向塵中破資格。摩挲一度一咨嗟,多少奇材傷棄擲』。

  海樹一名鐵樹,產於澎湖海中,枝柯密細,狀如帆,故又名「石帆」,有黃、黑、白數種,紅者較美;以盤插之,下置硓■〈石古〉,可作案頭之供。素村有海樹歌一首,亦足以資多識也。

  『海中奇樹交枝柯,根盤怪石沈洪波。漁舟舉網偶然得,紅若塗朱黑若墨。無花無葉自槎枒,石勢玲瓏綴錦沙。工人知我素好事,餽我兩枝實稱意。遍詢父老莫能名,謂是珊瑚變未成。養以清水置磁斗,延之几席登座右。昔在淤泥濁水居,今參筆硯與圖書。世路悠悠多瓦礫,滄海茫茫誰揚激。不遇深心明眼人,可憐異質委風塵。他日相攜歸故里,聞者來觀定如市。凡物顯晦各有時,但令遇合豈嫌遲。珠玉雖珍難免俗,更闌相對猶燒燭』。

  素村又有紅石之詩,其小引曰:『紅石一卷,高三寸餘,得諸琅■〈王喬〉溪中,歸裝藏之書麓。自遷桃源,不見者四、五年矣。丙寅森兒省余,攜以俱來,乃以越窯盤貯水養之,為案頭清供。色漸鮮,質漸長,文理漸變,亦異物也;因名之曰「靈石」』。詩曰:『靈石秀而丹,玲瓏日改觀。來從閩海嶠,貯以越窯盤。久別時相憶,他鄉續舊歡。頑然堅確者,未許作衙官』。按琅■〈王喬〉為今恆春,溪石雖多,未聞佳者,而素村竟能得之;得之又能保之,是天下非無良材,唯在乎人之能求爾。

  吳興孫武水先生以乾隆初于役臺灣,繪渡海圖徵詠。大興朱石君相國以詩贈之。詩曰:『天樞欹貫水轉空,神州一撮稗海東。踏土食火吸海馬,不慣高浪連天舂。君家苕霅美清泚,伯仲自比衡與龍。奇書已搜洞庭穴,椽筆欲賦馮夷宮。崇明小嶼昔放棹,叱吒蛟蜃鞭鴻濛。一朝渡嶺到甌粵,九夏吟苦來商風。蓬萊金闕在何所,嗟君豈復長困窮。天閶凌競不可羾,掉頭逕去登雞籠。廈門鹿耳屹雙塹,八十四島澎湖中。帆開照空神火碧,夜半燒海扶桑紅。此行壯哉足記覽,莫放險語驚龍公。遲君歸裝更千帙,滿綴明珠光膧朧』。按石君名珪,乾隆十三年進士,授編修,二十八年署福建布政使,官至體仁閣大學士。

  孫武水至臺灣之時,即用前韻,以詩寄朱石君曰:『斷蜺飲海海水空,亞班針指層洋東。踏歌陸離詫光怪,迫耳灚灂洪濤舂。雙溝騰沸劃紅黑。三山隱現浮蛟龍。鐵網乞取珊瑚樹,星光直射牛女宮。平生奇絕不易得,況有新詩開愚蒙。小別黯然客臘尾,癡顏大笑來春風。壯懷破浪走萬里,乘槎豈復疑途窮。古今滄桑本變幻,短翮勢欲起樊籠。神仙若無倏若有,會須身入蓬壺中。佛閣明燈不知夜,金雞一聲初陽紅。揚颿三十六島過,精靈呵護煩天公。盪纓紆回判沙線,鹿耳煙景添朦朧』。按武水名霖,事蹟無考,以詩觀之,當為遊幕之士而負文名,故石君以詩贈之。

  武水又有赤嵌竹枝十首,並錄於此:

  『竹枝環繞木為城,海不揚波頌太平。滿眼珊瑚資護衛,人家籬落暮煙橫』。

  『四季番花總是春,牙蕉香檨滿盤新。投來更有菩提果,清供幽齋悟夙因』。

  『雌雄別味嚼檳榔,古賁灰和荖葉香。番女朱唇生酒暈,爭看猱採耀蠻方』。

  『二八嬌娃刺繡工,呼孃習慣便成風。新粧一隊斜曛襯,小蓋相攜面半蒙』。

  『結緣纔過又中元,施食層臺市井喧。三令首除羅漢腳,祗教普度鬧黃昏』。

  『禾間新搆認農家,遺意猶傳毗舍耶。報賽秋成聯士女,春來已驗刺桐花』。

  『除卻風風雨雨天,分裝急喚渡頭船。深秋播種清冬熟,揀得西瓜貢十員』。

  『漸消粗獷漸恬熙,大傑顛頭立社師。海宇同文臻雅化,愛聽童子誦毛詩』。

  『出草番兒每拍肩,踏歌歡飲不知年。獵場無數惟功狗,貿易還徵贌社錢』。

  『庶魚庶草劇難名,每訝寒宵壁虎鳴。一種綠毛么鳳好,也誇文采滿東瀛』。

  安平海吼,為天下奇。自夏徂秋,厥聲回薄。以其在南,謂之「南吼」。小吼如擊花鼓,點點作撒豆聲,乍近乍遠,若斷若續;大吼如萬馬奔突、如眾鼓齊鳴、如三峽崩流、如千鼎共沸,遠聞二、三十里,日夜罔息。驚濤坌湧,舟莫敢近,雖錢塘八月怒濤,未足擬也。故孫湘南詠之、張鷺洲賦之,皆寫其奇。而張方高亦有海吼行一篇。方高不知何許人,乾隆初游臺,詩在「府志」。

  『海麆矗石如鼉梁,延袤七十里以長,神工鬼斧劃滄桑,龜蛇雙峙護水鄉。氣象雄傑不可當,回潮攩浪力堤防。妖風怪雨起微茫,倏忽鼓蕩渾元黃,萬丈波濤恣猛恣。無端片石豎其傍,當車怒臂笑螳螂,詎知根柢厚難量。蟠結水府亙堅剛,六鰲八柱相頡頏,能使天地乍低昂。海若不平交鬥強,橫衝直撞聲湯湯。遙如萬馬過前岡,輪蹄分蹴競騰驤。近如雷霆奮春陽,一發迸裂爭硠硠。喧如虡業鏗宮商,鳴摐伐鼓駭龍堂。幽如風松韻遠揚,悠念隱隱轉悲涼。十年島上鬢秋霜,飽聞此籟意荒荒。物情靜者享平康,相逢相讓莫相傷。溟渤萬里任徜徉,容與平和釀吉祥。胡為激怒自擾攘,日夕洶洶吼若狂。巉巖巨石鎮如常,何曾為爾縮頭藏;海乎!海乎!空奔忙』。

  侯官鄭大樞,乾隆初來臺,作風物吟十二首。臺灣風物頗異中土,閱今二百餘年,輿圖雖改,伏臘依然。其亦種性之未墜乎?亟錄於此,以諗後人。詩曰:

  『迎年紅紫鬥春風,四季花開浥露叢。未字女兒休折採,王昌祗在此牆東』(臺俗:元夜,未字女兒偷折花枝,為人詬詈,云將來可得佳婿)。

  『花鼓俳優鬧上元,管絃嘈雜並銷魂。燈如飛蓋歌如沸,半面佳人恰倚門』(優童演唱夜戲,多以銀錢玩物拋之為快,名曰花鼓戲)。

  『宜雨宜晴三月三,糖漿草粿祀先龕。鳳頭龍尾衣衫擺,踏遍郊坰酒已酣』。(三日節,搗鼠麴草合米粉為粿以祀祖先;褲出衫外曰龍擺尾,襪不繫帶曰鳳點頭)。

  『海港龍舟奪錦標,纏頭三五錯呼么。行看對對番童子,嘴裏彈琴鼻裏簫』(臺多漳、泉人,怯海風,以黑布纏頭,到處聚賭,盛會尤甚。番童以竹為弓,長四寸,虛其中二寸許,釘以銅片,另繫以小柄,以手為往復而唇鼓動之;簫長二尺,截竹四空,通小孔於竹節之首,以鼻橫吹之)。

  『六月家家作半年,紅團糖餡大於錢。嬌兒癡女頻歡樂,金鼓丁冬鬧暑天』(六月朔,以紅麴雜於米粉搓之為丸,曰半年丸。街坊金鼓喧鬧如新年)。

  『今宵牛女度佳期,海外曾無鵲踏枝。屠狗祭魁成底事,結緣煮豆始何時』(七夕,士子殺狗首以祭魁星,或煮豆和糖相贈,謂之結緣)?

  『香煙縹緲繞盂蘭,果號菩提佛頂盤。普度無遮觀自在,紙燈夜靜散波瀾』(中元蘭會,延僧建醮,名曰普度,或三、五、七晝夜不定。高搭木臺,排列瓜果餅餌之類,以紙燈千百種燃放水中,頭家捐番錢藏第一盞內,漁舟爭攫,以為順利)。

  『奪采掄元喝四紅,月明如水海天空。野橋歌吹聲寥寂,子夜挑燈一枕風』(中秋,士子遞為宴飲,制大肉餅朱書「元」字,用骰子擲四紅為奪元之兆)。

  『囊萸載酒啖檳榔,處處登高屐齒忙。黃菊正開秋未老,滿天紙鷂競飛揚』(重陽酒登高,競放風箏,名曰紙鷂;或以藤片夾於中,風吹有聲,以高下為勝負)。

  『一陽初動歲初添,地暖長春不裹棉。糯米為丸黏餉耗,日中視晷卜豐年』(冬至日,以糯米為丸,祀神祭祖,合家同食,謂之添歲;門扉器物,各黏一粒,謂之餉耗。又日中視晷以卜休咎,見「月令廣義」)。

  『紙馬幢幡送灶神,山肴野■〈敕〉雜前陳。廚門長幼交羅拜,頻祝休言辣臭辛』(臘月二十四日,焚紙馬幢幡於神前,謂之送神。又祀灶前,合家祝曰:『甘辛臭辣,灶君莫言』)。

  『宰鴨書符壓歲凶,松盆燎火煖芙蓉。千莖爆竹通宵響,賈島精神酒一鍾』(除夕,殺黑鴨祭神,謂壓歲凶;又以紙虎塗鴨血或豬血於門燒之,以除不祥,或以瓦盆燃松枝,火光燭天)。

  吳廷華,不知何許人,有「社藔雜詩」二十首,載於「淡水廳志」。社藔者,番社也。顧以起句觀之,當為乾隆初人。詩曰:

  『五十年來渤海濱,生番漸作熟番人。裸形跣足鬅鬙髮,傳是童男童女身』(郡志:相傳秦時方士留童男女於此,土番皆其所遺)。

  『隴人短髮剪來多,不用高盤髻一縎。海上原鄰東印度,居然退院老頭陀』(後隴

  番多剪髮作頭陀狀,相傳有異僧教之,至今人多壽)。

  『搜羅采色次浮誇,點綴都憑草木華。天為癡頑偏愛護,一年無日不開花』(土番喜花,遇花則采,垂垂滿身,如瓔珞然。地暖,四時花不絕)。

  『如飛步履敢從容,鯉躍猱升去絕蹤。笑數平生輕捷處,超騰九十九尖峰』(九十九尖峰在貓霧拺東南山內,首稱峻削)。

  『刻期插羽走貓鄰,雨夜風晨往返頻。一道官文書到處,沿途響徹卓機輪』(番未受室謂之貓鄰,亦曰貓達,專司鋪遞;卓機輪為鈴鐸之屬,又曰薩豉宜,佩之行有聲)。

  『春郊漠漠水湯湯,莫問當時射鹿場。牽得駿尨朝出草,先開火路內山旁』(射鹿皆於內山。焚林逐鹿,先開火路,防燎原也。番謂射獵為「出草」)。

  『纔過穀雨覓貓螺,嫩綠旗槍映翠蘿。獨惜未經嫻茗戰,春風辜負採茶歌』(貓螺,內山地名,產茶,性寒,番不敢飲)。

  『琴瑟更張意已乖,蕭郎歧路為誰排?回頭斷齒追歡日,尚賸親磨鹿角釵』(番女成婚,則去二齒以別處女。夫婦如不相能,則便離異)。

  『底六朝來待客忙,抱瓜獻韭總尋常。殷勤含米供新釀,一盞盈盈白玉漿』(番謂美婦為底六。嚼米釀酒,頃刻而成,色白味酸,謂之姑待酒)。

  『出浴前溪笑解襟,落潮水淺上潮深。臨流洗得沉痾去,大藥曾投觀世音』(番人喜浴,雖產亦然,謂觀世音投藥水中,浴之則愈)。

  李如員字友胥,廣東陸安人,乾隆初來臺,肄業海東書院,著「遊臺雜錄」一卷。詩不甚佳,為選數首,以存梗概。臺城竹枝詞云:

  『法華寺對竹溪庵,野色晴空一抹藍。多少踏青人去後,五妃墓道日三三』。

  『客裏頻聞蟋蟀聲,海東氣候本先行。桐花未謝蓮花放,更異緣牆壁虎鳴』。

  『蝶夢園荒野菊開,輕鞵踏遍碎蒼苔。登高都向南關去,帽插山花暮始回』。

  『糯丸餉耗歲初添,謾道三時似夏炎。北路雪霜南路霧,新棉換卻舊紈縑』。

  惠安諸生何借宜,乾隆初來游臺灣,有寒食過五妃墓之詩,可稱佳構。詩曰:『寒煙衰草暗離披,隱隱高原見古碑。謾說從人皆妾婦,應誇死義是男兒。投環不解王孫恨,奕世猶聞鬼子悲(墓在鬼子山)。異域天荒開世運,五常還是五人持』。

  少時曾於廟壁見詩一首,不署姓名,併錄於此。詩曰『從容畢命起朝堂,五烈於今有炯光。王盡丹心妃盡節,地留青塚史留芳。荒碑沒字蝸成篆,野廟無花草亦香。巾幗也知明大義,異方端賴肅綱常』。

  臺灣三百年間,能詩之士後先蔚起,而稿多失傳。則以僻處重洋,剞劂未便,采詩者復多遺佚,故余不得不急為搜羅,以存文獻。詩曰:『惟桑與梓,必恭敬止』;況於耆舊之文采,而可任之湮滅乎?

  陳旭初先生輝,臺灣府治人,素嫻吟詠,乾隆三年舉鄉薦。巡道劉良璧續修「府誌」,聘任分輯,故誌中頗載其詩。余從各處摭之,計得三十有七首,大都閒居游覽之作。

  小齋云:『僻處心常靜,幽棲意自閒。種花分隙地,閉戶似深山。日湧濃煙裏,風搖積翠間。不須尋酒伴,獨坐亦開顏』。

  寧靖王宅云:『間關投絕域,遺廟海之濱。古殿山雲暮,空階野草春。鴟鴞啼向客,杜宇咽迎人。獨立千秋節,英風起白蘋』。 

  鹿耳門夜泊云:『冷雨滄江上,移舟泊海門。清歌聞戍客,短笛隱漁村。水闊潮千頃,天空月一痕。搖搖游子意,歸夢憶家園』。

  再泊月眉灣(俗稱隙仔,在鹿耳門前,北風可泊舟)云:『鹿耳門前幾溯洄,月眉灣作避風臺。舟師不畏東流急,喚得輕舠載酒來』。

  泊澎湖西嶼云:『海中青嶼裏,一片帶春煙。水上浮奇石,天涯泛小船。波回蒼靄外,村在白沙邊。客棹經過處,懷人意惘然』。

  渡安平云:『碧流春色海天寬,島嶼蒼茫雨後看。半棹斜翻雲影碎,片帆遙送浪花殘。沙浮曲岸漁人宅,樹隱孤村戰將壇。曾是昔年歌舞地,空城寂寞暮煙寒』。

  春日遊海會寺云:『翠竹青榕小徑通,招提舊是館娃宮。曇花冷對粧樓月,貝葉寒生舞殿風。野色蒼茫留院落,溪煙黯澹入簾櫳。尋春莫問歡娛事,霸業興亡總是空』。

  龍湖巖云:『野竹迷離翠作垣,微茫山色古雲門。煙侵晚岫通幽徑,水隔寒隄接遠村。曲檻留陰閒睡鹿,疏鐘倚月冷啼猿。昔年曾得游中趣,依舊湖光瀲灩存』。

  赤嵌城云:『鹿耳鯤身島嶼連,雲光海色雨晴天。江帆曉渡波中影,市井寒炊竹外煙。山似畫屏常染黛,水如冰鏡日磨鮮。凴高得趣閒瞻眺,萬里鄉關一望懸』。

  二贊行溪云:『竹橋平野路,春水漲清溪。風靜平沙闊,煙籠遠樹低。青蕪喧海燕,碧岸叫村雞。為語南遊客,應知慎馬蹄』。

  二贊行橋云:『竹橋雙渡漲西流,草綠煙濃拂岸頭。馬足欲前還又卻,數灣春水冷於秋』。

  半路竹莊云:『客舍春郊裏,陰陰翠竹園。衝煙聞犬吠,隔樹見鶯喧。草綠疑無路,雲深又一村。行行車馬過,從此近仙源』(地近前窩仙堂)。

  五里林云:『五里林間路,長堤繞碧流。落花春徑寂,芳草晚園幽。鷺宿依斜岸,鳧啼近小洲。綠陰行過處,客邸在溪頭』。

  小店仔夜宿云:『塵途未整遠行裝,夜息還同客異鄉。一盞寒燈吟落拓,三更旅舍話淒涼。茅簷夢破芙蓉日,竹榻思侵荻葦霜。曉起雞聲咿喔處,數村煙水畫蒼蒼』。

  曉發小店仔云:『碧草橫塘露未消,計程煙水望中遙。數聲雞犬當山店,十里園林近野橋。人在石廚炊火起,客臨茅屋酒帘飄。匆匆行李隨青犢,度竹穿榕看採樵』。

  渡菅林潭云:『溶溶潭水碧無垠,兩岸蒼煙鎖白蘋。山影遠涵波色翠,雲光斜映浪花新。一肩行李臨流客,半棹歌聲喚渡人。欲向前村暫棲息,酒簾風起綠楊津』。

  依仁道中云:『踽踽行來望翠微,晚風吹度拂征衣。檨林斜影迷樵徑,竹塢繁陰引釣磯。路轉紆回溪鳥散,山橫黯淡野人歸。鄉村擾擾何時靖,萬馬頻嘶未解圍』(時王師十萬進討)。

  鳳山春眺云:『滿山春樹鳳毛張,石潤嵐寒接大荒。翠竹低橫三社遠(鳳山居民分為三莊),黃沙倒接一溪長(山近淡水溪)。猿啼雨外空雲岫,鷺宿煙中靜野塘。畫意誰知從此得,可堪登眺暫相將』。

  鳳山道中云:『鳳嶺崎嶇道,游人躡屐行。躋雲穿樹隙,踏石越浮坪。野鳥半知類,山花不識名。登臨望無極,莽莽色縱橫』。

  過埤頭店云:『遙遙行李向溪東,待渡埤頭一徑通。邸舍人歌春樹外,征車牛逐暮雲中。沙連淡水村村竹,路近新園處處菘。橋畔酒家旗影動,憐他少婦倚微風』。

  宿放綍社口云:『十里荒荊路欲迷,停車小住傍岩棲。山當傀儡煙常冷,地接琉球月更低。蠻曲偏驚春夜裏,漁燈散點海涯西。行人到此渾無寐,夢斷詩成聽曉雞』。

  鱉興溪云:『蘆漪人欲渡,幾曲鱉興溪。淺沚飛沙鳥,深蓬叫野雞。嵐橫卑濕地,路入水雲蹊。應是極南處,村遙草露迷』。

  東港渡云:『斜帆臨野渡,水漲海涯東。草色連長岸,嵐煙聚短蓬。山山春雨霽,樹樹夕陽紅。欲向津頭問,桃源路可通』。

  東港云:『漁人幾處學吹簫,海色蒼茫弄晚潮。一片山間明月上,滿隄寒影渡橫橋』。

  琉球山云:『翠嶼孤懸在水隈,青蔥疑是小蓬萊。雲連遠影嵐光動,日映高峰海色開。恍惚鰲游千尺水,蒼茫浪激數聲雷。信知南極瀛壖地,物產猶傳鸚鵡杯』。

  琅■〈王喬〉山云:『天南遙極際,跨海一峰青。地近朝東水,人看拱北星。千層通翠障,四面是滄溟。力致檳榔貨,開山敵五丁』。

  九日登龜山云:『獨立龜山最上頭,倚松舒嘯與誰儔。崖中曲岫苔痕破,島外長空浪影浮。石冷雲歸山欲暝,霜濃葉落木經秋。清猿洞口聲頻叫,也學登高伴客游』。

  登石屏山云:『攀蘿直上石屏巔,四望凌虛意渺然。俯瞰群山培塿細,遙臨萬樹鬱蒼連。溪痕澗壑青蕪地,彩色雲霞碧落天。極目滄溟東碇外(東碇,嶼名,孤懸海中),煙波數點賈人船』。

  村中云:『隱隱孤村近碧峰,朝來但覺睡雲濃。疏狂到處難為客,懶散無心學老農。草舍寒煙迷橘柚,竹橋秋水映芙蓉。寂寥幸有園林趣,為覓奇巖路幾重』。

  山村見鳳仙花云:『小種花開地亦偏,生來枝葉本嫣然。半痕奇豔添微粉,幾瓣新紅染翠鈿。色映疏簾欺睡後,香飄野砌到尊前。莫嫌寂寞山村裏,卻有亭亭物外仙』。

  鎮北門晚眺云:『煙籠竹樹接沙洲,夕照橫波海氣浮。樵子唱回雲影路,戍人吹動角聲秋(北門外有較場)。僧歸廢寺鐘常寂(城外有黃櫱寺),燕喜澄潭水不流(域畔有兩潭,一內一外,適有群燕飛繞水上,路人謂來自咬■〈口留〉吧者)。觸目郊原多景象,迷離草屋起重樓』(城外有地名重樓仔)。

  鯽潭霽月云:『一潭澄澈月流華,瀲灩機浮光四望賒。冰鏡初磨塵不染,玉英新洗色無瑕。寒驚鳥鵲飛幽澗,冷照魚蝦漾淺沙。最是夜深疏雨外,簫聲吹落荻蘆花』。

  買隱云:『買隱山村跡已深,軒車過客莫相尋。清泉白石通幽趣,野鶴溪鷗共素心。看罷晴雲峰有色,釣餘寒月水成陰。許由自有高風在,未輟箕山得意吟』。

  不窳居訪林羽叟云:『羽叟先生不窳居,飄然世外葛天初。青山雨度雙花塢,綠野雲深一草廬。醉倚壺觴閒歲月,吟依几席樂琴書。竹橋秋水相逢處,洗滌煩襟興有餘』。

  臺灣為種稻之地,一歲三熟,前時米價頗廉,販運福建各地,苟非水旱之災,未有市價踴貴也。旭初集中有買米一首,斗值三百文,可謂昂矣;然以今較之,不過四分之一。為錄於後,以見消長。詩曰:『米市三百錢,皚皚纔一斗。聚囷思漁利,乘此誇其有。臺人不皆貧,亦豈盡富厚。菜色歎時艱,枵腹絕薪槱。官司榜平糶,人趨唯恐後。一丁米三升,鞭朴驚且走。攢簇擁吏胥,蒙怒不厭醜。公庭散未了,挈稚且扶叟。誰謂臺陽地,盈阡更累畝。名為產米鄉,亦有饑人否?聞道昔先民,餘三在耕九。貯粟預為計,豐儲多聚朽。今人何不然,歲歉輒搔首。謂是俗紛華,虛糜費已久。所以無盈餘,飢來罄瓦缶。窮廬有寒士,捉襟常見肘。米賤揚糠秕,米貴懸杵臼。三炊雖舉火,茹草兼飯糗。一聞米價高,歎息謀萊婦。高堂有老親,幼子尚黃口。仰事與俯畜,詩書非瓊玖。欲賣不值錢,換米隻取咎。洋洋泌水清,樂飢且自守。海日昇扶桑,光華照戶牖。

  春色不我靳,綠到門前柳。頗愛陶潛節,慷慨莫相負。抗志養其生,士行不可苟。五斗懶折腰,三升豈輕受。甘貧本素心,肉食匪吾偶』。

  黃明經佺,字半偓,臺邑人,居府治,雍正十年拔貢生,乾隆五年與舉人陳邦傑分修「府志」。素好談詩,著「草廬詩草」二卷、「東寧游草」一卷,已佚,唯存數首。東寧春興云:

  『昨夜園林播暖風,辛夷開盡小桃紅。雲封孤島天閶外,竹擁人家瘴雨中。社日尚難欺乳燕,滄波原不阻歸鴻。王孫芳草情無限,一曲狂歌仰碧空』。

  『三十年來新闢境,春城郊郭尚繁華。檳榔生啖客唇豔,麥穗橫簪女髩斜。茅屋人煙連瓦屋,漢家簫管雜番家。慚余數載為名利,辜負寒園桃李花』。

  『赤嵌城東番檨林,雲晴風靜曉煙深。數聲杜宇游人意,幾點桃花仙客心。已對風塵磨舊劍,更從萍水調新琴。年來辛苦知誰為,堂上蕭蕭白髮侵』。

  『海角偏驚物候新,江城如畫草如茵。黃開映日林頭檨,綠長迎風水面蘋。庭樹鳥啼回旅夢,故園花發為誰人?登樓此處堪成賦,何必江陵獨愴神』!

  『青山舒卻麗容姿,士女歡遊雜沓時。盡解園林看芍藥,誰從荊棘辨靈芝?無名鳥雀呼還止,有節篔簹翠自宜。今古榮枯非一定,祗應醉酒復吟詩』。

  『曉來無事步閒庭,花草當階任意生。梅樹猶開海外地,春風不落世中情。煙迷傀儡生番社,苔掩荷蘭舊瓦城。壯志磋磨還未減,舉頭萬里見雲橫』。

  按以詩意觀之,半偓似漳、泉人而寄籍臺灣者,故有「庭樹」、「故園」之句;不然,東寧桑梓,何必作賦登樓?然我臺之人,大都遷自漳、泉,生斯、長斯、聚族於斯,蕃衍盈升,蔚為大族,其能免於天演之淘汰乎?吾見之喜,吾思之戚。

  陳茂才斗南,臺邑人,居府治,著「東寧自娛集」一卷。

  登安平城云:『霽雨孤城曙色多,雲中雙闕鬱嵯峨。縱橫輦道空車馬,寂寞宮庭鎖蔦蘿。事去重更新海宇,客來憑弔舊山河。鯤身逐處潮聲亂,數片歸帆泛綠波』。

  溪上云:『一灣春水繞人家,兩岸餘波濺碧沙。咫尺煙津虛過客,浮沉古木欲棲鴉。雲封遠岫千層渺,草長荒田一望賒。共訪仙源何處是?隔溪依約有桃花』。

  走珠莊云:『不到山莊又隔年,近來雙岸集人煙。蘆花缺處疑為路,溝水流時足灌田。歲晏歌鐘崇臘祭,天寒老稚負朝妍。行程莫厭沙洲遠,落日溪頭繫釣船』。

  登龜山絕頂云:『攀蘿捫石上層巒,野曠天遙一望寬。海送潮音如欲雨,山含樹色暫生寒。花宮清敞遊人集,草徑縈紆去路難。咫尺蛇峰餘故壘,蕭蕭煙景正貪看』。

  游大奎璧淨度庵云:『黃龍白馬現今朝,頻訪山僧不憚遙。卓錫時聞翔鶴響,談經唯見雨花飄。寒園病叟空泉甕,小市歸人祗木橋。萍水與師成夙契,傾心獨許遠公招』。

  白鷗塘雜詠云:

  『暫息征途苦,於今百慮疏。名山隨我看,濁水任人漁。風雨三春暮,鶯花一朝舒。瞻雲時有意,何處遣雙魚』?

  『看山宜曉起,萬疊最分明。日帶雲中色,風餘樹杪聲。新畬聞布穀,古竹話流鶯。極目煙波際,蒼茫積翠橫』。

  『猛雨連三日,溪聲屋後饒。沙隄窗外滑,煙樹望中遙。茅舍依高岸,銀泉落小橋。泥濘何處客,歸路正迢迢』。

  『萬水何西注,潺湲晝夜聞。荒林橫宿霧,遠岫夾層雲。沐鷺無人管,飛鴉偶自群。忽看漁艇入,欸乃聽紛紛』。

  盧茂才九圖,佚其字,臺邑人,乾隆時諸生。詩數首:

  落花云:『何處韶光不可憐,底須花落惜花妍?文章雖假知天意,色相皆空悟夙緣。香愛撲衣沾露好,舞宜送酒趁風前。殘枝無計留春駐,蜂蝶紛紛一惘然』。

  春日遊竹溪寺云:『千竿綠竹一灣溪,掩映禪房繞曲隄。煙濕翠巒花隱隱,雲深碧澗水萋萋。無營祗覺幽懷廣,自在惟聞好鳥啼。清磬數聲人去也,詠歸還過畫橋西』。

  海會寺云:『月戶雲扉半草萊,猶誇當日起樓臺。寒枝莫辨金環處,貝葉誰留玉帶來。織水真機魚活潑,縈花幻夢蝶徘徊。高僧自證無生訣,懶向他年論劫灰』。

  寧靖王墓云:『周道不復振,晉、鄭豈堪依。劇來要荒外,聊思效採薇。聖神膺天統,薄海掩恩威。樓船忽飛渡,原野蔽龍旗。降藩知順命,逝將安適歸?愛此數莖髮,短吟自歔欷。蒼天為之變,白日斂光暉。哀哉殉主難,從容有五妃』。

  曾茂才曰唯,臺邑人,著「半石居詩集」一卷,求之不得,而事跡亦無可考;唯「縣志」載邑人嚴炳勳一序,移錄於此,以存其人。序曰:『詩之作也,寫人之性情而已。其人而憂憤無聊者,詩必沉而鬱;其人而高曠豁達者,詩必閒而超;其人而風情肆發者,詩必麗而遙;其人而慷慨剛方者,詩必雄而邁:自古迄今,如一轍也。然而杜也沉鬱、李也超閒、偓也麗逸、軾也雄邁,各如其人以成家,兼者往往難之。今讀吾友曾君曰唯「半石居」之集,何畢備厥美而不可以一方概耶!蓋其賦性超脫,既不以濁俗棼其心;而自命奇偉,復不屑步趨於儕伍。雖磊磊落落,有毅然不可屈之概,而感時物之變遷、傷情態之錯迕,亦自有扼腕而不能平者以寄於胸臆;是故發之於詩也,隨其境之所投,而即因其詩以見性。有時而見其沉以鬱者矣,告知其必有所以觸其憂憤焉,而當其寫高曠之致則否;有時而見其麗以逸者矣,吾知其必有所以動其風情焉,而當其寫剛方之概則否。其為人也不拘於一定,則其為詩也亦不拘於一律。宜乎一集之載,幽鬱者忽而超閒、逸麗者忽而雄邁。卷帙雖少,已畢收古人之美而萃於中也已』。

  余撰「詩乘」,搜羅頗苦,凡鄉人士之詩,無不悉心訪求;即至一章一句,亦為收拾,固不以瑕瑜而棄也。志乘彫零,文獻莫考,緬懷先輩,賸此遺芳,錄而存之,以昭來許,差勝於空山埋沒也。

  王瑯字昂伯,臺邑人,舉康熙三十二年鄉薦,官至監察御史,有名於時。曾作臺灣八景詩,惟存雞籠積雪一首。詩曰:『雪壓重關冷,江天儼一新。乍疑冰世界,頓改玉精神。瘠壤皆生色,空山不染塵。寒光如可借,書幌歷冬春』。

  陳文達,臺邑人,康熙四十六年歲貢生,與修「府志」及臺、鳳二志。

  法華寺云:『嚮晨趨野寺,泉籟共幽清。法雨敲仙唄,疏煙濕磬聲。蟲吟物外想,蝶夢幽中生。頓覺無塵礙,道心處處明』。

  秋夜云:『夜與軒同靜,琴將枕共橫。無聊人易倦,有憶夢難成。風帶疏鐘度,雲扶片月行。可憐童子睡,未解聽秋聲』。

  蓮潭夜月云:『清波澄皓月,沉壁遠銜空。山影依稀翠,荷花隱約紅。潭心浮兔鏡,水底近蟾宮。莫被采菱女,攜歸繡幕中』。

  葉泮英,臺邑人,附生。

  暮春云:『春風淡蕩柳條輕,半老山花半老鶯。遲日滿簾飛絮亂,不堪腸斷是清明』。

  龍潭夜月云:『月皓寒潭清,夜深秋露白。驪龍自在眠,雲影蕩天碧』。

  屏山夕照云:『峭壁蒙茸綠,天然列畫屏。夕陽殘照裏,添得十分青』。

  蔣仕登,臺邑人,諸生。竹溪寺云:『返照入溪渚,長林樹欲曛。晚鐘催淡月,宿鳥度歸雲。遠近蟬聲亂,微茫野色分。初秋迎爽氣,徙倚有餘欣』。

  張英,臺邑人,諸生。安平晚渡云:『津頭遙見碧波飛,一葉扁舟趁落暉。風力滿帆成獨往,棹歌臨水送將歸。孤城戰壘空埋骨,草舍漁村半掩扉。為語行人莫惆悵,時清魚鳥已忘機』。

  陳廷藩,臺邑人,諸生。游竹溪寺云:『古寺白雲裏,寒蟬滿樹吟。送回初度月,花落忽驚禽。棋局延清夜,琴張寄素心。欲歸山雨重,尊酒且勤斟』。

  嘉義,古諸羅也,文物之盛,媲於臺邑。顧自周宣子初修「縣志」以來,二百餘年靡有續者。嘉人士之詩大都遺佚,即近如林啟東、徐德欽之作,亦求之不得。豈非後學之咎歟?余撰「詩乘」,搜羅頗廣,唯「府志」有周日燦一詩,餘則未見。日燦,諸羅人,乾隆四年歲貢生,事跡無考。

  初夏讌集云:『日月無停軌,芳時最難留。人生當為歡,戚戚復焉求。幸有清尊在,曠然滌煩憂。薰風被廣陌,蘭茞散林邱。鳧繄何處來,唼唼鳴沙洲。歎我羽翼短,飄飄莫與儔。長歌滄海外,知我共綢繆』。

  臺灣前人之詩,頗少刊集。其存者每在方志,而「鳳山志」所收尤廣。然多近試帖,選取未精;唯卓夢采父子之作,較有可觀。夢采字狷夫,鳳山人,附生,性孝友,精醫術。康熙六十年,杜君英陷縣治,募致之。采曰:『不善不入,古有明訓』;遂遁打鼓山深處,吟詠自娛,散家貲以給戚族,一鄉皆化為善。知縣陳志高表其廬曰:「儒林芳標」。卒年八十。

  避亂鼓山云:『四野塵氛起,城頭鼓角喧。欃槍紛市井,荼火亂鄉村。餱橐頭為戴,衣牽媼負孫。河山應不改,心跡向誰論?煮茗防煙沸,入林畏鳥言。見幾宜早蹈,知避遠於樊』。

  其二:『遁跡鼓山裏,艱危歷險巇。徑深岩作牖,洞曲百為楣。鑽穴眠蛇蝎,愁宵伴鹿麋。干戈入夢息,醒醉寸心知。掬水常攜月,聞聲最惡鴟。採薇非我志,聊以樂清饑』。

  其三:『誅茆巢棲處,逍遙物外天。蔦蘿常絆枕,狙猱欲偷筵。烽火關山隔,咆哮夢寐連。無心看野鳥,洗耳聽幽泉。煮石堅仍在,敲詩記罕全。夜深嵐氣靜,長抱白雲眠』。

  其四:『世途多棘刺,吾欲向誰親。高臥為長策,孤棲是逸民。洞虛花寫影,樹靜月窺人。趺坐如禪相(山中席地而坐),凌飢未我貧(絕糧二日)。食魚羞看鋏(山下即海,同逃有能捕魚者),漉酒好將巾。始覺書生拙,空懷百戰身』。

  其五:『延佇疏林外,清風吹敝襟。山高嵐易暝,洞隱氣多陰。世事渾如幻,靜觀不昧心。君恩滄海闊,鄉思白雲深。蜩沸淒人耳,蝣浮笑我今。何時天雨降,庶得靖囂音』。

  狷夫又有龍目井詩。井在打鼓山麓,泉出石罅,味清甘。詩曰『山下流泉冷沁冰,涓涓甃裏湧清澄。穴通海眼魚龍沸,波溢田膏霧雨蒸。茶鼎夢寒分石乳,藥鑱春暖洗雲層。空潭老叟知誰氏,疑有安禪說偈僧』。

  肇昌字思克,狷夫之子也。舉乾隆十五年鄉薦,揀選知縣,不赴。二十八年,分修「縣志」,主講書院,著作頗多,有臺灣形勝、鳳山、鼓山等賦,又有龜山八詠、鼓山八詠,皆非佳搆,然亦有可誦者。

  鹿耳門泛舟云:『小棹輕搖鹿耳隈,征人萬里賦歸來(時自京回)。潮依草岸痕初落,風度蒲帆影半開。殘日海門寒蚌蜃,隔江煙樹起樓臺。重重鎖鑰真天險,汗漫回瀾亦壯哉』。

  羅漢門云:『步入諸天蓮社蹤,劇憐羅漢嶺重重。懸崖絕磴無飛鳥,亂竹空山盡晚蛩。十八老峰渾似鷲,萬年古樹矯於龍。此間不與沙門淨,誰解拈花一笑逢』。

  彌陀港云:『一片雲帆泛海垠,空空總未了吾真。澄波悟得如如相,逐浪慚為汲汲人。渡葦昔曾疑太幻,拈花未覺笑何因。彌陀老佛如相晤,為問方壺那個津』?

  觀音山云:『嵯峨磊落映青螺,面面看來似普陀。洞口草深迷佛眼,峰前竹密護仙窩。雲行老樹青鼯過,日落長溪白鳥歌。菩薩低眉三島外,如如空相奈云何』。

  仙人山云:『萬花環繞閉雲扉,絕嶠浮空望欲微。樂奏笙簧青嶂合,杯傾醽醁紫霞飛。徘徊洞口呼猿語,控馭山頭叱鹿歸。若遇仙人煩指點,若為丹灶若為磯』。

  按彌陀港、觀音山皆鳳山縣轄;仙人山在其極南,今隸恆春。

  思克有雙忠歌,其自序曰:『辛丑,賊陷南路,守戎馬定國自刎以殉;壬子,攻陴頭,守戎張玉力戰陣亡。二公事不同,而慷慨捐軀,丹忱報國,忠義之氣,輝映後先。作雙忠歌』。

  『昇平盜賊倡亂離,黃巾裹頭角笳吹。么麼伏莽妖氛集,天網倏忽歎陵夷。伏波將軍將材裔,衝車無城堅守陴。慘澹煙塵蔽天日,鉦鼙震動閃霓旗。青絲絡馬黃金勒,寶劍錯鏤誓出師。留兵五百囂且擊,將軍一怒猶孤支。其如咆哮肆猖獗,蕞爾偏隅守者誰。衝突猶欲斫賊首,滿眼陰黯日厜■〈厂外義內〉。回頭江山無去路,刎頸一死肝膽披。張將軍,殺身成仁後猶昔,壯哉真不負心赤。彈丸五日固其壘,梟獍烏合喪魂魄。元戎率師檄啟行,前驅策轡列棨戟。昨日彎弓連白羽,恨不擒王批賊額。搴旗陷陣身如飛,輕入其鋒忽遭戹。楛矢盡兮膠弦絕,斷纓刺胸良可惜。卓哉二公若同揆,疾風勁節厲松柏。丈夫慷慨赴疆場,狼角悲號走沙磧。手提三尺鏖野馳,奮不顧身尸裹革。群醜烙死何能為,忠魂叱吒驚鴟嚇。千載猶欽二守臣,氣如長虹燭天白』。

  按辛丑為康熙六十年,朱一貴之役;壬子為雍正十年,吳福生之變;均載「通史」。

  「古橘岡序」不知何人所作。謂鳳山未入版圖前,有樵者於六月登岡山上,見一石室,四圍皆橘,實大如婉,啖之甘香。有白犬迎人而入,壁上留題畫跡。歸謀再往,失其室,並不見橘。事近幻,然亦奇勝也。

  思克為作古橘謠云:『蓬萊宮前合歡樹,金衣碧葉凌霄塢。朝餐五色文彩霞,露浥金莖廣寒府。六月珠顆離離紅,樵者入山持雷斧。仙室窅然幽以深,小苑叢叢石洞古。洞頭白犬笑迎人,碧落峰前雞鳴五。抱犢壁前列素書,欲稽叔夜辨岣嶁。羽衣高人玉煉顏,手把珊瑚拂雲麈。贈我金瓣珠盤紅,晏嬰併食不欲剖。千頭木奴不記年,逾淮而北枳為乳。金骨仙騎紅尾鳳,乘空回首笙簫弄。山風縹渺剪霞綃,孤鶴嗷嗷寒淚凍。霧蓋狂塵億兆家,世人猶作牽情夢』。

  施世榜字文標,鳳山人,康熙三十六年拔貢生,選壽寧教諭,後遷兵馬司副指揮,手築彰化八堡圳;事載「通史」。初朱一貴之役,總督滿保委參軍事,復同參將王萬化等綏撫南路,建功多。世榜通經學,善楷書,亦能詩。

  靖臺隨軍入鹿耳門云:『僻嶠潢池弄,王師待廓清。海門奔兕虎,沙島靖鯢鯨。壁壘翹軍肅,朝暾畫角明。霜飛金雀舫,水漲碧波纓(鹿耳門有「盪纓」,示水深淺)。梐枑火荼列,鈴鉦鸛鵝成。峰頭孤月落,幃帳夜談兵』。

  晚渡安平云:『別浦津頭渡,輕舟漾晚風。波寒鷗出沒,舵轉岸西東。衡宇蒼煙外,牛羊落照中。禽言花欲暮,雲去島俱空。平瀨沙傾斗,危檣月繫弓。劇憐滄海望,惆悵意何窮』!

  岡山道中云:『陰陰竹裏隱啼烏,迢遞岡山百里途。四顧昏林天歷亂,獨憐疲馬步踟躕。溪橋前後旋深淺,野店燒殘乍有無。遙望南村何處是,徘徊歧路問樵夫』。

  鄭應球字桐君,康熙五十二年恩貢生。性耿介,尚氣節,朱一貴之役,陷縣治,黨人郭國正聞其名,具幣聘,不從,潛挈妻子宵遁,遂火其廬。事平,巡撫張伯行薦舉孝廉方正,辭不赴。主講義學十餘年,卒年八十。

  次韻和宋明府村夜云:『世事浮沉付酒尊,海蟾高掛到衡門;身依竹節常分影,夢繞花鬚欲斷魂。燈下書聲乾宿蠹,耳邊砧語失悲猿。憐才獨有使君在,每檄詩篇過草垣』。

  龜山晚眺云:『龜山日色冷長空,竹杖行吟醉晚風。詩句都從閒裏得,物情好向靜時窮。清潭照影澄雲白,老樹彫霜墜落紅。可是逢秋悲宋玉,暮蟬環噪蕊珠宮』。

  李欽文字世勳,鳳山人,康熙六十年歲貢生,分修臺、鳳、諸三縣志,後任南靖訓導,有節烈行一篇,為烈婦鄭氏而作。按「鳳山志」,鄭氏月娘,縣之中洲莊人。年十九,歸儒士王曾儒。逾年夫卒,遂殉死。知縣宋永清親奠其墓,併輓以詩,有『百年今日乾坤老』之句。一時作者甚多,而欽文此詩尤佳。其詩曰:『雙鳳喈喈戀儔匹,屈指餘生年二十。恩情兩載重於山,一朝影隻吞聲泣。啼鵑血淚染鴛鴦,連理枝殘欲斷腸。冰雪心肝甘自矢,輕生重節植綱常。數語辭親自厄塞,回視親顏心轉迫。高堂勿復念殘軀,薄命殘軀奚足惜!生離死別在須臾,戚族羅拜皆長吁。精魂頃刻化天地,是為巾幗猶眉鬚。君不見湘竹淚斑傳自昔,又不見古來望夫化為石。以茲寸息付青絲,山為枯容水為赤。吁嗟乎!鄭女節烈耀人間,千載留名垂史策』。

  錢元揚,鳳山人,乾隆初廩膳生,有游仙山引一篇。仙人山者,在鳳山極南之沙馬磯山上。相傳天氣清朗,見有紫白衣二仙人對奕。或登其頂,楸枰宛然,是亦荒唐之言也。然蓬萊弱水,供我詩料,又何必求其實而為爛柯之客耶。詩曰:

  『天地如橐鑰,日月如彈丸;群萌生其間,役役不得安。縱有談蓬瀛、望昆山,波濤汗漫深莫測,丹闕嵯峨不可攀,採芝餌朮倏忽凋朱顏。乘白雲、周絕域,上見紫霄之宮闕,座列群辟。酌流霞、飲玉液,龍吹箎兮虎鼓瑟。舞霓裳、振雷鼓,玉女嫣然侍吾側。上帝顧之而一笑,下方聞之而辟易。吾將驅風馭、鞭雲師,追羲和之命駕,使不得東騁而西馳;自無夭殤與耄期,歌且樂兮復何疑』?

  蔡莊鷹,鳳山人,乾隆四年武進士,官二等侍衛。後以給假回鄉,卒於蘇州。東郊晚步云:『殘暑風袪淡若秋,蒼茫向晚步優游。東皋遠火飛疏樹,南浦歸雲擁渡舟。落拓不嫌冰是骨,騰驤或望角生頭。康莊自聽從容赴,捷徑多應遜一籌』。

  錢鎛,鳳山人,乾隆二十四年歲貢生。浴佛日游鼓山寺云:『以天分界負蒼穹,下俯孤城指掌中。風送晴嵐歸別浦,日牽海色駕長虹。偶逢浴佛喧鐘鼓,還與同人葉徵宮。雜坐淳于知樂甚,好將沉醉破塵蒙』。

  陳文炳,鳳山人,歲貢生。龜山望海云:『極目滄溟萬里遙,白雲片片手中招。晴嵐日抱山圍郭,水影聲喧人渡橋。吾道南來歸學海,大江東去湧文潮。何當跨鶴登仙路,繞遍蓬瀛聽紫簫』?

  錢時洙,鳳山人,廩膳生。登屏山云:『徙倚沿苔徑,白雲盈我衣。新花開欲遍,啼鳥散還飛。笑逐山光入,醉攜春色歸。更餘幽興在,淡爾發清機』。

  陳元榮,鳳山人,廩膳生。晚登龜山云:『翠竹與松陰,千江一月沉。峰高雲有意,樹靜鳥無心。煙火城中望,僧徒洞裏尋。嵐光浮欲滴,最好是疏林』。

  史延賁,鳳山人,太學生。萬丹港云:『自與魚蝦侶,敢辭煙雨迷。攜群謀作室,聚落半依隄。短艇隨波闊,長竿拂月低。絲綸憑手結,莫笑此卑栖』。

  傅汝霖字雨若,鳳山人,附生。赤嵌城云:『千重雲海繞瀛東,影落平沙夕照紅。夜月飛銀漁火暗,晚煙積翠戍樓空。星分牛女雙垣外,地隔蓬萊一水中。好向安瀾徵暨訖,由來聲教紀攸同』。

  ●臺灣詩乘卷三

  臺灣連橫撰

  林爽文之役,用兵兩載,諸將無功。高宗震怒,以大學士嘉勇侯福康安為大將軍,領侍衛內大臣海蘭察為參贊帥師入臺,連戰皆捷,南北蕩平。命於臺灣府治建功臣祠,賦詩刻石,以志其事。碑高一丈有二尺,闊四尺,御書漢、滿兩文,上覆以亭。旁有八碑,均刻御制之文。今祠已被毀,碑亦移徙,風雨飄搖,漸就磨滅。詩曰:『三月成功速且奇,紀勳合與建生祠。乘茲琬琰忠明著,消彼萑苻志默移。臺地恆期樂民業,海灣不復動王師。曰為曰毀似殊致,崇實斥虛政在茲』。

  當康安凱旋之時,適駕幸熱河,賜宴賦詩,刻石文廟,以告成功。其辭古茂,已載「通史」;而詩未佳,然為臺灣掌故,錄之於此。詩曰:

  『去年此際未登程,蕆績今朝凱宴迎。來往算仍失一月,馳驅真是賴群英。國威海嶠揚維烈,祖德山莊實佑明。回憶旰宵勤擘畫,不徒勞爾慰猶誠』。

  『慰中豈不自懷慚,何致愚民蹈法甘。論武遙防乃就弛,曰文諸吏率為貪。僨轅方悉誠吾過,伏鑕奚辭信彼堪。善後雖云大端定,猶餘廑念望東南』。

  『善後詳陳十六條,用斯兩月駐成遙。紓猷山海安萬姓,賜宴君臣會一朝。念汝父當愜懷永,視猶子合受恩饒。受恩饒處人知否,不嗜殺邀天德昭』。

  『西域金川宴紫光,臺灣奏凱值山莊。敢稱七德七功就,又報一歸一事償。戒滿持盈增惕永,安民和眾繫情長。養年歸政應非遠,益此孜孜勵自強』。

  閩縣陳恭甫太史壽祺有海外紀事詩八首,為林爽文之役而作;事載「通史」。詩曰:

  『萬里曾勞太乙幡,百年荒徼幾蜂屯。蒼垠作霧霾鯤島,碧海回潮撼鷺門。四野儲胥防日蹙,千夫韃弭想星奔。巖疆臥閣承恩久,文武何當答至尊』。

  『狼煙吹上海雲間,一夜欃槍照鳳山。頗慮馬銜邀徑路,豈聞龍碩倚神姦。庚辰天將來三殿,戊己軍裝震百蠻。寄語伏波南討日,遠收銅鼓捲旗還』。

  『絡繹黃封降玉京,戈船下瀨有軍聲。狼弦已發長楊館,鷺堠宜屯細柳營。枉憶賈琮能散賊,翻愁宋義久停兵。長風濁浪重溟外,少小何人議請纓』。

  『南屏鼓角三更月,北衛風沙萬里雲。從昔草雞飛海水,至今母鴨煽妖氛。赤嵌城迴殘虹斷,白玉山危苦霧紛。差喜重圍馬汧督,橫戈猶肯守孤軍』。

  『元戎千騎靜和鸞,刁斗無聲畫鼓乾。玉帳日高鈴閣暖,琱弓風勁鐵衣寒。孫恩絕島終沈水,馬援衰年尚據鞍。涼月蒼蒼傳箭夜,戍樓太白幾回看』。

  『鳴笳吹角玉屏山,幕府旌旗閃閃殷。漢使珊瑚勞驛騎,越裳翡翠轉津關。樓船楊僕誰能抗,海島朱寬且未還。見說春風荊棘長,長鑱有客泣田間』。

  『蕭蕭落葉朔鴻停,手槊腰弓帶鷲翎。瘦馬寒星嘶古戍,飢烏瘴雨過郵亭。天吳吹浪黃雲暗,木客啼煙碧草腥。多少秋閨砧杵急,還憐明月照東甯』。

  『春來犀兕下滄波,虛佇瀛東鼓吹歌。謝艾豈聞推決勝,陽城何意罷催科。青江水落叉魚急,綠野秋荒穴狖多。海徼藩籬逋惡籔,歸耕早晚釋兵戈』。

  恭甫字梅修,嘉慶四年進士,官編修,著「絳樹草堂詩鈔」。此詩所引「龍碩」、「草雞」、「母鴨」,均屬臺灣故事,詳載「通史」及「臺灣謾錄」。「福建通志」以「南屏皷角」、「北衛風沙」為臺灣形勝。

  恭甫集中有平定臺灣恭紀六章,亦為此役而作者。詩曰:『紫宸前殿下蜺旌,橫海戈船破浪輕。窮島盧循虛盜弄,中朝韓說遠專征。欲除害馬安司牧,豈為封鯢樂用兵。聖主軒弧原在握,坐看萬里陣雲平』。

  『十萬■〈鎞,犭代金〉■〈犭休〉競搖鞭,飲馬鯤身七島前。金皷已開扶杖拜,鐵衣何待枕戈眠。石門削翠驅妖鳥,玉案磨青墜跍鳶。壯士不愁銀漢挽,天教飛雨洗兵還』。

  『捷報甘泉堠火微,三軍歌舞捲紅旂。桐城夜靜潮雞合,竹塹春遲戰鷁歸。篋鼓中流隨使節,風霜絕徼憶征衣。金閨昨夕刀環月,草綠西園蝶未飛』。

  『門通羅漢碧天高,夾道飛花拂綵旄。驃騎歸來珠勒馬,龍驤浮渡玉環刀。榕陰極戍嚴鐘鼓,梅雨芳田靜■〈木皋〉。震疊懷柔兼遠略,萬方親見聖躬勞』。

  『聞道婆洋萬里途,鯷人鮫妾百蠻趨。大荒枕海回天地,絕域占星控越吳。日月高擎三島樹,風雷長護六壬符。神京聲教無遐邇,寧數蕭家職貢圖』。

  『風帶春濤入短簫,衣冠飲至未央朝。斐公勳伐穹碑壯,鄂國丹青羽箭驕。貔虎禁中皆脫劍,黿鼉海外已成橋。漢廷空下珠崖議,誰見榑桑銅柱標』。

  臺灣「三仁詩」,為錢唐諸生陳斐文之所作;曰壽先生、曰李義士、曰劉烈女,皆死於林爽文之役者也。其詩曰:『臺灣姦民殺官弁,草疏千言飛告變。疏言草野臣同春,郡丞程峻之故人。程峻殺賊賊入署,斗大巖城賊爭據。臣率義民克復之,解圍專望馳雄師。微臣雖無守土職,郡丞一印臣擅攝。昧死陳情達天闕,神策軍來爭破敵。自願隨營殺群賊,烏牛欄前白刃接。賊敗大呼伏兵出,矢竭弦亡外援絕,馬蹄一蹶身被執。丁未季冬月十日,罵賊常山死不屈。事聞當宁頒尺一,廟食千秋獎忠烈。吁嗟乎!廟食千秋獎忠烈,乃是諸侯老賓客』。

  次曰:『老羆當道臥,貉子那復過。大軍未集孤城傾,壯士一呼賊鋒挫。貴不必橫衝都,眾不必鴉兒兵;鹿仔港接彰化城,毛葫蘆即君子營。一戰大里杙,再戰牛馬莊;砲聲如雷地中起,殺賊不克被殺戕。賊戕真義士,詔書煌煌傳廟祀。粵東嘉應國子生,喬基其名李其氏』。

  又次曰:『戀父必甘白刃蹈,滿姑死烈刃死孝。罵賊不畏遭群凶,滿姑死孝還死忠。三尺刀光一池水,滿姑知生不知死。君恩隆祀臺灣城,滿姑雖死仍如生。史乘千秋載奇節,劉郡丞女年十七』。

  裴之字孟楷,號小雲,著「澄懷堂集」。

  公無渡河詩,鄒石泉為建寧守備唐昌宗作也。林爽文之役,戰於大甲溪,昌宗先渡,後援不繼,遂陣歿。石泉哀之,而作此詩。石泉名貽詩,湖北某縣人,官布政使經歷,是役來臺。詩曰:『公無渡河,河有膠泥埋馬流旋渦。公言無畏,公有後勁投鞭可斷千尋波。公無渡河,河有老魚射毒龍騰梭。公言無畏,公有利劍入水能斬蛟與鼉。公無渡河,公不可止。髮上衝冠足徒屣,犀刃穿腰箭攢體,回視後軍顏色死。公無渡河,公不可止。公竟渡河,公死矣』!

  石泉尚有數詩,亦為此役而作。

  春望云:『東海膏腴地,今年劇戰侵。弭兵諸將責,寬賦聖人心。魚戲春雲濕,鼉鳴海氣深。裹瘡憐戰馬,躑躅亦哀吟』。

  三月九日志感云:『屢遲平安信,旋驚戰鼓聲。兵家輕勝負,群盜遂縱橫。白骨煙中戍,黃巾海上城。今宵望弧矢,閃爍向人明』。

  軍中五日云:『蠻方五月瘴煙輕,佳節愁聞戰皷聲。蒲酒新頒神策府,紵衣先賜漢家營。曾言綵縷能長命,豈有靈符可避兵。鄉俗不殊風景異,夕陽影裏閉孤城』。

  喜常制府總師臺灣云:『蟬雀螳螂智總昏,擁旄今喜令公存。葡萄夜索三軍醉,苜蓿春肥萬馬屯。海上投戈應革面,帳中彈鋏亦酬恩。吏民遮道憑傳語,新拜將軍舊戟門』。

  林爽文之役,閩督李侍堯率師駐廈,邀陽湖趙甌北觀察入幕,事平乃去。余讀其詩,頗繫臺事。甌北名翼,字雲松。乾隆三十六年進士,授編修,著「皇朝武功紀盛」、「甌北詩集」等。諸將五首云:

  『炎海冥冥瘴未收,井梧信到又經秋。閨人夢去飄羅剎,野鬼魂歸哭髑髏。百道舳艫催轉粟,連營刁斗警傳籌。排燈閒看「平臺記」,七日功成想故侯』。

  『絕島桑麻久太平,僑居人總買山耕。但存清吏埋羹節,那有奸民歃血盟。諧價苞苴官判牘,曼聲絲肉妓傳觥。釀成一片塗膏地,太息憑誰問主名』。

  『提兵鷺島發峨舸,家世通侯鎮海波。韜略可施何太緩,萑苻初起本無多?懸軍翻慮為猿鶴,列陣徒聞仿鸛鵝。自是軍謀要持重,幾時聽奏凱旋歌』。

  『易將應看賊首函,到營又似勒枚銜。翻疑充國屯田守,豈有辛毗仗節監。臥甲征夫聽夜柝,搗砧思婦寄秋衫。祭風臺畔檣烏轉,枉費催開海舶帆』。

  『眾志成城百戰場,直同疏勒守危疆。登陴慷慨三通鼓,搏賊創殘半段槍。甲鎧煮來聊作食,蠟丸書罷不成章。重圍百日猶堅拒,始信朝家德澤長』。

  海上望臺灣云:『極目蒼茫浪接天,中藏掌大一山川。當年曾比田橫島,今日重煩楊僕船。颶力吼來風有母,妖氛掃去水無仙。臨流遠想熊津督,曾破周留定海涎』。

  「甌北集」中又有諸羅守城歌。先是林爽文疊攻諸羅,諸人嬰城守,效死弗去,事聞,詔改嘉義,以旌其忠;事載「通史」。歌曰:

  『諸羅城,萬賊攻,士民堅守齊效忠。邑小無城祗籬落,眾志相結成垣墉。浸尋百日賊益訌,環數十里如蟻蜂。援師三番不得進,山頭連夕惟傳烽。是時矛戟修羅宮,陣為天魔車呂公。吼聲轟雷震遙岳,噓氣忍霧迷高穹。孤軍力支重圍中,草根樹皮枯腸充。翾飛鳥雀不敢下,恐被羅取為朝饔。裹瘡忍饑猶折衝,壯膽甯煩蜜翁翁。百步以外不遙拒,待其十步方交鋒。一砲打成血衚衕,尺腿寸臂飛滿空。戈頭日落更夜戰,萬枝炬火連天紅。何當范羌拔耿恭,赴援艦已排黃龍。會有長風起西北,揚帆直達蒼溟東』。

  林爽文之役,鳳山莊大田起兵應,城破,知縣武進湯大紳殉難,子荀業亦從死。甌北有詩弔之曰:『一官海外正班春,伏莽無端起劫塵。絕徼巖疆城守責,名場詞客陣亡身。民皆相率登陴哭,賊亦群驚按劍瞋。定有他年欒社祭,傳芭曲裏送迎神』。

  甌北又有颶風歌,亦為臺灣而作。臺灣當夏秋之間,時有暴風,行船苦之。風之大者為颶,甚者為颱,其害較烈。颶風歌云:『昔聞海風颶最大,我今遇之鷺門■〈厂外解內〉。誰將噫氣閉土囊,一噴咽喉不可搤。鼕鼕萬皷排陣來,群木盡作低頭拜。鬱怒似有塊磊填,憤盈直覺虛空隘。鬼魔掀動天擺摩,虎豹吼裂山破壞。立腳雖穩尚愁倒,對面相呼只如聵。可憐鸛鵲亦不飛,恐被羾出青天外。是時習流千戰櫂,眼望赤嵌不得到。湧浪上薄浮空雲,濺沫橫轟發機砲。盡排鷁首椓杙牢,猶自終宵驚簸棹。風名颶母應雌風,胡為更比雄風雄。想從少女封姨後,老作陰怪多神通。何不吹轉颿向東?不然更刮海水竭,平步可達扶桑紅。吾當綠章上箋奏,俾爾配食天妃宮』。

  乾隆六十年陳周全之變,彰化知縣朱瀾,浙江仁和人也,死於八卦山。妻某氏聞變,率婦魯氏、女群姑投水,遇救,復投環,獨某氏又遇救不死。子兆嗣亡匿民間,得逢其母,乃收父骸葬之;事載「通史」。錢唐王槐作八卦山行以弔。詩曰:

  『搜羅金穴窮膏腴,挺而走險森戈殳。倉皇剿撫俱失策,逸去旁縣遭焚屠。八卦山前列旗皷,擁兵觀望散部伍。斷指淋漓語未終,賊眾憑陵氣如虎。怪雲壓陣乘長風,將軍駢首縣令同。摧枯拉朽一軍覆,握拳嚙齒真人雄。夫人聞變起嗚咽,氣激蛾眉慘無色。拚拋骨肉付波臣,忍將紅紛羅鋒鏑。宛轉池中死未能,投環先後魂冥冥。捐軀一旦靈旗動,戰血千年鬼火青。天慰孤忠留一線,郎君母子重相見。痛哭還疑夢裏逢,急收殘骨歸鄉縣。簪筆儒臣重策勳,魚軒象服表貞魂。鄙夫誤公失死所,精靈夜夜哭幽墳。我作公詩奮直筆,紙上霜飛聳毛骨。輶軒他日采風謠,會將公事排天闕』。

  按槐字丹生,乾隆時人,業鹽,為人風雅,著「廢莪堂詩草」。

  詩乘與詩話異,詩話之詩必論工拙,而詩乘不然;凡有繫於歷史、地理、風土、人情者則采之,固不以人廢言也。清代宦游之士,頗知吟詠,其著者如孫湘南之「赤嵌集」、莊榕亭之「澄臺集」,長篇妙制,隨時選入;而片鱗隻爪,亦有佳者,為萃於此,其存其人。

  王兆陞,江蘇通州人,舉人,康熙二十七年任臺灣知縣,後遷兵部主事。郊行即事云:『奉命籌軍國,非關玩物華。新涼猶未至,餘暑正方賒。鳴騎依殘照,行旌帶晚霞。無勞呵殿急,恐擾野人家』。

  宋永清字澄庵,山東萊陽人,康熙四十三年任鳳山知縣,有政聲,秩滿陞延慶知府。

  九日羅山遇雨云:『蕭蕭風雨度重陽,匹馬羅山舊戰場。白髮漸隨秋色老,黃花空憶故園香。雲迷古樹千峰遠,霧鎖清溪一水長。萸酒年年常醉客,爭雄壁壘幾滄桑』。

  竹溪寺云:『春來梅柳鬥芳菲,散步清溪到翠微。盤石水藤迷野徑,辭枝風葉擁禪扉。踏開覺路香生屐,振落天花色染衣。更上一層回首處,故山遙望寸心違』。

  上淡水社云:『遙遙上淡水,草色望淒迷。魑魅依山嘯,鴟鴞當路啼。茅簷落日早,竹徑壓風低。歲暮猶春意,花香趁馬蹄』。

  王禮,順天宛平人,監生,康熙五十八年任臺灣海防同知。六十年之變,以罪被議。文昌閣云:『簾護朱櫺繞檻斜,層層躡級望無涯。名祠冠履游多士,窮島絃歌遍萬家。環海抱山稱勝地,羅奎躔壁散餘霞。曾知道派宗鄒魯,文物於今喜漸加』。

  周于七仁純齋,四川安岳人,康熙四十七年舉人,雍正十一年任澎湖通判,有善政,秩滿回藉。別澎湖云:『行年將六十,三仕到澎陽。海國東南嶠,星經牛女鄉。天懸青共遠,水接碧同長。颶發疑雷吼,沙飛似霧茫。有時奔萬馬,無計臥雙檣。風景雖多別,民情卻甚良。勤耕蕷作飯,儉用布為裳。麥稻還須糴,豆麻尚可糧。黍黃村火密,草綠訟庭荒。柴戶何嘗閉,蒲鞭不用揚。官閒唯嘯月,民樂可烹羊。竊祿亦云久,留名敢謂芳。光陰飛石火,花甲變成霜。將別仍延佇,思歸欲束裝。群黎雖祖餞,一葦早輕颺。暫息鷺洲上,追懷賦短章』。

  郝霆,直隸霸州人,進士,乾隆五年任臺灣海防同知。海口即事云:『東甯黎庶日闐闐,樹藝欣逢大有年。貿易不分疆域異,檣楂豈惜往來駢。稑穜滿載權衡定,艛艣長驅姓氏鐫。清晏波光涵帝澤,蒲帆千里彩雲連』。按海防同知原駐鹿耳門,管理商船出入事務;米穀出口,須請驗放,發給牌照。此詩則言其事。後移府治。

  張若窿字樹堂,安徽桐城人,乾隆十年以漳州知府署臺灣海防同知。鹿耳門月夜云:『孤月當軒迥,清光萬里明。淡帆依斗柄,疏竹上楸枰。笛裏關山近,愁中節物更。渺然雲缺處,遙見刺桐城』。

  曾曰瑛字芝田,江西南昌人,監生,乾隆十年任淡水海防同知。白沙書院落成示諸生云:『敢因小邑廢絃歌,講苑新開事切磋。誰謂英才蠻地少?原知高士海濱多。文章大塊花爭發,詩思淵源水有波。他日應知鄒魯化,好將斷簡日編摩』。

  林菼,廣西永福人,舉人,乾隆十年任諸羅知縣。斐亭聽濤云:『曾趨官閣待春潮,笑語渾疑燕蓼蕭。乍聽怒濤雲浩浩,還看長月夜寥寥。早知沙上無寒鹿,可有仙人倚洞簫。此日瀛堧成夢想,天邊誰與渡銀橋』?

  費應豫,湖北巴陵人,拔貢,乾隆六年任彰化知縣。彌陀寺云:『馬首從東轉,禪扉一徑荒。柳陰垂古井,花氣度回廊。擘荔頻傾碧,烹茶漸泛黃。山僧無俗事,盡日檢醫方』。

  余文儀字寶岡,浙江諸暨人,乾隆二年進士,二十五年任臺灣道。自題渡海圖云:『一舟似芥託波瀾,水立風馳洵大觀。日月吐吞成四照,江河羞澀等微湍。舉頭但覺星辰近,放眼從知天地寬。便欲乘槎溯牛斗,珠光龍氣試回看』。又有臺陽八景詩。

  陸廣霖字用賓,江蘇武進人,乾隆四年進士,九年知彰化縣。澄臺觀海云:『煙波縹緲水漫漫,高閣登臨面面寒。收拾崑崙千派合,劃開江漢四圍寬。塵氛不向壟靈發,寰宇全歸掌握看。憑眺頓教心地遠,擬將浩瀚寫毫端』。

  范昌治,浙江鄞縣人,監生,乾隆七年任臺灣知府,十年被議。安平鎮云:『臺灣何崱屴,安平祗孤島。兀立大海中,洶浪際天杪。鹿耳接鯤身,沙線明皛皛。形勢犬牙交,彎環猿臂繞。重門分界險,桅檣不輕掉。守土一麾來,愛此屏藩好。暇日縱扁舟,望洋恣遠眺。憶昔宦游人,無如東坡老。文從海外豪,光焰增奇巧。固陋每自慚,雕蟲先壓倒。下車況匜月,狂吟何草草。所志不在詩,因之寄懷抱。私冀胸次間,與海同大小。百川盡傾輸,萬象皆明瞭。秋濤動山岳,春波潤枯槁。轉愧願難酬,問心可得表。保赤貴誠求,夸浮何足道。回看戍卒忙,艛艣登齊燎。亟命掛帆歸,迅疾等飛鳥。人坐畫中船,水湧冰輪皎』。

  褚祿字總百,江蘇青浦人,進士,乾隆十年任臺灣知府。安平晚渡云:『樓堞參差噪暮鴉,村氓喚渡語聲譁。忽衝沙鳥暝煙破,漸轉蒲帆夕照斜。遠浦不須愁返棹,晚風無事動悲笳。寒潮乍退人歸後,明月孤舟漾淺沙』。

  烏竹芳字筠林,山東博平人,舉人,道光五年以澎湖通判調噶瑪蘭,有蘭陽八景詩。

  漏夜放舟之澎湖云:『剪剪寒風雪浪平,迢迢良夜泛舟輕。一鉤新月隨帆轉,萬點繁星印水明。遠岫重遮煙樹暗,纖雲四捲海波清。前程縹緲知何處,紅日東昇已到城』。

  廳署題壁云:『滿目黃沙日影西,四圍山勢自高低。三春花鳥尋蹤杳,一樹雲煙與屋齊。連月風聲鳴北牖,終年潮信漲前溪。迢遙隄岸環如堵,署冷心清絮著泥』。

  蘭城寄興云:『竹聲蕭颯雨聲催,驚破幽人午夢回。拂袖香風木稚放,映窗金色菊花開。海天已滯三秋後,鄉信難逢一雁來。渺渺餘懷添旅悶,蘭舟何日渡陽臺』。

  仝卜年字澗南,山西平陸人,嘉慶十六年進士,道光十一年任噶瑪蘭通判,補臺防知同,嗣陞臺灣知府,卒於任。蘭陽即事云:

  『四圍修竹蔭檀欒,簾外青山掛笏看。領識閒中風味別,頭銜未礙是粗官』。

  『金猊香裊麝煙凝,小榻橫窗月半稜。花影撩人詩思動,倭牋新試短檠燈』。

  『溪南溪北草痕肥,山後山前布穀飛。叱犢一聲煙雨細,杏花村里勸農歸』。

  『一夜秋風拂鬢華,蕭然興味似山家。幅巾短褐西窗下,黃葉煨爐自煮茶』。

  董正官字鈞伯,雲南太和人,進士,道光二十九年署噶瑪蘭通判。由雞籠口上三貂嶺至遠望坑入蘭境云:

  『閩嶠東南盡海灣,重洋突湧大孱顏。雞籠口踞全臺北,信否來龍自鼓山』?

  『不畏番林蓊翳迷,不嫌鳥道與雲齊。盱衡小立三貂嶺,大海茫茫轉在西』。

  『一夜飛踰黑水溝,山中又見大溪流。危帆甫卸還呼渡,真個無邊宦海浮』。

  臺灣官學之設,始於鄭氏永曆二十年,建聖廟,創太學,以勇衛陳永華為學院、葉亨為國子助教。各社皆設義學,聘中土之士以教子弟。一時禮讓彬彬,文風倔起。歸清以後,改設府學,縣有縣學。為學官者,頗有博雅之儒,若謝退谷、鄭六亭二公,且以文章經濟有名於時。其以詩鳴者,如朱筠園、吳素村、劉芑州、周莘仲各有集,採入「詩乘」;而吉光片羽,流落人間,當亦不少。僅就聞見所及,載之如後。

  陳繩字騮季,一字禮園,侯官人,雍正十一年應博學鴻詞科,旋舉孝廉方正,授教職,乾隆九年任諸羅訓導,與修「府志」,著「臺海采風圖考」、「番社采風圖考」,而詩甚少。

  二月諸羅道上云:『偶整春裝出水涯,邅回白道幾人家。間間風景遲遲日,淺草輕沙薄笨車』。

  烏魚云:『碧玉元珠偏體摛,揚鬐奮鬣滿天池。須知滬箔橫施處,要在葭灰未動時。日映波光添繡線,鱗翻浪影簇烏旗。江鯔味薄河鯔小,爭似炎方海錯奇』。

  丁必捷,平和人,歲貢生,康熙三十五年任鳳山教諭,四十一年復任諸羅,陞國子監學錄。過寧靖王墓云:『萋萋芳草憶王孫,碧水丹山日閉門。弔月蟪蛞悲故府,號風松柏泣忠魂。一枝聊借猶堪託,四海無家豈獨存。歷盡艱辛逃絕域,祗留正氣塞乾坤』。

  謝家樹,歸化人,進士,乾隆十七年任臺灣府學教授,以憂去,二十六年再任。澎湖云:『又見人間石洞庭,羅羅七十二峰青。桶盤妥貼憑誰挈(桶盤,嶼名),虎豹猙獰喚欲醒。怪不鮫紋添禹貢,花螺貝錦註葩經。黃昏點點歸漁艇,咿啞聲中月滿汀』。

  林紹裕,永福人,拔貢生,乾隆二十五年任鳳山縣學訓導。重九後一日登鼓山云:『重陽宿酒未曾醒,又載樽罍絕島停。滄海無風長澹沲,遙天竟日自青冥。飛飛沙鳥紛如葉,點點漁紋宛似萍。最愛綺霞明夕照,乾坤橫展畫圖屏』。

  慮觀源,永安人,舉人,乾隆二十六年任諸羅縣學教諭。渡臺放洋云:『揚帆解纜語爭喧,一葉輕浮到海天。層浪有山隨日湧,積流無地與雲連。溝稱紅黑曾聞險,針指東南不畏偏。為問飛盧何處泊,臺陽遠在扶桑邊』。

  晉江柯淳庵廣文輅,字莪瞻,乾隆四十四年舉人。嘉慶三年任嘉義縣學訓導,六年調署彰化教諭,後陞江西安仁知縣。著書甚多,有「閩中文獻」八十卷、「閩中舊事」十五卷、「東瀛筆談」四卷、「淳庵詩文集」十二卷,凡四十七種、八百六十餘卷,「福建省志」稱其著述之富,閩中古今人無有踰者。沒後,子孫不能守,俱致遺佚,唯詩文集抄稿尚有存者;剩馥殘膏,能不惋惜!

  臺郡城樓曉望云:『郡郭蒼茫百物蕃,南臨渤臨北鄉村。煙涵海色藏鯤嶼,潮捲濤聲入鹿門。島上紅毛餘戰壘,津頭赤馬擁雲屯。百年兵革銷沈久,麗醮空聞畫角喧』。

  玉峰書院借廬云:『花木蕭疏草不除,廣文官冷樂何如!家無醅酒貪留客,橐有俸錢常買書。半日吟詩登小閣,幾人問字到吾廬。本來面目依然在,且擬攜經帶月鋤』。

  秋日遊白雲寺云:『檀旃遠出白雲隈,邀友秋遊策蹇來。竹徑梵音傳爽籟,石壇屐齒印蒼苔。一簾花雨禪心靜,半榻茶煙鶴夢回。瑟瑟疏林紅葉下,暮鴉解客漫相催』。

  春日過栗子嶺云:『逶迤一徑入雲深,夾道松杉十里陰。天半鐘聲聞鹿苑,雨餘空翠滴煙林。春泉石畔分新脈,時鳥山中變好音。直欲振衣千仞上,仙靈笑我腐儒襟』。

  春日望海云:『碧海混無際,和風鏡面開。春潮孤島沒,暮雨細帆來。鹿耳雙纓出,鯤身七線回。曠觀天地闊,且覆掌中杯』。

  偶成云(嘉慶六年十二月十八日檄署彰化,二十二日途中偶成三首):『牢落多憂患,須眉一老翁。廣文居五席,十載等旋蓬。海色殘霞外,人煙落照中。宜春新換帖,歲序又匆匆』。

  春日南院云:『久雨喜初晴,風光曲院清。燕飛斜帶語,花落細無聲。性僻耽幽靜,年衰倦送迎。萍蹤聊此寄,浪跡一身輕』。

  按玉峰為嘉義書院名,白雲寺、栗子嶺均在彰化。

  曾鶴峰孝廉中立,廣東嘉應人,嘉慶初掌教海東書院。夏日遊鯽魚潭云:『東海淵渟別一湖,偕遊竟日足歡娛。微風蹙浪清如許,遠岫籠雲淡欲無。自得錦鱗時在藻,翻然淺瀨起飛鳧。倚欄共詠溪山勝,寫入新詩當畫圖』(唐璞亭司馬、杜春墅、邱瑤圃兩廣文、陳瑤階山長、邱愛盧硯長偕遊)。

  蔡牽之亂,輒擾臺灣,水師提督李長庚平之。一日遇於海上,追至黑水洋,中砲死。事聞,下旨軫悼,封伯爵,謚忠毅。事載「清史」。時阮文達公元任浙撫,以詩輓之曰:『誰遣孫恩剩一船,非公追不到南天。遠探蛟窟五千里,苦曆鯨波四十年。隔歲過門皆不入,乘潮澈夜每無眠。雅之若與牢之合,早見臺澎縛水仙』。按嘉慶十一年牽犯臺灣,長庚統閩浙水師攻之,大窘,乃潛奪鹿耳門出,追之獲船十餘,卒以閩兵不助扼各港,竟被脫。詩之結句則指此事。長庚字西巖,福建同安人。元字芸臺,江蘇儀徵人。

  「桐船行」為太倉蕭子山明經所作,以吊胡將軍振聲者。將軍福建人,為溫臺鎮總兵,每乘桐船出海,輕疾如飛,勝則母喜敗則怒,故尤力戰。蔡牽之亂,奉檄援臺,所部二百人死傷略盡,遂遇害,投屍海中。事聞,詔晉提督。其詩曰:『永嘉城頭角聲咽,大星墜地光不滅。白頭老母望兒歸,不見桐船淚垂血。桐船輕疾如游龍,將軍百戰多威風;不知乃由阿母訓,不殺賊歸母須慍。桐船昨出時,別母換征衣。祗言兒向閩中去,那知陷入鯨鯤圍。鯨鯤日伏臺澎側,閩中將吏誰敢擊。幕府聞得桐船來,火急軍書催赴敵。將軍之來非出師,國家有事安得辭。貽書中丞誓必死,要令大節千秋知。天茫茫、波浩浩,吹桐船,落賊島。矢石既盡壯士亡,將軍挺立神不撓。大呼狂賊速殺我,群醜投戈擁公坐。抉傷且學魯臧堅,捐軀夙志今朝果。聖主酬忠禮數全,可憐讕語尚紛然。果然不出將軍料,誣作哥舒語浪傳。有卒潛逃自賊壘,自言親見將軍死。話到蛟龍食魄時,阿母聞之悲不止。母勿哭,母教兒殺賊,兒死身不辱。桐船雖敗鬼猶雄,森森直節誰能同?便是龍門百尺桐』。子山名綸,嘉慶時人,著「樊村草堂詩集」。

  子山又有「臺灣三仁詩」。三仁之事已載於前,不嫌其複,併錄於此。詩曰:『臺灣淨掃無風塵,天子下詔褒三仁。三仁何姓氏?一為壽同春,淡水縣丞老幕賓;丞亡攝官克復城,出兵剿賊死賊營。其一嶺南客,國子生;寓彰化,糾義民,其姓李氏喬基名。守鹿仔港有成績,戰牛馬莊終殞身。同時見此二義士,一弱女子尤絕倫。滿姑年十七,父曰劉郡丞。賊先執丞次脅姑,姑不受辱泣且嗔。蹈河不死罵益烈,白璧雖碎聲錚錚。是三人者微且輕,非將非吏非守臣。身雖死義,分甘沉淪。幸遇天子大聖明,幽遐必矚,名教是敦;曰此三人縱疏賤,磊落大節宜弔旌。詔建祠宮,楹桷維新;有司歲時,祀以特牲。為問蟻賊起事辰,士民奔走、婦女被掠,何無一人能及此三人?吁嗟乎!人人且有忠孝情,盍至三仁祠下一聽天子命祀之恩綸』!

  慶觀察保字蕉園,滿洲鑲黃旗人,嘉慶六年以泉州知府署臺灣道,未幾而去。十年十月再任,適海寇蔡牽之亂,督勵士民,守城禦侮。翌年陞福建按察使,臨別以詩志感云:『三來海上聽濤聲,幾度傳烽徹夜驚。獨出有身軀怒馬,重圍多恨失奔鯨。煙消島嶼初安市,雨洗郊原已罷兵。留語東瀛諸義士,艱難還賴爾干城』。

  蔡牽之亂,朱濆謀據蘇澳。楊雙梧太守率師北上,會水師平之。時侯官謝退谷為嘉義縣學教諭,作紀捷詩四首,以志其事。退谷名金鑾,字巨庭,著「蛤仔難紀略」,力主開設,後從其議。詩曰:

  『太守將西渡,斯言未必真。天聰明絕域,海國賴斯人。隱懾無形患,初回有腳春。瀛壖百萬戶,造物豈非仁』。

  『昔日黃巢亂,頻年赤嵌城。竹圍堅似鐵,壯士喜為兵。馬首唯余望,牛皮不戰平。至今楊大眼,南北有威名』。

  『東轉雞籠外,其名蛤仔難。蠶叢驚地裂,蛇瘴迫天寒。蠻獠春旗出,兒童竹馬看。昆崙三鼓奪,未似此行歡』。

  『羽檄傳天外,須臾離海東。舊棠依召伯,新稻賦周公。天意無私覆,邊防有異功。誰將軍國事,為達帝心聰』。

  宜蘭在臺灣東北,則古之蛤仔難,或作甲子蘭,番語也。三面負山,東臨大海,平原交錯,溪注分流。荒古以來,廢而不治。嘉慶元年,吳沙移民入墾,垂成都聚。至十五年,奏請收入版圖,改名噶瑪蘭,委楊雙梧太守籌辦開設事宜。雙梧名廷理,廣西馬平人,以拔貢生補知縣,曾任臺灣府道,頗著政績。其後以事褫職,至是起用,任噶瑪蘭通判。著「東游詩草」一卷,內有數首,可為蘭之掌故。度建蘭城公署云:

  『背山面海勢宏開,百里平原亦快哉。六萬生靈新戶口,三千田甲舊蒿萊。碓舂夜急船初泊,岸湧晨喧雨欲來。浮議頻年無定局,開疆端賴出群才』。

  『度阡越陌到溪洲,溪水湯湯夾岸流。天道難窺原不測,人心易動合為仇。奸民星散應防聚,佳士雲騰定寡儔。蕆事料湏三載後,敢辭勞瘁憚持籌』。

  重定噶瑪蘭全圖云:

  『尺幅圖成噶瑪蘭,旁觀傎勿薄彈丸。一關橫鎖炊煙壯,兩港平鋪海若寬。金面翠開雲吐納,玉山白映雪迷漫。籌邊久已承天語,賈傅頻煩策治安』。

  『三農力穡趁春晴,雨霽煙消極望平。山擬半規深且邃,溪如雙帶濁兼清。培元布化思良吏,劃界分疆順兆氓。他日濃陰懷舊澤,聽人談說九芎城』。

  按九芎城則今蘭治,以其木堅,植為護垣。

  羅東道中云:

  『凌晨閒攬轡,極目望清秋。地判東南勢,溪通清濁流。炊煙村遠近,帆影海沉浮。鷗鷺應馴我,三年五次游』。

  按羅東在蘭之南,番語謂猴為「惱黨」,此地有石如猴,故名;以其不雅,改名羅東。後駐巡檢。東勢、南勢,亦地名,清、濁兩溪,則蘭之巨川也。

  登員山云:『莫謂此山小,龜峰許並肩。千尋壓吼浪,一抹繞濃煙。蟠際看隨地,安排本任天。披榛舒倦眼,吟望好平田』。

  按員山在治西七里,一峰卓立,俯瞰平原。

  乾隆五十五年,澎湖告飢,楊雙梧觀察親往振恤,遭風至東吉洋,乃回峙裏,以詩志險。詩曰:『為議澎湖振,勞餘百戰身。風波經乃覺,天佑禱逾神。浪息魚龍靜,光開日月新。不知漂泊者,曾有未安人』。『風急難為定,縱橫東吉洋。驚人千頃浪,撫己九回腸。雲氣倏開爽,天心幻混茫。不波殊可慶,戀闕敢相忘』。『利涉惟忠信,姱修無一能。望洋情緒怯,飛渡眼花騰。宦海原如此,驚心得未曾。嗒然何所恃,方寸實堪憑』。『漸見月如晝,金波萬里寬。參差魚舍遠,高下浪花寒。夷險皆前定,馳驅敢畏難。嗟余還泛泛,久矣繪圖看』(甲辰余嘗作「觀海圖」)。

  雙梧久宦臺灣,頗多經畫。著「東游草」一卷,求之未得。「淡水廳誌」曾載其詩,迻錄於此,亦可誦也。

  丁卯九日錫口道中云:『幾年安坐賦閒居,佳節倥傯寄筍輿。糕酒倩誰重遺客,海山笑我枉陳書(時朱濆竄泊蘇澳、蛤仔難,奸民多與通者,余先請愛總戎以百兵相助,並請王總戎撥小哨船數隻泊烏石港以備策應,皆不許)。萑苻肆志妖氛重,黎庶驚心眼界舒。漫道經行曾萬里,危巔措足步徐徐』(自錫口至蛤仔難經三貂嶺,危險異常,人多畏之)。

  上三貂嶺去:『衡嶽開雲舊仰韓,我來何幸度艱難(淡北終歲陰雨,惟六、七月稍霽)。腳非實地何曾踏,境涉危機亦少安。古徑無人猿嘯樹,層巔有路海觀瀾。莫辭勞瘁希恬養,忍使番黎白眼看』?

  龍溪蕭竹精堪輿術,性好遊,嘉慶初來臺,遠涉至蛤仔難。時吳氏方事開墾,客之。乃遍覽全勢,標為八景,且益為十六景,繪圖賦詩;所謂蘭城拱翠、石峽觀潮、平湖漁笛、曲嶺湯泉、龍潭印月、龜嶼秋高、沙隄雪浪、濁水涵清者也。竹有「甲子蘭記」,謂『嘉慶三年秋,余與黃友渡臺。越三載庚申,遊極北之甲子蘭。其地沃野三百餘里,可闢良田萬頃,容十萬戶。余細閱勝概,千山競秀、萬水朝宗,內納一大陽基,通眾再造四圍。聊題詩記圖說,以志不泯』。詩曰:

  『遨遊臺地已三秋,覓盡山川何處求。步向蘭中尋一吉,羅紋交貴水纏流』。

  『屏風錦帳列千尋,融結蘭城天地心。萬疊江山遙拱秀,率濱應沐化波深』。

  按時尚未有五圍,今則已至蘇澳,且達臺東;民戶熙穰,地利日啟,巍然北臺樂土矣。

  噶瑪蘭南北二關,各據要隘。嘉慶二十四年,通判高大鏞建。南關距治四十五里,近通蘇澳;北關則四十里,險控海隅,駐兵防守,以司啟閉。道光六年,孫平叔制軍爾準巡臺,至北關,有詩曰:『山頭亂石金華羊,下飲大海波茫茫。蹴蹋洪濤濺飛沫,紫瀾迅激浮驚霜。北關拔起通一線,訇然石扇森開張。天開地闢絕人跡,胡煩設險勞隄防。我皇德遠暨日出,坐變斥鹵為耕桑。乃知天意早有在,陽施陰設成岩疆。我來叱馭行過此,戍卒環列排櫐槍。關中沃野七千甲,東南其畝棻鋪穰。茅茨土舍雞犬靜,疑從上古窺洪荒。鷘舌侏■〈亻离〉費重譯,見人狂顧如驚獐。地無可欲視聽寂,安得習染生癡狂。無懷、葛天在人世,桃源之說非荒唐。鯷壑東瞻寒礁石,雞籠西顧連崇岡。瞿唐、劍閣身未到,鄳阨視此誰低昂?援毫思欲勒銘去,愧無筆力追孟陽』。爾準,江蘇金匱人,官至閩浙總督,謚文靖。

  埔裏社處萬山之中,土厚泉甘,漢人爭墾。嘉慶二十年,鎮道以游民日聚,慮有患,命彰化知縣吳樸庵大令逐之;事載「通史」。樸庵名性誠,湖北黃安人,歷任澎湖通判、鹿港同知,後調淡水。是役作入山歌一首,以紀始末。歌曰:『夢亦不到海外亂山之中,炎■〈高炎〉往來於煙雨寂寞之空蒙。上霧下濕天日暗溪谷,嵐氣瘴毒侵雞肋之微躬。斫竹為床聊偃仰,破壁僧房吼夜風。撼枕聲喧谿水激,奔騰萬馬無停息。古人五月渡瀘勤,嗟余何事此間數晨夕。婆娑洋世界原寬,自歸版圖衽席安。兩戒山河經擘畫,百年疆索定紆盤。土牛紅線分番漢,文身剺面判衣冠。毋相越畔設險守,舊章遵循永不刊。叵耐生番偏嗜殺,伺殺漢人鏢飛雪。割得頭顱血模糊,山鬼伎倆誇雄傑。■〈目閃〉睒梟獍人見愁,癡頑吾民與之遊。愍不畏懼侵其地,吞食抵死竟無休。千峰萬壑潛深入,荷戈負耒如雲集。橫刀帶劍萬人強,蠢爾生番皆掩泣。七十二社部落分,茹毛飲血麋鹿群。中有曠隰名埔社,水繞山圍佳勝聞。周回斜闊幾百里,豐草長林平如砥。雕題黑齒結茅居,歌哭聚族皆依此。牧牛打鹿釣溪魚,不識不知太古初。別有天地非人世,萬頃膏腴可荷鋤。歸來搆隙失鄰好,水社殺機藏已早。諜謀暗引貪利徒,滅虢還從虞假道。偽呼庚癸乏軍糧,欲向山中乞鹿場。矯稱官長張紅蓋,襲取其社不可當。壯者僅免幼者死,老婦飲血屠稚子。開廩運粟萬斛多,其餘一炬屋同燬。野掠牛羊室括財,弓刀布釜盡搜來。可憐更有傷心處,掘遍塚墓拋殘骸。兔脫紛紛竄巖曲,祗解哀號不解哭。愁雲白日慘昏沈,峰隙偷窺仇起屋。築土星羅十二城,蜂屯蟻聚極縱橫。分犁畫畝爭肥瘠,不管蚩蚩者死生。我聞痛心兼疾首,終夜彷徨繞床走。同為亦子保無方,斷腸愧赧惟引咎。傳聞此番知大義,曾助王師殲醜類。有功不賞禍太奇,髮指兇殘頻墜淚。天地好生本太和,況復皇恩浩蕩多。化外何曾有征伐,生成遍德伏巢窩。何物莠民敢戕害,罄竹難書其罪大。從來拓土與開疆,豈可編氓私越界?擬議爰書申大義,當事震怒從嚴治。分檄奔馳文武官,機宜良策飛宣示。宣示恩威孰敢違,先驅狼虎解長圍。摧城撤屋散其黨,還爾土田亦庶幾。仍彰國典警奸宄,罰不及眾罪有歸。自顧庸才忝斯土,未然弛禁疏防堵。筍輿冒雨入雲山,事後勤勞恐無補。溪回路轉駭蠶叢,羊腸叱馭笑籠東。敢辭險阻勾留苦,仗劍橫掃魑魅空。莫認蓬萊可訪仙,荒煙蔓草翠微巔。白雲欲晴黑雲雨,鷓鴣啼聲到耳邊。治人治法難俱得,大東小東堪嘆息。蒼生霖雨不相逢,救死攘奪謀衣食。興言至此顏厚有忸怩,試聽枝上子規心惻惻。寄語番奴休殺人,殺人天譴不可測』。此詩局度冗長,造句柔弱,原不足取;唯此事關係甚大,袞袞諸公不能徠民墾土,為立久遠之計,又從而禁之,何其昧耶!故此非詩也,記事之詩爾。錄而存之,以作撫墾志之資。

  桐城姚石甫觀察瑩,素以文名,嘉慶十四年進士。初任臺灣縣,轉噶瑪蘭通判,道光十七年授臺灣道,整飭吏治,振興文風,臺人稱之。著「東槎紀略」,而詩甚少。唯晚眺一首,不知其在臺所作歟?詩曰:『落日天氣清,登樓眺芳甸。遙岑聳孤青,飛鷺時時見。微雨村中來,水雲白如練。嘉禾受遠風,芳樹落餘片。牧子催牛歸,野人荷簑遍。何處樵歌起,前山忽暝變』。

  河內曹懷樸司馬謹,道光十七年宰鳳山,引下淡水溪之水,以溉旱田。姚石甫觀察旌其功,名曹公圳,至今猶食其澤。後陞淡水同知,慈惠愛民,多善政;事在「通史」列傳。受事五年,以病辭去,淡人士賦詩惜別,美不勝收。如郭雲裳廣文襄錦之作云:『笙歌滿路酒盈卮,父老攀轅惜別時。生佛願教長作主,春風易惹遠相思。一清已覺人難效,五載都嫌住未遲。底事蒼生方繫望,淵明歸去漫題辭』。嗚呼!官樣文章,大都紛飾;如此詩者,可謂全無諛語矣。

  南通徐清惠公宗幹,以道光二十七年觀察臺灣,整剔吏治,振興文風,集諸生於海東書院肆業,給其膏火;又時蒞講席,為言義理,一時士氣敦厚,競相奮勵。乃選院課刊之,名曰「瀛洲校士錄」;內有新樂府六章,皆臺事也。曰保生帝,曰鯤身王,曰羅漢腳,曰伽藍頭,為許廷崙作;曰草地人,曰烏煙鬼,為李華作;均府治人。

  保生帝云:『保生帝,不醫國,當醫民,功德在民宜為神。喧騰五月龍舟開,海上王拜帝居來。帝顏微笑送王歸,五色香花夾路飛。霓旌風馬不得見,秋雲寒雨空霏霏。歸來傾篋坐歎息,斗儲忽罄虛朝食。已拋綾錦勞歌喉,又典衣衫換旗色。清時樂事人所為,澆風靡俗神不知。神不知,降祥降殃天無私』。按保生大帝即吳真人,名本,福建同安白礁人。生於宋太平興國四年,精醫術,以藥濟人。景佑二年卒,里人祀之;開禧二年,封英惠侯。「舊志」謂臺多漳、泉人,以其神醫,建廟特盛。吳真人廟一在鎮北坊,曰興濟官;一在西定坊,曰良皇宮。

  鯤身王云:『落花如塵香不歇,紫蕭吹急夕陽沒。靈旗似復小徘徊,解纜風微訖不發。碧波涵鏡逗人清,照見輕妝水底月。龍宮百寶縱光怪,洛水明璫漢皋珮。淫佚民心有識傷,昇平餘事無人繢。神來漠漠雲無心,神去滔滔江水深。士女雜沓舉國狂,年年迎送鯤身王』。按南鯤身在安平之北,距治約二十里,每年五月,其王來郡,駐良皇宮,六月始歸。男女晉香,絡繹不絕,刑牲演劇,日費千金,而勾闌中人祀之尤謹。

  羅漢腳云:『羅漢腳,不為商賈不耕作,小者游惰大飲博。游手好閒勿事事,酗酒搏擊群狺狺。果爾擒至即撲死,一時風俗為之馴。作法於嚴弊難止,作法於寬復何恃。

  藉以負戈殳,驅以就耒耜。不然百人坐食一人耕,鳩化為鷹橘為枳。刑法重、恩澤深,金剛目,菩薩心』。按臺人謂市井遊民曰羅漢腳。

  伽藍頭云:『伽藍頭,爾何不生莊嚴香界、■〈忄刃〉利梵天,雪山之頂、鷲嶺之巔?親見世尊定後禪。木犀花發共馥郁,菩提樹影同連蜷。伽藍頭,來何由,得非仙風吹實落炎洲?坐使交梨火棗忽無色,瑤草琪花皆生愁。色香味,無與儔,伽藍頭』。按臺人謂丐首曰伽藍頭,每月初二、十六兩日向各舖戶求錢,以管束乞丐。

  草地人云:『臺陽膏腴地,一歲或三熟。可憐草地人,不得飽糜粥。里正催租來捉人,林投有洞去藏身。晝伏夜歸饑不忍,歸來惟對甑中塵。曩者城中來,曾見城中客;峨峨稱大家,丹艧間金碧。豐衣美食如山積,不如賣女圖朝夕。使儂莫作溝中瘠,女事貴人兩有益。吁嗟乎!墜茵墜溷不可知,飛絮飛花豈有擇!君不見,石濠別,幽怨聲,流民圖,淒涼色』。按府治人謂鄉村曰草地,草地人多耕城中業戶之田,故有慨乎其言也。

  烏煙鬼云:『烏煙鬼,少年狀貌真魁偉。如何轉盼須臾爾,變化魌魑難嚮邇?可憐晝亦如夜時,生亦如死期。寄言三五少年子,莫向紅塵作鬼嬉。烏鬼含冤白鬼笑,故鬼前驅新鬼嘯。風雨回首一燈昏,數點青燐猶照耀。區區蠻觸越南都,令行禁止風霜俱。白日如鏡照寰宇,鬼乎何處藏其軀』!按阿片煙傳入臺灣,始於荷蘭之時,其後滋盛。

  道光十年詔禁各省種賣,從閩浙總督孫爾準之奏也。十九年復禁,遂與英人開戰,而立江甯之約,至今為害。臺人謂吸煙者為烏煙鬼,以其與鬼為伍也。

  許上舍廷崙有昭忠祠詩。昭忠祠在府治功臣祠畔,光緒十四年,改建於右營埔,今毀。詩曰:『紅牆一角夕陽斜,古木森森棲暮鴉。行人動魄下馬拜,斷雲墜落天之涯。赤嵌城外濤翻雪,風慘潮悲聲欲絕。白水還如曩日心,碧山已變何年血。在昔生祠祀功臣,功臣不朽千萬春。庸庸那得共廟食,老死牖下猶灰塵。奮袂一呼衽金革,尺寸皆能勒竹帛。身沒王事投汨羅,招魂欲唱靈均歌。崇祠並建妥以侑,雕甍金碧瞻巍峨。能使頑廉懦者立,教忠可以海不波。烏乎!教忠可以海不波,稜稜正氣扶山河』。

  黃上舍通理,臺邑人,有詩數首,在「校士錄」。澄臺遠眺云:『高臺百尺雄臺陽,倔起層霄空四徬。乘興登臨一以眺,澄懷遠矚天開張。環山作屏鏡滄海,層城峻壑如金湯。俯瞰平泉斐亭外,渭川千畝森篔簹。循磴緣梯腰腳健,撥雲披霧精神強。襟帶鯤身縈鹿耳,虎門鷺嶼南北當。巖疆更上一層凌絕頂,齊州數點煙微茫。盪胸不知東海闊,極目始信秋天長。鴻濛闢後水東注,涓滴會歸百谷王。蓬萊清淺信有以,激浪衝沙成堤防。赤嵌城西海變路,安平不用一葦杭。風帆沙鳥時出沒,西嶼霞彩照屋梁。遠樹如針林如薺,漁舟唱晚歸漁莊。會須一覽眾山小,魁斗卓立孫兒行。四顧躊躇足清曠,憑欄弔古悲滄桑。雞籠以南打鼓北,延袤千里引領望。自入版圖百年久,沐浴日月生輝光。釣龍臺古今何在,越王故址成荒涼。美人去後麋鹿走。姑蘇往蹟懷吳閶。燕昭好士差足慕,自昔黃金招賢良。珥筆須與雅頌亞,靈臺歡樂重賡颺』。

  陳茂才尚恂,臺邑人,工古詩文,為徐樹人觀察所賞識。有詠菊八首,用少陵秋興韻,在「校士錄」中。

  憶菊云:『西風幾日撼園林,霜壓黃花氣象森。斷雁關河傷晚節,寒蛩籬落怨秋陰。幽香易入詩人夢,芳訊頻驚客子心。一度相思一惆悵,斜陽門巷起寒砧』。

  訪菊云:『誰家老圃影橫斜,曳杖尋秋感髩華。便擬古梅探雪海,難攜片石上星槎。重陽野外無停屐,薄暮城頭有斷笳。待得王郎來送洒,陶公三徑已開花』。

  品菊云:『柴桑幽賞對斜暉,處士風流話少微。伴我悲秋蛩欲語,替人窺豔蝶先飛。東籬題詠名爭重,西榭平章願豈違。花與詩人同格調,郊寒島瘦勝癡肥』。

  供菊云:『寥落秋堂對奕棋,一龕花影佛慈悲。金■〈〈丷上豕下〉生〉瓊蕊安排後,玉甃銅瓶供養時。小雨湘簾初夢覺,高風栗里每神馳。獨於晚節饒清福,泉石偏勞位置思』。

  簪菊云:『杖藜攜酒上齊山,斜插花枝勝會閒。落帽霜華生髩髮,登高雲物望鄉關。陶公已去頻搔首,謝傅重來定笑顏。莫訝頭銜殊冷淡,前身瓊苑本清班』。

  餐菊云:『采采黃精掛杖頭,山南山北幾經秋。半筐秀色添新味,滿把繁英盡浣愁。骨格拚教如瘦鶴,江湖何處不飢鷗。安能獨效靈均意,欲種餱糧偏九州』。

  釀菊云:『青州從事竟無功,酒德新題麴部中。滿甕分明凝玉露,一瓢容易醉金風。籬邊味淡衣宜白,座上香浮友是紅。益壽從來疑有術,不須佳釀乞仙翁』。

  畫菊云:『驀來楓徑路逶迤,繪出秋花近野陂。落筆自含高世想,披圖誰肖傲霜枝。冰甌點綴神先瘦,玉蕊繽紛節不移。淡到無言如可讀,焚香鎮日畫簾垂』。

  南人尚鬼,漳、泉尤甚。盂蘭之會,日縻萬金,習俗相沿,牢不可破。余讀「瀛洲校士錄」,有彭拔元廷選盂蘭竹枝詞十二首,語雖詼諧,意存懲戒,錄之於此,以作風謠。

  『祀典原來肅勵壇,民間禳醮祝平安。若云冤鬼須超度,何必森羅設判官』。

  『七寶燈明結綵花,金身丈六曳袈裟。相傳孝子方成佛,底事當年早出家』?

  『遍召群神到海東,不知香火普天同。靈旗來往當神速,未必停洋待順風』。

  『大千世界納須彌,廣結因緣正及期。見說酆都城不閉,陰司也有縱囚時』。

  『冥府緣何不賑災,鬼猶飢餓亦堪哀。生前想必饕貪慣,又向人間乞食來』。

  『宮闕金銀火化時,蜃樓海市望迷離。紙錢也要飄洋用,惑得颱風陣陣吹』。

  『處處笙歌徹夜喧,香車寶馬爛盈門。河燈萬點飛星斗,應改中元作上元』。

  『多少游魂苦海邊,可能拯拔出深淵?迢迢欲赴春閨夢,內渡何人問便船』。

  『有饛飧簋酒盈尊,享祀無須待子孫。好事解囊多信士,自家曾否報親恩』?

  『海角天涯誤此身,疲癃殘疾苦吟呻。年年添入龍華會,年半烏煙墜裏人』。

  『金錢縻費萬千償,何不存留備救荒?生渡方為真普度,舍人渡鬼總茫茫』。

  『緇流羽士鼓鐘鳴,角觝侏儒簫管聲。功德由來施此輩,鬼神還是為蒼生』。

  廷選,淡水槺榔莊人,道光二十九年拔貢,改教諭。著「傍榕小築詩文稿」,今佚。

  地瓜傳自呂宋,臺人謂之番薯,產多利溥,閭閻賴之。昔徐樹人觀察曾以「地瓜行」校士,作者雖多,而少佳搆。唯臺邑施茂才士升一首較好。蓋此題既非典雅,未易藻飾,然可作臺灣故實也。詩曰:『葡萄綠乳西土貢,荔支丹實南州來。此瓜傳聞出呂宋,地不愛寶呈奇材。有明末年通舶使,桶底緘籐什襲至。植溉初驚外域珍,蔓延反作中邦利。白花朱實盈郊原,田夫只解薯稱番。豈知糗糧資甲貨,唪唪可比蹲鴟蹲。海隅蒼生艱稼穡,惟土愛物補磽瘠。不得更考范氏書,豐年穰穰滿阡陌』。

  時有徐宗勉者,樹人觀察之族人也,隨宦來臺,擬作七律四首,為選其二:『藷蕷登場共有年,慄薪無用架中田。何曾守護勞王父,猶憶耘鋤仰昔賢。交錯禾麻皆唪唪,栽培根柢乃綿綿。剝菹絕勝烹瓠葉,應補農書第一篇』。

  『何堪薪桂米如珠,疐齕還留菜色無。篝滿爭如收黍稷,藤抽果爾敏蒲廬。翻匙雪共齏成粉,切玉香同筍入廚。風雨調和疆場闢,蒼生長飽海東隅』。

  余閱邑志所載臺人著作,有陳鵬南「淑齊詩文集」四卷、張從政「剛齋集」二卷、王克捷「通虛齋集」二卷、曾曰唯「半石居詩草」一卷、黃佺「草廬詩草」二卷、陳思敬「鶴山遺集」六卷、陳斗南「東寧自娛集」一卷,大都有目無書。唯「府志」有陳斗南之詩數首,餘皆不見。蓋以臺灣剞劂尚少,印書頗難。而前人著作,又未敢輕率付梓,藏之家中,以俟後人;子孫而賢,則知寶貴,傳之藝苑,否則徒供蠹食,甚者付之一炬。以吾所見,固不繫其家之貧富也。吾鄉陳星舟先生震曜,寄籍嘉義。嘉慶十五年,以優行貢太學,官至甯羌州州同。著書數種,有詩一卷。余撰「通史」,曾就其家借讀,錄文三篇,載於列傳。及今欲寫其詩,而書已佚。然後知著書非難,而能傳之為難。故余不得不竭力搜求,以保遺芳於未墜也。

  我臺三百年間以書畫名者,若王之敬、張鈺、馬琬,林朝英,其畫或傳或否,唯吳希周之「百蝶圖」現藏艋津洪雍平處。希周名鴻業,淡水艋舺人,工丹青,精篆刻,余既採其自序載於「通史」列傳,而題詞者多一時名士,或吾鄉耆宿,今錄其詩以傳藝苑。

  黃虛谷本淵云:『蠹脫人驚幻,丹青幻益嘉。成群翻綠草,逐隊醉紅花。帶雨香須媆,迎風粉翅斜。一畦蔬葉化,四季綵衣誇。逸興來韓客,詩情憶謝家。雙雙分燕尾,恰好試春紗』。

  鄭祉亭用錫云:『畫出翻翻變幻奇,風流體態各相宜。三千宮粉凝香處,五百韶光鬥豔時。折蕊全憑柔腳力,■〈馬太〉花不仗小腰肢。東皇得藉長為主,免待幽芳過晚籬』。

  鄭藻亭用鑑云:『滕王圖搨舊知名,道子揮毫倍有情。緗帙風翻雙翅健,草堂衣拂六銖輕。分來蔬葉都疑夢,幻出金泥欲化生。不解凡胎經幾脫,筆花香靄墨池清』。

  黃雨生驤雲云:『十里香風色界天,凌波神女步虛仙。三生夢醒羅浮月,六代魂銷綺陌煙。何處笙歌驚按拍,誰家院落認鞦韆?把君圖畫低徊看,上苑探花憶昔年』。

  李梅生清芬云:『蹁躚下上鬥飛翎,妙手傳來栩栩形。百態輕盈分菜葉,雙眉豔逸集花汀。玉奴腰下裙湔綠,繡幕簾前草映青。記取滕王遺粉本,江南春色不雕零』。

  陳梅伯鼎元云:『莫言情態太輕狂,曾逐莊生夢一場。賸粉殘香都幻化,多情空自笑王』。『舞衫歌扇寄相思,百摺仙裙委蛻奇。領取汝神摹汝貌,韓家魂魄謝家詩』。

  黃春谷清云:『畫裏香魂夢裏身,六朝金粉悟前因。披圖恰好留真相,知是探花第一人』。

  巫鞠坡宜福云:『滕王圖畫謝家詩,一種風流一段癡。不是鐘情偏愛蝶,羨他佔盡好花枝』。

  黃御風炳發云:『久欲攜賓宴醉鄉,今朝何幸遇滕王。祗將妙筆傳金粉,儼到南園綠草場』。

  劉肖葊功傑云:『縷就金絲簇額邊,裁成玉版掛腰前。當年雜入莊周夢,栩栩蘧蘧正杳然』。

  范挹韓云:『南園曬粉午睛時,畫出風流一段癡。底事落花春寂寂,「祝英臺近」譜新詩』。

  吳甫三云:『百花香裏認前身,淺絳深青最可人。寄語元嬰休獨擅,吾家道子慣傳神』。

  南安呂粹侯明經宗健,博學工詩,著作甚富;惜稿多失傳,唯哀王孫一首膾炙人口,其詩則詠鄭氏盛衰事也。殘山賸水,王業銷沉,細柳新蒲,江頭痛哭;我輩身居其地,能不更灑一掬之淚乎!詩曰:

  『井江市上車紛紛,井江江上日欲昏。此間將相王侯第,行人聽我哀王孫。朱家王氣日蕭條,米脂阿闖太憨驕。烏騅氈笠射承天,大內煤山火已燒。世祖南下黃金臺,手挽天河淨垢埃。司馬家兒江左走,晉安特為隆武開。臥榻豈客人鼾睡,況乃已登大寶位。史公往矣四鎮亡,幾時拭卻英雄淚。天心眷明猶未已,正統六十交鄭氏。爾時遍地盡童謠,唱出草雞而長耳。請纓終童廿一齡,雄心欲作中流砥。天子召覲拜明光,咫尺天顏大歡喜。恨朕無女可配卿,克用沙陀賜姓李。臣聞此語心骨酸,臣感此恩鐫脾肝。臣心誓與國存亡,臣身往鎮仙霞關。生憎太師糧不發,致使六軍心膽寒。我武維揚赫斯怒,江南難唱公無渡。鋌而走險擇何能,且將金廈據兩島。涕泣六師閩廣間,旗上罪臣大招討。將軍三尺六陳爺,糾桓直與施琅伍。更傳一將躃甘輝,曾向敵國誅老虎。手提人頭即虎頭,秤來共斤三十五。此時兵勢大縱橫,舳艫啣尾窺崇明。瓜步風搖旌旆影,金焦水震鼓鼙聲。先據南京次北京,藩主指日望中興。天生對頭梁化鳳,掘城驅兵何倥傯。本來藩主號知兵,此日直作華胥夢。苦言不聽甘將軍,枉折將傾大廈棟。北來諸軍飛渡江,聚而殲之齊一慟。棄甲于思轍已覆,制府獨能斬總督。已亡八府縣六三,大軍何處扶日轂。昭烈勢窮借荊州,荷蘭何必非邦族。荷蘭立國東又東,玉山一片與天通。將軍驀從天上下,需鬚赭面走如風。鹿皮盡屬漢家裝,磚子城頭日正紅。永華先生細料理,為闢草萊誅荊杞。北至三貂南琅■〈王喬〉,其間沃野幾千里。虯髯暫作扶餘王,烈士壯心猶未已。忽然五丈落大星,作作光芒馬櫪驚。鯤身港外怒潮來,共說金冠人騎鯨。歸東即逝前定數,軍國長交世子經。世子承家僅守府,賴有國軒神與武。誓將義憤雪先王,搖唇鼓動三藩主。精忠既降吳尚誅,難拾明家一塊土。可憐人事日催遷,從此天心難問焉。僅知王少好欺負,不悟艱難責立賢。說到克■〈臧上土下〉橫死處,杜鵑啼破夕陽煙。天朝窺釁詔討逆,靖海鬚髯已如戟。藍家招得好先鋒,不待姚公為畫策。娘媽宮前殺氣橫,刁斗無聲江水碧。此時之勢立不兩,義士談兵指其掌。祗為區區髮數莖,五百從田本倔強。師昭不死牛頭山,耿恭拜出甘泉湧。又兼西北一聲雷,六月颶風靜不響。舟師直追鹿耳門,平時潮頭六尺漲。君臣相顧淚漣洏,生死由人知不知。啣璧惟師安樂公,洛陽青蓋歸無期。車聲轔轔渡唐去,載將離恨過江湄。冀北天寒八月雪,淒涼長倚漢軍旗。朝回丹鳳門前立,又望扶桑日出時。從此朱家王氣盡,了卻輸嬴一局棋。嗚呼!東瀛水,萬馬奔;五妃墓,日黃昏。行人莫說當年事,只恐癡兒也斷魂。庾信哀江南,儂今哀王孫。王孫!王孫!儂有歌,子欲聞?諸葛扶炎漢,蜀中之井不重熏;安石出東山,典午不能長為君。興亡事,何足論;且蠟阮孚屐幾兩,且斟文舉酒幾尊。一眼覷破古今天,世上龍爭虎鬥於我如浮雲』。

  福山林松字鹿木,嘉慶間曾游臺灣。余於「射鷹樓詩話」偶見其詩,亟錄於此,以志爪痕。

  答客問臺灣之游云:『前古人稀到,重洋我獨經。頓忘幾潮汐,所見一空青。海外有餘地,天東無盡星。直疑是員嶠,何處訪仙靈』?

  其二:『燠多寒少處,天氣覺長晴。瓜自杪冬熟,日從中夜生。煙深烏鬼井,潮逼赤嵌城。誰見攜吟杖,珊瑚籬外行』。

  晉江陳友松孝廉淑均,道光間來游淡水。嗣受蘭人士之聘,主講仰山書院,乃與諸生楊德昭、李祺生、林逢春、蔡長青等編纂「噶瑪蘭廳誌」,則今刊行之本也。誌稱蘭廳八景:曰龜山朝日、嶐嶺夕煙、西峰爽氣、北關海潮、石港春帆、沙喃秋水、蘇澳蜃市、湯圍溫泉,友松各繁一詩。為載兩首,以概其餘。

  龜山朝日云:『昂然勢矗海門東,十丈朝暾射背紅。員嶠戴星高出地,咸池浴水突浮空。山衝泖鼻開靈穴,嶼轉雞心駕曉篷。自是醮波常五色,對看嶐嶺亦瞳曨』。

  北關海潮云:『海轉臺陽背面寬,天開巖戶扼全蘭。百三弓勢射潮準,十里軍聲堅壘看。雲外樹欹危堞小,山腰風吼怒濤寒。憑誇水盡朝東去,且擁南關兀坐安』。

  臺灣無鶴,近時人家飼者,多自中土購來。余讀皖桐劉伯琛來鶴詩,其自序曰:『己丑荔夏,丁霽堂同馬權篆澎湖別駕,余相偕東渡,謬司記室。其安硯處湫溢沮洳,絕無花木竹石之趣,且歲多鹹雨、狂颷,居恆鬱鬱不樂。仲冬十八日,有白鶴自下於庭,飼之馴甚。岑寂中得此佳侶,無殊空谷足音;良朋遠至,欣快奚如!爰賦七言,用以志喜』。

  『縞衣元袂下青田,歲暮何來落海堧。飲啄恥爭雞騖食,棲遲好待鳳鸞騫。腰纏萬貫知無分,口吐雙珠或有緣。塵世滄桑容易換,與卿相對話堯年』。

  林先生不知何許人,事載「通史」,則磺溪三高士之一也。先生衣冠古樸,談吐風雅,好吟詠,稿多不存。唯「彰化縣志」載其一首云:『第一峰頭第一家,鶉衣百結視如花。閒時嚼雪消煙火,醉後餐霞補歲華。欲得王侯為怎麼,奚須富貴作波查。看來名利終何益,笑起蛟龍背上跨』。其餘尚多佳句,惜不傳。

  同安洪士暉寓彰化二林堡,亦三高士之一。家貧嗜學,曾持所著「集古詩」四卷,乞邑令楊桂森作序,並題其小照曰:『二林佳勝屬詩人,白髮書生像逼真。早識文章根性柢,能將老健敵清新。浮雲不肯污窮骨,明月偏教現後身。苦海溷羈差似我,孝忠何以勸斯民』。蓋許其能詩而悲其遇也。士暉集古詩及自著若干卷,藏於家,今佚。

  埔裏社開設之議,言之屢矣。道光間復有此說,廷議不許。時龍溪石岱洲孝廉游臺,聞其事,有議開水沙連番界雜作六首。

  詩曰:『臺灣雖異域,唇齒卻相依。沿海六七省,全賴作藩籬。臺安內地樂,臺動天下疑。未雨不綢繆,終必悔噬臍。誰云海外島,不可令民滋。有人此有土,氣運不可羈。時哉弗可失,願君聊慎思。民弱盜將據,盜起番亦悲。荷蘭與日本,眈眈共朵頤。王化大無外,何患此繁蚩』。

  其二:『彰化東南境,二十四番藔。寬曠兼沃衍,氣勢亦雄驍。茲土百年後,作邑不須龜。近以險阻棄,絕人長蓬蒿。利在曷可絕,番黎苦相招。不為民之宅,將為賊之巢。遐荒莫過問,嘯聚藏鴟梟。何如聽民闢,戒備一方遙。行古屯田法,令彼伏莽消』。

  其三:『沙連內山裏,形勝類戶門。其中開平曠,可容數十村。關鍵南北卡,奸宄往來頻。昔以逋逃藪,議棄為荊榛。此處田土饒,山木利斧斤。何如設屯戍,守備為游巡。左拊半線臂,右塞鹿港漘。既清逸賊巢,亦靖野番氛。邑治得屏障,相需若齒唇』。

  其四:『內山有生番,可以暫而熟。王化棄不收,獷悍若野鹿。穿菁截人首,飾金誇其族。自昔以為常,近者乃更酷。斯民則何辜,晨樵夕弗復。不庭宜有征,振威寧百谷。土闢聽民趨,番馴賦亦足。無因竟退避,劃疆俾肆毒。可憐近為戕,將禍及床褥』。

  其五:『棄此千里地,唐山一省同。萬霧倚天際,清濁與海通。廣野渾無垠,民番各喁喁。不設官兵守,其患將無窮。南劃虎尾溪,北踞大雞籠。卒足四百名,分汛扼要衝。臺北庶不虛,全郡勢自雄。晏海最上策,猶豫誤乃公』。

  其六:『埔裏彰化東,從古無人至。維嘉慶未年,人民闢漸熾。川原靈秀開,鬱勃不可閉。式廓惟日增,蹙縮實非計。當聽民開築,疆理以時議。輿論如可採,願君少留意』。

  按岱洲名福祚,嘉慶五年以優貢捷北闈,數上公車不第。及親沒,絕意功名,建洌水山莊於玉屏山麓。後游臺灣,主文石書院。著「湖心亭新裁」、「稻香村雜著」、「習靜軒詞鈔」、「洌水山莊文集」等。道光二十八年卒於臺灣。門人晉江林鶚程太史彙其殘稿刊之,名「檢篋拾遺」。此詩六首,與藍鹿洲上黃玉圃巡使及臺灣近詠相同,唯改數字;岱洲通人,何以抄襲前人之作也?

  章申友明經甫,臺邑人,居府治,設教里中,著「半崧集」八卷,後附駢散文十數篇,嘉慶二十一年門人刻之。今已經版,為錄數章。

  望木岡云:『臺郡東北闕,距關卅三里。有山號木岡,盤在亂雲裏。山頭薄雲端,山腳圍雲底。雲歸山面真,勢直摩空起。我從高處望,望中歎觀止。眼界放大千,一切皆俯視。羅列凡幾山,山山是孫子。允矣少祖山,天生非偶爾。讀書要信書,得之於郡紀。見說混沌初,乾坤鑿渣滓。為我問化工,此山何時始?山靈渾無語,終古海天峙』。

  西嶼燈云:『黑夜東洋裏,紅燈西嶼頭。搖風圍塔影,照水共波流。一島浮光現,千帆認影收。安瀾紀功德,長荷使君庥』。

  夢蝶園云:『蝶夢芳心處士知,春風歸去幾多時?游人記得當年事,半月樓前一酒旗』。

  按木岡挺秀,為臺灣縣八景之一,「府志」以為群山少祖。

  淡水鄭祉亭儀部著「北郭園集」,中多試帖制藝,而詩未佳。祉亭名用錫,字在中,竹塹人,道光三年進士,官禮部鑄印局員外郎。為選一首。雞籠紀游云:『已償婚嫁更何求,勝阜差當五嶽游。貼水雌雄尋鱟嶼,隔江大小認獅球。茫茫波浪天邊湧,一一帆檣眼底收。別有孤峰峙空際,遙將砥柱溯中流』。

  藻亭名用鑑,字明卿,祉亭從弟也。道光五年拔貢,設教鄉中,著「靜遠堂詩鈔」二卷,未刊。

  生涯云:『詩書滿架作生涯,坊巷蕭條有幾家。料得寒梅應惆悵,滿城開作寂寥花』。

  溪山晚渡云:『青山無數夕陽多,溪上行人發棹歌。翻億舊遊江畔路,幾回清夢落鷗波』。

  吾廬云:『水閣春陰重,池花夕氣初。少焉新月上,媚以淡煙疏。苔色緣階靜,竹風吹灑如。安心塵影外,生趣滿吾廬』。

  黃敬字景寅,淡水人,敦內行,設教關渡,及門多秀士,後貢明經。曩余撰「通史」,至北訪求。其孫金印造門請見,攜示所著「易經義類存編」。余讀其書,為作列傳。又有「觀潮齋詩稿」一卷,多詠菊;唯雜籠竹枝詞一首,琅然可誦。詩曰:『萬頃波濤一葉舟,無牽無絆祗隨流。須臾滿載鱸魚返,販伙爭沽鬧渡頭』。

  同時有曹敬者,亦淡水人,貢明經,以經學教士;世稱二敬。余於「瀛洲校士錄」見其螺杯一首,雖屬院課,亦可珍也。『螺紋旋轉水縈洄,取入坳堂似覆杯。犀角同明陳斝爵,翠鈿為飾配尊壘。斛中量出添新黛,掌上擎來酌舊酷。珠蚌玉珧羅海錯,紫霞可許醉蓬萊』?

  古奇峰在新竹南門外,距市不遠,老木寒泉,足資吟眺。余曾往游,見廟壁有詩,字跡模糊。僅存斷句云:『天外波濤何限闊,眼中城郭自然圖。評詩有料山奚管,待客無僧酒作徒』。聞為劉希向上舍藜光之作。希向在道光間為竹塹七子之一,與鄭祉亭父子游。性好山水,著有詩草,沒後失傳,幸留斷句,以諗其人;不然,人生碌碌,早與草木同腐矣,悲哉!

  黃淡川參將清泰,鳳山人,後居淡水,以書生習武,頗好吟詠。「彰化縣志」曾載其詩。

  大甲溪云:『赴海水性急,截流山勢橫。忽然穿峽出,終古作雷聲。翻石沙俱下,危船鬼欲爭。誰能任巨濟,用此愧平生』。

  烏水溪云:『聞道此溪水,源頭高且清。末流趨污下,本體失澄明。淘汰人功盡,沖融天質呈。滄浪歌記取,勿易濯吾纓』。

  九日登八卦山云:『海色天容一鏡描,仙風拂拂袂飄飄。千秋醉把龍山酒,七字吟成鹿港潮。地勢長蛇宜據險,民情哀雁怕聞謠。太平須悟邊防重,半壁東南翼聖朝』。

  淡川又有觀岸裏社番踏歌云:『耳不垂肩不威儀,直竹橫木與撐支。齒不缺角不丰姿,輕鎚細鑿為琢治。番人奇嗜諸類此,黔者為妍晢者媸。榛榛而遊狉狉處,半耕半獵貪娛嬉。冬月獸肥新釀熟,合社飲酒社鬼祠。酒半角技吾百戲,琴用口彈簫鼻吹。雄者作健試身手,雌者流媚誇腰肢。距躍曲踴皆三百,雞冠斷落鴉鬢欹。舞罷連臂更踏歌,歌聲詭異雜歡悲。乍聞春林弄鶯燕,忽然秋塚嗚狐狸。酒釭不空歌不歇,落月已掛西南枝。我撫此景轉嘆息,此輩蠢愚忠義知。昔曾隨我砍賊陣,慣打死仗心不移。朝廷設屯有至計,莫聽奸民魚肉之』。按岸裏社在葫蘆墩附近,歸化較早。

  淡川之子驤雲,字雨生,道光九年進士,官工部員外郎,有彰化八景詩,為選二首。

  定寨望洋云:『此地當年舊戰場,我來拾簇弔斜陽。城邊飲馬紅毛井,港外飛潮黑水洋。一自雲屯盤鐵甕,遙連天塹固金湯。書生文弱關兵計,賢尹經綸說姓楊』。

  碧山曙色云:『碧山碧色重復重,九十九尖峰間峰。天雞喚醒金烏鳥,玉女擎出青芙蓉。混沌初開早世界,盤古四顧無人跡。我來扶杖入煙翠,口嚼飛霞如酒濃』。

  按定寨在八卦山上,碧山岩在縣治東南三十里。

  施明經鈺字霄上,晉江人,寄籍淡水,道光間歲貢生,著「石房樵唱」、「臺灣別紀」四卷,久已失佚,余曾於故書中得之,有詠月下香一聯云:『樓臺水浸春無跡,枕簟風生夢有香』;細膩妥帖,可稱名手。集中有癸卯元旦試筆云:

  『誰知三載過除夜,只在孤村寄此身。暫駐又逢今歲首,再來仍作未歸人。筆床書策安如舊,琖酒瓶花愛厥新。何日行旌趨鳳闕,繡衣先惹御街春』?

  辛丑再過除夜五首云:

  『一年將盡夜如何,又向聲聲爆竹過。惟有離愁消不得,今年更比去年多』。

  『乍睹回緘意已知,未開先稔促歸期。生身合受風霜命,家信奚須說久羈』!

  『案列黃橙佛手柑,花開綠萼水仙含。村齋度歲無長物,書味也從澹處參』。

  『子丑交時歲即除,添籌惜已近衰餘。春風肯與西歸便,十一更舟過故居』。

  『掛壁殘燈照影迷,替人垂淚燭心低。揮毫未掃胸中塊,客感分明判曉雞』。

  以詩觀之,霄上似為鄉塾教師,硯田作歲,故寄籍淡水也。

  霄上有「石房樵唱畫冊」題辭云:『巖石嵌空,松風謖颯。時有一樵,歌與之答。泠然松音,悠然樵吟。白雲生岫,鳴鶴在陰』。

  送春曲云:『望春春不來,留春春不住。林外桃花飛,片片逐江渡』。

  清水巖云:『朝行清水巖,暮宿清水寺。水深一塵無,幽人抱琴至。坐對可盟心,詎比貪泉類。戰壘幾滄桑,林巒何深翠!山僧自灌園,四時花木備。爨火樹沖煙,驚起棲鶯避』。

  臺灣素產檳榔,幹直而聳,高可二三、丈,葉大如鳳尾,隨風搖曳。秋初子熟,采而剖之,和以蠣灰、裹以簍葉,男女耽嚼,昕夕不絕。訂婚享客,以此為禮;謂食之可辟瘴也。「南史」載劉穆之以金盤盛檳榔宴客,則六朝時已有此物。而臺人謂檳榔一包曰一口,「北戶錄」載梁陸倕、謝安成王賜檳榔一千口,是亦有所本矣。余閱施霄上集中有詠檳榔子排律一首,可謂本地風光,為錄於此。『博物曾看選賦詳,仁頻著號即檳榔。平林幹聳千竿直,近宅花迎十畝香。綠繞群呼青子熟(臺人呼為青子),紅殘偏許白丁嘗。村墟趁市皆充案,閨閣鹹珍半貯藏。淡可療飢醫苦口,津能分潤滴枯腸。非關飽腹有茶癖,未必頳顏是酒鄉。盡日交遊持以贈,不時咀嚼味尤長。瀛壖自昔稱多瘴,佳實功宜補藥方』。

  ●臺灣詩乘卷四

  臺灣連橫撰

  澎湖為海中群島,地瘠民貧,故其人習儉耐勞,頗有唐魏遺風。余讀陳刺史廷憲澎湖雜詩,亦可以知其概。廷憲不知何許人,嘉慶八年任澎湖通判,廳誌稱其能詩,為錄於下:

  『為避塵埃到海濱,海中依舊有黃塵。風波滿眼纔登岸,又打驚沙亂打人』。

  『陰雲忽起颶風生,雪嶺銀峰頃刻成。不獨船中人膽落,山頭閒看心也驚』。

  『偃草吹花臭味同,從來未識鯉魚風。罏煙忽變薰蕕氣,疑是龍涎落鼎中』。

  『潤下因何自上來,空中真有撒鹽才。庖人若解為霖味,清水調羹只用梅』(澎島四面環海,無高山障蔽,每至八、九月,颶風鼓浪,海水噴沫,漫空潑野,俗稱鹽雨)。

  『曉起惟聞雀鬥爭,夜來還有白鳩鳴。尋常凡鳥都如鳳,到老何曾聽一聲』。

  『重譯難通異地賓,輿臺陪隸是比鄰。不逢徐福求仙至,那有乘桴訪戴人』。

  『島嶼平鋪幾點沙,人從鰲背立生涯。煙波萬頃天連水,得見青山纔是家』(澎無高山,秋來風起,衰草黃落,四山皆赤,絕少蒼翠)。

  『終古無人見鬱蔥,不材榕樹亦驚風(環島不產樹木,惟人家栽植榕柳,風威摧折,不甚高大)。只除鐵網中間覓,倒有珊瑚七尺紅』(外塹海中有珊瑚樹,紅毛曾百計探取,鯨魚守之不得下)。

  『莎草蘼蕪見亦難,休論春菊與秋蘭。前身折盡看花福,應是河陽舊宰官』(島中無園林花卉可供遊玩)。

  『天生甘薯海中餐,細切銀絲日炙乾。但祝千箱居積滿,不勞引領望臺灣』(澎無稻粱,居人以薯乾供食,名曰薯米)。

  『待雨憑天插地瓜,不知秧稻可開花。若非戍米源源濟,萬灶幾無粒食家』。

  『浪激沙團萬竅穿,犬牙相錯勝花磚。從茲版築成無用,百堵皆興不費錢』(海底亂石磊砢鬆脆,俗名老古。拾運到家,俟鹽氣盡即成堅實,用以築牆,比屋皆然)。

  『及肩牆已費經營,百堵雄關豈易成。直把澎湖當蓬島,神仙居處本無城』(文武駐縣營署俱不設城)。

  『裙布終身即富饒,翻嫌羅綺太輕飃。桑麻機杼渾多事,自有鮫人會織稍』(澎俗古樸,男女衣服悉用布素。不產桑麻,女人無紡織之事,居常喜著青布衣裙,間有近市者亦服綾緞。然習俗勤儉,真有唐魏遺風,勝臺之華麗遠矣)。

  『近水生涯海當田,吐餘螺殼尚論錢。燒成不獨塗牆好,還與舟人補漏船』(海產珠螺如指大,拾取盈筐,以針挑肉,食之味甘。其殼雜蠣房燒灰,利賴無窮)。

  『一束生芻未肯燒,只緣黃犢腹猶枵。更從牛後傳薪火,曝向斜陽勝採樵』(澎無薪木,民以牛糞晒乾供炊爨,名牛柴)。

  『海闊常多拔木風,工師亦作小房櫳。自家門戶低頭慣,行到高堂尚曲躬』(民居多矮屋,無廣堂廣廈)。

  『拾遺專賴海揚波,捕水耕山得幾何。但祝豐年生意好,不爭澳口破船多』(濱海居民,遇海舶失事,爭拾版片,撈取貨物,常獲厚利)。

  『鉦鼓喧嘩鬧九衢,一條草簟當氍毺。舳艫亦到江南地,曾聽鈞天廣樂無』(聲曲皆泉腔)?

  『雞林尚識香山句,滄海寧無子建才。豈是天公留混沌,不教人帶錦囊來』(澎士吟詠,未解音律)。

  南海徐星谿都督慶超,乾隆甲寅舉於鄉。雅好金石,家藏端溪紫硯一方,長尺有一寸,上廣一尺,下八寸,硯史所謂風字樣者,宋製也,有眼十,棋布硯池,皆正圓,名曰民喦。星溪自銘云:『天只人只,十目所視。完璞自珍,薄冰是履。祖澤在田,臣心如水。清斯濯纓,永佩此旨』。末署「春波」二字。道光間,星谿以用兵臺灣有功,因繪春波洗硯圖,遍徵名流題詠,成手卷二。余友閩縣施君景琛得其一,復以重價購此硯,因將題詠匯抄寄余。他日有修臺灣金石志者,可作一段佳話也。梁章鉅詩云:

  『樓船橫海紀殊勳,緩帶輕裘又見君。一片綠波朝滌硯,滿堂紅燭夜論文。傳來去病真無敵,寫入丹青更不群。燕頷虎頭奇相在,凌煙褒鄂漫風雲』。

  『枌社曾聞細柳開,弓刀千騎肅春雷。雅歌自有投壺興,勝算非徒聚米才。鯨浪早從閩海靖,豹幢重指越山來。右軍書法傳曹霸,手寫蘭亭日幾回』。

  此外如許乃普、祈鸞藻、蘇廷玉、陳壽祺題者凡十五人,以詩多不載。

  臺人品茶與中土異,而與漳、泉、潮三府相同,所謂功夫茶者也。顧茗必武夷,壺必孟臣,杯必若深,三者弗備,不足自豪,且不足供客。余曾作茗談一篇,載於「臺灣漫錄」;以余素嗜茶,又能判其風味也。近閱「陽羨名陶錄」,載周靜瀾觀察之詩,亦言臺人品茶之精。其詩曰:『寒榕垂蔭日初晴,自潟供春蟹眼生。疑是閉門風雨候,竹梢露重瓦溝鳴』。自註:『臺灣郡人茗皆自煮,必先以手嗅其香,最重供春小壺。供春者,吳頤山婢名,善製宜興茶壺者也;或作龔春,誤。一具用之數十年,則值金一笏』。按觀察名漪,道光初以翰林任臺灣道,著「臺陽百詠」,余遍求之弗得。他日苟獲其詩,當刊諸「叢書」,以補文獻之缺。

  侯官林文忠公則徐,勳業文章,震曜寰宇。著「雲左山房詩抄」八卷,有題孫平叔宮保爾準「平臺紀事詩冊」一首。先是道光六年夏四月,彰化閩、粵械鬥,蔓延數十村莊,大甲以北亦起應。山賊黃斗乃煽導土番,四出殺掠,所在騷動。爾準至臺查辦,遣兵平之,事載「臺灣通史」。詩曰:

  『重瀛東去洋婆娑,卅六島外毗舍那。鄭朱殲夷郡縣置,七日神速揮天戈。跳梁林、蔡亦授首,鯨鯢血濺滄溟波。鯤身不響鹿耳帖,比戶鄉義嘉諸羅。噶瑪蘭開雞籠拓,島夷阡陌皆升科。上腴沃野歲三稔,陸處真作安藥窩。胡為鬨爭起蠻觸,始禍只坐游民多。泉、漳、粵莊區以類,如古鄩灌仇戈過。一朝睚■〈目比〉輒推刃,但計修怨忘其它。或乘風鶴播簧鼓,甌臾莫止流言訛。潛結番黎出獾穴,被髮舞踏驚天魔。深林密菁虜人入,強弓毒矢藏山阿。赤嵌城頭急烽火,金廈羽檄紛飛梭。棘門灞上兒戲耳,威約漸積徒嬐婀。橫海樓船屬連帥,乃假神手持斧柯。謂彼蚩蚩各秦、越,吾惟一視無偏頗。天心厭亂神助順,願速集事無蹉跎。十更迢迢一鍼渡,風檣不動安白螺(節使渡海,歷供右旋定風白螺)。曼胡短衣屬櫜鞬,刀頭浙罷盾鼻磨。乘風破浪達彼岸,首問疾苦蘇疲痾。大宣德威諭黔首,眾皆感涕傾滂沱。掃除妖孽落黃斗,遂殄番割祛么麼。渠魁就擒脅者撫,匪以雄陣矜鸛鵝。功成更劃善後策,要與休養除煩苛。朝廷策勳賁祥賚,彯纓翠羽冠峨峨。秩躋疑丞媲周、召,拜恩行復鳴朝珂。從今東郡息桴鼓,長祝樂歲民康和。颱草無風番檨熟,恬瀛如鏡馴蛟鼉。不須圖編更續籌海議,但聽武洛來獻番夷歌』。

  道光十二年,澎湖大凶,周芸皋觀察自廈來賑。時蔡香祖先生尚少,作〔請〕急賑歌上之,一見傾心,賦詩以答。翌年督學臺陽,遂膺首選。香祖名廷蘭,雙頭鄉人,後以進士官至江西知府,事載「通史」列傳。今錄其〔請〕急賑歌於後:

  『昔讀寶儉箴,貴粟賤金帛。昔聞袁道宗,蠲賑上六策。又聞林希元,荒政叢言摘。三便與三權,六急從所擇。自古以為然,周恤救艱厄。況茲斥鹵區,民貧土更瘠。年來遭旱災,滿地變焦赤。又被鹹雨傷,狂颷起沙磧。海枯梁無魚,山窮野無麥。老稚盡尫羸,半登餓鬼籍。丁男散流離,死徙無蹤跡。所賴別駕仁,捐廉先施借。向來失預防,社穀祗虛額。乾隆十六年,官捐二百石。移歸臺邑倉,陳腐實可惜。何不撥數千,存貯常平積。平糶假便宜,採運收補益。茲法如堪行,從長一籌畫』。

  其二:『炊煙卓午飛,乞火聞鄰婦。涕淚謂余言,恨死乃獨後。居有屋數椽,種無田半畝。夫婿去年秋,東渡餬其口。高堂留衰翁,窮餓苦相守。夫亡訃忽傳,翁老愁難受。一夕歸黃泉,半文索烏有。嫁女來喪夫,鬻兒來塟舅。家口餘零丁。幼兒尚襁負。吞聲撫遺孤,飲泣謀升斗。朝朝掇海菜,采采不盈手。菜少煮加湯,菜熟兒呼母。兒飽母忍饑,母死兒不久。爾慘竟至斯,誰為任其咎。可憐一方民,如此十八九。恩賑曾幾多,可能活命否』!

  其三:『救荒如救溺,急須援以手。試問登山無,莫訝從井有。譬如遇涉凶,滅頂濡其首。萬灶冷無煙,環村空覆臼。二鬴不供餐,三星常在罶。移糶開武倉,官惠亦云厚。定價三百錢,准糴米一斗。轉眼給已空,枵腹那能久?求死緩須臾,望救爭先後。明日天開晴,星纜到浦口。絕處忽逢生,歡聲呼父母。睹此應傷心,加恩誰掣肘。翻作哀鴻吟,從旁商可否。乞為漢韓韶,休笑晉馮婦』。

  其四:『救荒如救焚,禍比燃眉蹙。杯水投車薪,燎原勢難撲。歎息此時情,鳥焚巢已覆。告急書交馳,請帑派施穀。連月風怒號,滔天浪不伏。勞公百戰身,懸民千里目。愁無山鞠藭,疾賴河魚腹。藜藿雜秕糠,終餐不一掬。哀腸日九回,何處求半菽。見公如得父,幸免填溝瀆。去時編戶口,稽查費往復。積困蘇難遲,倒懸解宜速。我亦翳桑人,不食黔敖粥。曼倩饑何妨,長歌以當哭。安得勸發棠,加賑一萬斛。匡濟大臣心,補助生民福。會看達九重,褒嘉錫命服』。

  蔡香祖為澎湖傑出之士,其詩失傳,久訪未得。曩年陳瑾堂以余撰「詩乘」,乃錄百十五首郵示,而〔請〕急賑歌不載,則其所遺多矣。余閱「澎湖廳志」,載「惕園遺詩」四卷、「遺文」一卷、「駢文」一卷,為蔡廷蘭撰。廷蘭問業周芸皋先生之門,淵源甚正。於文工駢體,於詩尤工古體,才力雄健,卓然自成家數,海外詩人殆未有能勝之者。沒後遺集不傳。林卓人孝廉於其家購得詩文兩束,釐定詩集為四卷。又云,「海南雜著一兩卷亦廷蘭撰。廷蘭鄉試罷歸,遭風至越南思義府,由陸旋閩,此書其旅中所作也。上卷分三篇,曰滄溟紀險、曰炎荒紀程、曰越南紀略,久已刻行,周芸皋為之序,「瀛寰志略」嘗稱引之。下卷皆途次倡酬之詩,尚未刻,詩亦無由見也。按「澎湖廳志」雖載有「惕園遺詩」四卷,余尚未見,他日當再訪之。

  周芸皋觀察凱字仲禮,江西富陽人,嘉慶十六年進士。道光十三年,以與泉永道調署臺灣兵備道。是役有撫恤六首答蔡生云:

  『渺茲澎湖島,汪洋當巨浸。哀哉澎湖民,顛連遭歲祲。山勢若浮鷗,泛泛無庇蔭。其土多斥鹵,其宅少蔭■〈广外深内〉。討海以為食,刮井以為飲。薯芋與雜糧,全憑雨漉滲。賈舶一不通,居民口為噤。去秋八九月,颱颶無乃甚。鼓浪成鹹雨,飛灑等毒鴆。草根亦枯爛,牛羊先病■〈舌今〉。風伯日怒號,波濤若擊揕。欲漁不敢出,欲糴無由賃。東鄰與西舍,死殤相哭臨。縱有賢司牧,力薄難為任。馳書飛告急,呼天空啞喑。吁嗟渤海中,胡能同席衽』。

  其二:『賴有賢司牧,勸民相賑貸。亟發義倉錢,戶口資零碎。碾米借營倉,平糶付闤闠。勞勞相慰藉,教民且忍耐。些許奚足恃,家家食海菜。海菜亦可食,須煮薯與米。苟無薯與米,食之病且癠。肢體日浮腫,耳目日昏眯。漸與鬼為鄰,捄死恐莫遞。況自秋徂春,瓶罌罄如洗。賣兒無人收,賣女空泣涕。朝朝望海天,伏地首九稽。海舟其速來,皇恩尚可徯』。

  其三:『大府聞告急,飛章達天衢。檄令廈門道,就近攜所需。帑金出廳庫,薯絲購海隅。克朝渡溟渤,未敢緩須臾。東風偏作劇,漂泊月有餘。幸不塟魚腹,居然到澎湖。臺陽鎮道府,早檄大令徐(鳳山知縣徐必觀)。沈(興隆巡檢沈長棻)、施(大武壟巡檢施模)二巡檢,先後臨災區。折桅與斷舵,傾覆尤堪虞。分投稽戶籍,冒險忘捐軀。援照昔年例,火速開倉儲。監放選紳士,手不假隸胥。老弱戴皇仁,襁負來于于。余也心孔亟,思民口可糊。計爾丁多寡,計爾家有無;計爾饔飧後,計爾刈獲初。務使沾實惠,普遍海之隅。愷澤實汪濊,臣工敢迂拘』。

  其四:『蔡生澎湖秀,作歌以當哭。上言歲凶荒,下言民焭獨。防患思社倉,加賑乞萬斛。悲哉蔡生言,淋浪淚滿幅。讀書以致用,進生話款曲。澎湖蕞爾區,賦稅無盈縮。地種、網、滬、繒,貢餉不及六(澎湖額徵地種、網、滬等餉,歲銀五百九十三兩有奇)。生齒日以繁,大化久沐浴。歲供不加增,官輸不如續。今以廿載糧,充爾萬民福(此次撫卹用銀九千兩,抵澎湖十七八年之歲供)。賑卹有成規,但期免溝瀆。極、次分貧窮,豈能恣所欲。止緣阻海風,來遲心愧恧。轉瞬麥秋至,高粱望成熟。歸告蚩蚩氓,安守無多瀆』。

  其五:『卓哀蔣刺史(蔣懌葊鏞),判澎已十年。視民如孫曾,呼之即來前。心傷澎民苦,雙睫涕淚漣。死者賻以槥,病者醫以錢。廉俸無多入,心餘力苦綿。爾民共見之,長官亦可憐。臺陽各大吏,聞報心憂煎。籌款撥拯濟,隔海日懸懸。使者自廈來,兩地相周旋。薯絲十萬石,計可爾命全。乃知社、義倉,良法本前賢。苟無義倉錢,旦夕胡能延?當日勸輸將,吝者猶戔戔。今既解此意,樂歲共勉旃。行當白大府,設法謀所先。倉實議增貯,貢稅議暫蠲。一以抒民力,一以扶民顛』。

  其六:『天災降有由,由民心所致。休咎徵「洪範」,貞祥詳「禮記」。降吉與降,其理明且易。癘疾及干戈,災眚無二義。側聞瀕海民,見海舶失事:拯物不拯人,乘危搶奪肆。呼號瞑不援,轉因以為利。上干天心和,降罰垂昭示。中豈無善良,罰遂及孥稚。從井或救人,嫂溺尚拯臂。爾民痛改悔,天心亦欣喜。如或再遇之,慎勿萌故智。救人在所急,量才酬高誼。蒼蒼有明威,可一不可二,斯言共記取,切莫視兒戲。既感覆幬恩,思享昇平瑞』。

  芸皋賑澎之時,著有「澎湖紀行」詩,余得寫本一卷,存於「臺灣叢書」。其內如澎湖雜詠、虎井沉城諸詩,皆可為澎史料。

  「澎湖續編」:載『虎井嶼東南海中有沉城,周可數十丈,磚石色紅。每當秋水澄清,俯視波底,堅垣屹立,雉堞隱隱可數,但不知何時沉沒爾』。周芸皋觀察有詩詠之曰:『泗州沒微桑,鄂州沒洞庭。滄桑幾變易,何況東海溟?虎井嶼前有沉城,風狂浪湧無影形。秋水澄澈波淵停,漁人下視見星星,女牆雉堞高伶俜。約略紅木城大小,殷紅磚石苔蘚青。不知何年落海底,中有敗壁橫窗櫺。蔡生述之我則聽,不敢乘舟視,恐驚蛟龍醒。作歌聊向虎山銘』。

  按史:隋大業六年,遣虎賁中郎將陳稜自義安浮海擊流求,至高華嶼,又東行二日至■〈句黽〉鼊嶼,又一日便至流求。夫琉求者,臺灣也。高華嶼則今之花嶼,而■〈句黽〉鼊嶼為奎璧嶼,二者均在澎湖。虎井與將軍澳為鄰。將軍澳者,虎賁駐師之地也。是此沉城,或隋之軍壘,久而燄落,或遠在前代。他日苟至其地,當求其物而考之,以明古跡。亦作史者之責也。

  余讀香祖諸詩,皆不及〔請〕急振歌之佳,蓋〔請〕急振歌為救民之語,字字自肺腑出,而諸詩則多屬應酬,故僅選兩首,以其有繫臺灣文苑也。

  題施見田同年詩冊云:『才華爛熳本天真,一卷琳琅入眼新。論古瀾翻三峽水,抽毫豔掃六朝人。江山歷盡襟懷壯,風雨來時筆墨親。此去金門看奏對,聖朝今日重詞臣』。按見田名瓊芳,臺邑人,通經學,素謹飭。春官歸後,不與外事,里黨稱之,惜余未見其詩。

  壽黃春池廣文云:『海外通經舊有名,穎川治譜擅家聲。文章壽世千秋永,節烈匡時一郡傾。槐市昔曾留榘範,榆鄉今已遂澄清。且看大展經綸手,未許閒居老此生』。按春池名化鯉,亦臺邑人,曾官海澄教諭。父拔萃設引心文社,春池能繼其業,後為書院,士林重之。

  龜山在蘭治之東六十里,疙立海濱,狀如龜。前以險要,汛兵守之。柯易堂通守培元有龜山歌一首。

  歌曰:『千年老龜化為石,遍體綠毛眼深碧。蹣跚欲上蓬萊山,道逢巨鰲話仙跡。天風慘憺迷寒雲,水路蒼茫震霹靂。縮頸潛伏波之心,奔浪汨沒露其脊。不計歲月皺莓苔,竟飽煙霞臥沙磧。細草如麟群鹿游,巨藤穿脅老猿獲。我家東魯有龜山,宣聖琴操何戚戚。西望金沙有龜山,邇英說書歎嘖嘖。此龜避地兼避人,不為世人十朋錫。我行正值春風生,遙望空中新翠滴。曳尾泥中甘沉淪,昂頭天外去咫尺。更聞中央澄清潭,中有金鯉化梭擲。吁嗟龜兮龜兮如有靈,力捍洪濤斬荊棘。買山有願終乘桴,此間支床學閉息』。

  培元,山東歷城人,以舉人知甌寧縣。道光十五年,任噶瑪蘭廳通判,曾輯「志略」十四卷,未刊。調任廣東,途次遺失;余游北京,乃得其稿。

  湯圍云:『華清第二湯,賜浴世所豔。海外有溫泉,波空浮瀲灩』。

  其二云:『嘉樹蔭泉上,泉中水若沸。曲折山溪間,翻覽青草鬱』。

  草嶺在宜蘭之北,與三貂嶺相接,為淡水入蘭之道。易堂有過草嶺詩云:『荒草沒人作風浪,我御天風絕頂上。風吹飛瀑衝石過,霧漫山前殢雲漲。老猿攀枝窺行人,怪鳥啼煙弄新吭。千年老樹無能名,十丈懸崖陡相向。下瞰大海疑幽冥,仰視天光透微亮。安得化險為平夷,中外同歌王道蕩』。

  易堂又有生熟番歌兩首,亟錄於此,以作掌故。

  生番歌云:『風藤纏掛儡傀山,山前山後陰且寒。怪石叢菁巨龜臥,橫枝老榦修蛇蟠。呦鹿結群覓仙草,捷猿率侶尋甘泉。蕉葉為廬竹為壁,松皮作瓦棕作椽。中有毛人聚赤族,群作鳥語攀雲巔。黥面文身喜跳舞,唐人頭顱漢人奸。或言嬴秦遣徐福,童男童女求神仙。神仙不見見荒島,海島已荒荒人煙。五百男女自配合,三萬甲子相迴環。不識不知如太古,以姒以續為葛天。何不招之隸戶籍,女則學織男耕田。人生大欲先飲食,此輩喜見盛衣冠。熙朝版輿軼千古,梯山航海暨極邊。此亦窮黎無告者,聖人仁政懷與安』。

  熟番歌云:『人畏生番如猛虎,人欺熟番賤如狗。強者畏之弱者欺,無乃人心太不古。熟番歸化勤躬耕,山田一甲唐人爭。唐人爭去餓且死,翻悔不如從前生。竊聞城中有父母,走向城中崩厥首。啁啾鳥語無人通,言不分明畫以手。訴未終,官若聾,竊視堂上有怒容。堂上怒,呼杖具,杖畢垂頭聽官諭:「嗟爾番,汝何言,爾與唐人吾子孫,讓耕讓畔胡弗遵」?吁嗟乎!生番殺人漢人誘,熟番翻被唐人醜,為民父母者慮其後』。

  柯椽,山東人,逸其字。道光間游臺,寓蘭城,有題小停雲館詩曰:『青雲招不來,白雲留不往。我欲賦停雲,雲停在何處』?按小停雲館在蘭署之東,有屋三椽,通判柯培元名之。

  劉家謀字芑川,福建侯官人。咸豐間舉鄉薦,善詞賦,有「外丁卯橋居士初稿」行世。後任臺灣府學教諭,著「海音詩」一卷,引註翔實,足資志乘。吾鄉韋廷芳序而刊之,今漸失傳,余為存於「臺灣叢書」。茲錄數首,以概其餘。

  『舊跡空餘大井頭,敗篷斷纜可曾留?滄桑變幻真彈指,徒步同登赤嵌摟(大井頭在西定坊,昔年泊舟上渡處,今去海岸一里許。赤嵌城在安平鎮,自郡至鎮,舟行常患風濤,今則陸路可達矣;天險漸失,籌防者所宜知也)。

  『故宮蕭瑟土花斑,海外當年轉徙艱。寶玦珊瑚無覓處,天人眉宇落民間』(寧靖王府在西定坊,今為天后宮。韋澤芬明經云:寧靖王像,十年前見諸重慶寺某老婦家,婦陳姓,其祖曾為鄭氏將,故有此像。像戎裝獨立,儀容甚偉,上綴草書數行,筆墨飛舞,即當日絕命辭也。韓策庵孝廉之家有王手書杜詩一幀,而天后宮北極殿兩匾皆王筆也)。

  『魁斗山頭弔五妃,鄭娘芳塚是耶非?年年琅嶠清明節,無數東來白雁飛』(五妃墓在仁和里魁斗山。鄭女墓俗呼小姐墓,鄭成功葬女處,在鳳山琅嶠山麓。每歲清明節,烏山內飛出白雁數百群,直至墓前,悲鳴不已,夜宿蘭坡嶺,明日仍向烏山飛去。一年一度,俗謂鄭女魂所化,其然也歟)。

  『一碗糊塗粥共嘗,地瓜土豆且充腸。萍飄幸到神仙府,始識人間有稻粱』(澎地不生五穀,唯高粱、小米、地瓜、土豆而已;以海藻、魚蝦雜薯米為糜曰糊塗粥。草地人謂府城曰神仙府,蓋承天府之訛也)。

  詔安謝聲鶴有送吳生往東寧之詩。吳生,不知何許人,似為有才未遇者。詩曰:『吳生手攜一囊書,步行別我九鯉湖。嗟哉吳生何好游,扁舟欲上紅毛樓。君不聞廈門七更到澎口,天風噴潮如雷吼;幽靈秘怪爭呈奇,撐持銀屋滿江走。柁師到此亦改顏,陽侯弄舟如跳丸。側柁欹帆入鹿耳,舟人始得慶平安。吳生胡為亦踏此,問之不答祗長歎。吳生吳生不須歎,世途何處不波瀾』!

  林樹梅字瘦雲,泉之金門人。道光間,隨父宦澎。父廷福官水師游擊,每巡洋,挈之行,港■〈氵义〉夷險、沙汕縈紆,輒手自記錄。著「妙雲山人詩文鈔」數卷,而尤潛心文獻,曾得盧牧洲尚書遺書數種,攜歸以刊。去時有誌別詩四首云:

  『澎山三十六,居處半漁寮。虎井風煙壯,龍宮暑氣消。雲生香鼎嶼,雷沸吼門潮。環海如明鏡,昇平頌聖朝』。

  『昔我初登岸,維舟外塹孤。廚娘炊犢糞,蜑女鬻螺珠。竟日風沙舞,他鄉氣候殊。雖貧猶可羨,海底有珊瑚』。

  『蜃霧喜初收,承歡聘壯游。烽煙諸島靜,詩思一帆秋。苛政皆除盡,瓜期未許留。家鄉斜照裏,一點是浯州』。

  『蹤跡如蓬轉,風波又一經。地原多鬼市,人喜逐魚腥。古鏡磨肝贍,奇書瀹性靈。歸裝何所有,囊橐貯空青』。

  按空青產澎湖海濱,大如卵,中有清水可治眼疾。

  林鶴山先生占梅,字雪村,淡水人,居竹塹,擁資甚厚。以貢生加道銜。戴潮春之役,傾家紓難,力保北臺。及平,加布政使銜。手建潛園,尊酒論文,座客常滿。著「潛園琴餘草」七卷,徐樹人中丞作序,沒後未刊。余從李濟臣借得,大都閒居游覽之作。為選數十首,存之「臺灣叢書」。

  師蘊軒即事云:『羃地湘簾午夢成,罘■〈冖八思,上中下〉半掩靜無聲。茶煙繞榻人初睡,竹影當階鶴獨行。四壁琴書供博雅,一庭花木助詩情。世間難得惟清福,似此幽居勝百城』。

  爽吟閣遠眺云:『欲開眼界豁襟期,高閣登來眺望宜。遠樹如膏新雨後,好山無數夕陽時。蒼茫暝色收晴靄,隱約煙痕報晚炊。長嘯一聲塵慮靜,扶欄小立又成詩』。

  宿觀音山云:『秋色蒼茫黯遠岑,亂山匼匝白雲深。雁傳寒信月千里,鴉咽啼聲霜半林。遠浦帆檣煙隱隱,下方鐘鼓夜沉沉。幽香聞道生空谷,欲譜狩蘭一曲琴』。

  偕戴山人宿棲雲巖云:『泠然聽罷戴逵琴,翹首寥空互嘯吟。一榻松風秋瑟瑟,半簾竹月夜沉沉。丹崖境靜清塵夢,碧澗泉幽證道心。相約明朝遊眺去,安排笻屐上層岑』。

  按軒、閣均在潛園,觀音山在八里坌堡,棲雲巖在興直堡,皆淡北勝地。

  林若村觀察汝梅,鶴山之弟也。負經濟才,好道書,遂習焚符拜斗之術。曾赴江西龍虎山,謁張真人。歸語鄉里曰:『五年之後,我臺當遭天狗之厄,惟修德者可免。顧吾不及見,諸君勉之』。越乙未其言果驗,而若村已於甲午逝世。天狗者,日人所號惡神也,其時軍士所用煙草亦名天狗,奇矣!余游竹垣,竹人士示其自題書幅四首,亦足以見若村之洒脫矣。詩曰:

  『插架牙籤勝石渠,芸香百合辟蟫魚。一瓻擬就先生借,補讀生平未見書』。

  『幾竿修竹一池連,滌盡塵襟品欲仙。曲水流觴傳癸丑,令人長億永和年』。

  『濛濛雨意釀芳堤,秋色排空半已迷。尋勝且攜雙不借,澆愁更有古偏提』。

  『三白長教見蠟前,豐登太史已書年。今朝雪意千山霽,絮壓峰尖上接天』。

  潛園文酒之會,盛於一時,而林鶴山先生又主持風雅,出題徵詩,裒然成集。惜其沒後,稿多散佚。聞某年以花魂、花氣、花顏,花影為題,作者四十餘人,工力悉敵。唯秋雁臣司馬之作尚有存者。

  花魂云:『花容一霎黯然收,憑弔芳魂到九幽。無影無形春寂寞,是空是色悵夷猶。佩環月下憐卿瘦,風雨深宵惹爾愁。賴有一枝香在手,眾香卻被此勾留』。

  花氣云:『又惹探花仔細評,別於香外送將迎。春風拂拭人如醉,芳味氤氳蝶有情。襲我不禁行得得,投懷祗合喚卿卿。使君意氣原非俗,仙吏仙葩一樣清』。

  花顏云:『十分顏色到花前,不是天然不算妍。豔冶迷他千里草,風流擬比六郎蓮。和來粉黛都成玉,奪到臙脂盡欲仙。寄語後庭誰得似,一時愁煞眾嬋娟』。

  花影云:『分得春光千萬枝,珊瑚顧影美人知。亭臺高下和煙宿,籬落橫斜帶月移。幻境行將蜂蝶誤,名流銷盡色香時。年來頓悟繁華夢,重疊階前有所思』。

  雁臣名曰覲,浙江山陰人,副貢生。咸豐十一年,再攝淡水海防同知。同治元年,聞戴潮春將起事,馳至大墩彈壓,遇害,祀昭忠祠。

  彰化舊屬諸羅,雍正元年設縣,劃虎尾溪以北隸之。邑治初建,詩學未興。道光季年,高鴻飛以翰林知縣事,聘廖春波主講白沙書院,始以詩、古文辭課士。鴻飛亦蒞講席,為言四始六義,及唐、宋、明、清詩體,彰人士競為吟詠,而陳肇興、曾惟精、蔡德芳、廖景瀛等尤傑出。肇興字伯康,邑治人,舉咸豐八年鄉薦,設教里中,著「陶村詩集」四卷、「昢昢吟」一卷;前雖刊印,今已失傳,余存一部,編於「臺灣叢書」,以垂久遠。為錄數章於此。

  登赤嵌城云:『崢嶸山勢接蒼穹,俯瞰茫茫大海中。此日萬家登版籍,當年三度據英雄。雲生蜃氣連城白,日照龍鱗滿郭紅。極目中原天萬里,乘槎我欲借長風』。

  五妃廟云:『玉帶歌成萬古愁,君王節義自千秋。可憐同死不同穴,芳草淒淒各一邱』。

  寧靖王墓云:『卅年憔悴落蠻鄉,故國山河感慨長。留得數莖華髮在,九原歸去見高皇』。

  戴潮春之役,用兵三年,南北俱擾;餘已考之檔案、參之野乘,載之「通史」。而山陬海澨,忠義之士,身死而名不彰者,不知其幾何人。近讀伯康之集,見有殉難三烈詩,足補吾書之闕,急為錄入。

  其一,永春生員廖秉鈞,在林圯埔佐陳、林諸豪傑起義,軍敗被執,不屈而死。詩曰:『倉皇書記孰堪親,草澤今來劉道民。白首參軍方草檄,青衿報國竟捐身。十年落拓無知己,一死從容絕可人。引頸銜鬚猶罵賊,膠庠正氣未沉淪』。

  其二,集集義首陳再裕,與余謀舉義,檄諸屯團鄉勇,同日樹幟,軍聲甚壯,兵敗被執,至斗六仰藥而死。妾吳氏、子六人暨姻戚丁勇同死者三十餘人,得禍最酷。詩曰:『獨從境外建旌旄,格鬥連山血濺袍。張嵊一門都鬼錄,繆彤諸弟盡人豪。通夷助我軍猶壯,罵賊憐君氣不撓。何日歸元親舐舌,愁雲望斷斗門高』。

  其三,許厝藔農民陳耀山。余自逢亂,挈眷依耀山以居。及余謀義旗,武東西一帶,耀山鼓舞居多。後以蕭姓背約反噬,一家十四口俱陷賊中。耀山怒罵不屈,賊以鐵爪爬其背。臨刑,妻子跪祭,猶飲酒三杯,了無怖色。詩曰:『草野何曾計立功,投鋤荷戟亦從戎。身經■〈艹俎〉醢心彌赤,死別妻孥淚不紅。兩載亂雜憂患裏,一家縲紲戰爭中。傷心八口歸何日,鬼嘯狨啼恨未窮』。

  羅山兩男子行,亦伯康之作。兩男子者,嘉義米戶林炳心、竹頭角莊民許益也。從林總戎領義民守斗六,營破,俱不屈死。沙連人談其事甚詳,為作此行以表之。『黑雲壓營鼓聲死,軍中躍出兩男子。誓掃黃巾不顧身,椎牛大饗千義民。靴中尖刀腰間箭,裂眥決戰飛黃塵。可憐糧盡援復斷,裹瘡一呼死傷半。力盡關山未解圍,軍無儋石多思叛。賊騎長驅斗六門,萬人散盡兩男存。反手被縛見賊主,脅之使跪仍雙蹲。一男戟手與賊語,生不滅賊死殺汝,雙眉倒豎目如炬。一男掀髯與賊言,男兒七尺報君恩,今日之死泰山尊。觀者人人都贊美,賊亦因公頌不已,謂此等死無愧恥。不然斗六將帥多如雲,紛紛屈膝誰非死。一樣沙場白骨枯,似此從容就義無倫比。嗚呼!從容就義無倫比,一節自堪千古矣』!

  伯康有磺溪三高士詩。三高士事載「通史」,磺溪為彰化別名。

  一、詩人洪壽春,同安人,有「集古串律詩」四卷,隱於糊紙,邑令楊公嘗贈詩,為之作序,則其品可知矣。詩曰:『磺溪有詩客,隱居於市闤。甘心執賤役,不肯事長官。吟詩祗自適,不予俗人看。當年楊伯起,一顧空冀閒。下士得知己,列峰為名山。讀書識忠孝,萬卷胸中蟠。採花釀成蜜,百代供一餐。我昔幸得之,琅琅誦百環。誓將付剞劂,用以表微寒。孰料霓裳曲,不許傳人間。神龍破壁飛,萬古去不還。至今思片羽,激烈摧心肝』。

  二、畫工蔡推慶,失其里居。嘗風雨大作,走山崖間,會意煙景,畫遂入神。有大憲幕致千金,一語不合,拂衣竟去,其高如此。詩曰:『海外數畫筆,蔡君推第一。如何斷三餐,不受千金值。脫屣視公卿,風塵謝物色。自非逢高人,不肯留真蹟。曾聞大風雨,山林晝昏黑。隻身赤荒崖,性命了不惜。乃知畫入神,妙不關筆墨。大造具化工,從前取自得。邱壑羅心胸,雲水蕩魂魄。半顛半迂間,此意誰能測』?

  三、隱者林先生,名字、里居均不傳。施家築八堡圳,累年不成,先生授以方略;功成,謝以千金不受,佃人建祠祀之。詩曰:『先生無名字,不知何許人。折葦渡滄海,信腳自陽春。當時富民侯,延座列上賓。築堤興水利,指授如有神。功成不受賞,長揖辭金銀。問名嗒然笑,再問言津津。天地我父母,埏垓我鄉鄰。不夷又不惠,能屈亦能伸。五柳非吾徒,角里非吾身。孤山梅花婿,乃我有服親』。

  臺灣流寓之士,若藍鹿洲、陳少林之詩既載之矣。近代如謝琯樵、呂西村,皆有名藝苑。琯樵之畫、西村之書,鄉人士至今寶之,而詩皆少。琯樵名顈蘇,號嬾雲,漳之詔安人;父聲鶴亦能詩。少負奇氣,工技擊,精書畫,尤善水墨蘭竹。壯年游臺灣,歷主巨室。嗣入彰化林剛愍戎幕,殉於漳州之役,士論壯之。余得其題畫兩首,皆琯樵手書者。

  畫菊云:『半生落拓寄人籬,剩得秋心祗自知。莫笑管城花事淡,筆頭還有傲霜枝』。

  畫竹云:『榕壇風月本雙清,十笏山齋構竹成。添寫篔簹千萬個,夜深同此聽秋聲』。

  按榕壇在臺南海東書院,琯樵南游曾寓於此;今已荒廢,唯老榕一株尚存。

  呂西村名世宜,字可合,又字不翁,泉之同安人,道光二年舉鄉薦。精金石,尤工分隸。受淡水富室林氏之聘,居板橋別墅垂二十年,著「愛吾廬文集」三卷、「愛吾廬題跋」一卷、「古今文字通釋」七卷、「筆記」三卷,而詩未見。唯「溫陵詩紀」載其一首,迻錄於此,以覘梗概。題吳藟畦春江載酒圖云:『葡萄美酒木蘭舟,乘興春江事勝游。人世風波多不管,且浮綠蟻且盟鷗』。

  海甯查小白明經元鼎,咸豐初游幕臺灣,遂居竹塹。沒後詩多遺佚,新竹王石鵬搜其稿,名曰「草草草堂吟草」。

  歲暮書懷云:『競爭得失笑雞蟲,溷跡東瀛歲又終。處世莫如窮耐久,澆愁除卻酒無功。英雄識字猶餘事,妻子號寒尚古風。天與豪情天不薄,休將頭腦學冬烘』。

  『明月清風不值錢,客中消受亦神仙。俗塵撲面袪千斛,老屋打頭寄一椽。自有嘯歌驚戶外,漫愁車馬冷門前。悠悠世事無憑準,屈子何須更問天』。

  五十初度云:『於今五十猶如此,便到百年更可知。況是身家羈逆旅,恰逢王國用征師。遠遊豈憚重洋險,大廈難為一木支。草色緣階刪不盡,倀倀行又欲何之』?

  道光之末,清政不飭,洪王起兵,奠都南京,建國太平,奄有諸夏之半。風潮震動,遠及臺灣,於是而有李石之變,於是而有林恭之變。李石,臺邑人,以咸豐三年四月樹旗灣裏街,大書「興漢滅滿」。知縣高鴻飛聞警,率兵討,途次被害。而鳳山林恭亦入縣城,殺知縣王廷幹。小白聞之,以詩輓鴻飛云:『鳳凰池上客,忽現宰官身。仙吏皆循吏,良臣作藎臣。生原慈似佛,死以殺成仁。夜半文星隕,書空一愴神』。

  又輓廷幹云:『弭盜滋多盜,危乘倉卒間。細君同殉節,公子幸生還。任法懲元惡,祥刑殛庶頑。克威兼克愛,陰掃半屏山』。

  按鳳飛字南卿,江蘇高郵人,以翰林仕閩。初宰彰化,調臺灣。廷幹山東安邱人,進士,曾知嘉義,後任鳳山。二公遇害事在「通史」。

  同安林卓人孝廉豪,同治初來臺,主於潛園,著「東瀛紀事」,以紀戴潮春之役。余讀其書,饒有史法,而詩未睹;後乃得其翁孝子歌。翁孝子者,淡水竹塹人,名福,少育於林,故複姓。父病甚,刺血書表告天,願減己算以延父齡,病癒。越數年卒,福大慟,跋涉求塟地。事畢亦卒,年三十有一。「淡水廳志」載之。次子萃,三子貞,均有名,俱受旌表。其歌曰:『竹城孝子年十五,萱闈早逝依慈父。慈父齒衰病在床,孝子侍疾不知苦。剖肝合藥總無靈,刲股調羹那得愈。孝子愀然有所思,此身膚髮親所遺。安得將身分疾痛,親急不救何用兒。抽刀斷指指血濕,染血書詞氣嗚唈。巫陽有召兒請行,露禱告天天亦泣。果然天意鑑微誠,勿藥俄教慶再生。從此春蔥與冬筍,好將甘旨代參苓。堂上白頭朝舞綵,燈前黃卷夜傳經。百年椿壽方長祝,一朝風樹悲喬木。無知鬼伯果何仇,有恨蒼穹胡太酷?病軀力疾覓佳城,歷遍荒山入深谷。那堪哀毀瘦於柴,更閱冰霜勞似轂。「瀧岡表」後更傷情,一慟吾親不再生。分付細君今苦汝,長尋阿父入幽冥。馬鬣封深疑有路,杜鵑血盡更無聲。呼天少婦更堪憐,減算還求代所天。那識天哀孝子志,許隨定省到黃泉。由來至性感行路,孝行況能昌厥後。即今哲嗣述遺徽,嗚咽語終淚如注。濡淚為詩告後人,雛鴉啼答楓林暮』。

  晉江楊雪滄先生浚,寄籍侯官,鹹豐初舉人,官內閣中書。同治七年,淡水同知陳培桂聘修「廳志」。著「冠悔堂詩文集」。澎湖弔古歌云:『河山半壁足千古,海上孱王留片土。三十六嶼邸苑開,蠣灘咫尺生風雨。憶昔千艘金廈來,七年監國胡為哉?將軍騎鯨去不返,空令賦手歌大哀。扁舟塊肉今已矣,大難孤注稱天子。自古蛟龍失水愁,豈知燕雀處堂喜。一封降表落中原,蕭蕭柳竹誰招魂。丁字門前掛明月,忽聞澳樹啼饑猿。同時更有五妃泣,桂子山荒斷碑立。玉魚寂寞尚人間,西流一角看日入。吁嗟乎!田橫穿塚五百人,至今絕島爭嶙峋。桑田三淺無復道,付與漁郎來問津』。

  雪滄來臺,主於竹塹鄭氏,集中有鄭稼田觀察獲紫芝於竹坑山作長歌贈之云:『牧龍忽忽四十載,一夢乃在崑崙山。珊瑚夜光出空谷,別有明月非人間。主人示我以紅玉,祖州仿佛相登攀。豈真卯星方墜地,變幻能作茅君顏?當世文章不易露,天生異顈甯等閒。此即方壺佳麗地,其中龍虎仙所豢。芝田稅駕歌一曲,吾令帝閽開九關。集英殿上華蓋轉,通德門前書帶環。慚愧寓公仍草草,辟蠹日檢書中簡。三十六莖儻在手,不愁雙髩成霜菅』。按稼田名如梁,淡水人。

  游寶藏巖云:『平疇萬頃繞修篁,一水泠泠下夕陽。不分名山有絲竹,儘收大塊作文章。息機羨汝聞清梵,厚福何人占上方。自笑袖中東海小,且攜拳石入詩囊』。按寶藏岩在拳山堡,俯臨新店溪,古木寒泉,境絕幽邃。

  贈吳霽軒軍門云:『百丈樓船夜枕戈,將軍下瀨七鯤過。醇醪共飲思公瑾,薏苡何傷謗伏波。緩帶羨能文字樂,連床喜得弟兄多。京華冠蓋如相訊,為語南中有牧、頗』。按霽軒名光亮,廣東揭陽人,開山之役,建功頗多。

  雪滄既修「淡水廳誌」,復作八景詩。其自序曰:『淡水南北各有八景,且多牽強足成者。庚午十月修廳誌成,綜為全淡八景,各繫以詩』。

  指峰凌霄云:『霄漢分明五指開,孤城南面送青來。諸峰羅列尊初祖,大海荒蒙闢俊才。關外已聞驅虎豹,雲中何事幻樓臺?橋門日夕看山色,天馬行空亦壯哉』。

  香山觀海云:『茄苳西畔導雙旌,俯瞰滄波似掌平。村落幾家田畯宅,夕陽一棹估兒鉦。山荒草木秋聲借,風定魚龍晝睡成。誰上將軍籌海策,堠亭把酒話屯兵』。

  雞嶼晴雪云:『三千銀界望嵯峨,如此災方奈冷何。天為重關消瘴癘,我從殘碣一摩挲。鑿坏安得山能語,漏網真愁水不波。曾說聞雞先見日,更無人借魯陽戈』。

  鳳崎晚霞云:『梯田直上有高岡,天外盤旋集鳳凰。何處赤城張火繖,此間碧海近扶桑。平沙一片開秋獮,古木千章掛夕陽。料理詩情應更遠,且收餘綺入奚囊』。

  滬口飛輪云:『頃刻花開十丈蓮,噓空歷歷眼中煙。戍臺日暮聞吹角,坌嶺雲平看泊船。新法不愁同厝火,黑流未許更垂涎。海波如鏡吾能繪,一幅東瀛淡墨天』。

  隙溪吐墨云:『溶溶新漲水鳴渠,黯淡溪流潑墨如。一炬犀光勞入照,百重蜃氣漫呵噓。風塵待浣三千牘,海國誰磨十萬書。解識尺波留混沌,不教至察歎無魚』。

  劍潭幻影云:『劍氣宵騰匹練明,荷蘭舊樹尚留名。重參色相誰非幻,莫說人情汝亦鳴。天上神光看北斗,塵中凡物笑豐城。化龍一夕春雷起,大海何愁浪不平』。

  關渡劃流云:『萬派千條束矢中,雙潮滾滾判西東。濁流本自臼科異,至味真難水性同。一櫂來時乘蟒甲,百年前事夢蛟宮。投鞭畫扇人何在,南紀長懷砥柱功』。

  陸翰芬,山陰人,同治間來臺。余於「潛園琴餘草」得其題詞二首。詩曰:『何必爭追唐與宋,能言情性即詩人。十年泉石常懷國,千首詞章半億親。曉月殘風皆寄託,春花秋柳亦精神。卿雲未出欣先睹,定有桑山香火因』。

  『東瀛梅鶴繼西湖,好向孤山認故吾。海國幾人扶大雅,蠻鄉從此獲驪珠。虛心下問君師竹,盲目隨聲我濫竽。傳到洛陽應紙貴,騷壇處處識林逋』。

  符兆綸字雪樵,江西某縣人,以孝廉出游閩中,著「卓峰詩草」。同治間,佐其鄉人興宜泉司馬幕,來遊臺灣。司馬名廉,任鹿港海防同知,政績無考。惟畫甚高雅,尤善山水長幅,至今得者珍如拱璧。曾作富春山水圖冊,雪樵為題絕句。今此冊雖不得見,而讀其詩猶想見藻繪之工。詩曰:

  『詩情畫意有無間,如此煙波數往還。記得畫眉聲裏過,一船青載富春山』。

  『白鷺低飛九里洲,梅花萬樹壓溪流。晚粧忽訝胭脂濕,一笛斜陽水上樓』。

  『吹輭垂楊兩岸風,中流簫管酒燈紅。也知團扇誰描得,憔悴江湖一放翁』。

  『潮聲見說上瀧回,瀧水無風綠似苔。閒向桐江弄明月,釣竿高挂子陵臺』。

  『舊遊回首意蒼涼,負爾花間陌上香。好著片帆重送我,風流蘇小訪錢塘』。

  『荷花桂子入新圖,柳七才名莫浪呼。且擘荔支消夏去,風光占住小西湖』。

  徐樹人中丞巡臺之時,既刊「瀛洲校士錄」,傳播藝林;又著「斯未信齋文集」,中多經世之言,而詩未睹。唯「治臺必告錄」載其七十述懷五首,係撫閩時所作;錄之於此,以志景行。詩曰:

  『一官四十有餘年,游宦萍蹤半海邊。從政驅車仕東魯,效忠叱馭入西川。榛蕪皖、豫空蒿目,風月湖山暫息肩。五度仙霞今老矣,承平可許賦歸田』?

  『舳艫千里火輸飛,牙纛遙臨八陣威。臺、鳳煙氛銷赤嵌,漳、龍露布颭紅旂。人和可望天心合,官瘦方能國計肥。戎馬風濤經歷慣,餘生贏得古來稀』。

  『平定兼圻大將才(謂左帥),榮叨驥尾附雲臺。幾經磨盾參韜略,何幸遺書免劫灰。憂樂敢云天下共,功名不是熱中來。四朝歷受恩如海,一片葵心向日開』。

  『報最曾無尺寸功,三年海上白頭翁。安瀾路達鯤身穩,柔遠情聯象譯通。孝悌壯丁修暇日,文章多士盼秋風(九月補行鄉試)。告天夜夜焚香祝,人壽期頤歲屢豐』。

  『塵塵、梅麓小園亭(署東有塵塵軒、梅麗亭),旗、鼓(二山名)當門繞翠屏。退息未曾拋案牘,加餐無用餌參苓。學為稼圃占時雨,掃盡欃槍拜壽星。風鶴不驚刁斗靜,課兒依舊一燈青』。

  丁述安觀察曰健有和徐樹人中丞述懷詩,亦載「治臺必告錄」。述安,安徽懷寧人,曾任淡水同知,調嘉義縣,後辦福建軍務。及戴潮春之變,南北俶擾,鎮、道俱沒,樹人奏簡為臺灣兵備道,與陸路提督林文察合兵平之;事在「通史」。詩曰:

  『天河洗甲紀功年,崧嶽生申克靖邊。通籍鴻聲齊望岱,遷喬駿業快移川。七鯤舊屬重回首,五虎新麾又永肩。名教惟期傳一脈,初心不負重書田』。

  『錦帆開浪逐霞飛,紳庶爭迎頌德威。皖、豫疊經匡節鉞,杭湖猶思駐旌旂。民生多賴同甘苦,家計何心論瘠肥。感格真誠天眷久,近來福壽似公稀』。

  『迂拙原非軍旅才,銜恩扶病又登臺。機宜赤嵌曾親授,報稱丹忱未敢灰。望冑三年群志洽,歌鐃五月捷音來。近聞全海臻安定,嶺上梅花祝嘏開』。

  『大業喧傳數省功,關心教育重文翁。揮戈扼要元戎合,射策逢時九月通。桃李陰多依北極,芙蓉生不怨東風。海濱向化同鄒魯,逢吉康強食報豐』。

  『襟懷瀟洒坐高亭,遠近峰嵐展畫屏。雲谷無心爭出岫,松根得地自生苓。承歡桂子歌濃露,養志蘭陔樂壽星。中外尊崇歸潞國,聖朝未許隱山青』。

  彰化林剛愍公文察,克敵致果,功在旗常。漳南之役,竟以身殉,事載「通史」。

  近讀晉江陳鐵香太史「藤花吟館詩集」,有瑞香亭之詩,紀其事也。

  詩曰:『黑雲亙天殺氣惡,封狼夜指將星落。將軍曉戰瑞香亭,戈矛無光日色薄。其時獷騎來紛紛,亭前亭後多如雲。寡不敵眾圍驟合,抵死誓欲張吾軍。裹瘡出陣戰轉急,血痕如潮衫袖濕。左甄右甄安在哉,可憐一騎衝鋒入。南八死爾作男兒,肯向孽虜低鬚眉!砍頭陷胸不回顧,馬革欲裹嗟無屍。吁嗟乎!萬松關,虎子山,當時旌旗簇浩浩,一旦血肉堆斑斑。宵來亭中燐飛速,新鬼呼冤相對哭。精忠之骨死猶生,傷哉鳥鳶不忍喙』。

  鐵香名槃仁,字戟門,同治十三年進土,授編修,歷任清源、玉屏各書院山長。

  鐵香有送黃益齋廣文之官宜蘭二章。益齋名謙光,泉之晉江人,光緒初任宜蘭縣學教諭。詩曰:

  『莫笑青氈一席寒,春風橫海足遊觀。詩從儋耳窺和仲,帽盍遼陽著幼安。苜蓿盤深添石芋,檳榔贄到雜生蠻。三貂嶺上停車計,誰信鄭虔獨冷官』?

  『十二更餘歇櫂時,防邊壁壘尚旌旗。銷兵苦費廟堂算,敷教終煩弟子師。戰地鶯花游子夢,叢菁風雨故王祠。西螺柑子麻兜柚,都是門牆桃李枝』。

  按西螺屬雲林、麻兜屬嘉義,柑柚皆所出佳果,馳名海內。

  宜蘭李泰階先生逢時,同治間舉人,素好吟詠,有詩一卷,計古近體百四十首;沒後遺失。余從蘭人士抄得十數首,為載一二,以存其人。

  東海云:『三港西來一派通(「廳誌」:烏石、加禮、過嶺為廳轄三港),氣凌蒼莽欲翻空。潮聲怒石鞭皆下,水勢浮天轉自東。蜃市晴雲連海碧,龜山曉日浴波紅(「龜山朝日」為廳誌八景之一)。靈源直與京都接,此去長乘萬里風』。

  泖鼻云:『海上橫拖泖鼻長,下臨無際氣汪洋。魚龍任縱潮伸縮,舟楫無虞石隱藏。噴薄風雲營慘澹,吹噓日月煥光芒。東瀛別有饒名勝,鹿耳鯤身水一方』。

  三貂云:『尋詩不覺到三貂,海外看山興更遙。一嶺橫飛嚴鎖鑰,三峰并出插雲霄。林穿古道紆征騎,徑入深叢嗓噪蜩。此去嶺頭天尺五,好隨羊角上扶搖』。

  按泖鼻在宜蘭東北,形如象鼻,橫拖海上,長數十丈。三貂嶺為淡、蘭交界之山。臺灣無雪,唯「府誌」有「雞籠積雪」之景。然百數十年來,榛莽日開,氣候漸暖,歲已少見。泰階集中有三貂嶺遇雪一詩,亦不易得之景也。

  詩曰:『朔風吹雨凍征衣,強附青蘿上翠微。詩思每從驢背得,雪花爭踏馬蹄歸。千山落葉空啼鳥,萬壑流泉掛夕暉。日暮天空長寂寞,小橋沽酒醉雲扉』。

  臺北劍潭之濱,有太古巢,為陳迂谷孝廉讀書處。孝廉名維英,淡水大隆同莊人,舉咸豐九年鄉薦。著「偷閒集」一卷,稿多散佚。太古巢即事云:

  『白雲為我鎖柴扉,俗客不來苔自肥。露煮春茶將葉掃,風吹詩草並花飛』。

  『隔一重江佛國開,劍潭寺在碧林隈。山僧日日通音問,故遣鐘聲渡水來』。

  『晴朝月夜最開懷,風雨來時景亦佳。竹戛琅玕泉漱玉,梵音一洗古音諧』。

  『絕好江山不染塵,詩書點綴倍精神。山靈應共山僧語,多謝騷人為寫真』。

  劍潭在臺北城外。或云荷人插劍於潭邊大樹,久而樹合。或云延平郡王投劍潭中,風雨晦明,時騰劍氣。二說皆未足信。荷人插劍,事近荒唐。延平亦未至臺北。唯其山水絕佳,且邇市廛,故多游詠。而區覺生觀察之作,和者尤多。覺生名天民,廣東香山人,咸豐十年始設海關,奉命來臺,與鎮、道會商辦理。游劍潭云:『一劍躍波去,寶光時上騰。雄心懷壯士,瘦影渡遊僧。龍化津無跡,螺旋水有稜。還看射牛斗,印月見秋澄』。

  白少溪良驥云:『波流旋不定,神物昔飛騰。遺跡尋荒寺,禪心證野僧。藏形辭玉匣,餘氣露圭稜。明月空潭夜,寒光徹底澄』。

  查少白元鼎云:『寒潭誰擲劍,終古化龍騰。長憶凌霄客,而無咒缽僧。虹藏江弄影,光耀水生稜。空際盤旋舞,秋波外分澄』。

  陳迂谷維英云:『無數生靈濟,蛟龍未許騰。潭心空印佛,山頂禿如僧。寺僻雲長鎖,碑荒石不稜。俗腸何日洗,洗法問圖澄』。

  張半崖書紳云:『自有名詩鎮,潛蛟未敢騰。山青頭似佛,月白影隨僧。頑石偏通竅,恬波不起稜。斯遊非劍俠,一片道心澄』。

  同治八年,淡水黃鑑澄之妻何氏自盡,里黨悲傷,爭傳其事。楊雪滄為之立傳曰:『何氏,廩膳生黃如許妻,竹塹人。夫病篤,醫者僉云不起,何氏侍藥備苦。聞星士有相剋之語,告其姑曰:『死無子,宗祀斬矣!願以身代』。遂仰藥死,年二十。夫竟霍然』。事入「廳誌」。里人鄭超俊為之徵詩,作者頗多。

  淡水陳霞林詩曰:『誤信刑夫測子平,從容就義出愚誠。可憐入地身先死,只望回天婿更生。鴆毒自甘心自苦,鴛儔為重命為輕。世間多少鬚眉輩,奇氣誰堪日月爭』。霞林字洞漁,咸豐五年舉人,官內閣中書。

  余撰「詩乘」,搜羅頗廣,而宜蘭作者絕少。後得李靜齋先生「西行吟草」,展卷一讀,聊慰素心。靜齋名望洋,縣治人,咸豐九年舉人。同治十三年,官甘肅渭源知縣,歷任至河州知州。萬里遠游,捧繳而往,一官零落,把卷歸來,詩雖平淡,亦可以知其概。

  省邸思家云:『極目天涯萬里餘,誰教塞雁為傳書。鄉心日逐河流遠,宦跡時隨柳影疏。瓦鵲有情應語汝,野花雖豔轉愁余。鵷班散後閒無事,靜坐窗前憶故居』。

  初秋有感云:『託跡甘城兩度秋,朔風吹袂起新愁。莫嫌柳岸無青眼,且戴棉冠待白頭。冷迫江楓紅欲墜,寒侵塞草綠難留。長亭十里三更月,空照黃河水一溝』。

  閱邸抄知馬尾、基隆有警云:『海外音書斷幾年,天南又報起烽煙。彼蒼偏抑英雄志,吾道難期遇合緣。北斗七星光漸動,東瀛一島勢孤懸。自來中外皆遵約,何意西人啟釁先』。

  寄吾廬云:『解組歸來倏歲餘,宜蘭城北寄吾廬。時邀明月為知己,幸有清風不棄余。朋輩喜逢今日面,閒中補讀少年書。茫茫世局誰能識,人事滄桑迭乘除』。

  三貂嶺為淡、蘭交界之處,地極險阻。同治六年冬,總兵劉明鐙北巡至此,刻詩石上。詩曰:『雙旌遙向淡、蘭來,此日登臨眼界開。大小雞籠明積雪,高低雉堞挾奔雷。寒雲十里迷蒼隴,夾道千章蔭古槐。海上鯨鯢今息浪,勤修武備拔英才』。又有草書「虎」字石刻在草嶺。

  晉江蔡醒甫茂才德輝,同治間來臺,寄籍彰化;及門多秀士。卒塟八卦山。著「龍江詩話」八卷,已刊;詠史百首,稿多散佚。近由吳立軒明經抄示遺詩如下。

  臺陽懷古云:『東南半壁擁波濤,保障閩疆氣象豪。虎旅千艘開赤嵌,牛皮一席捲紅毛。延平繼世勳名遠,靖海勞師戰績高。瀛島年來增郡縣,免他荒藪作逋逃』。

  海外云:『海外猶浮海,天涯莫問天。光陰消歲月,身世渺雲煙。有筆題神境,無琴操水仙。閒鷗樂忘反,浪跡亦徒然』。

  八卦山云:『曉登八卦山,歸來讀「周易」。掩卷一回思,山形尤歷歷』。

  又有贈瑞桃齋主人五言古詩一篇,主人則立軒也。余以其體弱不載。

  醒甫有謁延平王廟七律四首,載於「龍江詩話」。余讀其詩,激昂起舞,誠足與何敬臣大令之七絕共傳不朽。詩曰:

  『沙汕紛紛列舳艫,當年海上拓雄圖。鯨魚入夢生何異,龍種偕來類不孤。人似武鄉籌北伐,地同洛邑建東都。也知矢志延明祚,絕島偏安亦丈夫』。

  『紅旗赤幟樹高城,弱冠將軍獨請纓。寵賚有加天賜姓,徵收無處海屯兵。都緣耿耿心長在,豈為區區髮數莖?忠孝由來難兩盡,郵書往返不勝情』。

  『森嚴刁斗擁熊羆,賞罰分明未足奇。祗望一身存勝代,敢將兩島抗全師。圖開赤嵌形堪踞,業復朱家勢莫支。智力難爭天命在,多君風調儼鬚眉』。

  『才猶剛決節尤堅,和議連番總不然。百計籌謀惟報國,一時流寓況名賢。便教藩服能成事,其奈微軀不永年!史冊流芳終有分,漫將遺恨播詩篇』。

  吳芸閣孝廉子光,廣東嘉應人,寄籍淡水。著「一肚皮集」,門人呂賡颺刊之,附「小草拾遺」一卷。寄題延平王廟云:『曾讀豐碑渤海東,開疆猶仰大王風。閤門骨肉杯羹裏,千里江山錦繡中。明代興亡歸劫數,史家成敗論英雄。似聞鹿耳鯤身畔,嗚咽潮聲早晚同』。

  陳茂才尹,嘉應人,自號覺覺子。少孤貧,好讀書。弱冠游琉球,為國王司訓蒙。已而渡臺,寄籍淡水,遂入庠,居社藔,益肆力於詩,多傑句,遠近傳誦。總兵武隆阿北巡,得其詩奇之,造門請見。尹方手巨觥,醉叱群吏,久之寂然。以是狂名大著。距所居半里,擇一地封土為墳,將詩貯甕中瘞之,立碣其上,自書陳尹先生騷壇。復題一聯曰:『閱歷塵寰數十載,埋藏詩草兩千篇』。其倔強如此。吳芸閣孝廉為作「覺覺子傳」,載「一肚皮集」中。

  徐仲山字次岳,廣東揭陽人,寄籍彰化。丁述安觀察見其文奇之,遂入邑庠。有詩數首。無題云:『絲竹何妨託素心,高山流水寄知音。橋因通過方題柱,花為親探便入林。文字有靈能赤綠,詩書無劫可浮沉。春風解釋虞翻恨,始信名山醞釀深』。

  傅子亦茂才于天,彰化東勢角莊人,曾肄業於吳芸閣。沒後,其友呂汝玉茂才為刻「肖巖草堂詩鈔」,僅二十餘首,皆近體,詩亦平淡。為錄數章,以存其人。

  辛巳夏日游竹溪寺云:『半世飃蓬笑此身,情深月夕與花辰。天心數點參禪奧,石上三生悟夙因。竹影撐雲驚睡犬,鳥聲啼柳醒行人。西廊一陣東風起,灑落荷珠瀉白銀』。

  上筱雲山莊呂大汝玉四首之一云:『雙扉啟處一橋通,細聽書聲送晚風。始信青山稱謝宅,何疑綠野說裴公。門前貯水當窗白,雨後拈花插架紅。安得餘閒來唱和,相隨鸞鳳集高桐』。

  ●臺灣詩乘卷五

  臺灣連橫撰

  牡丹之役既平,沈文肅公奏建延平郡王祠,殿宇巍峨,中外瞻仰。文肅自撰一聯懸於殿上。文曰:『開千古得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山川,作遺民世界;極一生無可如何之運,缺憾還諸天地,是創格完人』。此外佳聯尚多,題詠亦夥。余記何敬臣大令有秋日謁延平郡王祠八首,亦可誦也。

  『海外孤忠泣鬼神,丹心為國竟忘身。大星遽隕年難假,天意偏摧社稷臣』。

  『錚錚骨氣壓群雄,傳砲羊山鬥老龍。宿志未償嗟毀墓,至今人說海澄公』。

  『三百年來養士優,陸沈薊北感神州。傳家忠孝原無恨,生子還須勝仲謀』。

  『投戈舊部久寒盟,痛哭神州一旦傾。兩島甲兵逾十萬,固應雄略勝田橫』。

  『開闢鴻濛望中興,海波士氣共奔騰。揮戈未遂回天力,空向金陵拜孝陵』。

  『故朔猶存明未亡,滇池、閩嶠已滄桑。傷心無限孤臣淚,哭罷唐王又桂王』。

  『馳檄江南未奏功,可堪成敗論英雄。千秋廟貌神如在,遺憾朝朝起朔風』。

  『鹿耳鯤身舊戰場,霸圖曾此感興亡。延平偉業今何在,賸有寒潮送夕陽』。

  敬臣名如謹,廣西桂林人,以孝廉出仕福建,光緒十三年任恆春知縣。

  光緒紀元,開山議起。沈文肅公奏請福建巡撫春、冬駐臺,夏、秋駐省,以資節制。是年五月,王補帆中丞蒞臺經畫。政務之暇,作「臺灣雜詠」三十二首、「續詠」十二首。時何竟山司馬奉檄從幕,馬子翊廣文校官是地,各有和作,合刻一本,晉江龔詠樵太史顯曾序之。閱今五十年,流傳已少,誠可寶也。中丞名凱泰,江蘇寶應人,十月薨於任,謚文勤。茲錄數首,以入「詩乘」。

  『無雨無風浪打山,支離奇境現瀛寰。秋風一別錢江後,又為觀濤到此間』。

  『綠陰深處偶停驂,水利猶聞故老談。無數稻花香滿岸,好風吹過鳳山南』。

  『炊煙不起少人家,峭壁重巖雲氣遮。懷、葛山中無歲月,一年又見刺桐花』。

  『故王一去五妃陪,海外黃沙賸幾堆。猶有山僧殊解事,介圭不使沒蒿萊』(道光間,農人掘土得圭,法華寺僧奇成以穀易之,滌去塵埃,見「朱術桂」三字,知為王物。近已飭藏祠中)。

  『精忠直貫七鯤身,跋浪騎鯨若有神。兩面是山四面海,特開半壁作完人』(新建延平王廟落成,余題楹聯云:『忠節感蒼穹,大海忽將孤島現;經綸關運會,全山留與後人開』)。

  按寧靖王圭現歸臺南三郊保管,余有記存集中,實無「朱術桂」三字;不知中丞何以言之,豈傳聞之誤耶?

  馬子翊廣文清樞,福建侯官人,以舉人任臺灣府學教諭,和作三十首,題曰「臺陽雜興」;為錄八首。

  『山勢龍盤起木岡,我朝文教破天荒。朝霞倒影翻紅水,萬派橫流湧黑洋。石出野田原有讖,金埋巖谷詎猶藏。如何士卒開山路,辛苦難逢三保薑』。

  『溪洞生煙十八重,亂山蒼翠簇芙蓉。誰能望氣探銀穴,便欲乘雲上玉峰。五夜寒潮鳴戰鼓,二更殘日吐邊烽。風中挾火麒麟颶,奇事還聞鬪鬥龍』。

  『巖穴曾棲宋客星,勝朝事勢等零丁。騎鯨人去天難問,夢蝶園荒酒易醒。滿樹花開三友白,孤墳草為五妃青。哀蟬似訴王孫恨,暮雨蕭蕭不忍聽』。

  『方言曾亦說臺員,古塔嵯峨拂五雲。斑竹至今悲烈婦,甘棠自昔愛參軍。野牛馴後犁春雨,蔣鵲飛來噪夕曛。閒卻朱提無用處,洋錢買得達戈紋』。

  『信有仙源可避秦,土番半是女真人。一年海燕常重乳,四季林花不斷春。倒掛山禽如鳳小,寄居沙蟹與螺親。敦厖未改鴻荒俗,丁壯扶犁婦負薪』。

  『長街花鼓鬧春宵,獨坐荒齋意寂寥。狷介誰如高士菊,芳鮮共愛美人蕉。侵簾樹影斜隨月,繞榻濤聲冷帶潮。料得明朝天氣好,竹溪應赴阮公招』。

  『仙桃高對佛桑紅,花信難憑廿四風。百合奇香收鹿港,千年積雪望雞籠。御冬蓄旨醃番蒜,占歲豐穰驗刺桐。生性渾渾偏嗜飲,竹筒釀酒學郫筒』。

  『高岸萋萋草似煙,白沙青嶂水沙連。編茅繞嶼千椽屋,架竹浮湖萬頃田。喚渡津頭劃蟒甲,賣鹽市上用螺錢。行人莫憚藤橋險,別是瀛堧一洞天』。

  按諸詩所引,多載臺灣各誌,且有番俗。

  何竟山司馬澂,浙江山陰人,宦游福建。是役隨補帆中丞來臺,掌記室。和作二十四首,題曰「臺陽雜詠」;為錄十首:

  『海外東南片土開,萬山羅列水環回。鯤身讓地倭謀拙,鹿耳乘潮鄭業恢。二百年來歸版籍,一千里路闢蒿萊。重臣更廓鴻圖計,郡縣新增出聖裁』。

  『閒將軼事溯潮王,手挈洪戈拓大荒。孤島自存田廣叔,圍棋早讓李文皇。羽山不盡黃能痛,軹道終看赤幟揚。「忠節」於今褒兩字,千秋廟祀享蒸嘗』。

  『仗節東來慨一元,全歸地下復何言。數莖草長忠臣髮,五出梅開烈女魂。猶有介圭留古寺,更無玉帶鎮山門。荒祠竹滬人誰問,杜宇聲淒月夜昏』。

  『南旂北滬盡繁華,滄海桑田信不差。萬疊銀山翻急湧,一條鐵線鎖長沙。暗礁林立排龍骨,支港參差列犬牙。為問昔年天險處,盪纓無復舊丫義』?

  『海面遙看挽髻螺,兩三孤嶼似星羅。蓬壺未許來徐福,瀛嶠何緣到鄭和。斜日荒城紅薯大,曉風山社綠椰多。更看香火因緣結,自奉觀音擬普陀』。

  『莫道卑南地勢偏,膏腴應並水沙連。別論戈甲開荒土,廣合丹丸辟瘴煙。置驛漸通邊徼路,移官更授撫民權。會看齊奏平蠻曲,再闢山中萬頃田』。

  『太息邊防疫癘多,將軍零落隕巖阿。題詩我自哀嚴武,曳足人爭慨伏波。碧血青燐獅社月,黃沙白骨鳳山坡。玉關生慶班超入,夜渡軍聲雜鸛鵝』。

  『大府巡邊擁節旄,雞籠山外泊飛艘。兵徵兩路馳書急,嶺越三朝接漢高。龍虎應符馳砲艇,鯨鯢望氣息波濤。渡瀘五月來諸葛,風雨遄征到不毛』。

  『為探煤穴入林深,買到鋼鑽已萬金。鑿井真教施鬼斧,醫貧爭幸得神鍼。經營欲啟千年利,窺伺能防萬里心。更有磺油堪采取,山中生計待搜尋』。

  『溫和卻好養花天,迎歲荷新菊度年。挹露紫含優缽小,燒空紅遍佛桑然。春風鷹爪飃香遠,秋雨燕支著色鮮。又有午時梅一種,朝朝開落在庭前』。

  按泉南夏琳著「閩海紀要」,謂鄭延平晉封潮王,為他書所不載。琳字元斌,康熙時人,聞見較近,或有所據。惟是書久無刻本,余得其稿,已為刊行。此詩六、七、八、九等首皆繫時事,則開山、討番、練兵、采礦,為臺灣之要務也。

  蕭山王□□中丞紹蘭,光緒二年任福建巡撫,有丙子巡臺初抵澎湖云:『乍經滄海到澎陽,島嶼青青水一方。奉使東瀛持虎節,安流南紀靖龍堂。天生絕險山河固,運際文明日月光。努力諸君勞鎮撫,輶軒載筆頌平康』。

  岑襄勤公毓英,以光緒七年任福建巡撫,巡視臺灣。臺有大甲溪,險控南北,源自內山,奔流而西,以達於海。夏秋之間,水急難渡。而臺北方事建設,襄勤乃勸紳民捐資二十萬兩,以造鐵橋。既成,為詩以紀之。詩曰:『甲溪如海闊茫茫,病涉民間廑是傷。昔日帝封今有奠,狂瀾自此慶安詳』。

  法越之役,沿海戒嚴,詔起直隸陸路提督劉銘傳督師臺灣。及平,任巡撫,多所建設:事載「臺灣通史」。銘傳字省三,安徽合肥人。洪楊之役,以功封男爵。著「大潛山房詩集」一卷,大都少年從軍之作。記其遣懷一聯云:『名士無妨茅屋小,英雄總是布衣多』。及撫臺時,竟少吟詠。唯新竹友人誦其游古奇峰垂釣寒溪云:『山泉脈脈透寒溪,溪上垂楊拂水低。釣罷秋光閒覓句,竹竿輕放斷橋西』。按古奇峰在新竹南門外,壯肅以撫番故,出入內山,曾至大嵙崁蓮座寺,見其山水奇秀,迥絕塵寰,流連竟日,手書一聯曰:『一品名山,萬年福地』,今尚存。

  劉壯肅公駐臺之時,開山撫番,漸收成效。十三年八月,統領劉朝祐率兵四百自宜蘭小坡坑入山,至凍死人坑,為南澳番老狗社所襲,力戰免。翌年,壯肅議討,調福建兵艦,以同安水師副將傅德高為先鋒,艤舟蘇澳,大軍繼之。游擊王冠英率鎮海前營自小南渙上陸,以拊老狗社之背。壯肅自督全軍駐蘇澳。番懼而竄,匿荒谷中,不敢出。相持兩月,頗為瘴毒所苦,乃班師,以鎮海前營戍之。時有張雲錦者,賦蘇澳從軍詩七首,以紀其事。詩曰:

  『海濱尋廢壘,幕府駐征轅。徵將趨風至,分營偃月屯。冑披生蟣蝨,笳動嘯狙猿。此地猶愁絕,前驅那可言』。

  『無路荒山峻,參天古木高。修蛇臨澗躍,怪鳥繞營號。瘴毒蒸豐草,炊煙熱濕蒿。不須言戰事,士氣已蕭騷』。

  『死邊為烈士,搏兔乃戕獅。末將能相殉,忠魂可併祠(偏將軍傅公德高獨當前敵,飛鏢中目,暈絕在地;部將某躍而進,且戰且負公歸。後無策應,遂併殲焉)。捐軀難瞑目,里革尚存屍(劉君朝帶昔戕於番,忠骸無著)。後勁多觀望,陰風撼大旗』。

  『古無人跡到,艱苦趣軍行。深入多疑伏,前驅半死生。雨淫天助虐,日久帥休兵。慎選防關將,何勞戰鼓聲』。

  『樓船窮海泊,喚渡易輕舟。浪湧如奔馬,波回似沒鷗。雨風交灑落,性命聽沉浮。已濟看來處,驚人浩浩流』。

  按雲錦字綺年,安徽合肥人,著「順所然齋詩集」。

  臺灣建省之時,析疆增吏,大啟利源。光緒十二年,劉省三中丞奏設撫墾大臣,以在籍太僕寺正卿林維源為幫辦,駐大嵙崁。維源字時甫,淡水人。既任事,延侯官陳石遺孝廉掌記室。石遺名衍,舉鄉薦,工詩,著「石遺詩集」行世。有「游臺詩」一卷。

  曉自大嵙崁行達加九岸大營三首云:『言從大嵙崁,策杖加九岸。主人(林時甫京卿)曰開戒,兵衛資蔽捍。初逢野番來,裸裎髮披散。腰間皆佩牛,玃顧目殊關,頷之俾馴擾,亦自啟笑粲。路轉竹角頭,昏黑榛莽亂。叢叢羆可隱,敢以伏戎玩。當關一失險,枯朽盡為難。蠢爾鳥獸群,亦有教猱歎』。

  其二:『崩崖臨絕澗,十丈山路斷。伐木僕其上,兩澗遂中貫。下有千仞潭,奔流伺滮■〈氵目干〉。峰峰高摩天,樹樹十圍幹。天日能蔽虧,瘴霧下浸灌。想從洪荒來,闢此幾昏旦。土鬆不成級,土滑步欲灘。輿夫舁空輿,數步息喘汗。起落已萬丈,問路殊未半』。

  其三:『日落敂營門,短衣不至骭。長揖未云已,軍饎已羅案。書生能健步,顧語一笑粲。諒知得渠魁,已誓不復叛。貰其一釁鼓,觳觫弗敢竄(生番馬來詩昧曾一日殺腦丁十九人,劉撫軍赦之)。一朝殺十人,厥狀殊不悍。攻心乃為上,枯骨固可惋。日日牛酒來,就撫歡未散。書生亦何知,惟有默讚歎。慚非甲冑士,空爾弄柔翰』。

  曉行至大稻埕云:『自我此羈寓,經秋復歷冬。海壖風雨多,眺望悽無悰。比來掩戶居,樹木四童童。晨興步郊原,不知春已濃。但覺爽氣多,東南蔚諸峰。炎島異氣候,草木長蔥蘢。如何青陽序,始此綠濛濛。於焉遂延佇,勝賞會所逢』。

  甲午之役,割地輸金,為千古未有之奇局。及成,有魯陽生輯「普天忠憤集」,欲以振興民氣。內附詩詞,有前海疆四首、後海疆六首,不載作者。而後海疆則法人之役也,為錄二首,以實「詩乘」。

  戰基隆云(劉銘傳奉命督辦臺灣,當棄基隆時,曹志忠力止、通判梁純夫伏地哭留,皆不允):『基隆一粟耳,浮在海之角。貔貅二十萬,大帥開幃幄。驀夜曳兵行,鐵城突确犖。可憐小吏愚,哭民雙目瞀』。

  戰澎湖云(周協戎死之):『澎湖不毛地,民漁魚以生。番戎豈好利,要為城下盟。倒海難湔恨,將軍竟立名。龐涓何足恤,祗為恤編氓』。

  李振唐太守之鼎,江西南城人。光緒十二年,宦游臺灣。著「宜秋館詩詞」二卷,頗多在臺之作。

  言遊臺北留別同人云:『萬里長風事壯遊,天涯何處覓封侯。地經吳越群山盡,人到滄溟百感休。共道鉅公今御李,敢云王粲暫依劉。雪泥那復東西計,不獨辭家易感秋』。

  丁亥除夕(時客宜蘭縣署)云:『縛褲長征歲序移,三貂嶺外客心馳。元龍豪氣三千丈,張翰思鄉十二時,椒酒黃雞供異地,蠻雲瘴雨阻歸期。四千里外重回首,惆悵香山歲盡時』。

  上劉省三爵帥云:『婦孺皆能識姓名,生平威德冠寰瀛。及身自足傳千古,革面交傳震八紘。黑白力為持大局,東南從此有長城。蘭風竹雨含濡遍,鑿齒雕題盡向誠』。

  『盜弄潢池可若何,羲輪曾返魯陽戈。修名日懋丹心老,故壘春深白骨多。四海蒼生皆衽席,一軍赤幟斬蛟鼉。至今薄海安耕鑿,柱石勳名已遍歌』。

  『滄海無波聖運昌,跳梁何事逞鴟張?雄心持節籌閩嶠,壯志紆謨奠海邦。無奈形情同鬼蜮,況當兵甲是倉皇。民心國體深維繫,談笑從容靖佛郎』。

  『泛海曾從赤嵌來,得瞻鼎力擴全臺。火車路遠風輪疾,銀電光分夜市開。駿業豈惟酬素志,雞林久已播詩才。鯫生得仰龍門度,獻策深慚屬菲材』。

  振唐詩中有臺灣竹枝數首,並錄於下:

  『冬殘草尚綠成圍,廣漠風中試袷衣。笑客莫驚春太早,秧針田內正初肥』。

  『四時景物總芳菲,夾岸人家隱翠微。頳色風帆青布襪,檳榔雨裏掉船歸』。

  『斑鳩聲裏叫春晴,綠水如環抱畫城。閒步夕陽村上路,家家疊鼓賽延平』。

  『瓜皮艇子水如油,蜑婦山花插滿頭。日日江邊嬉水罷,一生不識別離愁』。

  黃逢昶字曉墀,湖南湘陰人,光緒初宦游臺北,著「臺灣雜記」一卷,內有竹枝百首,其所引註,事多失實。蓋以宦游之人,偶聞異事,喜而記之,遂以為奇;然亦可供談瀛之資也,為載一二:

  『海天鰲柱峙中流,千里臺疆水上浮。雪浪雲濤環四面,我來疑即是瀛洲』(臺灣又名東瀛,四面濱海,中間層巒疊嶂,蒼翠挺生,真巨島也)。

  『驅車走馬白雲灣,遊遍銀山又玉山。造物不知何愛寶,教人莫掛杖頭還』(臺中有玉山、銀山,周回十餘里)。

  『桃花三月澆花隄,倏忽秋風檞葉低。日暮滿舟何處泊,下雙溪接上雙溪』(臺北有上下雙溪,水雲環抱,漁舟來往)。

  『采花莫道菊花殘,朵朵瓊英足夕餐。忽訝片舟浮一葉,仙人又到秀孤鸞』(宜蘭縣有秀孤鸞,山多菊花。海中一嶼皆仙居,每歲冬初遣一童子駕舟采之)。

  『海內何如此地溫,恆春樹茂自成村。輕衫不怯秋風冷,終歲曾無雪到門』(恆春縣)。

  『山環海口水中流,番女番婆夜盪舟。打得鹿來歸去好,歌喧絕頂月當頭』(鹿港為熟番打鹿之區)。

  按秀孤鸞菊花載於「彰化縣誌」「叢談」,而鹿港打鹿係二百五十年前事,今已成為巨鎮。詩人不知歷史,大概如是。

  羅穀臣太守大佑,江西德化人,以進士宰閩中。光緒十四年,調署臺南府篆,未幾卒於任。其門人閩縣林仲良茂才有賡輯其遺稿,乞唐維卿觀察刪定,計存古近體詩一百五十有八首,名曰「栗園詩鈔」。翌年,刻於福州。其詩出入唐、宋諸賢,而古體尤渾厚醇正,一洗空疏囂張之氣。惜少在臺之作,唯有一二可入「詩乘」。

  送史香九之臺陽云:『短布單衣一劍雄,片帆春渡鹿門東。穹廬氈帳腥雲黑,曉日蠻花驛路紅。世態雨雲成底事,壯懷鞭鐙欲論功。才人新草籌邊檄,定有元戎拜下風』。

  寄懷呂幼漁參軍云:『二月桃花取醉宵,錦筵笙管促征橈。事如曉夢無留影,情似春波有暗潮。滄海屯田佐充國(幼漁時襄臺北清賦事),山城禪悅冷參寥(余持戒律,夏徂冬),鴛雛飛散黃鸝晚,萬里寒天急暮鵰』。

  按香九名齡,幼漁名兆璜。

  穀臣有追憶詞四律,用漁洋「秋柳」韻。遙情逸致,旖旎風流,足與阮亭抗手;錄之於後:

  『飃泊東風黯醉魂,才人新怨賦長門。花移別館鶯無力,泥落空梁燕有痕。芳草已迷楊柳渡,扁舟何處苧羅村?梨雲庭院深如海,淒絕蕭郎莫更論』。

  『芙蕖散亂不禁霜,菱葉荷花空滿塘。舊譜怕翻金縷曲,贈衣猶壓綵羅箱。癡心私誓酬妃子,稱意行雲負楚王。重過海棠花下路,深情還問碧雞坊』。

  『落絮游絲惹舞衣,回頭萬恨事全非。琴彈怨調絃聲澀,鶯喚殘春花影稀。千點黃金和淚鑄,幾年碧海變塵飛。人間多少閒牛女,銀漢迢迢一例違』。

  『銅駝清淚共君憐,綺歲風懷漸化煙。犀角有靈心的的,繭絲無緒意綿綿。口脂香戀如花夢,髀肉心傷似水年。哀樂紛紜須懺悔,閒愁拋付白鷗邊』。

  史香九,江西某縣人,光緒間游幕臺灣,羅穀臣大令有詩送之,已載於前;余得其手書臺南竹枝詞六首,為錄於此。

  詩曰:『鹿耳真天險,波濤無日無。春殘風信轉,沙湧更何如』。

  其二:『布穀催耕早,嘉禾熟麥秋。入冬仍秀實,一歲兩豐收』。

  其三:『城西歌舞場,當門皆豔妝。何因衿黑齒,鎮日嚼檳榔』。

  其四:『城啟牛車入,歸時趁晚霞。祗防逢狹路,爭道互喧嘩』。

  其五:『蜥蜴本無聲,偏緣四壁鳴。宵深聞嘎嘎,翻訝鳥支更』。

  其六:『怪爾緡蠻鳥,籠來別有情。畫眉眉不畫,無乃負虛名』。

  瀏陽譚壯飛先生嗣同,字復生,敬甫中丞之第三子也。少倜儻,有大志;淹通群籍,能文章,好任俠。弱冠後,兩渡臺灣,有所擘畫,因號東海褰冥氏。故其所著「仁學」,猶署臺灣人撰,蓋有所避忌也。戊戌政變,與林旭、楊深秀等被難,時論傷之。著「莽蒼蒼齋詩」二卷,惜無在臺之作。

  唯寄仲兄臺灣一首云:『孤懸滄海外,洲島一螺輕。狂颶宵移屋,妖氛晝滿城。依人王粲恨,采藥仲雍行。所願持忠信,風波險亦平』。

  又得仲兄臺灣書感賦云:『少小思年長,年增但益悲。我今年廿五,四顧竟安之。無命愁相慰,非才愧所知。猶疑滄海客,棲息已高枝。連遇荊南刖,仍空冀北群。十年賡塞曲,今日逐燕雲。飃蕩嗟如我,蜚騰時望君。誰知萬里外,蹤跡困塵氛』。

  按仲兄名嗣襄,字泗生,國子監生。光緒十五年,依臺灣道唐景崧於臺南,後卒於蓬壺書院,年三十有三。

  『鐵馬金戈,萬里歸來真臘棹;錦袍紅燭,千秋高會斐亭鐘』。此唐維卿觀察自書斐亭楹聯也。維卿名景崧,號南注,又曰請纓客,廣西灌陽人。越南之役,以翰林出關,說劉黑旗效順,遂授臺灣兵備道;後陞布政使,署巡撫,為民主國大總統,開中國未有之奇局,可謂書生奇遇矣。維卿好吟詠,輒邀僚屬為詩會,臺人士之能詩者,悉禮致,扢雅揚風,蜚聲壇坫。顧余年少,僅聞其事,而詩不存,唯就「詩畸」所傳者而選之,亦海東盛事也。

  夢蝶園云:『劫運河山畢鳳陽,朱家一夢醒蒙莊。孝廉涕淚園林冷,經卷生涯海國荒。殘粉近鄰妃子墓,化身猶傍法王堂。誰從窮島尋仙蛻,赤嵌城南弔佛場』。

  五妃墓云:『秀姑合伴王、袁死,兩婢荷、梅死更奇。海上鵑啼悲玉帶,塚中魚貫塟瓊枝。法華寺畔尋詩碣,魁斗山前弔冷祠。竹滬遙遙埋白骨,城南風雨走靈旗』。

  白燕云:『梨花院落柳花天,形影分明瘦可憐。金屋去來留本色,白頭羇旅負華年。秋霜樓上佳人淚,璧月宮中狎客箋。何處素心尋舊侶,徘徊王、謝畫堂前』。

  黑蝶云:『百花深處態輕狂,罰著青衣亦自傷。夜夢園中原是漆,春甜鄉裏更尋香。厭從樂府敲紅板,飛上雲鬟鬥素粧。最苦捉來無覓處,烏紗窗下立斜陽』。

  「詩畸」之外,有五妃墓詩,作者數人。

  羅星伯云:『一葉朱家已盡時,貞心難得五蛾眉。更無北地降王表,同賦東瀛絕命詩。竹滬惜分埋骨地,桂山留得妥靈祠。斑斑玉帶鵑啼血,秖有鄰園夢蝶知』。

  熊瑞卿云:『桂子山頭玉塟時,五妃含笑故王知。紅綃烈斷宮中帶,黃土荒題海上碑。風雨有靈瞻竹滬,香煙無主委叢祠。墓門願下貞妃拜,二百年前弔有詩』。

  鄭肖彭云:『美人荒塚佔牛皮,山有荒祠墓有碑。哭廟親藩甘死國,墜樓妾婢願同時。桐棺一穴聯珠象,桂子千秋塟玉悲。賜姓降王傳車出,不聞解帶殉蛾眉』。

  按星伯名建祥,廣東順德人,官嘉義知縣。瑞卿名佐虞,湖北祁陽人。肖彭名籛,閩縣人。

  唐維卿觀察既耽風雅,獎藉藝林,一時宦游之士,若閩縣王貢南毓青、侯官郭賓實名昌、丹徒陳翥伯鳳藻、德化羅穀臣大佑、順德梁挺生維嵩及吾鄉施谿舫士洁、邱仙根逢甲等皆能詩。時開吟會,積稿頗多。唐韡之太守輯而刊之,名曰「澄懷園唱和集」,版藏臺南松雲軒。余有一卷,亂後遺失,遍搜不得,僅記『萬花扶客上澄臺』一句,不知何人所作。韡之名贊袞,江蘇善化人,光緒十七年調署臺澎道,旋補臺南府,二十一年正月去任。澄懷園在道署內。

  韡之宦臺之時,著「臺陽集」一卷,計二百十餘首,大都平泛之作。錄其佳者於後。

  偕施澐舫、許蘊伯游竹溪寺云:『曲徑入幽邃,鐘魚寂不聞。一亭寒抱石,萬竹綠攙雲。蓬壁題詩富,蘭言人座芬。野花披錦帔,誰覓五妃墳』?

  開元寺題壁云:『幽雲遮野墅,飛雨過滄溟。傑閣幾人倚,晚濤同佛聽。煙蒸海氣白,風閃寺燈青。願逐南飛鶴,高吟入杳冥』。

  夢蝶園云:『殘碑鬼物護山河,中有高人隱薜蘿。化蝶尋秋香入夢,感時花濺淚痕多』。

  次韻和邱仙根山長寄懷云:『春風桃李簇花開,雲海親身洗眼來。衣缽師傳欽碩學,始知巖邑有澹臺』。

  『南國甘棠愛戴同,園亭結構喜尤工(淨翠園為唐維卿方伯新建)。斐亭豔說江郎筆,獨有才情壓海東』(方伯與君斐亭酬唱詩有「更有門生壓海東」之句,謂君也)。

  『海上思君倍悵然,新恩同拜九重天。垂楊不綰離情住,眷戀庭闈忽七年』。

  『數點紅蕉挹露濃,窗橫棟影互蟠胸。花間酬酒邀明月,電語三更斷壁鐘』(君淨園和作有「三更電語壁鐘鳴」之句)。

  按韡之任臺南府時,曾延仙根主講崇文書院。

  侯官周莘仲廣文長庚,以舉人選建陽教諭,後調彰化。光緒十四年秋,彰以丈費故,縣民施九緞糾眾圍城,知縣李嘉棠素貪墨,無所為計。長庚縋城見九緞,約以裁撤丈費,圍稍弛。越三日而林朝棟援軍至,事平。嘉棠忌其功,密揭巡撫以勾通罪,令赴轅訊問。長庚請試禮部,牒既下矣,事急,乘漁舟走泉州,潛行入京,逾年乃解。彰人士諗其冤,至今猶有道者。卒後,里人李宗典為刊遺詩,凡九十有七首。錄其在臺所作於後:

  玉山云:『玉山在天不在地,山半隤雲盡下墜。雲氣阻塞人不前,護此太古未破天。冰玉磊砢堆山巔,山色一白全化煙。或雲此山寒冰穴,壓盡盤古以前雪。羲和鞭凍輪不熱,坤維脈與太陰結。太陰所固日無功,寒氣一束東海東。世人不知呼作玉,幾人親插峰頭足』。按玉山在嘉義東北,高至一萬三千餘尺,長年積雪,望之如玉,故名。

  火山云:『火維眾山插天險,天半熊熊起烈燄。火光所觸金鐵流,陽氣鬱勃燔炎州。雪威不到滕六死,天地長夏無冬秋。或如金釭掛天半,燭龍銜燭照銀漢;或如野燒橫秋空,天吹不動海底風。飛光上騰影倒射,萬壑一色作奇赤。有時石罅濺沸泉,一噴一吸泉生煙。響泉自噴火自爆,火水爭穴互相搏。生硝黑氣烘馬牙,坐恐瀛臺坤軸灼。當年補石天齟齬,宗動擲下洪鈞爐。陰陽餘炭煽未熄,照見滿海紅珊瑚』。按火山在嘉義東南,火出石穴,燄騰近丈。內有沸泉流出,浴之可以療疾。

  濁水溪云:『朝過濁水溪,夕返濁水溪。今朝濁水枯天西,筍輿步步踏黑泥。濁水之濁色如鐵,萬斛流沙雜鐵屑。路人不解淘鐵沙,坐視濁水飛浪花。群山東上生番界,夢向天魔借爐韝。一鎚高鑿頑鐵源,俯瞰溪流走支派。全臺寶藏沉海瀾,磺煤金鐵精光寒。朱明弊政鑑礦使,遂使九稅訾桓寬。眼底歐西盛礦務,椎剽地脈地不固。海山炫寶不自收,蒟醬犁靬得毋誤。夢語上訴天不應,濁水亂漲淹秋塍。有客杞憂抱溪水,手捧鐵沙糝天市。上書安得逢斐休,務場監冶今再修』。按濁水溪在彰化之南,源自內山,奔流而西,以出於海。引水溉田者數萬甲,未聞有鐵,尚俟礦學家之考求也。

  登大岡山云:『手囊故鄉建溪荈,趿屩步走空山巔。長生木瓢接地脈,蟹眼開遍巖頭泉。邇來歡伯不投分,佛法日結雞蘇緣。清風兩腋作跏趺,睥睨大塊吾其仙。山中篔簹各十丈,一一高掃朱霞天。竹邊雙徑夾剪霧,斜日盡化珊瑚煙。低頭西望見大海,火雲疊疊龍掛涎。迆東去番不十里,松櫟未斧巢、羲前。林巒重複閟毒瘴,時有快鶻來聯翩。吁嗟此地天所秘,盤古不敢矜斡旋。草雞英雄起明季,手擘地肺天無權。人心絢爛鑿靈竅,混沌一死三百年。生番猶抱太古璞,機械不到先天先。祗愁桔■〈木皋〉易抱甕,從此海氣皆腥羶。起瀹杯茗祝蒼宰,古造面目休雕鐫』。按大岡山在鳳山東北,為八景之一,上有超峰寺,左右兩泉,從石中出,水極清冽。少時曾侍先府君遊山,瀹茗於是。剪霧,果名,或作南無。

  莘仲復有七律數首,併錄於後:

  延平郡王祠云:『草雞飛渡海濤寒,十萬牙旗尺土難。絕島天開明日月,泰西人避漢衣冠。鯤身東控樓船壯,龍種南來血淚殘。遙望滇池灰劫盡,孱王正朔黯重瀾』。

  五妃廟云:『霸氣臺澎掃地平,海天尺組淚縱橫。窮途仙桂無歸宿,故國名花肯寄生?頸血不膏中土鐵,墓門長咽暮潮聲。蕭蕭環佩同歸夜,芊草藔西月半明』。按芊草藔在五妃墓西,或作仙草。

  臺北稻江樓和友人韻云:『際天黑箐墜斜曛,龍氣騰空作火雲。山勢百支垂海盡,江流雙派到樓分。豪游有約青絲鞚,韻事無心白練裙。欲作逢場竿木戲,娵隅蠻語笑參軍』。

  贈陳廣文伯茂云:『綺歲才名古錦囊,驪龍沉睡碧波涼。文章有道呼端復,絢爛回頭入老莊。十口寄居重海地,一官垂白瘴雲鄉。年來我亦深泥爪,落拓臺天兩酒狂』。

  莘仲又有閒居四首,亦在臺所作。詩曰:

  『迂拙存吾道,連朝自掩關。全家居瘴海,一檻接青山。壯志消孤冷,閒身長傲頑。錯攜今日鏡,照見髩毛斑』。

  『且住為佳耳,乾坤此睫巢。遠書三黨滯,歸夢十旬拋。強舌艱蠻語,孤吟惹客嘲。詩囊忘手檢,長掛白梅梢』。

  『蘸墨題煙篠,分瓢薦水蘋。短垣來月早,蕭館得鷗鄰。懶僕嫌花課,嬌兒急甕春。擊鮮謀晚飯,門外自垂綸』。

  『廳事長枯坐,前身倘老禪。狂名滿煙島,病骨滯蠻天。束葦誇新筆,評茶試乳泉。重洋珠寶地,冷趣自年年』。

  方祖蔭字樾亭,安徽桐城人。光緒中曾宰新竹,後署臺南知府。去時,竹人士賦詩以送,有唱和集二卷,名曰「東海鴻泥」。竹城感懷云:『三十年來逐宦場,自憐肝膽照秋霜。胸中別有炎涼意,半是冰心半熱腸』。

  『捧檄東來宰海濱,一官惟恐負君親。口碑滿地吾翻愧,不信公評竟有人』。

  光緒以來,臺灣詩界群推施澐舫、邱仙根二公,各成家數。澐舫名士法,字應嘉,臺南府治人,光緒甲戌成進士,曾主海東書院講席。乙未之役,挈眷內渡,居廈門,著「後蘇葊詩集」,未刊。臺灣雜感和王蔀畇孝廉韻云:

  『大鯨東去海門青,石井雄風捲四溟。掘地草雞新讖緯,築城荷鬼舊羶腥。橫飛鹿耳空中艦,寸翦牛皮島外庭。極自赤嵌樓一望,木岡疊疊敞雲屏』。

  『吠堯無復肆狂尨,伏莽朱、林馘獻雙。草澤閒談鏖戰地,榕陰小闢讀書窗。布衣夢蝶人何處,石鼓游龍氣未降。信有山川妙鍾毓,至今五馬說奔江』。

  『毗耶風景似瓊、雷,花木長春四序開。憑弔北園懷別館,縱觀東海上澄臺。婆娑洋古華嚴現,■〈門外吉內〉■〈門外失內〉媜門高割據來。誰道蠻煙兼瘴雨,玉山中有小蓬萊』。

  『伺影含沙笑射工,郎哥、揆一水邊雄。舳艫戈甲風煙外,城郭人民島嶼中。百雉坐收千里險,七鯤苦費十年功。無端鑿破洪荒竅,蜃市龍宮劫火紅』。

  『水自東流日自西,樓臺金碧望中迷。墾荒跡紀開山廟,靖海師來動地鼙。龍種孤魂空玉塟,鮫人別淚尚珠啼。數行絕命天球筆,紙墨千秋重赫蹄』。

  『半壁東南一夢闌,太師招討竟封官。林投井在紅毛遁,竹滬墳荒白骨寒。復甫經營真將略,斯庵痛哭老儒冠。逸民傳上張、盧輩,不數當年戴叔鸞』。

  『控制民番闢海疆,百年文武又成康。冰夷北拱環三島,星使東巡駕四黃。地種釋迦諸佛果,山埋魁斗五妃香。新詩讀罷「瀛堧詠」,閒展雙眸藐八荒』。

  『斐亭勝地近如何,手澤遙遙字未磨。漫說橘岡多變幻,即論桑海幾經過。采風難問狉榛俗,守土誰為政事科。絕島妖氛今日靖,力田飲酒聽山歌』。

  仙根名逢甲,又字仲閼,臺灣縣人。唐維卿觀察臺南時,愛其才,邀至東海書院讀書。光緒庚寅成進士。乙未之役,首唱自主,任團練使,統義軍。及敗去之嘉應,居鎮平,自號倉海君,慨然有報秦之志。故其為詩,語多激越。東山感秋云:

  『痛哭秋風又一年,觚稜夢落楚江天。拾遺冷作諸侯客,袍笏空教拜杜鵑』。

  『天涯心逐白雲飛,瑟瑟秋蘆點客衣。回首大宛山上月,更無緘札問當歸』。

  『斜日江聲走急灘,殘棋別墅局方難。後堂那有閒絲竹,陶寫東山老謝安』。

  『寒蛟海上趁人來,漠漠秋塵掃不開。滿目桑田清淺水,五雲樓閣是蓬萊』。

  又憶舊述今答曉滄贈句,為錄四首:

  『哀絲豪竹負中年,棄甲南來異錦旋。十載風塵雙鬢雪,翦燈情話更淒然』。

  『涕淚何曾為酒悲,干戈滿地愴離思。流亡南渡誰收恤,愁煞江淮唱義時』。

  『風雪關河有夢還,海天漠漠對孤鷴。暗香疏影寒溪月,萬樹梅花憶故山』。

  『海國詩壇舊主盟,登臺獨對玉山清。斐亭鐘絕風流散,落日寒蕪赤嵌城』。

  按寒溪在臺中,一作瀚溪,仙根曾建別墅於此。

  乙未之秋,干戈俶擾,巷無居人。余於道上曾得施澐舫手寫詩稿一卷,大都少年之作。後為友人所借,久假不歸,思之深喟。惟記其鳳山崎絕句四首。鳳山崎在新竹之北,距城十二里,異時旅客過此,頗有題詠。詩曰:

  『遙山一角雲如墨,平野無風午煙直。十里新秧雨後肥,土膏紅帶燕支色』。

  『樵歌喚醒夢朦朦,轉側肩輿竹徑通。忽地前村黃一片,菊花零亂菜花中』。

  『層光踏破天光紫,下視山莊在甌底。萬樹狂號瀑布喧,水田驚得雙禽起』。

  『四圍幽冷韻松濤,滑磴新苔綠映袍。細辨沙痕尋路去,滿山白草等身高』。

  唐維卿五妃墓詩,既載之矣,施澐舫、邱仙根二公均有和作,並錄於後。

  澐舫云:『城南遺塚傍芳祠,弔古淒涼范九池。魚貫宮中留玉帶,鳳陽海外失金枝。千秋氣壓桃花廟,一代光爭桂子碑。五百田橫孤島在,不教巾幗愧鬚眉』。

  仙根云:『玉帶歌殘弔古祠,五雲散後賸荒碑。地宜崖海全妃墓,人比湘江二女祠。三尺土乖同穴望,百枝籤乞進香詩。淒涼魁斗山頭路,十首哀吟范九池』。

  臺南延平王祠有古梅一枝,相傳為王手植,在鴻指園中,建祠時乃移於此。余曾作歌記之。而澐舫有榕城除夕夢臺南延平王祠古梅之詩。詩曰:『草雞夜鳴七鯤穴,怒潮幾度變成血。中有寒香三百年,年年花開傲紅雪。憶昔婆娑洋未通,蠻煙瘴雨猶鴻濛。那有然犀到牛渚,更無仗劍入蛟宮。自從夾板荷蘭駛,鑿齒雕題皆赤子。扶餘國未王張髯,塟兮城已築徐市。此花生長古蓬萊,曾見昆明萬劫灰。栟櫚南海訶陵種,楊柳金城元子栽。一朝冠帶騎鯨至,異姓王封牛革地。桔柣門高赤手開,菻荼井在紅毛避。於今老幹幾滄桑,剩有荒祠弔夕陽。赤嵌鹿耳霸圖盡,紫色■〈圭黽〉聲閏位亡。草竊紛紛竟烏有,朱、林、張、戴亂梟首。武陵桃笑世人迷,白社蓮為方外友。蜃樓一瞥又飛煙,獨樹亭亭冷可憐。翠羽縞衣雜荊棘,冰脂玉骨染腥羶。我與梅花相伯仲,餘生已斷羅浮夢。銅瓶紙帳泣飄零,塵中何處逋仙洞』?

  仙根在臺之時,著有「柏莊詩集」,乙未之役散佚,聞為里人所得。傅鶴亭曾向借抄,弗許,故未得其舊作。唯臺灣竹枝詞四十首,久播騷壇,為選二十,以實「詩乘」。

  『館娃遺址許禪棲,雲水僧歸日已西。話到興亡同墜淚,可能諸佛盡眉低』。

  『自設屏藩瘴海濱,荒陬從此沐皇仁。將軍不死降王去,無復田橫五百人』。

  『師泉拜後陣雲屯,夜半潮高鹿耳門。如此江山偏舍去,年年芳草怨王孫』。

  『一劍霜寒二十秋,大王風急送歸舟。雄心尚有潭邊樹,夜夜龍光射斗牛』。

  『唐山流寓話巢痕,潮、惠、漳、泉齒最繁。二百年來蕃衍後,寄生小草已深根』。

  『浮槎真個到天邊,輕暖輕寒別有天。樹是珊瑚花是玉,果然過海便神仙』。

  『水仙宮外水通潮,潮去潮來暮又朝。幾陣好風吹得到,碧桃花下聽吹蕭』。

  『牛車轣轣走如雷,日日城東去復回。紅豆滿車都載過,相思載不出城來』。

  『鯤身香雨竹溪孤,海氣籠沙罨畫圖。襯出覺王金偈地,斑支花蕊綠珊瑚』。

  『唱罷迎神又送神,港南港北草如茵。誰家馬上佳公子,不看神仙祇看人』。

  『番檨花開又一年,不寒不暖早春天。開正復喜開春宴,贏得詩狂更酒顛』。

  『新歲嘗新已薦瓜,春風消息到兒家。綠磁正汲南壇水,一樹玫瑰夜點茶』。

  『晚涼新曲按琵琶,茉莉花開日已斜,一擔香風滿城送,深宵散作助情花』。

  『相約明朝好進香,翻新花樣到衣裳。低梳兩髩花雙插,要鬥時新上海妝』。

  『紅羅檢點嫁衣裳,豔說糖團餽婿鄉。十斛檳榔萬蕉果,高歌黃竹女兒籍』。

  『半種花園半種田,兒家生計總由天。楝花風後黃梅雨,滿地珍珠不計錢』。

  『印收監國劇堪嗟,淚灑孤墳日已斜。城北城南千萬樹,哀魂應化杜鵑花』。

  『竹邊竹接屋邊屋,花外花連樓外樓。客燕不來泥滑滑,滿城風雨正騎秋』。

  『黑海驚濤大小洋,草雞親手闢洪荒。一重苦霧一重瘴,人在腥風蜃雨中』。

  『好吟應是太痴生,筆墨因緣記不清。誰把四弦彈夜月,新詞唱遍赤嵌城』。

  按此詩第九、第十五、第十八、第十九四首,與周莘丈廣文臺陽竹枝詞第七、第一、第四相同,恐為傳抄之誤。

  火山在嘉義東南,一名玉枕山。山上有火從石罅出,高及丈,而水自火中流,鄉人謂之「水火同源」。曩年游此,至碧雲寺,有邱仙根題壁詩,因為錄存,以志鴻雪。

  辛卯首春,招同賴俊臣、徐浻爾、賴遠瀾、蘇祥其、王師竹、林行仁遊玉枕山,由大仙巖抵碧雲寺:

  『策杖來探海外奇,春風吹客出城時。路從虎墓穿林曲,泉繞麟巖下澗遲。窺井少酬諸葛志,搴雲同賦大蘇詩。莊嚴尚鮮開山手,何處談禪覓戒師』?

  『攜朋如作竹林游,布襪青鞋興致幽。巖翠滴人雙袖濕,海光朝佛一龕收。三更嘯月猿歸洞,半榻眠雲鶴共樓。尚有向平心事在,名山未敢久淹留』。

  宿碧雲寺臺前韻云:『聞說新巖境更奇,筍輿未及斂昏時。鴉馱落日棲林早,龍帶歸雲入洞遲。一路煙霞春引夢,萬山風雨夜催詩。天花散盡禪心靜,丈室維摩是我師』。

  『麟尾鳳頭次第游,最尚嶔處最清幽。滿庭花影天香墜,半夜鐘聲佛火收。古澗吐雲藏寶剎,空山吟月憶瓊樓。題詩塵壁存鴻爪,也當東坡玉帶留』。

  按辛卯為光緒十七年,閱今壬戌已三十二載。仙根溘逝,壁詩尚存,彈指光陰,能無感喟!

  竹溪寺在臺南寧南門外,清溪一曲,修竹萬竿,境殊幽閟。故鄉人士多修禊於此。少時曾讀施澐舫山長題壁四首,後以重修,遂被塗抹;而余僅記一章,不能全錄,惜哉!詩曰:『前身慧業我原僧,到此能參最上乘。萬劫紅羊餘法界,一尊綠螘聚吟朋。當門水鏡明於拭,繞徑風篁午不蒸。擊缽詩成饒逸興,墨痕灑遍剡溪藤』。

  又有一首係用「溪西雞齊啼」韻,聞與唐維卿觀察、邱仙根工部諸人同作者。詩曰:『春色無端綠滿溪,我來何處認東西。茫茫世事空雲狗,莽莽雄圖失草雞。萬樹午陰花韻寂,一痕生意筍芽齊。詠觴權作蘭亭會,惆悵斜陽鳥亂啼』。

  蔡玉屏孝廉國琳,安平人,居府治,舉光緒壬午鄉薦,設教延平王祠,及門多俊士。後任蓬壺書院山長。著「叢桂堂詩鈔」四卷,未刊。有秋日謁延平郡王祠一首,可為集中傑作。

  『長松盤空瘦蛟舞,敗葉颯颯如秋雨。紅牆一角暮雲平,鄭王祠宇昭千古。聖代褒封祀典崇,鼎新廟貌極穹窿。易名「忠節」輝青史,俎豆春秋拜下風。太息前朝丁季造,隻身欲挽狂攔倒。雄心雖說效扶餘,比似田橫棲海島。焚罷藍衫換戰衣,鯨魚到處碧波飛。滇南猶有嗣君在,閩事無成涕幾揮!廈金兩嶼全師抗,舳艫千里謀北向。三軍齊唱望江南,未許香焚孝陵上。九皋航海往來頻,正朔猶存天祐春。退步洪荒開世界,天心亦似愛孤臣。相從文武多俊傑,餘生草裹萇宏血。返日揮戈恨未能,幕府西臺淚悽咽。由來烈母有奇兒,庭下寒梅挺古姿。可惜將星旋告霣,渡河宗澤恨終垂。大廈已傾支不得,長耳草雞讖群識。竄身恥作陳宜中,力戰何殊李定國。古木荒涼噪暮鴉,寺稱「海會」幾年華?杜鵑血染王孫草,精衛冤含帝子花。記室鱗鴻絕命詞,舍人苜蓿大哀賦。零丁洋裏嘆零丁,吮毫欲續文山句。人生忠孝本難全,移孝作忠可與權。瞿張所處堪伯仲,文肅■〈簽頁〉懇藎疏傳。同甫氣豪有健筆,楹聯字字胸臆出。我今瞻拜薦馨香,采風簪筆紀其實。闢地擎天偉績彰,葵傾私慕民難忘。怒濤猶作靈胥恨,多少詩人弔夕陽』。

  按唐韡之「臺陽詩集」亦有此詩。韡之任臺南府,玉屏適為蓬壺山長。顧以詩格論之,當為玉屏之作,及門諸士傳抄殆遍,不知韡之何以收入集中,豈編者之誤耶?

  玉屏又有延平王祠題壁八首,次何敬臣大令韻云:

  『生標「忠節」沒為神,瀚海風濤百戰身。祖訓一篇和淚讀,田橫島上泣孤臣』。

  『跋浪鯨魚蓋世雄,寒榕祠外尚吟龍。廿年正朔存天復,招撫甘辭爵上公』。

  『滇池、浙水糾同盟,痛哭神州一旦傾。直向東南爭半壁,樓船海上任縱橫』。

  『天意從難一旅興,鯤身無復海波騰。參軍夢蝶名園在,也有詩人杜少陵』(謂李孝廉茂春)。

  『金陵直搗力原優,轉瞬閩南失五州。遺恨不從諸將計,崇明借箸有奇謀』(崇明伯甘輝請直搗金陵,王弗從)。

  『忍使明家社稷亡,欲回殘日返扶桑。一般賜姓輝青史,忠義何如李晉王』(「明季繹史」謂從來賜姓者無如李晉王之賢,謂李定國也)。

  『望北空期克復功,彈丸割據霸圖雄。千秋鹿耳門前水,猶作胥濤捲怒風』。

  『北園已作說經場,不是王亡明詎亡。零落寒梅花一樹,有人憑弔立斜陽』。

  玉屏又有秋荷四首,用王漁洋「秋柳」韻,措辭宛轉,寄興遙深,足與阮亭抗手,誠集中之佳作也。詩如下:

  『楊柳池亭幾斷魂,蕩橈曾說出閶門。月明蓋靜傾疏影,露冷房幽墜粉痕。洛女尚留羅襪步,西施原住鏡湖村。浣紗女伴如相憶,為報飄流忍再論』。

  『瑟瑟西風半夜霜,別饒愁思在橫塘。一灣夕照餘金粉,十里涼波啟鏡箱。贈客合持中婦綺,少時曾嫁汝南王。採菱曲好桃根老,憔悴羞過白下坊』。

  『花為粧飾葉為衣,楚客吟餘景已非。太液池前芳宴罷,若耶溪畔畫船稀。香清舊護鴛巢穩,色淡空怜雁影飛。猶記納涼消夏日,筒杯有約未曾違』。

  『鉛華洗盡倍堪憐,秋水盈盈一抹煙。子本有心生太苦,絲雖無力恨常綿。漢皋解珮方前夕,華井傳觴又隔年。莫謂秋光冷落甚,自全清潔畫欄邊』。

  ●臺灣詩乘卷六

  臺灣連橫撰

  甲午之役,清師敗績,命北洋大臣李鴻章赴日講和,約割臺灣,並賠軍費二萬萬兩。臺人大憤,奔走相告。時陳仲英觀察文騄為兵備道,賦示諸將四首,以勵士氣。詩曰:

  『上相東行一葉舟,五更笳鼓起舵樓。大名已自垂千載,此錯何堪鑄九州。玉帛先將迎婦雁,河山權作犒師牛。有誰哭向蒼天問,萬里孤臣海盡頭』。

  『萬年王跡起遼東,朱鳥祥開一粒紅。宗祖艱難曾卜洛,臣工計策祇和戎。東鄰地竟汶陽返,西帝圖翻督亢窮。旰食宵衣頻北顧,涓埃誰為答宸衷』。

  『鄭氏歸仁二百年,王師渡海掃鋒煙。廛無夫布寬征市,戶有丁男儘力田。黔首終身成異俗,弁髦何日戴堯天?漫云殊域無知識,縱叩重閽亦枉然』。

  『聖明何事召干戈,萬里扶桑驟沸波。自大夜郎思比漢,辨奸英主早烹阿。瘡痍無奈傷元氣,慈忍終當致太和。壯不如人臣已老,諸君強起挽天河』。

  陳仲英觀察示諸將之詩,和者頗多。蔡玉屏先生有感事四首,即次其韻也。詩曰:

  『匡時頻望濟川舟,王粲年來倦倚樓。兵釁驟開箕子國,妖氛又漲薩摩州。中朝仗義誅封豕,大帥無心縱火牛。十載海軍都畀敵,有誰強弩射濤頭』?

  『鯤身僻處大瀛東,蜃氣橫噓霧腳紅。客有虯髯曾自主,地非甌脫竟輸戎。魏城錯是何人鑄?阮籍途真此日窮。要使狂瀾回既倒,諸公共濟在和衷』。

  『中外名傳二十年,元侯勳業紀凌煙。豈知此老同秦檜,不獨甘心獻莒田。舉國合辭爭割地,疆臣誓死欲回天。是非何必千秋定,一局殘棋已了然』。

  『聞雞競枕祖生戈,節制終資馬伏波。久已同仇思敵愾,未堪唏髮在陽阿。有團尤貴勤言練,不戰焉能遽議和?臣朔縱非諸壯士,擬賡兵甲淨銀河』。

  唐韡之太守之詩既載之矣,馬關議和之時,韡之適寓滬上,聞耗哀慟,有悲臺灣二首,殿於「臺陽集」後,亦不忘州來之意也。詩曰:

  『狂瀾誰障百川東,日下金蛇電掣空。劉帥渾如魏得狗(劉淵亭軍門好犬,每出,群犬隨之),唐王豈復鄭芝龍(唐維卿中丞為臺灣大總統)。鴻溝恥劃諸番界,鯨浪橫飛半線中(半線,地名)。莫笑銅鈴沿舊俗,傷心有淚灑雞籠』。

  『中原鼎沸肆鴟張,電爍颷馳莽戰場。東海難填精衛石,西天已渡達摩航。將軍鼓角三更咽,武帝旌旗十日忙。千里金湯淪異域,朅來白日黯無光』。

  乙未之役,臺灣自主,奉巡撫唐景崧為大總統,以禮部主事李秉瑞為軍務大臣、刑部主事俞明震為內務大臣、副將陳季同為外務大臣。季同字敬如,福建閩縣人,曾學歐洲,為駐法參贊。劉壯肅撫臺時,延為幕客,以功至副將。有弔臺灣四首云:

  『憶從海上訪仙蹤,今隔蓬山幾萬重。蜃市樓臺隨水逝,桃源天地付雲封。憐他鰲戴偏無力,待到狼吞又取容。兩字亢卑渾不解,邊氛從此正洶洶』。

  『金錢卅兆買遼回,一島如何付劫灰。強謂彈丸等甌脫,卻教鎖鑰委塵埃。傷心地竟和戎割,太息門因揖盜開。聚鐵可憐真鑄錯,天時人事兩難猜』。

  『鯨鯢吞噬到鯤身,漁父蹣跚許問津。莫保屏藩空守舊,頓忘唇齒藉維新。江山觸目囚同泣,桑梓傷心鬼與鄰。寄語赤嵌諸故老,海桑歷劫亦前因』。

  『臺陽非復舊衣冠,從此威儀失漢官。壺嶠居然成弱水,海天何計挽狂瀾。誰云名下無虛士,不信軍中有一韓。絕好湖山今已矣,故鄉遙望淚闌干』。

  俞明震字恪士,浙江山陰人。既預臺事,不成而去,宦遊江南。後赴甘肅任蘭州道。著「觚庵詩存」四卷。

  自廈門泛舟渡臺灣海中見夕陽感賦云:『自浮滄海送殘陽,漸覺閒身入莽蒼。一掬酸辛成獨往,無邊天水共微光。風檣隱隱開元氣,朔雁聲聲弔戰場。淒絕一更初魄語,故人相望涕成行』。

  甲午除夕登臺北城樓云:『瘴外日光芒角動,殘年出戶晝常陰。寥天有此登高興,暮雨飄殘隔歲心。役役談兵清議在,冥冥入世幾人深。迷離爆竹千家晚,鍼孔光陰耐苦吟』。

  登廈門南普陀和易實甫原韻云:『登臨初見海嵯峨,回望神州感逝波。坐久自疑趨大壑,再來應恐泣磐陀。愁邊草樹天風急,淚眼乾坤落照多。今日五洲成大夢,獨留殘夢在巖阿』。

  割臺之役,震驚宇內。易實甫觀察奉南洋大臣之命,視師臺南。實甫名順鼎,湖南漢壽人,素以詩鳴,自號哭庵,時與臺人士相唱和,語多慷慨。余記其寓臺感懷六首云:

  『玉門何路望生還,恍惚長辭天地間。黃耳音書隔人海,紅毛衣服共雲山。亡秦歃血今三戶,適越文身古百蠻。皂帽遼東龍尾客,獨慚無術救時艱』。

  『田橫島上此臣民,不負天家二百春。中露微君黎望衛,下泉無霸檜思郇。誰忘被髮纓冠義,各念茹毛踐土身。痛哭珠崖原漢地,大呼倉葛本王人』。

  『愁上高樓望戍烽,東南佳氣幾時鍾。水遮王母三千里,山隔劉郎一萬重。故壘陣圖夔府石,荒城碑字象州松。鯨鯤京觀分明在,何事天驕訪舊蹤』?

  『延平祠宇鬱岧嶢,割據英雄氣未消。見說杜鵑啼蜀帝,不妨桀犬吠唐堯。廿年賜姓空開國,再世降王已入朝。十二銀山掀鹿耳,神靈猶作伍胥潮』。

  『瘴海虞衡覽物華,南方卑濕勝長沙。鉤輈格磔山山鳥,荅雜離支樹樹花。寂寞炎洲棲翡翠,荒涼壤壁走龍蛇。采風番社何人事,唯見蒲桃載滿車』。

  『寶刀未斬郅支頭,慚愧炎荒此繫舟。泛海零丁文信國,渡瀘兵甲武鄉侯。偶因射虎隨飛將,苦對盤鳶憶少游。馬革倘能歸故里,招魂應向日南州』。

  哭庵之詩,和者甚多,而吳季籛之作尤悲壯。季籛名彭年,浙之餘姚人,寄籍粵東,為劉淵亭軍門幕客,陣沒彰化;事載「通史」。詩曰:

  『定遠天教去復還,書生勳業出行間。澄清有志翻滄海,片石何年認峴山。姑息和戎仍逐鹿,果能堅壁早平蠻。包胥甘作秦庭哭,叱馭何辭九折艱』。

  『九重何忍棄斯民,斗柄寅回又是春。反側夷情終割宋,回思遺澤豈忘郇?烏江羞渡八千旅,孤島堅存五百身。太息唐衢徒自負,贏將佳話說逃人』。

  『東南聞說淨狼烽,大帥天生氣特鍾。鐵甲久經沙漠苦,泥丸穩塞玉關重。蕭蕭易水辭燕客,鬱鬱濃陰憩鶴松。收拾珠崖珍重地,緩騎欸段任遊蹤』。

  『南荒天闊勢嶢嶢,霸業分明百折消。草木皆兵思萬福,衣冠垂拱服神堯。饞涎儘聽吞他國,讜論難教悟聖朝。忽往忽來忠義血,可憐齊化赤嵌潮』。

  『戎馬倥傯老歲華,還憐痛哭賈長沙。江南快捧援師檄,帳下齊簪使節花。縱不封侯誇射虎,那容藏拙運靈蛇。中流好掬盟心水,擊楫同浮犯斗槎』。

  『祗為蒼生放一頭,身閒不泛五湖舟。胸中有子爭先局,海外何人識故侯?成敗漫言歸大錯,笑談無補愧清游。無聊試上澄臺望,淚眼撐開隘九州』。

  蓋其慷慨赴義,固已蘊於詩中矣。

  吾鄉許蘊白先生南英,號霽雲,光緒十六年進士。乙未之役,辦理臺南團練局,事敗而去。有次韻和易實甫寓臺感懷之作,並錄於此:

  『黑海黃河任往還,榆關回首白雲間。悲歌有客來燕趙,憑弔何人管海山?寇準信能司北鑰,趙佗浪說長南蠻。有誰起仗籌邊策,國士無雙尚內艱』。

  『浮槎為救難中民,清節如神澤似春。儒將流風君借寇,黍苗膏雨伯思郇。結交肝膽方盟血,誓許頭顱不顧身。記得白龍庵裏會,澧蘭沅芷億佳人』。

  『赤嵌孤島萃狼烽,仁軌英雄閒氣鍾。毗舍耶圖開一局,婆娑洋海隔雙重。殘山剩水呼蒼葛,晚歲寒天見老松。竟使葫蘆依舊樣,紫橋尚有黑旗蹤』。

  『元武蜺旌五丈嶢,扶桑霸氣黯然消。不甘被髮冠冠楚,猶是章身服服堯。議院廣開民主國,版圖還隸聖明朝。請看強弩三千具,鹿耳門前射怒潮』。

  『煤磺茶腦聚精華,況有披金日揀沙。爭羨五行山獻瑞,忽驚兩度砲開花。紙糊媼相貽蜂蠆,錢賜人奴豢豕蛇。失馬塞翁知禍福,問天欲泛斗牛槎』。

  『投筆從戎說虎頭,巨川欲濟苦無舟。涕零闕下陳同甫,談笑軍前李鄴侯。仗劍定應誅醜虜,執鞭竊願逐豪游。滿腔熱血向誰訴,諸葛奇才佐豫州』。

  蘊白有弔吳季籛之詩二首,為錄其一:『北望彰城弔季籛,西風灑淚哭人天。沙場白骨臣之壯,幕府青衫我獨賢。旗捲七星師盡滅,山圍八卦火猶然。嵌城風雨淒涼夜,搖曳霓旌海底天』。蓋季籛率七星旗隊戰沒八卦山麓,則此一詩,可作信史。季籛有知,亦當起舞。

  吳季籛之死,聞者悲憤。吾邑陳鞠譜上舍,豪爽士也,灑酒為文以祭,有「君為雄鬼、僕作懦夫」之語。又以詩弔之曰:

  『書生戎馬總非宜,自請前軍力不支。畢竟艱危能仗節,果然南八是男兒』(季籛為劉淵亭鎮軍幕客,臺北失後,請赴前敵)。

  『溪南溪北兩鏖兵,不愛微軀愛令名。淮楚無聲人散後,屯軍五百殉田橫』(季籛先據大甲溪北,不利,淮楚各營多潰,乃退溪南,唯有屯勇五百相隨)。

  『短衣匹馬戰城東,八卦山前路已窮。鐵砲開花君證果,劫灰佛火徹霄紅』(八卦山在彰化城東,季籛授命之處)。

  『留得新詩作墓銘,九原雖死氣猶生。赤嵌潮水原非赤,卻被先生血染成』(季籛曾和易實甫觀察臺陽感懷詩,有「忽往忽來心上血,可憐化作赤嵌潮」句)!

  『大長扶餘說仲堅,一時忠憤竟徒然。六朝金粉笙歌鬧,知否臺陽有季籛』(唐維卿中丞為臺灣大總統,去後居金陵,猶以歌宴為樂)?

  『幽草萋萋白日昏,無人野奠出東門。阿來本是催租吏,收拾遺衣樹小墳』(祝豐館租趕吳阿來途見季籛之屍,為葬東門之外)。

  鞠譜名鳳昌,字卜五,府治人。臺灣獨立之時,曾任議院議員,上書言事。後渡廈門,著「拾唾四卷」、詩一卷。

  鞠譜有延平祠懷古二首,亦傑作也。

  詩曰:『群龍涸死鱷魚生,瀛海波濤日夜鳴。兩島提封同黑痣,廿年正朔奉朱明。勤王獨奮爭天力,事父終羞乾蠱名。試問奇男元庫庫,何如當日鄭延平』。

  其二:『據浙都閩跡渺然,中興事業委荒煙。沉沙欲折周郎戟,斷水難投戰士鞭。北向稱兵天不共,東來闢國地孤懸。孝陵風雨生秋草,未許遺臣薦豆籩』。

  劉永福之在南也,四川舉人張羅澄郵書軍門,論戰事,議借韓藩外兵來援,而事終不成。余記其柬淵亭之詩云:『回首扶桑銅柱標,夷歌是處起漁樵。近聞下詔喧都邑,焉得併州快剪刀?猛士腰間大羽箭,秋鷹整翮當雲霄。走平亂世相催促,上帝高居絳節朝』。『盡使鴟鴞相怒號,應弦不礙蒼山高。凌煙功臣少顏色,萬古雲霄一羽毛。殊錫曾為大司馬,將軍只數漢嫖姚。即今飄泊干戈際,祗在忠良翊聖朝』。二首皆集杜句,忠憤之氣,溢於行間。澄字岷遠,長甯人。乙未之役,往來滬濱,奔走國事。有弔臺陽詩,載於「普天忠憤集」。

  恩施樊雲門廉訪增祥,為近時詞章家,著有「樊山詩集」。余讀其詩,有書臺北事一首,則指臺灣自主而唐景崧為大總統也。詩曰:『堂堂幕府即離宮,坐踞三貂氣勢雄。豈謂解元唐伯虎,不如殘寇鄭芝龍。蜉蝣天地波濤裏,螻蟻君臣夢寐中。十日臺疆作天子,凝旒南面太匆匆』。

  雲門有馬關二首,刊於日報。有無名氏和之,其第四首云:『海胥潮為不平,郝君心術未分明。有人夕賣盧龍塞,俄頃朝捐鹿耳城。和璧難期秦柱返,鴻毛肯換太山輕。阮公湛醉六十日,有女如何肯與兵』。

  先是雲門有奉懷小村中丞臺灣云:

  『五色雲蟠鹿耳門,尚書劍履動星辰。島環四面玻璃海,花覆全臺錦繡春。地控朔南開幕府,番無生熟盡降人。西夷絕國天驕子,低首中朝社稷臣』。

  『紫樞家世冠東南,橫海飛揚破浪帆。幕佐肯從流外辟,帥符仍帶侍中銜。閒持斑管臨鍾傅,坐命青衣摘阮咸。蕩定鯨波三萬里,好歸臺閣曳顏衫』。

  按小村為邵友濂,浙江餘姚人,光緒十八年任臺灣巡撫,及海防事起,以不知兵辭職去。

  巴縣夏子颺先生疇有聞臺事有感四首,載於「普天忠憤集」,為錄於此:

  『太息屏藩地,而同甌脫兮。吾民雖義憤,無那力難支』。

  『難得精忠士,猶時撓敵軍。螳螂雖奮臂,黃雀更紛紛』。

  『越石奇男子,南關曾請纓。可憐天竟缺,媧石補難成』。

  『六軍齊解甲,何怪豫州逃。一死原難事,旂常名自高』。

  侯官張幼亦太守秉銓,光緒間來臺,為撫墾總局記室,曾草「禦夷制勝策」上之樞府,頗為時論所稱。乙未之役,留滯津門;及聞割臺,深為悲痛,有哀臺灣四首,錄之於下。

  『無端劫海起波瀾,絕好金甌竟不完。陰雨誰為桑土計,憂天徒作杞人看。皮如已失毛焉附,唇若先亡齒必寒。我是賈生真痛哭,三更拊枕淚闌干』。

  『記曾巨艦赤嵌開,早識東彝伏禍胎。海外情天難補恨,人間劫火忽成灰。險隨虎踞龍蟠失,憂逐山窮水盡來。枉說請纓舊儒將,沐猴終竟是庸才』。

  『開門揖盜已難支,況復紛紛錯著棋。太息群才皆豎子,何曾一個是男兒!河山風景傷無異,鎖鑰東南付與誰?笑煞談兵均紙上,浪傳都護策無遺』。

  『甌脫中朝本不存,可憐浩劫滿乾坤。蒼生蹂躪傷盈野,紅女伶仃禁閉門。真宰訴天應掩泣,哀魂動地尚呼冤。黃金不共遼東贖,樞部分明近寡恩』。

  富順宋芸子太史育仁,博通群籍,尤深經學,為王湘綺先生及門高弟。乙未之役,有感事五首,唐衢痛哭、杜牧罪言,兼而有之。詩曰:

  『萬馬渡遼河,千營夜枕戈。城亡諸將在,律喪兩軍和。伏闕書何用,憂時淚苦多。獨憐持漢節,歸雁望雲羅』。

  『江漢隔中原,論都又枉論。艅艎先失水,猿鶴尚乘軒。東海慚高蹈,西鄰畏責言。嘔餘心血在,夜夜似潮翻』。

  『繭足返秦庭,臺灣未解兵。潛師謀鄭管,侵地劫齊盟。星火催和約,樓船息戰聲。如何聞越甲,不恥向君鳴』。

  『投筆一書生,今朝定請纓。竊符驚魏寢,懷璧返秦城。孤憤遭時忌,艱難愧位輕。聞雞中夜起,未悔去承明』。

  『神州真不返,吾意竟蹉跎。忍坐軍需急,甯論歲幣多。揮戈懸漢日,啣石誤虞羅。豈見臧文仲,當車泣卞和』。

  鄞縣黃駿孫大令家鼎,光緒間宦游臺灣。十七年知鳳山縣,時適議修「通志」,與邑人士輯採訪冊,上之大府。割臺之役,親見其事。著「補不足齊詩鈔」,有消夏、秋感諸詩,自註甚詳,讀之嗚咽。

  廳齋消夏云:『重來正與夏相期,地僻衙荒暑不知。為築崇祠繙祀典(謂新建四忠祠),欲增私乘采風詩(謂前修「廳志」)。方忻事簡同山縣,漸覺時艱遍海湄(倭船於乙未四月二十六日到臺北)。咫尺傳聞侔目擊,傷心人譜斷腸詞』。

  『蘇、張註說早空還(謂邵、張二使),上相星軺指馬關。國計輸金兼割地,儒臣抗疏欲移山(謂安侍御維峻、文學士廷式)。遼陽城郭千旗外,橫海樓船一炬間(謂大東溝之役)。畢竟將軍能勝敵,降書遞後尚雍嫻』(謂丁汝昌輩)。

  『競傳唐儉是奇材(臺灣巡撫邵公於甲午九月乞病去位,旨以藩司唐景崧署撫篆。唐公既受事,即徵調前臺灣總兵吳光亮募舊部二千人號飛虎軍,福建候補道楊汝冀募湘軍千五百人,在籍道員林朝棟增土勇千五百人,副將黃義德募粵勇三千人,並東莞縣之精於線槍者千餘人,又飭楊永年赴粵募著名海盜千人;自十月迄歲暮,成軍者五十六營;至乙未春增至百四十營。又以地勢分歧,改諸軍為小隊,以三百六十人為一營,綜計全臺土客新舊各軍約三百數十營。全臺歲入正雜各項計銀三百七十餘萬兩,時藩庫尚存銀十六萬餘兩,旋奉部撥濟銀五十萬兩,郡紳林維源籌捐一百萬兩,民間公繳息借二十餘萬兩,南洋大臣張公奏請續撥一百萬兩,由南洋貸洋款項下劃至上海道交付駐滬援臺轉運局道員賴鶴年、採辦委員茅延年就近兌收,以故餉不告匱),局面翻新自主裁(臺北於五月朔改民主國,紳民分製銀璽,文曰「臺灣民主國總統之章」,又製藍地黃虎旗,推戴唐公。公乃立議院,檄在籍兵部主事邱逢甲為義勇統領、禮部主事李秉瑞為軍務大臣、刑部主事俞明震為內務大臣、副將陳季同為外務大臣;道員姚文棟為游說使,詣京師當軸,瀝陳建國情形)。露布已令神鬼泣(謂唐公所出告示及與泰西各國領事照會),玉書曾見鳳麟來(聞四月二十八日迎銀璽時祥徵甚多)。棘門布置成兒戲,木子猖狂本罪魁(初立民主國,官紳聲勢甚壯,有淮軍革勇李文魁於四月二十九日糾黨劫殺撫標中軍參將方良元,唐公不能置於法,反受挾制,予以兵權,民心由是瓦解)。痛惜浹辰田海變,天心人事費疑猜』(五月初四日,道員李經方偕倭樺山資紀坐兵艦抵滬尾口外,將賫文臺撫交割臺島,以民情洶洶,不敢登岸,唐公遂於十二夜內渡)。

  一夜鯨波澳底生(倭兵於五月初六夜自宜蘭縣轄之澳底登岸,初八日到九份,初九日過瑞芳店,初十夜入基隆,十一晨據基隆城寨。記名提督張兆連統四營守基隆,通判孫道義領二營副之,以大雨潰散,總兵曾喜照帶土勇三營駐澳底,倭至,喜照先遁,其哨長有為倭作鄉導者),雞籠天險竟虛名。妖氛明滅連南雅(五月十三日,土匪劫臺北倉庫,焚衙署;十五日引倭人入府城,二十日倭分據南雅廳治),巨室遷移到上卿(太僕寺卿林維源,臺紳巨擘也;先期請假,挈眷內渡)。恢復空傳新竹縣(五月十七日,倭犯新竹,二十日據城治,屢為義民所挫;至六月朔,始盡掠其地),孤懸難救九芎城(五月二十一日倭據頭圍至五圍,二十九日入宜蘭城)。劃溪為守何人主(先是臺南劉帥與唐公有劃溪為守之約),苗慄無端亦棘荊』(六月二十日倭掠苗栗縣)。

  『前車早覆溯澎湖(二月二十七日倭艦攻澎湖,二十九日失守),勁旅能支一戰無(澎湖通判陳步梯率義勇二千人守城,總兵周振邦領新舊四千守大山嶼媽宮澳及迤南各海口,知府朱上泮領湘勇二千五百人守大城北及迤北各海口,副將劉廷樑等守大城北砲臺,所給餉械,足資半截)?裨將望風爭偃幟(失地日,文武官弁無一及難者),士民鳧水半捐軀。買舟共說元戎巧,念母還憐別駕愚。乙歲剛周重歷劫(謂乙酉二月十三日事),生靈塗炭獨何辜』!

  『七鯤門戶本深嚴,況復將軍坐藺、廉(臺灣鎮總兵萬國本領所部七營守安平一帶,幫辦,臺軍務南澳鎮總兵劉永福率福字八營、七星隊一營守旗後、恆春一帶)。狐鼠屏聲斂牙爪,鱷鯤延首受刀鐮。當地歧處兵嫌薄,晝漸長時饟孰添?無補杞憂勤默祝,欃槍莫射赤嵌尖』。

  秋感云:『消夏詩成墨未乾,秋風吹動淚闌干。正欣遼左連城返(聞倭人允還遼東)(忽報臺中半壁殘。墩燼葫蘆明野火(七月初八日,倭據葫蘆墩),山崩八卦落驚湍(初九日據八卦山,即入彰化)。雲林圖畫沙蓮水(埔裏社舊名水沙蓮),如此膏腴保恐難』(七月十二日倭據雲林縣城,聞已進掠埔裏社廳矣)。

  『揚鑣擊楫各言歸(臺北於四月下浣奉割讓明文並遵議內渡之命,同時卸篆者為署藩司顧肇熙、署巡道陳文騄、署臺灣知府孫傳袞及各廳縣會辦軍務福建水師提督楊岐珍、臺灣鎮總兵萬國本等),道有綸音不敢違。去衛袍存由也縕,適齊馬媲赤之肥。釣屠韜略傳今是,棘霸軍容嘆昨非。爛額焦頭多後至,虧他辛苦出重圍(既改民主國,唐公檄同知黎景嵩為臺灣知府、俞鴻為臺北知府、代理安平知縣忠滿兼護臺南道府印、溫培華為埔里社通判、史濟道為臺灣知縣等,惟臺東直隸州胡傳、南雅同知宋維釗仍舊,諸君多失地後始去,其心亦良苦矣)。

  『南軍苦守過中秋(臺南自甲午八月幫辦軍務劉軍門到防,烽燧不舉,迨乙未中秋後嘉義失守,倭乃分兵四路,水陸撲犯南郡),械盡糧虛似楚囚(劉軍門之守臺南,乙未五月接道庫存餉銀七萬餘兩、府庫及臺南支應局剩銀六萬餘兩,慮難持久,乃集紳商會議設官票局,自數百文至三千文,使兵勇持易薪米,頗能通行;南洋大臣匯交銀五萬兩、粵督貽舊槍二千餘桿、閩督貽舊槍一千餘桿、彈數萬枚、土火藥數千觔、水雷二百具,餘無一應者)。火箭已穿鵝卵鼻(八月二十日倭兵入恆春城),霜旗莫蔽鳳皇頭(八月二十七日倭兵入鳳山新城,翌日分掠舊城)。誰憐忠義諸羅縣(自七月起倭兵屢攻嘉義,以義民固守不得逞,至八月二十日始破),休問荒涼直隸州(臺東新設直隸州,僻在後山,原駐土勇三營,為撫番所設,歸後路副將岱霖節制;岱霖病沒,由直牧胡傳接統。至是不遣自散,而倭人乃至)。昨夜將星潛徙度,郡民浪說尚依劉(劉軍門於九月初二日微服內渡,初四日倭人入臺南府城,民間猶傳其在後山者)。

  『時事真教喚奈何,島民億兆覆巢窠(倭人據臺南府城,即傳令臺東內山一帶克期歸附,從此全臺非清土矣)。兩年遷徙恩原厚(條約有二年內准民自徙),九法更張令太苛(倭人新懸規條九則,勒驅島民就其範圍)。男不負身甘塟火(倭人掘地為坑,凡犯規者納諸坑中燒以煤油),婦知矢節競投波。忠貞足與牛莊埒(謂二月間牛莊街民劫倭弁事),誰譜東甯正氣歌(島民與難者先後約七萬人,余輯有「島碧錄」)?

  『將材漫數大東溝(謂鄧總兵世昌等),忠信堪從十室求(自餉募勇者,有花翎侍衛許肇清糾五百人駐鹿港,苗栗附生吳湯興糾五千人駐中港、後壟一帶,新竹武生徐驤,姜紹祖糾一千人駐大湖口,彰化舉人施菼、施仁恩、貢生吳德功、吳景韓於臺中府設籌防局)。末秩竟甘包馬革(代理恆春知縣歐陽萱遇害於曾文溪,泉州府委坐探巡檢黃閩望遇害於彰化城),侯封合讓爛羊頭(謂義民簡精華、簡大肚等)。彈飛金鐵多摧臂,砲洞心胸尚怒眸(提督陳得勝在金包里出援基隆,陳尚志在葫蘆墩、副將楊再雲在頭份、楊錫九在北斗溪、參將湯仁貴、吳彭年在八卦山、文生吳湯興在大肚溪、武生姜紹祖在新竹、徐驤在大莆林俱陣亡。又有總兵劉得杓、游擊陳金山、都司毛貴談、荀德祿並屍骸無著)。為問三貂先伏法(謂守三貂嶺諸將弁),泉臺相見定含羞』。

  『皕十三年載版圖,一朝輕棄誤庸夫。蚍蜉智小偏搖樹,蟣蝨形微善齧膚。人事於今成覆轍,天心何日許還珠?傍觀休厭唐衢哭,兩世蒙恩此握符』。

  陳鐵香太史之詩既載之矣。乙未之役,鐵香有哀臺灣十首,語多悲慟,讀之淚下。詩曰:

  『抉皆滄波外,茫茫集百憂。河山歸浩劫,鼓角亂殘秋。遁世天無路,逃生海有艘。顛連非意料,飄泊欲誰尤』?

  『賣塞牛思黯,和戎秦會之。乾坤正顛倒,書劍劇危疑。世界竟今日,衣冠非昔時。傷心諸父老,流涕話康熙』。

  『延褻三千里,昇平二百年。塹山成陸海,際地啟腴田。蔗積中春雪,茶香萬灶煙。即今繁盛地,凄絕可憐天』。

  『雞籠連五虎,形勢互遙遙。門戶支金廈,藩籬護薊遼。水衝浮六耳,山險控三朝。拱手都資敵,巖疆一霎消』。

  『一從行省建,風土倍繁華。鍊木樟成腦,採山金有沙。閒情鬥風月,選夢占鶯花。樂土今何似,頹垣賸幾家』?

  『維昔田橫島,殷遺此伏戎。卅年天厭亂,七日將成功。越客行蟲蠱,生蠻贌鹿茸。赤嵌城在否,太息望瀛東』?

  『文武恬嬉日,兵塵警急中。大言慚馬謖,上策學檀公。京闕高寒甚,江湖涕淚同。遺黎嗟靡孑,何處哭途窮』。

  『蹙土原非計,其如柄國何。但求休砲火,遑恤棄山河。死戰民無恨,生還將獨多。微聞嘉義界,尚枕夜中戈』。

  『棄守都無據,誰能一木支。天將驕下國,民竟即東彝。死徙悲黔首,威名誤黑旗。抱頭雖早去,慚絕誓師時』。

  『紅粉誰家女,盈盈玉作團。一鞭驅逼去,畢世洗湔難。涕泣嗟何補,飄零不忍看。生離與死別,痛哭遍江干』。

  安溪林氅雲先生,光緒間來臺,榷辦茶釐。時臺北方建省會,游宦寓公,簪纓畢至。而唐維卿為布政使,每開文酒之宴。一日,氅雲以海舶運致牡丹數十盆,適逢盛開,命送之會;維卿大喜,名曰「牡丹詩社」。及割臺詔下,氅雲歸去,居廈門,築怡園於鼓浪嶼,越十數年乃卒。氅雲名鶴年,號鐵林,寄籍淡水,光緒八年舉於鄉,後以道員加按察使銜。在臺之時,著「東海集」。沒後,其子景商囑余校刊。

  東渡感事呈唐維卿方伯、家時甫星使兼懷幕府諸公云:

  『三貂晴雪正東風,舊跡重尋類斷蓬。千里波濤懸夢寐,萬家憂樂到心胸。田橫孤島悲尤憤,充國屯邊罪亦功。山海征輸民力竭,忍教元氣鑿鴻濛』。

  『目極樓船濟六師,江淮遮蔽此藩籬。雨餘莫忘談牆築,米短何堪議灶炊。泛海神仙工點鐵,逢場傀儡慣牽絲。重瀛但祝銷兵氣,籌筆無勞疏十思』。

  『赤嵌營連壯海山,紅毛城畔唱刀環。晉公節鉞平淮蔡,漢相旌旗掃洞蠻。鯤島浪淘朝雨過,鹿門波撼夜潮還。平原子弟懷風義,卜式憂時鬢已斑』。

  『驛路蕭蕭識馬周,鳶肩翻悔稻粱謀。關河歧路英雄淚,暮夜中庭妾婦羞。枕畔南柯原夢幻,袖中東海祗浮漚。我來共索梅花笑,清博頭銜不夜侯』。

  稻江樓陪劉淵亭、家時甫兩帥夜話云:『海寨連標建赤霞,鯤身鹿耳浪淘沙。西山秀奪花雙桁,南浦雲歸月一槎。鵝鸛千里江正肅,貔貅萬灶夜無嘩。鈴轅風靜香村寂,隔院鸚哥尚喚茶』。

  乙未之役,氅雲在北,愴懷時局,憑弔河山,故集中有紀民主國之詩。詩曰:『天祚扶餘未可知,兩河忠義盼星旗。陳橋擁趙兵虞變,酇國封韓帝不疑。執梃降番尊使相,築臺朝漢長蠻夷。五洲琛賮圖王會,海上樓船望六師』。

  寄劉淵亭臺南云:『五百田橫氣尚雄,曾聞孤島盛褒忠。誓心天地中原淚,唾手燕雲再造功。不信黃金能應懺,誰教赤嵌擅和戎。兵銷甲洗天河夜,隻手瀾回力障東』。

  五月十三日,臺北激於和議,兵民交變,倉皇內渡云:

  『內變方乘外侮憂,掀天波浪截橫流。忽驚車鬼方塗豕,始信冠人盡沐猴。猿鶴化來山月黑,鸛鵝聲亂陣雲浮。滄桑再見田橫島,錯計燕雲十六州』。

  『半壁斜陽列嶼空,大江王氣黯艟艨。依來劉表原非策,哭到唐衢共效忠。萬里隨槎虛奉使,千秋孤注誤和戎。早聞馬後書生諫,得失何心語塞翁』。

  板橋園在臺北之板橋莊,為林樞北觀察所建,時甫太僕又潤色之。氅雲游臺,時相過從。集中有乙未端午家時甫星使招同幕府板橋園夜集,時方建立民主國,越數日而兵火倉皇,賓主俱散;回首名園,亦歸零落,真不勝今昔之感也。詩曰:『海雲島月付滄桑,眼底扶餘識霸王。金谷園亭詩酒錄,玉溪身世綺羅場。隔江喧奪龍舟綵,列戟光凝燕寢香。天漢星槎望牛斗,宣防移節鎮珂鄉』。

  又有偕家時帥內渡留別板橋園五首。

  其一:『富貴與神仙,撤手便歸去。樓閣見五雲,十洲更何處』!

  其二:『千萬買青山,百萬築園墅。海天共結鄰,黃鶴忽高舉』。

  其三:『花石平生心,種松十圍長。無限鳥投林,寒露滴清響』。

  其四:『人生如輕塵,隨處欣所託。坐愛林月明,不記春花落』。

  其五:『瀛島出岫雲,東山潤霖雨。不負故鄉心,忍望故鄉樹』。

  嘉應黃公度京卿遵憲,為光緒間詩壇巨子,著「人境廬詩集」。有臺灣行一篇,則乙未獨立事也。詩曰:『城頭逢逢擂大鼓,蒼天蒼天淚如雨,倭人竟割臺灣去。當初版圖入天府,天威遠及日出處。我高我曾我祖父,艾殺蓬蒿來此土。糖霜茗雪千億樹,歲課金錢無萬數。天胡棄我天何怒,取我脂膏供仇虜。眈眈無厭彼碩鼠,民則何辜罹此苦?亡秦者誰三戶楚,何況閩粵百萬戶。成敗利鈍非所睹,人人效死誓死拒。萬眾一心誰敢侮,一聲拔劍起擊柱。今日之事無他語,有不從者手刃汝。堂堂藍旗立黃虎,傾城擁觀空巷舞。黃金斗大印繫組,直將總統呼巡撫,今日之政民為主。臺南臺北固吾圉,不許雷池越一步。海城五月風怒號,飛來金翅三百艘,追逐巨艦來如潮。前者上岸雄虎彪,後者奪關飛猿猱。村田之銃備前刀,當輒披靡血杵漂。神焦鬼爛城門燒,誰與戰守誰能逃。一輪紅日當空高,千家白旗隨風飄。搢紳耆老相招邀,夾跪路旁俯折腰。紅纓竹冠盤錦絛,青絲辮髮垂雲髾。跪捧銀盤茶與糕,綠沉之瓜紫蒲桃。將軍遠來無乃勞,降民敬為將軍導。將軍曰來呼汝曹,汝我黃種原同胞。延平郡王人中豪,實闢此土來分茅。今日還我天所教,國家仁聖如唐堯。撫汝育汝殊黎苗,安汝家室毋譊譊。將軍徐行塵不囂,萬馬入城風蕭蕭。嗚呼將軍非天驕,王師威德無不包。我輩生死將軍操,敢不歸依明聖朝。噫戲吁!悲乎哉!汝全臺,昨何忠勇今何怯,萬事反覆隨轉睫。平時戰守無豫備,曰忠曰義何所恃』!

  易實甫寓臺詠懷之詩,既載之矣,近於故紙中又得續作六首,語尤悲憤,蓋臺事敗壞時也。詩曰:

  『二百年來虱處褌,涵濡煦育子生孫。久無劇盜萑苻澤,那有強藩桔秩門。麥飯牛羊亡國壟,桃花雞犬遠人村。昆明池上旌旗在,誰撥殘灰驗劫痕』?

  『浪泊炎方站站鳶,書生翻作馬文淵。零丁洋外終無路,大甲溪邊別有天。虎齒所居樓十二,鴻毛難戴界三千。中原一髮何時達,目斷齊州九點煙』。

  『賈誼長沙已自傷,長沙今更隔瀟湘。玄蜂赤蟻蒼梧野,紫蟹黃花綠葦莊。海水似檣環北極,火雲如蓋覆南荒。炎天怪底無冰雪,都入羈人鬢上霜』。

  『天末孤城城上頭,登臨無地可消憂。藤蘿蘆荻如夔府,薜荔芙蓉似柳州。墜露沉雲都入海,驚風密雨總當樓。大荒我有他年約,披髮騎麟再訪秋』。

  『八表風雲一劍磨,夜騎天駟度天河。梳頭逆旅逢張妹,椎髻蠻夷起趙佗。折節太原公子在,感懷真定弟兄多。寶刀難斷東流水,萬古愁心奈爾何』。

  『哀郢懷沙死拒秦,平生幽怨楚靈均。白麟奇木長纓客,紫鳳天吳短褐人。南北恍超風馬海,東西愁近殺牛鄰。卜居終在江魚腹,歲歲三閭占好春』。

  余撰「臺灣通史」,以唐、劉合傳,且為列傳六十之殿。而世之論者每責唐而恕劉,蓋以民主之局,由唐創之而劉承之,然維卿未戰而逃,且有挾款之嫌,淵亭則力守臺南,餉械俱絕,四面被圍,始決然去,則其人之賢、不肖為何如矣。余讀「普天忠憤集」,有杜德輿滬上感詠,其中一首云:『一統猶全局,群凶滿四方。羯胡終猾夏,張楚亦稱王。盜國供私飽,焚臺啟夜行。可憐後庭妾,七日學宮妝』(唐景崧臺灣稱王甫七日,私取庫藏,自焚撫署而逃)。而松桃楊文藻有聞劉淵亭臺南內渡云:『誓死睢陽志,將軍百戰酣。背城能借一,俘帥果囚三。掘鼠庭羅雀,飛騎木絓驂。難鳴孤掌忿,風雨弔臺南』。

  侯官沈愛蒼中丞瑜慶,文肅公之子也,以舉人官至貴州巡撫。光緒初來臺。詩多不存,後刻「濤園集」,有哀餘皇一篇,其自引曰:『光緒乙亥,日本搆釁臺灣番社,先子奉詔視師,勒兵相持數月,日人就款。言路騰謗,以為縱敵,先子不為動。師旋,遵旨復陳練兵、籌餉、製械,儲材、游學、持久六事,請飭各省每年合籌四百萬金,分解南、北洋,計日治海軍,期以十年成三大枝;彼時游學者亦藝成而歸,製船、駕船,不患無人矣。易簀前夕,口授遺疏。先是日本夷琉球為沖繩縣,庶子王先謙請伐,廷旨飭議,未及復奏。至是遂言日本自臺灣歸後,君臣上下,早作夜思,其意安在,不可謂非勁敵。而我之船械軍實,無改於前,冒昧一試,後悔方長,願皇上以安生之質,躬困勉之學,所謂州來在吳猶在楚也。疏入,廷旨促辦海軍,合肥亦悟。北洋海軍權輿於此。而出使大臣李鳳苞請廢船政,謂製船不如買船,而已私其居間之利。後希中旨者,又挪海軍款以辦頤和園工程。甲申一挫,甲午再挫,統帥不能軍,閩子弟從之死亡殆盡。吳公子光曰:「喪先王之乘舟,豈惟光之罪,眾亦有焉」。長歌當哭,遂以哀餘皇名篇』。詩曰:

  『城濮之兆報在泌,會稽已作姑蘇地。或思或縱勢則懸,後事之師宜可記。昔年東渡主伐謀,嚴部高壘窮措置。情見勢絀不戰屈,轉以持重騰清議。鐵船橫海不敢忘,明恥教戰陳六事。軍儲四百餉南北,併力無功感盡瘁。宋人告急譬鞭長,白面書生臣請試。欲矯因循病鹵莽,易簀諫書今在笥。蓄艾遺言動九重,因以為功宜可嗣。誰知一舉罷珠崖,東敗造舟無噍類。行人之利致連檣,將作大匠成虛位。子弟山河盡國殤,帥也不才以師棄。即今淮、楚尚冰炭,公卿有黨終兒戲。水犀誰與張吾軍,餘皇未還晨不寐。州來在吳猶在楚,寢苫勿忘告軍吏』。

  彰化吳立軒先生著「戴案紀略」、「施案紀略」、「讓臺記」等,余撰「通史」,時往諮詢。而先生又關心風化,遇有忠義節烈之事,為之表彰稱道弗置。故里閈多重其人,誠可謂積學之士也。先生名德功,字汝能,設教鄉中,垂四十年,誘掖後進,循循不倦。有「瑞桃齋詩稿」二卷,余就而借讀,為錄數首,以志景行。

  詠懷延平郡王云:『雄心誓與國存亡,蹇蹇精忠氣激昂。諸葛一生終輔漢,沙陀三世永稱唐。招徠輒卻天朝詔,締造來開盤古荒。太息騎鯨人去後,朱家龍種更淒涼」。

  登定軍山云:『曉起登山隴,攜笻緩步行。日從峰隙漏,嵐自澗中生。風氣千層潤,泉流一脈清。縱觀滄海外,帆影互縱橫』。按定軍山則八卦山。

  水沙連云:『地勢高千尺,中間別有天。雌雄山互鎖,清濁水交纏。鳳尾蘭花秀,貓兒竹筍鮮。四時多霧靄,遙望與雲連』。按鳳尾蘭、貓兒竹,皆水沙連所產。

  火燄山在彰化東北,貓羅、貓霧兩山為之左右,奇峰突兀,狀若火燄,「諸羅志」所謂九十九峰者也。余居中時,朝夕相對。而立軒亦有九十九峰歌云:『火燄山高衝牛斗,中列奇峰九十九。丹崖赤嶂錯落排,疑是巨靈細分剖。玲瓏眾笏碧參天,天梯石棧凌雲煙。東升朝日穿山出,槎枒木梳空際懸。一峰未盡一峰起,山光爍爍難迫視。巉巖羅列錦屏開,勢彌高撐玉筍峙。高低樹木鬱參差,峰容點綴景爭奇。松柏樟楠皆挺秀,繼長增高勢彌危。嶙峋怪石懸崖立,傴僂罄折向人揖。夕陽返照光回射,俯壓培塿何岌岌!噫嘻宇內多名山,我臺得此真奇觀。何當聲教化蠻貊,攜笻直上雲之間』。

  臺灣花木之詩,既載以前,以資多識,而立軒亦有詠物諸作,為選四首。

  鐵樹云:『鐵樹生蒼古,槎枒數尺高。枝柯盤柱砥,骨幹類珊瑚。屈曲又文筆,堎嶒擊唾壺。陶鎔逢世用,滄海網遺珠』。按鐵樹一名鐵珊瑚,生於海底。

  石花云:『一種澎湖石,非春亦作花。脫苞形磊落,吐萼勢槎枒。光怪添新樣,嶙峋發怒葩。滄波銀筍浴,西嶼映流霞』。按■〈石婁〉■〈石國〉石花則,狀如花,亦珊瑚也。

  南桃云:『綠竹蒼松外,南桃遍野塘。花開如葦白,實結似梨黃。障水當沙石,編籬固梓桑。微風吹葉動,作作露針芒』。按南桃,木本,或作林投、或作菻荼,譯音也。

  竹蔗云:『蔗圃千畦植,村農利溥長。節多如竹秀,葉密似葭蒼。揭揭風吹響,湛湛露釀漿。待當秋九月,處處獻新糖』。按蔗有數種,竹蔗其一。

  吳士功字汝翰,立軒先生之弟。少以體弱,不赴試,遂至早逝,為詩較少。渡曾文溪云:『夜宿茅港尾,破曉聞雞啼。束裝起就道,望見曾文溪。大雨沛然至,沿途積新泥。輿夫行,前後相提攜。招招舟子來,邛否渡修堤。水勢翻空白,浪花濺眼黧。舉頭望天末,日馭已沉西。蹉跎歎行役,前途何處棲』?

  林亦圖初名星垣,字薇臣,閩縣人,寄籍淡水,補弟子員。少有詩名,為潛園上客,著「潛園寓草」二卷。乙未之後乃卒,年八十二。

  感懷云:『卅載客臺陽,滄桑感一場。白頭遭亂世,赤手怕還鄉。有命何妨俟,無才祗自傷。故人如問訊,詩酒尚顛狂』。按此為乙未之作。

  題查少白詩草云:『堂堂旗鼓壯瀛東,多少名流拜下風。萬里波濤供嘯傲,一囊琴劍老英雄。諸侯倒屣爭迎客,海賈求詩願識公。我亦騷壇稱弟子,心香一瓣禮南豐』。

  陳子潛廣文朝龍,新竹人,曾輯「採訪冊」,亦頗能詩。乙未之役,移家福州,遂卒於是。潛園探梅云:『逋仙去後跡猶存,百樹橫斜自一村。偶為裁詩尋好料,不辭冒雪訪名園。宜編廿六春開徑(園有「二十六宜梅花書屋」),香逗三分豔舉樽。難得堂堂賢令尹,替花生色品題尊』。按園在新竹西門內,為林鶴山方伯所建,今已毀,唯梅尚有存者。

  梁子嘉先生成枬,號鈍庵,廣東三水人,素負奇氣,不得志於鄉里,遂游臺灣,為棟軍掌記室。劉省三中丞見其文,奇之,檄辦東勢角撫墾。子嘉有經濟才,招徠番人墾田樹藝,將為久居計;而割臺事起,義旅雲興,與吳湯興、徐驤等轉戰新竹、苗栗間,事敗而去。至泉州,作諸將四十首,以示林南強。南強藏之,歷年久遠,竟亡其稿,惜哉!乙未之後,子嘉重來,仍主霧峰林氏,鬱鬱不樂。已而復去,遂客死香港,詩稿盡失。余從各處搜求,僅得六十有九首,為錄一卷,藏於「臺灣叢書」,亦稍以留梗概矣。茲錄隘丁、耕山二章,皆撫墾時作也。

  隘丁行云:『日色無光光亦薄,瘴煙入鼻微聞惡。行人畏近隘頭行,守隘隘丁晝擊柝。柝上響停,行人膽驚。伏莽之戎,草木皆兵。柝聲不絕,尋聲出穴。為彼發蹤,磨牙吮血。行人不敢經,飢吻饞涎腥。乘機伺利便,跳踉殺隘丁。挾刃猶敢侮,民間厲禁挾弓弩。利器凶兵遺彼虜,飛而食肉山中虎』。

  耕山行云:『烈山焚長茅,漫天焚老木。老木中焚空,葺茅以為屋。茅根可伐,樹根難劚。輪囷離奇不受犁,枉用驅來繭栗犢。春初種菸,夏初種穀。五月綠雲收,八月黃雲熟。深冬百昌盡,猶見蔓菁綠。山肥稍縮,樹根稍禿。水工開浚,上引飛瀑。高高下下成良田,盡種黍稷與穜稑。山高水深,水不上陸。蔗園茶隴,足供饘粥。君不見塞翁之馬有得失,耀德之陂旋反覆。耕山成敗人豈知,知者天邊兩黃鵠。吁嗟乎!老農耕田不果腹,不耕村田耕山谷。山中豺虎食人肉,今日吞聲向山哭』。

  讀此兩詩,足見我臺番界之險,耕山者之備嘗危苦。而今日得以墾荒食力者,則以我族奮邁而進,再接再厲,故得有此片土也。可不念哉!

  南強名資修,字幼春,臺邑霧峰人,林剛愍公之從孫也;受業於子嘉先生。乙未之役,年方十六,亦作諸將六首,以論臺事,猶少陵詩史也。詩曰:

  『南州稱制萬夫奔,獨為神京守外閽。父老不煩丹穴索,孤臣敢受素麾尊。但思一柱天能倚,其奈群飛海已翻。他日尚餘諸疏在,嘵嘵眾口與鳴冤』(唐維卿中丞)。

  『將軍百戰著威聲,鳳詔遙啣佐上卿。河北虜驚張萬福,關中人望李四平。傳聞馬市收賨布,復遣蛟宮取水晶。至竟白衣搖櫓遁,枉教薏苡累修名』(劉淵亭軍門)。

  『文章任昉推名手,勸進齊臺首上牋。鉛槧生涯邀異數,菰蒲人物此居先。一時噓氣能行雨,滿望隨風直上天。誰信抱琴滄海去,瘴雲長隔祖生鞭』(邱仙根工部)。

  『三戶英雄竟若何,吳公近事感人多。草間持梃長酣戰,夜裏量沙獨浩歌。看月有年皆帶甲,回瀾無力且憑河。纍纍叢塟磺溪路,策蹇荒山未忍過』(吳湯興茂才)。

  『花裏鳴鞭五馬嘶,孤城如斗彗星低。極知此事同巢幕,未便高飛徑拔梯。人笑鴀欽難學鳳,我憐鸚鵡不如雞。俱為說夢知誰是,試把閒情問鄂鵜』(黎伯鄂太守)。

  『猿臂丁年挾箭馳,北平家世虜能知。花拳子弟肩魚箙,雕面豪酋拜隼旗。脫兔每憐身似玉,騎驢今見大力開展髩成絲。臨河誰唱「公無渡」,寂寞天涯老自悲』(蔭堂)。

  謝道隆字頌臣,臺邑諸生。乙未之役,募集義旅,佐邱仙根衛鄉里。事敗而歸,以醫自給。余居臺中,時相來往,酒酣耳熱,痛談時事,輒有髀肉復生之感。頌臣能詩,有割臺一首云:『和議書成走達官,中原王氣已凋殘。牛皮割地毛難屬,虎尾溪流血未乾。傍釜游魚愁火熱,驚弓歸鳥怯巢寒。蒼茫故國施新政,挾策何人上治安』?

  山居偶成云:『賣藥餘貲為買山,結廬小隱住巖間。中年祗愛幽棲好,暫次應將俗慮刪。芳草溪邊堪薄采,晴雲嶺上伴長閒。牧童叱犢歸村去,空谷黃昏且閉關』。林癡仙和之曰:『一邱自號謝家山,垂老菟裘卜此間。薇洞花開攜妓往,豆田草長課兒刪。身除賣藥何曾出,心為敲詩未得閒。時有門生來問字,月明林下叩柴關』。癡仙名朝崧,字峻堂,臺邑人,剛愍之從子也。林氏世習武,而癡仙獨以詩豪,著「無悶草堂詩集」,唯多乙未以後之作,故不采。

  洪一枝字月樵,彰化諸生也,居鹿港。乙未之後,改名繻,字棄生。閉門述作,不鶩外事。「寄鶴齋詩文曫」及「詩話」,皆可傳也。打鹿行云:『崱屴千峰復葛峰,峰峰如劍向人摐。密密藤蘿看不見,中有千年鹿養茸。一群猙獰出蒼狗,林中三鹿五鹿走。腥風惡獸躑躅奔,山豬趨前熊趨後。獵人持鎗林中藏,不期中肩期中首。負鎗復向雲霧中,窮冬莽莽生悲風。捫壑攀巖作猱上,篁榛但見青濛濛。逐鹿深山道,山中惟荒草。相傳上有瓊瑤臺,復說中有金銀島。逐鹿不知山淺深,時時路傍逢洞獠。洞獠深居窮崖陰,逢人殺人無人心。獵人見獠如見鹿,群獠鬨散如驚禽。打鹿取藏澗中水,或雜黃麞兼野豕。十日挈出向冰壺,腸肉既佳味亦美。身帶山中煙瘴歸,歸到家中與婦子。炙肉把酒共酣呼,鹿臭在衣血在鬚。鹿蹏可以換斗米,鹿茸可以市珍珠,鹿角熬膠養身軀。打鹿之樂何如乎?打鹿不畏苦,使余從軍氣如虎,漢家狗屠視如土』。此詩寫臺灣打鹿之景,有聲有色,非入山者不知此狀。顧臺灣打鹿輒逢野番,必糾十數人而往,番見多人則竄避,否則每遭屠殺。

  月樵又有詠古四首,亦不朽之作也。

  其一、『驅車洛陽城,下馬皋門道。憑弔晉時人,胡塵淨如掃。昔者群氐狂,惡氛滿蒼昊。臣庶供醢菹,帝王為輿皁。倏忽無一存,乾坤旋再造。夷吾彼何人,憂心空如擣。不見祖逖鞭,直向趙王堡。於今緬遺蹤,何處容夷獠。伊水澗瀍間,秋色來浩浩。遙望陸渾山,平原滿秋草』。

  其二:『西樓六千里,東樓遙相望。■〈革未〉鞨何醜夷,夸毗稱人皇。中原凌替日,躍馬中山陽。後者居降邸,乃有東丹王。雄猾阿保機,餘風何愴涼。氈裘左衽人,車蓋入大梁。打草棄城走,惆悵登愁岡。行人渡遼水,不見古臨潢。天祚百萬兵,兵威忽不揚。堂堂古雄國,早先弱宋亡。悲風從東來,原野渺茫茫。頹垣廢殿裏,低草見牛羊』。

  其三:『走馬游汴梁,出入汴梁門。哀哀啼杜宇,上有古帝魂。虎狼群女真,南牧萬馬奔。一鞭驅北去,八百趙王孫。後日覆金族,乃仍青城屯。妃嬪及王子,流血京城昏。蕭條上蔡州,黃繖投空村。江南天水碧,猶有半壁存。天興靖康年,天道誰與論。荒荒瓦礫中,白日慘不溫』。

  其四:『登臨陟華岱,滄海望洪波。白雲滿天末,鴻鵠飛鳴過。慨然奇渥溫,於此統山河。中華群驍傑,俯首何其多。運去蹈坎■〈土禀〉,時來生嵯峨。濠陽淮泗間,躍馬起橫戈。壯士揮返曜,英雄挽頹■〈氵陁〉。九州忽如砥,泰嵩不可磨。何以乾坤毀,日月又蹉跎。於今四海內,白狄舞傞傞。大荒蹲獷獥,黑洋發蛟鼉。自東欲徂西,烏兔相盪摩』。

  許蔭亭字劍漁,亦彰之鹿港人。少習古詩文,有名庠序間,惜年未四十而逝。著「鳴無齋遺草」。感懷云:『不堪回首舊山河,瀛海滔滔付逝波。萬戶有煙皆劫火,三臺無地不干戈。故交飲恨埋芳草,新鬼啣冤衣女蘿。莫道英雄心便死,滿腔熱淚此時多』。

  秋思云:『豪情願逐五陵游,琴劍飄零志未酬。萬里西風吹去雁,一天明月送行舟。狂吟欲奪長江槊,沽酒難消野店秋。畢竟壯心澆不盡,拚將沉醉唱「涼州」』。

  胡殿鵬字子程,號南溟,安平人(建省後改臺灣縣為安平,而移臺灣縣於臺中),與余同里閈,時相過從。為文有奇氣,詩亦汪洋浩蕩,有海立雲垂之概。著「南溟詩草」及「大冶一爐詩話」,收羅極廣,議論尤新。惜身世零丁,至困衣食。然其詩自有可傳,固不與統褲兒爭一日之短長也。七鯤觀潮行云:『君不見婆娑洋水鎖重重,毗舍耶山天柱雄?黑潮一潟幾千里,屹立東南大海之中央。絕頂罡風捲地走,吹落天外雲茫茫。淜湃淵沖不見底,飛輪剪渡艨艟衝。七鯤洲外古天塹,安平鹿耳幾戰場。青草湖邊南吼夕,白沙崙畔鐵火紅。漁團陣筏星散下,海天莽莽搏風沙。黑旗無人壯士死,荒城落日弔古槎。老漁向我話疇昔,一聲嗚咽聞悲笳。寒潮浩浩海門來,潮頭萬里東溟開。天馬橫空不可遏,奔雲掣電萬壑雷。將軍如神從天降,一噓蜃氣飛樓臺。暮潮黑黑朝潮青,秋潮激激春潮鳴。古來關海推巨鎮,國險有時不能爭。長鯨拍水東海立,舳艫千里壓江平。此時之潮三丈高,大浪撼山山為凹。王氣江南望孝陵,力挽回瀾奈狂何。桓桓靖海壯請纓,雄師十萬逼東寧。此時之潮高五丈,天下陸沉西臺傾。我臺將種挺人傑,鵝鸛軍聲蜚閩浙。樓船伏波能用奇,百萬鯨鯢相繼滅。覆舟健兒藏水底,夜行畫伏七百里。屭贔負碑出寧南,大漢天聲固尚矣。三百年來丁國變,鷺鯤衣帶爭傳箭。兩代廢興逝水流,日射扶桑失組練。東南大地古山河,慷慨憑笻發浩歌。一片赤嵌忠義血,化作秋風震怒濤』。

  南溟又有臺陽詠古四首,亦少陵詠懷古跡之意。詩如下:

  『雄師直搗失王城,氣壓荷蘭十萬兵。故朔廿年存永曆,孤臣一島笑田橫。陸沈薊北功難復,濤起靈胥恨未平。太息有明三百載,霸圖還創自書生』(延平王)。

  『翠霞搖曳竹林叢,莽莽雄圖認故宮。十二樓臺春已老,三千世界色皆空。疏鐘聲渡荒園暮,斷壁煙消夕照紅。一代興亡成底事,笑他桃李舞東風』(海會寺)。

  『婆娑洋裏自乾坤,凜凜明家生氣存。惟婦惟夫扶大節,不臣不妾泣貞魂。杜鵑空染湘妃淚,精衛長啣帝子冤。剩有王孫爭位號,幾人終不負君恩』(寧靖五妃)。

  『參軍幕府老逮臣,夢蝶園中草自春。雲月孤高天以外,蕨薇長秀海之濱。餘生有恨遼東帽,一旅難興洛邑民。零落瘦梅留傲骨,夕陽憑弔幾詩人』(夢蝶園)。

  王漢秋字詠裳,安邑人,居府治,素以文名,亦頗能詩。

  聞警云:『鹿耳門前吼怒濤,奇愁鬱勃索香醪。記曾風雨淒涼夜,燈影搖紅讀豹韜』。

  過鐵砧山云:『征途落落忍辭艱,石咽泉流路幾灣。傲骨一身經百煉,今朝又到鐵砧山』。

  稻江紀別云:『小樓煙雨晚江潮,帶得離愁上畫橈。折柳泥君留爪跡,重來好認舊枝條』。

  乙未之役,詠裳避居廈嶼,未幾客死。施澐舫山長哭之以詩曰:『竟以一衿畢,汝愁安可埋。身甯為貧死,道肯與時諧。市隱添吟債,饑驅損壯懷。鷺門三尺塚,權作小眠齋』。

  魏紹英字篤生,新竹人,素業儒,設教里中,不慕榮利。余游淡北,曾見之於寓廬,盎然道貌,悃愊無華。及卒,其子潤庵乞余志墓,並示遺詩,受而載之。

  乙未避亂崇武,歸舟阻風泊觀音澳云:『乾坤戰伐總堪傷,魂夢無因淚數行。巨浪連天爭簸舞,扁舟一葉共低昂。豈期絕海逢孤島,何處青山認故鄉?長記亂離秋八月,觀音澳上幾彷徨』。課子云:『課子從來望豈奢,要令清白繼吾家。讀書明理資修養,守分安貧莫怨嗟。俯仰問心求不愧,浮沉於道貴無差。中原儻有興隆日,祭祀毋忘告阿爺』!

  王松字友竹,新竹人,耽吟詠,曾以所為詩乞施澐舫山長刪定,名曰「如此江山樓詩存」。余撰「詩乘」,函索所作,友竹大喜,出以相示。為錄數首,以志盍簪。

  乙未生日感作云:『我今三十乃如此,便到百年已可知。孤憤惜無青史分,不才閒過黑頭時。太平得壽方為福,離亂全生祗賞詩。此日豈惟毛義感,涓埃未報負男兒』。

  書憤云:『生逢割地亦徒憂,烽火連天尚不休。家有兩姑難作婦,國無一士覔封侯。安危於我何輕重,得失勞人問去留。大局不禁長太息,華夷從此是春秋』。

  登城東樓云:『登陴望闕歎闕空,時事浮雲大海東。繞郭溪聲秋雨後,滿樓山色夕陽中。移家人困搬薑鼠,守土民愚負版蟲。一片熱腸雙冷眼,悉來祗合問蒼穹』。

  亂後游潛園云:『醉過西州更愴神,潛園無復昔時春。忍看石筍鐫為柱,況說梅花斫作薪。臨水高樓餘瓦礫,藏山絕業化灰塵。傷心來去堂前燕,悲語如尋舊主人』。

  乙未之役,蒼頭特起。新竹姜紹祖方弱冠,散家資,集義旅,自成一軍,力戰數次,既敗復出,遂陣沒於枕頭山麓,士論壯之。紹祖字贊堂,居北埔,為墾戶秀鑾之孫。少年豪爽,亦頗能文。曾建茶亭於鹿藔坑,以息行人,自撰楹聯鐫於柱石曰:『雖非廣廈遮寒士;亦效環滁築醉翁』;又曰:『此外程途多未歷;個中甘苦貴親嘗』。亦可想見其人矣。聞紹祖就義後,日軍尚未知,命佐佐木照山索之。至家,捕其妻,問紹祖所在。答曰:『我夫為國效命,想已戰死;余為紹祖妻,欲殺則殺』!照山聞之大驚,遂釋之。余撰「通史」載紹祖事,未及其妻,故補之。

  澐舫有輓唐維卿之詩,蓋乙未以後作也。初,維卿聘卿舫主講海東害院,文酒唱酬,蜚聲壇坫。及內渡後,猶時以尺素詢起居。越素年,維卿乃卒。詩曰:

  『身逐靈胥捲怒波,平泉花木奈公何。登壇恨短詞人氣,伏壢愁聞烈士歌。陶侃運齋空有甓,魯陽返舍更無戈。招魂莫問田橫島,鯤、鹿回頭一剎那』。

  『垂老生還入玉門,得歸骸骨總君恩。將軍棨■〈卓戈〉中丞府,吏部文章太史垣。絕域奇功投筆起,衰朝晚節蓋棺論。可憐越秀山前路,零落巢痕與爪痕』。

  『杉湖蓮盪甲西南,屈指耆英六十三。已散俸錢貧似故,未安家食老何堪。閒來書向空中咄,儒者兵於紙上談。差幸籌邊傳一疏,請纓人說是奇男』。

  『無端空谷渺知音,太息遺民共陸沈。南國至今猶愛樹,東山不出復為霖。十年滄海桑田劫,千里江湖魏闕心。誰向崖州同下淚,孤寒八百受恩深』。

  聞維卿歸里後,以所攜餉款大起園亭,置酒演劇,極其豪貴,故有「平泉花木」之句。

  割臺之後數年,林氅雲先生主講廈門東亞書院,月課詩文,曾以皷浪嶼懷鄭延平為題,作者甚多。陳鐵香太史亦有一篇,刊於「藤花吟館詩錄」。茲錄於此,以殿詩乘。其詩曰:『鹿耳礁邊春日晴,龍頭渡口春潮生。湛然古井湧空碧,千秋人識鄭延平。當年投袂起石井,長耳大尾草雞鳴。天哀孤臣不忍絕,留此掌地居田橫。鐵人藤牌團散陣,一十七萬屯義兵。無君無父志獨苦,變局忠孝荒洪驚。唐王、桂王安在哉,乃能一木支天傾。致身未遜王保保,奉朔偏類李茂貞。丹心近感烏衣國,赤手遠奪紅毛城。天不祚明亦已矣,扶餘有國終無成。熙朝教忠頒盛典,錫謚建廟昭聖明。山川猶是人非昔,茫茫四顧空復情。我來訪古上孤嶼,翦江一葉春帆輕。登高遠望毗舍耶,傷哉無人來騎鯨』。

【台湾文献丛刊·第64种】台湾诗乘

  台湾文献丛刊

  【第 64 种】

  台湾诗乘

  .作者:连横

  .原书页数: 0262 页

  ●书籍简介

  第六四种「台湾诗乘」

  本书(二册二六二面一五七、二○○字)分六卷,连横撰。作者字武公,号雅堂、别号雅棠、又号剑花;台南人。清光绪四年,生于台南马兵营。年十八,遽遭割台之痛,始学诗以述家国凄凉之感。并以时搜集台湾民主国文告,预储撰史材料。日俄战后,愤清政不修,至厦门创「福建日日新报」,鼓吹排满。嗣报馆被封,回台主「台南新报」汉文部。越三年,移居台中,入「台湾新闻」,开始撰作「台湾通史」;因与林朝崧、赖绍尧辈创栎社,以道德文章相切劘。民国初建,有远游大陆之行。至三年,返台。自此即潜心述作,越五年而「通史」以成。旋移居台北,集古今作家之诗,刺其有系台湾者编而次之,名曰「台湾诗乘」。十三年,又编行「台湾诗荟」月刊,校订夏琳「闽海纪要」。后又为保存台语计,贾其余勇撰「台湾语典」。至二十二年,举家移居沪上;二十五年夏,因病逝世。本书成于民国十年,「自序」有云:『子舆有言:「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是诗则史也,史则诗也」。余撰此编,亦本斯意』。所采古今之诗,上自开台草创,下讫割台前后;诚如「自序」末云:『读此编者,其亦有感于变风、变雅之会也欤』!

  连氏所着,除本书与「台湾通史」、「台湾语典」外,尚有「剑花室诗集」、「雅言」及「雅堂文集」等书,分详第九四、一二八、一六一、一六六、二○八种诸篇。

  ●序号   篇名

  1  苏序

  2  自序

  3  题词

  4  台湾诗乘卷一

  5  台湾诗乘卷二

  6  台湾诗乘卷三

  7  台湾诗乘卷四

  8  台湾诗乘卷五

  9  台湾诗乘卷六

  ●苏序

  连子既成「台湾通史」之三年,益以其间撰为「台湾诗乘」一书。书成,属序于余。余惟诗之存亡,岂不重视其人哉?逊清三百年间,前后称诗者众矣。自渔洋、秋谷、愚山、初白诸子以来,各家流派,虽互有得失,然风骚坛坫,迭为主盟;独台湾以边陲僻处,远介东堧,卒未获左旗右鼓,驰骋中原,以争黄池一日之长。间有寓贤、名宦如沉斯庵、唐薇卿辈所谓「福台新咏」、「斐亭诗畸」者,曾几何时而声销采匿,几几乎与太液之波、昆明之灰同归阓寂也。盖风气之所塞、壤地之所囿、才力之所绌,实无人焉为之表彰而羽仪之。诗之亡,匪自今日始也。

  连子以抑塞磊落之才,丁否阨流离之会,间尝涉江踰河,吊旧都,歌易水,北至沈阳、山海关外,所过山川都邑之沿革,声华文物之盛衰,激昂豪宕,一寓于诗。连子之诗姑勿论,独念连子崛起榛芜,慨然以表彰羽仪之功引为己任,卒使沉渊之珠腾于赤水、埋幽之剑焕于丰城,炳炳琅琅,于今为烈。意者天殆欲昌明诗教于边陲僻处之区,而特特以表彰羽仪之功归我连子也!往者顾侠君选元诗,梦古衣冠来拜者数百人;王德甫撰「湖海诗传」成,同时有捧书饮泣者。盖诗文之道,感乎幽明。异日此编一出,风行海内,方且左旗右鼓,驰骤中原,以争黄池一日之长。微我连子,其谁属乎?然则连子表彰羽仪之功,顾不伟欤!顾不伟欤!

  壬戌冬节,晋江苏镜潭菱槎甫序于淡江寓卢。

  ●自序

  「台湾通史」既刊之后,乃集古今之诗,刺其有系台湾者编而次之,名曰「诗乘」。子舆有言,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是诗则史也,史则诗也。余撰此编,亦本斯意。

  夫台湾固无史也,又无诗也。台为海上荒土,我先民入而拓之,以长育子姓,艰难缔造之功多,而优游歌舞之事少;我台湾之无诗者,时也,亦势也。明社既屋,汉族流离,瞻顾神州,黯然无色,而我延平郡王以一成一旅,志切中兴,我先民之奔走疏附者渐忠励义,共麾天戈,同仇敌忾之心坚,而扢雅扬风之意薄;我台湾之无诗者,时也,亦势也。清人奄有,文事渐兴,士趣科名,家传制艺,二三俊秀始以诗鸣,游宦寓公亦多吟咏,重以舆图易色,民气飘摇,侘傺不平,悲歌慷慨,发扬蹈厉,凌轹前人;台湾之诗今日之盛者,时也,亦势也。

  然而余之所戚者则无史。无史之痛,余已言之。十稔以来,孜孜矻矻,以事「通史」;又以余暇而成「诗乘」。则余亦可稍慰矣。然而经营惨淡之中,尚有璀璨陆离之望。是诗是史,可兴可群。读此编者,其亦有感于变风、变雅之会也欤!

  辛酉花朝,台南连横序于台北大遯山房。

  ●题词

  遗山野史少陵诗,今日于君并见之。千古才人一枝笔,相怜传世总伤时。

  难得知书有细君,十年相伴助文情。从来修史无兹福,半臂虚夸宋子京。

  掌故搜罗三百年,几多佳句集毫颠。任公尚有游台稿,好采遗珠续后编。

  鹿耳鲲身壮海东,延平剑气尚磨空。不须更写沧桑感,还我河山指顾中。

  民国三十三年十一月,吴兴陈其采题。

  ●台湾诗乘卷一

  台湾连横撰

  台湾为海上荒土,我延平郡王入而拓之,以保存汉族;宏功伟绩,震曜坤舆,具载「台湾通史」。闻王克台后,颇事吟咏,而不留只字。岂当玄黄之际,王之子孙閟而不发欤?余从各处搜罗,仅得一首,为登岘石山;是为北征之时,师次京口所作。诗曰:『黄叶古祠里,秋风寒殿开。沉沉松柏老,瞑暝鸟飞回。碑碣空埋地,庭阶尽杂苔。此地到人少,尘世转堪哀』!

  延平郡王之诗,既载之矣,嗣有友人传示一首,为王手书,现存平户某所;惜不知其题目,似为游览之作。诗曰:『破屋荒畦趁水湾,行人渐少鸟声闲。偶迷沙路曾来处,始踏苔岩常望山。樵户秋深知露冷,僧扉昼静任云关。霜林独爱新红好,更入风泉乱壑间』。

  平户在日本肥前国,与长崎隔带水,有千里滨,延平降诞之地也。清嘉庆元年壬子(按嘉庆元年为丙辰,壬子系干隆五十七年;经查原稿,确系壬子)冬十二月,藩主松浦干斋公命建庆诞芳纵碑,叶山高行撰文,多贺嘉彰书册,而自系铭。碑高可丈余;旁有椎,干老叶茂,闻为延平幼时所植,至今宝之。

  台湾之名始于明季,而澎湖见于隋代。及唐中叶,施肩吾始率其族居此。肩吾,汾水人,元和中举进士,隐居不仕,有诗行世。其题澎湖云:『腥臊海边多鬼市,岛夷居处无乡里。黑皮年少学采珠,手把生犀照咸水』。是此居民尚为岛夷,故有「黑皮年少」之语。然澎湖之有华人,远在秦、汉之际。或曰:楚灭越,越之子孙迁于闽,流落海上,或居于澎湖。是华人之来也已久,惟不见于载籍尔。

  有明之末,海氛不靖,闽、粤戒严。天启二年,荷人再乞互市,明廷不许,遂据澎湖。四年春,福建巡抚南居益遗总兵俞咨皋讨之,荷人大败,擒其将高文律,斩之以徇。八月,荷人请和,乃去澎湖而入台湾。是时居益至厦门,调集水师,筹军务,故有视师中左所之诗。中左所者,厦门也。诗曰:『寥廓闽天际,纵横岛屿微。长风吹浪立,片雨挟潮飞。半夜防维楫,中流谨袽衣。听鸡频起舞,万里待扬威』。其二:『一区精卫土,孤戍海南边。潮涌三军氧,云蒸万灶烟。有山堪砥柱,无地足屯田。貔虎聊防泛,蛟龙藉稳眠』。此诗第一首仅言驻厦用兵之事,而第二首则言澎湖之险要。「有山」、「无地」两句,可作一篇防海论。

  沉斯庵太仆以永历三年入台,时台为荷人所据,受一廛以居,极旅人之困,弗恤也。及延平至,待以宾礼。清军得台后,卒于诸罗。斯庵名光文,字文开,浙之鄞人也;居台三十余年。自荷兰以至郑氏三世盛衰,皆目击其事。著书甚多,台湾文献推为初祖;然书已散佚。余搜辑其诗,仅得六十有九首,编为一卷,列于「台湾诗存」。

  忆感云:『暂将一苇向东溟,来往随波总未宁。忽见游云归别坞,又看飞雁落前汀。梦中尚有娇儿女,灯下惟余瘦影形。苦趣不堪重记忆,临晨独眺远山青』。

  慨赋云:『忆自南来征迈移,催人头白强扶持。乐同泌水风何冷,饮学秋蝉露不时。最幸家贫眠亦稳,堪怜岁熟我仍饥。仰天自笑浑无策,欲向西山问伯夷』。

  斯庵有己亥除夕之诗。己亥永历十三年,荷兰尚据台湾,则其困乏尤可知矣。诗曰:『年年送穷穷愈留,今年不送穷且羞。穷亦知羞穷自去,明朝恰与新年遇。赠我椒尊属故交,频频推解为同胞。客路相依十四载,明年此日知何在。修门遥遥路难通,古来击楫更谁同。也怜窭空嗟无告,犹欲坚持冰雪操。爆竹声喧似故乡,繁华满目总堪伤。起去看天天未晓,鸡声一唱残年了』。

  永历十五年,延平克台湾,中土士大夫多从之至。闻斯庵在,大喜,各以相见为幸。故其集中颇有唱酬之作。如谢王愧两司马见赠云:『廿载仰鸿名,南来幸识荆。忘机同海客,尊义缔寒盟。霖雨时思切,东山望不轻。流离谁似我,周急藉先生』。卢司马惠朱薯赋谢云:『隔城遥望处,秋水正依依。煮石烟犹冷,乘桴人未归。调饥思饱德,同饿喜分薇。旧事萦怀抱(司马昔为我郡兵宪),于今更不违』。齐介人旋禾,未及言别,兹承柬寄,欣和云:『忽带青云去,惟将逸韵留。剡舟知待雪,陶径已辞秋。风足高山水,光原灿斗牛。瑶华承寄问,多病获新瘳』。按王司马字长孺,号愧两,福建惠安人,官至兵部左侍郎,后卒于台。卢司马名若腾,字闲之,号牧洲,福建同安人,官至兵部尚书,后卒于澎。而齐介人未详。

  斯庵又有别顾南金、洪七峰二诗,亦同客台湾者。南金,浙江黄岩人,曾任江南粮储道,驻京口,延平北伐之时来归,迁之台湾。七峰疑洪旭之族人;旭字九峰,同安人,为延平部将。

  别顾南金云:『明知苦节却艰贞,九载相怜藉友声。邱壑有怀推老大,色言欲避笑愚生。入山地近区南北(南金移居南路),此日情深胜弟兄。安得时时慰依傍,长如鸥鹭得随行』。

  别洪七峰云:『鹭岛初来便识君,东山又共学耕耘。发肤无恙悲徒老,著述方成悔欲焚。忽作闲心同倦鸟,俄焉长揖别高云。从今只合言于野,理乱都将置不闻』。

  野史载延平薨,子经嗣,颇改父之臣与政。斯庵作赋有所讽。或谮之,乃变服为僧,逃入罗汉门山中。或以言解之于经,乃免。斯庵集中有山居八首,当作于是时也。诗曰:

  『战攻人世界,隐我入山间。且作耽诗癖,谁云运甓闲。松杉生远影,风雨隔前湾。天路遥看近,归云共鹤还』。

  『生平未了志,每每托逃禅。不遂清时适,聊耽野趣偏。远钟留夜月,寒雨静江天。拯涣方乘木,才弘利涉川』

  『念此朝宗义,孤衷每郁寥。未能支厦屋,祗可托渔樵。冀作云中鹤,来听海上潮。长安难得去,不是为途遥』。

  『已当天末处,地亦近南交。欲雨虚帷润,无家壮志拋。桐看几落叶,燕记屡营巢。正作还乡梦,虚窗竹乱敲』。

  『只说暂来尔,淹留可奈何。驱羊劳化石,返舍拟挥戈。我耻周旋倦,人言厌恶多。旅途宜自惜,慨以当长歌』。

  『云间长抱石,鸥梦浅依沙。山静能容客,潮流直到家。苟全徙倚便,小隐困穷加。不识春风面,何人问落花』?

  『饿已千秋久,人堪饭首阳。苦忧徒反侧,无事笑徜徉。慨想风云合,回思雨露长。祗今空寂寞,能不变沧浪』?

  『长松不可俯,远视立亭亭。月色来窗曙,山光到海青。荒村余古意,老鹤爱修翎。正发临池兴,忧来笔又停』。

  斯庵又有感怀八首,亦是时之作。诗曰:

  『未伸靖节志,居此积忧忡。退避依麋侣,流离傍蜃宫。身闲因性懒,我拙任人工。岛上风威厉,衾寒梦未终』。

  『采薇思往事,千古仰高踪。放弃成吾逸,逢迎自昔慵。花枯邀雨润,山险倩云封。即此烟霞外,心清听晚钟』。

  『不改栖迟趣,偏因诗酒降。晨风摇远树,夜月照寒釭。地静长留古,心幽岂逐尨。兴来怀友处,结韵老梅桩』。

  『蓬蒿长仲蔚,卜亦卖成都。独钓月千尺,分耕云半区。乐饥水有泌,行乞市非吴。但是栖依者,相从莫问途』。

  『朋来闲话旧,感叹到斜曛。联袂招新月,分途送暮云。梅寒摇梦影,笔冻冷花纹。兴倦登楼矣,依刘今未闻』。

  『往事平生恨,株牵且俟河。触藩谁遣触,磨蝎命先磨。海屿薇原少,天南雁不过。支扉当夜静,霜月影婆娑』。

  『南来积岁月,又看荔将花。志欲希前辈,时方重北衙。隐心随倦羽,寒梦绕归槎。忽觉疑仙去,新尝蒙顶茶』。

  『忽尔春将半,居诸不肯停。新诗萦雪梦,愁思入寒扃。同调孚声气,时贤重典型。敝庐依大武,遥接数峰青』。

  按大武峦在今嘉义之东二十里。

  斯庵又有思归之诗;以第六首结句观之,则居台已十年矣。中原易主,故国久墟,又何必作归计哉!诗曰:

  『岁岁思归思不穷,泣歧无路更谁同。蝉鸣吸露高难饱,鹤去凌霄路自空。青海涛奔花浪雪,商同颷夜动叶梢风。待看塞雁南飞至,问讯还应过越东』。

  『飒飒风声到竹窗,客途秋思更难降。霜飞北岸天分界,月照家园晚渡江。蓬岛无薇增饿色,闲庭有菊映新缸。夜深寻友沿溪去,怕叩柴门惊吠尨』。

  『我贵何妨知我希,秋山闲看倚荆扉。涛声细细松间落,雪影摇摇荻上飞。诗瘦自怜同骨瘦,身微却喜共名微。家乡昔日太平事,晚稻香新紫蟹肥』。

  『潮水始从天外来,澄光一片隐楼台。东山兴懒藏游屐,栗里花残覆酒杯。熟惯穷愁诗债逼,久安寂寞道心开。洗心欲挽河犹远,利涉当前藉大才』。

  『不飞霜色到疏林,芦雪枫丹秋已深。民习耕渔因土瘠,天留风月绝尘侵。山容渐老添诗料,海气凝寒动客心。絺绤自看还敝甚,无衣空捣月明砧』。

  『山空客睡欲厌厌,可奈愁思梦里添。竹和风声幽戛籁,桐筛月影静穿帘。暂言放浪樵渔共,久作栖迟贫病兼。故国霜华浑不见,海秋已过十年淹』。

  鄞县张苍水尚书曾与延平郡王北伐,招抚江西,败后入海,嗣与王同定台湾。及见王无西意,遗诗诮之。有『中原方逐鹿,何暇问虹梁』;王一笑而已。无何王薨,子经嗣,益郁郁不乐,遂散旧部,隐于浙江海上,为清吏所得,慷慨授命;事载「台湾通史」。尚书名煌言,字玄着,工诗文,善治兵,延平礼之。

  余撰「台湾通史」之时,系据「南雷文定」;后阅「鲒埼亭文集」,则苍水固非隐于西湖,而遁于定海之悬屿,其墓在杭州南屏山麓。余又得其全集,有「奇零草」四卷,徐闇公中丞在厦序之;则苍水之诗固在,且多关台湾及郑氏军事,为录一卷,存于「台湾丛书」。

  苍水有感怀兼悼延平王云:『拟将威斗却居延,捧读珠盘事渺然。龙斗几人开贝阙,鹤归何处问芝田?引弓候月争相贺,挂剑寒云祗自怜。想到赤符重耀日,九原还起听钧天』。

  「南雷文定」所载『中原方逐鹿,何暇问虹梁』之句,余读「奇零草」,为苍水送罗子木之台湾之诗,而非寄延平也;且事亦有异。子木名纶,以字行,一作自牧,应天溧阳人,年少有奇气,苍水见而器之,欲留军中,不可;既而其父为清兵所执,誓复雠,遂从苍水,为参军,同患难。时延平伐台湾,荷人婴城守,数月未下,苍水在厦命子木致书延平,劝其罢兵,移师西指,再图中原,延平不从,故其诗曰:『中原方逐鹿,何暇问虹粱。欲揽南溟胜,聊随北雁翔。鲎帆天外落,虾岛水中央。应笑清河客,输君是望洋』。其二:『羽书经岁杳,犹说衮衣东。此莫非王土,胡为用远攻?围师原将略,墨守亦夷风。别有蒭荛见,回戈定犬戎』。

  苍水既遣罗子木赴东都,并遗书于王司马忠孝、沈御史佺期、徐中丞孚远,皆在延平军中,请其同劝延平,移师西指。而延平以台湾初定,休兵养士,不遑兼顾。苍水有得故人书至自台湾之诗,则王、沉诸公之复书也。诗曰:『炎洲东望伏波船,海燕衔来五色笺。闻有象芸芝朮地,愁无雁度荻芦天。抽簪身自逋臣幸,弃杖谁应夸父怜。祗恐幼安肥遯老,藜床皂帽亦徒然』。

  『杞忧天坠属谁支,九鼎如何系一丝?鳌柱断来新气象,蜃楼留得汉威仪。故人尚感蹇裳梦,老马难忘伏枥时。寄语避秦岛上客,衣冠黄绮总堪疑』。

  苍水集中有感事四首,则指延平经营台湾也。诗曰:『箕子明夷后,还从徼外居。端然殊宋恪,终莫说殷墟。青海浮天阔,黄山列地虚。岂应千载下,摹拟到扶余』。

  『闻说扶桑国,依稀弱水东。人皆传燕说,地亦辟蚕丛。筚路曾无异,桃源恐不同。鲸波万里外,傥是大王风』。

  『田横尝避汉,徐福亦逃秦。试问三千女,何如五百人?槎归应有恨,剑在岂无嗔。惭愧荆蛮长,空文采药身』。

  『古曾称白狄,今乃纪红夷。蛮触谁相斗,雌雄未可知。鸠居粗得计,蜃市转生疑。独惜炎洲路,春来断子规』。

  张苍水在厦之时,与徐闇公、卢牧洲、王愧两、沉复斋诸公相唱和,故其集中颇有赠答之什,而闇公亦有送张宫保北伐、挽张宫保之诗;是其道义之交,寓于辞藻,固不以死生易节也。苍水之作,为录于后。

  赠徐闇公年丈云:『王谢风流谁更传,雄文廿载国门悬。胡床高据谈经日,汉室初征射策年。每拟珊瑚为架笔,雅闻缨组更当筵。岂知把臂蓬壶外,江左衣冠傲昔贤』。

  『竹箭东南横得名,飞来龙剑却争鸣。谁云四海同科第?自是中原一社盟。悬榻君应称快事,乘槎我亦叹劳生。他年若遂莼鲈兴,拟共山阴道上行』。

  『吾道沧洲任所遭,岂因标榜得名高。重逢尚握苏卿节,久别谁弹钟子操。明日开尊皆胜侣,春风入座似醇醪。伟长未便从军老,已羡文章晚更豪』。

  华亭徐闇公中丞孚远,少与夏允彝、陈子龙结几社,以道义文章名于时,后以左佥都御史从鲁王至厦门,延平客之。初,延平在南京国学,尝欲学诗于闇公,以是尤加礼敬,如是几及十年。其后入台,着「钓璜堂诗集」二十卷,中有在台之作。为钞一卷,存于「台湾丛书」,亦保存文献之责也。集中有东宁咏一首,东宁者,台湾也,录之于下:『自从飘泊臻兹岛,历数飞蓬十八年。函谷谁占藏史气,汉家空叹子卿贤。土民衣服真如古,荒屿星河又一天。荷锄带笠安愚分,草木余生任所便』。则闇公之身世凄凉可知矣。

  「鲒埼亭文集」徐闇公传,曾采入「通史」;后读鄞黄定文书「徐闇公传」后,谓壬寅成功卒,鲁王亦以是冬薨,闇公屏居山谷,与其后妻戴氏伐薪煨芋,仅而得存。余读「钓璜堂诗集」,有锄菜一篇,或作于此时耶?诗曰:『久居此岛何为乎?恶溪之恶愚公愚。半亩稻田不可治,畦中种菜三百株,晨夕桔槔那得濡?沾块之雨昨宵下,叶里抽茎生意殊。烹菜沾酒卿自慰,西邻我友亦可呼。只今十载在泥涂,南云杳杳天路逋,我欲往从乏騊駼』。

  闇公寓居海上,曾与张尚书煌言、卢尚书若腾、沈都御史佺期、曹都御史从龙、陈光禄士京为诗社,互相唱和,时称海外几社六子,而闇公为之领袖。余读其集,如赠张苍水、沉复斋、辜在公、王愧两、纪石青、黄臣以、陈复甫、李正青诸公,皆明季忠义之士而居台湾者;事载「通史」。为录一二。

  送张宫保北伐云:『上宰挥金钺,还兵树赤旗。留闽纾胜略,入越会雄师。制阵龙蛇绕,应天雷雨垂。一戎扶日月,群帅奉盘匜。冒顿残方甚,淳维种欲衰。周时今大至,汉祚不中夷。赐剑深鸣跃,星精候指麾。两都须奠鼎,十乱待非罴。烟阁图形伟,殷廷作楫迟。独伤留滞客,落魄未能随』。

  寿陈复甫参军云:『世事方屯难,经营赖上材。小心参帷幄,大力运昭回。入座香风满,怀人梁月催。笑言通梦寐,杯斝屡追陪。徐孺沉忧久,元龙爽气开。旅途虽偃蹇,高义感风雷。频有西园赏,无虞江夏灾。欣逢瑶海使,新自日边来。正值龙山会,兼陈戏马台。可令南极老,黄发倚邹枚』。按复甫名永华,同安人,少负才略,延平授为参军,官至东宁总制,卒葬台湾,谥文正;治台功绩,推为第一。

  常雪嵩,不知何许人,徐闇公有送其安置台湾之诗,当为在厦所作。又有怀雪嵩云:『海外之海迁人稀,家人散尽独居夷。估客叠来怀抱恶,小楼坐去岁华驰。夙昔嗟君心胆肚,鹰驱鸷击不相让。太分清浊保身疏,惠恕谴死仲翔放』。

  闇公之诗,大都眷怀君国,独抱忠贞,虽在流离颠沛之时,仍寓温柔敦厚之意;人格之高、诗品之正,足立典型,固非藻绘之士所能媲也。余读「钓璜堂集」,既录其诗,复采其关系郑氏军事者而载之,亦可以为诗史也。

  南望云:『寂寞栖荒岛,依依望斗杓。群公犹百粤,法乘已三苗。虚伫金台彦,何时玉烛调。殷忧开圣主,会见奏云韶』。

  闻有云:『闻有穹庐使,方当来问津。衣冠他日异,名号一时新。伍员虽仇楚,王琳还入陈。不知高岭上,锡冢为何人』?

  东夷云:『东夷仍小丑,南仲已专征。部落哀刘石,崩奔怯楚荆。况闻蒙面众,皆有反戈情。一举清江汉,何难靖九京』。

  北马云:『北马千群至,兹丘仍寂然。晋师今不出,汉过古无先。闻有交绥约,何时多垒平?红旗空自播,未许劚龙泉』。

  即事云:『李牧真飞将,犹闻守赵边。此时常笑怯,破敌乃称贤。何假当三至,应思入九渊。奇勋成脱兔,羁客且高眠』。

  同安庐牧洲尚书若腾,字闲之,以永历十八年入台,舟至澎湖病革;因寓太武山麓,遂卒于此,题其墓曰「有明自许先生之墓」。牧洲工文章,著作颇多。其岛噫诗有殉节篇为烈妇洪和作,诗曰:『妾为君家数月妇,君轻别妾出门走。从军远涉大海东,向妾叮咛代将母。惊闻海东水土恶,征人疾疫十而九。犹望遥传事未真,岂意君讣播人口!滔滔白浪拍天浮,谁为负骨归邱首?君骨不归君衣存,揽衣招魂君知否?死怨君骨不同埋,生愿君衣共相守。骨可灰兮怨不灰!衣可朽兮愿不朽!妾怨妾愿祗如此,节烈声名妾何有』?按郑氏经营台湾,漳、泉人多来归;此诗所谓「从军大海东」,则指其

  事。

  诸葛璐,佚其字,明光禄卿倬之子也。倬依郑氏,居东宁,后卒于台;事载「通史」。璐长而明朔亡,抱璞守贞,不应科试,遨游大江南北,着「淮上集」。金粟洞云:『紫峰虚洞云影昏,石塔凌霄更出云。御书金粟字能存,千载仙踪不复闻。天高地回云根老,花落洞前浑不扫。夜深天字绝纤埃,清风皓月披襟好。一枕洞中仙梦赊,洞天清晓鸦声早。文叔住山几多时,户外无人余芳草。神仙亦自有良朋,传说书来洛阳道』。

  常熟钱虞山先生谦益,字受之,号蒙叟,仕明及清,再至尚书。郑延平少曾受学,谦益奇其才,字之曰大木。及延平出师北征,大江南北次第反正,军声大振。谦益闻报,和少陵秋兴诗以张之;已而留都不下,郑师败绩,复踵前韵以伤之。前后所作百数十首,曰「投笔集」,吴中士夫家多相传写。夫谦益以一代宗匠、身事两朝,遭世诃责,然其眷怀故国、望断中兴,至发为歌诗、以纾其忧愤忠恳之志,其名虽败,其遇亦足悲矣!兹录其诗于下。

  金陵秋兴八首次草堂韵(己亥七月初一作):

  『龙虎新军旧羽林,八公草木气森森。楼船荡日三江涌,石马嘶风九域阴。扫穴金陵还地肺,埋胡紫塞慰天心。长干女唱平辽曲,万户愁声息捣碪』。

  『杂虏横戈倒载斜,依然南斗是中华。金银旧识秦淮气,云汉新通博望槎。黑水游魂啼草地,白山新鬼哭胡笳。十年老眼重磨洗,坐看江豚蹴浪花』。

  『大火西流汉再晖,金风初劲朔声微。沟填羯肉那堪脔,竿挂胡头岂解飞。高帝旌旗如在眼,长沙子弟肯相违。名王俘馘生兵尽,敢道秋高牧马肥』。

  『九州一失算残棋,幅裂区分信可悲。局内正当侵劫后,人间都道烂柯时。住山师子频申久,起陆龙蛇撇捩迟。杀尽胡夷纔敛手,推枰何用更寻思』。

  『壁垒参差叠海山,天兵照雪下云间。生奴八部忧悬首,死虏千秋悔入关。箕尾廓清还斗极,鹑头送喜动天颜。枕戈席藁孤臣事,敢拟逍遥供奉班』。

  『戈船十万指吴头,太白芒寒八月秋。肥水共传风鹤警,台城无那纸鸢愁。白头应笑皆辽豕,黄口谁容作海鸥?为报新亭垂泪客,好收残泪览神州』。

  『铃索惊传航海功,秋宵蜡炬井梧中。冯夷怒击前潮鼓,飓母讙催后鹢风。蛟吐阵烟掀浪黑,猩殷袍血射波红。秦淮卖酒唐时女,醉倒开元鹤发翁』。

  『金刀复汉事逶迤,黄鹄俄传反复陂。武库再归三尺剑,孝陵重长万年枝。天轮只傍丹心转,日驾全凭只手移。孝子忠臣看异代,杜陵诗史汗青垂』。

  按此咏延平北征之事。

  后秋兴八首(八月初二闻警而作):

  『王师横海阵如林,士马奔驰甲仗森。戒备偶然疏壁下,偏师何意溃城阴。凭将按剑申军令,更插靴刀警士心。野老更阑愁不寐,误听刁抖作秋碪』。

  『羽檄横飞建旆斜,便应一战决戎华。戈船迅比追风骠,戎叠高于贯月槎。编户争传归汉籍,死声早已入胡笳。江天夜报南沙火,簇簇银灯满盏花』。

  『龙河汉帜散沉晖,万岁楼边候火微。卷地楼船横海去,射天鸣镝夹江飞。挥戈不分旄头在,反旆其如马首违。啮指奔逃看□□,重收魂魄饱甘肥』。

  『由来国手算全棋,数子拋残未足悲。小挫我当严儆候,骤骄彼是灭亡时。中心莫为斜飞动,坚壁休论后起迟。换步移形须着眼,棋于误后转堪思』。

  『两戒关河万里山,京江天堑屹中间。金陵要奠南朝鼎,铁瓮须争北固关。应以缕丸临峻坂,肯将传舍抵孱颜。荷锄父老双含泪,愁见横江虎旅班』。

  『吴侬看镜约梳头,野老壶浆洁早秋。小队谁教投刃去,胡兵翻为倒戈愁。争言残寇同江鼠,忍见遗黎逐海鸥。京口偏师初破竹,荡船木柹下苏州』。

  『十载倾心一旅功,御枪原庙梦魂中。每思撒豆添营垒,更欲吹毛布雨风。淮水气连天汉白,钟离云棒帝车红。南宫图颂丹铅在,辜负秋窗老秃翁』。

  『艰难恢复势逶迤,蚁穴何当溃泽陂。驼马已临迤北路,炮车犹护向南枝。雷惊犀象牙方长,雨送蛟龙宅屡移。最喜伏波能振旅,封侯印佩许双垂』(是役惟伏波殿后,全师而反)。

  按此咏延平败绩之事。

  延平郡王夫人董氏知书明大义,事载「通史」列传。余读其谕子经书,古茂若汉人语;唯未见其诗。顷阅近人柴萼「梵天庐丛录」,谓郑延平有妾名瑜,厦门人,工吟咏,有哭延平诗云:『赤手曾扶明日月,丹心犹照汉乾坤』。后入某院为尼。萼字小梵,浙江慈溪人。此诗惜系断句,然已足为延平论赞。百世之后,读其诗者犹为神往,信乎巾帼英才也!

  明宁靖王术桂,字天球,别号一元子,辽王后也;事载「通史」。入台后,筑宫西定坊,垦田竹沪,不与政事,日以耕读自遣。而绝命诗一章,凄凉悲壮,读之泪下。诗曰:『艰辛避海外,祗为数茎发。于今事已矣,不复采薇蕨』。台人闻之,为叹息曰:『王孙与北地争烈矣』!

  清人得台,游宦渐集,斯庵亦老矣,犹出而结诗社,名曰「东吟」,所称「福台新咏」者也。斯庵作序,中列十四人:曰无锡季蓉洲麒光、宛陵韩震西又琦、金陵赵苍直龙旋、福州陈克瑄鸿猷、无锡郑紫山廷桂、武林韦念南渡、福州翁辅生德昌、无锡华苍崖衮、会稽陈易佩元图、金陵林贞一起元、上虞屠仲美士彦、福州何明乡士凤、泉州陈云卿雄略、宁波沉斯庵光文。而张鹭洲「瀛壖百咏」末章云:『福台新咏萃群英,调绝音希孰继声』?注谓:『东宁诗一名「福台新咏」,四明沈光文、宛陵韩又琦、关中赵行可、会稽陈元图、无锡华衮、郑廷桂、榕城林奕、丹霞吴蕖、轮山杨宗城、螺阳王际慧前后唱和之作;闻吴有「桴园之集」,杨有「碧浪园诗」』。按鹭洲所注之人,与东吟社序略有不同。东吟社中唯季蓉洲为诸罗知县,着「海外集」一卷,林贞一为府经历,余皆流寓,无考。「福台新咏」亦久失传。余于志中,仅得陈易佩挽宁靖王一首,吉光片羽,诚足矜贵。诗曰:『匿迹文身学楚狂,飘零故国望斜阳。东平百世思风度,此地千秋有耿光。遗恨难消银海怒,幽魂凄切玉蟾凉。荒坟草绿眠狐兔,寒雨清明枉断肠』。

  延平郡王辟东都,保持明朔,忠义之气,万古长存。故沉斯庵「东吟诗序」谓:『郑延平视同田岛,志效扶余』。朱景英「海东札记」非之。然齐司马体物抵澎湖诗,其结句云:『登临试问沧桑客,尚有田横义士无』?是直以延平为田横矣。司马满洲人,尚作此语,视彼汉人之自蔑其种,而称为「伪郑」、诬为「海寇」者,其人之贤不肖为何如也!

  司马正黄旗进士,康熙三十年任台湾海防同知,有诗数首。其抵澎湖云:『海外遥闻一岛孤,好风经宿到澎湖。蛏含玉舌名西子,蚌吸冰轮养绿珠。荡漾金波浮玳瑁,连环铁网出珊瑚。登临试问沧桑客,尚有田横义士无』?

  赤嵌城云:『特立巍巍控太清。烟霞都自脚根生。羞为白发蛮官长。亲上红毛赤嵌城。日月过天疑见碍,鱼龙骇浪尽潜惊。何堪望断他乡目,沧海茫茫故国情』。

  竹溪寺云:『梵宫偏得占名山,兀作炎洲第一观,涧引远泉穿竹响,鹤从朝磬待僧餐。夜深佛火摇鲛室,雨里蛮花坠法坛。不是许珣多爱寺,须知司马是闲官』。

  海会寺云:『冷月横斜吊子规,当年黄幄尔徒为?梁尘尚逐梵音起,幡影犹疑舞袖垂。风雨有时闻响屧,林花何处长胭脂?是空是色浑闲事,祗合登临不合悲』。

  彭夏琴,不知何许人,有台湾七律四首,载于「广阳杂记」;其诗咏郑氏归降之事,则作者当为康熙时人。今录于此,以志海桑:

  『台湾绝域贡降笺,举族归朝尽内迁。历授尧封千载后,地开禹贡九州前。人民半与鱼龙杂,郡县全依岛屿偏。四十年来空倔强,至今始得罢楼船』。

  『当年犀甲下扶余,衔璧谁怜轵道车。西市赭衣魂已渺,南朝紫盖事终虚。帆来日本通商近,邑改天兴置吏初。一自孙恩分战舰,烽烟边海几坵墟』。

  『高华遗屿自隋朝,营垒依然识旧标。淡水鸡笼谁竟渡,飓风蜃市几全消。乘桴何意真浮海,叱石无能远驾桥。抽调可怜诸将士,不教辛苦说征辽』。

  『穷岛军需飞檄催,蔗霜兼买鹿皮来。生番禳社三冬集,互市洋船六月开。浪峤山形随地尽,厦门风信逐潮回。荷兰故土非瓯脱,窥伺将毋隐祸胎』。

  侯官陈昂有咏郑氏遗事四首。彼为清人,不得不作此语。其诗曰:

  『战衄旋师返北辕,转教航海辟乾坤。金多旧借牛皮地,水涨新通鹿耳门。赤嵌城孤遗旧业,红彝援绝竟移屯。何缘自比虬髯客,岂昧几先让太原』。

  『片石能容百万人,天遗图谶应袋闽。也知中国全归汉,妄托仙源可避秦。荒岛畬田登版籍,土酋番族杂流民。开荒绝胜田横岛,易世相传尚不臣』。

  『荒远羁栖幸弗诛,敢通叛逆约齐驱。谩劳蜗战争天下,先自鲸吞夺海隅。三载相持谁得利,两雄交构待全输。彼苍藉手平南纪,旷古新增一统图』。

  『昔年亡将济时才,仰仗威灵涉险来。地转海咸生淡水,天回风飓起奔雷。官军血战沧波沸,逆虏魂销劫火灰。澳屿全收三十六,受降澎岛戟门开』。

  按「侯官风土志」无昂名,其寓台当在康、雍之际。唯「冠悔堂集」论次闽诗,其咏昂云:『饥驱终岁诗为命,曾向金陵卖卜来。缶灶席床尘迹遍,榜扉佣作亦堪哀』;事虽不详,亦可以知其概矣。

  临桂朱伯韩侍御琦曾作新铙歌四十章,以颂有清武烈。其战澎湖一章,则康熙平台事也。伯韩为道光十五年进士,官编修,着「怡志堂诗稿」。诗曰:『五马奔江郑氏昌,一婢生儿郑氏亡。枭雄割据亦有数,铁人三万空撞搪。湖边飞舸弄寒日,白土山前锋尽折。永明年号那可支,夺取澎湖作巢穴。潮头十丈忽骤高,扬旗打鼓亦自豪。貙狼短祚付孽子,吼门喧呼潮又起。五百战舰来如飞,报道官军入鹿耳。海外纳降谁草檄,姚侯深算老无敌。生番杂处思善后,淡水何时洗锋镝。我闻三十六岛形势相钩连,全闽屏蔽不可捐。鸡笼易守亦易失,后来牧民当择贤』。呜呼!郑氏亡矣,我读此歌,心为悲恸!而满廷今亦亡矣,且举全闽之屏蔽而弃之。早知今日,何必驱故明之忠义而尽歼之,使无容身之地?则汉奸之为满人效力,如施琅、姚启圣、李光地辈亦当忏悔九泉而哀后人也!

  施靖海平台之时,仲子世纶从军,有克澎湖诗云:『独承恩遇出征东,仰藉天威远建功。带甲横波摧窟宅,悬兵渡海列艨艟。烟消烽火千帆月,浪卷旌旗万里风。生夺湖山三十六,将军仍是旧英雄』。世纶字文贤,号浔江,以荫生知泰州,历官至兵部侍郎,出为漕运总督,以廉明称。着「浔江诗草」及「南堂集」。

  世骠字文秉,靖海第六子也。以从军台湾有功,授左都督衔,历官至福建水师提督。朱一贵之役,统兵入台,卒于军次,谥勇果。「温陵诗纪」载其一诗,可谓儒将风流矣。沧墅晚眺云:『薄暮登楼眼,山前落日斜。晴云低海角,孤屿迥天涯。隐隐灵鼍鼓,迢迢逐浪槎。牧人歌犊背,凄切入秋笳』。

  平台之役,施琅成之,而倡之者为姚启圣。若以史法而论,则启圣为满人之功臣、而汉族之贼子也。全谢山先生「鲒埼亭诗集」,有姚君述祖出示家传,因属重撰墓碑之诗;诗中所谓少保,则启圣也。兹录于此,以实诗乘。

  『峨峨少保昔专征,坐啸能招横海鲸。仗剑近临欧冶地,受降远度荷兰城。劳臣报国天谁障,功狗攘封众未平。勋册到今留秘箧,文孙何以振家声』(少保招来之绩,实在施将军之上,后竟为所掩;实非余一家之言,闽人皆言之)。

  『七鲲身畔纪穹碑,杨仆楼船未足推。樵牧不贻赐姓媿,干旌颇为幼安驰。孙枝如尔真梧竹,先烈归天壮尾箕。试向石渠询信史,平淮莫用段家词』(故太仆斯庵沈公居台二十余年,少保欲送之归甬上而不果,后竟卒于台)。

  『曾闻跋扈少年场,家具曾无儋石藏。纟雾一朝传豹变,炎云万里破龙荒。澎湖毒浪先归命,越绝神山并有光。为卜高门终复始,请看乔木蔚生香』。

  按谢山名祖望,字绍衣,浙江鄞人也。干隆元年成进士,授庶吉士,着「鲒埼亭文集」,又辑「甬上耆旧诗集」;眷怀胜国,表彰遗贤,一时文坛,称为泰斗。

  谢山又有碣石行一篇,则咏故都御史徐公孚远事也。徐公久居思明,后随延平入台。及延平薨,去之碣石,总兵吴六奇匿之,全发以终。六奇亦人杰哉!诗曰:『孑遗孤臣头雪白,不死东宁死碣石。吾戴吾头吾知免,一枝幸藉将军力。冥鸿何处觅安宅?老罴帐中堪避弋。鸱鸮不敢加弹射,几社故人最生色。夏公感叹、何公喜,更有陈公同太息,相与惊魂且动魄。谓斯人者从何来,古心所照天地碧,碣石风雷生画戟。谁知中有柳车客,海王为之司眠食,朝看扬潮夕重汐。在昔韩王亦无辈,竟卖钟离足长喟』。

  台湾八景之诗,作者甚多,而少佳构。余读旧志,有台厦道高拱干之作,推为最古。拱干,陕西榆林人,荫生。以康熙三十一年就任,延聘文人,创修「府志」。秩满,升浙江按察使。

  安平晚渡云:『日脚红彝垒,烟中唤渡声。一钩新月小,几幅淡帆轻。岸阔天迟暝,风微浪不生。渔樵争去路,总是画图情』。

  沙鲲渔火云:『海岸沙如雪,渔灯夜若星。依稀明月浦,隐约白苹汀。鲛室寒犹织,龙宫照欲醒。烹鱼沉醉后,何处晓峰青』。

  鹿耳春潮云:『海门雄鹿耳,春色共潮来。二月青郊外,千盘白浪堆。线看沙欲断,射拟弩齐开。独喜西归舶,争随落处回』。

  鸡笼积雪云:『北去二千里,寒峰天外横。长年绀雪在,半夜碧鸡鸣。翠共蛾眉积,炎消瘴海清。丹炉和石炼,漫拟玉梯行』。

  东溟晓日云:『海上看朝日,山间听晓钟。天开无际色,人在最高峰。紫阁推妆镜,咸池骇浴龙。风流灵运句,灼灼照芙蓉』。

  西屿落霞云:『孤屿澎湖近,晴霞返照时。秋高移绛树,海晏卷朱旗。孙楚城头赋,刘郎江上诗。淋漓五彩笔,直欲补天亏』。

  澄台观海云:『有怀同海阔,无事得台高。仙忆安期枣,山驱太白鳌。鸿蒙归紫贝,腥秽涤红毛。济涉平生志,何辞舟楫劳』。

  斐亭听涛云:『岛居多异籁,大半是涛鸣。试向竹亭听,全非松阁声。人传沧海啸,客讶不周倾。消夏清谈倦,如驱百万兵』。

  仁和郁沧浪茂才永河,性好游。康熙三十五年,自省来台,躬历南北,遂至北投煮磺。台北初启,草茀瘴浓,居者多病,而沧浪冒危难,尝困苦,以竟其事;亦可谓之奇男子也。着「稗海纪游」等书,有台湾竹枝词八首:

  『铁板沙连到七鲲,鲲身激浪海天昏。任教巨舶难轻犯,天险生成鹿耳门』。

  『雪浪排空小艇横,红毛城势独峥嵘。渡头更上牛车坐,日暮还过赤嵌城』。

  『编竹为垣取次增,衙斋清暇冷如冰。风声撼醒三更梦,帐底斜穿远浦灯』。

  『耳畔时闻轧轧声,牛车乘月夜中行。梦回几度疑吹角,更有床头蝘蜓鸣』。

  『蔗田万顷碧萋萋,一望葱茏路欲迷。捆载都来糖廍里,祗留蔗叶饷群犀』。

  『青葱大叶似枇杷,拥肿枝头看白花。看到花心黄欲滴,家家一树倚篱笆』。

  『肩披鬒发耳垂珰,粉面朱唇似女郎。妈祖宫前锣鼓闹,侏禽唱出下南腔』。

  『台湾西向俯汪洋,东望层峦千里长。一片平沙皆沃土,谁为长虑教耕桑』?

  按第六首系咏番花。番花则贝多罗,叶比枇杷而大,花白、五瓣、心黄,香味浓烈,插枝则活,且易长。

  沧浪游台之时,颇有吟咏,为录数首:

  渡黑水沟云:『浩荡孤帆入渺冥,碧空无际漾浮萍。风翻骇浪千山白,水接遥天一线青。回首中原飞野马,扬舲万里指晨星。扶摇乍徙非难事,莫讶庄生语不经』。

  舟中夜坐云:『东望扶桑好问津,珠宫璇室俯为邻。波涛静息鱼龙夜,参斗横陈海宇春。似向遥天飘一叶,还从明镜度纤尘。闲吟抱膝危樯下,薄露泠然已湿茵』。

  途次牛骂社云:『番舍如蚁垤,茅檐压路低。岚风侵短袖,海雾袭重■〈衤弟〉。避雨从留屐,支床更着梯。前溪新涨阻,徙倚欲鸡栖』。

  台湾宦游之士,颇多能诗,而孙湘南司马之「赤嵌集」为最着。湘南名元衡,安徽桐城人,以拔贡生出仕。康熙四十二年,任台湾海防同知,慈惠爱民;事载「通史」。抵台湾云:

  『八幅征帆落远空,苍龙衔烛晚波红。州前竹树疑归后,天外云山似梦中。鹿耳荡缨分左路,鲲身沙线利南风。书名纸尾知无补,着得诗筒与钓筒』。

  『浪言矢志在澄清,博得天涯汗漫行。山势北盘乌鬼渡,潮声南吼赤嵌城。眼明象外三千界,肠断人间十二更。我与髯苏同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赤嵌集」有飓风歌、海吼吟、日入行诸作,健笔凌空,蜚声海上,足为台湾生色;兹录于此,以实诗乘。

  飓风歌:『九瀛怪事生微茫,瘴母含胎飓母长。虹蓬出水势倾坠,云车翼日争回翔。须弥山下风轮张,狞悍熛怒天为盲。塕然于扶桑之木末,吞吐夫天池之巨洋。訇哮簸荡鼓神力,不崇朝而周回于裸人之绝国、黑齿之穷乡。颷■〈协,风代十〉■〈风孛〉■〈风夬〉颫无不有,一一堁堀尘飞扬。突如神兵交万马,崩若秦家天地瓦。旋颷起中央,沙砾尽飘洒。鳌身赑屃挂坤轴,羲毂轩轩欲回輠。怒鲸张齿鹏奋飞,涸鳞陆死盐田肥。嗟哉!元龟入壳避武威,伏虫尽蹂躏,植物将谁依,东门大鸟何时归。我闻山头盘石坠海水,夔鼓轰腾五百里;战舸连樯吹上山,乖龙罔象迫迁徙,万人牵之返于沚。乌乎!海田幻化良如此。又有麒麟之飓火为妖,■〈风屯〉■〈风屯〉爚爚如焚烧。黄发遗民一再见,合门坚壁逃蒸熇。青青者黄黄者黑,死海破块山枯焦。飞廉狂痴肆其虐,祝融表里夫谁要。帝天不下听,仰首空云霄,举笔用纪其事为长谣。昨者估客归,为言落漈事。遭此四面风,淜滂无由避。连山波合远埋空,涌嶂划开惊裂地。木龙冥郁叫幽泉,桅不胜帆柁出位。闪闪异物来告凶,鬼蝶千群下窥伺。赤蛇逆浪掉两头,白鸟掠人鼓双翘。天妃神杖椎老蛟,攘臂登樯叱魔祟,事急划水争求仙,披发执箸虚摇船。牛马其身蹄其手,口衔珠勒加鞍鞯。雷霆一震黄麻宣,金鸡放赦天所怜。扶欹尽仗六丁力,中原一发投苍烟。芒刺在背钳在口,自量归渡霜盈颠。为举一杯酹南斗,胡为乎职司喉舌而箕张其口。圣人御极不鸣条,噫此厉气胡能久。雄兮雌兮理则均,强为区别楚人狃。花信何妨廿有四,扶摇不碍万盈九。利物神功齐雨旸,南风熏兮愠何有?愿箕察所好、刚柔用其中;城威自艾安尔宫,三年不波、万国来同。吾将乘查贯月,历四荒八极徜徉而东』。

  海吼吟:『我闻百物愤恚鸣穹苍,而何有于百谷之王;幽隘搏击成声光,而何有于祝融之汪洋?云胡吼怒弥昼夜,震撼蛟室喧龙堂。延听千声无远近,气沴风屯海为运;穷天■〈抅,幺代厶〉忿悲莫伸,死地埋愁思欲奋。初时起类渔阳挝,七鲲喷沫开谽谺,繁响渐臻有嘘■〈口翕〉,万蹄按辔行虚沙。倏如战胜轰千轴,刮干戾坤为起伏;漓似山摧熊虎号,砰嗑成雷魔母哭。山摧石烂如寒灰,雷霆鄱空偶驰逐。尔乃十日五日吼不休,使我耳聋心矗矗。或言訇吼为积风,挂席长梢凝碧空。或言狂潮本汗漫,进则剽沙举石争来攻,退则余波呀呷殿成功,为魁为窟奔海童。朝夕池边历岁月,去来喧寂将毋同。老农又言征在雨,黑螭隐现青鼍舞。叫啸年来彻霄汉,炎威千里成焦土。泱泱海若大难名,我欲问之阻长鲸。水德懦弱惧民玩,庶几赫怒张奇兵。大贤崇实戒虚声,股肱之喜良非轻』。

  日入行:『赤嵌东山高万丈,金方溟涨为天池。羲和驾驭火鞭疾,霞车虹靷来何迟?未旰登台望蒙谷,虞泉下掬临崦嵫。是日天气如无翳,冉冉崇盖观西驰。火轮渐低光转近,与海鳞甲相陆离。初没半轮如合璧,神芒百道兼千丝。骊珠既坠萍实隐,九瀛化冶金镕时。踆乌戢翼不我与,烛龙低首焉能为。阳气接戌便灰死,暡暡晻晻徒逶迤。巨浪翻空忽腾沸,万烽并举边人疑。谽呀豁间舒长影,爚爚震震焚其逵。烈焰烘云烦煅炼,洪炉煮海还蒸炊。佛国明灯不知夜,神邱火穴良可窥。炎炎应符再中瑞,辉辉拟见连珠奇。空中长绳逝欲挽,河上杖策行当追。戈麾三舍战未巳,射落九驭苏来随。西隅白虎其宿昂,成功宜退胡相稽。长忆山头少皞语,天日未闭诸神嬉。伫立荒台莲漏下,燋烟灭尽星光垂。忆昔山东登日观,峰头道士能狂痴。天鸡一唱呼我起,岩峦远接扶桑枝。金柱红盆耀溟渤,三山隐现浮蛟螭。大地光明杳何极,梦魂往往亲重曦。焉知落拓沧洲外,断蓬却逐西倾葵。生死浮沉吁可怪,寸心烱烱无人知』。

  瘴气山水歌:『瘴山苦雾结胚胎,穷阴深墨堆枯煤。赤日沉为死灰色,劲风万古无由开。下有长河名淡水,玉碗澄之清且旨。化为碧血与鸩浆,杀人不见波涛起。山有飞禽河有鱼,上原下隰黄茅居。岛民生与瘴相习,诸番杂作古坵墟。墟中婺妇能为鬼,婆娑其舞笑歌娓。舌语疑咒走痴癫,人瘴由人胜蛇虺。嗟我御暴来边城,扫除无力空含情。樵山饮水滋惭恧,仕宦五瘴良非轻』。

  「赤嵌集」有红夷剑歌;红夷者,荷兰也,曾据台湾三十八年,乃为延平郡王所逐,故其物颇有存者。歌曰:『海潮迅复千丈波,宝剑出匣悲风多。剑身三尺菖蒲叶,文成蝌蚪星辰罗。耿耿光明拖匹练,潢潢气势翻千河。绕膝柔如弓抱月,铮然脱手锵鸣珂。壮士斫石迸阴火,应声解物无延俄。寒灯照夜老蛟泣,冷雨入屋神龙歌。长髯遗民向我说,儿时丧乱沦于倭;长历荷兰诸绝国,酷嗜长剑情靡他。番禁例同盗神器,得此逋窜遭蹉跎。渡海中流鬼物夺,雷公电母频撝诃。归向中原乃拂拭,照见头发霜为皤。良工导我开生面,千金装饰十年磨。佩之邪心除已尽,世人不敢轻摩挲。我有墨兵久不用睹此神物心平和。愿见圣人舞干羽,喜逢宇内销兵戈。遗民掀髯发长啸,太平对此将如何!万事不平今已矣,掉头蹈海双滂沱』。

  「赤嵌集」中又有钩蛇吞鹿歌,注谓北路有巨蛇名「钩蛇」,能以尾取鹿吞之,因为作歌。歌曰:『一岛三千麋鹿场,牲牲出谷如牛羊。台山不生白额虎,族类无忧爪牙伤。野有修蛇大如斗,飕飕草木腥风走。气腾火焰喷黄云,八尺斑龙入巨口。九岐璚角横其喉,昂霄下咽膏涎流。狞番骇兽不相贼,奔窜林莽争逃钩。我闻巴蛇吞象不须齩,三岁化骨何阴狡。尔鹿尔鹿甚微细,此蛇得之应未饱』。

  裸人丛笑篇为孙湘南得意之作,王渔洋见而称之;盖以人奇事奇,故诗亦奇也。其诗曰:『圣威慑海若,崩角革顽凶。昔从倭人役,今为王者农。酋长加以冠,族类裸其躬。震惊鞭挞力,嬉戏刀剑锋。台郎出守罗星宿,云是大唐王与公。五十二区山百里,南极琅■〈王乔〉北鸡笼,混沌不凿天年终』。

  『短布无长缝,尚元戒施缟。桶裙本陋制,不异蛮犵狫。狫蛮凿齿丧其亲,尔蛮凿齿媾其姻;杂俗殊风仁不仁』。

  『管承鼻息扬箫音,筠亚齿隙调琴心。女儿别居椰子林,雄鸣雌和如凡禽。不顾爷娘回面哭,生男赘妇老而独;但知生女为门楣,高者为山下者谷。猫女腻新相斗妍,醉歌跳舞惊鸿翩。酋长朝来易版籍,东家麻达西家仙』。

  『接飞轶走,纵行横施。绣肌雕腋,勇者是仪。龟文蝉翼,蒙表贯肢。背展雕鹗,胸狞豹螭。跳脱臂焊,璎珞项披,蠢然身首犁磈尸』。

  『海山宜鹿,依然朴■〈木敕〉。麌麌呦呦,群行野伏。诸番即之,长鈚劲箙。毒犬横噬,倍于杀僇。凭藉商手赋公局,获车既倾壑有欲。■〈牛番〉犇狧食何苦辛,直朵颐于刖蹄而剖腹』。

  『尔之生也,悬刀代弧;尔之壮也,畜犬为徙。柔筌以卧肉以铺,纵横猛气凌殷虞,奋狋■〈火尖〉■〈火力〉不可呼,争先奚翅当百夫。功多齿钝弃匪辜,日暮累累嗥路隅』。

  『虎山可深入,傀儡难暂逢。不竞人肉竞人首,歼首委肉于■〈豸巴〉■〈豸从〉。惊禽飞,骇兽走,腰下血模糊,诸番起相寿』。

  『崩泉下涧三尺波,女儿投水如群鹅。中官投药山之阿,至今仙气留云窝。生男洗涤意非它,无挛无靡无沉痾。他日纵浪有勋业,为鲸为鲤为蛟鼍』。

  『鼍鼓轰林人野哭,举尸焮炙咈以燠。蝇蚋不敢侵,蝼蚁漫相逐,埋骨无期两颓屋。安置鬼牛与鬼鹿,鬼残日夜伤幽独』。

  『金人窜伏来海滨,五世十世为天民。花开不识唐虞春,阡陌杂作如无人。披草戴笠,钳口含唇;道路以目,爰契天真。华人侮之默不嗔,秫粒如豆箕如薪。群嚼玉英粲,醁■〈酉灵〉为氤氲,屏五齐三事,而狄康不闻。准身准口量余粟,一榼一瓢万事足。蚩蚩恍似无怀民,白昼酣眠醒觳觫』。

  湘南有秋日杂诗十二首,亦集中之佳构也。诗如后:

  『八月浑如夏,冰纹枕簟斜。渴虹淹溽暑,毒雾莽风沙。破梦无名鸟,伤心未见花。自怜情漫浪,更拟着浮槎』。

  『西偏惟落日,东向一烟峦。不爽盘针路,无形铁板关(渡海以指南为信,曰针路。又台郡无形胜可据,水底铁砂为要害云)。鱼舠纷似叶,战舸静如山。深稳成安宅,毋忧海国顽』。

  『亦有奇情在,都疑梦里逢。潮生惊战鼓,日尽骇边烽(台郡东面皆山,不见初日,颓阳如烽燧递出,夜深方隐,奇观也)。挟火麒麟飓(海风有名麒麟暴者,风中有火,数年间作,竹树成焦),摧云傀儡锋(傀儡山时有云氧,其番成群,见人则戮)。秋容何处好,千里木芙蓉』。

  『诸番多窟宅,深就瘴云安。竹坞疑熊馆,茅居结马鞍。山荒朝猎豹,田熟夜防獾。此是羲皇上,文身似羽翰』。

  『信此飘零眼,浮观别异同。四时无正候,百物有奇功。版籍翻稽妇(新集之民,迁徙不常,以有妇者为定户),蛮村浑贱翁(番人贵力食,老则安坐待哺,每遭凌贱,化之不悛)。糟醨聊可啜,应笑学郫筒』(番酒刳大竹酿之,味实不佳)。

  『海国多新意,生涯自不贫。清流环靛户,白水散■〈罒上令下〉人(海白则浅可渔,纳■〈罒上令下〉税)。零露龙嘘漦,油云蜃积鳞(海外露浓如雨,暮云鲜肥)。所嗟铅椠客,风俗未相亲』。

  『殊方今乐国,襁负自成邻。饧酿酬田祖,蛮讴赛水神。蓣苗田鹿喜,蔗叶野牛驯(山有野牛,网而絷之,饲以蔗叶)。经术能师古,豳风属此人』。

  『秋两滋篔箨,凄风养秀葽。醍醐闲伴少,榔枥野情遥。毂击煎饧灶,樯维煅蛎窑。喧嚣那可息,猿鹤漫相招』。

  『物情殊熳烂,问俗竟何如。乐事喧鼍鼓,哀声转犊车。番荒逃火鹿(番藉鹿为粮,惊火奔散,谓之番荒),海熟上潮鱼(岁有鱼逆潮上,谓之海熟)。生理浑难计,安恬可索居』。

  『欲补虫鱼注,徒多玩物情。文禽悬羽息(俗名倒挂鸟),沙蟹寄螺生(蟹生螺壳中)。守拙蟏蛸隐(蛛不张网),争雄蜥蜴鸣(声大如雀)。大都观变化,蠢蠢祗空名』。

  『秋宵常独坐,宜楙(善睡之神)漫相招。积水光摇动,连天气郁陶。蝠飞迎月露,鸡唱上风潮(潮上鸡则啼)。引领还空舍,吾生本寂寥』。

  『回首平生事,心将迹并奇。溯江曾学懒(杜诗:懒心似江水;大江源流阅已遍,故追忆之),入海为求诗(杜句:诗尽人间意,还须入海求)。云水交相适,鱼龙两不疑。归舟无处觅,大火又西驰』。

  湘南之诗,既载之矣,而集中尚多游览之作,可备一方文献,并录于此。

  朔四日泛海赴安平镇:『海国春回问鹿门,风徽浪静爱朝暾。云屏列翠非孤凤(山成凤形),烟镜浮花漾七鲲。古堠初依新树色,灵槎远赴碧天痕。未知铁骑戈船在,落落罛寮水上村』。

  法华寺左新构草堂落成:『绿野轩车得偶停,沧溟踪迹几浮萍。香飘古寺昙花见(寺有昙花一丛),秋到闲园蝶梦醒(寺本梦蝶园旧址)。自有醉翁能载酒,不妨喜雨更名亭。应删恶竹添斜槛,收取冈山百丈青』。

  游檨子园林:『杪秋似初夏,和风正轻靡。从游四五人,出郭二三里。细路入幽篁,平沙渡寒沚。檨木行行直,崇冈面面起。故叶凝冬青,新枝垂暮紫。茅店寂无人,远望洵足美。门前百尺阴,添此一溪水』。

  重集梦蝶草亭:『槺榔围古寺,故境野情迷。绕槛寒流细,排云碧笋齐。尘清花弄色,市远鸟闲啼。曾作诗中画,山僧问旧题』。

  大武郡登高:『过海重行五百里,到山更上一层台。地留归路还非客,秋在中原不用哀。霜叶似花何处有,瘴云拨墨几时开?固应未落诗人手,判却鸿荒待后来』。

  台湾屹立海上,山川多秀,气候如春;眼底风光,足供吟料,而台人士未知收拾,宁不可惜!余读「赤嵌集」,宏篇巨制,既载于前,而断句之可采者,如『十洲遍历横洋险,百谷同归弱水沉』(黑水沟);『归营戍卒春逃瘴,阅世山翁夜咤霜』(春兴);『林下学占争唤鸟,槛边闲译最深山』(春兴);『四时气有三时夏,一日风生半日阴』(病中);『两乳燕投孤垒宿,四时花共一瓶开』(海上);『蛮嶂高低云亦险,鲸潮咫尺路方艰(留滞海外,追维所历)。以上数联,皆为台湾诗界别开生面,所谓文章天成、妙手偶得者也。

  海康陈清端公,以康熙四十九年任台厦道。造士爱民,吏治为海疆第一;而诗亦敦厚,恰如其人。

  文昌阁落成云:『雕甍画栋凤骞腾,遥盼神霄最上层。台斗经天由北转,彩云捧日自东升。参差烟户排青闼,绣错山河引玉绳。今夕奎光何四映,海陬文运卜方兴』。

  手植文公祠梅云:『赏遍花丛爱老梅,贤祠左右手亲栽。写真旧有广平赋,入妙诗称和靖才。风送清香迷瀚海,月移疏影上澄台。应知雨露深无限,独步初春傲雪开』。

  清端名璸,字文焕,号眉川,康熙三十三年进士。官至福建巡抚,卒赠礼部尚书。

  贵筑周宣子大令钟瑄,以康熙五十三年任诸罗知县,有善政。诸罗初建,辖地辽广,北至三貂岭。自斗六门以上,皆榛莽,少民居。宣子特往巡之,有北行纪事一首。诗曰:『罗山山水海东雄,绵亘千里踪难穷。朝盘赤日三千丈,浩气直与海相烘。南抵茑松北半线,宛然块玉横当中。职方禹贡虽未载,厥壤上上将毋同。惜哉大甲与中港,逼窄将次入樊笼。后垄吞霄勿复道,犊车荦确走蛟宫。天低海阔竟何有,环山叠裹如群蜂。坡陀巨麓一再上,划然轩豁开心胸。竹堑分明在眼底,千顷万顷堆芊茸。从此地老无耕凿,下巢鹿豕上呼风。北邻南嵌亦尔尔,淡水地尽山穹窿。东有磺山西八里,银涛雪浪争喧韸。鸡笼小瓮坚如铁,红夷狡狯计非庸。蛮烟瘴雨昼亦暗,谷寒砌冷鸣霜蛩。中有乌蛮事驰逐,狂奔浪走真愚蒙。可怜作息亦自解,但知顺则难名功。我来经过聊纪载,惭非椽笔徒雕虫。他年王会教图此,留取长歌付画工』。

  此诗所言诸罗以北之景象,荒秽未治,悉为旷土。阅今二百数十年,已成文物富庶之邦,则我先民艰难缔造之力也。居其地者能不念哉!按半线则今之彰化、竹堑则新竹、淡水则台北,后皆建设府县。大甲、中港、后垄、吞霄皆番社,今为市镇。磺山则北投,八里则八里坌,与沪尾隔海相望。

  宣子又有纪游诸诗,并录于后:

  晓发他里雾云:『一枕清辉觉梦频,披云驱犊散清尘。投分南北依谁定,螺列东西认未真(路经南北投、东西螺四社)。向道但饶椎髻客,前呵不用放衙人。平明好逐东升上,我亦从今莫问津』。

  吞霄观海云:『浩渺无因溯去程,仙槎客泛正须评。轻浮一粒须弥小,包括恒沙色界清。世外形骸杯可渡,空中楼阁气嘘成。情知观海难为水,更有红轮向此生』。

  登八里坌山云:『褰裳直踞千峰上,万里苍茫一色同。远瞩但余天贴水,近闻惟觉浪号风。巨鳌有首低擎地,瘴雨无根直漫空。寂寞斗牛谁再犯,好将消息问严公』。

  干豆门苦雨云:『无赖阴云拂地垂,客愁如绪一丝丝。那堪更向秋风里,卧听黄梅细雨时』。

  淡水炮城云:『海门一步地,形势可全收。欲作图王想,来成控北谋。台荒摧雪浪,砌冷老边秋。试问沧桑事,麻姑尚黑头』。

  按干豆门一名关渡,为台北通海之道。淡水炮台,明季西班牙人所建,号罗岷古城;郑氏修之,以防北鄙,今尚存。

  埔里社处万山之中,平原千顷,旧为土番所居,属水沙连堡。内有水社湖,亦名日月潭,周围八、九里,水分两色。中有小山曰珠屿。山水奇秀,景冠全台。蓝鹿洲「东征集」所谓『世外桃源不是过』也。周宣子有水沙浮屿诗,则指其地。诗曰:『云根不坠地,半落东山头。天风与海水,争激怒生疣。断鳌足簸扬,支祈任沉浮。状若银河翻,回星漂斗牛;又若乘杯渡,一粒乱中流。山水有常性,动静安足求?呼龙与之语,掀髯嗔我尤。静极而思动,天地一浮沤。大笑挥龙去,浮沙云未收』。

  台湾开辟以后,风会所趋,自南而北。诸罗、淡水之间,尚多旷土,草茀瘴深,汉人犹少至者。康熙五十二年,北路营参将阮蔡文自携糗粮,历番社,日或于马上赋诗,夜则燃烛纪所过地理山溪风土,为文以祭戍亡将士,往返匝月。蔡文字子章,号鹤石,福建漳浦人。以名孝廉说海寇陈尚义归诚,朝廷嘉其功,授知府,改参将。是年春调北路营,后升福州城守营副将。着「淡水纪行诗」一卷,凡八首,为载于后。

  虎尾溪云:『东螺虎尾之分派,北流西折而联界。去年虎尾宽,今年虎尾隘;去年东螺干,今年东螺浍。大宗盛时支子依,支子若大大宗坏。余流附入阿拔泉,虎尾之名犹相沿。阿拔之泉阿里山,虎尾之源水沙连;譬如兄弟阋墙变,却于异姓共周旋。水有源头木有本,不信但看棠棣篇』。

  大甲溪:『蓬山万壑争流潝,溪石团团马蹄絷。大者如鼓小如拳,溪面谁填递疏密?水挟沙流石动移,大石小石荡摩涩。海风横刮入溪寒,故纵溪流作郁■〈山垒〉。水方没胫已难行,水至拦腰命呼吸。夏秋之间势益狂,弥漫五里无从测。往来溺此不知谁,征魂夜夜溪旁泣。山崩岩壑深复深,此中定有蛟龙蛰』。

  大甲妇:『大甲妇,一何苦!为夫馌饷为夫锄,为夫日日绩麻缕。绩缕须净亦须长,捻匀合线紧双股。断木虚中三尺围,凿开一道两头堵。轻圆漫卷不支机,一任玄黄杂成组。间形颇似虹霓生,绽花疑落仙姬舞。吾闻利用前民有圣人,一器一名皆上古。况兹抒轴事机丝,制度周详黻黼。土番蠢尔本无知,制器伊谁远近取。日计苦无多,月计有余缕;但得稍闲余,轧轧事伛偻。番丁横肩胜绮罗,番妇周身短布裋。大甲妇,一何苦』!

  吞霄道中:『来时北渡正二更,归日微明复到此。过港应须及退潮,稍缓须臾徒延企。以兹来往不成眠,鸡鸣夜半行装起。平时拥被五更寒,今夜忽忽胡乃尔。风卷涛飞天雨急,从人尽是征衣湿』。

  后垄港:『双溪奔流西入海,海势吞溪溪气馁。银涛翻逐绿波回,遂使溪流忽然改。番丁日暮候潮归,竹箭穿鱼二尺肥。少妇家中藏美酒,共夫倒酌夜炉围。得鱼胜得獐与鹿,遭遭送去头家屋』。

  后垄:『去县日以远,风俗日以变。顾此后垄番,北至中港限。音语止一方,他处不能辨。头发顶上垂,当额前后剪。发厚压光头,其形类覆碗。亦有一二人,公然戴高冕。黑丝及红绒,缠之百千转。大有古人风,所惜双足跣。男女八九岁,牙前两齿划。长大手自牵,另居无拘管。父固免肯堂,翁亦无甥馆。是处两三间,村居何萧散。高廪置平原,黍稷有余挽。所虑湿气蒸,驾木如连栈。巨匏老而坚,行汲络藤瓣。溪水涨连旬,利涉身焉绾。丰年百礼偕,疾病颠危罕。饮酒即高歌,其乐何祈衎』?

  竹堑:『南嵌之番附淡水,中港之番归后垄。竹堑周环三十里,封疆不大介其中。声音略与后垄异,土风习俗将无同。年年捕鹿邱陵比,今年得鹿实无几。鹿场半被流氓开,艺麻之余兼艺黍。番丁自昔亦躬耕,铁锄掘土仅寸许。百锄不及一犁深,那得盈仓畜妻子。鹿革为衣不贴身,尺布为裳露双髀。是处差徭各有帮,竹堑焭焭一社尔。鹊巢忽尔为鸠居,鹊尽无巢鸠焉徙』?

  淡水:『淡水北尽头,番居之所纪。远者旬日期,近者一望止。内地闽安洋,扬帆旦暮抵。全台重北门,锁钥非他比。闻昔王师来,负固犹未已。惧发阴平师,先截长江水。降旗出石头,铁锁亦奚裨?空亡五镇兵,鬼队阴风里。大遯八里坌,两山自对峙。中有干豆门,双港南北汇。北港内北投,磺气喷天起。泉流热胜汤,鱼虾触之死。浪泵麻少翁,平豁略可喜。沿溪一水清,风被成文绮。溪石亦恣奇,高下参差倚。踰岭渡鸡笼,蟒甲风潮驶。周围十余里,其番称姣美。风俗喜淳艮,鱼盐资互市。南顾蛤仔难,北顾金包里。突入红毛城,颇似东流砥。南港武朥湾,科藤通草侈。摆接癸源初,湜湜水之沚。隔岭南龟仑,南嵌收臂指。鸡柔大遯阴,金包傍山矶。跳石以为梁,潮退急如矢。山鹿虽无多,海菜色何紫。又有小鸡笼,依附在密迩。凡此淡水番,值惟狗尾黍;山芋时佐之,原不需大米。近日流氓多,云欲事耘耔。苟其愿躬耕,何处无桑梓?窜身幽谷中,毋乃非常理。大社虽八名,小社更累累。各以近相依,淮泗小侯拟。通事作头家,土官听驱使。通事老而懦,诸番雄跅弛。何以尽倾心,圣朝声教底。我行至此疆,俯伏而长跪。羊酒还其家,官自糗粮峙。殷勤问土风,岂敢厌俚鄙』?

  ●台湾诗乘卷二

  台湾连横撰

  康熙六十年朱一贵之役,南路营守备马定国战没;事载「台湾通史」。吴县徐佩云茂才有诗咏之,曰马将军歌。歌曰:『朝呼鸭,暮呼鸭。鸭妖兴,贼擐甲。台湾城中将军守,台湾城头坠天狗。海水起立飞妖氛,将军开城麾三军;跳刀走戟何纷纷,十荡十决奔如云。何时城头鼓声死,守陴之军为贼使。将军守土关存亡,转战已无麾下士。白首亲兵刁大成,短衣匹马相随行。贼人注矢弦不鸣,环呼将军是好人,我辈戒勿戕其生。将军闻言忽嗔喝:「贼不杀我我岂活」?急麾大成速突围,他日呼儿收我骨。拔刀自刭血洒空,以血涂玦玦尽红。手付大成成泣受,身僵直立横尸中。贼人咋指尽罗拜,是将军者真鬼雄。天兵迅扫欃枪奔,大成幸保将军门。郎君间关历战地,瞥见高冢巍然存。将军义不葬贼手,敢道骨寒今已久。启土争看忽大惊,异事流传万人口:五十三日颜如生,昔日刀瘢痂结成。吁嗟乎!将军忠勇信无敌,将军英烈真如神!同时死难欧、许、马,将军事未闻朝野。大书特书不一书,以告采风入史者』。

  按佩云名葵,康熙时人,着「澹如吟草」一卷。朱一贵未起事时,居乡饲鸭,台人称为「鸭母王」。是役死绥者,台湾镇总兵欧阳凯、水师副将许云,而定国没于赤山,非守城者,与诗不同;后俱赐祭葬,入祀昭忠祠。

  朱一贵之役既平,清廷以台湾孤悬海外,吏治,军制均须整饬,命满、汉御史驻台监察。六十一年五月,满御史吴达礼、汉御史黄叔璥至自北京。叔璥,直隶大兴人,字玉圃,康熙四十八年进士,授编修。时大兵之后,闾阎雕敝;巡视各地,颇有兴革,志称善政;着「使槎录」。有晚次半线作云:『忆昔历下行,龙山豁我情。今兹半线游,秀色欲与争。林木正蓊郁,岚光映晚晴。重峦如回抱,涧溪清一泓。里社数百家,对宇复望衡。番长罗拜跪,竹彩儿童迎。女娘齐度曲,俯首款噫鸣。璎珞垂项领,跣足舞轻盈。斗捷看麻达,飘摇双羽横。萨豉声铿锵,奋臂为朱英。王化真无外,裸人杂我氓。安得置长吏,华风渐可成』。过斗六门云:『墙阴蕉叶依然绿,垄畔桃花自在红。冬仲向殊春候暖,蛮娘嬉笑竹围东』。按半线即今彰化,斗六门后为云林县治。

  漳浦蓝鹿洲先生,文章经济,久着儒林,而诗绝少;唯呈黄玉圃侍御十首,以韵语而论时事,深得少陵笔意。鹿洲名鼎元,字玉霖,朱一贵之役,曾参戎幕,着「平台纪略」、「东征集」。后以拔贡授普宁知县,有惠政,升广州知府,卒于任。诗曰:『东宁大海邦,从古无人至。明末群盗巢,岛彝互窃踞。郑氏奄而有,蔓延为边忌。我皇挞伐张,天威及魑魅。遂使瘴疠乡,文物渐昌炽。川原灵秀开,郁勃不可闭。式廓惟日增,蹙地非长计。所当顺自然,疆理以时议。勿因去岁乱,畏噎却饭饎』。

  其二:『去岁群丑张,揭竿三十万。我旅一东征,挥戈云见晛。七日复全台,壶箪匝地献。可知帝德深,望云争革面。余孽虽时有,死灰谋欲煽。旋起即扑除,夫谁与为叛?当兹振遒铎,麦化不容缓。民心原犹水,东西流乍变。弃之铤而走,理之忠以劝』。

  其三:『台俗敝豪奢,乱后风犹昨。宴会中人产,衣裘贵戚愕。农惰士弗勤,逐末趋骄恶。嚣凌多健讼,空际见楼阁。无贱复无贵,相将事樗博。所当禁制严,威信为锋锷。勿谓我言迂,中心细忖度。为火莫为水,救时之良药』。

  其四:『闽学进鲁邹,东宁昧如障。当为延名儒,来兹开绛帐。俾知道在迩,尊君与亲上。子孝父亦慈,友恭更廉让。从兹果力行,诱掖端趋向。其次论文章,经史为酝酿。古作秦汉前,八家当醯酱。制义本儒先,理明气欲王。洗伐去皮毛,大雅为宗匠。此邦文风靡,起衰亦所望』。

  其五:『台地一年耕,可余七年食。寇乱继风灾,民间更萧索。今岁大有秋,仓储补须亟。谷贵虑民饥,谷贱农亦恻。厉禁久不弛,乃利于奸墨。徒有遏籴名,其实更何益。估客既空归,裹足自寥寂。何如撙节之,一艘一百石。穷年移不尽,农商惠我德。幸与诸当涂,从长一筹画』。

  其六:『累累何为者,西来偷渡人。锒铛杂贯索,一队一酸辛。嗟汝为饥驱,谓兹原隰畇。舟子任无咎,拮据买要津。宁知是偷渡,登岸祸及身。可恨在舟子,殛死不足云。汝道经鹭岛,稽察司马门。司马有印照,一纸为良民。汝愚仍至斯,我欲泪沾巾。哀哉此厉禁,犯者仍频频。奸徒畏盘诘,持照竟莫嗔。兹法果息奸,虽冤亦宜勤。如其或未必,宁施法外仁』。

  其七:『台邑最偏小,征粮视凤、诸。土狭赋独重,民困曷以纾。台田大一甲,内地十亩余。甲租八九石,亩银一钱输。将银来比粟,相去竟何如。纳粟弊多端,斗斛交相愈。折色比时价,加倍复何居。凤、诸虽厚敛,什百台版图。垦多或报少,以羡补不敷。台土瘠无旷,冲压且偏枯。安得相均匀,丈之三邑俱。征收同内地,含哺乐只且』。

  其八:『郡东万山里,形胜罗汉门。其内开平旷,可容数十村。雄踞通南北,奸宄往来频。近以逋逃薮,议弃为荆榛此地田土饶,山木利斧斤。移民迁产宅,驱之亦龂龂。何如设屯戍,守备为游巡。左拊冈山背,右塞大武臀。既清逸贼窟,亦靖野番氛。府治得屏障,相需若齿唇』。

  其九:『诸罗千里县,内地一省同。万山倚天险,众港大海通。广野浑无际,民番各喁喁。上呼下则应,往返弥月终。不为分县理,其患将无穷。南划虎尾溪,北踞大鸡笼;设令居半线,更添游守戎。健卒足一千,分汛扼要冲。台北不空虚,全郡势自雄。晏海此上策,犹豫误乃公』。

  其十:『台湾虽绝岛,半壁为藩篱。沿海六七省,口岸密相依。台安一方乐,台动天下疑。未雨不绸缪,侮予悔噬脐。或云海外地,无令人民滋。有土此有人,气运不可羁。民弱盗将据,盗起番亦悲。荷兰与日本,眈眈共朵颐。王者大无外,何畏此繁蚩。政教消颇僻,千年拱京师』。

  鹿洲又有台湾近咏二首,亦不易得之作,并录于此。诗曰:

  内山有生番,可以渐而熟。王化弃不收,犷悍若野鹿。穿菁截人首,饰金夸其族。自古以为常,近者乃更酷。我民则何辜,晨樵夕弗复。不庭宜有征,振威宁百谷。土辟听民趋,番驯赋亦足。如何计退避,画疆俾肆毒。附界总为戕,将避及床褥』。

  其二:『凤山东南境,有地曰琅■〈王乔〉。港澳通舟楫,山后接崇爻。宽旷兼沃衍,气势亦雄骁。兹土百年后,作邑不须龟。近以险阻弃,绝人长蓬蒿。利在曷可绝,番黎若相招。不为民所宅,将为贼所巢。遐荒莫过问,啸聚藏鸱枭。何如分汛弁,戒备一方遥。行古屯田策,令彼伏莽消』。

  陈少林先生梦林,亦漳浦诸生;朱一贵之役,与鹿洲同参戎幕。前后游台三次,着「游台诗」,鹿洲序之。先是康熙五十五年,诸罗令周钟瑄初修县志,聘任笔政,志成称善本焉。

  玉山歌云:『须弥山北水晶宫,天开图画自玲珑。不知何年飞海东,幻成三个玉芙蓉。庄严色相俨三公,皓白须眉冰雪容。夹辅日月拄穹窿,俯视众山皆群工。帝天不许俗尘通,四时长遣白云封,偶然一见杳难逢。唯有霜寒月在冬,灵光片刻曜虚空,万象清明旷发蒙。须臾云起碧纱笼,依旧虚无缥缈中。山下蚂蟥如蚁丛,蝮蛇如斗捷如风;婆娑大树老飞虫,攒肌吮血断人踪。自古未有登其峰。于戏!虽欲从之将焉从』?按玉山在诸罗东北,长年积雪,其状如玉;今名新高山,海拔一万三千六百五十二尺,为世界第四高山。少林有望玉山记,载县志中。

  檨圃云:『小圃茅斋曲径通,参天老树郁青葱。地高不怕秋来雨,暑极偏饶午后风。海外云山新画卷,窗闲花草旧诗筒。莫愁纸尽无挥洒,纔种芭蕉绿满丛』。按檨圃在县署后,为诸罗八景之一;少林修志,即居于此。

  少林有丁酉正月初五夜,诸罗署中大风,次早风歇,饮酒,纪之以诗云:『海西蛰起蛟龙怒,昨夜海吼风不住。风声入耳骇人闻,风势如痴复如倨。客子残灯半灭明,闭门欹枕空百虑。山房四柱柱影摇,有时风欲挟之去。万马蹄奔剑戟鸣,虎豹搏噬急如注。往来嘈杂不成眠,一夜梦魂无宿处。平明起视浮云决,风力渐微声渐歇。呼僮暖酒赏春朝,似怯寒吹帘慢彻。因忆去年腊月初,番子渡头朔风烈。番社纷纷乱卷茅,竹树倒披梢半折。耳鼻填沙眼怕开,行人却走马蹙■〈薛〉。山溪狂似海波潮,溪水冷于轴头铁。双犊乱流车苦迟,番儿强挽肤破裂。下马停车暂息肩,店舍无烟酒不热。番儿力尽冻且僵,呼起聊为哺与啜。可怜幅布半围身,青钱那惜恣饕餮。此时如我敢言寒,犹有敝裘重补缀。况复今朝风已春,窗明几净椒盘新。水仙香发绿尊满,春冷无尘奚足嗔。风波自古重忠信,念尔孤篷海上人』。

  北香湖在嘉义之北,距城里许,广三、四亩,修数十倍,溉田数百甲。北风之时,荷花盛开,度腊乃尽。少林有记,谓丙申秋初至诸罗,九月九日,与李君世勋、林君秀民偕游北香湖观荷,因为命名,二君各系以诗。

  李诗云:『九日湖光好,红蕖一望奢。嘉名初有锡,胜地倍增华。国色临秋水,香风落彩霞。岁寒须共保,切莫妒黄花』。

  林诗云:『湖上秋光老,君子意何迟。似有东篱约,来吟招隐诗。绿叶浓寒露,红衣淡水湄。高山不可到,斯会宁易期』。

  按李名钦文,凤山岁贡生,别有诗,林无可考,均与少林同事修志。此湖自锡名后,遂为胜地,题咏者多,今已污为稻田,惜哉!

  钱唐张鹭洲侍御,以干隆六年巡视台湾,着「瀛壖百咏」,蜚声艺苑,诗多可诵。

  泊澎湖云:『大嶝门外渡横洋,群山灭影流汤汤。天水相交上下碧,中间一叶凌波扬。少焉红沟映霞赤,倏忽黑沟翻怒墨。陆离斑驳异彩腾,绘画乾坤须五色。针盘远指天南交,苍茫四属心悁劳。直上桅尖索西屿,亚班矫捷如飞猱。澎湖环岛三十六,历历人烟出渔屋。未须沧海变桑田,结网临渊食粗足。我来收泊妈宫湾,舳舻屹立疑邱山。三夜惊涛舂客枕,梦魂跌宕雷霆间。是时望雨忧如渴,极目园畴断余沫。北风可令济行船。唤起痴龙驱旱魃』。鹭洲名湄,雍正十一年进士。

  鹭洲之诗,颇多登临之作,为录数首,以实「诗乘」。

  赤嵌城云:『巍楼遥望屹西东,月户云窗结构工。极目晚天环海屿,倚栏谁忆荷兰宫』。按城在安平镇,为荷人所建。

  澄台云:『澄台上下树婆娑,满目残阳动远波。天水无痕同一碧,风帆如叶岛如螺』。

  斐亭云:『留得清风动去思,千竿湘碧影猗猗。何人唤起文同笔,有斐亭前画卫诗』。按澄台、斐亭均在道署。

  海会寺云:『歌罢蛮腔易梵腔,层楼烟际晚钟撞。吟诗赌奕人稀到,闲煞孤寒白菊窗』。按寺在郡治北门外,即郑氏北园别墅。

  小西天云:『竹溪小寺远尘廛,青壁临流薜荔悬。高望美人何处所,漫凭东海说西天』。按小西天即竹溪寺,在南门外,为避署胜地。

  梦蝶园云:『疏林一碧映清渠,物外翛然水竹居。指点昔年寻梦处,秋风蝴蝶自蘧蘧』。按园在小南门外,为明季龙溪举人李茂春所建,改为法华寺。

  李氏园云:『梧竹阴森护短垣,群峰飞落聚星园。海翁九十发如鹤,门外水田秋稼繁』。按园在小东门外鲫潭畔,有亭曰「聚星」,官僚省耕,皆憩于此,今废。

  龙湖岩云:『湖波如镜寺门幽,面面晴峦空翠浮。寂历辋川图画里,柳烟花雨不胜愁』。按岩在赤山堡,为郑氏谘议参军陈永华所建;岩即寺也。

  北香湖云:『十顷红云贴水铺,藕花深处乱鸥凫。北风凉动香逾好,得似西湖六月无』?按北香湖在嘉义北门外,大数十亩,为县辖八景之一。

  弥陀寺云:『宦迹重溟外,游情半日闲。妙香禅室静,灌木鸟音蛮。种叶常书偈,留云早闭关。稍闻烹水法,容我坐苔班』。按寺在府治东安坊,延平郡王经建,今存。

  杂感云:『高挟天墟括九州,茫茫一水记琉球。风生鳌背重溟黑,雷奋鲲身巨岛浮。针路向空难问渡,铁礁拔地不容舟。林、颜几辈沙虫没,落日苍凉赤嵌楼』。

  钱唐袁简斋太史有送张鹭洲御史巡台之诗。简斋名枚,字子才,年二十一举博学鸿词科,干隆四年成进士,改为庶吉士,出为县令;着「小仓山房诗集」、「随园文集」等。其诗曰:『戒外荷兰国,开疆自本朝。四围城是海,终日耳闻潮。弹压须骢马,威棱借皂雕。谏书留玉陛,飞盖出虹桥。鼓角龙听避,妖星剑照消。甲光秋万里,刀影雪千条。古迹无唐、汉,奇功有管、萧。风和知浪静,弦缓使弓调。笔洗扶桑月,花低螺女箫。装宁资陆贾,人自爱班超。虎节三关重,瓜期两载遥。安边应努力,莫负侍中貂』。按台湾开疆,肇自延平,非由清代;简斋清人,故尊其本朝尔。

  台南宁南门下,有五妃墓道碑,为干隆十一年台湾道庄年所立,刻巡台御史六十七、范咸之诗;风雨飘摇,渐就磨灭。为录于此,以存古迹。

  六御史诗云:『东风骀荡天气清,载驰骢马春巡行。刺桐花落林投畔,森然古墓何峥嵘。路旁老人为余泣,当年一线存前明。天兵既克澎湖岛,维时五烈皆捐生。至今坏土都无恙,谁为守护劳山精。云封马鬣连衰草,四围怪石争纵横。时闻鬼母悲啼苦,想见仙娥笑语声。岁岁里民寒食节,椒浆频奠陈香羹。满目凄凉已感叹,更闻此语尤伤情。有明岁晚多节义,樵夫渔父甘遭烹。岛屿最后照英烈,顽廉懦立蛮妇贞。田横从死五百皆壮士,吁嗟五妃巾帼真堪旌』。

  范御史诗云:『明亡已历四十载,死节犹然为故明。荒冢有人频下马,真令千古气如生』。

  『天荒地老已无亲,肯为容颜自爱身。遥望中原肠断绝,伤心不独是亡人』。

  『君后相从殉社稷,虞兮未敢笑重瞳。朝廷倘使增陪祀,臣妾应教祭享同』。

  『田妃金碗留遗穴,何似贞魂聚更奇。三百年来数忠义,五人个个是男儿』。

  『可怜椎髻文身地,小字人传纪载新。却恨燕京翻泯灭,英风独让费宫人』。

  『忍把童家旧誓忘,孝陵风雨怨苍苍。芳魂若向秦淮去,正好乘潮到故乡』。

  『长恨丁宁数语余,从容犹自系簪裾。邽西便是埋香地,三女坟应近阖闾』。

  『封题无树一孤岑,剩有儿童踯躅吟。岂是五丁开蜀道,却缘望帝哭春深』。

  『明妃无命死胡沙,青冢荒凉起暮笳。争比冰心明似月,隔江不用怨琵琶』。

  『垒垒荒坟在海滨,魂销骨冷为伤神。须知不是经沟渎,绝胜要离冢畔人』。

  『又逢上已北邙来,宿草新浇酒一杯。自古宫人斜畔土,清明可有纸钱灰』?

  『十姨庙已传讹久,参昂还应问水滨。此日官僚为表墓,五妃直可比三仁』。

  按六御史字居鲁,满洲镶红旗人,官户部给事中。干隆九年巡台,着「使署闲情」、「台海采风图考」、「番社采风图考」各一卷。范御史字贞吉,号九池,浙江仁和人,雍正元年进士。干隆十年巡台,志称善政,着「浣浦诗钞」、「婆娑洋集」。

  六居鲁侍御有澄台观海之作,诗曰:『层台爽气豁双眸,远望沧溟万顷收。赤雾衔将红日暮,银涛拍破碧云秋。鲲鹏飞击三千水,岛屿平堆十二楼。极目神洲缈无际,东南形势此间浮』。

  鹿耳门汛即事云:『乘风纔命驾轻航,回首荒城已渺茫。日与云山争隐见,天连波浪若低昂。巡行鹿耳新防汛,指点鲲身旧战场。谁道疆隅惟恃险,圣朝威德是金汤』。

  偶成云:『饱啖槟榔不是贫,无分妍丑尽朱唇。颇嫌水族名新妇(新妇啼,鱼名),却爱山蕉号美人(美人蕉,花名)。剧演南腔声调涩,星移北斗女牛真。生憎负贩犹罗绮(台俗尚奢,有衣罗绮而负贩者),何术民风使大淳」?

  居鲁又有咏物诗数首,亦采风者之责也。

  方司马惠九头柑柬谢云:『海壖残腊试霜柑,纔挹清香兴已酣。采自千头金颗重,携来九瓣玉浆甘。种传瓯粤原无匹,宴饮华林旧锡三。不是乘槎远行役,殊方佳味那能谙』?按九头柑即虎头柑,实小于柚,色黄而酸。

  七里香云:『雪魄冰姿淡淡妆,送春时节弄芬芳。看花何止三回笑(每岁开花,率三、五度),惹袖犹余半日香。竟使青蝇垂翅避,不教昏瘴逐风狂(能袪蝇蚋,并辟烟瘴)。灵均莫漫悲兰茞,正色宜令幽谷藏』。按七里香即山矾,台人植为篱落,香闻数里。

  頳桐花云:『枝柔叶厚碧痕浓,色艳还看花发重。朱萼临风迷紫蝶,丹须和露浥黄蜂。剪残锦彩枝头见,敲碎珊瑚月下逢。好是年年夸竞渡,沿江如火映鱼龙』。按頳桐花一名龙船花,五月盛开,色红如火。

  范九池侍御有再叠台江杂咏,为「婆娑洋集」中之佳构。诗曰:『弥茫徼外辟穷途,飞渡横洋计不迂。瀇瀁自来瓯脱地,屏藩藉此弹丸区。灵槎好系扶桑木,赤石谁传瀛海图(「神异经」云:南方裔外,赤石为墙,今台陶瓦皆赤)。千树刺桐红似火,锦官直欲拟成都』。

  『汗漫真成不系舟,连樯还裹片帆头(海舟欲疾,则加片帆于樯上)。远瞻沙马矶边石(凤山县有沙马矶,吕宋往来船以此山为指南),近眺澄台海上楼(澄台观海,为郡治八景之一)。云物有情随我往,鲸鲕未辨悔空游。剧怜春瘴迷人目,清梦何从觅九州』。

  『西天小寺礼弥陀(府治有小西天寺),故郑园亭日渐蹉(悉改为寺)。铜炮风雷金甲动(「郑氏逸事」:龙硕者,大铜炮也;成功见水底有光上腾,使善水者出之),鲸鱼冠带海门过(成功攻台时,红毛先望见一人冠带骑鲸从鹿耳门而入)。虎鲨夜集贪牵罟(虎鲨,鲨之大者),鹦鹉朝游寄负螺(鹦鹉螺常脱壳朝游,寄居■〈丿上虫下〉入其中)。堪笑揭竿称鸭母,空嗤海外夜郎多』(朱一贵饲鸭,人称鸭母王)。

  『密云狂吼几时开,鼍鼓逢逢潮汐洄。沙线两条翻白浪(鹿耳门有南北两线),台风六月作黄梅(台风,飓之大者,六月风雨连旬)。楼船出水凭颿疾,犀甲摧人藉将才。惆怅鲛宫经百战,忠臣血溅白沙堆』(辛丑之变,水师副将许云、游击游崇功并战死)。

  『不信豳风蟋蟀篇,雪霜冰霰了无缘(台无雪霜)。潮鸡夜半已先唱(鸡应潮鸣),月魄蓂稀便上弦(初二日见月)。金穴玉山那可到,汤泉硫井转相怜。最奇暗澳花如海,稍至新秋薄暮天』(志称台东北有暗澳,万花偏山,仲春始旦,至秋则如长夜)。

  『零丁避世有遗民(沈文开「杂记」:零丁洋之败,宋人遁亡至此),重译还疑似女真(或云女真遗民,以语有似者)。山上蛎房成泽国(大冈山顶多蛎房),洞中橘树烂樵薪(志称凤山人樵于冈山,见一石室,四围皆橘,再往失其处)。鹿场渐已除荒埔(番社捕鹿各有场,今皆辟为田),蟒甲于今渡汉人(蟒甲,独木舟也)。底事穴居同一室,仅分衽席夜横陈』(番社举家一室)。

  『繁花多半是深红(如刺桐、仙丹、佛桑之类),有色无香谢晓风。倒挂终嫌与物异(倒挂鸟来自吕宋),含羞却似向人同(含羞,草名)。蜑烟蛮雨怜猫女(番女幼多以猫名之),狐带鹈衣怪狡童(台人服多不衷)。赖有松醪风味足,玉山颓处醉衰翁』。

  『凤尾黄梨间白瓤,连林檨子共分尝。生怜香醉郎官舌(荔支有名郎官红者),牵惹情多御史肠。辟瘴定须藏薏苡,拂尘聊且缚槺榔(槺榔叶可为帚)。蓬麻茜草能成锦(番妇织苎麻为布,以茜草染之),何必田园定种桑』。

  「婆娑洋集」有赤瓦歌,序谓台湾屋瓦皆赤,下至墙垣阶砌无不红者,此赤嵌城所由名也;余乃为作赤瓦歌:『绛云火伞张海国,烧空灭尽青铜色。信知天运应炎方,抟土何缘变髹漆。万屋于今陶者谁,炀灶浑疑欺白日。连椽栉比纷参差,画栋朱甍几回惑。汉家黄屋禁例严,风剥雨淋遮不得。临漳铜雀更何如,分香旧款无人识。况兼四壁光炯炯,环堵恍与宫墙逼。帘前砖影更辉煌,彤墀彩绘盈阶墄。华棼俨上祝融峰,珠煤贯屋祥光直。千门万户火西驰,照耀烛龙鸟戟翼。我思天台有赤城,朱霞天半称奇特。又闻南方裔外山,赤石为墙标异域。此间合是虹霓居,羲毂、轩轩火鞭抶。六丁叱驭驱蛟螭,故发狂颷销鬼蜮。君不见火焰山头半焦土(火焰山在彰化),轩轩如焚少荆棘。又不见掀翻地底硫磺山(磺山在淡水),草枯石烂飞烟黑。麒麟之飓吹繁星,流金烁石鲸鲵息。温泉转作瘴母胎,裂窍烘池土花赩。刺桐万朵吐红丝,蓦地烧天怪繁殖。扶桑照殿逞鲜妍,艳艳絪缊锦交织。海若自来足光怪,丹邱浴日镕金霱。蒸郁恒旸阳用九,司天南正神明力。十八重溪水淜腾,九十九峰山崱屴。鲁阳挥戈势当逐,巫尫自焚尤应殛。炬牛燧象烂功勋,庶几赫怒彰天德。祗今海晏无烽尘,不烦煅炼洪炉侧。承平但愿风雨调,永息炎威静八极』。

  按赤嵌番社名,则今台南府治。「稗海纪游」引明「会典」,谓永乐中太监王三保舟下西洋取水赤嵌;则赤嵌之名固已久矣。三保所取之水,为今西定坊之大井,其迹犹存。厥后荷人筑垒于此,华人因称曰赤嵌城,语其地也。而「台湾府志」乃谓台人建屋多用赤瓦。水滨高处闽人曰「勘」,讹为「嵌」,故称「赤嵌」。此与解释台湾之说,同一附会。

  七里香则山矾,一名玚花;见「广群芳谱」。台南甚多,植为篱落。花小而白,香极远。范浣浦有七月一日宴七里花下作六首,引用颇详,为载于此:

  『唐昌玉蕊无消息,后土琼花再见难。宦阁犹余春桂影,婆娑长得月中看』。

  『小叶荼蘼一丈余,花开五出袭琼琚。生怜青琐无消息(不缘啼鸟春饶舌,青琐仙郎那得知;香山玉蕊花诗也),难觅吹箫紫凤车』(张文昌玉蕊花诗:五色云中紫凤车)。

  『瑶台原不在人间,素艳何来绿玉鬟。长见蕊珠宫里雪,祗缘地近补陀山』(补陀山犹言小白花山,疑即玉蕊花,见黄山谷所作诗序)。

  『聚仙也合依稀似(「齐东野语」:琼花绝类聚八仙),玉质秾香总不同。欲向通明上封事,弹丸先斥妒花风』。

  『幸留七里香名在,认取山矾为写真。寄语世人休聚讼,冰姿原不藉前尘』。

  『瀛壖合是洞仙家,宴赏贪看玉树花。赋罢新诗消受得,春风何处七香车』(刘宾客玉蕊花诗:玉女来看玉树花,香风先引七香车)?

  台湾处大海之上,黑潮所经,风涛喷薄;偶一不慎,舟辄漂溺,从前泛海者深以为险。余阅「台湾府志」,有巡台御史钱琦泛海歌一首。琦字玙沙,浙江仁和人,干隆二年进士,授编修,任监察御史,十六年春巡台。其歌云:『娲皇断鳌足,元气泄混茫。散作长波涾■〈氵陁〉杳不知其几千万里,荡摇大地天为盲。有时飓母胎长长鲸怒,星眸电齿云车雷鼓风轮森开张。尘沙飞扬人鬼哭,往往白昼惨洌如幽荒。往时读海赋,犹疑近荒唐。朅来鹭门一怅望,大叫奇绝狂夫狂。柁楼打鼓长鱼立,船头挂席西风凉。是时郁仪忽走匿,但见天光水色一气摩硠硠。大嶝路最近,小憩古禅房。彼岸倏不见,一叶随波扬。南人自夸乘船惯,不比生马颠踣难收缰。岂知波恬风静浪息时,起势一落犹有千丈强。长吉心肝尽呕出,但无好句归锦囊。忽然桃浪暖,红影落星光。须臾墨云卷,四顾失青苍。出海与亚班,神色俱仓皇。飞身上桅杪,指南凭针芒。谓言渡海此最险,啊■〈口欻〉下有蛟鼍藏。去年太守误落漈,鹬如飞凫失侣天外周翱翔。今年将军复遭毒,有如曹兵百万赤壁遇周郎。罗经巽已偶错位,北去弱水东扶桑。我闻此语了无怖,俗子所见皆秕糠。男儿桑弧悬矢志四方,径须腰悬斗印提干将,出入玉门走沙场,直探虎穴扫欃枪;名勒钟鼎勋旗常,回手抉汉分天章。不然翻身跳出尘坱外,跨鳌骑鹤骖鸾翔。朝游碧落暮沧溟,须弥大界随相羊。谁能瑟瑟缩缩如寒螀,坐令颜鬓凋秋霜。况闻蓬莱方丈咫尺尘隔断,世乏仙骨谁梯航。因风误到更可喜,底用祸福先周祥?台阳一荒岛,宛在水中央。古称毗舍耶,或云婆娑洋。自从归入版图后,穿胸儋耳咸循良。我来衔命持羽节,要将帝德勤宣扬。兼恐奇才遗海外,一一搜采贡明堂。水程志更更十一,蠡窥管测毕竟绳尺难参量。何奇不有怪不备,且复耳目恣探详。兹游之奇平生冠,东坡快事吾能偿。舟师喘定笑绝倒,喜色转露眉间黄。天鸡一声晓色白,百怪照影争逃亡。不见澎湖见飞鸟,鸟飞多处山云长。三十六岛郁相望,渔庄蟹舍纷低昂。收帆暂寄泊,呼童满引觞。尔雅颓然不知身与世,恍惚栩栩瞬息历九州、遍八极、徜徉于无何有之乡』。

  巡台御史之能诗者,若范九池之「婆娑洋集」、张鹭洲之「瀛壖百咏」,蜚声艺苑,传播东宁;而钱玙沙御史足与拮抗,惜无全集可资雒诵。唯就诸书所载,采而入之。

  七鲲身云:『海中有鹏夜化鲲,将飞似坠忽伏蹲。浸作千年老云根,分排玉立如弟昆。蛟宫千丈恣雄跨,鳄浪万里供馋吞。壮气已作长虹吐,远势欲挟孤鸾骞。如砥狂澜留柱石,时挝天鼓殷雷门。左控安平右鹿耳,襟带众汇如绕垣。当年蛙黾争雄处,犀甲百万齐云屯。一声海吼白骨碎,潮头战血交流浑。自从归我版图后,恬波息浪清乾坤。升平大业垂万古,异域往往叨殊恩。祗今穷崖绝壑地,已成紫蟹黄鱼村。我来正值三月暮,袷衣习习春风温。玉山可望不可即,远见一片苍烟痕。天地沧桑本变化,古今兴废如朝昏。况复浮生一泡影,忍能岁月逐尘奔?眼中俗客谁与论,黯然默默销神魂。安得如尔息健翮,坐受晚霞与朝暾』!

  澎湖云:『海上三山未渺茫,竹湾花屿郁苍苍。白沙赤嵌红毛地,绿苇黄鱼紫蟹庄。仰首但瞻天咫尺,称名合在水中央。古今多少沧桑劫,留得残云照夕阳』。

  赤嵌楼云:『旧是红彝地,今成勾漏天。螺旋盘曲磴,树古抱寒烟。日脚浮云外,潮头落槛前。牛皮一席地,芳草自年年』。

  赤嵌城云:『几历沧桑劫,孤留赤嵌城。有人谈往事,到此悟浮生。地迥云山阔,时平烽火清。不妨高堞上,欹枕听潮声』。

  海会寺云:『草莽英雄地,楼台歌舞春。荒烟迷断础,净业忏前因。潮长龙归钵,亭空鸟唤人。自今依慧日,无复海扬尘』。

  澎湖文石产于文澳,五色披纷,形状不一。工人得之,雕为玩具,或作印章,一方可值数金。钱玙沙有文石歌一首,亦佳作也。歌曰:『茫茫元气虚空鼓,长波漫涌蛟鼍舞。忽然蓬莱失左股,幻结澎湖拥仙府。灵秀磅礴孕扶舆,沧桑阅历成今古。遂令宝气磨青苍,知是奎星坠沙渚。雷霆追取敕神丁,冰雪琱锼运鬼斧。合则成璧分如珪,员或应规方就矩。藓斑隐跃渍璘璘,螺文屈曲旋楚楚。或如端溪鸲鹆眼,或如炎洲翡翠羽。苍然古色露精坚,秀绝清姿工媚妩。有时几案供烟云,光怪犹作蛟龙吐。何须铁网采珊瑚,何必夜光夸县圃。我来海外搜奇材,谁料眼中尽尘土。尘土纷纷何足数,此石慎勿轻弃取。犹恐神物不自主,夜半飞腾挟风雨』。

  铅山蒋心余太史有「台湾赏番图」,为李西华黄门作,诗曰:『画旗金戟开行辕,绣衣使者来赏番。胡床踞坐白玉山,神和气肃春日暄。社商土目领番众,鱼贯膜拜不敢喧。麻达(未娶之番)穴耳双巨环,萨豉(萨豉宜乃铜器,如卷荷)系背头艾缠(番以艾缠首)。编竹箍腰捷斗猿(番以善走为雄,幼即以竹笊束腰令细),出草捕鹿鹿压肩(猎曰出草)。长鈚劲箙插壶犍,镖弩挂腰血蚀鲜;文身花鸟台阁缘,漆颐凿齿相媚妍。腻新(番妇)美好猫(未嫁番女)悦仙(已娶之番),首饰雉翚项螺钱,含羞(草名)草台钗梁偏。锦裁比甲达戈纹(番锦曰达戈纹),筩裙下遮乌布悬。鼻箫口琴手自牵(婚姻以鼻箫口琴联合曰牵手),牛车看花能渺绵(渺绵训曰飞天,即秋千也)。都卢嘓辘祝唐官(番呼汉人曰唐人),来献都都(糍团也)糗餈团;歌声咮■〈口离〉舞翩儇,连臂踏地意态闲。使者顾之有余欢,圣化普遍沧海堧;羊酒钱布纷花烟,间以杂佩流苏攒。番人得赏稽首崩厥角,心羡通事能唐言。南北各社共欣快,宣布德惠使者尊;其语感人简不繁,众番翼戴天王恩。我闻乾坤东港华严世界婆娑洋,琉球别部地势如弓弯;荷兰日本据此作互市,其它佛郎、吕宋、鸡笼、淡水一一资篱樊。世传金人避元匿毗舍(台湾本名毗舍耶),耕凿窃比桃花源。颜(思齐)刘(香老)殄灭郑(成功)朱(一贵)起,跨海乃有施将军。龙硕(郑氏炮名)失势七澳靖,森舍(成功小字)鸭母(一贵混名)驱游魂。干头衔鼠草鸡死(铃记」中语),遂令五十二区、三十六岛归中原。敕置郡县奉正朔,海色如镜安其澜。风草无节台飓息,断虹屈鲎虹霓删。熟番异俗浴同川,气候多暖地少寒。冬菊春荷蔗满田,女耕男馌家家筑禾间(仓廪也)。杵臼手舂百日赤(米名),嚼米为曲酿法便。织毛茜草机杼巧,窃花得詈诚可怜。手操蟒甲(独木船名)吸鸦片,弄潮不畏天吴颠。揉采槟榔摘番檨,硫井金穴生每捐。又闻生番杀人髑髅用金饰,鸡距、傀儡尤毒獧;一身为衾一身簟,形状狞恶同神奸。暗洋一岁一昼夜,黑洋如靛不可舷。当今声教讫海外,鲲身、鹿耳恩泽宽。险礁沙线伏蛟蜃,使者稳坐巡台船。尾楼一灯帆倚天,登樯下碇恃亚班(舟人曰亚班)。洋更十下香甲煎,赤嵌一点天水连。近闻番俗渐文雅,童丱各能守一编。鹅筒笔写红毛字,七夕磔犬长揖魁星前。番女障面出拥盖,幼者让路长则先。春耕齐听鸟音吉,劝农使者乃至李氏东郊园。铁线桥南亦多雨,优昙贝多花丽娟。居室恬熙若内地,使臣不贪守令贤。黄门先生小临川,口衔凤诏海外居三年。六公「采风」之图、黄公「使槎录」(台湾既平,黄公叔璥首以侍御巡台,着「台海使槎录」;而满洲六公十七亦曾奉是使,着「台湾采风图」等),拾遗补缺著述娴。海神力可御风浪,变灭百怪操微权。鲲鹏击运眼界阔,潮鸡警旦忽下扶桑颠。画中面目本来相,归来展看精神全。祇恐台人亦解摹张骞,番儿还铸冰霜颜。为君作歌效蠡测,补入「裸人丛笑篇」(孙公元衡宦台,着「裸人丛笑篇」)。

  心余名士铨,一字苕生,干隆十二年进士,授编修,着「忠雅堂文集」、「诗集」等。西华名友棠,号适园,江西临川人,干隆二十一年以刑科给事中任巡台御史。唯是诗所引,多属「台湾府志」所载,间有错误,如窃花、磔犬、拥盖均汉俗;然洋洋洒洒,成一巨制,亦可作番俗考读也。

  李西华黄门有赤嵌城二首,系集唐句,并录于后。诗曰:『城府开朝旭(杜甫),川流世界东(方干)。楼台山色里(顾井熊),鼓角水声中(姚合)。鸟坠炎洲气(张说),猿吟暮岭风(许浑)。升攀重阁迥(崔湜),极望碧鸿蒙』(李群玉)。

  其二:『高足未云骋(卢象),上头应有仙(贾岛)。岸昏涵蜃气(骆宾王),水滑带龙涎(杜牧)。日月光先到(张佑),云霞思独玄(陈子昂)。沧波满归路(刘长卿),忆别动经年』(张乔)。

  夏筠庄侍御督学台湾之时,曾取岁试之文刊行,名曰「海天玉尺编」。越年科试,又刊二集,而自序之。略谓台士之文多旷放,各写胸臆,不能悉就准绳。其间云垂海立、鳌掣鲸吞者,应得山水奇气。又或幽岩峭壁、翠竹苍藤,雅有尘外高致。其一瓣一香、一波一皱,清音古响,以发自然,则又得曲岛孤屿之零烟滴翠也。海天景气绝殊,故发之于文,颇能各挺瑰异。至垂绅搢笏、庙堂黼黻之器,则往往鲜焉。固其士之少所涵育,亦其地之风气僻远而然也。故岁试所录,强半灵秀之篇,科试则多取醇正昌博者,为台人更进一格,亦俾知盛朝文教之隆,设科取士之法,以明白正大为宗,而不得囿于方隅闻见间也。

  筠庄名之芳,号荔园,江苏高邮人,雍正元年进士,六年任巡台御史。旧志载有巡行诗,为选数首:

  『野田清晓碧天空,地指扶桑东复东。赤嵌城边云散彩,拓开海日一轮红』。

  『虚滩水落涨沙泥,南北中分虎尾溪。一带草荒村舍少,年来新集有蒸黎』。

  『诸峰攒集黛螺青,玉岳如银色独莹。展拓晴云千万里,插天一幅水晶屏』。

  『二林迤逦接三林,淡水潆洄咸水深。极目沧波浮海市,一拳直欲笑蹄涔』。

  『龟蛇对峙锁孤城,形势空传统领营。不筑埤头筑海口,为怜安土重纷更』。

  『打鼓山头石罅开,悬崖倒拍海潮回。雷声鼎沸浮空翠,万里风樯认影来』。

  『仙山缥缈暗斜曛,石上棋枰旧印纹。沙马矶头人罕到,烂柯樵子语烟云』。

  按虎尾溪、二林、三林均属彰化,而仙人山、沙马矶现在恒春。

  杨学山侍御二酉,太原人,雍正十一年进士,干隆五年任巡台御史,奏建海东书院。

  东郊劝农云:『时雨既已足,命驾东郊行。岂不嗜游览,所重在民生。凉影走虹练,深竹鸣催耕。秧马踏畦麦,碧浪扬畴平。村烟间篱落,耆老欢相迎。烽消省烦役,赋薄无苛征。复此兆有年,谈笑尝君羹。残阳摇旆色,鸡犬含余情』。

  新园道中云:『路转埤头近,平山一线连。野桥低涧水,深竹暗村烟。犬吠花间径,人锄屋后田。不知身异域,疑对武陵仙』。

  过罗汉门山云:『罗汉云中塞,天关第一重。林幽深踞虎,潭静隐盘龙。径辟芦间道,塘虚竹外烽。鸟鸣讶行色,已出翠微峰』。

  阿猴、武洛诸社云:『问俗来番社,青葱曲径长。家家茅盖屋,处处竹编墙。牵手葭笙细,嚼花春酒香。但知事稼穑,真可拟羲皇』。

  赤嵌城云:『极目天涯是水涯,荷兰城上计程赊。潮光沸沸鸣奔马,帆影星星照落鸦。日丽九重天子阙,云飞万里使臣家。何时慰我桐花节,好向前津一泛槎』。

  重阳过海东书院云:『重洋远渡度重阳,载酒寻花花正黄。文苑连朝开霁色,春台九月着罗裳。种来桃李新多实,培得芝兰旧有香。今日登高临海国,奎光一点上扶桑』。

  仁和孙御史灏有送范浣浦巡视台湾云:

  『东瀛别岛入雕题,豸史威棱使节持。荒服尽联身臂指,重洋遥界国藩篱。六台宠命云边下,一范先声海外知。浩渺洪涛看此去,扶桑晴旭丽旌麾』。

  『澎屿烟排点点青,鲲身鹿耳柁楼停。俗仍汉语兼番语,官是文星又福星。地络三山归保障,风乘万里驾沧溟。輶轩坐镇安清宴,但载皇仁播远听』。

  『十一更长按海图,三千路近接明湖。未论丹荔黄柑美,先爱青帘画舫无?凤阙衔恩心北向,兰台惜别客南趋。绣衣旧使声华在,银汉仙槎试问途』(谓张鹭洲侍御)。

  朱一贵既平之后,命满、汉御史巡视台湾,汉御史复兼提督学政,大都能诗之士,若张鹭洲、苑九池、钱玙沙、夏筠庄诸公之诗既载之矣,此外尚有数人。

  景御史考祥,河南汲县人,康熙五十五年进士,干隆三年巡台,秩满任福建盐运使。题澎湖屿云:『渺矣澎湖屿,海中天一涯。岛开环四面,民聚约千家。风剥山无树,潮侵石买花。捕鱼生计足,不解植桑麻』。

  熊御史学鹏,江西南昌人,雍正八年进士,干隆八年巡台。放洋云:『趣晓乘潮海舶寒,清风相送出台端。片帆飘渺烟中过,一碧澄泓浪里看。举目惟瞻天日近,回头但觉水云宽。要知舟楫由来好,不畏重洋济涉难』。

  李御史宜青,江西宁都人,干隆元年进士,二十八年巡台。北巡旋署留别诸罗卫令云:『熏风吹雨长嘉禾,新港桥流恺泽多。垦土汗沾芳草湿,读书声遏彩云过。玉峰天半晴微吐,铁线沙明月一涡。去后重思情较切,逢人勤说卫诸罗』。

  满御史之能诗者,六居鲁而外,书给谏山,满洲镶黄旗人,官刑部给事中,干隆四年巡台。衙斋秋兴云:『秋半犹炎热,中庭草木香。片云天浅碧,疏叶橘轻黄。不压虫鸣急,还贪竹影凉。此间公事少,无睡夜初长』。

  劝农归路经海会寺与诸同人分赋云:『省藉亲民事,归途逸兴同。地高浓翠合,林静妙香通。喜得千村雨,闲来一亩宫。寸心持半偈,顿觉海天空』。

  暮春郊行云:『循行岂是补春游,揽辔轻驰谢眺洲。岸接小桥村路曲,烟凝萧寺梵钟幽。尘怀顿向闲中涤,野况都从望里收。风日蹉跎秋过半,家家场圃筑西畴』。

  诸罗固番社也,郑氏驻兵于此,归清时始设县治。干隆五十二年,以林爽文之役,县民婴城死守,诏改嘉义,遂为富庶之地,俨然府治右臂矣。干隆十四年,桐城周大令芬斗任诸罗知县,十六年秩满,有留题诸罗十一番社诗。十一番社者,今皆为我族居矣,辟田庐、长子孙,以发扬种性,而所谓断发文身者,已不可睹;天演之酷,宁不惧哉!兹录其诗,以验消长,勿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诸罗社云:『秀色罗山列画屏,男生聪慧女娉婷。三苞竹韵琴堂化,管领熏风动舜廷』。

  柴里社云:『柴里烟光映水沙,穰穰妇子咏年华。尖山泉引禾田腴,更绕芳洲种菜花』。

  他里雾社云:『虎溪中路渡盈盈,螺黛东西隔岸横。他里郁葱来紫雾,共沾雨露享升平』。

  打猫社云:『慕义驯良首打猫,我来三岁息喧嚣。肩舆绝迹官音解,踏月清歌度洞箫』。

  哆咯嘓社云:『十八重溪外九重,山环水复草蒙茸。既和族类臻饶裕,秫酒清过汉酒浓』。

  麻豆社云:『袖箭飞镖健卒张,长官白马驭驯良。家家小圃林荫护,一亩槟榔一草堂』。

  湾里社云:『新社溪头花正开,一湾水月共楼台。夕阳芳草双双渡,最好同舟共济来』。

  头社云:『武垄盘社凤冈中,瓞衍芋匏韭本丰。十里蒲仑渡浏浏,一犁嵌顶雨蒙蒙』。

  二社云:『濑清走马到萧篱,芒仔芒分茄茇支。换得内优鲜鹿脯,稻香蔗密厌唐师』。

  礁吧善馆云:『烟火村墟入内山,相逢傀儡慎防闲。舆谋莫献原田膴,三浦云封一任闲』。

  萧垄社云:『东园西社浑桃津,后旺瓜麻种海滨。百里裹粮漫远佃,槟榔千树赛千囷』。

  台湾土番,凡分六族;而凤山一带久已归化,且为汉人都聚。以今考之,几无其迹,唯番社之名,尚存口碑。曩者,凤山县令谭垣有巡社纪事诗。垣,江西龙南人,干隆十三年进士,二十九年来任。

  搭楼社云:『夙驾淡溪东,遥指搭楼路。曲涧架小桥,红英冒绿树。社屋隐云林,篱笆深深护。堂中列图鼎,典则犹可数。帝德浃雕题,覆育时煦妪。番黎沾化久,爱戴深且固。童子四五人,能诵诗书句。咨询实可欣,奖劝不妨屡。番众亦欣然,笑请轩车驻』。

  武洛社云:『稻陇转平埔,驱车入武洛。旗竿绕寒云,戍楼鸣晓柝。土目跪前迎,庶番互联络。社丁虽稀少,勇壮俱超跃。昔在大泽机,旧坊连岩崿。日与生番伍,趋走类猿玃。自从归化来,熏蒸销狞恶。移社向中田,妇子安耕获。我来宣皇仁,毋使逢不若。山鬼应从风,祥和遍村落』。

  阿猴社云:『山行复出山,远见溪云起。阿猴当中权,阛闾列村市。城门固鱼钥,修篁如列雉。编茅备堂奥,削土崇阶戺。天使持节来,驷马历至止,番目为我陈,此社非他比。素称物力饶,众社归经纪。年来生齿繁,不复追前趾。我为番目言,物盛难可恃。应须敦俭约,慎勿踵奢侈』。

  上淡水社云:『溪水向南趋,乘涨多转折。古社依上流,番社参差列。日暮乃停骖,怅望心如结。篱隙见溪光,沙岸水方啮。谋将社藔移,众番情辞切。我与番众谋,非可一言决。相度宜周详,经费宜撙节。暂施堤防功,且待秋潦竭。秉烛坐中庭,劝谕均晓彻。老番共扶携,幼番各持挈。惇庞诚可嘉,整肃尤可悦。忧劳长善心,此理信前哲』。

  下淡水社云:『出门仍沿溪,自上而及下。溪流远回汀,番屋藏中野。此处丁盈千,林总甲诸社。罗拜纷难数,注名不停写。圣朝湛仁恩,雕题绥福嘏。试观生息多,谁非被化者。番老不言寿,番女亦云姹。由来沾雨露,亦自谋弓冶。我为番目言,社丁不患寡。衣食所必需,犁锄正堪把。行见尔番庶,击鼓吹豳雅』。

  力力社云:『晚过力力溪,溪水清可掬。皎月悬林端,修竹如新沐。下马入番社,番众一何肃。灯前试细认,尔雅殊被服。谘访听语音,通晓更敏熟。圣治开文明,光被及番族。应知久渐摩,秀发此先卜。拱手进番童,经书果能读。忠信自有期,礼义须涵育。劝免且丁宁,披月前村宿』。

  茄藤社云:『凌晨赴茄藤,绕社乔木古。宿鸟鸣高枝,疏花缀深圃。番众拥我前,衣被半蓝缕。升堂细咨询,一一诉贫苦。众番叩头说,番愚为人侮。我谓番本愚,圣朝所安抚。谁欤或侮之,我能为尔剖。慎勿学奸徒,贫苦乃自取。老番共点头,少番首亦俯。开导至再三,不觉日亭午』。

  放綍社云:『振策向平埔,已过茄藤港。瞥见小琉球,瀛海遥相望。番社辟南隅,放綍乃保障。编竹起连村,仓庾数千量。边海土虽瘠,近山地仍旷。佥称归化后,我皇恩浩荡。番赋既全番,番丁不加饷。更以所征租,一半给番养。老者亦已耋,少者日以壮。共依覆帱中,尊亲永无忘。我职司拊循,谘诹颇谐畅。暇日仍来巡,勿使耕耘妨』。

  庄榕亭观察年,江苏长洲人,干隆八年任台湾道,重修「府志」,着「澄台集」一卷,与六居鲁、范九池两御史颇有唱酬之作。如次韵和六给事九头柑云:『听莺载酒美双柑,岁暮分遗兴倍酣。红出洞庭微带涩,黄传瓯粤尚输甘。橘中别种瓤余九,海外尝新岁已三。怪底淮南移枳后,罗浮真味可曾谙』?

  范侍御招饮七里香花下云:『铃阁清严碧槛凉,一丛玉蕊正芬芳。琼姿乍怯秋初雨,花气浑同夜合香。绣斧尊前歌白雪,银鬟窗外舞霓裳。擎杯细把山矾嗅,我沁诗肠与酒肠』。

  澎湖处大海之中,群岛错立,人家依水而居,谓之澳。禹贡:四隩既宅;释文:隩与澳同,水滨也。渔村蟹舍,以海为田,故其人习险耐劳,狎波涛若平地,亦可用也。余读「澎湖纪略」,载胡勉亭司马十三澳诗,录而存之,以资文献。司马名建伟,广东三水人,干隆十年进士,三十一年任澎湖通判;事在「通史」列传。

  文澳云:『粉署何嫌冷似冰,东西分卫蔚云蒸。少躬稼穑先畴美,多羡鱼盐旧业增。屋结海隅邻叔敖,人夸豪气拟陈登。案山头看鲲游浪,会向风雷化大鹏』(澳即东西卫;案山,山名)。

  妈宫澳云:『岂特雄封一马头,重洋天堑此咽喉。西援泉厦成犄角,东护台阳控上游。遣戍干城歌肃兔,编氓环堵类居鸠。自维海甸分符重,夙夜难忘驭远猷』(澎之铺屋商船皆萃此澳)。

  鼎湾澳云:『沙回港绕锦帆联,漠漠银河落九天。鼎峙中分庐上下,湾开四面地方员。潭边月载求鱼艇,水淈人耕立鹤田。礼让易兴风俗朴,书声断续和春弦』(澳有上中下三社,潭边、水淈皆社名)。

  林投澳云:『行春按部过林投,人物丰盈里社休。东石风晴看鹭翥,西溪浪暖起龙游。大夫计富惟询马,比户能封在畜牛。海国太平真乐土,安居渔稼即仙洲』(澳中多畜牛羊;东石、西溪,社名)。

  奎璧澳云:『奎光璧彩曜明星,化作人间应地灵。俗尚渔樵知力穑,人敦礼让乐横经。城当北拱瞻辰极,湖自东连浴日溟。红罩青螺皆瑞气,乾坤何处不清宁』(城北、湖东、红罩、青螺皆社名)。

  嵵社澳云:『四边无树浪为花,猪母云趋落水涯。看遍鱼龙思结网,荡摇星斗快乘槎。石泉日丽眠黄犊,铁线风勍卷白沙。傍岛倚岛爰作室,晨星三五是邻家』(猪母落水及石泉、铁线皆社名)。

  赤嵌澳云:『赤嵌红毛旧日城,文身陋俗久全更。十洲海外逢清晏,百忍堂前好弟兄。却羡多鱼频入梦,漫劳春鸟唤催耕。官闲到处询民隐,巷舞衢歌咏太平』(澳中张姓最睦,故有百忍之言)。

  镇海澳云:『■〈立乞〉立洪涛镇海门,星分棋布壮声援。雷鸣百里风云会,豹变重溟雨露屯。港仔行春车驾犊,旗头击楫浪腾鲲。苍茫极目浮天水,缥缈蓬壶一粟痕』(港仔、旗头,两社名)。

  通梁澳云:『乱石磊砢砌作墙,绸缪人事拟苞桑。钓来烟雨龟蒙棹,牧遍阿池卜式羊。海绝鲸波逢道泰,民无鳄梦觇官良。采风闲听沧浪咏,步入通梁过大仓』(大仓,社名)。

  瓦硐澳云:『四澳星连萃北山,瓦硐看遍顿开颜。鸡窗夜照青黎火,鱼网朝围绿水湾。港尾地饶花蛤富,城前人乐鹭鹚闲。豚肩米酒春风社,白叟黄童带醉还』(港尾、城前,社名)。

  西屿澳云:『一屿孤悬澎岛西,小门风乱水云迷。珊瑚海底鱼龙护,文石山头凤鸟啼。夜半横礁喧挂网,春深合界课耕犁。堑分内外帆樯集,共讶泉台百货齐』(外堑海中有珊瑚树,传有蛟龙守之)。

  吉贝澳云:『地隆玄武壮坤维,锁钥难忘保障危。吉字有礁藏铁板,贝文无价重金■〈虫隽〉。风晴日丽神山现,浪卷台驰海角迷。边徼自来天设险,荒台烟火吊红夷』(澳北有铁板沙,形如「吉」字,最为险要;■〈虫隽〉即玳瑁,以黄色为贵)。

  八罩澳云:『八罩当南海外村,也凭瀛海作田园。珠玑映月寻花屿,玳瑁乘潮入挽门。九夏望雷消飓母,三秋祈雨长薯孙。往来商舶安澜渡,马腹鞭长可勿论』(花屿、挽门,皆地名)。

  勉亭又有藷米、牛柴二诗。澎湖土瘠,地少五谷,皆食番藷,谓之「藷米」;山乏树木,樵苏困难,以牛粪炊爨,谓之「牛柴」。此二事「府志」不载,而勉亭咏之;诗虽不佳,亦足以备一方典故。

  薯米云:『番薯当米度年华,鼓腹安闲海外家。义士不须劳指囷,将军何事慨量沙。笑殊香粳供天府,喜并山芋唤地瓜。一自岛隅分种后,风流随处咏桃花』(红白合煮,谓之桃花米)。

  牛柴云:『谩云牛后逊鸡声,粪可为柴亦令名。跨灶人惊烟缕缕,登山谁听斧丁丁。输他榾柮原无累,剩得扊扅更有情。不待燔燎郊上帝,力堪调鼎着和羹』。

  觉罗朗亭观察四明,号松山,满洲正蓝旗人。干隆二十二年,以内阁中书任台湾道,续修「府志」,则今刊行之本也。

  安平阅武晚归云:『荷兰城外静鲸鲵,细柳军容振鼓鼙。旌旆冲波光闪烁,艨艟拍浪影离迷。王朝赫赫声灵远,海国桓桓步伐齐。却喜归来乘暮汐,沙灯渔火满长堤』。

  赤嵌城怀古云:『突兀孤城古渡头,苍茫独立浪花浮。南通沙岸鲲身港,北锁潮门鹿耳湫。一片间云留石磴,三更冷月照岑楼。百年敷化波涛息,陈迹空余供溯游』。

  武陵朱幼芝司马景英,号砚北,以干隆三十一年任台湾海防同知,着「海东札记」四卷,有己丑集杜十三首,大都赠人之什,为录二篇:

  腊夜云:『绝域三冬暮,宁醉酒琖空。漫看年少乐,不与故园同。殊俗还多事,生涯独转蓬。梅花万里外,疏放忆图穷』。

  人日云:『元日到人日,他乡胜故乡。疏花披素艳,沙岸绕微茫。锦里残丹灶,春星带草堂。平生为幽兴,同客未能忘』。

  泾阳张孝廉五典,以干隆间应澎湖勉亭司马之聘,主讲文石书院;皋比之余,颇事吟咏。有澎湖二首:『三十六岛知何似,数点烟矼数尺矶。出海来占风信好,时时白鸟傍人飞』。『澳口新晴日未斜,拍天碧水浸红霞。拨船三板乘风软,礁屿东西拣石花』。

  朱筠园广文仕玠,建宁人,以拔贡游京师,素工诗;弟仕琇,字梅崖,善古文辞,均有名公卿间。而筠园落落寡合,干隆二十八年任凤山县学教谕,着「小琉球漫志」十卷,内有「泛海纪程」、「海东揽胜」、「瀛崖渔唱」各一卷,皆古近体诗也;顾尚无刻本,余为写入台湾诗存,以防遗佚。

  海中观日出云:『我生守蓬蒿,寸步困偪仄。忽成沧海游,捩眼恣天色。坤舆漾空虚,洪河洵涓滴。扶桑浇悬根,滇■〈氵目丐〉知不隔。夜半天鸡鸣,霞烧半海赤。绛阙烂温汾,三山下临逼。掉头顾平地,夜气正黝黑。良久火轮出,游氛渐开辟。燋劳念频生,始觇东方白。安得金鸦辉,早射昆仑脊』。

  澎湖云:『澎湖一穷岛,外海称险阨。东南控制静,内海安栖息。山童草木荒,潮涸盐卤塞。地泻不宜稼,耙犁安所力。波涛狎床帏,蛟鳌轻蜥蜴。肆其虓阚性,溟涨犹偪仄。粟米自东来,未能饱饥膈。修鳞与团介,炰脍无不得。天兵昔东下,万艘暍荷戟。神畀将军泉,至今喷湢■〈氵仄〉。东临望台疆,时见山尻脊。西颷会有期,便挂如云席』。

  鹿耳门云:『精卫衔石填洪涛,羽毛秃尽波仍高。至今碪■〈石咢〉剩遗迹,潜藏海底相周遭。戈矛咫尺铦争向,脱舵失凭心胆丧。崩腾陡觉眼光迷,造次顿许蛟鳌葬。忆昔天戈动地来,潮高十丈千艘开。鲸鲵鏖戳宅窟净,孽血雨洒腥风霾。有道由来四裔守,地险重扃复何有。登崖张宴对沧浪,浮天潋滟临樽酒』。

  台湾府云:『海中望台山,山形倏明灭。合沓乘风潮,闯然临■〈山截〉嶭。自从凿混沌,狉榛狎噬啮。安知万禩后,冠裳俨森列。南北千里余,竹木青轇轕。相传鸡笼阴,犹有太古雪。海流日砰訇,海巘长屼■〈山啮〉行。野鹤适何来,拚飞恣寥泬』。

  赤嵌城云:『诸番昔陆居,渔海餍腥食。红夷诓牛皮,筑城诛茅塞。驱逐骇禽兽,挺走窜屴崱。睥睨控虹霓,咸池瞰浴赤。潮生惊隆颓,飓作占氛黑。想当缔造初,恋腐恣鸱吓。宁识圣人出,千里沟涂斥。费岂悕垣墉,众心森削壁。黑齿日襁负,纵横闾闬迹。嘓辘唱番谣,湛湛高穹碧』。

  鲫鱼潭云:『府东万丈潭,水族纷窟宅。百泓沸重幽,胆破下临黑。连峰亘东回,环照崨嶪色。戢戢穿薲蓏,潎潎弄浟洨。气各挟波涛,隐忍困偪仄。郑氏饕口腹,银鳞出泼剌。脍下金丝盘,细听霜刀騞。自从罢施罛,长时■〈氵敛〉空碧。勿轻鬐鬣微,溟涨迫胁腋。会当雷雨交,腾踔安可测』!

  按鲫鱼潭在府治东门外,汇纳众流,修而不广,长可二十里;永康、长兴、广储三里之田多资灌溉。中产鲫鱼,郑氏取以供馔。一名龙潭,旱时祷雨于此。又名东湖。县志以「鲫潭霁月」为八景之一。今淤。

  「海东揽胜」颇多凤山之诗,以其为宦游之地也;寄怀幽险,造句新奇,足为山川生色。为录数首:

  半屏山云:『兹山名肖形,屈膝裂半曲。造物憎美尽,怯此黛色足。自昔蕴情灵,警火鸣逸躅。猎徒欲买捕,奇兽宁国育。新曦相照耀,时霔深栉沐。哀猿啼一声,薇迸万茎绿』。

  打鼓山云:『鼓山邑右辅,百里见尻骨。狞状类孤罴,修脚踏涨渤。兹地萃舟航,宄黠时出没。道干昔败衄,袽舟渍番血。谁为覼缕传,毋乃涉荒忽。森森朴■〈木敕〉村,营伍槱苏窟。代期三年瓜,口粮随月拨。猛性阚虎哮,赖此朝夕活。居民慑乳羊,腰鎌不敢越。将军巡哨堡,清笳暮幽咽』。

  大冈山云:冈山三百仞,云压吐油油。蚌螺辞洪涛,陆死昧所由。鸿蒙溯开辟,万川壅倒流。嵚崟坠汨没,漱激重泉幽。吞舟如山鲸,突兀时来游。戴壳亦狡愤,弄潮镇淹留。波穷忽蹭蹬,呀呷失所求。含浆恋污淤,涎壁成拘囚。安知千万代,壤涸茀青畴。委形埋瘴厉,攒集虫蚁搜。樵苏惊磊砢,舌挢不得收。乘除自古然,天地终悠悠』。

  小琉球云:『黄石东行平海卫,浪蘸虹霓湿修曳。天晴时见小琉球,一点青螺漾空际。舟行万里随天风,探奇默捣蛟螭宫。便邀海若相感动,波攒叠巘青摩空。安知琉球何者是,转瞬阴云迷尺咫。到官两日席未暖,欲践层峦恣双眼。风颠浪吼冰夷怒,即恐灵鳌倏移去。咄哉神秘焉可窥,倚天猿啸无穷期』。

  按大冈山在凤山东北,距海三十五里,山上多螺蚌之壳,为太古沧海之迹。岩石嵚崎,竹树蓊蔚,有寺曰「超峰」,境绝清閟;少时曾侍先府君游山两次。小琉球在凤山西南海中,孤峰突峙,周围三十余里。闽部疏云:『由兴化至黄石,东行六十里为平海卫,正当大洋,登城东望,天清时小琉球亦隐隐可见』;筠园自注,以为则指此山。

  吴素村广文玉麟,字协书,侯官人,干隆四十二年举于乡,历任龙溪、惠安等教谕,后调凤山,悉心造士。县令吴某,贪吏也,素村揭其罪,上诸大府;而藩司比之,遂迁桃源。著书数种,有「素村小草」十二卷,为录数章:

  渡海歌云:『大嶝门内山蚕丛,大嶝门外海空蒙。冯夷无惊涛不怒,扶桑初挂日曈迁。上香酹酒拜妈祖,割牲焚楮开艨艟。桅竿百尺亚班上,布为巾顶箸为篷。舵工神闲火长喜,罗盘干巽南与东。船如箭发樯如马,不觉破浪乘长风。横洋浩瀚渺无际,琉璃万顷含苍穹。前有一沟涌赤水,长鲸嘘吸成长虹。乍疑火龙翻地轴,回看眼底尚摇红。复有一沟黑如墨,湍流迅驶更不伺。日光黯黯惨无色,毒蛇滚滚腥气冲。海道尝闻此最险,下趋直与尾闾通。每遇阴霾天色恶,飓风引去无终穷。习坎既出心犹悸,云间忽见白鸟翀。澎湖岛屿可指数,排衙六六环葱茏。夜景苍凉潮正上,明珠十斛散虚空。星斗低垂银汉近,蛟龙潜伏水晶宫。天明水碧变深黑,露唏雾霁薄烟笼。渐而变蓝渐变白,赤嵌彷佛在目中。鲲身七曲断复续,乍隐乍现微沙虫。片帆纡回向晚入,荡缨遥辨钲鸣铜。舟人皆言此行好,风力不雌亦不雄。十二更洋二日过,邀神之福皆由公。诸君之言吾岂敢,济险实赖众和衷。量水下碇傍北线,安平更鼓声逢逢』。

  九日登打鼓山云:『野服飘飘葛履轻,登临聊此拟蓬瀛。重阳节似春光好,三载官如秋气清。海雾长年迷谷口,山风尽日卷涛声。水仙一操真高绝,无复移情客姓成』。

  泛莲花潭同柯绳书云:『秋泠万顷夜偏清,小艇凌虚一棹轻。荷芰凋残香气减,鱼龙寂寞浪花平。月侵芦苇如霜白,风洒蒲菰作雨声。北斗渐低银汉浅,客星犹傍少微明』。

  按打鼓山在凤山旧城之西南,与旗后山对峙,今为互市之埠。山之树木,采伐殆尽,惟留顽石。而莲花潭则文庙之泮池,素村浚之,以资溉田,人感其惠。又有台湾杂诗二十首,多言风俗、物产,以多不载。

  「彰化县志」载东螺溪石可为砚,色青而玄,质坚而栗,有金沙、银沙、水纹之别,然不易得。顷读「素村集」,有傀儡石砚歌,颇以为奇。傀儡,番族也,居于深山,性强悍,猎人如兽,人多畏之,不敢入其地。素村所得之砚,不知产于何处,为录其诗,以资参考。

  诗曰:『傀儡之山有美石,小者如掌大如席。生番蟠踞此山中,杀人为雄首充积。遂令山下少人行,石亦因之埋沙碛。傍山之侧有熟番,风俗颇通解唐译。今年有客贾其中,偶携片石压车轭。到家留作捣衣砧,敲扑崩余仅盈尺。我乍见之心暗惊,乞得归来更护惜。杜门十日亲琢磨,制成一砚方而泽。环腰痕似火捺红,数点斑如鸜眼碧。致密不燥亦不渗,笔与相安墨莫逆。平生有癖似米颠,蕉叶罗纹宝拱璧。此石真堪鼎足分,晨夕相需忍暂释?天涯知己岂偶然,谁向尘中破资格。摩挲一度一咨嗟,多少奇材伤弃掷』。

  海树一名铁树,产于澎湖海中,枝柯密细,状如帆,故又名「石帆」,有黄、黑、白数种,红者较美;以盘插之,下置硓■〈石古〉,可作案头之供。素村有海树歌一首,亦足以资多识也。

  『海中奇树交枝柯,根盘怪石沈洪波。渔舟举网偶然得,红若涂朱黑若墨。无花无叶自槎枒,石势玲珑缀锦沙。工人知我素好事,馈我两枝实称意。遍询父老莫能名,谓是珊瑚变未成。养以清水置磁斗,延之几席登座右。昔在淤泥浊水居,今参笔砚与图书。世路悠悠多瓦砾,沧海茫茫谁扬激。不遇深心明眼人,可怜异质委风尘。他日相携归故里,闻者来观定如市。凡物显晦各有时,但令遇合岂嫌迟。珠玉虽珍难免俗,更阑相对犹烧烛』。

  素村又有红石之诗,其小引曰:『红石一卷,高三寸余,得诸琅■〈王乔〉溪中,归装藏之书麓。自迁桃源,不见者四、五年矣。丙寅森儿省余,携以俱来,乃以越窑盘贮水养之,为案头清供。色渐鲜,质渐长,文理渐变,亦异物也;因名之曰「灵石」』。诗曰:『灵石秀而丹,玲珑日改观。来从闽海峤,贮以越窑盘。久别时相忆,他乡续旧欢。顽然坚确者,未许作衙官』。按琅■〈王乔〉为今恒春,溪石虽多,未闻佳者,而素村竟能得之;得之又能保之,是天下非无良材,唯在乎人之能求尔。

  吴兴孙武水先生以干隆初于役台湾,绘渡海图征咏。大兴朱石君相国以诗赠之。诗曰:『天枢欹贯水转空,神州一撮稗海东。踏土食火吸海马,不惯高浪连天舂。君家苕霅美清泚,伯仲自比衡与龙。奇书已搜洞庭穴,椽笔欲赋冯夷宫。崇明小屿昔放棹,叱咤蛟蜃鞭鸿蒙。一朝渡岭到瓯粤,九夏吟苦来商风。蓬莱金阙在何所,嗟君岂复长困穷。天阊凌竞不可羾,掉头径去登鸡笼。厦门鹿耳屹双堑,八十四岛澎湖中。帆开照空神火碧,夜半烧海扶桑红。此行壮哉足记览,莫放险语惊龙公。迟君归装更千帙,满缀明珠光膧胧』。按石君名珪,干隆十三年进士,授编修,二十八年署福建布政使,官至体仁阁大学士。

  孙武水至台湾之时,即用前韵,以诗寄朱石君曰:『断蜺饮海海水空,亚班针指层洋东。踏歌陆离诧光怪,迫耳灚灂洪涛舂。双沟腾沸划红黑。三山隐现浮蛟龙。铁网乞取珊瑚树,星光直射牛女宫。平生奇绝不易得,况有新诗开愚蒙。小别黯然客腊尾,痴颜大笑来春风。壮怀破浪走万里,乘槎岂复疑途穷。古今沧桑本变幻,短翮势欲起樊笼。神仙若无倏若有,会须身入蓬壶中。佛阁明灯不知夜,金鸡一声初阳红。扬颿三十六岛过,精灵呵护烦天公。荡缨纡回判沙线,鹿耳烟景添朦胧』。按武水名霖,事迹无考,以诗观之,当为游幕之士而负文名,故石君以诗赠之。

  武水又有赤嵌竹枝十首,并录于此:

  『竹枝环绕木为城,海不扬波颂太平。满眼珊瑚资护卫,人家篱落暮烟横』。

  『四季番花总是春,牙蕉香檨满盘新。投来更有菩提果,清供幽斋悟夙因』。

  『雌雄别味嚼槟榔,古贲灰和荖叶香。番女朱唇生酒晕,争看猱采耀蛮方』。

  『二八娇娃刺绣工,呼娘习惯便成风。新妆一队斜曛衬,小盖相携面半蒙』。

  『结缘纔过又中元,施食层台市井喧。三令首除罗汉脚,祗教普度闹黄昏』。

  『禾间新构认农家,遗意犹传毗舍耶。报赛秋成联士女,春来已验刺桐花』。

  『除却风风雨雨天,分装急唤渡头船。深秋播种清冬熟,拣得西瓜贡十员』。

  『渐消粗犷渐恬熙,大杰颠头立社师。海宇同文臻雅化,爱听童子诵毛诗』。

  『出草番儿每拍肩,踏歌欢饮不知年。猎场无数惟功狗,贸易还征贌社钱』。

  『庶鱼庶草剧难名,每讶寒宵壁虎鸣。一种绿毛幺凤好,也夸文采满东瀛』。

  安平海吼,为天下奇。自夏徂秋,厥声回薄。以其在南,谓之「南吼」。小吼如击花鼓,点点作撒豆声,乍近乍远,若断若续;大吼如万马奔突、如众鼓齐鸣、如三峡崩流、如千鼎共沸,远闻二、三十里,日夜罔息。惊涛坌涌,舟莫敢近,虽钱塘八月怒涛,未足拟也。故孙湘南咏之、张鹭洲赋之,皆写其奇。而张方高亦有海吼行一篇。方高不知何许人,干隆初游台,诗在「府志」。

  『海麆矗石如鼍梁,延袤七十里以长,神工鬼斧划沧桑,龟蛇双峙护水乡。气象雄杰不可当,回潮挡浪力堤防。妖风怪雨起微茫,倏忽鼓荡浑元黄,万丈波涛恣猛恣。无端片石竖其傍,当车怒臂笑螳螂,讵知根柢厚难量。蟠结水府亘坚刚,六鳌八柱相颉颃,能使天地乍低昂。海若不平交斗强,横冲直撞声汤汤。遥如万马过前冈,轮蹄分蹴竞腾骧。近如雷霆奋春阳,一发迸裂争硠硠。喧如虡业铿宫商,鸣摐伐鼓骇龙堂。幽如风松韵远扬,悠念隐隐转悲凉。十年岛上鬓秋霜,饱闻此籁意荒荒。物情静者享平康,相逢相让莫相伤。溟渤万里任徜徉,容与平和酿吉祥。胡为激怒自扰攘,日夕汹汹吼若狂。巉岩巨石镇如常,何曾为尔缩头藏;海乎!海乎!空奔忙』。

  侯官郑大枢,干隆初来台,作风物吟十二首。台湾风物颇异中土,阅今二百余年,舆图虽改,伏腊依然。其亦种性之未坠乎?亟录于此,以谂后人。诗曰:

  『迎年红紫斗春风,四季花开浥露丛。未字女儿休折采,王昌祗在此墙东』(台俗:元夜,未字女儿偷折花枝,为人诟詈,云将来可得佳婿)。

  『花鼓俳优闹上元,管弦嘈杂并销魂。灯如飞盖歌如沸,半面佳人恰倚门』(优童演唱夜戏,多以银钱玩物拋之为快,名曰花鼓戏)。

  『宜雨宜晴三月三,糖浆草粿祀先龛。凤头龙尾衣衫摆,踏遍郊垧酒已酣』。(三日节,捣鼠曲草合米粉为粿以祀祖先;裤出衫外曰龙摆尾,袜不系带曰凤点头)。

  『海港龙舟夺锦标,缠头三五错呼幺。行看对对番童子,嘴里弹琴鼻里箫』(台多漳、泉人,怯海风,以黑布缠头,到处聚赌,盛会尤甚。番童以竹为弓,长四寸,虚其中二寸许,钉以铜片,另系以小柄,以手为往复而唇鼓动之;箫长二尺,截竹四空,通小孔于竹节之首,以鼻横吹之)。

  『六月家家作半年,红团糖馅大于钱。娇儿痴女频欢乐,金鼓丁冬闹暑天』(六月朔,以红曲杂于米粉搓之为丸,曰半年丸。街坊金鼓喧闹如新年)。

  『今宵牛女度佳期,海外曾无鹊踏枝。屠狗祭魁成底事,结缘煮豆始何时』(七夕,士子杀狗首以祭魁星,或煮豆和糖相赠,谓之结缘)?

  『香烟缥缈绕盂兰,果号菩提佛顶盘。普度无遮观自在,纸灯夜静散波澜』(中元兰会,延僧建醮,名曰普度,或三、五、七昼夜不定。高搭木台,排列瓜果饼饵之类,以纸灯千百种燃放水中,头家捐番钱藏第一盏内,渔舟争攫,以为顺利)。

  『夺采抡元喝四红,月明如水海天空。野桥歌吹声寥寂,子夜挑灯一枕风』(中秋,士子递为宴饮,制大肉饼朱书「元」字,用骰子掷四红为夺元之兆)。

  『囊萸载酒啖槟榔,处处登高屐齿忙。黄菊正开秋未老,满天纸鹞竞飞扬』(重阳酒登高,竞放风筝,名曰纸鹞;或以藤片夹于中,风吹有声,以高下为胜负)。

  『一阳初动岁初添,地暖长春不裹棉。糯米为丸黏饷耗,日中视晷卜丰年』(冬至日,以糯米为丸,祀神祭祖,合家同食,谓之添岁;门扉器物,各黏一粒,谓之饷耗。又日中视晷以卜休咎,见「月令广义」)。

  『纸马幢幡送灶神,山肴野■〈敕〉杂前陈。厨门长幼交罗拜,频祝休言辣臭辛』(腊月二十四日,焚纸马幢幡于神前,谓之送神。又祀灶前,合家祝曰:『甘辛臭辣,灶君莫言』)。

  『宰鸭书符压岁凶,松盆燎火暖芙蓉。千茎爆竹通宵响,贾岛精神酒一钟』(除夕,杀黑鸭祭神,谓压岁凶;又以纸虎涂鸭血或猪血于门烧之,以除不祥,或以瓦盆燃松枝,火光烛天)。

  吴廷华,不知何许人,有「社藔杂诗」二十首,载于「淡水厅志」。社藔者,番社也。顾以起句观之,当为干隆初人。诗曰:

  『五十年来渤海滨,生番渐作熟番人。裸形跣足鬅鬙发,传是童男童女身』(郡志:相传秦时方士留童男女于此,土番皆其所遗)。

  『陇人短发剪来多,不用高盘髻一縎。海上原邻东印度,居然退院老头陀』(后陇

  番多剪发作头陀状,相传有异僧教之,至今人多寿)。

  『搜罗采色次浮夸,点缀都凭草木华。天为痴顽偏爱护,一年无日不开花』(土番喜花,遇花则采,垂垂满身,如璎珞然。地暖,四时花不绝)。

  『如飞步履敢从容,鲤跃猱升去绝踪。笑数平生轻捷处,超腾九十九尖峰』(九十九尖峰在猫雾拺东南山内,首称峻削)。

  『刻期插羽走猫邻,雨夜风晨往返频。一道官文书到处,沿途响彻卓机轮』(番未受室谓之猫邻,亦曰猫达,专司铺递;卓机轮为铃铎之属,又曰萨豉宜,佩之行有声)。

  『春郊漠漠水汤汤,莫问当时射鹿场。牵得骏尨朝出草,先开火路内山旁』(射鹿皆于内山。焚林逐鹿,先开火路,防燎原也。番谓射猎为「出草」)。

  『纔过谷雨觅猫螺,嫩绿旗枪映翠萝。独惜未经娴茗战,春风辜负采茶歌』(猫螺,内山地名,产茶,性寒,番不敢饮)。

  『琴瑟更张意已乖,萧郎歧路为谁排?回头断齿追欢日,尚剩亲磨鹿角钗』(番女成婚,则去二齿以别处女。夫妇如不相能,则便离异)。

  『底六朝来待客忙,抱瓜献韭总寻常。殷勤含米供新酿,一盏盈盈白玉浆』(番谓美妇为底六。嚼米酿酒,顷刻而成,色白味酸,谓之姑待酒)。

  『出浴前溪笑解襟,落潮水浅上潮深。临流洗得沉痾去,大药曾投观世音』(番人喜浴,虽产亦然,谓观世音投药水中,浴之则愈)。

  李如员字友胥,广东陆安人,干隆初来台,肄业海东书院,着「游台杂录」一卷。诗不甚佳,为选数首,以存梗概。台城竹枝词云:

  『法华寺对竹溪庵,野色晴空一抹蓝。多少踏青人去后,五妃墓道日三三』。

  『客里频闻蟋蟀声,海东气候本先行。桐花未谢莲花放,更异缘墙壁虎鸣』。

  『蝶梦园荒野菊开,轻鞵踏遍碎苍苔。登高都向南关去,帽插山花暮始回』。

  『糯丸饷耗岁初添,谩道三时似夏炎。北路雪霜南路雾,新棉换却旧纨缣』。

  惠安诸生何借宜,干隆初来游台湾,有寒食过五妃墓之诗,可称佳构。诗曰:『寒烟衰草暗离披,隐隐高原见古碑。谩说从人皆妾妇,应夸死义是男儿。投环不解王孙恨,奕世犹闻鬼子悲(墓在鬼子山)。异域天荒开世运,五常还是五人持』。

  少时曾于庙壁见诗一首,不署姓名,并录于此。诗曰『从容毕命起朝堂,五烈于今有炯光。王尽丹心妃尽节,地留青冢史留芳。荒碑没字蜗成篆,野庙无花草亦香。巾帼也知明大义,异方端赖肃纲常』。

  台湾三百年间,能诗之士后先蔚起,而稿多失传。则以僻处重洋,剞劂未便,采诗者复多遗佚,故余不得不急为搜罗,以存文献。诗曰:『惟桑与梓,必恭敬止』;况于耆旧之文采,而可任之湮灭乎?

  陈旭初先生辉,台湾府治人,素娴吟咏,干隆三年举乡荐。巡道刘良璧续修「府志」,聘任分辑,故志中颇载其诗。余从各处摭之,计得三十有七首,大都闲居游览之作。

  小斋云:『僻处心常静,幽栖意自闲。种花分隙地,闭户似深山。日涌浓烟里,风摇积翠间。不须寻酒伴,独坐亦开颜』。

  宁靖王宅云:『间关投绝域,遗庙海之滨。古殿山云暮,空阶野草春。鸱鸮啼向客,杜宇咽迎人。独立千秋节,英风起白苹』。 

  鹿耳门夜泊云:『冷雨沧江上,移舟泊海门。清歌闻戍客,短笛隐渔村。水阔潮千顷,天空月一痕。摇摇游子意,归梦忆家园』。

  再泊月眉湾(俗称隙仔,在鹿耳门前,北风可泊舟)云:『鹿耳门前几溯洄,月眉湾作避风台。舟师不畏东流急,唤得轻舠载酒来』。

  泊澎湖西屿云:『海中青屿里,一片带春烟。水上浮奇石,天涯泛小船。波回苍霭外,村在白沙边。客棹经过处,怀人意惘然』。

  渡安平云:『碧流春色海天宽,岛屿苍茫雨后看。半棹斜翻云影碎,片帆遥送浪花残。沙浮曲岸渔人宅,树隐孤村战将坛。曾是昔年歌舞地,空城寂寞暮烟寒』。

  春日游海会寺云:『翠竹青榕小径通,招提旧是馆娃宫。昙花冷对妆楼月,贝叶寒生舞殿风。野色苍茫留院落,溪烟黯澹入帘栊。寻春莫问欢娱事,霸业兴亡总是空』。

  龙湖岩云:『野竹迷离翠作垣,微茫山色古云门。烟侵晚岫通幽径,水隔寒堤接远村。曲槛留阴闲睡鹿,疏钟倚月冷啼猿。昔年曾得游中趣,依旧湖光潋滟存』。

  赤嵌城云:『鹿耳鲲身岛屿连,云光海色雨晴天。江帆晓渡波中影,市井寒炊竹外烟。山似画屏常染黛,水如冰镜日磨鲜。凭高得趣闲瞻眺,万里乡关一望悬』。

  二赞行溪云:『竹桥平野路,春水涨清溪。风静平沙阔,烟笼远树低。青芜喧海燕,碧岸叫村鸡。为语南游客,应知慎马蹄』。

  二赞行桥云:『竹桥双渡涨西流,草绿烟浓拂岸头。马足欲前还又却,数湾春水冷于秋』。

  半路竹庄云:『客舍春郊里,阴阴翠竹园。冲烟闻犬吠,隔树见莺喧。草绿疑无路,云深又一村。行行车马过,从此近仙源』(地近前窝仙堂)。

  五里林云:『五里林间路,长堤绕碧流。落花春径寂,芳草晚园幽。鹭宿依斜岸,凫啼近小洲。绿阴行过处,客邸在溪头』。

  小店仔夜宿云:『尘途未整远行装,夜息还同客异乡。一盏寒灯吟落拓,三更旅舍话凄凉。茅檐梦破芙蓉日,竹榻思侵荻苇霜。晓起鸡声咿喔处,数村烟水画苍苍』。

  晓发小店仔云:『碧草横塘露未消,计程烟水望中遥。数声鸡犬当山店,十里园林近野桥。人在石厨炊火起,客临茅屋酒帘飘。匆匆行李随青犊,度竹穿榕看采樵』。

  渡菅林潭云:『溶溶潭水碧无垠,两岸苍烟锁白苹。山影远涵波色翠,云光斜映浪花新。一肩行李临流客,半棹歌声唤渡人。欲向前村暂栖息,酒帘风起绿杨津』。

  依仁道中云:『踽踽行来望翠微,晚风吹度拂征衣。檨林斜影迷樵径,竹坞繁阴引钓矶。路转纡回溪鸟散,山横黯淡野人归。乡村扰扰何时靖,万马频嘶未解围』(时王师十万进讨)。

  凤山春眺云:『满山春树凤毛张,石润岚寒接大荒。翠竹低横三社远(凤山居民分为三庄),黄沙倒接一溪长(山近淡水溪)。猿啼雨外空云岫,鹭宿烟中静野塘。画意谁知从此得,可堪登眺暂相将』。

  凤山道中云:『凤岭崎岖道,游人蹑屐行。跻云穿树隙,踏石越浮坪。野鸟半知类,山花不识名。登临望无极,莽莽色纵横』。

  过埤头店云:『遥遥行李向溪东,待渡埤头一径通。邸舍人歌春树外,征车牛逐暮云中。沙连淡水村村竹,路近新园处处菘。桥畔酒家旗影动,怜他少妇倚微风』。

  宿放綍社口云:『十里荒荆路欲迷,停车小住傍岩栖。山当傀儡烟常冷,地接琉球月更低。蛮曲偏惊春夜里,渔灯散点海涯西。行人到此浑无寐,梦断诗成听晓鸡』。

  鳖兴溪云:『芦漪人欲渡,几曲鳖兴溪。浅沚飞沙鸟,深蓬叫野鸡。岚横卑湿地,路入水云蹊。应是极南处,村遥草露迷』。

  东港渡云:『斜帆临野渡,水涨海涯东。草色连长岸,岚烟聚短蓬。山山春雨霁,树树夕阳红。欲向津头问,桃源路可通』。

  东港云:『渔人几处学吹箫,海色苍茫弄晚潮。一片山间明月上,满堤寒影渡横桥』。

  琉球山云:『翠屿孤悬在水隈,青葱疑是小蓬莱。云连远影岚光动,日映高峰海色开。恍惚鳌游千尺水,苍茫浪激数声雷。信知南极瀛壖地,物产犹传鹦鹉杯』。

  琅■〈王乔〉山云:『天南遥极际,跨海一峰青。地近朝东水,人看拱北星。千层通翠障,四面是沧溟。力致槟榔货,开山敌五丁』。

  九日登龟山云:『独立龟山最上头,倚松舒啸与谁俦。崖中曲岫苔痕破,岛外长空浪影浮。石冷云归山欲暝,霜浓叶落木经秋。清猿洞口声频叫,也学登高伴客游』。

  登石屏山云:『攀萝直上石屏巅,四望凌虚意渺然。俯瞰群山培塿细,遥临万树郁苍连。溪痕涧壑青芜地,彩色云霞碧落天。极目沧溟东碇外(东碇,屿名,孤悬海中),烟波数点贾人船』。

  村中云:『隐隐孤村近碧峰,朝来但觉睡云浓。疏狂到处难为客,懒散无心学老农。草舍寒烟迷橘柚,竹桥秋水映芙蓉。寂寥幸有园林趣,为觅奇岩路几重』。

  山村见凤仙花云:『小种花开地亦偏,生来枝叶本嫣然。半痕奇艳添微粉,几瓣新红染翠钿。色映疏帘欺睡后,香飘野砌到尊前。莫嫌寂寞山村里,却有亭亭物外仙』。

  镇北门晚眺云:『烟笼竹树接沙洲,夕照横波海气浮。樵子唱回云影路,戍人吹动角声秋(北门外有较场)。僧归废寺钟常寂(城外有黄櫱寺),燕喜澄潭水不流(域畔有两潭,一内一外,适有群燕飞绕水上,路人谓来自咬■〈口留〉吧者)。触目郊原多景象,迷离草屋起重楼』(城外有地名重楼仔)。

  鲫潭霁月云:『一潭澄澈月流华,潋滟机浮光四望赊。冰镜初磨尘不染,玉英新洗色无瑕。寒惊鸟鹊飞幽涧,冷照鱼虾漾浅沙。最是夜深疏雨外,箫声吹落荻芦花』。

  买隐云:『买隐山村迹已深,轩车过客莫相寻。清泉白石通幽趣,野鹤溪鸥共素心。看罢晴云峰有色,钓余寒月水成阴。许由自有高风在,未辍箕山得意吟』。

  不窳居访林羽叟云:『羽叟先生不窳居,飘然世外葛天初。青山雨度双花坞,绿野云深一草庐。醉倚壶觞闲岁月,吟依几席乐琴书。竹桥秋水相逢处,洗涤烦襟兴有余』。

  台湾为种稻之地,一岁三熟,前时米价颇廉,贩运福建各地,苟非水旱之灾,未有市价踊贵也。旭初集中有买米一首,斗值三百文,可谓昂矣;然以今较之,不过四分之一。为录于后,以见消长。诗曰:『米市三百钱,皑皑纔一斗。聚囷思渔利,乘此夸其有。台人不皆贫,亦岂尽富厚。菜色叹时艰,枵腹绝薪槱。官司榜平粜,人趋唯恐后。一丁米三升,鞭朴惊且走。攒簇拥吏胥,蒙怒不厌丑。公庭散未了,挈稚且扶叟。谁谓台阳地,盈阡更累亩。名为产米乡,亦有饥人否?闻道昔先民,余三在耕九。贮粟预为计,丰储多聚朽。今人何不然,岁歉辄搔首。谓是俗纷华,虚糜费已久。所以无盈余,饥来罄瓦缶。穷庐有寒士,捉襟常见肘。米贱扬糠秕,米贵悬杵臼。三炊虽举火,茹草兼饭糗。一闻米价高,叹息谋莱妇。高堂有老亲,幼子尚黄口。仰事与俯畜,诗书非琼玖。欲卖不值钱,换米只取咎。洋洋泌水清,乐饥且自守。海日升扶桑,光华照户牖。

  春色不我靳,绿到门前柳。颇爱陶潜节,慷慨莫相负。抗志养其生,士行不可苟。五斗懒折腰,三升岂轻受。甘贫本素心,肉食匪吾偶』。

  黄明经佺,字半偓,台邑人,居府治,雍正十年拔贡生,干隆五年与举人陈邦杰分修「府志」。素好谈诗,着「草庐诗草」二卷、「东宁游草」一卷,已佚,唯存数首。东宁春兴云:

  『昨夜园林播暖风,辛夷开尽小桃红。云封孤岛天阊外,竹拥人家瘴雨中。社日尚难欺乳燕,沧波原不阻归鸿。王孙芳草情无限,一曲狂歌仰碧空』。

  『三十年来新辟境,春城郊郭尚繁华。槟榔生啖客唇艳,麦穗横簪女鬓斜。茅屋人烟连瓦屋,汉家箫管杂番家。惭余数载为名利,辜负寒园桃李花』。

  『赤嵌城东番檨林,云晴风静晓烟深。数声杜宇游人意,几点桃花仙客心。已对风尘磨旧剑,更从萍水调新琴。年来辛苦知谁为,堂上萧萧白发侵』。

  『海角偏惊物候新,江城如画草如茵。黄开映日林头檨,绿长迎风水面苹。庭树鸟啼回旅梦,故园花发为谁人?登楼此处堪成赋,何必江陵独怆神』!

  『青山舒却丽容姿,士女欢游杂沓时。尽解园林看芍药,谁从荆棘辨灵芝?无名鸟雀呼还止,有节篔筜翠自宜。今古荣枯非一定,祗应醉酒复吟诗』。

  『晓来无事步闲庭,花草当阶任意生。梅树犹开海外地,春风不落世中情。烟迷傀儡生番社,苔掩荷兰旧瓦城。壮志磋磨还未减,举头万里见云横』。

  按以诗意观之,半偓似漳、泉人而寄籍台湾者,故有「庭树」、「故园」之句;不然,东宁桑梓,何必作赋登楼?然我台之人,大都迁自漳、泉,生斯、长斯、聚族于斯,蕃衍盈升,蔚为大族,其能免于天演之淘汰乎?吾见之喜,吾思之戚。

  陈茂才斗南,台邑人,居府治,着「东宁自娱集」一卷。

  登安平城云:『霁雨孤城曙色多,云中双阙郁嵯峨。纵横辇道空车马,寂寞宫庭锁茑萝。事去重更新海宇,客来凭吊旧山河。鲲身逐处潮声乱,数片归帆泛绿波』。

  溪上云:『一湾春水绕人家,两岸余波溅碧沙。咫尺烟津虚过客,浮沉古木欲栖鸦。云封远岫千层渺,草长荒田一望赊。共访仙源何处是?隔溪依约有桃花』。

  走珠庄云:『不到山庄又隔年,近来双岸集人烟。芦花缺处疑为路,沟水流时足灌田。岁晏歌钟崇腊祭,天寒老稚负朝妍。行程莫厌沙洲远,落日溪头系钓船』。

  登龟山绝顶云:『攀萝扪石上层峦,野旷天遥一望宽。海送潮音如欲雨,山含树色暂生寒。花宫清敞游人集,草径萦纡去路难。咫尺蛇峰余故垒,萧萧烟景正贪看』。

  游大奎璧净度庵云:『黄龙白马现今朝,频访山僧不惮遥。卓锡时闻翔鹤响,谈经唯见雨花飘。寒园病叟空泉瓮,小市归人祗木桥。萍水与师成夙契,倾心独许远公招』。

  白鸥塘杂咏云:

  『暂息征途苦,于今百虑疏。名山随我看,浊水任人渔。风雨三春暮,莺花一朝舒。瞻云时有意,何处遣双鱼』?

  『看山宜晓起,万叠最分明。日带云中色,风余树杪声。新畬闻布谷,古竹话流莺。极目烟波际,苍茫积翠横』。

  『猛雨连三日,溪声屋后饶。沙堤窗外滑,烟树望中遥。茅舍依高岸,银泉落小桥。泥泞何处客,归路正迢迢』。

  『万水何西注,潺湲昼夜闻。荒林横宿雾,远岫夹层云。沐鹭无人管,飞鸦偶自群。忽看渔艇入,欸乃听纷纷』。

  卢茂才九图,佚其字,台邑人,干隆时诸生。诗数首:

  落花云:『何处韶光不可怜,底须花落惜花妍?文章虽假知天意,色相皆空悟夙缘。香爱扑衣沾露好,舞宜送酒趁风前。残枝无计留春驻,蜂蝶纷纷一惘然』。

  春日游竹溪寺云:『千竿绿竹一湾溪,掩映禅房绕曲堤。烟湿翠峦花隐隐,云深碧涧水萋萋。无营祗觉幽怀广,自在惟闻好鸟啼。清磬数声人去也,咏归还过画桥西』。

  海会寺云:『月户云扉半草莱,犹夸当日起楼台。寒枝莫辨金环处,贝叶谁留玉带来。织水真机鱼活泼,萦花幻梦蝶徘徊。高僧自证无生诀,懒向他年论劫灰』。

  宁靖王墓云:『周道不复振,晋、郑岂堪依。剧来要荒外,聊思效采薇。圣神膺天统,薄海掩恩威。楼船忽飞渡,原野蔽龙旗。降藩知顺命,逝将安适归?爱此数茎发,短吟自歔欷。苍天为之变,白日敛光晖。哀哉殉主难,从容有五妃』。

  曾茂才曰唯,台邑人,着「半石居诗集」一卷,求之不得,而事迹亦无可考;唯「县志」载邑人严炳勋一序,移录于此,以存其人。序曰:『诗之作也,写人之性情而已。其人而忧愤无聊者,诗必沉而郁;其人而高旷豁达者,诗必闲而超;其人而风情肆发者,诗必丽而遥;其人而慷慨刚方者,诗必雄而迈:自古迄今,如一辙也。然而杜也沉郁、李也超闲、偓也丽逸、轼也雄迈,各如其人以成家,兼者往往难之。今读吾友曾君曰唯「半石居」之集,何毕备厥美而不可以一方概耶!盖其赋性超脱,既不以浊俗棼其心;而自命奇伟,复不屑步趋于侪伍。虽磊磊落落,有毅然不可屈之概,而感时物之变迁、伤情态之错迕,亦自有扼腕而不能平者以寄于胸臆;是故发之于诗也,随其境之所投,而即因其诗以见性。有时而见其沉以郁者矣,告知其必有所以触其忧愤焉,而当其写高旷之致则否;有时而见其丽以逸者矣,吾知其必有所以动其风情焉,而当其写刚方之概则否。其为人也不拘于一定,则其为诗也亦不拘于一律。宜乎一集之载,幽郁者忽而超闲、逸丽者忽而雄迈。卷帙虽少,已毕收古人之美而萃于中也已』。

  余撰「诗乘」,搜罗颇苦,凡乡人士之诗,无不悉心访求;即至一章一句,亦为收拾,固不以瑕瑜而弃也。志乘雕零,文献莫考,缅怀先辈,剩此遗芳,录而存之,以昭来许,差胜于空山埋没也。

  王琅字昂伯,台邑人,举康熙三十二年乡荐,官至监察御史,有名于时。曾作台湾八景诗,惟存鸡笼积雪一首。诗曰:『雪压重关冷,江天俨一新。乍疑冰世界,顿改玉精神。瘠壤皆生色,空山不染尘。寒光如可借,书幌历冬春』。

  陈文达,台邑人,康熙四十六年岁贡生,与修「府志」及台、凤二志。

  法华寺云:『向晨趋野寺,泉籁共幽清。法雨敲仙呗,疏烟湿磬声。虫吟物外想,蝶梦幽中生。顿觉无尘碍,道心处处明』。

  秋夜云:『夜与轩同静,琴将枕共横。无聊人易倦,有忆梦难成。风带疏钟度,云扶片月行。可怜童子睡,未解听秋声』。

  莲潭夜月云:『清波澄皓月,沉壁远衔空。山影依稀翠,荷花隐约红。潭心浮兔镜,水底近蟾宫。莫被采菱女,携归绣幕中』。

  叶泮英,台邑人,附生。

  暮春云:『春风淡荡柳条轻,半老山花半老莺。迟日满帘飞絮乱,不堪肠断是清明』。

  龙潭夜月云:『月皓寒潭清,夜深秋露白。骊龙自在眠,云影荡天碧』。

  屏山夕照云:『峭壁蒙茸绿,天然列画屏。夕阳残照里,添得十分青』。

  蒋仕登,台邑人,诸生。竹溪寺云:『返照入溪渚,长林树欲曛。晚钟催淡月,宿鸟度归云。远近蝉声乱,微茫野色分。初秋迎爽气,徙倚有余欣』。

  张英,台邑人,诸生。安平晚渡云:『津头遥见碧波飞,一叶扁舟趁落晖。风力满帆成独往,棹歌临水送将归。孤城战垒空埋骨,草舍渔村半掩扉。为语行人莫惆怅,时清鱼鸟已忘机』。

  陈廷藩,台邑人,诸生。游竹溪寺云:『古寺白云里,寒蝉满树吟。送回初度月,花落忽惊禽。棋局延清夜,琴张寄素心。欲归山雨重,尊酒且勤斟』。

  嘉义,古诸罗也,文物之盛,媲于台邑。顾自周宣子初修「县志」以来,二百余年靡有续者。嘉人士之诗大都遗佚,即近如林启东、徐德钦之作,亦求之不得。岂非后学之咎欤?余撰「诗乘」,搜罗颇广,唯「府志」有周日灿一诗,余则未见。日灿,诸罗人,干隆四年岁贡生,事迹无考。

  初夏燕集云:『日月无停轨,芳时最难留。人生当为欢,戚戚复焉求。幸有清尊在,旷然涤烦忧。熏风被广陌,兰茞散林邱。凫繄何处来,唼唼鸣沙洲。叹我羽翼短,飘飘莫与俦。长歌沧海外,知我共绸缪』。

  台湾前人之诗,颇少刊集。其存者每在方志,而「凤山志」所收尤广。然多近试帖,选取未精;唯卓梦采父子之作,较有可观。梦采字狷夫,凤山人,附生,性孝友,精医术。康熙六十年,杜君英陷县治,募致之。采曰:『不善不入,古有明训』;遂遁打鼓山深处,吟咏自娱,散家赀以给戚族,一乡皆化为善。知县陈志高表其庐曰:「儒林芳标」。卒年八十。

  避乱鼓山云:『四野尘氛起,城头鼓角喧。欃枪纷市井,荼火乱乡村。糇橐头为戴,衣牵媪负孙。河山应不改,心迹向谁论?煮茗防烟沸,入林畏鸟言。见几宜早蹈,知避远于樊』。

  其二:『遁迹鼓山里,艰危历险巇。径深岩作牖,洞曲百为楣。钻穴眠蛇蝎,愁宵伴鹿麋。干戈入梦息,醒醉寸心知。掬水常携月,闻声最恶鸱。采薇非我志,聊以乐清饥』。

  其三:『诛茆巢栖处,逍遥物外天。茑萝常绊枕,狙猱欲偷筵。烽火关山隔,咆哮梦寐连。无心看野鸟,洗耳听幽泉。煮石坚仍在,敲诗记罕全。夜深岚气静,长抱白云眠』。

  其四:『世途多棘刺,吾欲向谁亲。高卧为长策,孤栖是逸民。洞虚花写影,树静月窥人。趺坐如禅相(山中席地而坐),凌饥未我贫(绝粮二日)。食鱼羞看铗(山下即海,同逃有能捕鱼者),漉酒好将巾。始觉书生拙,空怀百战身』。

  其五:『延伫疏林外,清风吹敝襟。山高岚易暝,洞隐气多阴。世事浑如幻,静观不昧心。君恩沧海阔,乡思白云深。蜩沸凄人耳,蝣浮笑我今。何时天雨降,庶得靖嚣音』。

  狷夫又有龙目井诗。井在打鼓山麓,泉出石罅,味清甘。诗曰『山下流泉冷沁冰,涓涓甃里涌清澄。穴通海眼鱼龙沸,波溢田膏雾雨蒸。茶鼎梦寒分石乳,药镵春暖洗云层。空潭老叟知谁氏,疑有安禅说偈僧』。

  肇昌字思克,狷夫之子也。举干隆十五年乡荐,拣选知县,不赴。二十八年,分修「县志」,主讲书院,著作颇多,有台湾形胜、凤山、鼓山等赋,又有龟山八咏、鼓山八咏,皆非佳构,然亦有可诵者。

  鹿耳门泛舟云:『小棹轻摇鹿耳隈,征人万里赋归来(时自京回)。潮依草岸痕初落,风度蒲帆影半开。残日海门寒蚌蜃,隔江烟树起楼台。重重锁钥真天险,汗漫回澜亦壮哉』。

  罗汉门云:『步入诸天莲社踪,剧怜罗汉岭重重。悬崖绝磴无飞鸟,乱竹空山尽晚蛩。十八老峰浑似鹫,万年古树矫于龙。此间不与沙门净,谁解拈花一笑逢』。

  弥陀港云:『一片云帆泛海垠,空空总未了吾真。澄波悟得如如相,逐浪惭为汲汲人。渡苇昔曾疑太幻,拈花未觉笑何因。弥陀老佛如相晤,为问方壶那个津』?

  观音山云:『嵯峨磊落映青螺,面面看来似普陀。洞口草深迷佛眼,峰前竹密护仙窝。云行老树青鼯过,日落长溪白鸟歌。菩萨低眉三岛外,如如空相奈云何』。

  仙人山云:『万花环绕闭云扉,绝峤浮空望欲微。乐奏笙簧青嶂合,杯倾醽醁紫霞飞。徘徊洞口呼猿语,控驭山头叱鹿归。若遇仙人烦指点,若为丹灶若为矶』。

  按弥陀港、观音山皆凤山县辖;仙人山在其极南,今隶恒春。

  思克有双忠歌,其自序曰:『辛丑,贼陷南路,守戎马定国自刎以殉;壬子,攻陴头,守戎张玉力战阵亡。二公事不同,而慷慨捐躯,丹忱报国,忠义之气,辉映后先。作双忠歌』。

  『升平盗贼倡乱离,黄巾裹头角笳吹。幺么伏莽妖氛集,天网倏忽叹陵夷。伏波将军将材裔,冲车无城坚守陴。惨淡烟尘蔽天日,钲鼙震动闪霓旗。青丝络马黄金勒,宝剑错镂誓出师。留兵五百嚣且击,将军一怒犹孤支。其如咆哮肆猖獗,蕞尔偏隅守者谁。冲突犹欲斫贼首,满眼阴黯日厜■〈厂外义内〉。回头江山无去路,刎颈一死肝胆披。张将军,杀身成仁后犹昔,壮哉真不负心赤。弹丸五日固其垒,枭獍乌合丧魂魄。元戎率师檄启行,前驱策辔列棨戟。昨日弯弓连白羽,恨不擒王批贼额。搴旗陷阵身如飞,轻入其锋忽遭戹。楛矢尽兮胶弦绝,断缨刺胸良可惜。卓哉二公若同揆,疾风劲节厉松柏。丈夫慷慨赴疆场,狼角悲号走沙碛。手提三尺鏖野驰,奋不顾身尸裹革。群丑烙死何能为,忠魂叱咤惊鸱吓。千载犹钦二守臣,气如长虹烛天白』。

  按辛丑为康熙六十年,朱一贵之役;壬子为雍正十年,吴福生之变;均载「通史」。

  「古橘冈序」不知何人所作。谓凤山未入版图前,有樵者于六月登冈山上,见一石室,四围皆橘,实大如婉,啖之甘香。有白犬迎人而入,壁上留题画迹。归谋再往,失其室,并不见橘。事近幻,然亦奇胜也。

  思克为作古橘谣云:『蓬莱宫前合欢树,金衣碧叶凌霄坞。朝餐五色文彩霞,露浥金茎广寒府。六月珠颗离离红,樵者入山持雷斧。仙室窅然幽以深,小苑丛丛石洞古。洞头白犬笑迎人,碧落峰前鸡鸣五。抱犊壁前列素书,欲稽叔夜辨岣嵝。羽衣高人玉炼颜,手把珊瑚拂云麈。赠我金瓣珠盘红,晏婴并食不欲剖。千头木奴不记年,逾淮而北枳为乳。金骨仙骑红尾凤,乘空回首笙箫弄。山风缥渺剪霞绡,孤鹤嗷嗷寒泪冻。雾盖狂尘亿兆家,世人犹作牵情梦』。

  施世榜字文标,凤山人,康熙三十六年拔贡生,选寿宁教谕,后迁兵马司副指挥,手筑彰化八堡圳;事载「通史」。初朱一贵之役,总督满保委参军事,复同参将王万化等绥抚南路,建功多。世榜通经学,善楷书,亦能诗。

  靖台随军入鹿耳门云:『僻峤潢池弄,王师待廓清。海门奔兕虎,沙岛靖鲵鲸。壁垒翘军肃,朝暾画角明。霜飞金雀舫,水涨碧波缨(鹿耳门有「荡缨」,示水深浅)。梐枑火荼列,铃钲鹳鹅成。峰头孤月落,帏帐夜谈兵』。

  晚渡安平云:『别浦津头渡,轻舟漾晚风。波寒鸥出没,舵转岸西东。衡宇苍烟外,牛羊落照中。禽言花欲暮,云去岛俱空。平濑沙倾斗,危樯月系弓。剧怜沧海望,惆怅意何穷』!

  冈山道中云:『阴阴竹里隐啼乌,迢递冈山百里途。四顾昏林天历乱,独怜疲马步踟蹰。溪桥前后旋深浅,野店烧残乍有无。遥望南村何处是,徘徊歧路问樵夫』。

  郑应球字桐君,康熙五十二年恩贡生。性耿介,尚气节,朱一贵之役,陷县治,党人郭国正闻其名,具币聘,不从,潜挈妻子宵遁,遂火其庐。事平,巡抚张伯行荐举孝廉方正,辞不赴。主讲义学十余年,卒年八十。

  次韵和宋明府村夜云:『世事浮沉付酒尊,海蟾高挂到衡门;身依竹节常分影,梦绕花须欲断魂。灯下书声干宿蠹,耳边砧语失悲猿。怜才独有使君在,每檄诗篇过草垣』。

  龟山晚眺云:『龟山日色冷长空,竹杖行吟醉晚风。诗句都从闲里得,物情好向静时穷。清潭照影澄云白,老树雕霜坠落红。可是逢秋悲宋玉,暮蝉环噪蕊珠宫』。

  李钦文字世勋,凤山人,康熙六十年岁贡生,分修台、凤、诸三县志,后任南靖训导,有节烈行一篇,为烈妇郑氏而作。按「凤山志」,郑氏月娘,县之中洲庄人。年十九,归儒士王曾儒。逾年夫卒,遂殉死。知县宋永清亲奠其墓,并挽以诗,有『百年今日乾坤老』之句。一时作者甚多,而钦文此诗尤佳。其诗曰:『双凤喈喈恋俦匹,屈指余生年二十。恩情两载重于山,一朝影只吞声泣。啼鹃血泪染鸳鸯,连理枝残欲断肠。冰雪心肝甘自矢,轻生重节植纲常。数语辞亲自厄塞,回视亲颜心转迫。高堂勿复念残躯,薄命残躯奚足惜!生离死别在须臾,戚族罗拜皆长吁。精魂顷刻化天地,是为巾帼犹眉须。君不见湘竹泪斑传自昔,又不见古来望夫化为石。以兹寸息付青丝,山为枯容水为赤。吁嗟乎!郑女节烈耀人间,千载留名垂史策』。

  钱元扬,凤山人,干隆初廪膳生,有游仙山引一篇。仙人山者,在凤山极南之沙马矶山上。相传天气清朗,见有紫白衣二仙人对奕。或登其顶,楸枰宛然,是亦荒唐之言也。然蓬莱弱水,供我诗料,又何必求其实而为烂柯之客耶。诗曰:

  『天地如橐钥,日月如弹丸;群萌生其间,役役不得安。纵有谈蓬瀛、望昆山,波涛汗漫深莫测,丹阙嵯峨不可攀,采芝饵朮倏忽凋朱颜。乘白云、周绝域,上见紫霄之宫阙,座列群辟。酌流霞、饮玉液,龙吹箎兮虎鼓瑟。舞霓裳、振雷鼓,玉女嫣然侍吾侧。上帝顾之而一笑,下方闻之而辟易。吾将驱风驭、鞭云师,追羲和之命驾,使不得东骋而西驰;自无夭殇与耄期,歌且乐兮复何疑』?

  蔡庄鹰,凤山人,干隆四年武进士,官二等侍卫。后以给假回乡,卒于苏州。东郊晚步云:『残暑风袪淡若秋,苍茫向晚步优游。东皋远火飞疏树,南浦归云拥渡舟。落拓不嫌冰是骨,腾骧或望角生头。康庄自听从容赴,快捷方式多应逊一筹』。

  钱镈,凤山人,干隆二十四年岁贡生。浴佛日游鼓山寺云:『以天分界负苍穹,下俯孤城指掌中。风送晴岚归别浦,日牵海色驾长虹。偶逢浴佛喧钟鼓,还与同人叶征宫。杂坐淳于知乐甚,好将沉醉破尘蒙』。

  陈文炳,凤山人,岁贡生。龟山望海云:『极目沧溟万里遥,白云片片手中招。晴岚日抱山围郭,水影声喧人渡桥。吾道南来归学海,大江东去涌文潮。何当跨鹤登仙路,绕遍蓬瀛听紫箫』?

  钱时洙,凤山人,廪膳生。登屏山云:『徙倚沿苔径,白云盈我衣。新花开欲遍,啼鸟散还飞。笑逐山光入,醉携春色归。更余幽兴在,淡尔发清机』。

  陈元荣,凤山人,廪膳生。晚登龟山云:『翠竹与松阴,千江一月沉。峰高云有意,树静鸟无心。烟火城中望,僧徒洞里寻。岚光浮欲滴,最好是疏林』。

  史延贲,凤山人,太学生。万丹港云:『自与鱼虾侣,敢辞烟雨迷。携群谋作室,聚落半依堤。短艇随波阔,长竿拂月低。丝纶凭手结,莫笑此卑栖』。

  傅汝霖字雨若,凤山人,附生。赤嵌城云:『千重云海绕瀛东,影落平沙夕照红。夜月飞银渔火暗,晚烟积翠戍楼空。星分牛女双垣外,地隔蓬莱一水中。好向安澜征暨讫,由来声教纪攸同』。

  ●台湾诗乘卷三

  台湾连横撰

  林爽文之役,用兵两载,诸将无功。高宗震怒,以大学士嘉勇侯福康安为大将军,领侍卫内大臣海兰察为参赞帅师入台,连战皆捷,南北荡平。命于台湾府治建功臣祠,赋诗刻石,以志其事。碑高一丈有二尺,阔四尺,御书汉、满两文,上覆以亭。旁有八碑,均刻御制之文。今祠已被毁,碑亦移徙,风雨飘摇,渐就磨灭。诗曰:『三月成功速且奇,纪勋合与建生祠。乘兹琬琰忠明着,消彼萑苻志默移。台地恒期乐民业,海湾不复动王师。曰为曰毁似殊致,崇实斥虚政在兹』。

  当康安凯旋之时,适驾幸热河,赐宴赋诗,刻石文庙,以告成功。其辞古茂,已载「通史」;而诗未佳,然为台湾掌故,录之于此。诗曰:

  『去年此际未登程,蒇绩今朝凯宴迎。来往算仍失一月,驰驱真是赖群英。国威海峤扬维烈,祖德山庄实佑明。回忆旰宵勤擘画,不徒劳尔慰犹诚』。

  『慰中岂不自怀惭,何致愚民蹈法甘。论武遥防乃就弛,曰文诸吏率为贪。偾辕方悉诚吾过,伏锧奚辞信彼堪。善后虽云大端定,犹余廑念望东南』。

  『善后详陈十六条,用斯两月驻成遥。纾猷山海安万姓,赐宴君臣会一朝。念汝父当惬怀永,视犹子合受恩饶。受恩饶处人知否,不嗜杀邀天德昭』。

  『西域金川宴紫光,台湾奏凯值山庄。敢称七德七功就,又报一归一事偿。戒满持盈增惕永,安民和众系情长。养年归政应非远,益此孜孜励自强』。

  闽县陈恭甫太史寿祺有海外纪事诗八首,为林爽文之役而作;事载「通史」。诗曰:

  『万里曾劳太乙幡,百年荒徼几蜂屯。苍垠作雾霾鲲岛,碧海回潮撼鹭门。四野储胥防日蹙,千夫鞑弭想星奔。岩疆卧阁承恩久,文武何当答至尊』。

  『狼烟吹上海云间,一夜欃枪照凤山。颇虑马衔邀径路,岂闻龙硕倚神奸。庚辰天将来三殿,戊己军装震百蛮。寄语伏波南讨日,远收铜鼓卷旗还』。

  『络绎黄封降玉京,戈船下濑有军声。狼弦已发长杨馆,鹭堠宜屯细柳营。枉忆贾琮能散贼,翻愁宋义久停兵。长风浊浪重溟外,少小何人议请缨』。

  『南屏鼓角三更月,北卫风沙万里云。从昔草鸡飞海水,至今母鸭煽妖氛。赤嵌城回残虹断,白玉山危苦雾纷。差喜重围马汧督,横戈犹肯守孤军』。

  『元戎千骑静和鸾,刁斗无声画鼓干。玉帐日高铃阁暖,琱弓风劲铁衣寒。孙恩绝岛终沈水,马援衰年尚据鞍。凉月苍苍传箭夜,戍楼太白几回看』。

  『鸣笳吹角玉屏山,幕府旌旗闪闪殷。汉使珊瑚劳驿骑,越裳翡翠转津关。楼船杨仆谁能抗,海岛朱宽且未还。见说春风荆棘长,长镵有客泣田间』。

  『萧萧落叶朔鸿停,手槊腰弓带鹫翎。瘦马寒星嘶古戍,饥乌瘴雨过邮亭。天吴吹浪黄云暗,木客啼烟碧草腥。多少秋闺砧杵急,还怜明月照东宁』。

  『春来犀兕下沧波,虚伫瀛东鼓吹歌。谢艾岂闻推决胜,阳城何意罢催科。青江水落叉鱼急,绿野秋荒穴狖多。海徼藩篱逋恶籔,归耕早晚释兵戈』。

  恭甫字梅修,嘉庆四年进士,官编修,着「绛树草堂诗钞」。此诗所引「龙硕」、「草鸡」、「母鸭」,均属台湾故事,详载「通史」及「台湾谩录」。「福建通志」以「南屏皷角」、「北卫风沙」为台湾形胜。

  恭甫集中有平定台湾恭纪六章,亦为此役而作者。诗曰:『紫宸前殿下蜺旌,横海戈船破浪轻。穷岛卢循虚盗弄,中朝韩说远专征。欲除害马安司牧,岂为封鲵乐用兵。圣主轩弧原在握,坐看万里阵云平』。

  『十万■〈鎞,犭代金〉■〈犭休〉竞摇鞭,饮马鲲身七岛前。金皷已开扶杖拜,铁衣何待枕戈眠。石门削翠驱妖鸟,玉案磨青坠跍鸢。壮士不愁银汉挽,天教飞雨洗兵还』。

  『捷报甘泉堠火微,三军歌舞卷红旗。桐城夜静潮鸡合,竹堑春迟战鹢归。箧鼓中流随使节,风霜绝徼忆征衣。金闺昨夕刀环月,草绿西园蝶未飞』。

  『门通罗汉碧天高,夹道飞花拂彩旄。骠骑归来珠勒马,龙骧浮渡玉环刀。榕阴极戍严钟鼓,梅雨芳田静■〈木皋〉。震叠怀柔兼远略,万方亲见圣躬劳』。

  『闻道婆洋万里途,鳀人鲛妾百蛮趋。大荒枕海回天地,绝域占星控越吴。日月高擎三岛树,风雷长护六壬符。神京声教无遐迩,宁数萧家职贡图』。

  『风带春涛入短箫,衣冠饮至未央朝。斐公勋伐穹碑壮,鄂国丹青羽箭骄。貔虎禁中皆脱剑,鼋鼍海外已成桥。汉廷空下珠崖议,谁见榑桑铜柱标』。

  台湾「三仁诗」,为钱唐诸生陈斐文之所作;曰寿先生、曰李义士、曰刘烈女,皆死于林爽文之役者也。其诗曰:『台湾奸民杀官弁,草疏千言飞告变。疏言草野臣同春,郡丞程峻之故人。程峻杀贼贼入署,斗大岩城贼争据。臣率义民克复之,解围专望驰雄师。微臣虽无守土职,郡丞一印臣擅摄。昧死陈情达天阙,神策军来争破敌。自愿随营杀群贼,乌牛栏前白刃接。贼败大呼伏兵出,矢竭弦亡外援绝,马蹄一蹶身被执。丁未季冬月十日,骂贼常山死不屈。事闻当宁颁尺一,庙食千秋奖忠烈。吁嗟乎!庙食千秋奖忠烈,乃是诸侯老宾客』。

  次曰:『老罴当道卧,貉子那复过。大军未集孤城倾,壮士一呼贼锋挫。贵不必横冲都,众不必鸦儿兵;鹿仔港接彰化城,毛葫芦即君子营。一战大里杙,再战牛马庄;炮声如雷地中起,杀贼不克被杀戕。贼戕真义士,诏书煌煌传庙祀。粤东嘉应国子生,乔基其名李其氏』。

  又次曰:『恋父必甘白刃蹈,满姑死烈刃死孝。骂贼不畏遭群凶,满姑死孝还死忠。三尺刀光一池水,满姑知生不知死。君恩隆祀台湾城,满姑虽死仍如生。史乘千秋载奇节,刘郡丞女年十七』。

  裴之字孟楷,号小云,着「澄怀堂集」。

  公无渡河诗,邹石泉为建宁守备唐昌宗作也。林爽文之役,战于大甲溪,昌宗先渡,后援不继,遂阵殁。石泉哀之,而作此诗。石泉名贻诗,湖北某县人,官布政使经历,是役来台。诗曰:『公无渡河,河有胶泥埋马流旋涡。公言无畏,公有后劲投鞭可断千寻波。公无渡河,河有老鱼射毒龙腾梭。公言无畏,公有利剑入水能斩蛟与鼍。公无渡河,公不可止。发上冲冠足徒屣,犀刃穿腰箭攒体,回视后军颜色死。公无渡河,公不可止。公竟渡河,公死矣』!

  石泉尚有数诗,亦为此役而作。

  春望云:『东海膏腴地,今年剧战侵。弭兵诸将责,宽赋圣人心。鱼戏春云湿,鼍鸣海气深。裹疮怜战马,踯躅亦哀吟』。

  三月九日志感云:『屡迟平安信,旋惊战鼓声。兵家轻胜负,群盗遂纵横。白骨烟中戍,黄巾海上城。今宵望弧矢,闪烁向人明』。

  军中五日云:『蛮方五月瘴烟轻,佳节愁闻战皷声。蒲酒新颁神策府,纻衣先赐汉家营。曾言彩缕能长命,岂有灵符可避兵。乡俗不殊风景异,夕阳影里闭孤城』。

  喜常制府总师台湾云:『蝉雀螳螂智总昏,拥旄今喜令公存。葡萄夜索三军醉,苜蓿春肥万马屯。海上投戈应革面,帐中弹铗亦酬恩。吏民遮道凭传语,新拜将军旧戟门』。

  林爽文之役,闽督李侍尧率师驻厦,邀阳湖赵瓯北观察入幕,事平乃去。余读其诗,颇系台事。瓯北名翼,字云松。干隆三十六年进士,授编修,着「皇朝武功纪盛」、「瓯北诗集」等。诸将五首云:

  『炎海冥冥瘴未收,井梧信到又经秋。闺人梦去飘罗剎,野鬼魂归哭髑髅。百道舳舻催转粟,连营刁斗警传筹。排灯闲看「平台记」,七日功成想故侯』。

  『绝岛桑麻久太平,侨居人总买山耕。但存清吏埋羹节,那有奸民歃血盟。谐价苞苴官判牍,曼声丝肉妓传觥。酿成一片涂膏地,太息凭谁问主名』。

  『提兵鹭岛发峨舸,家世通侯镇海波。韬略可施何太缓,萑苻初起本无多?悬军翻虑为猿鹤,列阵徒闻仿鹳鹅。自是军谋要持重,几时听奏凯旋歌』。

  『易将应看贼首函,到营又似勒枚衔。翻疑充国屯田守,岂有辛毗仗节监。卧甲征夫听夜柝,捣砧思妇寄秋衫。祭风台畔樯乌转,枉费催开海舶帆』。

  『众志成城百战场,直同疏勒守危疆。登陴慷慨三通鼓,搏贼创残半段枪。甲铠煮来聊作食,蜡丸书罢不成章。重围百日犹坚拒,始信朝家德泽长』。

  海上望台湾云:『极目苍茫浪接天,中藏掌大一山川。当年曾比田横岛,今日重烦杨仆船。飓力吼来风有母,妖氛扫去水无仙。临流远想熊津督,曾破周留定海涎』。

  「瓯北集」中又有诸罗守城歌。先是林爽文叠攻诸罗,诸人婴城守,效死弗去,事闻,诏改嘉义,以旌其忠;事载「通史」。歌曰:

  『诸罗城,万贼攻,士民坚守齐效忠。邑小无城祗篱落,众志相结成垣墉。浸寻百日贼益讧,环数十里如蚁蜂。援师三番不得进,山头连夕惟传烽。是时矛戟修罗宫,阵为天魔车吕公。吼声轰雷震遥岳,嘘气忍雾迷高穹。孤军力支重围中,草根树皮枯肠充。翾飞鸟雀不敢下,恐被罗取为朝饔。裹疮忍饥犹折冲,壮胆宁烦蜜翁翁。百步以外不遥拒,待其十步方交锋。一炮打成血胡衕,尺腿寸臂飞满空。戈头日落更夜战,万枝炬火连天红。何当范羌拔耿恭,赴援舰已排黄龙。会有长风起西北,扬帆直达苍溟东』。

  林爽文之役,凤山庄大田起兵应,城破,知县武进汤大绅殉难,子荀业亦从死。瓯北有诗吊之曰:『一官海外正班春,伏莽无端起劫尘。绝徼岩疆城守责,名场词客阵亡身。民皆相率登陴哭,贼亦群惊按剑瞋。定有他年栾社祭,传芭曲里送迎神』。

  瓯北又有飓风歌,亦为台湾而作。台湾当夏秋之间,时有暴风,行船苦之。风之大者为飓,甚者为台,其害较烈。飓风歌云:『昔闻海风飓最大,我今遇之鹭门■〈厂外解内〉。谁将噫气闭土囊,一喷咽喉不可搤。冬冬万皷排阵来,群木尽作低头拜。郁怒似有块磊填,愤盈直觉虚空隘。鬼魔掀动天摆摩,虎豹吼裂山破坏。立脚虽稳尚愁倒,对面相呼只如聩。可怜鹳鹊亦不飞,恐被羾出青天外。是时习流千战棹,眼望赤嵌不得到。涌浪上薄浮空云,溅沫横轰发机炮。尽排鹢首椓杙牢,犹自终宵惊簸棹。风名飓母应雌风,胡为更比雄风雄。想从少女封姨后,老作阴怪多神通。何不吹转颿向东?不然更刮海水竭,平步可达扶桑红。吾当绿章上笺奏,俾尔配食天妃宫』。

  干隆六十年陈周全之变,彰化知县朱澜,浙江仁和人也,死于八卦山。妻某氏闻变,率妇鲁氏、女群姑投水,遇救,复投环,独某氏又遇救不死。子兆嗣亡匿民间,得逢其母,乃收父骸葬之;事载「通史」。钱唐王槐作八卦山行以吊。诗曰:

  『搜罗金穴穷膏腴,挺而走险森戈殳。仓皇剿抚俱失策,逸去旁县遭焚屠。八卦山前列旗皷,拥兵观望散部伍。断指淋漓语未终,贼众凭陵气如虎。怪云压阵乘长风,将军骈首县令同。摧枯拉朽一军覆,握拳啮齿真人雄。夫人闻变起呜咽,气激蛾眉惨无色。拚拋骨肉付波臣,忍将红纷罗锋镝。宛转池中死未能,投环先后魂冥冥。捐躯一旦灵旗动,战血千年鬼火青。天慰孤忠留一线,郎君母子重相见。痛哭还疑梦里逢,急收残骨归乡县。簪笔儒臣重策勋,鱼轩象服表贞魂。鄙夫误公失死所,精灵夜夜哭幽坟。我作公诗奋直笔,纸上霜飞耸毛骨。輶轩他日采风谣,会将公事排天阙』。

  按槐字丹生,干隆时人,业盐,为人风雅,着「废莪堂诗草」。

  诗乘与诗话异,诗话之诗必论工拙,而诗乘不然;凡有系于历史、地理、风土、人情者则采之,固不以人废言也。清代宦游之士,颇知吟咏,其著者如孙湘南之「赤嵌集」、庄榕亭之「澄台集」,长篇妙制,随时选入;而片鳞只爪,亦有佳者,为萃于此,其存其人。

  王兆升,江苏通州人,举人,康熙二十七年任台湾知县,后迁兵部主事。郊行即事云:『奉命筹军国,非关玩物华。新凉犹未至,余暑正方赊。鸣骑依残照,行旌带晚霞。无劳呵殿急,恐扰野人家』。

  宋永清字澄庵,山东莱阳人,康熙四十三年任凤山知县,有政声,秩满升延庆知府。

  九日罗山遇雨云:『萧萧风雨度重阳,匹马罗山旧战场。白发渐随秋色老,黄花空忆故园香。云迷古树千峰远,雾锁清溪一水长。萸酒年年常醉客,争雄壁垒几沧桑』。

  竹溪寺云:『春来梅柳斗芳菲,散步清溪到翠微。盘石水藤迷野径,辞枝风叶拥禅扉。踏开觉路香生屐,振落天花色染衣。更上一层回首处,故山遥望寸心违』。

  上淡水社云:『遥遥上淡水,草色望凄迷。魑魅依山啸,鸱鸮当路啼。茅檐落日早,竹径压风低。岁暮犹春意,花香趁马蹄』。

  王礼,顺天宛平人,监生,康熙五十八年任台湾海防同知。六十年之变,以罪被议。文昌阁云:『帘护朱棂绕槛斜,层层蹑级望无涯。名祠冠履游多士,穷岛弦歌遍万家。环海抱山称胜地,罗奎躔壁散余霞。曾知道派宗邹鲁,文物于今喜渐加』。

  周于七仁纯斋,四川安岳人,康熙四十七年举人,雍正十一年任澎湖通判,有善政,秩满回藉。别澎湖云:『行年将六十,三仕到澎阳。海国东南峤,星经牛女乡。天悬青共远,水接碧同长。飓发疑雷吼,沙飞似雾茫。有时奔万马,无计卧双樯。风景虽多别,民情却甚良。勤耕蓣作饭,俭用布为裳。麦稻还须籴,豆麻尚可粮。黍黄村火密,草绿讼庭荒。柴户何尝闭,蒲鞭不用扬。官闲唯啸月,民乐可烹羊。窃禄亦云久,留名敢谓芳。光阴飞石火,花甲变成霜。将别仍延伫,思归欲束装。群黎虽祖饯,一苇早轻扬。暂息鹭洲上,追怀赋短章』。

  郝霆,直隶霸州人,进士,干隆五年任台湾海防同知。海口即事云:『东宁黎庶日阗阗,树艺欣逢大有年。贸易不分疆域异,樯楂岂惜往来骈。稑穜满载权衡定,艛橹长驱姓氏镌。清晏波光涵帝泽,蒲帆千里彩云连』。按海防同知原驻鹿耳门,管理商船出入事务;米谷出口,须请验放,发给牌照。此诗则言其事。后移府治。

  张若窿字树堂,安徽桐城人,干隆十年以漳州知府署台湾海防同知。鹿耳门月夜云:『孤月当轩迥,清光万里明。淡帆依斗柄,疏竹上楸枰。笛里关山近,愁中节物更。渺然云缺处,遥见刺桐城』。

  曾曰瑛字芝田,江西南昌人,监生,干隆十年任淡水海防同知。白沙书院落成示诸生云:『敢因小邑废弦歌,讲苑新开事切磋。谁谓英才蛮地少?原知高士海滨多。文章大块花争发,诗思渊源水有波。他日应知邹鲁化,好将断简日编摩』。

  林菼,广西永福人,举人,干隆十年任诸罗知县。斐亭听涛云:『曾趋官阁待春潮,笑语浑疑燕蓼萧。乍听怒涛云浩浩,还看长月夜寥寥。早知沙上无寒鹿,可有仙人倚洞箫。此日瀛堧成梦想,天边谁与渡银桥』?

  费应豫,湖北巴陵人,拔贡,干隆六年任彰化知县。弥陀寺云:『马首从东转,禅扉一径荒。柳阴垂古井,花气度回廊。擘荔频倾碧,烹茶渐泛黄。山僧无俗事,尽日检医方』。

  余文仪字宝冈,浙江诸暨人,干隆二年进士,二十五年任台湾道。自题渡海图云:『一舟似芥托波澜,水立风驰洵大观。日月吐吞成四照,江河羞涩等微湍。举头但觉星辰近,放眼从知天地宽。便欲乘槎溯牛斗,珠光龙气试回看』。又有台阳八景诗。

  陆广霖字用宾,江苏武进人,干隆四年进士,九年知彰化县。澄台观海云:『烟波缥缈水漫漫,高阁登临面面寒。收拾昆仑千派合,划开江汉四围宽。尘氛不向垄灵发,寰宇全归掌握看。凭眺顿教心地远,拟将浩瀚写毫端』。

  范昌治,浙江鄞县人,监生,干隆七年任台湾知府,十年被议。安平镇云:『台湾何崱屴,安平祗孤岛。兀立大海中,汹浪际天杪。鹿耳接鲲身,沙线明皛皛。形势犬牙交,弯环猿臂绕。重门分界险,桅樯不轻掉。守土一麾来,爱此屏藩好。暇日纵扁舟,望洋恣远眺。忆昔宦游人,无如东坡老。文从海外豪,光焰增奇巧。固陋每自惭,雕虫先压倒。下车况匜月,狂吟何草草。所志不在诗,因之寄怀抱。私冀胸次间,与海同大小。百川尽倾输,万象皆明了。秋涛动山岳,春波润枯槁。转愧愿难酬,问心可得表。保赤贵诚求,夸浮何足道。回看戍卒忙,艛橹登齐燎。亟命挂帆归,迅疾等飞鸟。人坐画中船,水涌冰轮皎』。

  褚禄字总百,江苏青浦人,进士,干隆十年任台湾知府。安平晚渡云:『楼堞参差噪暮鸦,村氓唤渡语声哗。忽冲沙鸟暝烟破,渐转蒲帆夕照斜。远浦不须愁返棹,晚风无事动悲笳。寒潮乍退人归后,明月孤舟漾浅沙』。

  乌竹芳字筠林,山东博平人,举人,道光五年以澎湖通判调噶玛兰,有兰阳八景诗。

  漏夜放舟之澎湖云:『剪剪寒风雪浪平,迢迢良夜泛舟轻。一钩新月随帆转,万点繁星印水明。远岫重遮烟树暗,纤云四卷海波清。前程缥缈知何处,红日东升已到城』。

  厅署题壁云:『满目黄沙日影西,四围山势自高低。三春花鸟寻踪杳,一树云烟与屋齐。连月风声鸣北牖,终年潮信涨前溪。迢遥堤岸环如堵,署冷心清絮着泥』。

  兰城寄兴云:『竹声萧飒雨声催,惊破幽人午梦回。拂袖香风木稚放,映窗金色菊花开。海天已滞三秋后,乡信难逢一雁来。渺渺余怀添旅闷,兰舟何日渡阳台』。

  仝卜年字涧南,山西平陆人,嘉庆十六年进士,道光十一年任噶玛兰通判,补台防知同,嗣升台湾知府,卒于任。兰阳即事云:

  『四围修竹荫檀栾,帘外青山挂笏看。领识闲中风味别,头衔未碍是粗官』。

  『金猊香袅麝烟凝,小榻横窗月半棱。花影撩人诗思动,倭笺新试短檠灯』。

  『溪南溪北草痕肥,山后山前布谷飞。叱犊一声烟雨细,杏花村里劝农归』。

  『一夜秋风拂鬓华,萧然兴味似山家。幅巾短褐西窗下,黄叶煨炉自煮茶』。

  董正官字钧伯,云南太和人,进士,道光二十九年署噶玛兰通判。由鸡笼口上三貂岭至远望坑入兰境云:

  『闽峤东南尽海湾,重洋突涌大孱颜。鸡笼口踞全台北,信否来龙自鼓山』?

  『不畏番林蓊翳迷,不嫌鸟道与云齐。盱衡小立三貂岭,大海茫茫转在西』。

  『一夜飞踰黑水沟,山中又见大溪流。危帆甫卸还呼渡,真个无边宦海浮』。

  台湾官学之设,始于郑氏永历二十年,建圣庙,创太学,以勇卫陈永华为学院、叶亨为国子助教。各社皆设义学,聘中土之士以教子弟。一时礼让彬彬,文风倔起。归清以后,改设府学,县有县学。为学官者,颇有博雅之儒,若谢退谷、郑六亭二公,且以文章经济有名于时。其以诗鸣者,如朱筠园、吴素村、刘芑州、周莘仲各有集,采入「诗乘」;而吉光片羽,流落人间,当亦不少。仅就闻见所及,载之如后。

  陈绳字骝季,一字礼园,侯官人,雍正十一年应博学鸿词科,旋举孝廉方正,授教职,干隆九年任诸罗训导,与修「府志」,着「台海采风图考」、「番社采风图考」,而诗甚少。

  二月诸罗道上云:『偶整春装出水涯,邅回白道几人家。间间风景迟迟日,浅草轻沙薄笨车』。

  乌鱼云:『碧玉元珠偏体摛,扬鬐奋鬣满天池。须知沪箔横施处,要在葭灰未动时。日映波光添绣线,鳞翻浪影簇乌旗。江鲻味薄河鲻小,争似炎方海错奇』。

  丁必捷,平和人,岁贡生,康熙三十五年任凤山教谕,四十一年复任诸罗,升国子监学录。过宁靖王墓云:『萋萋芳草忆王孙,碧水丹山日闭门。吊月蟪蛞悲故府,号风松柏泣忠魂。一枝聊借犹堪托,四海无家岂独存。历尽艰辛逃绝域,祗留正气塞乾坤』。

  谢家树,归化人,进士,干隆十七年任台湾府学教授,以忧去,二十六年再任。澎湖云:『又见人间石洞庭,罗罗七十二峰青。桶盘妥贴凭谁挈(桶盘,屿名),虎豹狰狞唤欲醒。怪不鲛纹添禹贡,花螺贝锦注葩经。黄昏点点归渔艇,咿哑声中月满汀』。

  林绍裕,永福人,拔贡生,干隆二十五年任凤山县学训导。重九后一日登鼓山云:『重阳宿酒未曾醒,又载樽罍绝岛停。沧海无风长澹沲,遥天竟日自青冥。飞飞沙鸟纷如叶,点点渔纹宛似萍。最爱绮霞明夕照,乾坤横展画图屏』。

  虑观源,永安人,举人,干隆二十六年任诸罗县学教谕。渡台放洋云:『扬帆解缆语争喧,一叶轻浮到海天。层浪有山随日涌,积流无地与云连。沟称红黑曾闻险,针指东南不畏偏。为问飞卢何处泊,台阳远在扶桑边』。

  晋江柯淳庵广文辂,字莪瞻,干隆四十四年举人。嘉庆三年任嘉义县学训导,六年调署彰化教谕,后升江西安仁知县。著书甚多,有「闽中文献」八十卷、「闽中旧事」十五卷、「东瀛笔谈」四卷、「淳庵诗文集」十二卷,凡四十七种、八百六十余卷,「福建省志」称其著述之富,闽中古今人无有踰者。没后,子孙不能守,俱致遗佚,唯诗文集抄稿尚有存者;剩馥残膏,能不惋惜!

  台郡城楼晓望云:『郡郭苍茫百物蕃,南临渤临北乡村。烟涵海色藏鲲屿,潮卷涛声入鹿门。岛上红毛余战垒,津头赤马拥云屯。百年兵革销沉久,丽醮空闻画角喧』。

  玉峰书院借庐云:『花木萧疏草不除,广文官冷乐何如!家无醅酒贪留客,橐有俸钱常买书。半日吟诗登小阁,几人问字到吾庐。本来面目依然在,且拟携经带月锄』。

  秋日游白云寺云:『檀旃远出白云隈,邀友秋游策蹇来。竹径梵音传爽籁,石坛屐齿印苍苔。一帘花雨禅心静,半榻茶烟鹤梦回。瑟瑟疏林红叶下,暮鸦解客漫相催』。

  春日过栗子岭云:『逶迤一径入云深,夹道松杉十里阴。天半钟声闻鹿苑,雨余空翠滴烟林。春泉石畔分新脉,时鸟山中变好音。直欲振衣千仞上,仙灵笑我腐儒襟』。

  春日望海云:『碧海混无际,和风镜面开。春潮孤岛没,暮雨细帆来。鹿耳双缨出,鲲身七线回。旷观天地阔,且覆掌中杯』。

  偶成云(嘉庆六年十二月十八日檄署彰化,二十二日途中偶成三首):『牢落多忧患,须眉一老翁。广文居五席,十载等旋蓬。海色残霞外,人烟落照中。宜春新换帖,岁序又匆匆』。

  春日南院云:『久雨喜初晴,风光曲院清。燕飞斜带语,花落细无声。性僻耽幽静,年衰倦送迎。萍踪聊此寄,浪迹一身轻』。

  按玉峰为嘉义书院名,白云寺、栗子岭均在彰化。

  曾鹤峰孝廉中立,广东嘉应人,嘉庆初掌教海东书院。夏日游鲫鱼潭云:『东海渊渟别一湖,偕游竟日足欢娱。微风蹙浪清如许,远岫笼云淡欲无。自得锦鳞时在藻,翻然浅濑起飞凫。倚栏共咏溪山胜,写入新诗当画图』(唐璞亭司马、杜春墅、邱瑶圃两广文、陈瑶阶山长、邱爱卢砚长偕游)。

  蔡牵之乱,辄扰台湾,水师提督李长庚平之。一日遇于海上,追至黑水洋,中炮死。事闻,下旨轸悼,封伯爵,谥忠毅。事载「清史」。时阮文达公元任浙抚,以诗挽之曰:『谁遣孙恩剩一船,非公追不到南天。远探蛟窟五千里,苦历鲸波四十年。隔岁过门皆不入,乘潮澈夜每无眠。雅之若与牢之合,早见台澎缚水仙』。按嘉庆十一年牵犯台湾,长庚统闽浙水师攻之,大窘,乃潜夺鹿耳门出,追之获船十余,卒以闽兵不助扼各港,竟被脱。诗之结句则指此事。长庚字西岩,福建同安人。元字芸台,江苏仪征人。

  「桐船行」为太仓萧子山明经所作,以吊胡将军振声者。将军福建人,为温台镇总兵,每乘桐船出海,轻疾如飞,胜则母喜败则怒,故尤力战。蔡牵之乱,奉檄援台,所部二百人死伤略尽,遂遇害,投尸海中。事闻,诏晋提督。其诗曰:『永嘉城头角声咽,大星坠地光不灭。白头老母望儿归,不见桐船泪垂血。桐船轻疾如游龙,将军百战多威风;不知乃由阿母训,不杀贼归母须愠。桐船昨出时,别母换征衣。祗言儿向闽中去,那知陷入鲸鲲围。鲸鲲日伏台澎侧,闽中将吏谁敢击。幕府闻得桐船来,火急军书催赴敌。将军之来非出师,国家有事安得辞。贻书中丞誓必死,要令大节千秋知。天茫茫、波浩浩,吹桐船,落贼岛。矢石既尽壮士亡,将军挺立神不挠。大呼狂贼速杀我,群丑投戈拥公坐。抉伤且学鲁臧坚,捐躯夙志今朝果。圣主酬忠礼数全,可怜谰语尚纷然。果然不出将军料,诬作哥舒语浪传。有卒潜逃自贼垒,自言亲见将军死。话到蛟龙食魄时,阿母闻之悲不止。母勿哭,母教儿杀贼,儿死身不辱。桐船虽败鬼犹雄,森森直节谁能同?便是龙门百尺桐』。子山名纶,嘉庆时人,着「樊村草堂诗集」。

  子山又有「台湾三仁诗」。三仁之事已载于前,不嫌其复,并录于此。诗曰:『台湾净扫无风尘,天子下诏褒三仁。三仁何姓氏?一为寿同春,淡水县丞老幕宾;丞亡摄官克复城,出兵剿贼死贼营。其一岭南客,国子生;寓彰化,纠义民,其姓李氏乔基名。守鹿仔港有成绩,战牛马庄终殒身。同时见此二义士,一弱女子尤绝伦。满姑年十七,父曰刘郡丞。贼先执丞次胁姑,姑不受辱泣且嗔。蹈河不死骂益烈,白璧虽碎声铮铮。是三人者微且轻,非将非吏非守臣。身虽死义,分甘沉沦。幸遇天子大圣明,幽遐必瞩,名教是敦;曰此三人纵疏贱,磊落大节宜吊旌。诏建祠宫,楹桷维新;有司岁时,祀以特牲。为问蚁贼起事辰,士民奔走、妇女被掠,何无一人能及此三人?吁嗟乎!人人且有忠孝情,盍至三仁祠下一听天子命祀之恩纶』!

  庆观察保字蕉园,满洲镶黄旗人,嘉庆六年以泉州知府署台湾道,未几而去。十年十月再任,适海寇蔡牵之乱,督励士民,守城御侮。翌年升福建按察使,临别以诗志感云:『三来海上听涛声,几度传烽彻夜惊。独出有身躯怒马,重围多恨失奔鲸。烟消岛屿初安市,雨洗郊原已罢兵。留语东瀛诸义士,艰难还赖尔干城』。

  蔡牵之乱,朱濆谋据苏澳。杨双梧太守率师北上,会水师平之。时侯官谢退谷为嘉义县学教谕,作纪捷诗四首,以志其事。退谷名金銮,字巨庭,着「蛤仔难纪略」,力主开设,后从其议。诗曰:

  『太守将西渡,斯言未必真。天聪明绝域,海国赖斯人。隐慑无形患,初回有脚春。瀛壖百万户,造物岂非仁』。

  『昔日黄巢乱,频年赤嵌城。竹围坚似铁,壮士喜为兵。马首唯余望,牛皮不战平。至今杨大眼,南北有威名』。

  『东转鸡笼外,其名蛤仔难。蚕丛惊地裂,蛇瘴迫天寒。蛮獠春旗出,儿童竹马看。昆仑三鼓夺,未似此行欢』。

  『羽檄传天外,须臾离海东。旧棠依召伯,新稻赋周公。天意无私覆,边防有异功。谁将军国事,为达帝心聪』。

  宜兰在台湾东北,则古之蛤仔难,或作甲子兰,番语也。三面负山,东临大海,平原交错,溪注分流。荒古以来,废而不治。嘉庆元年,吴沙移民入垦,垂成都聚。至十五年,奏请收入版图,改名噶玛兰,委杨双梧太守筹办开设事宜。双梧名廷理,广西马平人,以拔贡生补知县,曾任台湾府道,颇着政绩。其后以事褫职,至是起用,任噶玛兰通判。着「东游诗草」一卷,内有数首,可为兰之掌故。度建兰城公署云:

  『背山面海势宏开,百里平原亦快哉。六万生灵新户口,三千田甲旧蒿莱。碓舂夜急船初泊,岸涌晨喧雨欲来。浮议频年无定局,开疆端赖出群才』。

  『度阡越陌到溪洲,溪水汤汤夹岸流。天道难窥原不测,人心易动合为仇。奸民星散应防聚,佳士云腾定寡俦。蒇事料湏三载后,敢辞劳瘁惮持筹』。

  复位噶玛兰全图云:

  『尺幅图成噶玛兰,旁观傎勿薄弹丸。一关横锁炊烟壮,两港平铺海若宽。金面翠开云吐纳,玉山白映雪迷漫。筹边久已承天语,贾傅频烦策治安』。

  『三农力穑趁春晴,雨霁烟消极望平。山拟半规深且邃,溪如双带浊兼清。培元布化思良吏,划界分疆顺兆氓。他日浓阴怀旧泽,听人谈说九芎城』。

  按九芎城则今兰治,以其木坚,植为护垣。

  罗东道中云:

  『凌晨闲揽辔,极目望清秋。地判东南势,溪通清浊流。炊烟村远近,帆影海沉浮。鸥鹭应驯我,三年五次游』。

  按罗东在兰之南,番语谓猴为「恼党」,此地有石如猴,故名;以其不雅,改名罗东。后驻巡检。东势、南势,亦地名,清、浊两溪,则兰之巨川也。

  登员山云:『莫谓此山小,龟峰许并肩。千寻压吼浪,一抹绕浓烟。蟠际看随地,安排本任天。披榛舒倦眼,吟望好平田』。

  按员山在治西七里,一峰卓立,俯瞰平原。

  干隆五十五年,澎湖告饥,杨双梧观察亲往振恤,遭风至东吉洋,乃回峙里,以诗志险。诗曰:『为议澎湖振,劳余百战身。风波经乃觉,天佑祷逾神。浪息鱼龙静,光开日月新。不知漂泊者,曾有未安人』。『风急难为定,纵横东吉洋。惊人千顷浪,抚己九回肠。云气倏开爽,天心幻混茫。不波殊可庆,恋阙敢相忘』。『利涉惟忠信,姱修无一能。望洋情绪怯,飞渡眼花腾。宦海原如此,惊心得未曾。嗒然何所恃,方寸实堪凭』。『渐见月如昼,金波万里宽。参差鱼舍远,高下浪花寒。夷险皆前定,驰驱敢畏难。嗟余还泛泛,久矣绘图看』(甲辰余尝作「观海图」)。

  双梧久宦台湾,颇多经画。着「东游草」一卷,求之未得。「淡水厅志」曾载其诗,迻录于此,亦可诵也。

  丁卯九日锡口道中云:『几年安坐赋闲居,佳节倥偬寄笋舆。糕酒倩谁重遗客,海山笑我枉陈书(时朱濆窜泊苏澳、蛤仔难,奸民多与通者,余先请爱总戎以百兵相助,并请王总戎拨小哨船数只泊乌石港以备策应,皆不许)。萑苻肆志妖氛重,黎庶惊心眼界舒。漫道经行曾万里,危巅措足步徐徐』(自锡口至蛤仔难经三貂岭,危险异常,人多畏之)。

  上三貂岭去:『衡岳开云旧仰韩,我来何幸度艰难(淡北终岁阴雨,惟六、七月稍霁)。脚非实地何曾踏,境涉危机亦少安。古径无人猿啸树,层巅有路海观澜。莫辞劳瘁希恬养,忍使番黎白眼看』?

  龙溪萧竹精堪舆术,性好游,嘉庆初来台,远涉至蛤仔难。时吴氏方事开垦,客之。乃遍览全势,标为八景,且益为十六景,绘图赋诗;所谓兰城拱翠、石峡观潮、平湖渔笛、曲岭汤泉、龙潭印月、龟屿秋高、沙堤雪浪、浊水涵清者也。竹有「甲子兰记」,谓『嘉庆三年秋,余与黄友渡台。越三载庚申,游极北之甲子兰。其地沃野三百余里,可辟良田万顷,容十万户。余细阅胜概,千山竞秀、万水朝宗,内纳一大阳基,通众再造四围。聊题诗记图说,以志不泯』。诗曰:

  『遨游台地已三秋,觅尽山川何处求。步向兰中寻一吉,罗纹交贵水缠流』。

  『屏风锦帐列千寻,融结兰城天地心。万叠江山遥拱秀,率滨应沐化波深』。

  按时尚未有五围,今则已至苏澳,且达台东;民户熙穰,地利日启,巍然北台乐土矣。

  噶玛兰南北二关,各据要隘。嘉庆二十四年,通判高大镛建。南关距治四十五里,近通苏澳;北关则四十里,险控海隅,驻兵防守,以司启闭。道光六年,孙平叔制军尔准巡台,至北关,有诗曰:『山头乱石金华羊,下饮大海波茫茫。蹴蹋洪涛溅飞沫,紫澜迅激浮惊霜。北关拔起通一线,訇然石扇森开张。天开地辟绝人迹,胡烦设险劳堤防。我皇德远暨日出,坐变斥卤为耕桑。乃知天意早有在,阳施阴设成岩疆。我来叱驭行过此,戍卒环列排櫐枪。关中沃野七千甲,东南其亩棻铺穰。茅茨土舍鸡犬静,疑从上古窥洪荒。鷘舌侏■〈亻离〉费重译,见人狂顾如惊獐。地无可欲视听寂,安得习染生痴狂。无怀、葛天在人世,桃源之说非荒唐。鳀壑东瞻寒礁石,鸡笼西顾连崇冈。瞿唐、剑阁身未到,鄳阨视此谁低昂?援毫思欲勒铭去,愧无笔力追孟阳』。尔准,江苏金匮人,官至闽浙总督,谥文靖。

  埔里社处万山之中,土厚泉甘,汉人争垦。嘉庆二十年,镇道以游民日聚,虑有患,命彰化知县吴朴庵大令逐之;事载「通史」。朴庵名性诚,湖北黄安人,历任澎湖通判、鹿港同知,后调淡水。是役作入山歌一首,以纪始末。歌曰:『梦亦不到海外乱山之中,炎■〈高炎〉往来于烟雨寂寞之空蒙。上雾下湿天日暗溪谷,岚气瘴毒侵鸡肋之微躬。斫竹为床聊偃仰,破壁僧房吼夜风。撼枕声喧溪水激,奔腾万马无停息。古人五月渡泸勤,嗟余何事此间数晨夕。婆娑洋世界原宽,自归版图衽席安。两戒山河经擘画,百年疆索定纡盘。土牛红线分番汉,文身剺面判衣冠。毋相越畔设险守,旧章遵循永不刊。叵耐生番偏嗜杀,伺杀汉人镖飞雪。割得头颅血模糊,山鬼伎俩夸雄杰。■〈目闪〉睒枭獍人见愁,痴顽吾民与之游。愍不畏惧侵其地,吞食抵死竟无休。千峰万壑潜深入,荷戈负耒如云集。横刀带剑万人强,蠢尔生番皆掩泣。七十二社部落分,茹毛饮血麋鹿群。中有旷隰名埔社,水绕山围佳胜闻。周回斜阔几百里,丰草长林平如砥。雕题黑齿结茅居,歌哭聚族皆依此。牧牛打鹿钓溪鱼,不识不知太古初。别有天地非人世,万顷膏腴可荷锄。归来构隙失邻好,水社杀机藏已早。谍谋暗引贪利徒,灭虢还从虞假道。伪呼庚癸乏军粮,欲向山中乞鹿场。矫称官长张红盖,袭取其社不可当。壮者仅免幼者死,老妇饮血屠稚子。开廪运粟万斛多,其余一炬屋同毁。野掠牛羊室括财,弓刀布釜尽搜来。可怜更有伤心处,掘遍冢墓拋残骸。兔脱纷纷窜岩曲,祗解哀号不解哭。愁云白日惨昏沉,峰隙偷窥仇起屋。筑土星罗十二城,蜂屯蚁聚极纵横。分犁画亩争肥瘠,不管蚩蚩者死生。我闻痛心兼疾首,终夜彷徨绕床走。同为亦子保无方,断肠愧赧惟引咎。传闻此番知大义,曾助王师歼丑类。有功不赏祸太奇,发指凶残频坠泪。天地好生本太和,况复皇恩浩荡多。化外何曾有征伐,生成遍德伏巢窝。何物莠民敢戕害,罄竹难书其罪大。从来拓土与开疆,岂可编氓私越界?拟议爰书申大义,当事震怒从严治。分檄奔驰文武官,机宜良策飞宣示。宣示恩威孰敢违,先驱狼虎解长围。摧城撤屋散其党,还尔土田亦庶几。仍彰国典警奸宄,罚不及众罪有归。自顾庸才忝斯土,未然弛禁疏防堵。笋舆冒雨入云山,事后勤劳恐无补。溪回路转骇蚕丛,羊肠叱驭笑笼东。敢辞险阻勾留苦,仗剑横扫魑魅空。莫认蓬莱可访仙,荒烟蔓草翠微巅。白云欲晴黑云雨,鹧鸪啼声到耳边。治人治法难俱得,大东小东堪叹息。苍生霖雨不相逢,救死攘夺谋衣食。兴言至此颜厚有忸怩,试听枝上子规心恻恻。寄语番奴休杀人,杀人天谴不可测』。此诗局度冗长,造句柔弱,原不足取;唯此事关系甚大,衮衮诸公不能徕民垦土,为立久远之计,又从而禁之,何其昧耶!故此非诗也,记事之诗尔。录而存之,以作抚垦志之资。

  桐城姚石甫观察莹,素以文名,嘉庆十四年进士。初任台湾县,转噶玛兰通判,道光十七年授台湾道,整饬吏治,振兴文风,台人称之。着「东槎纪略」,而诗甚少。唯晚眺一首,不知其在台所作欤?诗曰:『落日天气清,登楼眺芳甸。遥岑耸孤青,飞鹭时时见。微雨村中来,水云白如练。嘉禾受远风,芳树落余片。牧子催牛归,野人荷蓑遍。何处樵歌起,前山忽暝变』。

  河内曹怀朴司马谨,道光十七年宰凤山,引下淡水溪之水,以溉旱田。姚石甫观察旌其功,名曹公圳,至今犹食其泽。后升淡水同知,慈惠爱民,多善政;事在「通史」列传。受事五年,以病辞去,淡人士赋诗惜别,美不胜收。如郭云裳广文襄锦之作云:『笙歌满路酒盈卮,父老攀辕惜别时。生佛愿教长作主,春风易惹远相思。一清已觉人难效,五载都嫌住未迟。底事苍生方系望,渊明归去漫题辞』。呜呼!官样文章,大都纷饰;如此诗者,可谓全无谀语矣。

  南通徐清惠公宗干,以道光二十七年观察台湾,整剔吏治,振兴文风,集诸生于海东书院肆业,给其膏火;又时莅讲席,为言义理,一时士气敦厚,竞相奋励。乃选院课刊之,名曰「瀛洲校士录」;内有新乐府六章,皆台事也。曰保生帝,曰鲲身王,曰罗汉脚,曰伽蓝头,为许廷仑作;曰草地人,曰乌烟鬼,为李华作;均府治人。

  保生帝云:『保生帝,不医国,当医民,功德在民宜为神。喧腾五月龙舟开,海上王拜帝居来。帝颜微笑送王归,五色香花夹路飞。霓旌风马不得见,秋云寒雨空霏霏。归来倾箧坐叹息,斗储忽罄虚朝食。已拋绫锦劳歌喉,又典衣衫换旗色。清时乐事人所为,浇风靡俗神不知。神不知,降祥降殃天无私』。按保生大帝即吴真人,名本,福建同安白礁人。生于宋太平兴国四年,精医术,以药济人。景佑二年卒,里人祀之;开禧二年,封英惠侯。「旧志」谓台多漳、泉人,以其神医,建庙特盛。吴真人庙一在镇北坊,曰兴济官;一在西定坊,曰良皇宫。

  鲲身王云:『落花如尘香不歇,紫萧吹急夕阳没。灵旗似复小徘徊,解缆风微讫不发。碧波涵镜逗人清,照见轻妆水底月。龙宫百宝纵光怪,洛水明珰汉皋佩。淫佚民心有识伤,升平余事无人缋。神来漠漠云无心,神去滔滔江水深。士女杂沓举国狂,年年迎送鲲身王』。按南鲲身在安平之北,距治约二十里,每年五月,其王来郡,驻良皇宫,六月始归。男女晋香,络绎不绝,刑牲演剧,日费千金,而勾阑中人祀之尤谨。

  罗汉脚云:『罗汉脚,不为商贾不耕作,小者游惰大饮博。游手好闲勿事事,酗酒搏击群狺狺。果尔擒至即扑死,一时风俗为之驯。作法于严弊难止,作法于宽复何恃。

  藉以负戈殳,驱以就耒耜。不然百人坐食一人耕,鸠化为鹰橘为枳。刑法重、恩泽深,金刚目,菩萨心』。按台人谓市井游民曰罗汉脚。

  伽蓝头云:『伽蓝头,尔何不生庄严香界、■〈忄刃〉利梵天,雪山之顶、鹫岭之巅?亲见世尊定后禅。木犀花发共馥郁,菩提树影同连蜷。伽蓝头,来何由,得非仙风吹实落炎洲?坐使交梨火枣忽无色,瑶草琪花皆生愁。色香味,无与俦,伽蓝头』。按台人谓丐首曰伽蓝头,每月初二、十六两日向各铺户求钱,以管束乞丐。

  草地人云:『台阳膏腴地,一岁或三熟。可怜草地人,不得饱糜粥。里正催租来捉人,林投有洞去藏身。昼伏夜归饥不忍,归来惟对甑中尘。曩者城中来,曾见城中客;峨峨称大家,丹艧间金碧。丰衣美食如山积,不如卖女图朝夕。使侬莫作沟中瘠,女事贵人两有益。吁嗟乎!坠茵坠溷不可知,飞絮飞花岂有择!君不见,石濠别,幽怨声,流民图,凄凉色』。按府治人谓乡村曰草地,草地人多耕城中业户之田,故有慨乎其言也。

  乌烟鬼云:『乌烟鬼,少年状貌真魁伟。如何转盼须臾尔,变化魌魑难向迩?可怜昼亦如夜时,生亦如死期。寄言三五少年子,莫向红尘作鬼嬉。乌鬼含冤白鬼笑,故鬼前驱新鬼啸。风雨回首一灯昏,数点青磷犹照耀。区区蛮触越南都,令行禁止风霜俱。白日如镜照寰宇,鬼乎何处藏其躯』!按阿片烟传入台湾,始于荷兰之时,其后滋盛。

  道光十年诏禁各省种卖,从闽浙总督孙尔准之奏也。十九年复禁,遂与英人开战,而立江宁之约,至今为害。台人谓吸烟者为乌烟鬼,以其与鬼为伍也。

  许上舍廷仑有昭忠祠诗。昭忠祠在府治功臣祠畔,光绪十四年,改建于右营埔,今毁。诗曰:『红墙一角夕阳斜,古木森森栖暮鸦。行人动魄下马拜,断云坠落天之涯。赤嵌城外涛翻雪,风惨潮悲声欲绝。白水还如曩日心,碧山已变何年血。在昔生祠祀功臣,功臣不朽千万春。庸庸那得共庙食,老死牖下犹灰尘。奋袂一呼衽金革,尺寸皆能勒竹帛。身没王事投汨罗,招魂欲唱灵均歌。崇祠并建妥以侑,雕甍金碧瞻巍峨。能使顽廉懦者立,教忠可以海不波。乌乎!教忠可以海不波,棱棱正气扶山河』。

  黄上舍通理,台邑人,有诗数首,在「校士录」。澄台远眺云:『高台百尺雄台阳,倔起层霄空四彷。乘兴登临一以眺,澄怀远瞩天开张。环山作屏镜沧海,层城峻壑如金汤。俯瞰平泉斐亭外,渭川千亩森篔筜。循磴缘梯腰脚健,拨云披雾精神强。襟带鲲身萦鹿耳,虎门鹭屿南北当。岩疆更上一层凌绝顶,齐州数点烟微茫。荡胸不知东海阔,极目始信秋天长。鸿蒙辟后水东注,涓滴会归百谷王。蓬莱清浅信有以,激浪冲沙成堤防。赤嵌城西海变路,安平不用一苇杭。风帆沙鸟时出没,西屿霞彩照屋梁。远树如针林如荠,渔舟唱晚归渔庄。会须一览众山小,魁斗卓立孙儿行。四顾踌躇足清旷,凭栏吊古悲沧桑。鸡笼以南打鼓北,延袤千里引领望。自入版图百年久,沐浴日月生辉光。钓龙台古今何在,越王故址成荒凉。美人去后麋鹿走。姑苏往迹怀吴阊。燕昭好士差足慕,自昔黄金招贤良。珥笔须与雅颂亚,灵台欢乐重赓扬』。

  陈茂才尚恂,台邑人,工古诗文,为徐树人观察所赏识。有咏菊八首,用少陵秋兴韵,在「校士录」中。

  忆菊云:『西风几日撼园林,霜压黄花气象森。断雁关河伤晚节,寒蛩篱落怨秋阴。幽香易入诗人梦,芳讯频惊客子心。一度相思一惆怅,斜阳门巷起寒砧』。

  访菊云:『谁家老圃影横斜,曳杖寻秋感鬓华。便拟古梅探雪海,难携片石上星槎。重阳野外无停屐,薄暮城头有断笳。待得王郎来送洒,陶公三径已开花』。

  品菊云:『柴桑幽赏对斜晖,处士风流话少微。伴我悲秋蛩欲语,替人窥艳蝶先飞。东篱题咏名争重,西榭平章愿岂违。花与诗人同格调,郊寒岛瘦胜痴肥』。

  供菊云:『寥落秋堂对奕棋,一龛花影佛慈悲。金■〈〈丷上豕下〉生〉琼蕊安排后,玉甃铜瓶供养时。小雨湘帘初梦觉,高风栗里每神驰。独于晚节饶清福,泉石偏劳位置思』。

  簪菊云:『杖藜携酒上齐山,斜插花枝胜会闲。落帽霜华生鬓发,登高云物望乡关。陶公已去频搔首,谢傅重来定笑颜。莫讶头衔殊冷淡,前身琼苑本清班』。

  餐菊云:『采采黄精挂杖头,山南山北几经秋。半筐秀色添新味,满把繁英尽浣愁。骨格拚教如瘦鹤,江湖何处不饥鸥。安能独效灵均意,欲种糇粮偏九州』。

  酿菊云:『青州从事竟无功,酒德新题曲部中。满瓮分明凝玉露,一瓢容易醉金风。篱边味淡衣宜白,座上香浮友是红。益寿从来疑有术,不须佳酿乞仙翁』。

  画菊云:『蓦来枫径路逶迤,绘出秋花近野陂。落笔自含高世想,披图谁肖傲霜枝。冰瓯点缀神先瘦,玉蕊缤纷节不移。淡到无言如可读,焚香镇日画帘垂』。

  南人尚鬼,漳、泉尤甚。盂兰之会,日縻万金,习俗相沿,牢不可破。余读「瀛洲校士录」,有彭拔元廷选盂兰竹枝词十二首,语虽诙谐,意存惩戒,录之于此,以作风谣。

  『祀典原来肃励坛,民间禳醮祝平安。若云冤鬼须超度,何必森罗设判官』。

  『七宝灯明结彩花,金身丈六曳袈裟。相传孝子方成佛,底事当年早出家』?

  『遍召群神到海东,不知香火普天同。灵旗来往当神速,未必停洋待顺风』。

  『大千世界纳须弥,广结因缘正及期。见说酆都城不闭,阴司也有纵囚时』。

  『冥府缘何不赈灾,鬼犹饥饿亦堪哀。生前想必饕贪惯,又向人间乞食来』。

  『宫阙金银火化时,蜃楼海市望迷离。纸钱也要飘洋用,惑得台风阵阵吹』。

  『处处笙歌彻夜喧,香车宝马烂盈门。河灯万点飞星斗,应改中元作上元』。

  『多少游魂苦海边,可能拯拔出深渊?迢迢欲赴春闺梦,内渡何人问便船』。

  『有饛飧簋酒盈尊,享祀无须待子孙。好事解囊多信士,自家曾否报亲恩』?

  『海角天涯误此身,疲癃残疾苦吟呻。年年添入龙华会,年半乌烟坠里人』。

  『金钱縻费万千偿,何不存留备救荒?生渡方为真普度,舍人渡鬼总茫茫』。

  『缁流羽士鼓钟鸣,角抵侏儒箫管声。功德由来施此辈,鬼神还是为苍生』。

  廷选,淡水槺榔庄人,道光二十九年拔贡,改教谕。着「傍榕小筑诗文稿」,今佚。

  地瓜传自吕宋,台人谓之番薯,产多利溥,闾阎赖之。昔徐树人观察曾以「地瓜行」校士,作者虽多,而少佳构。唯台邑施茂才士升一首较好。盖此题既非典雅,未易藻饰,然可作台湾故实也。诗曰:『葡萄绿乳西土贡,荔支丹实南州来。此瓜传闻出吕宋,地不爱宝呈奇材。有明末年通舶使,桶底缄藤什袭至。植溉初惊外域珍,蔓延反作中邦利。白花朱实盈郊原,田夫只解薯称番。岂知糗粮资甲货,唪唪可比蹲鸱蹲。海隅苍生艰稼穑,惟土爱物补硗瘠。不得更考范氏书,丰年穰穰满阡陌』。

  时有徐宗勉者,树人观察之族人也,随宦来台,拟作七律四首,为选其二:『藷蓣登场共有年,栗薪无用架中田。何曾守护劳王父,犹忆耘锄仰昔贤。交错禾麻皆唪唪,栽培根柢乃绵绵。剥菹绝胜烹瓠叶,应补农书第一篇』。

  『何堪薪桂米如珠,疐龁还留菜色无。篝满争如收黍稷,藤抽果尔敏蒲庐。翻匙雪共齑成粉,切玉香同笋入厨。风雨调和疆场辟,苍生长饱海东隅』。

  余阅邑志所载台人著作,有陈鹏南「淑齐诗文集」四卷、张从政「刚斋集」二卷、王克捷「通虚斋集」二卷、曾曰唯「半石居诗草」一卷、黄佺「草庐诗草」二卷、陈思敬「鹤山遗集」六卷、陈斗南「东宁自娱集」一卷,大都有目无书。唯「府志」有陈斗南之诗数首,余皆不见。盖以台湾剞劂尚少,印书颇难。而前人著作,又未敢轻率付梓,藏之家中,以俟后人;子孙而贤,则知宝贵,传之艺苑,否则徒供蠹食,甚者付之一炬。以吾所见,固不系其家之贫富也。吾乡陈星舟先生震曜,寄籍嘉义。嘉庆十五年,以优行贡太学,官至宁羌州州同。著书数种,有诗一卷。余撰「通史」,曾就其家借读,录文三篇,载于列传。及今欲写其诗,而书已佚。然后知著书非难,而能传之为难。故余不得不竭力搜求,以保遗芳于未坠也。

  我台三百年间以书画名者,若王之敬、张钰、马琬,林朝英,其画或传或否,唯吴希周之「百蝶图」现藏艋津洪雍平处。希周名鸿业,淡水艋舺人,工丹青,精篆刻,余既采其自序载于「通史」列传,而题词者多一时名士,或吾乡耆宿,今录其诗以传艺苑。

  黄虚谷本渊云:『蠹脱人惊幻,丹青幻益嘉。成群翻绿草,逐队醉红花。带雨香须媆,迎风粉翅斜。一畦蔬叶化,四季彩衣夸。逸兴来韩客,诗情忆谢家。双双分燕尾,恰好试春纱』。

  郑祉亭用锡云:『画出翻翻变幻奇,风流体态各相宜。三千宫粉凝香处,五百韶光斗艳时。折蕊全凭柔脚力,■〈马太〉花不仗小腰肢。东皇得藉长为主,免待幽芳过晚篱』。

  郑藻亭用鉴云:『滕王图搨旧知名,道子挥毫倍有情。缃帙风翻双翅健,草堂衣拂六铢轻。分来蔬叶都疑梦,幻出金泥欲化生。不解凡胎经几脱,笔花香霭墨池清』。

  黄雨生骧云云:『十里香风色界天,凌波神女步虚仙。三生梦醒罗浮月,六代魂销绮陌烟。何处笙歌惊按拍,谁家院落认秋千?把君图画低徊看,上苑探花忆昔年』。

  李梅生清芬云:『蹁跹下上斗飞翎,妙手传来栩栩形。百态轻盈分菜叶,双眉艳逸集花汀。玉奴腰下裙湔绿,绣幕帘前草映青。记取滕王遗粉本,江南春色不雕零』。

  陈梅伯鼎元云:『莫言情态太轻狂,曾逐庄生梦一场。剩粉残香都幻化,多情空自笑王』。『舞衫歌扇寄相思,百折仙裙委蜕奇。领取汝神摹汝貌,韩家魂魄谢家诗』。

  黄春谷清云:『画里香魂梦里身,六朝金粉悟前因。披图恰好留真相,知是探花第一人』。

  巫鞠坡宜福云:『滕王图画谢家诗,一种风流一段痴。不是钟情偏爱蝶,羡他占尽好花枝』。

  黄御风炳发云:『久欲携宾宴醉乡,今朝何幸遇滕王。祗将妙笔传金粉,俨到南园绿草场』。

  刘肖葊功杰云:『缕就金丝簇额边,裁成玉版挂腰前。当年杂入庄周梦,栩栩蘧蘧正杳然』。

  范挹韩云:『南园晒粉午睛时,画出风流一段痴。底事落花春寂寂,「祝英台近」谱新诗』。

  吴甫三云:『百花香里认前身,浅绛深青最可人。寄语元婴休独擅,吾家道子惯传神』。

  南安吕粹侯明经宗健,博学工诗,著作甚富;惜稿多失传,唯哀王孙一首脍炙人口,其诗则咏郑氏盛衰事也。残山剩水,王业销沉,细柳新蒲,江头痛哭;我辈身居其地,能不更洒一掬之泪乎!诗曰:

  『井江市上车纷纷,井江江上日欲昏。此间将相王侯第,行人听我哀王孙。朱家王气日萧条,米脂阿闯太憨骄。乌骓毡笠射承天,大内煤山火已烧。世祖南下黄金台,手挽天河净垢埃。司马家儿江左走,晋安特为隆武开。卧榻岂客人鼾睡,况乃已登大宝位。史公往矣四镇亡,几时拭却英雄泪。天心眷明犹未已,正统六十交郑氏。尔时遍地尽童谣,唱出草鸡而长耳。请缨终童廿一龄,雄心欲作中流砥。天子召觐拜明光,咫尺天颜大欢喜。恨朕无女可配卿,克用沙陀赐姓李。臣闻此语心骨酸,臣感此恩镌脾肝。臣心誓与国存亡,臣身往镇仙霞关。生憎太师粮不发,致使六军心胆寒。我武维扬赫斯怒,江南难唱公无渡。铤而走险择何能,且将金厦据两岛。涕泣六师闽广间,旗上罪臣大招讨。将军三尺六陈爷,纠桓直与施琅伍。更传一将躃甘辉,曾向敌国诛老虎。手提人头即虎头,秤来共斤三十五。此时兵势大纵横,舳舻衔尾窥崇明。瓜步风摇旌旆影,金焦水震鼓鼙声。先据南京次北京,藩主指日望中兴。天生对头梁化凤,掘城驱兵何倥偬。本来藩主号知兵,此日直作华胥梦。苦言不听甘将军,枉折将倾大厦栋。北来诸军飞渡江,聚而歼之齐一恸。弃甲于思辙已覆,制府独能斩总督。已亡八府县六三,大军何处扶日毂。昭烈势穷借荆州,荷兰何必非邦族。荷兰立国东又东,玉山一片与天通。将军蓦从天上下,需须赭面走如风。鹿皮尽属汉家装,砖子城头日正红。永华先生细料理,为辟草莱诛荆杞。北至三貂南琅■〈王乔〉,其间沃野几千里。虬髯暂作扶余王,烈士壮心犹未已。忽然五丈落大星,作作光芒马枥惊。鲲身港外怒潮来,共说金冠人骑鲸。归东即逝前定数,军国长交世子经。世子承家仅守府,赖有国轩神与武。誓将义愤雪先王,摇唇鼓动三藩主。精忠既降吴尚诛,难拾明家一块土。可怜人事日催迁,从此天心难问焉。仅知王少好欺负,不悟艰难责立贤。说到克■〈臧上土下〉横死处,杜鹃啼破夕阳烟。天朝窥衅诏讨逆,靖海须髯已如戟。蓝家招得好先锋,不待姚公为画策。娘妈宫前杀气横,刁斗无声江水碧。此时之势立不两,义士谈兵指其掌。祗为区区发数茎,五百从田本倔强。师昭不死牛头山,耿恭拜出甘泉涌。又兼西北一声雷,六月飓风静不响。舟师直追鹿耳门,平时潮头六尺涨。君臣相顾泪涟洏,生死由人知不知。衔璧惟师安乐公,洛阳青盖归无期。车声辚辚渡唐去,载将离恨过江湄。冀北天寒八月雪,凄凉长倚汉军旗。朝回丹凤门前立,又望扶桑日出时。从此朱家王气尽,了却输嬴一局棋。呜呼!东瀛水,万马奔;五妃墓,日黄昏。行人莫说当年事,只恐痴儿也断魂。庾信哀江南,侬今哀王孙。王孙!王孙!侬有歌,子欲闻?诸葛扶炎汉,蜀中之井不重熏;安石出东山,典午不能长为君。兴亡事,何足论;且蜡阮孚屐几两,且斟文举酒几尊。一眼觑破古今天,世上龙争虎斗于我如浮云』。

  福山林松字鹿木,嘉庆间曾游台湾。余于「射鹰楼诗话」偶见其诗,亟录于此,以志爪痕。

  答客问台湾之游云:『前古人稀到,重洋我独经。顿忘几潮汐,所见一空青。海外有余地,天东无尽星。直疑是员峤,何处访仙灵』?

  其二:『燠多寒少处,天气觉长晴。瓜自杪冬熟,日从中夜生。烟深乌鬼井,潮逼赤嵌城。谁见携吟杖,珊瑚篱外行』。

  晋江陈友松孝廉淑均,道光间来游淡水。嗣受兰人士之聘,主讲仰山书院,乃与诸生杨德昭、李祺生、林逢春、蔡长青等编纂「噶玛兰厅志」,则今刊行之本也。志称兰厅八景:曰龟山朝日、嶐岭夕烟、西峰爽气、北关海潮、石港春帆、沙喃秋水、苏澳蜃市、汤围温泉,友松各繁一诗。为载两首,以概其余。

  龟山朝日云:『昂然势矗海门东,十丈朝暾射背红。员峤戴星高出地,咸池浴水突浮空。山冲泖鼻开灵穴,屿转鸡心驾晓篷。自是醮波常五色,对看嶐岭亦瞳昽』。

  北关海潮云:『海转台阳背面宽,天开岩户扼全兰。百三弓势射潮准,十里军声坚垒看。云外树欹危堞小,山腰风吼怒涛寒。凭夸水尽朝东去,且拥南关兀坐安』。

  台湾无鹤,近时人家饲者,多自中土购来。余读皖桐刘伯琛来鹤诗,其自序曰:『己丑荔夏,丁霁堂同马权篆澎湖别驾,余相偕东渡,谬司记室。其安砚处湫溢沮洳,绝无花木竹石之趣,且岁多咸雨、狂颷,居恒郁郁不乐。仲冬十八日,有白鹤自下于庭,饲之驯甚。岑寂中得此佳侣,无殊空谷足音;良朋远至,欣快奚如!爰赋七言,用以志喜』。

  『缟衣元袂下青田,岁暮何来落海堧。饮啄耻争鸡骛食,栖迟好待凤鸾骞。腰缠万贯知无分,口吐双珠或有缘。尘世沧桑容易换,与卿相对话尧年』。

  林先生不知何许人,事载「通史」,则磺溪三高士之一也。先生衣冠古朴,谈吐风雅,好吟咏,稿多不存。唯「彰化县志」载其一首云:『第一峰头第一家,鹑衣百结视如花。闲时嚼雪消烟火,醉后餐霞补岁华。欲得王侯为怎么,奚须富贵作波查。看来名利终何益,笑起蛟龙背上跨』。其余尚多佳句,惜不传。

  同安洪士晖寓彰化二林堡,亦三高士之一。家贫嗜学,曾持所着「集古诗」四卷,乞邑令杨桂森作序,并题其小照曰:『二林佳胜属诗人,白发书生像逼真。早识文章根性柢,能将老健敌清新。浮云不肯污穷骨,明月偏教现后身。苦海溷羁差似我,孝忠何以劝斯民』。盖许其能诗而悲其遇也。士晖集古诗及自着若干卷,藏于家,今佚。

  埔里社开设之议,言之屡矣。道光间复有此说,廷议不许。时龙溪石岱洲孝廉游台,闻其事,有议开水沙连番界杂作六首。

  诗曰:『台湾虽异域,唇齿却相依。沿海六七省,全赖作藩篱。台安内地乐,台动天下疑。未雨不绸缪,终必悔噬脐。谁云海外岛,不可令民滋。有人此有土,气运不可羁。时哉弗可失,愿君聊慎思。民弱盗将据,盗起番亦悲。荷兰与日本,眈眈共朵颐。王化大无外,何患此繁蚩』。

  其二:『彰化东南境,二十四番藔。宽旷兼沃衍,气势亦雄骁。兹土百年后,作邑不须龟。近以险阻弃,绝人长蓬蒿。利在曷可绝,番黎苦相招。不为民之宅,将为贼之巢。遐荒莫过问,啸聚藏鸱枭。何如听民辟,戒备一方遥。行古屯田法,令彼伏莽消』。

  其三:『沙连内山里,形胜类户门。其中开平旷,可容数十村。关键南北卡,奸宄往来频。昔以逋逃薮,议弃为荆榛。此处田土饶,山木利斧斤。何如设屯戍,守备为游巡。左拊半线臂,右塞鹿港漘。既清逸贼巢,亦靖野番氛。邑治得屏障,相需若齿唇』。

  其四:『内山有生番,可以暂而熟。王化弃不收,犷悍若野鹿。穿菁截人首,饰金夸其族。自昔以为常,近者乃更酷。斯民则何辜,晨樵夕弗复。不庭宜有征,振威宁百谷。土辟听民趋,番驯赋亦足。无因竟退避,划疆俾肆毒。可怜近为戕,将祸及床褥』。

  其五:『弃此千里地,唐山一省同。万雾倚天际,清浊与海通。广野浑无垠,民番各喁喁。不设官兵守,其患将无穷。南划虎尾溪,北踞大鸡笼。卒足四百名,分汛扼要冲。台北庶不虚,全郡势自雄。晏海最上策,犹豫误乃公』。

  其六:『埔里彰化东,从古无人至。维嘉庆未年,人民辟渐炽。川原灵秀开,郁勃不可闭。式廓惟日增,蹙缩实非计。当听民开筑,疆理以时议。舆论如可采,愿君少留意』。

  按岱洲名福祚,嘉庆五年以优贡捷北闱,数上公车不第。及亲没,绝意功名,建洌水山庄于玉屏山麓。后游台湾,主文石书院。着「湖心亭新裁」、「稻香村杂着」、「习静轩词钞」、「洌水山庄文集」等。道光二十八年卒于台湾。门人晋江林鹗程太史汇其残稿刊之,名「检箧拾遗」。此诗六首,与蓝鹿洲上黄玉圃巡使及台湾近咏相同,唯改数字;岱洲通人,何以抄袭前人之作也?

  章申友明经甫,台邑人,居府治,设教里中,着「半崧集」八卷,后附骈散文十数篇,嘉庆二十一年门人刻之。今已经版,为录数章。

  望木冈云:『台郡东北阙,距关卅三里。有山号木冈,盘在乱云里。山头薄云端,山脚围云底。云归山面真,势直摩空起。我从高处望,望中叹观止。眼界放大千,一切皆俯视。罗列凡几山,山山是孙子。允矣少祖山,天生非偶尔。读书要信书,得之于郡纪。见说混沌初,乾坤凿渣滓。为我问化工,此山何时始?山灵浑无语,终古海天峙』。

  西屿灯云:『黑夜东洋里,红灯西屿头。摇风围塔影,照水共波流。一岛浮光现,千帆认影收。安澜纪功德,长荷使君庥』。

  梦蝶园云:『蝶梦芳心处士知,春风归去几多时?游人记得当年事,半月楼前一酒旗』。

  按木冈挺秀,为台湾县八景之一,「府志」以为群山少祖。

  淡水郑祉亭仪部着「北郭园集」,中多试帖制艺,而诗未佳。祉亭名用锡,字在中,竹堑人,道光三年进士,官礼部铸印局员外郎。为选一首。鸡笼纪游云:『已偿婚嫁更何求,胜阜差当五岳游。贴水雌雄寻鲎屿,隔江大小认狮球。茫茫波浪天边涌,一一帆樯眼底收。别有孤峰峙空际,遥将砥柱溯中流』。

  藻亭名用鉴,字明卿,祉亭从弟也。道光五年拔贡,设教乡中,着「静远堂诗钞」二卷,未刊。

  生涯云:『诗书满架作生涯,坊巷萧条有几家。料得寒梅应惆怅,满城开作寂寥花』。

  溪山晚渡云:『青山无数夕阳多,溪上行人发棹歌。翻亿旧游江畔路,几回清梦落鸥波』。

  吾庐云:『水阁春阴重,池花夕气初。少焉新月上,媚以淡烟疏。苔色缘阶静,竹风吹洒如。安心尘影外,生趣满吾庐』。

  黄敬字景寅,淡水人,敦内行,设教关渡,及门多秀士,后贡明经。曩余撰「通史」,至北访求。其孙金印造门请见,携示所着「易经义类存编」。余读其书,为作列传。又有「观潮斋诗稿」一卷,多咏菊;唯杂笼竹枝词一首,琅然可诵。诗曰:『万顷波涛一叶舟,无牵无绊祗随流。须臾满载鲈鱼返,贩伙争沽闹渡头』。

  同时有曹敬者,亦淡水人,贡明经,以经学教士;世称二敬。余于「瀛洲校士录」见其螺杯一首,虽属院课,亦可珍也。『螺纹旋转水萦洄,取入坳堂似覆杯。犀角同明陈斝爵,翠钿为饰配尊垒。斛中量出添新黛,掌上擎来酌旧酷。珠蚌玉珧罗海错,紫霞可许醉蓬莱』?

  古奇峰在新竹南门外,距市不远,老木寒泉,足资吟眺。余曾往游,见庙壁有诗,字迹模糊。仅存断句云:『天外波涛何限阔,眼中城郭自然图。评诗有料山奚管,待客无僧酒作徒』。闻为刘希向上舍藜光之作。希向在道光间为竹堑七子之一,与郑祉亭父子游。性好山水,着有诗草,没后失传,幸留断句,以谂其人;不然,人生碌碌,早与草木同腐矣,悲哉!

  黄淡川参将清泰,凤山人,后居淡水,以书生习武,颇好吟咏。「彰化县志」曾载其诗。

  大甲溪云:『赴海水性急,截流山势横。忽然穿峡出,终古作雷声。翻石沙俱下,危船鬼欲争。谁能任巨济,用此愧平生』。

  乌水溪云:『闻道此溪水,源头高且清。末流趋污下,本体失澄明。淘汰人功尽,冲融天质呈。沧浪歌记取,勿易濯吾缨』。

  九日登八卦山云:『海色天容一镜描,仙风拂拂袂飘飘。千秋醉把龙山酒,七字吟成鹿港潮。地势长蛇宜据险,民情哀雁怕闻谣。太平须悟边防重,半壁东南翼圣朝』。

  淡川又有观岸里社番踏歌云:『耳不垂肩不威仪,直竹横木与撑支。齿不缺角不丰姿,轻锤细凿为琢治。番人奇嗜诸类此,黔者为妍晢者媸。榛榛而游狉狉处,半耕半猎贪娱嬉。冬月兽肥新酿熟,合社饮酒社鬼祠。酒半角技吾百戏,琴用口弹箫鼻吹。雄者作健试身手,雌者流媚夸腰肢。距跃曲踊皆三百,鸡冠断落鸦鬓欹。舞罢连臂更踏歌,歌声诡异杂欢悲。乍闻春林弄莺燕,忽然秋冢呜狐狸。酒釭不空歌不歇,落月已挂西南枝。我抚此景转叹息,此辈蠢愚忠义知。昔曾随我砍贼阵,惯打死仗心不移。朝廷设屯有至计,莫听奸民鱼肉之』。按岸里社在葫芦墩附近,归化较早。

  淡川之子骧云,字雨生,道光九年进士,官工部员外郎,有彰化八景诗,为选二首。

  定寨望洋云:『此地当年旧战场,我来拾簇吊斜阳。城边饮马红毛井,港外飞潮黑水洋。一自云屯盘铁瓮,遥连天堑固金汤。书生文弱关兵计,贤尹经纶说姓杨』。

  碧山曙色云:『碧山碧色重复重,九十九尖峰间峰。天鸡唤醒金乌鸟,玉女擎出青芙蓉。混沌初开早世界,盘古四顾无人迹。我来扶杖入烟翠,口嚼飞霞如酒浓』。

  按定寨在八卦山上,碧山岩在县治东南三十里。

  施明经钰字霄上,晋江人,寄籍淡水,道光间岁贡生,着「石房樵唱」、「台湾别纪」四卷,久已失佚,余曾于故书中得之,有咏月下香一联云:『楼台水浸春无迹,枕簟风生梦有香』;细腻妥帖,可称名手。集中有癸卯元旦试笔云:

  『谁知三载过除夜,只在孤村寄此身。暂驻又逢今岁首,再来仍作未归人。笔床书策安如旧,琖酒瓶花爱厥新。何日行旌趋凤阙,绣衣先惹御街春』?

  辛丑再过除夜五首云:

  『一年将尽夜如何,又向声声爆竹过。惟有离愁消不得,今年更比去年多』。

  『乍睹回缄意已知,未开先稔促归期。生身合受风霜命,家信奚须说久羁』!

  『案列黄橙佛手柑,花开绿萼水仙含。村斋度岁无长物,书味也从澹处参』。

  『子丑交时岁即除,添筹惜已近衰余。春风肯与西归便,十一更舟过故居』。

  『挂壁残灯照影迷,替人垂泪烛心低。挥毫未扫胸中块,客感分明判晓鸡』。

  以诗观之,霄上似为乡塾教师,砚田作岁,故寄籍淡水也。

  霄上有「石房樵唱画册」题辞云:『岩石嵌空,松风谡飒。时有一樵,歌与之答。泠然松音,悠然樵吟。白云生岫,鸣鹤在阴』。

  送春曲云:『望春春不来,留春春不住。林外桃花飞,片片逐江渡』。

  清水岩云:『朝行清水岩,暮宿清水寺。水深一尘无,幽人抱琴至。坐对可盟心,讵比贪泉类。战垒几沧桑,林峦何深翠!山僧自灌园,四时花木备。爨火树冲烟,惊起栖莺避』。

  台湾素产槟榔,干直而耸,高可二三、丈,叶大如凤尾,随风摇曳。秋初子熟,采而剖之,和以蛎灰、裹以篓叶,男女耽嚼,昕夕不绝。订婚享客,以此为礼;谓食之可辟瘴也。「南史」载刘穆之以金盘盛槟榔宴客,则六朝时已有此物。而台人谓槟榔一包曰一口,「北户录」载梁陆倕、谢安成王赐槟榔一千口,是亦有所本矣。余阅施霄上集中有咏槟榔子排律一首,可谓本地风光,为录于此。『博物曾看选赋详,仁频着号即槟榔。平林干耸千竿直,近宅花迎十亩香。绿绕群呼青子熟(台人呼为青子),红残偏许白丁尝。村墟趁市皆充案,闺阁咸珍半贮藏。淡可疗饥医苦口,津能分润滴枯肠。非关饱腹有茶癖,未必頳颜是酒乡。尽日交游持以赠,不时咀嚼味尤长。瀛壖自昔称多瘴,佳实功宜补药方』。

  ●台湾诗乘卷四

  台湾连横撰

  澎湖为海中群岛,地瘠民贫,故其人习俭耐劳,颇有唐魏遗风。余读陈刺史廷宪澎湖杂诗,亦可以知其概。廷宪不知何许人,嘉庆八年任澎湖通判,厅志称其能诗,为录于下:

  『为避尘埃到海滨,海中依旧有黄尘。风波满眼纔登岸,又打惊沙乱打人』。

  『阴云忽起飓风生,雪岭银峰顷刻成。不独船中人胆落,山头闲看心也惊』。

  『偃草吹花臭味同,从来未识鲤鱼风。垆烟忽变熏莸气,疑是龙涎落鼎中』。

  『润下因何自上来,空中真有撒盐才。庖人若解为霖味,清水调羹只用梅』(澎岛四面环海,无高山障蔽,每至八、九月,飓风鼓浪,海水喷沫,漫空泼野,俗称盐雨)。

  『晓起惟闻雀斗争,夜来还有白鸠鸣。寻常凡鸟都如凤,到老何曾听一声』。

  『重译难通异地宾,舆台陪隶是比邻。不逢徐福求仙至,那有乘桴访戴人』。

  『岛屿平铺几点沙,人从鳌背立生涯。烟波万顷天连水,得见青山纔是家』(澎无高山,秋来风起,衰草黄落,四山皆赤,绝少苍翠)。

  『终古无人见郁葱,不材榕树亦惊风(环岛不产树木,惟人家栽植榕柳,风威摧折,不甚高大)。只除铁网中间觅,倒有珊瑚七尺红』(外堑海中有珊瑚树,红毛曾百计探取,鲸鱼守之不得下)。

  『莎草蘼芜见亦难,休论春菊与秋兰。前身折尽看花福,应是河阳旧宰官』(岛中无园林花卉可供游玩)。

  『天生甘薯海中餐,细切银丝日炙干。但祝千箱居积满,不劳引领望台湾』(澎无稻粱,居人以薯干供食,名曰薯米)。

  『待雨凭天插地瓜,不知秧稻可开花。若非戍米源源济,万灶几无粒食家』。

  『浪激沙团万窍穿,犬牙相错胜花砖。从兹版筑成无用,百堵皆兴不费钱』(海底乱石磊砢松脆,俗名老古。拾运到家,俟盐气尽即成坚实,用以筑墙,比屋皆然)。

  『及肩墙已费经营,百堵雄关岂易成。直把澎湖当蓬岛,神仙居处本无城』(文武驻县营署俱不设城)。

  『裙布终身即富饶,翻嫌罗绮太轻飘。桑麻机杼浑多事,自有鲛人会织稍』(澎俗古朴,男女衣服悉用布素。不产桑麻,女人无纺织之事,居常喜着青布衣裙,间有近市者亦服绫缎。然习俗勤俭,真有唐魏遗风,胜台之华丽远矣)。

  『近水生涯海当田,吐余螺壳尚论钱。烧成不独涂墙好,还与舟人补漏船』(海产珠螺如指大,拾取盈筐,以针挑肉,食之味甘。其壳杂蛎房烧灰,利赖无穷)。

  『一束生刍未肯烧,只缘黄犊腹犹枵。更从牛后传薪火,曝向斜阳胜采樵』(澎无薪木,民以牛粪晒干供炊爨,名牛柴)。

  『海阔常多拔木风,工师亦作小房栊。自家门户低头惯,行到高堂尚曲躬』(民居多矮屋,无广堂广厦)。

  『拾遗专赖海扬波,捕水耕山得几何。但祝丰年生意好,不争澳口破船多』(滨海居民,遇海舶失事,争拾版片,捞取货物,常获厚利)。

  『钲鼓喧哗闹九衢,一条草簟当氍毺。舳舻亦到江南地,曾听钧天广乐无』(声曲皆泉腔)?

  『鸡林尚识香山句,沧海宁无子建才。岂是天公留混沌,不教人带锦囊来』(澎士吟咏,未解音律)。

  南海徐星溪都督庆超,干隆甲寅举于乡。雅好金石,家藏端溪紫砚一方,长尺有一寸,上广一尺,下八寸,砚史所谓风字样者,宋制也,有眼十,棋布砚池,皆正圆,名曰民岩。星溪自铭云:『天只人只,十目所视。完璞自珍,薄冰是履。祖泽在田,臣心如水。清斯濯缨,永佩此旨』。末署「春波」二字。道光间,星溪以用兵台湾有功,因绘春波洗砚图,遍征名流题咏,成手卷二。余友闽县施君景琛得其一,复以重价购此砚,因将题咏汇抄寄余。他日有修台湾金石志者,可作一段佳话也。梁章钜诗云:

  『楼船横海纪殊勋,缓带轻裘又见君。一片绿波朝涤砚,满堂红烛夜论文。传来去病真无敌,写入丹青更不群。燕颔虎头奇相在,凌烟褒鄂漫风云』。

  『枌社曾闻细柳开,弓刀千骑肃春雷。雅歌自有投壶兴,胜算非徒聚米才。鲸浪早从闽海靖,豹幢重指越山来。右军书法传曹霸,手写兰亭日几回』。

  此外如许乃普、祈鸾藻、苏廷玉、陈寿祺题者凡十五人,以诗多不载。

  台人品茶与中土异,而与漳、泉、潮三府相同,所谓功夫茶者也。顾茗必武夷,壶必孟臣,杯必若深,三者弗备,不足自豪,且不足供客。余曾作茗谈一篇,载于「台湾漫录」;以余素嗜茶,又能判其风味也。近阅「阳羡名陶录」,载周静澜观察之诗,亦言台人品茶之精。其诗曰:『寒榕垂荫日初晴,自舄供春蟹眼生。疑是闭门风雨候,竹梢露重瓦沟鸣』。自注:『台湾郡人茗皆自煮,必先以手嗅其香,最重供春小壶。供春者,吴颐山婢名,善制宜兴茶壶者也;或作龚春,误。一具用之数十年,则值金一笏』。按观察名漪,道光初以翰林任台湾道,着「台阳百咏」,余遍求之弗得。他日苟获其诗,当刊诸「丛书」,以补文献之缺。

  侯官林文忠公则徐,勋业文章,震曜寰宇。着「云左山房诗抄」八卷,有题孙平叔宫保尔准「平台纪事诗册」一首。先是道光六年夏四月,彰化闽、粤械斗,蔓延数十村庄,大甲以北亦起应。山贼黄斗乃煽导土番,四出杀掠,所在骚动。尔准至台查办,遣兵平之,事载「台湾通史」。诗曰:

  『重瀛东去洋婆娑,卅六岛外毗舍那。郑朱歼夷郡县置,七日神速挥天戈。跳梁林、蔡亦授首,鲸鲵血溅沧溟波。鲲身不响鹿耳帖,比户乡义嘉诸罗。噶玛兰开鸡笼拓,岛夷阡陌皆升科。上腴沃野岁三稔,陆处真作安药窝。胡为哄争起蛮触,始祸只坐游民多。泉、漳、粤庄区以类,如古鄩灌仇戈过。一朝睚■〈目比〉辄推刃,但计修怨忘其它。或乘风鹤播簧鼓,瓯臾莫止流言讹。潜结番黎出獾穴,被发舞踏惊天魔。深林密菁虏人入,强弓毒矢藏山阿。赤嵌城头急烽火,金厦羽檄纷飞梭。棘门灞上儿戏耳,威约渐积徒嬐婀。横海楼船属连帅,乃假神手持斧柯。谓彼蚩蚩各秦、越,吾惟一视无偏颇。天心厌乱神助顺,愿速集事无蹉跎。十更迢迢一针渡,风樯不动安白螺(节使渡海,历供右旋定风白螺)。曼胡短衣属櫜鞬,刀头浙罢盾鼻磨。乘风破浪达彼岸,首问疾苦苏疲痾。大宣德威谕黔首,众皆感涕倾滂沱。扫除妖孽落黄斗,遂殄番割祛幺么。渠魁就擒胁者抚,匪以雄阵矜鹳鹅。功成更划善后策,要与休养除烦苛。朝廷策勋贲祥赉,彯缨翠羽冠峨峨。秩跻疑丞媲周、召,拜恩行复鸣朝珂。从今东郡息桴鼓,长祝乐岁民康和。台草无风番檨熟,恬瀛如镜驯蛟鼍。不须图编更续筹海议,但听武洛来献番夷歌』。

  道光十二年,澎湖大凶,周芸皋观察自厦来赈。时蔡香祖先生尚少,作〔请〕急赈歌上之,一见倾心,赋诗以答。翌年督学台阳,遂膺首选。香祖名廷兰,双头乡人,后以进士官至江西知府,事载「通史」列传。今录其〔请〕急赈歌于后:

  『昔读宝俭箴,贵粟贱金帛。昔闻袁道宗,蠲赈上六策。又闻林希元,荒政丛言摘。三便与三权,六急从所择。自古以为然,周恤救艰厄。况兹斥卤区,民贫土更瘠。年来遭旱灾,满地变焦赤。又被咸雨伤,狂颷起沙碛。海枯梁无鱼,山穷野无麦。老稚尽尫羸,半登饿鬼籍。丁男散流离,死徙无踪迹。所赖别驾仁,捐廉先施借。向来失预防,社谷祗虚额。干隆十六年,官捐二百石。移归台邑仓,陈腐实可惜。何不拨数千,存贮常平积。平粜假便宜,采运收补益。兹法如堪行,从长一筹画』。

  其二:『炊烟卓午飞,乞火闻邻妇。涕泪谓余言,恨死乃独后。居有屋数椽,种无田半亩。夫婿去年秋,东渡餬其口。高堂留衰翁,穷饿苦相守。夫亡讣忽传,翁老愁难受。一夕归黄泉,半文索乌有。嫁女来丧夫,鬻儿来塟舅。家口余零丁。幼儿尚襁负。吞声抚遗孤,饮泣谋升斗。朝朝掇海菜,采采不盈手。菜少煮加汤,菜熟儿呼母。儿饱母忍饥,母死儿不久。尔惨竟至斯,谁为任其咎。可怜一方民,如此十八九。恩赈曾几多,可能活命否』!

  其三:『救荒如救溺,急须援以手。试问登山无,莫讶从井有。譬如遇涉凶,灭顶濡其首。万灶冷无烟,环村空覆臼。二鬴不供餐,三星常在罶。移粜开武仓,官惠亦云厚。定价三百钱,准籴米一斗。转眼给已空,枵腹那能久?求死缓须臾,望救争先后。明日天开晴,星缆到浦口。绝处忽逢生,欢声呼父母。睹此应伤心,加恩谁掣肘。翻作哀鸿吟,从旁商可否。乞为汉韩韶,休笑晋冯妇』。

  其四:『救荒如救焚,祸比燃眉蹙。杯水投车薪,燎原势难扑。叹息此时情,鸟焚巢已覆。告急书交驰,请帑派施谷。连月风怒号,滔天浪不伏。劳公百战身,悬民千里目。愁无山鞠藭,疾赖河鱼腹。藜藿杂秕糠,终餐不一掬。哀肠日九回,何处求半菽。见公如得父,幸免填沟渎。去时编户口,稽查费往复。积困苏难迟,倒悬解宜速。我亦翳桑人,不食黔敖粥。曼倩饥何妨,长歌以当哭。安得劝发棠,加赈一万斛。匡济大臣心,补助生民福。会看达九重,褒嘉锡命服』。

  蔡香祖为澎湖杰出之士,其诗失传,久访未得。曩年陈瑾堂以余撰「诗乘」,乃录百十五首邮示,而〔请〕急赈歌不载,则其所遗多矣。余阅「澎湖厅志」,载「惕园遗诗」四卷、「遗文」一卷、「骈文」一卷,为蔡廷兰撰。廷兰问业周芸皋先生之门,渊源甚正。于文工骈体,于诗尤工古体,才力雄健,卓然自成家数,海外诗人殆未有能胜之者。没后遗集不传。林卓人孝廉于其家购得诗文两束,厘定诗集为四卷。又云,「海南杂着一两卷亦廷兰撰。廷兰乡试罢归,遭风至越南思义府,由陆旋闽,此书其旅中所作也。上卷分三篇,曰沧溟纪险、曰炎荒纪程、曰越南纪略,久已刻行,周芸皋为之序,「瀛寰志略」尝称引之。下卷皆途次倡酬之诗,尚未刻,诗亦无由见也。按「澎湖厅志」虽载有「惕园遗诗」四卷,余尚未见,他日当再访之。

  周芸皋观察凯字仲礼,江西富阳人,嘉庆十六年进士。道光十三年,以与泉永道调署台湾兵备道。是役有抚恤六首答蔡生云:

  『渺兹澎湖岛,汪洋当巨浸。哀哉澎湖民,颠连遭岁祲。山势若浮鸥,泛泛无庇荫。其土多斥卤,其宅少荫■〈广外深内〉。讨海以为食,刮井以为饮。薯芋与杂粮,全凭雨漉渗。贾舶一不通,居民口为噤。去秋八九月,台飓无乃甚。鼓浪成咸雨,飞洒等毒鸩。草根亦枯烂,牛羊先病■〈舌今〉。风伯日怒号,波涛若击揕。欲渔不敢出,欲籴无由赁。东邻与西舍,死殇相哭临。纵有贤司牧,力薄难为任。驰书飞告急,呼天空哑喑。吁嗟渤海中,胡能同席衽』。

  其二:『赖有贤司牧,劝民相赈贷。亟发义仓钱,户口资零碎。碾米借营仓,平粜付阛阓。劳劳相慰藉,教民且忍耐。些许奚足恃,家家食海菜。海菜亦可食,须煮薯与米。苟无薯与米,食之病且癠。肢体日浮肿,耳目日昏眯。渐与鬼为邻,捄死恐莫递。况自秋徂春,瓶罂罄如洗。卖儿无人收,卖女空泣涕。朝朝望海天,伏地首九稽。海舟其速来,皇恩尚可徯』。

  其三:『大府闻告急,飞章达天衢。檄令厦门道,就近携所需。帑金出厅库,薯丝购海隅。克朝渡溟渤,未敢缓须臾。东风偏作剧,漂泊月有余。幸不塟鱼腹,居然到澎湖。台阳镇道府,早檄大令徐(凤山知县徐必观)。沈(兴隆巡检沉长棻)、施(大武垄巡检施模)二巡检,先后临灾区。折桅与断舵,倾覆尤堪虞。分投稽户籍,冒险忘捐躯。援照昔年例,火速开仓储。监放选绅士,手不假隶胥。老弱戴皇仁,襁负来于于。余也心孔亟,思民口可糊。计尔丁多寡,计尔家有无;计尔饔飧后,计尔刈获初。务使沾实惠,普遍海之隅。恺泽实汪濊,臣工敢迂拘』。

  其四:『蔡生澎湖秀,作歌以当哭。上言岁凶荒,下言民焭独。防患思社仓,加赈乞万斛。悲哉蔡生言,淋浪泪满幅。读书以致用,进生话款曲。澎湖蕞尔区,赋税无盈缩。地种、网、沪、缯,贡饷不及六(澎湖额征地种、网、沪等饷,岁银五百九十三两有奇)。生齿日以繁,大化久沐浴。岁供不加增,官输不如续。今以廿载粮,充尔万民福(此次抚恤用银九千两,抵澎湖十七八年之岁供)。赈恤有成规,但期免沟渎。极、次分贫穷,岂能恣所欲。止缘阻海风,来迟心愧恧。转瞬麦秋至,高粱望成熟。归告蚩蚩氓,安守无多渎』。

  其五:『卓哀蒋刺史(蒋怿葊镛),判澎已十年。视民如孙曾,呼之即来前。心伤澎民苦,双睫涕泪涟。死者赙以槥,病者医以钱。廉俸无多入,心余力苦绵。尔民共见之,长官亦可怜。台阳各大吏,闻报心忧煎。筹款拨拯济,隔海日悬悬。使者自厦来,两地相周旋。薯丝十万石,计可尔命全。乃知社、义仓,良法本前贤。苟无义仓钱,旦夕胡能延?当日劝输将,吝者犹戋戋。今既解此意,乐岁共勉旃。行当白大府,设法谋所先。仓实议增贮,贡税议暂蠲。一以抒民力,一以扶民颠』。

  其六:『天灾降有由,由民心所致。休咎征「洪范」,贞祥详「礼记」。降吉与降,其理明且易。疠疾及干戈,灾眚无二义。侧闻濒海民,见海舶失事:拯物不拯人,乘危抢夺肆。呼号瞑不援,转因以为利。上干天心和,降罚垂昭示。中岂无善良,罚遂及孥稚。从井或救人,嫂溺尚拯臂。尔民痛改悔,天心亦欣喜。如或再遇之,慎勿萌故智。救人在所急,量才酬高谊。苍苍有明威,可一不可二,斯言共记取,切莫视儿戏。既感覆帱恩,思享升平瑞』。

  芸皋赈澎之时,着有「澎湖纪行」诗,余得写本一卷,存于「台湾丛书」。其内如澎湖杂咏、虎井沉城诸诗,皆可为澎史料。

  「澎湖续编」:载『虎井屿东南海中有沉城,周可数十丈,砖石色红。每当秋水澄清,俯视波底,坚垣屹立,雉堞隐隐可数,但不知何时沉没尔』。周芸皋观察有诗咏之曰:『泗州没微桑,鄂州没洞庭。沧桑几变易,何况东海溟?虎井屿前有沉城,风狂浪涌无影形。秋水澄澈波渊停,渔人下视见星星,女墙雉堞高伶俜。约略红木城大小,殷红砖石苔藓青。不知何年落海底,中有败壁横窗棂。蔡生述之我则听,不敢乘舟视,恐惊蛟龙醒。作歌聊向虎山铭』。

  按史:隋大业六年,遣虎贲中郎将陈棱自义安浮海击流求,至高华屿,又东行二日至■〈句黾〉鼊屿,又一日便至流求。夫琉求者,台湾也。高华屿则今之花屿,而■〈句黾〉鼊屿为奎璧屿,二者均在澎湖。虎井与将军澳为邻。将军澳者,虎贲驻师之地也。是此沉城,或隋之军垒,久而焰落,或远在前代。他日苟至其地,当求其物而考之,以明古迹。亦作史者之责也。

  余读香祖诸诗,皆不及〔请〕急振歌之佳,盖〔请〕急振歌为救民之语,字字自肺腑出,而诸诗则多属应酬,故仅选两首,以其有系台湾文苑也。

  题施见田同年诗册云:『才华烂熳本天真,一卷琳琅入眼新。论古澜翻三峡水,抽毫艳扫六朝人。江山历尽襟怀壮,风雨来时笔墨亲。此去金门看奏对,圣朝今日重词臣』。按见田名琼芳,台邑人,通经学,素谨饬。春官归后,不与外事,里党称之,惜余未见其诗。

  寿黄春池广文云:『海外通经旧有名,颖川治谱擅家声。文章寿世千秋永,节烈匡时一郡倾。槐市昔曾留榘范,榆乡今已遂澄清。且看大展经纶手,未许闲居老此生』。按春池名化鲤,亦台邑人,曾官海澄教谕。父拔萃设引心文社,春池能继其业,后为书院,士林重之。

  龟山在兰治之东六十里,疙立海滨,状如龟。前以险要,汛兵守之。柯易堂通守培元有龟山歌一首。

  歌曰:『千年老龟化为石,遍体绿毛眼深碧。蹒跚欲上蓬莱山,道逢巨鳌话仙迹。天风惨憺迷寒云,水路苍茫震霹雳。缩颈潜伏波之心,奔浪汨没露其脊。不计岁月皱莓苔,竟饱烟霞卧沙碛。细草如麟群鹿游,巨藤穿胁老猿获。我家东鲁有龟山,宣圣琴操何戚戚。西望金沙有龟山,迩英说书叹啧啧。此龟避地兼避人,不为世人十朋锡。我行正值春风生,遥望空中新翠滴。曳尾泥中甘沉沦,昂头天外去咫尺。更闻中央澄清潭,中有金鲤化梭掷。吁嗟龟兮龟兮如有灵,力捍洪涛斩荆棘。买山有愿终乘桴,此间支床学闭息』。

  培元,山东历城人,以举人知瓯宁县。道光十五年,任噶玛兰厅通判,曾辑「志略」十四卷,未刊。调任广东,途次遗失;余游北京,乃得其稿。

  汤围云:『华清第二汤,赐浴世所艳。海外有温泉,波空浮潋滟』。

  其二云:『嘉树荫泉上,泉中水若沸。曲折山溪间,翻览青草郁』。

  草岭在宜兰之北,与三貂岭相接,为淡水入兰之道。易堂有过草岭诗云:『荒草没人作风浪,我御天风绝顶上。风吹飞瀑冲石过,雾漫山前殢云涨。老猿攀枝窥行人,怪鸟啼烟弄新吭。千年老树无能名,十丈悬崖陡相向。下瞰大海疑幽冥,仰视天光透微亮。安得化险为平夷,中外同歌王道荡』。

  易堂又有生熟番歌两首,亟录于此,以作掌故。

  生番歌云:『风藤缠挂儡傀山,山前山后阴且寒。怪石丛菁巨龟卧,横枝老干修蛇蟠。呦鹿结群觅仙草,捷猿率侣寻甘泉。蕉叶为庐竹为壁,松皮作瓦棕作椽。中有毛人聚赤族,群作鸟语攀云巅。黥面文身喜跳舞,唐人头颅汉人奸。或言嬴秦遣徐福,童男童女求神仙。神仙不见见荒岛,海岛已荒荒人烟。五百男女自配合,三万甲子相回环。不识不知如太古,以姒以续为葛天。何不招之隶户籍,女则学织男耕田。人生大欲先饮食,此辈喜见盛衣冠。熙朝版舆轶千古,梯山航海暨极边。此亦穷黎无告者,圣人仁政怀与安』。

  熟番歌云:『人畏生番如猛虎,人欺熟番贱如狗。强者畏之弱者欺,无乃人心太不古。熟番归化勤躬耕,山田一甲唐人争。唐人争去饿且死,翻悔不如从前生。窃闻城中有父母,走向城中崩厥首。啁啾鸟语无人通,言不分明画以手。诉未终,官若聋,窃视堂上有怒容。堂上怒,呼杖具,杖毕垂头听官谕:「嗟尔番,汝何言,尔与唐人吾子孙,让耕让畔胡弗遵」?吁嗟乎!生番杀人汉人诱,熟番翻被唐人丑,为民父母者虑其后』。

  柯椽,山东人,逸其字。道光间游台,寓兰城,有题小停云馆诗曰:『青云招不来,白云留不往。我欲赋停云,云停在何处』?按小停云馆在兰署之东,有屋三椽,通判柯培元名之。

  刘家谋字芑川,福建侯官人。咸丰间举乡荐,善词赋,有「外丁卯桥居士初稿」行世。后任台湾府学教谕,着「海音诗」一卷,引注翔实,足资志乘。吾乡韦廷芳序而刊之,今渐失传,余为存于「台湾丛书」。兹录数首,以概其余。

  『旧迹空余大井头,败篷断缆可曾留?沧桑变幻真弹指,徒步同登赤嵌搂(大井头在西定坊,昔年泊舟上渡处,今去海岸一里许。赤嵌城在安平镇,自郡至镇,舟行常患风涛,今则陆路可达矣;天险渐失,筹防者所宜知也)。

  『故宫萧瑟土花斑,海外当年转徙艰。宝玦珊瑚无觅处,天人眉宇落民间』(宁靖王府在西定坊,今为天后宫。韦泽芬明经云:宁靖王像,十年前见诸重庆寺某老妇家,妇陈姓,其祖曾为郑氏将,故有此像。像戎装独立,仪容甚伟,上缀草书数行,笔墨飞舞,即当日绝命辞也。韩策庵孝廉之家有王手书杜诗一帧,而天后宫北极殿两匾皆王笔也)。

  『魁斗山头吊五妃,郑娘芳冢是耶非?年年琅峤清明节,无数东来白雁飞』(五妃墓在仁和里魁斗山。郑女墓俗呼小姐墓,郑成功葬女处,在凤山琅峤山麓。每岁清明节,乌山内飞出白雁数百群,直至墓前,悲鸣不已,夜宿兰坡岭,明日仍向乌山飞去。一年一度,俗谓郑女魂所化,其然也欤)。

  『一碗胡涂粥共尝,地瓜土豆且充肠。萍飘幸到神仙府,始识人间有稻粱』(澎地不生五谷,唯高粱、小米、地瓜、土豆而已;以海藻、鱼虾杂薯米为糜曰胡涂粥。草地人谓府城曰神仙府,盖承天府之讹也)。

  诏安谢声鹤有送吴生往东宁之诗。吴生,不知何许人,似为有才未遇者。诗曰:『吴生手携一囊书,步行别我九鲤湖。嗟哉吴生何好游,扁舟欲上红毛楼。君不闻厦门七更到澎口,天风喷潮如雷吼;幽灵秘怪争呈奇,撑持银屋满江走。柁师到此亦改颜,阳侯弄舟如跳丸。侧柁欹帆入鹿耳,舟人始得庆平安。吴生胡为亦踏此,问之不答祗长叹。吴生吴生不须叹,世途何处不波澜』!

  林树梅字瘦云,泉之金门人。道光间,随父宦澎。父廷福官水师游击,每巡洋,挈之行,港■〈氵义〉夷险、沙汕萦纡,辄手自记录。着「妙云山人诗文钞」数卷,而尤潜心文献,曾得卢牧洲尚书遗书数种,携归以刊。去时有志别诗四首云:

  『澎山三十六,居处半渔寮。虎井风烟壮,龙宫暑气消。云生香鼎屿,雷沸吼门潮。环海如明镜,升平颂圣朝』。

  『昔我初登岸,维舟外堑孤。厨娘炊犊粪,蜑女鬻螺珠。竟日风沙舞,他乡气候殊。虽贫犹可羡,海底有珊瑚』。

  『蜃雾喜初收,承欢聘壮游。烽烟诸岛静,诗思一帆秋。苛政皆除尽,瓜期未许留。家乡斜照里,一点是浯州』。

  『踪迹如蓬转,风波又一经。地原多鬼市,人喜逐鱼腥。古镜磨肝赡,奇书瀹性灵。归装何所有,囊橐贮空青』。

  按空青产澎湖海滨,大如卵,中有清水可治眼疾。

  林鹤山先生占梅,字雪村,淡水人,居竹堑,拥资甚厚。以贡生加道衔。戴潮春之役,倾家纾难,力保北台。及平,加布政使衔。手建潜园,尊酒论文,座客常满。着「潜园琴余草」七卷,徐树人中丞作序,没后未刊。余从李济臣借得,大都闲居游览之作。为选数十首,存之「台湾丛书」。

  师蕴轩即事云:『羃地湘帘午梦成,罘■〈冖八思,上中下〉半掩静无声。茶烟绕榻人初睡,竹影当阶鹤独行。四壁琴书供博雅,一庭花木助诗情。世间难得惟清福,似此幽居胜百城』。

  爽吟阁远眺云:『欲开眼界豁襟期,高阁登来眺望宜。远树如膏新雨后,好山无数夕阳时。苍茫暝色收晴霭,隐约烟痕报晚炊。长啸一声尘虑静,扶栏小立又成诗』。

  宿观音山云:『秋色苍茫黯远岑,乱山匼匝白云深。雁传寒信月千里,鸦咽啼声霜半林。远浦帆樯烟隐隐,下方钟鼓夜沉沉。幽香闻道生空谷,欲谱狩兰一曲琴』。

  偕戴山人宿栖云岩云:『泠然听罢戴逵琴,翘首寥空互啸吟。一榻松风秋瑟瑟,半帘竹月夜沉沉。丹崖境静清尘梦,碧涧泉幽证道心。相约明朝游眺去,安排笻屐上层岑』。

  按轩、阁均在潜园,观音山在八里坌堡,栖云岩在兴直堡,皆淡北胜地。

  林若村观察汝梅,鹤山之弟也。负经济才,好道书,遂习焚符拜斗之术。曾赴江西龙虎山,谒张真人。归语乡里曰:『五年之后,我台当遭天狗之厄,惟修德者可免。顾吾不及见,诸君勉之』。越乙未其言果验,而若村已于甲午逝世。天狗者,日人所号恶神也,其时军士所用烟草亦名天狗,奇矣!余游竹垣,竹人士示其自题书幅四首,亦足以见若村之洒脱矣。诗曰:

  『插架牙签胜石渠,芸香百合辟蟫鱼。一瓻拟就先生借,补读生平未见书』。

  『几竿修竹一池连,涤尽尘襟品欲仙。曲水流觞传癸丑,令人长亿永和年』。

  『蒙蒙雨意酿芳堤,秋色排空半已迷。寻胜且携双不借,浇愁更有古偏提』。

  『三白长教见蜡前,丰登太史已书年。今朝雪意千山霁,絮压峰尖上接天』。

  潜园文酒之会,盛于一时,而林鹤山先生又主持风雅,出题征诗,裒然成集。惜其没后,稿多散佚。闻某年以花魂、花气、花颜,花影为题,作者四十余人,工力悉敌。唯秋雁臣司马之作尚有存者。

  花魂云:『花容一霎黯然收,凭吊芳魂到九幽。无影无形春寂寞,是空是色怅夷犹。佩环月下怜卿瘦,风雨深宵惹尔愁。赖有一枝香在手,众香却被此勾留』。

  花气云:『又惹探花仔细评,别于香外送将迎。春风拂拭人如醉,芳味氤氲蝶有情。袭我不禁行得得,投怀祗合唤卿卿。使君意气原非俗,仙吏仙葩一样清』。

  花颜云:『十分颜色到花前,不是天然不算妍。艳冶迷他千里草,风流拟比六郎莲。和来粉黛都成玉,夺到臙脂尽欲仙。寄语后庭谁得似,一时愁煞众婵娟』。

  花影云:『分得春光千万枝,珊瑚顾影美人知。亭台高下和烟宿,篱落横斜带月移。幻境行将蜂蝶误,名流销尽色香时。年来顿悟繁华梦,重叠阶前有所思』。

  雁臣名曰觐,浙江山阴人,副贡生。咸丰十一年,再摄淡水海防同知。同治元年,闻戴潮春将起事,驰至大墩弹压,遇害,祀昭忠祠。

  彰化旧属诸罗,雍正元年设县,划虎尾溪以北隶之。邑治初建,诗学未兴。道光季年,高鸿飞以翰林知县事,聘廖春波主讲白沙书院,始以诗、古文辞课士。鸿飞亦莅讲席,为言四始六义,及唐、宋、明、清诗体,彰人士竞为吟咏,而陈肇兴、曾惟精、蔡德芳、廖景瀛等尤杰出。肇兴字伯康,邑治人,举咸丰八年乡荐,设教里中,着「陶村诗集」四卷、「昢昢吟」一卷;前虽刊印,今已失传,余存一部,编于「台湾丛书」,以垂久远。为录数章于此。

  登赤嵌城云:『峥嵘山势接苍穹,俯瞰茫茫大海中。此日万家登版籍,当年三度据英雄。云生蜃气连城白,日照龙鳞满郭红。极目中原天万里,乘槎我欲借长风』。

  五妃庙云:『玉带歌成万古愁,君王节义自千秋。可怜同死不同穴,芳草凄凄各一邱』。

  宁靖王墓云:『卅年憔悴落蛮乡,故国山河感慨长。留得数茎华发在,九原归去见高皇』。

  戴潮春之役,用兵三年,南北俱扰;余已考之档案、参之野乘,载之「通史」。而山陬海澨,忠义之士,身死而名不彰者,不知其几何人。近读伯康之集,见有殉难三烈诗,足补吾书之阙,急为录入。

  其一,永春生员廖秉钧,在林圯埔佐陈、林诸豪杰起义,军败被执,不屈而死。诗曰:『仓皇书记孰堪亲,草泽今来刘道民。白首参军方草檄,青衿报国竟捐身。十年落拓无知己,一死从容绝可人。引颈衔须犹骂贼,胶庠正气未沉沦』。

  其二,集集义首陈再裕,与余谋举义,檄诸屯团乡勇,同日树帜,军声甚壮,兵败被执,至斗六仰药而死。妾吴氏、子六人暨姻戚丁勇同死者三十余人,得祸最酷。诗曰:『独从境外建旌旄,格斗连山血溅袍。张嵊一门都鬼录,缪彤诸弟尽人豪。通夷助我军犹壮,骂贼怜君气不挠。何日归元亲舐舌,愁云望断斗门高』。

  其三,许厝藔农民陈耀山。余自逢乱,挈眷依耀山以居。及余谋义旗,武东西一带,耀山鼓舞居多。后以萧姓背约反噬,一家十四口俱陷贼中。耀山怒骂不屈,贼以铁爪爬其背。临刑,妻子跪祭,犹饮酒三杯,了无怖色。诗曰:『草野何曾计立功,投锄荷戟亦从戎。身经■〈艹俎〉醢心弥赤,死别妻孥泪不红。两载乱杂忧患里,一家缧绁战争中。伤心八口归何日,鬼啸狨啼恨未穷』。

  罗山两男子行,亦伯康之作。两男子者,嘉义米户林炳心、竹头角庄民许益也。从林总戎领义民守斗六,营破,俱不屈死。沙连人谈其事甚详,为作此行以表之。『黑云压营鼓声死,军中跃出两男子。誓扫黄巾不顾身,椎牛大飨千义民。靴中尖刀腰间箭,裂眦决战飞黄尘。可怜粮尽援复断,裹疮一呼死伤半。力尽关山未解围,军无儋石多思叛。贼骑长驱斗六门,万人散尽两男存。反手被缚见贼主,胁之使跪仍双蹲。一男戟手与贼语,生不灭贼死杀汝,双眉倒竖目如炬。一男掀髯与贼言,男儿七尺报君恩,今日之死泰山尊。观者人人都赞美,贼亦因公颂不已,谓此等死无愧耻。不然斗六将帅多如云,纷纷屈膝谁非死。一样沙场白骨枯,似此从容就义无伦比。呜呼!从容就义无伦比,一节自堪千古矣』!

  伯康有磺溪三高士诗。三高士事载「通史」,磺溪为彰化别名。

  一、诗人洪寿春,同安人,有「集古串律诗」四卷,隐于糊纸,邑令杨公尝赠诗,为之作序,则其品可知矣。诗曰:『磺溪有诗客,隐居于市阛。甘心执贱役,不肯事长官。吟诗祗自适,不予俗人看。当年杨伯起,一顾空冀闲。下士得知己,列峰为名山。读书识忠孝,万卷胸中蟠。采花酿成蜜,百代供一餐。我昔幸得之,琅琅诵百环。誓将付剞劂,用以表微寒。孰料霓裳曲,不许传人间。神龙破壁飞,万古去不还。至今思片羽,激烈摧心肝』。

  二、画工蔡推庆,失其里居。尝风雨大作,走山崖间,会意烟景,画遂入神。有大宪幕致千金,一语不合,拂衣竟去,其高如此。诗曰:『海外数画笔,蔡君推第一。如何断三餐,不受千金值。脱屣视公卿,风尘谢物色。自非逢高人,不肯留真迹。曾闻大风雨,山林昼昏黑。只身赤荒崖,性命了不惜。乃知画入神,妙不关笔墨。大造具化工,从前取自得。邱壑罗心胸,云水荡魂魄。半颠半迂间,此意谁能测』?

  三、隐者林先生,名字、里居均不传。施家筑八堡圳,累年不成,先生授以方略;功成,谢以千金不受,佃人建祠祀之。诗曰:『先生无名字,不知何许人。折苇渡沧海,信脚自阳春。当时富民侯,延座列上宾。筑堤兴水利,指授如有神。功成不受赏,长揖辞金银。问名嗒然笑,再问言津津。天地我父母,埏垓我乡邻。不夷又不惠,能屈亦能伸。五柳非吾徒,角里非吾身。孤山梅花婿,乃我有服亲』。

  台湾流寓之士,若蓝鹿洲、陈少林之诗既载之矣。近代如谢管樵、吕西村,皆有名艺苑。管樵之画、西村之书,乡人士至今宝之,而诗皆少。管樵名顈苏,号懒云,漳之诏安人;父声鹤亦能诗。少负奇气,工技击,精书画,尤善水墨兰竹。壮年游台湾,历主巨室。嗣入彰化林刚愍戎幕,殉于漳州之役,士论壮之。余得其题画两首,皆管樵手书者。

  画菊云:『半生落拓寄人篱,剩得秋心祗自知。莫笑管城花事淡,笔头还有傲霜枝』。

  画竹云:『榕坛风月本双清,十笏山斋构竹成。添写篔筜千万个,夜深同此听秋声』。

  按榕坛在台南海东书院,管樵南游曾寓于此;今已荒废,唯老榕一株尚存。

  吕西村名世宜,字可合,又字不翁,泉之同安人,道光二年举乡荐。精金石,尤工分隶。受淡水富室林氏之聘,居板桥别墅垂二十年,着「爱吾庐文集」三卷、「爱吾庐题跋」一卷、「古今文字通释」七卷、「笔记」三卷,而诗未见。唯「温陵诗纪」载其一首,迻录于此,以觇梗概。题吴藟畦春江载酒图云:『葡萄美酒木兰舟,乘兴春江事胜游。人世风波多不管,且浮绿蚁且盟鸥』。

  海宁查小白明经元鼎,咸丰初游幕台湾,遂居竹堑。没后诗多遗佚,新竹王石鹏搜其稿,名曰「草草草堂吟草」。

  岁暮书怀云:『竞争得失笑鸡虫,溷迹东瀛岁又终。处世莫如穷耐久,浇愁除却酒无功。英雄识字犹余事,妻子号寒尚古风。天与豪情天不薄,休将头脑学冬烘』。

  『明月清风不值钱,客中消受亦神仙。俗尘扑面袪千斛,老屋打头寄一椽。自有啸歌惊户外,漫愁车马冷门前。悠悠世事无凭准,屈子何须更问天』。

  五十初度云:『于今五十犹如此,便到百年更可知。况是身家羁逆旅,恰逢王国用征师。远游岂惮重洋险,大厦难为一木支。草色缘阶删不尽,伥伥行又欲何之』?

  道光之末,清政不饬,洪王起兵,奠都南京,建国太平,奄有诸夏之半。风潮震动,远及台湾,于是而有李石之变,于是而有林恭之变。李石,台邑人,以咸丰三年四月树旗湾里街,大书「兴汉灭满」。知县高鸿飞闻警,率兵讨,途次被害。而凤山林恭亦入县城,杀知县王廷干。小白闻之,以诗挽鸿飞云:『凤凰池上客,忽现宰官身。仙吏皆循吏,良臣作荩臣。生原慈似佛,死以杀成仁。夜半文星陨,书空一怆神』。

  又挽廷干云:『弭盗滋多盗,危乘仓卒间。细君同殉节,公子幸生还。任法惩元恶,祥刑殛庶顽。克威兼克爱,阴扫半屏山』。

  按凤飞字南卿,江苏高邮人,以翰林仕闽。初宰彰化,调台湾。廷干山东安邱人,进士,曾知嘉义,后任凤山。二公遇害事在「通史」。

  同安林卓人孝廉豪,同治初来台,主于潜园,着「东瀛纪事」,以纪戴潮春之役。余读其书,饶有史法,而诗未睹;后乃得其翁孝子歌。翁孝子者,淡水竹堑人,名福,少育于林,故复姓。父病甚,刺血书表告天,愿减己算以延父龄,病愈。越数年卒,福大恸,跋涉求塟地。事毕亦卒,年三十有一。「淡水厅志」载之。次子萃,三子贞,均有名,俱受旌表。其歌曰:『竹城孝子年十五,萱闱早逝依慈父。慈父齿衰病在床,孝子侍疾不知苦。剖肝合药总无灵,刲股调羹那得愈。孝子愀然有所思,此身肤发亲所遗。安得将身分疾痛,亲急不救何用儿。抽刀断指指血湿,染血书词气呜唈。巫阳有召儿请行,露祷告天天亦泣。果然天意鉴微诚,勿药俄教庆再生。从此春葱与冬笋,好将甘旨代参苓。堂上白头朝舞彩,灯前黄卷夜传经。百年椿寿方长祝,一朝风树悲乔木。无知鬼伯果何仇,有恨苍穹胡太酷?病躯力疾觅佳城,历遍荒山入深谷。那堪哀毁瘦于柴,更阅冰霜劳似毂。「泷冈表」后更伤情,一恸吾亲不再生。分付细君今苦汝,长寻阿父入幽冥。马鬣封深疑有路,杜鹃血尽更无声。呼天少妇更堪怜,减算还求代所天。那识天哀孝子志,许随定省到黄泉。由来至性感行路,孝行况能昌厥后。即今哲嗣述遗徽,呜咽语终泪如注。濡泪为诗告后人,雏鸦啼答枫林暮』。

  晋江杨雪沧先生浚,寄籍侯官,咸丰初举人,官内阁中书。同治七年,淡水同知陈培桂聘修「厅志」。着「冠悔堂诗文集」。澎湖吊古歌云:『河山半壁足千古,海上孱王留片土。三十六屿邸苑开,蛎滩咫尺生风雨。忆昔千艘金厦来,七年监国胡为哉?将军骑鲸去不返,空令赋手歌大哀。扁舟块肉今已矣,大难孤注称天子。自古蛟龙失水愁,岂知燕雀处堂喜。一封降表落中原,萧萧柳竹谁招魂。丁字门前挂明月,忽闻澳树啼饥猿。同时更有五妃泣,桂子山荒断碑立。玉鱼寂寞尚人间,西流一角看日入。吁嗟乎!田横穿冢五百人,至今绝岛争嶙峋。桑田三浅无复道,付与渔郎来问津』。

  雪沧来台,主于竹堑郑氏,集中有郑稼田观察获紫芝于竹坑山作长歌赠之云:『牧龙忽忽四十载,一梦乃在昆仑山。珊瑚夜光出空谷,别有明月非人间。主人示我以红玉,祖州仿佛相登攀。岂真卯星方坠地,变幻能作茅君颜?当世文章不易露,天生异顈宁等闲。此即方壶佳丽地,其中龙虎仙所豢。芝田税驾歌一曲,吾令帝阍开九关。集英殿上华盖转,通德门前书带环。惭愧寓公仍草草,辟蠹日检书中简。三十六茎傥在手,不愁双鬓成霜菅』。按稼田名如梁,淡水人。

  游宝藏岩云:『平畴万顷绕修篁,一水泠泠下夕阳。不分名山有丝竹,尽收大块作文章。息机羡汝闻清梵,厚福何人占上方。自笑袖中东海小,且携拳石入诗囊』。按宝藏岩在拳山堡,俯临新店溪,古木寒泉,境绝幽邃。

  赠吴霁轩军门云:『百丈楼船夜枕戈,将军下濑七鲲过。醇醪共饮思公瑾,薏苡何伤谤伏波。缓带羡能文字乐,连床喜得弟兄多。京华冠盖如相讯,为语南中有牧、颇』。按霁轩名光亮,广东揭阳人,开山之役,建功颇多。

  雪沧既修「淡水厅志」,复作八景诗。其自序曰:『淡水南北各有八景,且多牵强足成者。庚午十月修厅志成,综为全淡八景,各系以诗』。

  指峰凌霄云:『霄汉分明五指开,孤城南面送青来。诸峰罗列尊初祖,大海荒蒙辟俊才。关外已闻驱虎豹,云中何事幻楼台?桥门日夕看山色,天马行空亦壮哉』。

  香山观海云:『茄苳西畔导双旌,俯瞰沧波似掌平。村落几家田畯宅,夕阳一棹估儿钲。山荒草木秋声借,风定鱼龙昼睡成。谁上将军筹海策,堠亭把酒话屯兵』。

  鸡屿晴雪云:『三千银界望嵯峨,如此灾方奈冷何。天为重关消瘴疠,我从残碣一摩挲。凿坏安得山能语,漏网真愁水不波。曾说闻鸡先见日,更无人借鲁阳戈』。

  凤崎晚霞云:『梯田直上有高冈,天外盘旋集凤凰。何处赤城张火伞,此间碧海近扶桑。平沙一片开秋狝,古木千章挂夕阳。料理诗情应更远,且收余绮入奚囊』。

  沪口飞轮云:『顷刻花开十丈莲,嘘空历历眼中烟。戍台日暮闻吹角,坌岭云平看泊船。新法不愁同厝火,黑流未许更垂涎。海波如镜吾能绘,一幅东瀛淡墨天』。

  隙溪吐墨云:『溶溶新涨水鸣渠,黯淡溪流泼墨如。一炬犀光劳入照,百重蜃气漫呵嘘。风尘待浣三千牍,海国谁磨十万书。解识尺波留混沌,不教至察叹无鱼』。

  剑潭幻影云:『剑气宵腾匹练明,荷兰旧树尚留名。重参色相谁非幻,莫说人情汝亦鸣。天上神光看北斗,尘中凡物笑丰城。化龙一夕春雷起,大海何愁浪不平』。

  关渡划流云:『万派千条束矢中,双潮滚滚判西东。浊流本自臼科异,至味真难水性同。一棹来时乘蟒甲,百年前事梦蛟宫。投鞭画扇人何在,南纪长怀砥柱功』。

  陆翰芬,山阴人,同治间来台。余于「潜园琴余草」得其题词二首。诗曰:『何必争追唐与宋,能言情性即诗人。十年泉石常怀国,千首词章半亿亲。晓月残风皆寄托,春花秋柳亦精神。卿云未出欣先睹,定有桑山香火因』。

  『东瀛梅鹤继西湖,好向孤山认故吾。海国几人扶大雅,蛮乡从此获骊珠。虚心下问君师竹,盲目随声我滥竽。传到洛阳应纸贵,骚坛处处识林逋』。

  符兆纶字雪樵,江西某县人,以孝廉出游闽中,着「卓峰诗草」。同治间,佐其乡人兴宜泉司马幕,来游台湾。司马名廉,任鹿港海防同知,政绩无考。惟画甚高雅,尤善山水长幅,至今得者珍如拱璧。曾作富春山水图册,雪樵为题绝句。今此册虽不得见,而读其诗犹想见藻绘之工。诗曰:

  『诗情画意有无间,如此烟波数往还。记得画眉声里过,一船青载富春山』。

  『白鹭低飞九里洲,梅花万树压溪流。晚妆忽讶胭脂湿,一笛斜阳水上楼』。

  『吹软垂杨两岸风,中流箫管酒灯红。也知团扇谁描得,憔悴江湖一放翁』。

  『潮声见说上泷回,泷水无风绿似苔。闲向桐江弄明月,钓竿高挂子陵台』。

  『旧游回首意苍凉,负尔花间陌上香。好着片帆重送我,风流苏小访钱塘』。

  『荷花桂子入新图,柳七才名莫浪呼。且擘荔支消夏去,风光占住小西湖』。

  徐树人中丞巡台之时,既刊「瀛洲校士录」,传播艺林;又着「斯未信斋文集」,中多经世之言,而诗未睹。唯「治台必告录」载其七十述怀五首,系抚闽时所作;录之于此,以志景行。诗曰:

  『一官四十有余年,游宦萍踪半海边。从政驱车仕东鲁,效忠叱驭入西川。榛芜皖、豫空蒿目,风月湖山暂息肩。五度仙霞今老矣,承平可许赋归田』?

  『舳舻千里火输飞,牙纛遥临八阵威。台、凤烟氛销赤嵌,漳、龙露布飐红旗。人和可望天心合,官瘦方能国计肥。戎马风涛经历惯,余生赢得古来稀』。

  『平定兼圻大将才(谓左帅),荣叨骥尾附云台。几经磨盾参韬略,何幸遗书免劫灰。忧乐敢云天下共,功名不是热中来。四朝历受恩如海,一片葵心向日开』。

  『报最曾无尺寸功,三年海上白头翁。安澜路达鲲身稳,柔远情联象译通。孝悌壮丁修暇日,文章多士盼秋风(九月补行乡试)。告天夜夜焚香祝,人寿期颐岁屡丰』。

  『尘尘、梅麓小园亭(署东有尘尘轩、梅丽亭),旗、鼓(二山名)当门绕翠屏。退息未曾拋案牍,加餐无用饵参苓。学为稼圃占时雨,扫尽欃枪拜寿星。风鹤不惊刁斗静,课儿依旧一灯青』。

  丁述安观察曰健有和徐树人中丞述怀诗,亦载「治台必告录」。述安,安徽怀宁人,曾任淡水同知,调嘉义县,后办福建军务。及戴潮春之变,南北俶扰,镇、道俱没,树人奏简为台湾兵备道,与陆路提督林文察合兵平之;事在「通史」。诗曰:

  『天河洗甲纪功年,崧岳生申克靖边。通籍鸿声齐望岱,迁乔骏业快移川。七鲲旧属重回首,五虎新麾又永肩。名教惟期传一脉,初心不负重书田』。

  『锦帆开浪逐霞飞,绅庶争迎颂德威。皖、豫叠经匡节钺,杭湖犹思驻旌旗。民生多赖同甘苦,家计何心论瘠肥。感格真诚天眷久,近来福寿似公稀』。

  『迂拙原非军旅才,衔恩扶病又登台。机宜赤嵌曾亲授,报称丹忱未敢灰。望冑三年群志洽,歌铙五月捷音来。近闻全海臻安定,岭上梅花祝嘏开』。

  『大业喧传数省功,关心教育重文翁。挥戈扼要元戎合,射策逢时九月通。桃李阴多依北极,芙蓉生不怨东风。海滨向化同邹鲁,逢吉康强食报丰』。

  『襟怀潇洒坐高亭,远近峰岚展画屏。云谷无心争出岫,松根得地自生苓。承欢桂子歌浓露,养志兰陔乐寿星。中外尊崇归潞国,圣朝未许隐山青』。

  彰化林刚愍公文察,克敌致果,功在旗常。漳南之役,竟以身殉,事载「通史」。

  近读晋江陈铁香太史「藤花吟馆诗集」,有瑞香亭之诗,纪其事也。

  诗曰:『黑云亘天杀气恶,封狼夜指将星落。将军晓战瑞香亭,戈矛无光日色薄。其时犷骑来纷纷,亭前亭后多如云。寡不敌众围骤合,抵死誓欲张吾军。裹疮出阵战转急,血痕如潮衫袖湿。左甄右甄安在哉,可怜一骑冲锋入。南八死尔作男儿,肯向孽虏低须眉!砍头陷胸不回顾,马革欲裹嗟无尸。吁嗟乎!万松关,虎子山,当时旌旗簇浩浩,一旦血肉堆斑斑。宵来亭中磷飞速,新鬼呼冤相对哭。精忠之骨死犹生,伤哉鸟鸢不忍喙』。

  铁香名盘仁,字戟门,同治十三年进土,授编修,历任清源、玉屏各书院山长。

  铁香有送黄益斋广文之官宜兰二章。益斋名谦光,泉之晋江人,光绪初任宜兰县学教谕。诗曰:

  『莫笑青毡一席寒,春风横海足游观。诗从儋耳窥和仲,帽盍辽阳着幼安。苜蓿盘深添石芋,槟榔贽到杂生蛮。三貂岭上停车计,谁信郑虔独冷官』?

  『十二更余歇棹时,防边壁垒尚旌旗。销兵苦费庙堂算,敷教终烦弟子师。战地莺花游子梦,丛菁风雨故王祠。西螺柑子麻兜柚,都是门墙桃李枝』。

  按西螺属云林、麻兜属嘉义,柑柚皆所出佳果,驰名海内。

  宜兰李泰阶先生逢时,同治间举人,素好吟咏,有诗一卷,计古近体百四十首;没后遗失。余从兰人士抄得十数首,为载一二,以存其人。

  东海云:『三港西来一派通(「厅志」:乌石、加礼、过岭为厅辖三港),气凌苍莽欲翻空。潮声怒石鞭皆下,水势浮天转自东。蜃市晴云连海碧,龟山晓日浴波红(「龟山朝日」为厅志八景之一)。灵源直与京都接,此去长乘万里风』。

  泖鼻云:『海上横拖泖鼻长,下临无际气汪洋。鱼龙任纵潮伸缩,舟楫无虞石隐藏。喷薄风云营惨淡,吹嘘日月焕光芒。东瀛别有饶名胜,鹿耳鲲身水一方』。

  三貂云:『寻诗不觉到三貂,海外看山兴更遥。一岭横飞严锁钥,三峰并出插云霄。林穿古道纡征骑,径入深丛嗓噪蜩。此去岭头天尺五,好随羊角上扶摇』。

  按泖鼻在宜兰东北,形如象鼻,横拖海上,长数十丈。三貂岭为淡、兰交界之山。台湾无雪,唯「府志」有「鸡笼积雪」之景。然百数十年来,榛莽日开,气候渐暖,岁已少见。泰阶集中有三貂岭遇雪一诗,亦不易得之景也。

  诗曰:『朔风吹雨冻征衣,强附青萝上翠微。诗思每从驴背得,雪花争踏马蹄归。千山落叶空啼鸟,万壑流泉挂夕晖。日暮天空长寂寞,小桥沽酒醉云扉』。

  台北剑潭之滨,有太古巢,为陈迂谷孝廉读书处。孝廉名维英,淡水大隆同庄人,举咸丰九年乡荐。着「偷闲集」一卷,稿多散佚。太古巢即事云:

  『白云为我锁柴扉,俗客不来苔自肥。露煮春茶将叶扫,风吹诗草并花飞』。

  『隔一重江佛国开,剑潭寺在碧林隈。山僧日日通音问,故遣钟声渡水来』。

  『晴朝月夜最开怀,风雨来时景亦佳。竹戛琅玕泉漱玉,梵音一洗古音谐』。

  『绝好江山不染尘,诗书点缀倍精神。山灵应共山僧语,多谢骚人为写真』。

  剑潭在台北城外。或云荷人插剑于潭边大树,久而树合。或云延平郡王投剑潭中,风雨晦明,时腾剑气。二说皆未足信。荷人插剑,事近荒唐。延平亦未至台北。唯其山水绝佳,且迩市廛,故多游咏。而区觉生观察之作,和者尤多。觉生名天民,广东香山人,咸丰十年始设海关,奉命来台,与镇、道会商办理。游剑潭云:『一剑跃波去,宝光时上腾。雄心怀壮士,瘦影渡游僧。龙化津无迹,螺旋水有棱。还看射牛斗,印月见秋澄』。

  白少溪良骥云:『波流旋不定,神物昔飞腾。遗迹寻荒寺,禅心证野僧。藏形辞玉匣,余气露圭棱。明月空潭夜,寒光彻底澄』。

  查少白元鼎云:『寒潭谁掷剑,终古化龙腾。长忆凌霄客,而无咒钵僧。虹藏江弄影,光耀水生棱。空际盘旋舞,秋波外分澄』。

  陈迂谷维英云:『无数生灵济,蛟龙未许腾。潭心空印佛,山顶秃如僧。寺僻云长锁,碑荒石不棱。俗肠何日洗,洗法问图澄』。

  张半崖书绅云:『自有名诗镇,潜蛟未敢腾。山青头似佛,月白影随僧。顽石偏通窍,恬波不起棱。斯游非剑侠,一片道心澄』。

  同治八年,淡水黄鉴澄之妻何氏自尽,里党悲伤,争传其事。杨雪沧为之立传曰:『何氏,廪膳生黄如许妻,竹堑人。夫病笃,医者佥云不起,何氏侍药备苦。闻星士有相克之语,告其姑曰:『死无子,宗祀斩矣!愿以身代』。遂仰药死,年二十。夫竟霍然』。事入「厅志」。里人郑超俊为之征诗,作者颇多。

  淡水陈霞林诗曰:『误信刑夫测子平,从容就义出愚诚。可怜入地身先死,只望回天婿更生。鸩毒自甘心自苦,鸳俦为重命为轻。世间多少须眉辈,奇气谁堪日月争』。霞林字洞渔,咸丰五年举人,官内阁中书。

  余撰「诗乘」,搜罗颇广,而宜兰作者绝少。后得李静斋先生「西行吟草」,展卷一读,聊慰素心。静斋名望洋,县治人,咸丰九年举人。同治十三年,官甘肃渭源知县,历任至河州知州。万里远游,捧缴而往,一官零落,把卷归来,诗虽平淡,亦可以知其概。

  省邸思家云:『极目天涯万里余,谁教塞雁为传书。乡心日逐河流远,宦迹时随柳影疏。瓦鹊有情应语汝,野花虽艳转愁余。鹓班散后闲无事,静坐窗前忆故居』。

  初秋有感云:『托迹甘城两度秋,朔风吹袂起新愁。莫嫌柳岸无青眼,且戴棉冠待白头。冷迫江枫红欲坠,寒侵塞草绿难留。长亭十里三更月,空照黄河水一沟』。

  阅邸抄知马尾、基隆有警云:『海外音书断几年,天南又报起烽烟。彼苍偏抑英雄志,吾道难期遇合缘。北斗七星光渐动,东瀛一岛势孤悬。自来中外皆遵约,何意西人启衅先』。

  寄吾庐云:『解组归来倏岁余,宜兰城北寄吾庐。时邀明月为知己,幸有清风不弃余。朋辈喜逢今日面,闲中补读少年书。茫茫世局谁能识,人事沧桑迭乘除』。

  三貂岭为淡、兰交界之处,地极险阻。同治六年冬,总兵刘明镫北巡至此,刻诗石上。诗曰:『双旌遥向淡、兰来,此日登临眼界开。大小鸡笼明积雪,高低雉堞挟奔雷。寒云十里迷苍陇,夹道千章荫古槐。海上鲸鲵今息浪,勤修武备拔英才』。又有草书「虎」字石刻在草岭。

  晋江蔡醒甫茂才德辉,同治间来台,寄籍彰化;及门多秀士。卒塟八卦山。着「龙江诗话」八卷,已刊;咏史百首,稿多散佚。近由吴立轩明经抄示遗诗如下。

  台阳怀古云:『东南半壁拥波涛,保障闽疆气象豪。虎旅千艘开赤嵌,牛皮一席卷红毛。延平继世勋名远,靖海劳师战绩高。瀛岛年来增郡县,免他荒薮作逋逃』。

  海外云:『海外犹浮海,天涯莫问天。光阴消岁月,身世渺云烟。有笔题神境,无琴操水仙。闲鸥乐忘反,浪迹亦徒然』。

  八卦山云:『晓登八卦山,归来读「周易」。掩卷一回思,山形尤历历』。

  又有赠瑞桃斋主人五言古诗一篇,主人则立轩也。余以其体弱不载。

  醒甫有谒延平王庙七律四首,载于「龙江诗话」。余读其诗,激昂起舞,诚足与何敬臣大令之七绝共传不朽。诗曰:

  『沙汕纷纷列舳舻,当年海上拓雄图。鲸鱼入梦生何异,龙种偕来类不孤。人似武乡筹北伐,地同洛邑建东都。也知矢志延明祚,绝岛偏安亦丈夫』。

  『红旗赤帜树高城,弱冠将军独请缨。宠赉有加天赐姓,征收无处海屯兵。都缘耿耿心长在,岂为区区发数茎?忠孝由来难两尽,邮书往返不胜情』。

  『森严刁斗拥熊罴,赏罚分明未足奇。祗望一身存胜代,敢将两岛抗全师。图开赤嵌形堪踞,业复朱家势莫支。智力难争天命在,多君风调俨须眉』。

  『才犹刚决节尤坚,和议连番总不然。百计筹谋惟报国,一时流寓况名贤。便教藩服能成事,其奈微躯不永年!史册流芳终有分,漫将遗恨播诗篇』。

  吴芸阁孝廉子光,广东嘉应人,寄籍淡水。着「一肚皮集」,门人吕赓扬刊之,附「小草拾遗」一卷。寄题延平王庙云:『曾读丰碑渤海东,开疆犹仰大王风。合门骨肉杯羹里,千里江山锦绣中。明代兴亡归劫数,史家成败论英雄。似闻鹿耳鲲身畔,呜咽潮声早晚同』。

  陈茂才尹,嘉应人,自号觉觉子。少孤贫,好读书。弱冠游琉球,为国王司训蒙。已而渡台,寄籍淡水,遂入庠,居社藔,益肆力于诗,多杰句,远近传诵。总兵武隆阿北巡,得其诗奇之,造门请见。尹方手巨觥,醉叱群吏,久之寂然。以是狂名大着。距所居半里,择一地封土为坟,将诗贮瓮中瘗之,立碣其上,自书陈尹先生骚坛。复题一联曰:『阅历尘寰数十载,埋藏诗草两千篇』。其倔强如此。吴芸阁孝廉为作「觉觉子传」,载「一肚皮集」中。

  徐仲山字次岳,广东揭阳人,寄籍彰化。丁述安观察见其文奇之,遂入邑庠。有诗数首。无题云:『丝竹何妨托素心,高山流水寄知音。桥因通过方题柱,花为亲探便入林。文字有灵能赤绿,诗书无劫可浮沉。春风解释虞翻恨,始信名山酝酿深』。

  傅子亦茂才于天,彰化东势角庄人,曾肄业于吴芸阁。没后,其友吕汝玉茂才为刻「肖岩草堂诗钞」,仅二十余首,皆近体,诗亦平淡。为录数章,以存其人。

  辛巳夏日游竹溪寺云:『半世飘蓬笑此身,情深月夕与花辰。天心数点参禅奥,石上三生悟夙因。竹影撑云惊睡犬,鸟声啼柳醒行人。西廊一阵东风起,洒落荷珠泻白银』。

  上筱云山庄吕大汝玉四首之一云:『双扉启处一桥通,细听书声送晚风。始信青山称谢宅,何疑绿野说裴公。门前贮水当窗白,雨后拈花插架红。安得余闲来唱和,相随鸾凤集高桐』。

  ●台湾诗乘卷五

  台湾连横撰

  牡丹之役既平,沈文肃公奏建延平郡王祠,殿宇巍峨,中外瞻仰。文肃自撰一联悬于殿上。文曰:『开千古得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山川,作遗民世界;极一生无可如何之运,缺憾还诸天地,是创格完人』。此外佳联尚多,题咏亦伙。余记何敬臣大令有秋日谒延平郡王祠八首,亦可诵也。

  『海外孤忠泣鬼神,丹心为国竟忘身。大星遽陨年难假,天意偏摧社稷臣』。

  『铮铮骨气压群雄,传炮羊山斗老龙。宿志未偿嗟毁墓,至今人说海澄公』。

  『三百年来养士优,陆沉蓟北感神州。传家忠孝原无恨,生子还须胜仲谋』。

  『投戈旧部久寒盟,痛哭神州一旦倾。两岛甲兵逾十万,固应雄略胜田横』。

  『开辟鸿蒙望中兴,海波士气共奔腾。挥戈未遂回天力,空向金陵拜孝陵』。

  『故朔犹存明未亡,滇池、闽峤已沧桑。伤心无限孤臣泪,哭罢唐王又桂王』。

  『驰檄江南未奏功,可堪成败论英雄。千秋庙貌神如在,遗憾朝朝起朔风』。

  『鹿耳鲲身旧战场,霸图曾此感兴亡。延平伟业今何在,剩有寒潮送夕阳』。

  敬臣名如谨,广西桂林人,以孝廉出仕福建,光绪十三年任恒春知县。

  光绪纪元,开山议起。沈文肃公奏请福建巡抚春、冬驻台,夏、秋驻省,以资节制。是年五月,王补帆中丞莅台经画。政务之暇,作「台湾杂咏」三十二首、「续咏」十二首。时何竟山司马奉檄从幕,马子翊广文校官是地,各有和作,合刻一本,晋江龚咏樵太史显曾序之。阅今五十年,流传已少,诚可宝也。中丞名凯泰,江苏宝应人,十月薨于任,谥文勤。兹录数首,以入「诗乘」。

  『无雨无风浪打山,支离奇境现瀛寰。秋风一别钱江后,又为观涛到此间』。

  『绿阴深处偶停骖,水利犹闻故老谈。无数稻花香满岸,好风吹过凤山南』。

  『炊烟不起少人家,峭壁重岩云气遮。怀、葛山中无岁月,一年又见刺桐花』。

  『故王一去五妃陪,海外黄沙剩几堆。犹有山僧殊解事,介圭不使没蒿莱』(道光间,农人掘土得圭,法华寺僧奇成以谷易之,涤去尘埃,见「朱术桂」三字,知为王物。近已饬藏祠中)。

  『精忠直贯七鲲身,跋浪骑鲸若有神。两面是山四面海,特开半壁作完人』(新建延平王庙落成,余题楹联云:『忠节感苍穹,大海忽将孤岛现;经纶关运会,全山留与后人开』)。

  按宁靖王圭现归台南三郊保管,余有记存集中,实无「朱术桂」三字;不知中丞何以言之,岂传闻之误耶?

  马子翊广文清枢,福建侯官人,以举人任台湾府学教谕,和作三十首,题曰「台阳杂兴」;为录八首。

  『山势龙盘起木冈,我朝文教破天荒。朝霞倒影翻红水,万派横流涌黑洋。石出野田原有谶,金埋岩谷讵犹藏。如何士卒开山路,辛苦难逢三保姜』。

  『溪洞生烟十八重,乱山苍翠簇芙蓉。谁能望气探银穴,便欲乘云上玉峰。五夜寒潮鸣战鼓,二更残日吐边烽。风中挟火麒麟飓,奇事还闻鬪斗龙』。

  『岩穴曾栖宋客星,胜朝事势等零丁。骑鲸人去天难问,梦蝶园荒酒易醒。满树花开三友白,孤坟草为五妃青。哀蝉似诉王孙恨,暮雨萧萧不忍听』。

  『方言曾亦说台员,古塔嵯峨拂五云。斑竹至今悲烈妇,甘棠自昔爱参军。野牛驯后犁春雨,蒋鹊飞来噪夕曛。闲却朱提无用处,洋钱买得达戈纹』。

  『信有仙源可避秦,土番半是女真人。一年海燕常重乳,四季林花不断春。倒挂山禽如凤小,寄居沙蟹与螺亲。敦厖未改鸿荒俗,丁壮扶犁妇负薪』。

  『长街花鼓闹春宵,独坐荒斋意寂寥。狷介谁如高士菊,芳鲜共爱美人蕉。侵帘树影斜随月,绕榻涛声冷带潮。料得明朝天气好,竹溪应赴阮公招』。

  『仙桃高对佛桑红,花信难凭廿四风。百合奇香收鹿港,千年积雪望鸡笼。御冬蓄旨腌番蒜,占岁丰穰验刺桐。生性浑浑偏嗜饮,竹筒酿酒学郫筒』。

  『高岸萋萋草似烟,白沙青嶂水沙连。编茅绕屿千椽屋,架竹浮湖万顷田。唤渡津头划蟒甲,卖盐市上用螺钱。行人莫惮藤桥险,别是瀛堧一洞天』。

  按诸诗所引,多载台湾各志,且有番俗。

  何竟山司马澄,浙江山阴人,宦游福建。是役随补帆中丞来台,掌记室。和作二十四首,题曰「台阳杂咏」;为录十首:

  『海外东南片土开,万山罗列水环回。鲲身让地倭谋拙,鹿耳乘潮郑业恢。二百年来归版籍,一千里路辟蒿莱。重臣更廓鸿图计,郡县新增出圣裁』。

  『闲将轶事溯潮王,手挈洪戈拓大荒。孤岛自存田广叔,围棋早让李文皇。羽山不尽黄能痛,轵道终看赤帜扬。「忠节」于今褒两字,千秋庙祀享蒸尝』。

  『仗节东来慨一元,全归地下复何言。数茎草长忠臣发,五出梅开烈女魂。犹有介圭留古寺,更无玉带镇山门。荒祠竹沪人谁问,杜宇声凄月夜昏』。

  『南旗北沪尽繁华,沧海桑田信不差。万叠银山翻急涌,一条铁线锁长沙。暗礁林立排龙骨,支港参差列犬牙。为问昔年天险处,荡缨无复旧丫义』?

  『海面遥看挽髻螺,两三孤屿似星罗。蓬壶未许来徐福,瀛峤何缘到郑和。斜日荒城红薯大,晓风山社绿椰多。更看香火因缘结,自奉观音拟普陀』。

  『莫道卑南地势偏,膏腴应并水沙连。别论戈甲开荒土,广合丹丸辟瘴烟。置驿渐通边徼路,移官更授抚民权。会看齐奏平蛮曲,再辟山中万顷田』。

  『太息边防疫疠多,将军零落陨岩阿。题诗我自哀严武,曳足人争慨伏波。碧血青磷狮社月,黄沙白骨凤山坡。玉关生庆班超入,夜渡军声杂鹳鹅』。

  『大府巡边拥节旄,鸡笼山外泊飞艘。兵征两路驰书急,岭越三朝接汉高。龙虎应符驰炮艇,鲸鲵望气息波涛。渡泸五月来诸葛,风雨遄征到不毛』。

  『为探煤穴入林深,买到钢钻已万金。凿井真教施鬼斧,医贫争幸得神针。经营欲启千年利,窥伺能防万里心。更有磺油堪采取,山中生计待搜寻』。

  『温和却好养花天,迎岁荷新菊度年。挹露紫含优钵小,烧空红遍佛桑然。春风鹰爪飘香远,秋雨燕支着色鲜。又有午时梅一种,朝朝开落在庭前』。

  按泉南夏琳着「闽海纪要」,谓郑延平晋封潮王,为他书所不载。琳字符斌,康熙时人,闻见较近,或有所据。惟是书久无刻本,余得其稿,已为刊行。此诗六、七、八、九等首皆系时事,则开山、讨番、练兵、采矿,为台湾之要务也。

  萧山王□□中丞绍兰,光绪二年任福建巡抚,有丙子巡台初抵澎湖云:『乍经沧海到澎阳,岛屿青青水一方。奉使东瀛持虎节,安流南纪靖龙堂。天生绝险山河固,运际文明日月光。努力诸君劳镇抚,輶轩载笔颂平康』。

  岑襄勤公毓英,以光绪七年任福建巡抚,巡视台湾。台有大甲溪,险控南北,源自内山,奔流而西,以达于海。夏秋之间,水急难渡。而台北方事建设,襄勤乃劝绅民捐资二十万两,以造铁桥。既成,为诗以纪之。诗曰:『甲溪如海阔茫茫,病涉民间廑是伤。昔日帝封今有奠,狂澜自此庆安详』。

  法越之役,沿海戒严,诏起直隶陆路提督刘铭传督师台湾。及平,任巡抚,多所建设:事载「台湾通史」。铭传字省三,安徽合肥人。洪杨之役,以功封男爵。着「大潜山房诗集」一卷,大都少年从军之作。记其遣怀一联云:『名士无妨茅屋小,英雄总是布衣多』。及抚台时,竟少吟咏。唯新竹友人诵其游古奇峰垂钓寒溪云:『山泉脉脉透寒溪,溪上垂杨拂水低。钓罢秋光闲觅句,竹竿轻放断桥西』。按古奇峰在新竹南门外,壮肃以抚番故,出入内山,曾至大嵙崁莲座寺,见其山水奇秀,迥绝尘寰,流连竟日,手书一联曰:『一品名山,万年福地』,今尚存。

  刘壮肃公驻台之时,开山抚番,渐收成效。十三年八月,统领刘朝佑率兵四百自宜兰小坡坑入山,至冻死人坑,为南澳番老狗社所袭,力战免。翌年,壮肃议讨,调福建兵舰,以同安水师副将傅德高为先锋,舣舟苏澳,大军继之。游击王冠英率镇海前营自小南涣上陆,以拊老狗社之背。壮肃自督全军驻苏澳。番惧而窜,匿荒谷中,不敢出。相持两月,颇为瘴毒所苦,乃班师,以镇海前营戍之。时有张云锦者,赋苏澳从军诗七首,以纪其事。诗曰:

  『海滨寻废垒,幕府驻征辕。征将趋风至,分营偃月屯。冑披生虮虱,笳动啸狙猿。此地犹愁绝,前驱那可言』。

  『无路荒山峻,参天古木高。修蛇临涧跃,怪鸟绕营号。瘴毒蒸丰草,炊烟热湿蒿。不须言战事,士气已萧骚』。

  『死边为烈士,搏兔乃戕狮。末将能相殉,忠魂可并祠(偏将军傅公德高独当前敌,飞镖中目,晕绝在地;部将某跃而进,且战且负公归。后无策应,遂并歼焉)。捐躯难瞑目,里革尚存尸(刘君朝带昔戕于番,忠骸无着)。后劲多观望,阴风撼大旗』。

  『古无人迹到,艰苦趣军行。深入多疑伏,前驱半死生。雨淫天助虐,日久帅休兵。慎选防关将,何劳战鼓声』。

  『楼船穷海泊,唤渡易轻舟。浪涌如奔马,波回似没鸥。雨风交洒落,性命听沉浮。已济看来处,惊人浩浩流』。

  按云锦字绮年,安徽合肥人,着「顺所然斋诗集」。

  台湾建省之时,析疆增吏,大启利源。光绪十二年,刘省三中丞奏设抚垦大臣,以在籍太仆寺正卿林维源为帮办,驻大嵙崁。维源字时甫,淡水人。既任事,延侯官陈石遗孝廉掌记室。石遗名衍,举乡荐,工诗,着「石遗诗集」行世。有「游台诗」一卷。

  晓自大嵙崁行达加九岸大营三首云:『言从大嵙崁,策杖加九岸。主人(林时甫京卿)曰开戒,兵卫资蔽捍。初逢野番来,裸裎发披散。腰间皆佩牛,玃顾目殊关,颔之俾驯扰,亦自启笑粲。路转竹角头,昏黑榛莽乱。丛丛罴可隐,敢以伏戎玩。当关一失险,枯朽尽为难。蠢尔鸟兽群,亦有教猱叹』。

  其二:『崩崖临绝涧,十丈山路断。伐木仆其上,两涧遂中贯。下有千仞潭,奔流伺滮■〈氵目干〉。峰峰高摩天,树树十围干。天日能蔽亏,瘴雾下浸灌。想从洪荒来,辟此几昏旦。土松不成级,土滑步欲滩。舆夫舁空舆,数步息喘汗。起落已万丈,问路殊未半』。

  其三:『日落敂营门,短衣不至骭。长揖未云已,军饎已罗案。书生能健步,顾语一笑粲。谅知得渠魁,已誓不复叛。贳其一衅鼓,觳觫弗敢窜(生番马来诗昧曾一日杀脑丁十九人,刘抚军赦之)。一朝杀十人,厥状殊不悍。攻心乃为上,枯骨固可惋。日日牛酒来,就抚欢未散。书生亦何知,惟有默赞叹。惭非甲冑士,空尔弄柔翰』。

  晓行至大稻埕云:『自我此羁寓,经秋复历冬。海壖风雨多,眺望凄无悰。比来掩户居,树木四童童。晨兴步郊原,不知春已浓。但觉爽气多,东南蔚诸峰。炎岛异气候,草木长葱茏。如何青阳序,始此绿蒙蒙。于焉遂延伫,胜赏会所逢』。

  甲午之役,割地输金,为千古未有之奇局。及成,有鲁阳生辑「普天忠愤集」,欲以振兴民气。内附诗词,有前海疆四首、后海疆六首,不载作者。而后海疆则法人之役也,为录二首,以实「诗乘」。

  战基隆云(刘铭传奉命督办台湾,当弃基隆时,曹志忠力止、通判梁纯夫伏地哭留,皆不允):『基隆一粟耳,浮在海之角。貔貅二十万,大帅开帏幄。蓦夜曳兵行,铁城突确荦。可怜小吏愚,哭民双目瞀』。

  战澎湖云(周协戎死之):『澎湖不毛地,民渔鱼以生。番戎岂好利,要为城下盟。倒海难湔恨,将军竟立名。庞涓何足恤,祗为恤编氓』。

  李振唐太守之鼎,江西南城人。光绪十二年,宦游台湾。着「宜秋馆诗词」二卷,颇多在台之作。

  言游台北留别同人云:『万里长风事壮游,天涯何处觅封侯。地经吴越群山尽,人到沧溟百感休。共道钜公今御李,敢云王粲暂依刘。雪泥那复东西计,不独辞家易感秋』。

  丁亥除夕(时客宜兰县署)云:『缚裤长征岁序移,三貂岭外客心驰。元龙豪气三千丈,张翰思乡十二时,椒酒黄鸡供异地,蛮云瘴雨阻归期。四千里外重回首,惆怅香山岁尽时』。

  上刘省三爵帅云:『妇孺皆能识姓名,生平威德冠寰瀛。及身自足传千古,革面交传震八纮。黑白力为持大局,东南从此有长城。兰风竹雨含濡遍,凿齿雕题尽向诚』。

  『盗弄潢池可若何,羲轮曾返鲁阳戈。修名日懋丹心老,故垒春深白骨多。四海苍生皆衽席,一军赤帜斩蛟鼍。至今薄海安耕凿,柱石勋名已遍歌』。

  『沧海无波圣运昌,跳梁何事逞鸱张?雄心持节筹闽峤,壮志纡谟奠海邦。无奈形情同鬼蜮,况当兵甲是仓皇。民心国体深维系,谈笑从容靖佛郎』。

  『泛海曾从赤嵌来,得瞻鼎力扩全台。火车路远风轮疾,银电光分夜市开。骏业岂惟酬素志,鸡林久已播诗才。鲰生得仰龙门度,献策深惭属菲材』。

  振唐诗中有台湾竹枝数首,并录于下:

  『冬残草尚绿成围,广漠风中试袷衣。笑客莫惊春太早,秧针田内正初肥』。

  『四时景物总芳菲,夹岸人家隐翠微。頳色风帆青布袜,槟榔雨里掉船归』。

  『斑鸠声里叫春晴,绿水如环抱画城。闲步夕阳村上路,家家叠鼓赛延平』。

  『瓜皮艇子水如油,蜑妇山花插满头。日日江边嬉水罢,一生不识别离愁』。

  黄逢昶字晓墀,湖南湘阴人,光绪初宦游台北,着「台湾杂记」一卷,内有竹枝百首,其所引注,事多失实。盖以宦游之人,偶闻异事,喜而记之,遂以为奇;然亦可供谈瀛之资也,为载一二:

  『海天鳌柱峙中流,千里台疆水上浮。雪浪云涛环四面,我来疑即是瀛洲』(台湾又名东瀛,四面滨海,中间层峦叠嶂,苍翠挺生,真巨岛也)。

  『驱车走马白云湾,游遍银山又玉山。造物不知何爱宝,教人莫挂杖头还』(台中有玉山、银山,周回十余里)。

  『桃花三月浇花堤,倏忽秋风檞叶低。日暮满舟何处泊,下双溪接上双溪』(台北有上下双溪,水云环抱,渔舟来往)。

  『采花莫道菊花残,朵朵琼英足夕餐。忽讶片舟浮一叶,仙人又到秀孤鸾』(宜兰县有秀孤鸾,山多菊花。海中一屿皆仙居,每岁冬初遣一童子驾舟采之)。

  『海内何如此地温,恒春树茂自成村。轻衫不怯秋风冷,终岁曾无雪到门』(恒春县)。

  『山环海口水中流,番女番婆夜荡舟。打得鹿来归去好,歌喧绝顶月当头』(鹿港为熟番打鹿之区)。

  按秀孤鸾菊花载于「彰化县志」「丛谈」,而鹿港打鹿系二百五十年前事,今已成为巨镇。诗人不知历史,大概如是。

  罗谷臣太守大佑,江西德化人,以进士宰闽中。光绪十四年,调署台南府篆,未几卒于任。其门人闽县林仲良茂才有赓辑其遗稿,乞唐维卿观察删定,计存古近体诗一百五十有八首,名曰「栗园诗钞」。翌年,刻于福州。其诗出入唐、宋诸贤,而古体尤浑厚醇正,一洗空疏嚣张之气。惜少在台之作,唯有一二可入「诗乘」。

  送史香九之台阳云:『短布单衣一剑雄,片帆春渡鹿门东。穹庐毡帐腥云黑,晓日蛮花驿路红。世态雨云成底事,壮怀鞭镫欲论功。才人新草筹边檄,定有元戎拜下风』。

  寄怀吕幼渔参军云:『二月桃花取醉宵,锦筵笙管促征桡。事如晓梦无留影,情似春波有暗潮。沧海屯田佐充国(幼渔时襄台北清赋事),山城禅悦冷参寥(余持戒律,夏徂冬),鸳雏飞散黄鹂晚,万里寒天急暮鵰』。

  按香九名龄,幼渔名兆璜。

  谷臣有追忆词四律,用渔洋「秋柳」韵。遥情逸致,旖旎风流,足与阮亭抗手;录之于后:

  『飘泊东风黯醉魂,才人新怨赋长门。花移别馆莺无力,泥落空梁燕有痕。芳草已迷杨柳渡,扁舟何处苎罗村?梨云庭院深如海,凄绝萧郎莫更论』。

  『芙蕖散乱不禁霜,菱叶荷花空满塘。旧谱怕翻金缕曲,赠衣犹压彩罗箱。痴心私誓酬妃子,称意行云负楚王。重过海棠花下路,深情还问碧鸡坊』。

  『落絮游丝惹舞衣,回头万恨事全非。琴弹怨调弦声涩,莺唤残春花影稀。千点黄金和泪铸,几年碧海变尘飞。人间多少闲牛女,银汉迢迢一例违』。

  『铜驼清泪共君怜,绮岁风怀渐化烟。犀角有灵心的的,茧丝无绪意绵绵。口脂香恋如花梦,髀肉心伤似水年。哀乐纷纭须忏悔,闲愁拋付白鸥边』。

  史香九,江西某县人,光绪间游幕台湾,罗谷臣大令有诗送之,已载于前;余得其手书台南竹枝词六首,为录于此。

  诗曰:『鹿耳真天险,波涛无日无。春残风信转,沙涌更何如』。

  其二:『布谷催耕早,嘉禾熟麦秋。入冬仍秀实,一岁两丰收』。

  其三:『城西歌舞场,当门皆艳妆。何因衿黑齿,镇日嚼槟榔』。

  其四:『城启牛车入,归时趁晚霞。祗防逢狭路,争道互喧哗』。

  其五:『蜥蜴本无声,偏缘四壁鸣。宵深闻嘎嘎,翻讶鸟支更』。

  其六:『怪尔缗蛮鸟,笼来别有情。画眉眉不画,无乃负虚名』。

  浏阳谭壮飞先生嗣同,字复生,敬甫中丞之第三子也。少倜傥,有大志;淹通群籍,能文章,好任侠。弱冠后,两渡台湾,有所擘画,因号东海褰冥氏。故其所着「仁学」,犹署台湾人撰,盖有所避忌也。戊戌政变,与林旭、杨深秀等被难,时论伤之。着「莽苍苍斋诗」二卷,惜无在台之作。

  唯寄仲兄台湾一首云:『孤悬沧海外,洲岛一螺轻。狂飓宵移屋,妖氛昼满城。依人王粲恨,采药仲雍行。所愿持忠信,风波险亦平』。

  又得仲兄台湾书感赋云:『少小思年长,年增但益悲。我今年廿五,四顾竟安之。无命愁相慰,非才愧所知。犹疑沧海客,栖息已高枝。连遇荆南刖,仍空冀北群。十年赓塞曲,今日逐燕云。飘荡嗟如我,蜚腾时望君。谁知万里外,踪迹困尘氛』。

  按仲兄名嗣襄,字泗生,国子监生。光绪十五年,依台湾道唐景崧于台南,后卒于蓬壶书院,年三十有三。

  『铁马金戈,万里归来真腊棹;锦袍红烛,千秋高会斐亭钟』。此唐维卿观察自书斐亭楹联也。维卿名景崧,号南注,又曰请缨客,广西灌阳人。越南之役,以翰林出关,说刘黑旗效顺,遂授台湾兵备道;后升布政使,署巡抚,为民主国大总统,开中国未有之奇局,可谓书生奇遇矣。维卿好吟咏,辄邀僚属为诗会,台人士之能诗者,悉礼致,扢雅扬风,蜚声坛坫。顾余年少,仅闻其事,而诗不存,唯就「诗畸」所传者而选之,亦海东盛事也。

  梦蝶园云:『劫运河山毕凤阳,朱家一梦醒蒙庄。孝廉涕泪园林冷,经卷生涯海国荒。残粉近邻妃子墓,化身犹傍法王堂。谁从穷岛寻仙蜕,赤嵌城南吊佛场』。

  五妃墓云:『秀姑合伴王、袁死,两婢荷、梅死更奇。海上鹃啼悲玉带,冢中鱼贯塟琼枝。法华寺畔寻诗碣,魁斗山前吊冷祠。竹沪遥遥埋白骨,城南风雨走灵旗』。

  白燕云:『梨花院落柳花天,形影分明瘦可怜。金屋去来留本色,白头羇旅负华年。秋霜楼上佳人泪,璧月宫中狎客笺。何处素心寻旧侣,徘徊王、谢画堂前』。

  黑蝶云:『百花深处态轻狂,罚着青衣亦自伤。夜梦园中原是漆,春甜乡里更寻香。厌从乐府敲红板,飞上云鬟斗素妆。最苦捉来无觅处,乌纱窗下立斜阳』。

  「诗畸」之外,有五妃墓诗,作者数人。

  罗星伯云:『一叶朱家已尽时,贞心难得五蛾眉。更无北地降王表,同赋东瀛绝命诗。竹沪惜分埋骨地,桂山留得妥灵祠。斑斑玉带鹃啼血,秖有邻园梦蝶知』。

  熊瑞卿云:『桂子山头玉塟时,五妃含笑故王知。红绡烈断宫中带,黄土荒题海上碑。风雨有灵瞻竹沪,香烟无主委丛祠。墓门愿下贞妃拜,二百年前吊有诗』。

  郑肖彭云:『美人荒冢占牛皮,山有荒祠墓有碑。哭庙亲藩甘死国,坠楼妾婢愿同时。桐棺一穴联珠象,桂子千秋塟玉悲。赐姓降王传车出,不闻解带殉蛾眉』。

  按星伯名建祥,广东顺德人,官嘉义知县。瑞卿名佐虞,湖北祁阳人。肖彭名籛,闽县人。

  唐维卿观察既耽风雅,奖藉艺林,一时宦游之士,若闽县王贡南毓青、侯官郭宾实名昌、丹徒陈翥伯凤藻、德化罗谷臣大佑、顺德梁挺生维嵩及吾乡施溪舫士洁、邱仙根逢甲等皆能诗。时开吟会,积稿颇多。唐韡之太守辑而刊之,名曰「澄怀园唱和集」,版藏台南松云轩。余有一卷,乱后遗失,遍搜不得,仅记『万花扶客上澄台』一句,不知何人所作。韡之名赞衮,江苏善化人,光绪十七年调署台澎道,旋补台南府,二十一年正月去任。澄怀园在道署内。

  韡之宦台之时,着「台阳集」一卷,计二百十余首,大都平泛之作。录其佳者于后。

  偕施澐舫、许蕴伯游竹溪寺云:『曲径入幽邃,钟鱼寂不闻。一亭寒抱石,万竹绿搀云。蓬壁题诗富,兰言人座芬。野花披锦帔,谁觅五妃坟』?

  开元寺题壁云:『幽云遮野墅,飞雨过沧溟。杰阁几人倚,晚涛同佛听。烟蒸海气白,风闪寺灯青。愿逐南飞鹤,高吟入杳冥』。

  梦蝶园云:『残碑鬼物护山河,中有高人隐薜萝。化蝶寻秋香入梦,感时花溅泪痕多』。

  次韵和邱仙根山长寄怀云:『春风桃李簇花开,云海亲身洗眼来。衣钵师传钦硕学,始知岩邑有澹台』。

  『南国甘棠爱戴同,园亭结构喜尤工(净翠园为唐维卿方伯新建)。斐亭艳说江郎笔,独有才情压海东』(方伯与君斐亭酬唱诗有「更有门生压海东」之句,谓君也)。

  『海上思君倍怅然,新恩同拜九重天。垂杨不绾离情住,眷恋庭闱忽七年』。

  『数点红蕉挹露浓,窗横栋影互蟠胸。花间酬酒邀明月,电语三更断壁钟』(君净园和作有「三更电语壁钟鸣」之句)。

  按韡之任台南府时,曾延仙根主讲崇文书院。

  侯官周莘仲广文长庚,以举人选建阳教谕,后调彰化。光绪十四年秋,彰以丈费故,县民施九缎纠众围城,知县李嘉棠素贪墨,无所为计。长庚缒城见九缎,约以裁撤丈费,围稍弛。越三日而林朝栋援军至,事平。嘉棠忌其功,密揭巡抚以勾通罪,令赴辕讯问。长庚请试礼部,牒既下矣,事急,乘渔舟走泉州,潜行入京,逾年乃解。彰人士谂其冤,至今犹有道者。卒后,里人李宗典为刊遗诗,凡九十有七首。录其在台所作于后:

  玉山云:『玉山在天不在地,山半隤云尽下坠。云气阻塞人不前,护此太古未破天。冰玉磊砢堆山巅,山色一白全化烟。或云此山寒冰穴,压尽盘古以前雪。羲和鞭冻轮不热,坤维脉与太阴结。太阴所固日无功,寒气一束东海东。世人不知呼作玉,几人亲插峰头足』。按玉山在嘉义东北,高至一万三千余尺,长年积雪,望之如玉,故名。

  火山云:『火维众山插天险,天半熊熊起烈焰。火光所触金铁流,阳气郁勃燔炎州。雪威不到滕六死,天地长夏无冬秋。或如金釭挂天半,烛龙衔烛照银汉;或如野烧横秋空,天吹不动海底风。飞光上腾影倒射,万壑一色作奇赤。有时石罅溅沸泉,一喷一吸泉生烟。响泉自喷火自爆,火水争穴互相搏。生硝黑气烘马牙,坐恐瀛台坤轴灼。当年补石天龃龉,宗动掷下洪钧炉。阴阳余炭煽未熄,照见满海红珊瑚』。按火山在嘉义东南,火出石穴,焰腾近丈。内有沸泉流出,浴之可以疗疾。

  浊水溪云:『朝过浊水溪,夕返浊水溪。今朝浊水枯天西,笋舆步步踏黑泥。浊水之浊色如铁,万斛流沙杂铁屑。路人不解淘铁沙,坐视浊水飞浪花。群山东上生番界,梦向天魔借炉鞴。一锤高凿顽铁源,俯瞰溪流走支派。全台宝藏沉海澜,磺煤金铁精光寒。朱明弊政鉴矿使,遂使九税訾桓宽。眼底欧西盛矿务,椎剽地脉地不固。海山炫宝不自收,蒟酱犁靬得毋误。梦语上诉天不应,浊水乱涨淹秋塍。有客杞忧抱溪水,手捧铁沙糁天市。上书安得逢斐休,务场监冶今再修』。按浊水溪在彰化之南,源自内山,奔流而西,以出于海。引水溉田者数万甲,未闻有铁,尚俟矿学家之考求也。

  登大冈山云:『手囊故乡建溪荈,趿屩步走空山巅。长生木瓢接地脉,蟹眼开遍岩头泉。迩来欢伯不投分,佛法日结鸡苏缘。清风两腋作跏趺,睥睨大块吾其仙。山中篔筜各十丈,一一高扫朱霞天。竹边双径夹剪雾,斜日尽化珊瑚烟。低头西望见大海,火云叠叠龙挂涎。迤东去番不十里,松栎未斧巢、羲前。林峦重复閟毒瘴,时有快鹘来联翩。吁嗟此地天所秘,盘古不敢矜斡旋。草鸡英雄起明季,手擘地肺天无权。人心绚烂凿灵窍,混沌一死三百年。生番犹抱太古璞,机械不到先天先。祗愁桔■〈木皋〉易抱瓮,从此海气皆腥膻。起瀹杯茗祝苍宰,古造面目休雕镌』。按大冈山在凤山东北,为八景之一,上有超峰寺,左右两泉,从石中出,水极清冽。少时曾侍先府君游山,瀹茗于是。剪雾,果名,或作南无。

  莘仲复有七律数首,并录于后:

  延平郡王祠云:『草鸡飞渡海涛寒,十万牙旗尺土难。绝岛天开明日月,泰西人避汉衣冠。鲲身东控楼船壮,龙种南来血泪残。遥望滇池灰劫尽,孱王正朔黯重澜』。

  五妃庙云:『霸气台澎扫地平,海天尺组泪纵横。穷途仙桂无归宿,故国名花肯寄生?颈血不膏中土铁,墓门长咽暮潮声。萧萧环佩同归夜,芊草藔西月半明』。按芊草藔在五妃墓西,或作仙草。

  台北稻江楼和友人韵云:『际天黑箐坠斜曛,龙气腾空作火云。山势百支垂海尽,江流双派到楼分。豪游有约青丝鞚,韵事无心白练裙。欲作逢场竿木戏,娵隅蛮语笑参军』。

  赠陈广文伯茂云:『绮岁才名古锦囊,骊龙沉睡碧波凉。文章有道呼端复,绚烂回头入老庄。十口寄居重海地,一官垂白瘴云乡。年来我亦深泥爪,落拓台天两酒狂』。

  莘仲又有闲居四首,亦在台所作。诗曰:

  『迂拙存吾道,连朝自掩关。全家居瘴海,一槛接青山。壮志消孤冷,闲身长傲顽。错携今日镜,照见鬓毛斑』。

  『且住为佳耳,乾坤此睫巢。远书三党滞,归梦十旬拋。强舌艰蛮语,孤吟惹客嘲。诗囊忘手检,长挂白梅梢』。

  『蘸墨题烟筱,分瓢荐水苹。短垣来月早,萧馆得鸥邻。懒仆嫌花课,娇儿急瓮春。击鲜谋晚饭,门外自垂纶』。

  『厅事长枯坐,前身倘老禅。狂名满烟岛,病骨滞蛮天。束苇夸新笔,评茶试乳泉。重洋珠宝地,冷趣自年年』。

  方祖荫字樾亭,安徽桐城人。光绪中曾宰新竹,后署台南知府。去时,竹人士赋诗以送,有唱和集二卷,名曰「东海鸿泥」。竹城感怀云:『三十年来逐宦场,自怜肝胆照秋霜。胸中别有炎凉意,半是冰心半热肠』。

  『捧檄东来宰海滨,一官惟恐负君亲。口碑满地吾翻愧,不信公评竟有人』。

  光绪以来,台湾诗界群推施澐舫、邱仙根二公,各成家数。澐舫名士法,字应嘉,台南府治人,光绪甲戌成进士,曾主海东书院讲席。乙未之役,挈眷内渡,居厦门,着「后苏葊诗集」,未刊。台湾杂感和王蔀畇孝廉韵云:

  『大鲸东去海门青,石井雄风卷四溟。掘地草鸡新谶纬,筑城荷鬼旧膻腥。横飞鹿耳空中舰,寸翦牛皮岛外庭。极自赤嵌楼一望,木冈叠叠敞云屏』。

  『吠尧无复肆狂尨,伏莽朱、林馘献双。草泽闲谈鏖战地,榕阴小辟读书窗。布衣梦蝶人何处,石鼓游龙气未降。信有山川妙钟毓,至今五马说奔江』。

  『毗耶风景似琼、雷,花木长春四序开。凭吊北园怀别馆,纵观东海上澄台。婆娑洋古华严现,■〈门外吉内〉■〈门外失内〉媜门高割据来。谁道蛮烟兼瘴雨,玉山中有小蓬莱』。

  『伺影含沙笑射工,郎哥、揆一水边雄。舳舻戈甲风烟外,城郭人民岛屿中。百雉坐收千里险,七鲲苦费十年功。无端凿破洪荒窍,蜃市龙宫劫火红』。

  『水自东流日自西,楼台金碧望中迷。垦荒迹纪开山庙,靖海师来动地鼙。龙种孤魂空玉塟,鲛人别泪尚珠啼。数行绝命天球笔,纸墨千秋重赫蹄』。

  『半壁东南一梦阑,太师招讨竟封官。林投井在红毛遁,竹沪坟荒白骨寒。复甫经营真将略,斯庵痛哭老儒冠。逸民传上张、卢辈,不数当年戴叔鸾』。

  『控制民番辟海疆,百年文武又成康。冰夷北拱环三岛,星使东巡驾四黄。地种释迦诸佛果,山埋魁斗五妃香。新诗读罢「瀛堧咏」,闲展双眸藐八荒』。

  『斐亭胜地近如何,手泽遥遥字未磨。漫说橘冈多变幻,即论桑海几经过。采风难问狉榛俗,守土谁为政事科。绝岛妖氛今日靖,力田饮酒听山歌』。

  仙根名逢甲,又字仲阏,台湾县人。唐维卿观察台南时,爱其才,邀至东海书院读书。光绪庚寅成进士。乙未之役,首唱自主,任团练使,统义军。及败去之嘉应,居镇平,自号仓海君,慨然有报秦之志。故其为诗,语多激越。东山感秋云:

  『痛哭秋风又一年,觚棱梦落楚江天。拾遗冷作诸侯客,袍笏空教拜杜鹃』。

  『天涯心逐白云飞,瑟瑟秋芦点客衣。回首大宛山上月,更无缄札问当归』。

  『斜日江声走急滩,残棋别墅局方难。后堂那有闲丝竹,陶写东山老谢安』。

  『寒蛟海上趁人来,漠漠秋尘扫不开。满目桑田清浅水,五云楼阁是蓬莱』。

  又忆旧述今答晓沧赠句,为录四首:

  『哀丝豪竹负中年,弃甲南来异锦旋。十载风尘双鬓雪,翦灯情话更凄然』。

  『涕泪何曾为酒悲,干戈满地怆离思。流亡南渡谁收恤,愁煞江淮唱义时』。

  『风雪关河有梦还,海天漠漠对孤鹇。暗香疏影寒溪月,万树梅花忆故山』。

  『海国诗坛旧主盟,登台独对玉山清。斐亭钟绝风流散,落日寒芜赤嵌城』。

  按寒溪在台中,一作瀚溪,仙根曾建别墅于此。

  乙未之秋,干戈俶扰,巷无居人。余于道上曾得施澐舫手写诗稿一卷,大都少年之作。后为友人所借,久假不归,思之深喟。惟记其凤山崎绝句四首。凤山崎在新竹之北,距城十二里,异时旅客过此,颇有题咏。诗曰:

  『遥山一角云如墨,平野无风午烟直。十里新秧雨后肥,土膏红带燕支色』。

  『樵歌唤醒梦朦朦,转侧肩舆竹径通。忽地前村黄一片,菊花零乱菜花中』。

  『层光踏破天光紫,下视山庄在瓯底。万树狂号瀑布喧,水田惊得双禽起』。

  『四围幽冷韵松涛,滑磴新苔绿映袍。细辨沙痕寻路去,满山白草等身高』。

  唐维卿五妃墓诗,既载之矣,施澐舫、邱仙根二公均有和作,并录于后。

  澐舫云:『城南遗冢傍芳祠,吊古凄凉范九池。鱼贯宫中留玉带,凤阳海外失金枝。千秋气压桃花庙,一代光争桂子碑。五百田横孤岛在,不教巾帼愧须眉』。

  仙根云:『玉带歌残吊古祠,五云散后剩荒碑。地宜崖海全妃墓,人比湘江二女祠。三尺土乖同穴望,百枝签乞进香诗。凄凉魁斗山头路,十首哀吟范九池』。

  台南延平王祠有古梅一枝,相传为王手植,在鸿指园中,建祠时乃移于此。余曾作歌记之。而澐舫有榕城除夕梦台南延平王祠古梅之诗。诗曰:『草鸡夜鸣七鲲穴,怒潮几度变成血。中有寒香三百年,年年花开傲红雪。忆昔婆娑洋未通,蛮烟瘴雨犹鸿蒙。那有然犀到牛渚,更无仗剑入蛟宫。自从夹板荷兰驶,凿齿雕题皆赤子。扶余国未王张髯,塟兮城已筑徐市。此花生长古蓬莱,曾见昆明万劫灰。栟榈南海诃陵种,杨柳金城元子栽。一朝冠带骑鲸至,异姓王封牛革地。桔柣门高赤手开,菻荼井在红毛避。于今老干几沧桑,剩有荒祠吊夕阳。赤嵌鹿耳霸图尽,紫色■〈圭黾〉声闰位亡。草窃纷纷竟乌有,朱、林、张、戴乱枭首。武陵桃笑世人迷,白社莲为方外友。蜃楼一瞥又飞烟,独树亭亭冷可怜。翠羽缟衣杂荆棘,冰脂玉骨染腥膻。我与梅花相伯仲,余生已断罗浮梦。铜瓶纸帐泣飘零,尘中何处逋仙洞』?

  仙根在台之时,着有「柏庄诗集」,乙未之役散佚,闻为里人所得。傅鹤亭曾向借抄,弗许,故未得其旧作。唯台湾竹枝词四十首,久播骚坛,为选二十,以实「诗乘」。

  『馆娃遗址许禅栖,云水僧归日已西。话到兴亡同坠泪,可能诸佛尽眉低』。

  『自设屏藩瘴海滨,荒陬从此沐皇仁。将军不死降王去,无复田横五百人』。

  『师泉拜后阵云屯,夜半潮高鹿耳门。如此江山偏舍去,年年芳草怨王孙』。

  『一剑霜寒二十秋,大王风急送归舟。雄心尚有潭边树,夜夜龙光射斗牛』。

  『唐山流寓话巢痕,潮、惠、漳、泉齿最繁。二百年来蕃衍后,寄生小草已深根』。

  『浮槎真个到天边,轻暖轻寒别有天。树是珊瑚花是玉,果然过海便神仙』。

  『水仙宫外水通潮,潮去潮来暮又朝。几阵好风吹得到,碧桃花下听吹萧』。

  『牛车轣轣走如雷,日日城东去复回。红豆满车都载过,相思载不出城来』。

  『鲲身香雨竹溪孤,海气笼沙罨画图。衬出觉王金偈地,斑支花蕊绿珊瑚』。

  『唱罢迎神又送神,港南港北草如茵。谁家马上佳公子,不看神仙祇看人』。

  『番檨花开又一年,不寒不暖早春天。开正复喜开春宴,赢得诗狂更酒颠』。

  『新岁尝新已荐瓜,春风消息到儿家。绿磁正汲南坛水,一树玫瑰夜点茶』。

  『晚凉新曲按琵琶,茉莉花开日已斜,一担香风满城送,深宵散作助情花』。

  『相约明朝好进香,翻新花样到衣裳。低梳两鬓花双插,要斗时新上海妆』。

  『红罗检点嫁衣裳,艳说糖团馈婿乡。十斛槟榔万蕉果,高歌黄竹女儿籍』。

  『半种花园半种田,儿家生计总由天。楝花风后黄梅雨,满地珍珠不计钱』。

  『印收监国剧堪嗟,泪洒孤坟日已斜。城北城南千万树,哀魂应化杜鹃花』。

  『竹边竹接屋边屋,花外花连楼外楼。客燕不来泥滑滑,满城风雨正骑秋』。

  『黑海惊涛大小洋,草鸡亲手辟洪荒。一重苦雾一重瘴,人在腥风蜃雨中』。

  『好吟应是太痴生,笔墨因缘记不清。谁把四弦弹夜月,新词唱遍赤嵌城』。

  按此诗第九、第十五、第十八、第十九四首,与周莘丈广文台阳竹枝词第七、第一、第四相同,恐为传抄之误。

  火山在嘉义东南,一名玉枕山。山上有火从石罅出,高及丈,而水自火中流,乡人谓之「水火同源」。曩年游此,至碧云寺,有邱仙根题壁诗,因为录存,以志鸿雪。

  辛卯首春,招同赖俊臣、徐浻尔、赖远澜、苏祥其、王师竹、林行仁游玉枕山,由大仙岩抵碧云寺:

  『策杖来探海外奇,春风吹客出城时。路从虎墓穿林曲,泉绕麟岩下涧迟。窥井少酬诸葛志,搴云同赋大苏诗。庄严尚鲜开山手,何处谈禅觅戒师』?

  『携朋如作竹林游,布袜青鞋兴致幽。岩翠滴人双袖湿,海光朝佛一龛收。三更啸月猿归洞,半榻眠云鹤共楼。尚有向平心事在,名山未敢久淹留』。

  宿碧云寺台前韵云:『闻说新岩境更奇,笋舆未及敛昏时。鸦驮落日栖林早,龙带归云入洞迟。一路烟霞春引梦,万山风雨夜催诗。天花散尽禅心静,丈室维摩是我师』。

  『麟尾凤头次第游,最尚嵚处最清幽。满庭花影天香坠,半夜钟声佛火收。古涧吐云藏宝剎,空山吟月忆琼楼。题诗尘壁存鸿爪,也当东坡玉带留』。

  按辛卯为光绪十七年,阅今壬戌已三十二载。仙根溘逝,壁诗尚存,弹指光阴,能无感喟!

  竹溪寺在台南宁南门外,清溪一曲,修竹万竿,境殊幽閟。故乡人士多修禊于此。少时曾读施澐舫山长题壁四首,后以重修,遂被涂抹;而余仅记一章,不能全录,惜哉!诗曰:『前身慧业我原僧,到此能参最上乘。万劫红羊余法界,一尊绿蚁聚吟朋。当门水镜明于拭,绕径风篁午不蒸。击钵诗成饶逸兴,墨痕洒遍剡溪藤』。

  又有一首系用「溪西鸡齐啼」韵,闻与唐维卿观察、邱仙根工部诸人同作者。诗曰:『春色无端绿满溪,我来何处认东西。茫茫世事空云狗,莽莽雄图失草鸡。万树午阴花韵寂,一痕生意笋芽齐。咏觞权作兰亭会,惆怅斜阳鸟乱啼』。

  蔡玉屏孝廉国琳,安平人,居府治,举光绪壬午乡荐,设教延平王祠,及门多俊士。后任蓬壶书院山长。着「丛桂堂诗钞」四卷,未刊。有秋日谒延平郡王祠一首,可为集中杰作。

  『长松盘空瘦蛟舞,败叶飒飒如秋雨。红墙一角暮云平,郑王祠宇昭千古。圣代褒封祀典崇,鼎新庙貌极穹窿。易名「忠节」辉青史,俎豆春秋拜下风。太息前朝丁季造,只身欲挽狂拦倒。雄心虽说效扶余,比似田横栖海岛。焚罢蓝衫换战衣,鲸鱼到处碧波飞。滇南犹有嗣君在,闽事无成涕几挥!厦金两屿全师抗,舳舻千里谋北向。三军齐唱望江南,未许香焚孝陵上。九皋航海往来频,正朔犹存天佑春。退步洪荒开世界,天心亦似爱孤臣。相从文武多俊杰,余生草裹苌宏血。返日挥戈恨未能,幕府西台泪凄咽。由来烈母有奇儿,庭下寒梅挺古姿。可惜将星旋告霣,渡河宗泽恨终垂。大厦已倾支不得,长耳草鸡谶群识。窜身耻作陈宜中,力战何殊李定国。古木荒凉噪暮鸦,寺称「海会」几年华?杜鹃血染王孙草,精卫冤含帝子花。记室鳞鸿绝命词,舍人苜蓿大哀赋。零丁洋里叹零丁,吮毫欲续文山句。人生忠孝本难全,移孝作忠可与权。瞿张所处堪伯仲,文肃■〈签页〉恳荩疏传。同甫气豪有健笔,楹联字字胸臆出。我今瞻拜荐馨香,采风簪笔纪其实。辟地擎天伟绩彰,葵倾私慕民难忘。怒涛犹作灵胥恨,多少诗人吊夕阳』。

  按唐韡之「台阳诗集」亦有此诗。韡之任台南府,玉屏适为蓬壶山长。顾以诗格论之,当为玉屏之作,及门诸士传抄殆遍,不知韡之何以收入集中,岂编者之误耶?

  玉屏又有延平王祠题壁八首,次何敬臣大令韵云:

  『生标「忠节」没为神,瀚海风涛百战身。祖训一篇和泪读,田横岛上泣孤臣』。

  『跋浪鲸鱼盖世雄,寒榕祠外尚吟龙。廿年正朔存天复,招抚甘辞爵上公』。

  『滇池、浙水纠同盟,痛哭神州一旦倾。直向东南争半壁,楼船海上任纵横』。

  『天意从难一旅兴,鲲身无复海波腾。参军梦蝶名园在,也有诗人杜少陵』(谓李孝廉茂春)。

  『金陵直捣力原优,转瞬闽南失五州。遗恨不从诸将计,崇明借箸有奇谋』(崇明伯甘辉请直捣金陵,王弗从)。

  『忍使明家社稷亡,欲回残日返扶桑。一般赐姓辉青史,忠义何如李晋王』(「明季绎史」谓从来赐姓者无如李晋王之贤,谓李定国也)。

  『望北空期克复功,弹丸割据霸图雄。千秋鹿耳门前水,犹作胥涛卷怒风』。

  『北园已作说经场,不是王亡明讵亡。零落寒梅花一树,有人凭吊立斜阳』。

  玉屏又有秋荷四首,用王渔洋「秋柳」韵,措辞宛转,寄兴遥深,足与阮亭抗手,诚集中之佳作也。诗如下:

  『杨柳池亭几断魂,荡桡曾说出阊门。月明盖静倾疏影,露冷房幽坠粉痕。洛女尚留罗袜步,西施原住镜湖村。浣纱女伴如相忆,为报飘流忍再论』。

  『瑟瑟西风半夜霜,别饶愁思在横塘。一湾夕照余金粉,十里凉波启镜箱。赠客合持中妇绮,少时曾嫁汝南王。采菱曲好桃根老,憔悴羞过白下坊』。

  『花为妆饰叶为衣,楚客吟余景已非。太液池前芳宴罢,若耶溪畔画船稀。香清旧护鸳巢稳,色淡空怜雁影飞。犹记纳凉消夏日,筒杯有约未曾违』。

  『铅华洗尽倍堪怜,秋水盈盈一抹烟。子本有心生太苦,丝虽无力恨常绵。汉皋解佩方前夕,华井传觞又隔年。莫谓秋光冷落甚,自全清洁画栏边』。

  ●台湾诗乘卷六

  台湾连横撰

  甲午之役,清师败绩,命北洋大臣李鸿章赴日讲和,约割台湾,并赔军费二万万两。台人大愤,奔走相告。时陈仲英观察文騄为兵备道,赋示诸将四首,以励士气。诗曰:

  『上相东行一叶舟,五更笳鼓起舵楼。大名已自垂千载,此错何堪铸九州。玉帛先将迎妇雁,河山权作犒师牛。有谁哭向苍天问,万里孤臣海尽头』。

  『万年王迹起辽东,朱鸟祥开一粒红。宗祖艰难曾卜洛,臣工计策祇和戎。东邻地竟汶阳返,西帝图翻督亢穷。旰食宵衣频北顾,涓埃谁为答宸衷』。

  『郑氏归仁二百年,王师渡海扫锋烟。廛无夫布宽征市,户有丁男尽力田。黔首终身成异俗,弁髦何日戴尧天?漫云殊域无知识,纵叩重阍亦枉然』。

  『圣明何事召干戈,万里扶桑骤沸波。自大夜郎思比汉,辨奸英主早烹阿。疮痍无奈伤元气,慈忍终当致太和。壮不如人臣已老,诸君强起挽天河』。

  陈仲英观察示诸将之诗,和者颇多。蔡玉屏先生有感事四首,即次其韵也。诗曰:

  『匡时频望济川舟,王粲年来倦倚楼。兵衅骤开箕子国,妖氛又涨萨摩州。中朝仗义诛封豕,大帅无心纵火牛。十载海军都畀敌,有谁强弩射涛头』?

  『鲲身僻处大瀛东,蜃气横嘘雾脚红。客有虬髯曾自主,地非瓯脱竟输戎。魏城错是何人铸?阮籍途真此日穷。要使狂澜回既倒,诸公共济在和衷』。

  『中外名传二十年,元侯勋业纪凌烟。岂知此老同秦桧,不独甘心献莒田。举国合辞争割地,疆臣誓死欲回天。是非何必千秋定,一局残棋已了然』。

  『闻鸡竞枕祖生戈,节制终资马伏波。久已同仇思敌忾,未堪唏发在阳阿。有团尤贵勤言练,不战焉能遽议和?臣朔纵非诸壮士,拟赓兵甲净银河』。

  唐韡之太守之诗既载之矣,马关议和之时,韡之适寓沪上,闻耗哀恸,有悲台湾二首,殿于「台阳集」后,亦不忘州来之意也。诗曰:

  『狂澜谁障百川东,日下金蛇电掣空。刘帅浑如魏得狗(刘渊亭军门好犬,每出,群犬随之),唐王岂复郑芝龙(唐维卿中丞为台湾大总统)。鸿沟耻划诸番界,鲸浪横飞半线中(半线,地名)。莫笑铜铃沿旧俗,伤心有泪洒鸡笼』。

  『中原鼎沸肆鸱张,电烁颷驰莽战场。东海难填精卫石,西天已渡达摩航。将军鼓角三更咽,武帝旌旗十日忙。千里金汤沦异域,朅来白日黯无光』。

  乙未之役,台湾自主,奉巡抚唐景崧为大总统,以礼部主事李秉瑞为军务大臣、刑部主事俞明震为内务大臣、副将陈季同为外务大臣。季同字敬如,福建闽县人,曾学欧洲,为驻法参赞。刘壮肃抚台时,延为幕客,以功至副将。有吊台湾四首云:

  『忆从海上访仙踪,今隔蓬山几万重。蜃市楼台随水逝,桃源天地付云封。怜他鳌戴偏无力,待到狼吞又取容。两字亢卑浑不解,边氛从此正汹汹』。

  『金钱卅兆买辽回,一岛如何付劫灰。强谓弹丸等瓯脱,却教锁钥委尘埃。伤心地竟和戎割,太息门因揖盗开。聚铁可怜真铸错,天时人事两难猜』。

  『鲸鲵吞噬到鲲身,渔父蹒跚许问津。莫保屏藩空守旧,顿忘唇齿藉维新。江山触目囚同泣,桑梓伤心鬼与邻。寄语赤嵌诸故老,海桑历劫亦前因』。

  『台阳非复旧衣冠,从此威仪失汉官。壶峤居然成弱水,海天何计挽狂澜。谁云名下无虚士,不信军中有一韩。绝好湖山今已矣,故乡遥望泪阑干』。

  俞明震字恪士,浙江山阴人。既预台事,不成而去,宦游江南。后赴甘肃任兰州道。着「觚庵诗存」四卷。

  自厦门泛舟渡台湾海中见夕阳感赋云:『自浮沧海送残阳,渐觉闲身入莽苍。一掬酸辛成独往,无边天水共微光。风樯隐隐开元气,朔雁声声吊战场。凄绝一更初魄语,故人相望涕成行』。

  甲午除夕登台北城楼云:『瘴外日光芒角动,残年出户昼常阴。寥天有此登高兴,暮雨飘残隔岁心。役役谈兵清议在,冥冥入世几人深。迷离爆竹千家晚,针孔光阴耐苦吟』。

  登厦门南普陀和易实甫原韵云:『登临初见海嵯峨,回望神州感逝波。坐久自疑趋大壑,再来应恐泣盘陀。愁边草树天风急,泪眼乾坤落照多。今日五洲成大梦,独留残梦在岩阿』。

  割台之役,震惊宇内。易实甫观察奉南洋大臣之命,视师台南。实甫名顺鼎,湖南汉寿人,素以诗鸣,自号哭庵,时与台人士相唱和,语多慷慨。余记其寓台感怀六首云:

  『玉门何路望生还,恍惚长辞天地间。黄耳音书隔人海,红毛衣服共云山。亡秦歃血今三户,适越文身古百蛮。皂帽辽东龙尾客,独惭无术救时艰』。

  『田横岛上此臣民,不负天家二百春。中露微君黎望卫,下泉无霸桧思郇。谁忘被发缨冠义,各念茹毛践土身。痛哭珠崖原汉地,大呼仓葛本王人』。

  『愁上高楼望戍烽,东南佳气几时钟。水遮王母三千里,山隔刘郎一万重。故垒阵图夔府石,荒城碑字象州松。鲸鲲京观分明在,何事天骄访旧踪』?

  『延平祠宇郁岧峣,割据英雄气未消。见说杜鹃啼蜀帝,不妨桀犬吠唐尧。廿年赐姓空开国,再世降王已入朝。十二银山掀鹿耳,神灵犹作伍胥潮』。

  『瘴海虞衡览物华,南方卑湿胜长沙。钩辀格磔山山鸟,荅杂离支树树花。寂寞炎洲栖翡翠,荒凉壤壁走龙蛇。采风番社何人事,唯见蒲桃载满车』。

  『宝刀未斩郅支头,惭愧炎荒此系舟。泛海零丁文信国,渡泸兵甲武乡侯。偶因射虎随飞将,苦对盘鸢忆少游。马革倘能归故里,招魂应向日南州』。

  哭庵之诗,和者甚多,而吴季籛之作尤悲壮。季籛名彭年,浙之余姚人,寄籍粤东,为刘渊亭军门幕客,阵没彰化;事载「通史」。诗曰:

  『定远天教去复还,书生勋业出行间。澄清有志翻沧海,片石何年认岘山。姑息和戎仍逐鹿,果能坚壁早平蛮。包胥甘作秦庭哭,叱驭何辞九折艰』。

  『九重何忍弃斯民,斗柄寅回又是春。反侧夷情终割宋,回思遗泽岂忘郇?乌江羞渡八千旅,孤岛坚存五百身。太息唐衢徒自负,赢将佳话说逃人』。

  『东南闻说净狼烽,大帅天生气特钟。铁甲久经沙漠苦,泥丸稳塞玉关重。萧萧易水辞燕客,郁郁浓阴憩鹤松。收拾珠崖珍重地,缓骑欸段任游踪』。

  『南荒天阔势峣峣,霸业分明百折消。草木皆兵思万福,衣冠垂拱服神尧。馋涎尽听吞他国,谠论难教悟圣朝。忽往忽来忠义血,可怜齐化赤嵌潮』。

  『戎马倥偬老岁华,还怜痛哭贾长沙。江南快捧援师檄,帐下齐簪使节花。纵不封侯夸射虎,那容藏拙运灵蛇。中流好掬盟心水,击楫同浮犯斗槎』。

  『祗为苍生放一头,身闲不泛五湖舟。胸中有子争先局,海外何人识故侯?成败漫言归大错,笑谈无补愧清游。无聊试上澄台望,泪眼撑开隘九州』。

  盖其慷慨赴义,固已蕴于诗中矣。

  吾乡许蕴白先生南英,号霁云,光绪十六年进士。乙未之役,办理台南团练局,事败而去。有次韵和易实甫寓台感怀之作,并录于此:

  『黑海黄河任往还,榆关回首白云间。悲歌有客来燕赵,凭吊何人管海山?寇准信能司北钥,赵佗浪说长南蛮。有谁起仗筹边策,国士无双尚内艰』。

  『浮槎为救难中民,清节如神泽似春。儒将流风君借寇,黍苗膏雨伯思郇。结交肝胆方盟血,誓许头颅不顾身。记得白龙庵里会,澧兰沅芷亿佳人』。

  『赤嵌孤岛萃狼烽,仁轨英雄闲气钟。毗舍耶图开一局,婆娑洋海隔双重。残山剩水呼苍葛,晚岁寒天见老松。竟使葫芦依旧样,紫桥尚有黑旗踪』。

  『元武蜺旌五丈峣,扶桑霸气黯然消。不甘被发冠冠楚,犹是章身服服尧。议院广开民主国,版图还隶圣明朝。请看强弩三千具,鹿耳门前射怒潮』。

  『煤磺茶脑聚精华,况有披金日拣沙。争羡五行山献瑞,忽惊两度炮开花。纸糊媪相贻蜂虿,钱赐人奴豢豕蛇。失马塞翁知祸福,问天欲泛斗牛槎』。

  『投笔从戎说虎头,巨川欲济苦无舟。涕零阙下陈同甫,谈笑军前李邺侯。仗剑定应诛丑虏,执鞭窃愿逐豪游。满腔热血向谁诉,诸葛奇才佐豫州』。

  蕴白有吊吴季籛之诗二首,为录其一:『北望彰城吊季籛,西风洒泪哭人天。沙场白骨臣之壮,幕府青衫我独贤。旗卷七星师尽灭,山围八卦火犹然。嵌城风雨凄凉夜,摇曳霓旌海底天』。盖季籛率七星旗队战没八卦山麓,则此一诗,可作信史。季籛有知,亦当起舞。

  吴季籛之死,闻者悲愤。吾邑陈鞠谱上舍,豪爽士也,洒酒为文以祭,有「君为雄鬼、仆作懦夫」之语。又以诗吊之曰:

  『书生戎马总非宜,自请前军力不支。毕竟艰危能仗节,果然南八是男儿』(季籛为刘渊亭镇军幕客,台北失后,请赴前敌)。

  『溪南溪北两鏖兵,不爱微躯爱令名。淮楚无声人散后,屯军五百殉田横』(季籛先据大甲溪北,不利,淮楚各营多溃,乃退溪南,唯有屯勇五百相随)。

  『短衣匹马战城东,八卦山前路已穷。铁炮开花君证果,劫灰佛火彻霄红』(八卦山在彰化城东,季籛授命之处)。

  『留得新诗作墓铭,九原虽死气犹生。赤嵌潮水原非赤,却被先生血染成』(季籛曾和易实甫观察台阳感怀诗,有「忽往忽来心上血,可怜化作赤嵌潮」句)!

  『大长扶余说仲坚,一时忠愤竟徒然。六朝金粉笙歌闹,知否台阳有季籛』(唐维卿中丞为台湾大总统,去后居金陵,犹以歌宴为乐)?

  『幽草萋萋白日昏,无人野奠出东门。阿来本是催租吏,收拾遗衣树小坟』(祝丰馆租赶吴阿来途见季籛之尸,为葬东门之外)。

  鞠谱名凤昌,字卜五,府治人。台湾独立之时,曾任议院议员,上书言事。后渡厦门,着「拾唾四卷」、诗一卷。

  鞠谱有延平祠怀古二首,亦杰作也。

  诗曰:『群龙涸死鳄鱼生,瀛海波涛日夜鸣。两岛提封同黑痣,廿年正朔奉朱明。勤王独奋争天力,事父终羞干蛊名。试问奇男元库库,何如当日郑延平』。

  其二:『据浙都闽迹渺然,中兴事业委荒烟。沉沙欲折周郎戟,断水难投战士鞭。北向称兵天不共,东来辟国地孤悬。孝陵风雨生秋草,未许遗臣荐豆笾』。

  刘永福之在南也,四川举人张罗澄邮书军门,论战事,议借韩藩外兵来援,而事终不成。余记其柬渊亭之诗云:『回首扶桑铜柱标,夷歌是处起渔樵。近闻下诏喧都邑,焉得并州快剪刀?猛士腰间大羽箭,秋鹰整翮当云霄。走平乱世相催促,上帝高居绛节朝』。『尽使鸱鸮相怒号,应弦不碍苍山高。凌烟功臣少颜色,万古云霄一羽毛。殊锡曾为大司马,将军只数汉嫖姚。即今飘泊干戈际,祗在忠良翊圣朝』。二首皆集杜句,忠愤之气,溢于行间。澄字岷远,长宁人。乙未之役,往来沪滨,奔走国事。有吊台阳诗,载于「普天忠愤集」。

  恩施樊云门廉访增祥,为近时词章家,着有「樊山诗集」。余读其诗,有书台北事一首,则指台湾自主而唐景崧为大总统也。诗曰:『堂堂幕府即离宫,坐踞三貂气势雄。岂谓解元唐伯虎,不如残寇郑芝龙。蜉蝣天地波涛里,蝼蚁君臣梦寐中。十日台疆作天子,凝旒南面太匆匆』。

  云门有马关二首,刊于日报。有无名氏和之,其第四首云:『海胥潮为不平,郝君心术未分明。有人夕卖卢龙塞,俄顷朝捐鹿耳城。和璧难期秦柱返,鸿毛肯换太山轻。阮公湛醉六十日,有女如何肯与兵』。

  先是云门有奉怀小村中丞台湾云:

  『五色云蟠鹿耳门,尚书剑履动星辰。岛环四面玻璃海,花覆全台锦绣春。地控朔南开幕府,番无生熟尽降人。西夷绝国天骄子,低首中朝社稷臣』。

  『紫枢家世冠东南,横海飞扬破浪帆。幕佐肯从流外辟,帅符仍带侍中衔。闲持斑管临钟傅,坐命青衣摘阮咸。荡定鲸波三万里,好归台阁曳颜衫』。

  按小村为邵友濂,浙江余姚人,光绪十八年任台湾巡抚,及海防事起,以不知兵辞职去。

  巴县夏子扬先生畴有闻台事有感四首,载于「普天忠愤集」,为录于此:

  『太息屏藩地,而同瓯脱兮。吾民虽义愤,无那力难支』。

  『难得精忠士,犹时挠敌军。螳螂虽奋臂,黄雀更纷纷』。

  『越石奇男子,南关曾请缨。可怜天竟缺,娲石补难成』。

  『六军齐解甲,何怪豫州逃。一死原难事,旗常名自高』。

  侯官张幼亦太守秉铨,光绪间来台,为抚垦总局记室,曾草「御夷制胜策」上之枢府,颇为时论所称。乙未之役,留滞津门;及闻割台,深为悲痛,有哀台湾四首,录之于下。

  『无端劫海起波澜,绝好金瓯竟不完。阴雨谁为桑土计,忧天徒作杞人看。皮如已失毛焉附,唇若先亡齿必寒。我是贾生真痛哭,三更拊枕泪阑干』。

  『记曾巨舰赤嵌开,早识东彝伏祸胎。海外情天难补恨,人间劫火忽成灰。险随虎踞龙蟠失,忧逐山穷水尽来。枉说请缨旧儒将,沐猴终竟是庸才』。

  『开门揖盗已难支,况复纷纷错着棋。太息群才皆竖子,何曾一个是男儿!河山风景伤无异,锁钥东南付与谁?笑煞谈兵均纸上,浪传都护策无遗』。

  『瓯脱中朝本不存,可怜浩劫满乾坤。苍生蹂躏伤盈野,红女伶仃禁闭门。真宰诉天应掩泣,哀魂动地尚呼冤。黄金不共辽东赎,枢部分明近寡恩』。

  富顺宋芸子太史育仁,博通群籍,尤深经学,为王湘绮先生及门高弟。乙未之役,有感事五首,唐衢痛哭、杜牧罪言,兼而有之。诗曰:

  『万马渡辽河,千营夜枕戈。城亡诸将在,律丧两军和。伏阙书何用,忧时泪苦多。独怜持汉节,归雁望云罗』。

  『江汉隔中原,论都又枉论。艅艎先失水,猿鹤尚乘轩。东海惭高蹈,西邻畏责言。呕余心血在,夜夜似潮翻』。

  『茧足返秦庭,台湾未解兵。潜师谋郑管,侵地劫齐盟。星火催和约,楼船息战声。如何闻越甲,不耻向君鸣』。

  『投笔一书生,今朝定请缨。窃符惊魏寝,怀璧返秦城。孤愤遭时忌,艰难愧位轻。闻鸡中夜起,未悔去承明』。

  『神州真不返,吾意竟蹉跎。忍坐军需急,宁论岁币多。挥戈悬汉日,衔石误虞罗。岂见臧文仲,当车泣卞和』。

  鄞县黄骏孙大令家鼎,光绪间宦游台湾。十七年知凤山县,时适议修「通志」,与邑人士辑采访册,上之大府。割台之役,亲见其事。着「补不足齐诗钞」,有消夏、秋感诸诗,自注甚详,读之呜咽。

  厅斋消夏云:『重来正与夏相期,地僻衙荒暑不知。为筑崇祠翻祀典(谓新建四忠祠),欲增私乘采风诗(谓前修「厅志」)。方忻事简同山县,渐觉时艰遍海湄(倭船于乙未四月二十六日到台北)。咫尺传闻侔目击,伤心人谱断肠词』。

  『苏、张注说早空还(谓邵、张二使),上相星轺指马关。国计输金兼割地,儒臣抗疏欲移山(谓安侍御维峻、文学士廷式)。辽阳城郭千旗外,横海楼船一炬间(谓大东沟之役)。毕竟将军能胜敌,降书递后尚雍娴』(谓丁汝昌辈)。

  『竞传唐俭是奇材(台湾巡抚邵公于甲午九月乞病去位,旨以藩司唐景崧署抚篆。唐公既受事,即征调前台湾总兵吴光亮募旧部二千人号飞虎军,福建候补道杨汝冀募湘军千五百人,在籍道员林朝栋增土勇千五百人,副将黄义德募粤勇三千人,并东莞县之精于线枪者千余人,又饬杨永年赴粤募著名海盗千人;自十月迄岁暮,成军者五十六营;至乙未春增至百四十营。又以地势分歧,改诸军为小队,以三百六十人为一营,综计全台土客新旧各军约三百数十营。全台岁入正杂各项计银三百七十余万两,时藩库尚存银十六万余两,旋奉部拨济银五十万两,郡绅林维源筹捐一百万两,民间公缴息借二十余万两,南洋大臣张公奏请续拨一百万两,由南洋贷洋款项下划至上海道交付驻沪援台转运局道员赖鹤年、采办委员茅延年就近兑收,以故饷不告匮),局面翻新自主裁(台北于五月朔改民主国,绅民分制银玺,文曰「台湾民主国总统之章」,又制蓝地黄虎旗,推戴唐公。公乃立议院,檄在籍兵部主事邱逢甲为义勇统领、礼部主事李秉瑞为军务大臣、刑部主事俞明震为内务大臣、副将陈季同为外务大臣;道员姚文栋为游说使,诣京师当轴,沥陈建国情形)。露布已令神鬼泣(谓唐公所出告示及与泰西各国领事照会),玉书曾见凤麟来(闻四月二十八日迎银玺时祥征甚多)。棘门布置成儿戏,木子猖狂本罪魁(初立民主国,官绅声势甚壮,有淮军革勇李文魁于四月二十九日纠党劫杀抚标中军参将方良元,唐公不能置于法,反受挟制,予以兵权,民心由是瓦解)。痛惜浃辰田海变,天心人事费疑猜』(五月初四日,道员李经方偕倭桦山资纪坐兵舰抵沪尾口外,将赍文台抚交割台岛,以民情汹汹,不敢登岸,唐公遂于十二夜内渡)。

  一夜鲸波澳底生(倭兵于五月初六夜自宜兰县辖之澳底登岸,初八日到九份,初九日过瑞芳店,初十夜入基隆,十一晨据基隆城寨。记名提督张兆连统四营守基隆,通判孙道义领二营副之,以大雨溃散,总兵曾喜照带土勇三营驻澳底,倭至,喜照先遁,其哨长有为倭作乡导者),鸡笼天险竟虚名。妖氛明灭连南雅(五月十三日,土匪劫台北仓库,焚衙署;十五日引倭人入府城,二十日倭分据南雅厅治),巨室迁移到上卿(太仆寺卿林维源,台绅巨擘也;先期请假,挈眷内渡)。恢复空传新竹县(五月十七日,倭犯新竹,二十日据城治,屡为义民所挫;至六月朔,始尽掠其地),孤悬难救九芎城(五月二十一日倭据头围至五围,二十九日入宜兰城)。划溪为守何人主(先是台南刘帅与唐公有划溪为守之约),苗栗无端亦棘荆』(六月二十日倭掠苗栗县)。

  『前车早覆溯澎湖(二月二十七日倭舰攻澎湖,二十九日失守),劲旅能支一战无(澎湖通判陈步梯率义勇二千人守城,总兵周振邦领新旧四千守大山屿妈宫澳及迤南各海口,知府朱上泮领湘勇二千五百人守大城北及迤北各海口,副将刘廷梁等守大城北炮台,所给饷械,足资半截)?裨将望风争偃帜(失地日,文武官弁无一及难者),士民凫水半捐躯。买舟共说元戎巧,念母还怜别驾愚。乙岁刚周重历劫(谓乙酉二月十三日事),生灵涂炭独何辜』!

  『七鲲门户本深严,况复将军坐蔺、廉(台湾镇总兵万国本领所部七营守安平一带,帮办,台军务南澳镇总兵刘永福率福字八营、七星队一营守旗后、恒春一带)。狐鼠屏声敛牙爪,鳄鲲延首受刀镰。当地歧处兵嫌薄,昼渐长时饟孰添?无补杞忧勤默祝,欃枪莫射赤嵌尖』。

  秋感云:『消夏诗成墨未干,秋风吹动泪阑干。正欣辽左连城返(闻倭人允还辽东)(忽报台中半壁残。墩烬葫芦明野火(七月初八日,倭据葫芦墩),山崩八卦落惊湍(初九日据八卦山,即入彰化)。云林图画沙莲水(埔里社旧名水沙莲),如此膏腴保恐难』(七月十二日倭据云林县城,闻已进掠埔里社厅矣)。

  『扬镳击楫各言归(台北于四月下浣奉割让明文并遵议内渡之命,同时卸篆者为署藩司顾肇熙、署巡道陈文騄、署台湾知府孙传衮及各厅县会办军务福建水师提督杨岐珍、台湾镇总兵万国本等),道有纶音不敢违。去卫袍存由也缊,适齐马媲赤之肥。钓屠韬略传今是,棘霸军容叹昨非。烂额焦头多后至,亏他辛苦出重围(既改民主国,唐公檄同知黎景嵩为台湾知府、俞鸿为台北知府、代理安平知县忠满兼护台南道府印、温培华为埔里社通判、史济道为台湾知县等,惟台东直隶州胡传、南雅同知宋维钊仍旧,诸君多失地后始去,其心亦良苦矣)。

  『南军苦守过中秋(台南自甲午八月帮办军务刘军门到防,烽燧不举,迨乙未中秋后嘉义失守,倭乃分兵四路,水陆扑犯南郡),械尽粮虚似楚囚(刘军门之守台南,乙未五月接道库存饷银七万余两、府库及台南支应局剩银六万余两,虑难持久,乃集绅商会议设官票局,自数百文至三千文,使兵勇持易薪米,颇能通行;南洋大臣汇交银五万两、粤督贻旧枪二千余杆、闽督贻旧枪一千余杆、弹数万枚、土火药数千觔、水雷二百具,余无一应者)。火箭已穿鹅卵鼻(八月二十日倭兵入恒春城),霜旗莫蔽凤皇头(八月二十七日倭兵入凤山新城,翌日分掠旧城)。谁怜忠义诸罗县(自七月起倭兵屡攻嘉义,以义民固守不得逞,至八月二十日始破),休问荒凉直隶州(台东新设直隶州,僻在后山,原驻土勇三营,为抚番所设,归后路副将岱霖节制;岱霖病没,由直牧胡传接统。至是不遣自散,而倭人乃至)。昨夜将星潜徙度,郡民浪说尚依刘(刘军门于九月初二日微服内渡,初四日倭人入台南府城,民间犹传其在后山者)。

  『时事真教唤奈何,岛民亿兆覆巢窠(倭人据台南府城,即传令台东内山一带克期归附,从此全台非清土矣)。两年迁徙恩原厚(条约有二年内准民自徙),九法更张令太苛(倭人新悬规条九则,勒驱岛民就其范围)。男不负身甘塟火(倭人掘地为坑,凡犯规者纳诸坑中烧以煤油),妇知矢节竞投波。忠贞足与牛庄埒(谓二月间牛庄街民劫倭弁事),谁谱东宁正气歌(岛民与难者先后约七万人,余辑有「岛碧录」)?

  『将材漫数大东沟(谓邓总兵世昌等),忠信堪从十室求(自饷募勇者,有花翎侍卫许肇清纠五百人驻鹿港,苗栗附生吴汤兴纠五千人驻中港、后垄一带,新竹武生徐骧,姜绍祖纠一千人驻大湖口,彰化举人施菼、施仁恩、贡生吴德功、吴景韩于台中府设筹防局)。末秩竟甘包马革(代理恒春知县欧阳萱遇害于曾文溪,泉州府委坐探巡检黄闽望遇害于彰化城),侯封合让烂羊头(谓义民简精华、简大肚等)。弹飞金铁多摧臂,炮洞心胸尚怒眸(提督陈得胜在金包里出援基隆,陈尚志在葫芦墩、副将杨再云在头份、杨锡九在北斗溪、参将汤仁贵、吴彭年在八卦山、文生吴汤兴在大肚溪、武生姜绍祖在新竹、徐骧在大莆林俱阵亡。又有总兵刘得杓、游击陈金山、都司毛贵谈、荀德禄并尸骸无着)。为问三貂先伏法(谓守三貂岭诸将弁),泉台相见定含羞』。

  『皕十三年载版图,一朝轻弃误庸夫。蚍蜉智小偏摇树,虮虱形微善啮肤。人事于今成覆辙,天心何日许还珠?傍观休厌唐衢哭,两世蒙恩此握符』。

  陈铁香太史之诗既载之矣。乙未之役,铁香有哀台湾十首,语多悲恸,读之泪下。诗曰:

  『抉皆沧波外,茫茫集百忧。河山归浩劫,鼓角乱残秋。遁世天无路,逃生海有艘。颠连非意料,飘泊欲谁尤』?

  『卖塞牛思黯,和戎秦会之。乾坤正颠倒,书剑剧危疑。世界竟今日,衣冠非昔时。伤心诸父老,流涕话康熙』。

  『延亵三千里,升平二百年。堑山成陆海,际地启腴田。蔗积中春雪,茶香万灶烟。即今繁盛地,凄绝可怜天』。

  『鸡笼连五虎,形势互遥遥。门户支金厦,藩篱护蓟辽。水冲浮六耳,山险控三朝。拱手都资敌,岩疆一霎消』。

  『一从行省建,风土倍繁华。炼木樟成脑,采山金有沙。闲情斗风月,选梦占莺花。乐土今何似,颓垣剩几家』?

  『维昔田横岛,殷遗此伏戎。卅年天厌乱,七日将成功。越客行虫蛊,生蛮贌鹿茸。赤嵌城在否,太息望瀛东』?

  『文武恬嬉日,兵尘警急中。大言惭马谡,上策学檀公。京阙高寒甚,江湖涕泪同。遗黎嗟靡孑,何处哭途穷』。

  『蹙土原非计,其如柄国何。但求休炮火,遑恤弃山河。死战民无恨,生还将独多。微闻嘉义界,尚枕夜中戈』。

  『弃守都无据,谁能一木支。天将骄下国,民竟即东彝。死徙悲黔首,威名误黑旗。抱头虽早去,惭绝誓师时』。

  『红粉谁家女,盈盈玉作团。一鞭驱逼去,毕世洗湔难。涕泣嗟何补,飘零不忍看。生离与死别,痛哭遍江干』。

  安溪林氅云先生,光绪间来台,榷办茶厘。时台北方建省会,游宦寓公,簪缨毕至。而唐维卿为布政使,每开文酒之宴。一日,氅云以海舶运致牡丹数十盆,适逢盛开,命送之会;维卿大喜,名曰「牡丹诗社」。及割台诏下,氅云归去,居厦门,筑怡园于鼓浪屿,越十数年乃卒。氅云名鹤年,号铁林,寄籍淡水,光绪八年举于乡,后以道员加按察使衔。在台之时,着「东海集」。没后,其子景商嘱余校刊。

  东渡感事呈唐维卿方伯、家时甫星使兼怀幕府诸公云:

  『三貂晴雪正东风,旧迹重寻类断蓬。千里波涛悬梦寐,万家忧乐到心胸。田横孤岛悲尤愤,充国屯边罪亦功。山海征输民力竭,忍教元气凿鸿蒙』。

  『目极楼船济六师,江淮遮蔽此藩篱。雨余莫忘谈墙筑,米短何堪议灶炊。泛海神仙工点铁,逢场傀儡惯牵丝。重瀛但祝销兵气,筹笔无劳疏十思』。

  『赤嵌营连壮海山,红毛城畔唱刀环。晋公节钺平淮蔡,汉相旌旗扫洞蛮。鲲岛浪淘朝雨过,鹿门波撼夜潮还。平原子弟怀风义,卜式忧时鬓已斑』。

  『驿路萧萧识马周,鸢肩翻悔稻粱谋。关河歧路英雄泪,暮夜中庭妾妇羞。枕畔南柯原梦幻,袖中东海祗浮沤。我来共索梅花笑,清博头衔不夜侯』。

  稻江楼陪刘渊亭、家时甫两帅夜话云:『海寨连标建赤霞,鲲身鹿耳浪淘沙。西山秀夺花双桁,南浦云归月一槎。鹅鹳千里江正肃,貔貅万灶夜无哗。铃辕风静香村寂,隔院鹦哥尚唤茶』。

  乙未之役,氅云在北,怆怀时局,凭吊河山,故集中有纪民主国之诗。诗曰:『天祚扶余未可知,两河忠义盼星旗。陈桥拥赵兵虞变,酇国封韩帝不疑。执梃降番尊使相,筑台朝汉长蛮夷。五洲琛赆图王会,海上楼船望六师』。

  寄刘渊亭台南云:『五百田横气尚雄,曾闻孤岛盛褒忠。誓心天地中原泪,唾手燕云再造功。不信黄金能应忏,谁教赤嵌擅和戎。兵销甲洗天河夜,只手澜回力障东』。

  五月十三日,台北激于和议,兵民交变,仓皇内渡云:

  『内变方乘外侮忧,掀天波浪截横流。忽惊车鬼方涂豕,始信冠人尽沐猴。猿鹤化来山月黑,鹳鹅声乱阵云浮。沧桑再见田横岛,错计燕云十六州』。

  『半壁斜阳列屿空,大江王气黯艟艨。依来刘表原非策,哭到唐衢共效忠。万里随槎虚奉使,千秋孤注误和戎。早闻马后书生谏,得失何心语塞翁』。

  板桥园在台北之板桥庄,为林枢北观察所建,时甫太仆又润色之。氅云游台,时相过从。集中有乙未端午家时甫星使招同幕府板桥园夜集,时方建立民主国,越数日而兵火仓皇,宾主俱散;回首名园,亦归零落,真不胜今昔之感也。诗曰:『海云岛月付沧桑,眼底扶余识霸王。金谷园亭诗酒录,玉溪身世绮罗场。隔江喧夺龙舟彩,列戟光凝燕寝香。天汉星槎望牛斗,宣防移节镇珂乡』。

  又有偕家时帅内渡留别板桥园五首。

  其一:『富贵与神仙,撤手便归去。楼阁见五云,十洲更何处』!

  其二:『千万买青山,百万筑园墅。海天共结邻,黄鹤忽高举』。

  其三:『花石平生心,种松十围长。无限鸟投林,寒露滴清响』。

  其四:『人生如轻尘,随处欣所托。坐爱林月明,不记春花落』。

  其五:『瀛岛出岫云,东山润霖雨。不负故乡心,忍望故乡树』。

  嘉应黄公度京卿遵宪,为光绪间诗坛巨子,着「人境庐诗集」。有台湾行一篇,则乙未独立事也。诗曰:『城头逢逢擂大鼓,苍天苍天泪如雨,倭人竟割台湾去。当初版图入天府,天威远及日出处。我高我曾我祖父,艾杀蓬蒿来此土。糖霜茗雪千亿树,岁课金钱无万数。天胡弃我天何怒,取我脂膏供仇虏。眈眈无厌彼硕鼠,民则何辜罹此苦?亡秦者谁三户楚,何况闽粤百万户。成败利钝非所睹,人人效死誓死拒。万众一心谁敢侮,一声拔剑起击柱。今日之事无他语,有不从者手刃汝。堂堂蓝旗立黄虎,倾城拥观空巷舞。黄金斗大印系组,直将总统呼巡抚,今日之政民为主。台南台北固吾圉,不许雷池越一步。海城五月风怒号,飞来金翅三百艘,追逐巨舰来如潮。前者上岸雄虎彪,后者夺关飞猿猱。村田之铳备前刀,当辄披靡血杵漂。神焦鬼烂城门烧,谁与战守谁能逃。一轮红日当空高,千家白旗随风飘。搢绅耆老相招邀,夹跪路旁俯折腰。红缨竹冠盘锦绦,青丝辫发垂云髾。跪捧银盘茶与糕,绿沉之瓜紫蒲桃。将军远来无乃劳,降民敬为将军导。将军曰来呼汝曹,汝我黄种原同胞。延平郡王人中豪,实辟此土来分茅。今日还我天所教,国家仁圣如唐尧。抚汝育汝殊黎苗,安汝家室毋譊譊。将军徐行尘不嚣,万马入城风萧萧。呜呼将军非天骄,王师威德无不包。我辈生死将军操,敢不归依明圣朝。噫戏吁!悲乎哉!汝全台,昨何忠勇今何怯,万事反复随转睫。平时战守无豫备,曰忠曰义何所恃』!

  易实甫寓台咏怀之诗,既载之矣,近于故纸中又得续作六首,语尤悲愤,盖台事败坏时也。诗曰:

  『二百年来虱处裈,涵濡煦育子生孙。久无剧盗萑苻泽,那有强藩桔秩门。麦饭牛羊亡国垄,桃花鸡犬远人村。昆明池上旌旗在,谁拨残灰验劫痕』?

  『浪泊炎方站站鸢,书生翻作马文渊。零丁洋外终无路,大甲溪边别有天。虎齿所居楼十二,鸿毛难戴界三千。中原一发何时达,目断齐州九点烟』。

  『贾谊长沙已自伤,长沙今更隔潇湘。玄蜂赤蚁苍梧野,紫蟹黄花绿苇庄。海水似樯环北极,火云如盖覆南荒。炎天怪底无冰雪,都入羁人鬓上霜』。

  『天末孤城城上头,登临无地可消忧。藤萝芦荻如夔府,薜荔芙蓉似柳州。坠露沉云都入海,惊风密雨总当楼。大荒我有他年约,披发骑麟再访秋』。

  『八表风云一剑磨,夜骑天驷度天河。梳头逆旅逢张妹,椎髻蛮夷起赵佗。折节太原公子在,感怀真定弟兄多。宝刀难断东流水,万古愁心奈尔何』。

  『哀郢怀沙死拒秦,平生幽怨楚灵均。白麟奇木长缨客,紫凤天吴短褐人。南北恍超风马海,东西愁近杀牛邻。卜居终在江鱼腹,岁岁三闾占好春』。

  余撰「台湾通史」,以唐、刘合传,且为列传六十之殿。而世之论者每责唐而恕刘,盖以民主之局,由唐创之而刘承之,然维卿未战而逃,且有挟款之嫌,渊亭则力守台南,饷械俱绝,四面被围,始决然去,则其人之贤、不肖为何如矣。余读「普天忠愤集」,有杜德舆沪上感咏,其中一首云:『一统犹全局,群凶满四方。羯胡终猾夏,张楚亦称王。盗国供私饱,焚台启夜行。可怜后庭妾,七日学宫妆』(唐景崧台湾称王甫七日,私取库藏,自焚抚署而逃)。而松桃杨文藻有闻刘渊亭台南内渡云:『誓死睢阳志,将军百战酣。背城能借一,俘帅果囚三。掘鼠庭罗雀,飞骑木絓骖。难鸣孤掌忿,风雨吊台南』。

  侯官沉爱苍中丞瑜庆,文肃公之子也,以举人官至贵州巡抚。光绪初来台。诗多不存,后刻「涛园集」,有哀余皇一篇,其自引曰:『光绪乙亥,日本构衅台湾番社,先子奉诏视师,勒兵相持数月,日人就款。言路腾谤,以为纵敌,先子不为动。师旋,遵旨复陈练兵、筹饷、制械,储材、游学、持久六事,请饬各省每年合筹四百万金,分解南、北洋,计日治海军,期以十年成三大枝;彼时游学者亦艺成而归,制船、驾船,不患无人矣。易箦前夕,口授遗疏。先是日本夷琉球为冲绳县,庶子王先谦请伐,廷旨饬议,未及复奏。至是遂言日本自台湾归后,君臣上下,早作夜思,其意安在,不可谓非劲敌。而我之船械军实,无改于前,冒昧一试,后悔方长,愿皇上以安生之质,躬困勉之学,所谓州来在吴犹在楚也。疏入,廷旨促办海军,合肥亦悟。北洋海军权舆于此。而出使大臣李凤苞请废船政,谓制船不如买船,而已私其居间之利。后希中旨者,又挪海军款以办颐和园工程。甲申一挫,甲午再挫,统帅不能军,闽子弟从之死亡殆尽。吴公子光曰:「丧先王之乘舟,岂惟光之罪,众亦有焉」。长歌当哭,遂以哀余皇名篇』。诗曰:

  『城濮之兆报在泌,会稽已作姑苏地。或思或纵势则悬,后事之师宜可记。昔年东渡主伐谋,严部高垒穷措置。情见势绌不战屈,转以持重腾清议。铁船横海不敢忘,明耻教战陈六事。军储四百饷南北,并力无功感尽瘁。宋人告急譬鞭长,白面书生臣请试。欲矫因循病卤莽,易箦谏书今在笥。蓄艾遗言动九重,因以为功宜可嗣。谁知一举罢珠崖,东败造舟无噍类。行人之利致连樯,将作大匠成虚位。子弟山河尽国殇,帅也不才以师弃。即今淮、楚尚冰炭,公卿有党终儿戏。水犀谁与张吾军,余皇未还晨不寐。州来在吴犹在楚,寝苫勿忘告军吏』。

  彰化吴立轩先生着「戴案纪略」、「施案纪略」、「让台记」等,余撰「通史」,时往咨询。而先生又关心风化,遇有忠义节烈之事,为之表彰称道弗置。故里闬多重其人,诚可谓积学之士也。先生名德功,字汝能,设教乡中,垂四十年,诱掖后进,循循不倦。有「瑞桃斋诗稿」二卷,余就而借读,为录数首,以志景行。

  咏怀延平郡王云:『雄心誓与国存亡,蹇蹇精忠气激昂。诸葛一生终辅汉,沙陀三世永称唐。招徕辄却天朝诏,缔造来开盘古荒。太息骑鲸人去后,朱家龙种更凄凉」。

  登定军山云:『晓起登山陇,携笻缓步行。日从峰隙漏,岚自涧中生。风气千层润,泉流一脉清。纵观沧海外,帆影互纵横』。按定军山则八卦山。

  水沙连云:『地势高千尺,中间别有天。雌雄山互锁,清浊水交缠。凤尾兰花秀,猫儿竹笋鲜。四时多雾霭,遥望与云连』。按凤尾兰、猫儿竹,皆水沙连所产。

  火焰山在彰化东北,猫罗、猫雾两山为之左右,奇峰突兀,状若火焰,「诸罗志」所谓九十九峰者也。余居中时,朝夕相对。而立轩亦有九十九峰歌云:『火焰山高冲牛斗,中列奇峰九十九。丹崖赤嶂错落排,疑是巨灵细分剖。玲珑众笏碧参天,天梯石栈凌云烟。东升朝日穿山出,槎枒木梳空际悬。一峰未尽一峰起,山光烁烁难迫视。巉岩罗列锦屏开,势弥高撑玉笋峙。高低树木郁参差,峰容点缀景争奇。松柏樟楠皆挺秀,继长增高势弥危。嶙峋怪石悬崖立,伛偻罄折向人揖。夕阳返照光回射,俯压培塿何岌岌!噫嘻宇内多名山,我台得此真奇观。何当声教化蛮貊,携笻直上云之间』。

  台湾花木之诗,既载以前,以资多识,而立轩亦有咏物诸作,为选四首。

  铁树云:『铁树生苍古,槎枒数尺高。枝柯盘柱砥,骨干类珊瑚。屈曲又文笔,堎嶒击唾壶。陶镕逢世用,沧海网遗珠』。按铁树一名铁珊瑚,生于海底。

  石花云:『一种澎湖石,非春亦作花。脱苞形磊落,吐萼势槎枒。光怪添新样,嶙峋发怒葩。沧波银笋浴,西屿映流霞』。按■〈石娄〉■〈石国〉石花则,状如花,亦珊瑚也。

  南桃云:『绿竹苍松外,南桃遍野塘。花开如苇白,实结似梨黄。障水当沙石,编篱固梓桑。微风吹叶动,作作露针芒』。按南桃,木本,或作林投、或作菻荼,译音也。

  竹蔗云:『蔗圃千畦植,村农利溥长。节多如竹秀,叶密似葭苍。揭揭风吹响,湛湛露酿浆。待当秋九月,处处献新糖』。按蔗有数种,竹蔗其一。

  吴士功字汝翰,立轩先生之弟。少以体弱,不赴试,遂至早逝,为诗较少。渡曾文溪云:『夜宿茅港尾,破晓闻鸡啼。束装起就道,望见曾文溪。大雨沛然至,沿途积新泥。舆夫行,前后相提携。招招舟子来,邛否渡修堤。水势翻空白,浪花溅眼黧。举头望天末,日驭已沉西。蹉跎叹行役,前途何处栖』?

  林亦图初名星垣,字薇臣,闽县人,寄籍淡水,补弟子员。少有诗名,为潜园上客,着「潜园寓草」二卷。乙未之后乃卒,年八十二。

  感怀云:『卅载客台阳,沧桑感一场。白头遭乱世,赤手怕还乡。有命何妨俟,无才祗自伤。故人如问讯,诗酒尚颠狂』。按此为乙未之作。

  题查少白诗草云:『堂堂旗鼓壮瀛东,多少名流拜下风。万里波涛供啸傲,一囊琴剑老英雄。诸侯倒屣争迎客,海贾求诗愿识公。我亦骚坛称弟子,心香一瓣礼南丰』。

  陈子潜广文朝龙,新竹人,曾辑「采访册」,亦颇能诗。乙未之役,移家福州,遂卒于是。潜园探梅云:『逋仙去后迹犹存,百树横斜自一村。偶为裁诗寻好料,不辞冒雪访名园。宜编廿六春开径(园有「二十六宜梅花书屋」),香逗三分艳举樽。难得堂堂贤令尹,替花生色品题尊』。按园在新竹西门内,为林鹤山方伯所建,今已毁,唯梅尚有存者。

  梁子嘉先生成枬,号钝庵,广东三水人,素负奇气,不得志于乡里,遂游台湾,为栋军掌记室。刘省三中丞见其文,奇之,檄办东势角抚垦。子嘉有经济才,招徕番人垦田树艺,将为久居计;而割台事起,义旅云兴,与吴汤兴、徐骧等转战新竹、苗栗间,事败而去。至泉州,作诸将四十首,以示林南强。南强藏之,历年久远,竟亡其稿,惜哉!乙未之后,子嘉重来,仍主雾峰林氏,郁郁不乐。已而复去,遂客死香港,诗稿尽失。余从各处搜求,仅得六十有九首,为录一卷,藏于「台湾丛书」,亦稍以留梗概矣。兹录隘丁、耕山二章,皆抚垦时作也。

  隘丁行云:『日色无光光亦薄,瘴烟入鼻微闻恶。行人畏近隘头行,守隘隘丁昼击柝。柝上响停,行人胆惊。伏莽之戎,草木皆兵。柝声不绝,寻声出穴。为彼发踪,磨牙吮血。行人不敢经,饥吻馋涎腥。乘机伺利便,跳踉杀隘丁。挟刃犹敢侮,民间厉禁挟弓弩。利器凶兵遗彼虏,飞而食肉山中虎』。

  耕山行云:『烈山焚长茅,漫天焚老木。老木中焚空,葺茅以为屋。茅根可伐,树根难劚。轮囷离奇不受犁,枉用驱来茧栗犊。春初种烟,夏初种谷。五月绿云收,八月黄云熟。深冬百昌尽,犹见蔓菁绿。山肥稍缩,树根稍秃。水工开浚,上引飞瀑。高高下下成良田,尽种黍稷与穜稑。山高水深,水不上陆。蔗园茶陇,足供饘粥。君不见塞翁之马有得失,耀德之陂旋反复。耕山成败人岂知,知者天边两黄鹄。吁嗟乎!老农耕田不果腹,不耕村田耕山谷。山中豺虎食人肉,今日吞声向山哭』。

  读此两诗,足见我台番界之险,耕山者之备尝危苦。而今日得以垦荒食力者,则以我族奋迈而进,再接再厉,故得有此片土也。可不念哉!

  南强名资修,字幼春,台邑雾峰人,林刚愍公之从孙也;受业于子嘉先生。乙未之役,年方十六,亦作诸将六首,以论台事,犹少陵诗史也。诗曰:

  『南州称制万夫奔,独为神京守外阍。父老不烦丹穴索,孤臣敢受素麾尊。但思一柱天能倚,其奈群飞海已翻。他日尚余诸疏在,哓哓众口与鸣冤』(唐维卿中丞)。

  『将军百战着威声,凤诏遥衔佐上卿。河北虏惊张万福,关中人望李四平。传闻马市收賨布,复遣蛟宫取水晶。至竟白衣摇橹遁,枉教薏苡累修名』(刘渊亭军门)。

  『文章任昉推名手,劝进齐台首上笺。铅椠生涯邀异数,菰蒲人物此居先。一时嘘气能行雨,满望随风直上天。谁信抱琴沧海去,瘴云长隔祖生鞭』(邱仙根工部)。

  『三户英雄竟若何,吴公近事感人多。草间持梃长酣战,夜里量沙独浩歌。看月有年皆带甲,回澜无力且凭河。累累丛塟磺溪路,策蹇荒山未忍过』(吴汤兴茂才)。

  『花里鸣鞭五马嘶,孤城如斗彗星低。极知此事同巢幕,未便高飞径拔梯。人笑鴀钦难学凤,我怜鹦鹉不如鸡。俱为说梦知谁是,试把闲情问鄂鹈』(黎伯鄂太守)。

  『猿臂丁年挟箭驰,北平家世虏能知。花拳子弟肩鱼箙,雕面豪酋拜隼旗。脱兔每怜身似玉,骑驴今见大力开展鬓成丝。临河谁唱「公无渡」,寂寞天涯老自悲』(荫堂)。

  谢道隆字颂臣,台邑诸生。乙未之役,募集义旅,佐邱仙根卫乡里。事败而归,以医自给。余居台中,时相来往,酒酣耳热,痛谈时事,辄有髀肉复生之感。颂臣能诗,有割台一首云:『和议书成走达官,中原王气已凋残。牛皮割地毛难属,虎尾溪流血未干。傍釜游鱼愁火热,惊弓归鸟怯巢寒。苍茫故国施新政,挟策何人上治安』?

  山居偶成云:『卖药余赀为买山,结庐小隐住岩间。中年祗爱幽栖好,暂次应将俗虑删。芳草溪边堪薄采,晴云岭上伴长闲。牧童叱犊归村去,空谷黄昏且闭关』。林痴仙和之曰:『一邱自号谢家山,垂老菟裘卜此间。薇洞花开携妓往,豆田草长课儿删。身除卖药何曾出,心为敲诗未得闲。时有门生来问字,月明林下叩柴关』。痴仙名朝崧,字峻堂,台邑人,刚愍之从子也。林氏世习武,而痴仙独以诗豪,着「无闷草堂诗集」,唯多乙未以后之作,故不采。

  洪一枝字月樵,彰化诸生也,居鹿港。乙未之后,改名繻,字弃生。闭门述作,不鹜外事。「寄鹤斋诗文曫」及「诗话」,皆可传也。打鹿行云:『崱屴千峰复葛峰,峰峰如剑向人摐。密密藤萝看不见,中有千年鹿养茸。一群狰狞出苍狗,林中三鹿五鹿走。腥风恶兽踯躅奔,山猪趋前熊趋后。猎人持鎗林中藏,不期中肩期中首。负鎗复向云雾中,穷冬莽莽生悲风。扪壑攀岩作猱上,篁榛但见青蒙蒙。逐鹿深山道,山中惟荒草。相传上有琼瑶台,复说中有金银岛。逐鹿不知山浅深,时时路傍逢洞獠。洞獠深居穷崖阴,逢人杀人无人心。猎人见獠如见鹿,群獠哄散如惊禽。打鹿取藏涧中水,或杂黄麞兼野豕。十日挈出向冰壶,肠肉既佳味亦美。身带山中烟瘴归,归到家中与妇子。炙肉把酒共酣呼,鹿臭在衣血在须。鹿蹏可以换斗米,鹿茸可以市珍珠,鹿角熬胶养身躯。打鹿之乐何如乎?打鹿不畏苦,使余从军气如虎,汉家狗屠视如土』。此诗写台湾打鹿之景,有声有色,非入山者不知此状。顾台湾打鹿辄逢野番,必纠十数人而往,番见多人则窜避,否则每遭屠杀。

  月樵又有咏古四首,亦不朽之作也。

  其一、『驱车洛阳城,下马皋门道。凭吊晋时人,胡尘净如扫。昔者群氐狂,恶氛满苍昊。臣庶供醢菹,帝王为舆皁。倏忽无一存,乾坤旋再造。夷吾彼何人,忧心空如捣。不见祖逖鞭,直向赵王堡。于今缅遗踪,何处容夷獠。伊水涧瀍间,秋色来浩浩。遥望陆浑山,平原满秋草』。

  其二:『西楼六千里,东楼遥相望。■〈革未〉鞨何丑夷,夸毗称人皇。中原凌替日,跃马中山阳。后者居降邸,乃有东丹王。雄猾阿保机,余风何怆凉。毡裘左衽人,车盖入大梁。打草弃城走,惆怅登愁冈。行人渡辽水,不见古临潢。天祚百万兵,兵威忽不扬。堂堂古雄国,早先弱宋亡。悲风从东来,原野渺茫茫。颓垣废殿里,低草见牛羊』。

  其三:『走马游汴梁,出入汴梁门。哀哀啼杜宇,上有古帝魂。虎狼群女真,南牧万马奔。一鞭驱北去,八百赵王孙。后日覆金族,乃仍青城屯。妃嫔及王子,流血京城昏。萧条上蔡州,黄伞投空村。江南天水碧,犹有半壁存。天兴靖康年,天道谁与论。荒荒瓦砾中,白日惨不温』。

  其四:『登临陟华岱,沧海望洪波。白云满天末,鸿鹄飞鸣过。慨然奇渥温,于此统山河。中华群骁杰,俯首何其多。运去蹈坎■〈土禀〉,时来生嵯峨。濠阳淮泗间,跃马起横戈。壮士挥返曜,英雄挽颓■〈氵陁〉。九州忽如砥,泰嵩不可磨。何以乾坤毁,日月又蹉跎。于今四海内,白狄舞傞傞。大荒蹲犷獥,黑洋发蛟鼍。自东欲徂西,乌兔相荡摩』。

  许荫亭字剑渔,亦彰之鹿港人。少习古诗文,有名庠序间,惜年未四十而逝。着「鸣无斋遗草」。感怀云:『不堪回首旧山河,瀛海滔滔付逝波。万户有烟皆劫火,三台无地不干戈。故交饮恨埋芳草,新鬼衔冤衣女萝。莫道英雄心便死,满腔热泪此时多』。

  秋思云:『豪情愿逐五陵游,琴剑飘零志未酬。万里西风吹去雁,一天明月送行舟。狂吟欲夺长江槊,沽酒难消野店秋。毕竟壮心浇不尽,拚将沉醉唱「凉州」』。

  胡殿鹏字子程,号南溟,安平人(建省后改台湾县为安平,而移台湾县于台中),与余同里闬,时相过从。为文有奇气,诗亦汪洋浩荡,有海立云垂之概。着「南溟诗草」及「大冶一炉诗话」,收罗极广,议论尤新。惜身世零丁,至困衣食。然其诗自有可传,固不与统裤儿争一日之短长也。七鲲观潮行云:『君不见婆娑洋水锁重重,毗舍耶山天柱雄?黑潮一舄几千里,屹立东南大海之中央。绝顶罡风卷地走,吹落天外云茫茫。淜湃渊冲不见底,飞轮剪渡艨艟冲。七鲲洲外古天堑,安平鹿耳几战场。青草湖边南吼夕,白沙仑畔铁火红。渔团阵筏星散下,海天莽莽搏风沙。黑旗无人壮士死,荒城落日吊古槎。老渔向我话畴昔,一声呜咽闻悲笳。寒潮浩浩海门来,潮头万里东溟开。天马横空不可遏,奔云掣电万壑雷。将军如神从天降,一嘘蜃气飞楼台。暮潮黑黑朝潮青,秋潮激激春潮鸣。古来关海推巨镇,国险有时不能争。长鲸拍水东海立,舳舻千里压江平。此时之潮三丈高,大浪撼山山为凹。王气江南望孝陵,力挽回澜奈狂何。桓桓靖海壮请缨,雄师十万逼东宁。此时之潮高五丈,天下陆沉西台倾。我台将种挺人杰,鹅鹳军声蜚闽浙。楼船伏波能用奇,百万鲸鲵相继灭。覆舟健儿藏水底,夜行画伏七百里。屃赑负碑出宁南,大汉天声固尚矣。三百年来丁国变,鹭鲲衣带争传箭。两代废兴逝水流,日射扶桑失组练。东南大地古山河,慷慨凭笻发浩歌。一片赤嵌忠义血,化作秋风震怒涛』。

  南溟又有台阳咏古四首,亦少陵咏怀古迹之意。诗如下:

  『雄师直捣失王城,气压荷兰十万兵。故朔廿年存永历,孤臣一岛笑田横。陆沉蓟北功难复,涛起灵胥恨未平。太息有明三百载,霸图还创自书生』(延平王)。

  『翠霞摇曳竹林丛,莽莽雄图认故宫。十二楼台春已老,三千世界色皆空。疏钟声渡荒园暮,断壁烟消夕照红。一代兴亡成底事,笑他桃李舞东风』(海会寺)。

  『婆娑洋里自乾坤,凛凛明家生气存。惟妇惟夫扶大节,不臣不妾泣贞魂。杜鹃空染湘妃泪,精卫长衔帝子冤。剩有王孙争位号,几人终不负君恩』(宁靖五妃)。

  『参军幕府老逮臣,梦蝶园中草自春。云月孤高天以外,蕨薇长秀海之滨。余生有恨辽东帽,一旅难兴洛邑民。零落瘦梅留傲骨,夕阳凭吊几诗人』(梦蝶园)。

  王汉秋字咏裳,安邑人,居府治,素以文名,亦颇能诗。

  闻警云:『鹿耳门前吼怒涛,奇愁郁勃索香醪。记曾风雨凄凉夜,灯影摇红读豹韬』。

  过铁砧山云:『征途落落忍辞艰,石咽泉流路几湾。傲骨一身经百炼,今朝又到铁砧山』。

  稻江纪别云:『小楼烟雨晚江潮,带得离愁上画桡。折柳泥君留爪迹,重来好认旧枝条』。

  乙未之役,咏裳避居厦屿,未几客死。施澐舫山长哭之以诗曰:『竟以一衿毕,汝愁安可埋。身宁为贫死,道肯与时谐。市隐添吟债,饥驱损壮怀。鹭门三尺冢,权作小眠斋』。

  魏绍英字笃生,新竹人,素业儒,设教里中,不慕荣利。余游淡北,曾见之于寓庐,盎然道貌,悃愊无华。及卒,其子润庵乞余志墓,并示遗诗,受而载之。

  乙未避乱崇武,归舟阻风泊观音澳云:『乾坤战伐总堪伤,魂梦无因泪数行。巨浪连天争簸舞,扁舟一叶共低昂。岂期绝海逢孤岛,何处青山认故乡?长记乱离秋八月,观音澳上几彷徨』。课子云:『课子从来望岂奢,要令清白继吾家。读书明理资修养,守分安贫莫怨嗟。俯仰问心求不愧,浮沉于道贵无差。中原傥有兴隆日,祭祀毋忘告阿爷』!

  王松字友竹,新竹人,耽吟咏,曾以所为诗乞施澐舫山长删定,名曰「如此江山楼诗存」。余撰「诗乘」,函索所作,友竹大喜,出以相示。为录数首,以志盍簪。

  乙未生日感作云:『我今三十乃如此,便到百年已可知。孤愤惜无青史分,不才闲过黑头时。太平得寿方为福,离乱全生祗赏诗。此日岂惟毛义感,涓埃未报负男儿』。

  书愤云:『生逢割地亦徒忧,烽火连天尚不休。家有两姑难作妇,国无一士觅封侯。安危于我何轻重,得失劳人问去留。大局不禁长太息,华夷从此是春秋』。

  登城东楼云:『登陴望阙叹阙空,时事浮云大海东。绕郭溪声秋雨后,满楼山色夕阳中。移家人困搬姜鼠,守土民愚负版虫。一片热肠双冷眼,悉来祗合问苍穹』。

  乱后游潜园云:『醉过西州更怆神,潜园无复昔时春。忍看石笋镌为柱,况说梅花斫作薪。临水高楼余瓦砾,藏山绝业化灰尘。伤心来去堂前燕,悲语如寻旧主人』。

  乙未之役,苍头特起。新竹姜绍祖方弱冠,散家资,集义旅,自成一军,力战数次,既败复出,遂阵没于枕头山麓,士论壮之。绍祖字赞堂,居北埔,为垦户秀銮之孙。少年豪爽,亦颇能文。曾建茶亭于鹿藔坑,以息行人,自撰楹联镌于柱石曰:『虽非广厦遮寒士;亦效环滁筑醉翁』;又曰:『此外程途多未历;个中甘苦贵亲尝』。亦可想见其人矣。闻绍祖就义后,日军尚未知,命佐佐木照山索之。至家,捕其妻,问绍祖所在。答曰:『我夫为国效命,想已战死;余为绍祖妻,欲杀则杀』!照山闻之大惊,遂释之。余撰「通史」载绍祖事,未及其妻,故补之。

  澐舫有挽唐维卿之诗,盖乙未以后作也。初,维卿聘卿舫主讲海东害院,文酒唱酬,蜚声坛坫。及内渡后,犹时以尺素询起居。越素年,维卿乃卒。诗曰:

  『身逐灵胥卷怒波,平泉花木奈公何。登坛恨短词人气,伏坜愁闻烈士歌。陶侃运斋空有甓,鲁阳返舍更无戈。招魂莫问田横岛,鲲、鹿回头一剎那』。

  『垂老生还入玉门,得归骸骨总君恩。将军棨■〈卓戈〉中丞府,吏部文章太史垣。绝域奇功投笔起,衰朝晚节盖棺论。可怜越秀山前路,零落巢痕与爪痕』。

  『杉湖莲荡甲西南,屈指耆英六十三。已散俸钱贫似故,未安家食老何堪。闲来书向空中咄,儒者兵于纸上谈。差幸筹边传一疏,请缨人说是奇男』。

  『无端空谷渺知音,太息遗民共陆沉。南国至今犹爱树,东山不出复为霖。十年沧海桑田劫,千里江湖魏阙心。谁向崖州同下泪,孤寒八百受恩深』。

  闻维卿归里后,以所携饷款大起园亭,置酒演剧,极其豪贵,故有「平泉花木」之句。

  割台之后数年,林氅云先生主讲厦门东亚书院,月课诗文,曾以皷浪屿怀郑延平为题,作者甚多。陈铁香太史亦有一篇,刊于「藤花吟馆诗录」。兹录于此,以殿诗乘。其诗曰:『鹿耳礁边春日晴,龙头渡口春潮生。湛然古井涌空碧,千秋人识郑延平。当年投袂起石井,长耳大尾草鸡鸣。天哀孤臣不忍绝,留此掌地居田横。铁人藤牌团散阵,一十七万屯义兵。无君无父志独苦,变局忠孝荒洪惊。唐王、桂王安在哉,乃能一木支天倾。致身未逊王保保,奉朔偏类李茂贞。丹心近感乌衣国,赤手远夺红毛城。天不祚明亦已矣,扶余有国终无成。熙朝教忠颁盛典,锡谥建庙昭圣明。山川犹是人非昔,茫茫四顾空复情。我来访古上孤屿,翦江一叶春帆轻。登高远望毗舍耶,伤哉无人来骑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