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
黃宗義(子百家)
錢澄之
鄒漪(秦保寅)
查省
李延昰
鈕琇
邵廷采
全祖望
·黃宗羲(子百家)
黃宗羲,浙江餘姚人。父尊素,明天啟閒,官御史;以抗直,死魏閹之難。宗羲奉母里門,畢力著述。康熙十七年,詔徵博學鴻儒;掌翰林院學士葉方藹欲薦之,宗羲辭以疾,且言母老。十九年,左都御史徐元文監修「明史」,薦宗羲;辭如初。乃詔取所著書關史事者,宣付史館。二十九年,上訪求遺獻,刑部尚書徐乾學復薦宗羲,宗羲仍不出。然宗羲雖不在史館,而史局每有疑事,必諮之。
宗議謂:『明人講學,襲語錄之糟粕,不以「六經」為根柢;束書而從事於遊談,更滋流弊:故學者必先窮經。然拘執經術,不適於用;欲免迂儒之誚,必兼讀史』。又謂:『讀書不多,無以證理之變化;多而不求於心,則為俗學』。故上下古今,穿穴群言;自天官、地誌、九流、百家之教,無不精研。所著:「易學象數論」六卷,謂『聖人以象示人者七:有八卦之象、六爻之象、象形之象、爻位之象、反對之象、方位之象、互體之象。後儒之為偽象者四:納甲也、動爻也、卦變也、先天也』:乃崇七象而斥四象。又謂:遁甲、太乙、六壬,世謂三式;皆主九宮以參人事』。乃以鄭康成「太乙行九宮者」證太乙,以「吳越春秋」占法、「國語」伶州鳩之對證六壬,以訂數學。其持論皆有依據。「孟子師說」二卷,闡發良知之旨;推究事理,不為空疏無用之談,亦不盡主姚江之說。文集則有「南雷文案」、「吾悔」、「撰杖」、「蜀山」諸集及「詩集」;後又分為「南雷文定」,晚年為「文約」——「南雷文定」十一卷、「文約」四卷。又著「明儒學案」六十二卷,敘述明代諸學講儒流派分合、得失頗詳;「明文海」四百八十二卷,彙集明人集二千餘家,擷其菁華,典章、人物燦然具備。又「深衣考」一卷,「今水經」一卷、「四明山誌」九卷、「歷代甲子考」一卷、「二程學案」二卷。史學則欲輯「宋史」而未就,僅存「叢目補遺」三卷;輯「明史案」二百四十四卷。其「明史」有三例:一、國史取詳年月;二、野史取當是非;三、家史備官爵、世係。「明史稿」出於萬斯同,斯同之學出於宗羲也。天文則有「大統法辨」四卷、「時憲書法解新推交食法」一卷、「圜解」一卷、「割圜八線解」一卷、「授時法假如」一卷、「回回法假如」一卷。其後梅文鼎本「周髀」言天文,世驚為不傳之秘;而不知宗羲實開之。晚年又輯「宋儒學案」、「元儒學案」;合之明儒學案,以誌七百年儒學源流。
歸里,奉母以老。紹興府知府李鐸欲以為鄉飲大賓,宗羲遺書曰:「宗羲蒙聖天子特旨召入史館,庶人之義,召之役則往役;筆墨之事,亦役也。宗羲時以老病堅辭不行,聖天子憐而許之。今之鄉飲酒,亦奉詔以行者也。若召之役則避勞而不往,召為賓則貪養而飲食衎衎,是為不忠』。卒辭之。三十四年,卒;年八十六。
弟宗炎、宗會、並負異才;有「三黃」之目。宗炎於象緯、律呂、軌革、壬遁之學,皆有神悟。著「周易象辭」三十一卷、「尋門餘論」二卷、「圖書辨惑」一卷,力闢陳搏之學。謂『「周易」未經秦火,不應獨禁其圖;至為道家藏匿二千年,至搏始出』。其學術,大略與宗義等,而奡岸幾過之。
宗羲子百家,能傳其家學;又從梅文鼎問推步法,著「勾股矩測解原」二卷。康熙中,徐乾學延之修「明史」。
——右「國史館本傳」。
黃宗羲,字太沖;餘姚人。明魯王嘗授以官。入國朝,養母不仕。以修「明史」薦徵,辭;詔取所著書有關明史者,宣付史館。宗羲雖不與修「明史」、然史官著作,常轉咨之。因起「明史條例」:年月依「國史」,官爵、世係取「家傳」、參詳是非兼用稗官雜說。是時史館初置,頗引召博雅之士凡數十人;鄞縣萬斯同稱一時南董,釆宗羲說為多。
宗羲嘗聚書數萬卷,裝本厚二寸許,置架上;人求不得,宗羲獨省記之。年六十,如少壯時。冬夜身擁縕被、足蹋土鑪上,執卷危坐;暑月則以麻帷蔽其體,限讀如干卷。卷數不登,終不休息。論學,師蕺山;詮「良知」,不用姚江說。於宋、元諸儒、皆有著錄。嘗取明代儒者區分之,定學案;冠以師說,弟子附焉。首崇仁吳與弼(康齋)也,次新會陳獻章(白沙)也,次河東薛瑄(敬軒)也,次三原王恕(石渠)也,次姚江王守仁(陽明)也——姚江之學至廣,又分浙中、江右、南中、楚中、北方、粵閩,王門學案附焉。次止修李材(見羅)也,次泰州王艮(心齋)也,亦自姚江出也。次增城湛若水(甘泉)也。次諸儒:首方孝孺(遜誌),終孫奇逢(鍾元):次東林顧憲成(涇陽)也,末為蕺山劉宗周(念臺)也。書成敘之。生徒甚盛,鄞陳赤衷、董允蹈、慈谿鄭性、山陽楊開沅皆事之,陳錫嘏、仇兆鰲及萬斯大、斯同昆季亦出其門。嘗令弟子輩取漢、唐、宋、元諸儒「經解」,併其繁複、著其異同,勒為一書;經始春秋,祇「春王正月」一句巳盈五、六帙;度不可成,遂罷。
宗義少年砥礪名義,以誌膽自喜;既歷患難,乃潛心清苦,盡究術業。嘗曰:『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使伯玉在,師之矣』。
——右「文獻徵存錄」,錢林撰。
餘姚黃先生,諱宗義,字太沖,號梨洲。畢力著述,以六經為根柢。又謂:『讀書不多,無以證理之變化;多而不求於心,則為俗學』。故上下古今,穿穴群言;自天官、地誌、九流百家之說,無不精研。
所著「易學象數論」六卷,謂『聖人以象示人者七:有八卦之象、有六爻之象、象形之象、爻位之象、反對之象、方位之象、互體之象;後儒之為偽象者四:納甲也、動爻也、卦變也、先天也』。乃崇七象而斥四象。又著「深衣考」一卷、「今水經」一卷、「四明山誌」九卷、「歷代甲子考」一卷、「二程學案」二卷,又「大統法辨」四卷、「時憲書法解新推交食法」一卷、「圜解」一卷、「割圜八線解」一卷、「授時法假如」一卷、「西洋法假如」一卷、「回回法假如」一卷。又輯「宋史叢目補遺」三卷、「明史案」二百四十四卷、「明文海」四百八十二卷。其文集,則「南雷文定」十一卷、「文約」四卷。又輯有「宋儒學案」、「元儒學案」、「明儒學案」,數百年來醇者駁者、是者非者、正者偏者合併於此三編中。學者喜其釆之廣而言之辨,以為天下之虛無怪誕,無非是學;而不知千古學術之統紀由是而亂,後世人心之害陷由是而益深也。孔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孟子曰:『生於其心,害於其事;發於其事,害於其政』。是言豈斯我哉!夫橫渠、象山參究宗杲、德光者也,而與紫陽並列;新會、姚江首率為陽儒、陰釋者也,而與河津、餘干並稱:則是墨、晏可以比於尼山,莊、列可以齊於鄒國。先生亦學道者也,曾不一為之思乎!且自顏、曾、思、孟而後,博文約禮、明善誠身,出則致君三代、處則垂教「六經」,同揆於先聖而端範於後賢,朱子一人而已;亂朱子之道,即亂孔子之道者也。當湖陸先生曰:『董於云:「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絕其道,勿使並進」。今亦曰:不在朱子之術者,絕勿使進』。崑山顧先生曰:『陽明所輯朱子晚年定論,今之學者多信之;不知當時羅文莊已與之書而辨之矣』。又曰:『昔范武子論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於桀、紂;以為一世之患,輕歷代之害:重自喪之惡小、迷眾之罪大。而蘇子贍謂「李斯亂天下至於焚書坑儒,皆出於其師荀卿高談異論而不顧者也」。「困知」之記、「學蔀」之編,固今日中流之砥柱矣』。
先生卒,年八十六。弟宗炎、宗會。子百家,字主一。
宗炎,字晦木;著有「周易象辭」二十一卷、「尋門餘論」二卷、「圖書辨惑」一卷——其說力闢陳搏之學。故其解釋爻象,一以義理為主。百家傅其家學,又從梅先生問推步法,著「勾股矩測解原」二卷。
——右「學案」,唐鑑輯。
--以上錄自「國朝耆獻類徵初編」卷四百四(「儒行」十)。
·錢澄之
先生姓錢氏,諱澄之,字飲光;苞大父行也。苞未冠,先君子攜持應試於皖。反,過樅陽,宿家僕草舍中。晨光始通,先生扶杖叩門而入。先君子警問;曰:『聞君二子皆吾輩人,欲一觀所祈嚮,恐交臂而失之耳』!先君子呼余出拜,先生答拜;先君子跪而相支柱為不寧者久之。因從先生過陳山人觀頤,信宿其石巖。自是,先生遊吳越,必維舟江干,招余兄弟晤語,連夕乃去。
先生生明季世。弱冠時,有御史某,逆閹餘黨也;巡按至皖,盛威儀,謁孔子廟,觀者如堵。諸生方出迎,先生忽前,扳車而攬其帷,眾莫知所為;御史大駭,命停車,而溲溺已濺其衣矣。先生徐正衣冠植立,昌言以詆之;騶從數十百人皆相視,莫敢動。而御史方自幸脫於「逆案」,懼其聲之著也,漫以為病顛而舍之。先生由是名聞四方。當是時,幾社、復社始興比;郡中主壇坫與相望者,宣城則沈眉生、池陽則吳次尾、吾邑則先生與吾宗塗山及密之、職之。而先生與陳臥子、夏彝仲交最善,遂為云龍社以聯吳松,冀接武於東林。
先生形貌偉然,以經濟自負;嘗思冒危難以立功名。及歸自閩中,遂杜足田間,治諸經,課耕以自給。年八十有二而終。所著「田間詩學」、「田間易學」、「莊屈合詁」及「文集」,行於世。
先君子閒居,每好言諸前輩誌節之盛,以示苞兄弟;然所及見,惟先生及黃岡二杜公耳。杜公流寓金陵,朝夕至吾家,自為兒童,捧盤盂以侍漱滌;即教以屏俗學,專治經書古文,與先生所勖不約而同。爾時雖心慕焉,而未之能篤信也。及先兄翻然有誌於斯,而諸公皆歿;每恨獨學無所取衷。而先兄復中道而棄,余每思父兄長老之言,未嘗不自疚夙心之負也。
二杜公之歿也,苞皆有述焉;而先生之世嗣遠隔舊鄉,平生潛德隱行無從而得之。而今不肖之軀亦老死無日矣,乃姑誌其大略,俾兄子道希以告於先生之墓;力能鐫之,必終碣焉。
——右「墓表」,方苞撰。
錢澄之,字飲光,原名秉鐙;桐城人(「提要」)。與嘉善魏學渠交最深(「嘉興府誌」),又嘗問「易」於黃道周。其撰「田間易學」十二卷,初從京房、邵康節入,故言數頗詳;蓋黃道周之餘緒也。後乃兼求義理,大旨以朱子為宗(「易學提要」)。又撰「田間詩學」十二卷,調「詩」與「尚書」、「春秋」相表里,必考之「三禮」以詳其制作,徵諸「三傳」以審其本末,稽之「五雅」以覈其名物,博之「竹書紀年」、「皇王大紀」以辨其時代之異同與情事之疑信;即今輿記以考古之圖經,而參以平生所親歷。其書以「小序」首句為主,所採諸儒論說,自註疏、集傳以外,凡二十家。持論精覈,於名物訓詁、山川地理言之尤詳(「詩學提要」)。
——右「傳」,阮元撰。
錢秉鐙,字幼光,桐城人;後更名澄之,字飲光。崇禎朝,以明經貢。入京師,屢上書言時政得失,不報。遊吳、越間,與復社、幾社名流雅相引重。目擊秦寇躪中原,齒指嚼齦,銳欲以功名自奮。迨南渡而後,事不可為;麻衣芒鞋,間關萬里,崎嶇閩、嶺間,猶不忘初誌焉。
嗣後海宇風清,元黃戰息;繩床土室,埋照終年。酒德琴心,達生用老;斯泳斯陶,或默或語:格每進而益上,詩屢出而不窮。要其流派,深得香山、劍南之神髓而融會之。昔賢論陶元亮詩云:『心存忠義,地處閒逸;情真景真,事真意真』。讀「田間」一集,庶幾近之;絺章繪句家不能道隻字也。
——右「小傳」,鄭方坤撰。
桐城錢先生,諱澄之,原名秉鐙,字飲光;自號田間老人。嘗問「易」於石齋黃先生。初撰一書,曰「易見」;因避兵閩地,失其本。又追憶其意,撰一編曰「易大傳」。既而亂定歸里,復得「易見」舊稿;乃合併二編,刪其重複,益以諸家之說,勒為「田間易學」十二卷。其學初從京房、邵康節入,故言數頗詳;蓋石齋之餘緒也。後乃兼求義理,參取註疏及程子「傳」、朱子「本義」,而大旨以朱子為宗。其說不廢圖,而以陳搏「先天圖」及河、洛二圖皆因「易」而生,非「易」果;因此而作圖中奇偶之數,乃揲蓍之法,非畫卦之本:持論極為允當。故卷首圖象雖繁,而不涉支離附會之弊。又撰「田閒詩學」十二卷,大旨以「小序」首句為主,所釆諸儒論說數十家,考之覈、辨之精;舉凡制作之本末、時代之異同、情事之疑信、圖經之得失,無不博搜而旁證之:可謂實事求是矣。
——右「學案」,唐鑑輯。
錢澄之,字飲光,桐城人;初名秉鐙。少篤誌勵學,與嘉興魏學渠友,資其潤益。嘗問「易」於黃道周,依京房說,參以邵雍之論,言數甚備。其後兼求義理,師朱子;與道周之學歧矣。其說「詩」,則謂『「詩」之為道,與「尚書」、「三禮」、「三傳」相通;約其條流、豐其旨趣,宣之以雅訓、求之以史傳、證之以輿地,斯善說詩者也』。著「田間詩學」十二卷,遵暢「小序」之微旨,廣攬諸儒之舊談;可謂詳審矣。澄之又撰「莊屈合詁」;「自序」曰:著『「易學」、「詩學」成,思所以翊二經者,而得莊子、屈原。澄之蓋丁明末造,發憤著書,以莊繼「易」、以屈繼「詩」也』。有「藏山閣稿」、「田間集」,詩筆工妙,其效淵明「飲酒詩」、「田園雜詩」,頗得柴桑之趣。「雪朝偶成」云:『林雀不聞譁,竹窗旋已曙;攬衣啟柴門,曖曖見積素』。「移居」云:『窗平秋後草,榻對雨中山』。——風格又近韋應物。吳江潘耒贈以詩曰:『蹀血生還萬里天,土床樹屋尚依然;箋餘「易象」研朱細,蹋遍云山著屐便。久矣泥塗書亥字,淒其衰白感丁年。誰憐靈武麻鞋叟,老向空山拜杜鵑』!朱彝尊曰:『飲光禁網潛蹤,麻鞋間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詩屢變而不窮,要其派別,深得香山、劍南之神髓;「吾炙集」錄之』。其傾倒也至矣。昔賢評陶元亮詩云:『心存忠義,地處閒逸;情真、景真、事真、意真』。「田間」一集,庶幾近之。
——右「文獻徵存錄」,錢林撰。
·鄒漪(秦保寅)
鄒漪,字流綺;江蘇無錫人。博學多聞,好著述。遊婁東吳偉業之門,偉業「綏寇紀略」半出漪手。閻若璩謂漪作「明季遺聞」,出脫張縉彥;於「綏寇紀略」又盛傳李明睿不能無過。然漪平生交遊多名士,王新城士禎有「惠山下鄒流漪過訪詩」「歲暮懷人絕句」所謂「花時曾過九龍山,第二泉邊挹妙顏」者也。
同邑秦保寅,字樂天。家富藏書,喜賓客;蕭山毛甡(後改名奇齡)亡命時,嘗主其家,盡取其書而讀之。尤善慈谿姜宸英,與為倡和。保寅讀書兼綜條貫,所為詩刊落一切,獨標清冷。中歲棄諸生,能醫;偶為人處方,輒效。崑山葉方藹序其詩,稱「樂天為人落落穆穆,與之相處,塵意俱盡。其詩質而實綺、癯而實膄。從弟泉芳,字天乳;亦好學能詩。
——右「傳」,秦瀛撰。
--錄自「國朝耆獻類徵初編」卷四百三十一(「文藝」九)。
·查省
敬修查伊璜先生,初名佑;以試誤繼佐,仍之。號與齋。申、酉之後,更名省。入粵後,或隱姓名為「左尹」。及己亥以後,凡有大書,率用「樝」——以「查」古篆缺也。先生書本顏魯公,畫從黃一峰入。嘗謂『畫家不善畫空,千古缺處。畫是醒時作夢,夢或無理卻有情。畫不可無理,正妙有情;非多讀書、負上慧、能作奇夢者,莫望涯矣(「東山外紀」)。
——右「國朝畫識」,馮金伯錄。
附錄蔣士銓「鐵匄傳」
鐵匄,姓吳,名六奇;觀察道夫之孫也。世居潮州。六奇生具勇力,略涉書史。好飲博,蕩產。結交,多無賴子弟。明末大亂,六奇寄身郵卒,於關河險隘,輒心識之。既而舍去,行乞吳、越間。每僵臥雪中,以杖畫字作判牒狀,無寒餓之色;人皆稱為「鐵匄」。
海寧孝廉查培繼,字伊黃;性通侻,才華豐豔,目空流俗。歲暮苦雪,獨酌懣甚。步至門,見匄,心異之;呼入飲以酒,匄立盡數觥。查益喜,乃發醅對飲,匄盡三十餘碗;查解衣贈之,去。明年,查遊武林,遇匄於放鶴亭,袒跣如昔。問所贈衣;曰:『春暮,無用此,已付酒家矣』。查奇其言,問讀書識字否?曰:『不爾,何匄』!查心動,薰沐而衣履之,叩姓氏,里居。復痛飲日夕,歷月餘;贈貲斧,遣歸。
會兩粵寇氛爭熾,南徵之師相望於道。六奇於途次投見帥幕,備陳嶺外形勢,傳檄可定;並請假游劄三十道,招來其黨。踰月,兩廣悉乎;六奇由此任徵討,屢立奇功,官至水陸提督。
先是,湖州富人莊廷鉞結三吳名士,修飾朱相國「史概」一書;以培繼名重,借刊參校姓氏中。未幾,禍發,查亦在所逮。六奇力為奏辨,得免。乃以數千金存問其家,迎查至粵;僉慕將軍上客,羔雁充庭幕。府園中有英石峰,高二丈許;查酷愛之,題曰「縐云」。閱旬往視,忽失此石,則已命巨艦由海運送達海寧矣。
查夫人妙解音律,為孝廉市麗人十二,教之歌舞;浙中論聲伎之盛者,咸以查氏女樂為名部云(按查先生遇鐵匄事,盛傳人口。先生名,傳中誤作培繼;當從「畫識」)。
——錄自「國朝耆獻類徵初編」卷四百六十三(「隱逸」三)。
·李延昰
高士李君者,自上海來平湖,割西宮道士之樓居焉;以醫藥自給。年七十,病卒。
君先世,曰尚袞、曰中立,皆舉進士;尚袞未授官,中立為大理寺右評事。又有立武功,與倭戰沒者,建祠南彙城:代為士族;而與君游者,多不知其門閥。年二十,間道走桂林,名書仕版;而與君遊者,終不知其官資。君娶伍氏,再娶殷氏、鞠氏,先後生子九人悉夭,而群從皆學官弟子;與君游者,或不知其有家室子姓。於醫,受業於季父中梓士材;中梓撰方書一十七部,君補撰「藥品化義」、「醫學口訣」、「脈訣彙辨」、「痘疹全書」四部,刊行之。有延之治疾者,數百里必往視;疾愈,不責報。或酬以金,輒從西吳書估舟中買書,不論美好。由是積習三十櫝,繞臥榻折旋,皆書也。與君游者,相對樓下,不知其儲書之富。客過,無分出處貴賤,怡顏相接。暇則坐輕舟,載花郭外,藝庭前。飲客酒,必自遠致;山肴海錯,饌必豐。與君游者,不知庖爨何地而君意所嚮何者為疏密也。
歲在丁丑冬十有一月,予至平湖,則君已疾革;視之,猶披衣起坐,出所著□□□口口「南吳舊話錄」暨所撰詩、古文曰「放鷳亭集」,並以付予;且命弟子以所儲書二千五百卷畀焉,其餘散去。平居玩好一瓢、一笠、一琴、一硯,悉分贈友朋。越二日,終;遺命弟子用浮屠法盛尸於龕,焚其骨瘞之槍。
後二年,訪君葬所,則近在東湖之濆;其友江某,實治其藏焉。弟子蔣某、徐某,請予銘,以垂之永久。銘曰:君諱彥貞,厥字我生,後更延昰(古文「夏」字);爰遁於野,改字辰山,亦曰寒村。被道士服,栖琳觀之側。汎汎松舟,而溯而游;疾者熏灌,或以解散。有花、有苗、有甲、有條,步桐兮逍遙;有經、有子、有文、有史,搖筆兮伸紙。有肴、有腒、有蔌、有魚,留客兮康娛。嗟君之窀穸兮,忽自逃於釋兮;嗟君之去故廬兮,委恒幹於東湖兮!或疑羽流,或謂僧伽;視我銘辭,其高士邪!
--右「塔銘」,朱彝尊撰。
——錄自「國朝耆獻類徵初編」卷四百七十九(「隱逸」十九)。
·鈕琇
康熙十九年,公知河南項城縣;甫二年,丁父憂去。尋丁母憂。喪終久之,知陝西白水縣。七年,大府命署蒲城,以逸囚降職。後復知廣東高明縣,終於任;四十三年九月也。
公居官政蹟,不勝書;今舉其大者數事。公之由項城署沈邱也,始至閱獄,有男女六人頌繫已十七年;問之,乃江南之獄所株連者也。公不請於上官、不謀於幕友,毅然釋之;而以狀告上官,使歸故籍。前令方遷太常博士、將行,詣公拜曰:『我在官十三年,不敢出此人。君到三日而出之,才識過我多矣』!高明雖小邑,正供之外,尚有雜稅。公以民生凋敝,不忍追求,聽民輸納,歲不過十一、二;公需有不給,則省官用以足之。未幾,大府奏免雜稅,而不知高明之民已德公久矣。明邑有地名大沙圍,賦繁而多水災;民不聊生,逃亡過半。公下車,即鳩工築隄數百丈,多方救護;自是水淹無害。其境連大頂,皁幕諸山,奸民嘯聚,出沒無常;民日夜愯焉。公推心招撫,即時解散。有劉包者,為眾折服實,率眾來歸。公請於大府,予以丹青生活之信,尉安牧養。有不靖者,賴其力以寧之。於是境內宴然,無狗吠之警。前署蒲城時,歲兇,盜賊蜂起,白晝剽掠;公則誅殺無赦,固不專為寬政也。
公好讀書,晨夕不倦。其為令也,敦勸文學;遇高材生,尤愛惜之。初,公為項城,有王生、鄭生者以事忤前令,令斥之而坐以贓。王生傾其家;鄭生計無所出,將鬻女。公知其冤,為庚其所負,力請大府以復之。其遭喪而殯於河上也,項城及沈邱之民爭相扶舁;白衣冠而送者六十里,相續不絕:此亦可見公之得民心矣。
公姓鈕氏,諱琇,字書城,號玉樵;以選貢生出仕。
余少嘗讀公遺書,近復得其家所書事蹟;為次第之如此。
——右「書事」,張士元撰。
--錄自「國朝耆獻類徵初編」卷二百二十二(「守令」八)。
·邵廷采
邵廷采,浙江餘姚人。餘姚自明王守仁講「致良知」之學,弟子甚眾。江西、泰州、龍谿並述學案,頗異師說;而餘姚傳其學者,有徐愛、聞人詮、胡瀚、錢德洪,德洪傳沈國模,國模傳韓孔當、邵曾可,曾可傳其子貞顯,貞顯生廷釆。廷釆為諸生,與徐景範皆從孔當受業,又問學於黃宗羲。初讀「傳習錄」,無所得;既讀劉宗周「人譜」,曰:『吾知王氏學所始事矣』。
蠡縣李塨貽廷釆書,論明儒異同,兼問所學;廷釆答曰:『致良知者,主「誠意」。陽明而後,願學蕺山』。孝感熊賜履以闢王學為己任,廷釆曰:『是不足辨,顧在力行耳』。又私念師友淵源及身而絕,思託著述以自見。以為陽明扶世翼教,作「王子傳」;蕺山功主「慎獨」、忠清節義,作「劉子傳」;王學盛行,務使合乎准則,作「王門弟子傳」;金鉉、祁彪佳、張兆鰲、黃宗羲等能確守師說,作「劉門弟子傳」。又作「宋、明遺民所知傳」、「姚江書院傳」、倪文正、施忠愍諸傳,凡數十篇。
廉熙五十年卒,年六十四。弟子刻其文為「思復堂集」。
——右「國史館本傳」。
來交先生晚,然與先生上下千百年論史傳頗悉,又熟其行事有人未識者。先生沒五年,故人長老日就凋謝,疑事無可質;嘉言懿行,亦不盡表章。故以所聞見,雜次為傳後。
或言不當為人作傳;傳,史也,而無其職,妄矣!先生大不然。來嘗與之辨曰:『漢「非有先生傳」,寓言也。在唐則「毛穎」、「李赤」為戲,「梓人」、「圬者」、「郭橐駝」為諷,非真欲傳其人也。宋時,乃有傳』。先生曰:『子獨不聞鄧宇之傳,范蔚宗固有本乎?古者,太史輶軒,每釆家乘、稗官紀載,實裨史宬。龐娥高士,初非國書也,而皆為傳;傳,可也』。先生恨「舊唐書」闕漏而新書躓。夫劉蕡切直,僅叨「文苑」;陽城卓異,概居「隱逸」;思邈清高,隻傳「方技」;李、許奸邪同登,無忌舊文乖舛:其不若「新書」遠矣。而先生曰:「寧取舊、無取新』。先生嘗謂『朝廷開史館,宜先正前史,去「宋」、「齊」、「梁」、「陳」、「北」、「齊」、「魏」、「周書」,存「南北史」;廢「三國誌」,用「季漢書」。又嘗欲併道學傳入「儒林」;曰:『吾道一貫,文章經術,何者非道』!而宋於「儒林」外,獨標「道學」。
先生講學宗陽明,學問貫串群史,尤攻勝國;懷宗末,福、唐、魯、桂禍亂頻仍,起末了了。嘗屬來網羅舊聞,獲緬瓦二十四片等目錄三十餘,購之無門,故迄無成書。生平持論,欲復封建、行井田、改學校;曰:『封建則君民親、根本固。曾見三代時有三十萬眾困於平城者乎?有匄兵食於異國者乎?誠參制郡邑,三吳、秦、蜀不以封,燕、齊、梁、晉九邊並立宗子以固維城;使人自為戰,則守在四裔,養諸侯而兵不用』。論井田曰:『欲復封建,先復井田;欲復井田,先興水利。議者謂中原沙土,穿渠即塞;則環城之濠,未聞有是也。且有溝洫,則有封植;有封植,則土厚而水定,蓄洩以度、開濬以時,何患焉!議者又謂今皆民田,奪彼與此,勢將生亂。予謂倣限田之意,令買田毋過一頃;十年之間,乘除消息,無平不陂:此天道也』。其論學校曰:『重經術、廢時文,如試頌說可也;用徵辟、嚴保舉,罰其不稱可也。立明師、養歲貢,如經義治事分課可也;行科目、復對策,如賢良方正三試可也』。又曰:『學校兼騎射,然後用之,可以當大事。今西北之人不知耕、東南之人不知戰,皆危事也』。先生嘗得閩人趙本學陣圖,日夜講不輟;散地無戰、輕地無止,爭地無攻、交地無絕、衢地交、重地掠、圍地謀、圮地行、死地戰(比皆孫子語):至老,猶言之娓娓。教來占候歌,取二十八星、分二十四氣、辨五更,以南方午位中為候;從前未有也。每走四方,潛以狼牙棍自衛。門人陶金鐸覘之,以問先生。曰:『往在吳淞與梁化鳳部將管某游,偶學之;今已忘矣。其器八面鋒棱,弓刀予戟有時鈍折,而此不壞。顧用之無他巧,久而習熟,縱橫不窮』。
先生壯盛時,負奇氣。狀貌魁梧,兩髯蒼筤,目光睒睒如箕。走馬射生之夫,故往往近之。壬辰後過我,則曰:『吾自長安掉頭,興盡矣』!飲之酒,及脣而不釂;曰:『吾苦咽』。數杯,輒頹然假寐,鼾齁徐發,聲如雷震。有頃即覺,歎「不料困憊至此」!好學,則老而彌篤。門人以節勞請;曰:『日暮途長,安敢不力』!厭與妻拏對,常寄居蕭寺中。草創傳記,及忠魂貞魄幽蔽泉壤而姓名不彰者,為中夜悲哀,涕淚隨筆下;寺僧驚起。予友人坐慘法死,書再至,趣子為傳;曰:『何賣文以求苟活,而知己弗哭也』。嘗言:『對生友而言死友之過,不仁;見疏親而言至親之非,不智』。為人嚴重,有威儀。望其進趨,知為有道人也。一冠如篛笠,數十年不易短衣、布襪。四十餘,鬚鬢皓然。後生慕先生名,多造請;見之,輒畏謝,剡剡去。顧接引不倦。與人言,必本忠孝。讀其書,想見其為人。
先生沒後,二子刻其文若干;名公碩士多傳其行事者。議論具於文;所未盡者,列於右。
——右「書傳後」,章大來撰。
餘姚邵先生,諱廷釆,字念魯。諸生,與徐景范受業於韓先生孔當,講「致良知」之學。著有「思復堂集」。其「學校論」二篇,竟敢謂「人心之偽,伏於孔、孟、程、朱之中」。是孔、孟、程、朱之言,皆足以害於人心;狂悖亦至此乎!後又謂「宋以後書,一切束且勿觀,從事於孔、顏、曾、孟之教』。蓋欲廢孔、孟,心有難安;姑且廢程、朱乎?何其肆無忌憚若此!我朝崇尚正學,朱子升堂,豈容有此橫議之妄人!可知「致良知」之流禍,不至於李卓吾不止,豈不大可懼哉!竊考餘姚支派,由錢德洪傳沈國模、曾宗聖、史孝咸,再傳為韓孔當、邵曾可、勞麟書。念魯傳其家學,其後莫可考焉。
——右「學案」,唐鑑輯。
--以上錄自「國朝耆獻類徵初編」卷四百六(「儒行」十二)。
·全祖望
全祖望,浙江鄞縣人。十六歲,能為古文,討論經史、證明掌故;補諸生。雍正七年,督學王蘭生選以充貢。入京師,上侍郎方苞書,論「喪禮或問」;苞大異之。旋舉順天鄉試,戶部侍郎李紱見其文曰:『此黃震、王應麟以後一人也』!
乾隆元年,薦舉博學鴻詞科。是春會試,先成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不再與鴻博試。二年,散館歸班,以知縣用;遂歸,不復出。方詞科諸人未集,紱以問祖望;祖望為記四十餘人,各列所長。乃彙為「詞科摭言」一書,先以康熙十八年百八十六徵士,接以今科,釆諸人所著入之;已成大半,會將歸,未卒業,僅得前後姓名及舉主、試錄三卷。性伉直。既歸,貧且病,饔飧不給;人有所餽,弗受。主蕺山、端溪書院講席,為士林仰重。二十年,卒於家;年五十有一。
祖望為學淵博,無涯涘;於書靡不貫串。在翰林,與李紱共借「永樂大典」讀之,每日各盡二十卷。時開明史館,復為書六通移之;先論藝文、次論表、次論「忠義」「隱逸」兩列傳,皆以其言為韙。家居後,修南雷黃氏「宋儒學案」,校「水經註」,續選「甬上耆舊詩」。所撰有「丙辰公車徵士小錄」、「漢書地理誌稽疑」;又有答弟子董秉純、張炳、蔣學鏞、盧鎬等所問經史疑義,錄為「經史問答」十卷,議論淹貫,足啟後學。
——右「國史館本傳」。
全祖望,字紹衣,號謝山,小字阿補;鄞人。年十四,補諸生。始謁學宮,至名宦、鄉賢祠,見謝太僕三賓、張提督杰木主曰:『此反覆賣主賊』!捶之不碎,投頖池。雍正七年,充選貢。入都,上書禮部侍郎方苞論「喪禮或問」,侍郎異之。由是,聲稱藉甚。十年,舉進士,不第;工部侍郎李紱見其行卷,曰:『深寧、東發後一人也』!
十二年,詔開鴻博大科,膺薦者二百餘人集都下,祖望譽最高。徐相國屢招致之,不往;遂深嫉之。乾隆元年,成進士;改庶吉士。十月,大科朝試,相國以祖望故,特奏:凡經保薦而已成進士、入詞林者,不必再與鴻博之試。祖望負氣,為五六天地之中合賊擬進卷二首,抉「漢誌」、「唐誌」之微,出與試諸人右;當事者益嫉之。明年散館,列下等,外補。祖望性伉直,不能容物;先嘗患齒痛,妻張因事相規,笑曰:『此雌黃人物之報也』!卒不改,至於放黜。既南歸,丁外、內艱;服除,不復謁選。
性好聚書;弱冠時,登范氏天一閣、謝氏天賜閣、陳氏云在樓,遇希有之本,輒借鈔;入都,鈔書不輟。坐是困乏,以行篋書二萬卷質於黃監倉;然猶就「永樂大典」取所欲見而不可得者,分例為五:一經、二史、三誌乘、四氏族、五文集,簽鈔之。及放歸,重登天一閣,借鈔不輟。家益貧,饔飧或不給,冬衣袷衣;惟韓江馬氏稍賙濟之。主講蕺山書院;不數月,與紹守不協,固辭歸。後主講端溪書院;年餘,以病歸。
乾隆二十年,卒;年五十一。子昭德,年十三,先五月卒;議立後,而本支無其人,乃立疏族孫孫桐為孫,盡鬻所藏書萬餘卷於盧姓,得白金二百為喪葬費。孫桐纔七歲,後亦不達。
祖望經學、史學、詩文,雅擅眾長。生平服膺黃宗義;宗羲著述甚多,其最傳者「南雷文定」,於殘明碧血,刻意表章;祖望踵南雷之後,亦刻意表章,詳盡而覈實,可當續史。其七校「水經註」,半在趙一清本中;「困學紀聞三箋」,嘉慶初,屠繼序得本,梓於廣、再梓於浙;學政阮芸臺得「經史問答」、史夢蛟得手定本「鮚埼亭集」,並梓於浙;「外集」、「詩集」,亦漸次梓行。
余觀古今宿學有文章者,未必本經術;通經術者;未必具史裁。服、鄭之與遷、固,各自溝澮、步趨其一,足千古矣;祖望殆兼之,致難得也。當事者不善護持,至使終身放廢;人既阨之,天亦阨之。然而不朽著述,久必發揚;仕不公卿,何關輕重!自祖望歿後至今五十餘年,其遺書出而盛行,知、不知皆奉為浙學之冠。故為之傳,俟史臣之述文苑者釆焉。
——右「傳」,嚴可均撰。
袁鈞云:全祖望為元立六世孫;年十四,從董正國學。正國最持崖岸;祖望每與辨論經史,未嘗不稱善也。里中范氏天一閣、陳氏南軒、陳氏云在樓多藏書,遍閱之;復從武林趙氏小山堂借取未見,學益沈博。以選貢入都,與侍郎方苞論禮;苞大異之。由是,聲譽騰起。中順天鄉試;閣學李紱見其行卷,目為深寧、東發後一人。乾隆元年,舉博學鴻詞;是年成進士,改庶常。明年散館,歸班外補;遂歸。主講越之蕺山、粵之端溪,亦時往來武林、維揚間。祖望負氣忤俗,喜雌黃人物。究心鄉邦文獻,嘗續李鄴嗣「耆舊詩」,倣其體,人各為傳;蒐釆極博,別白品類極嚴。他所著書十數種,皆卓然可傳;學者稱謝山先生。
——右「正雅集」,符葆森錄。
先生十四歲,補博士弟子。十六歲,應鄉試。以古文謁查初白,初白謂萬九沙曰:『此劉原父之儔也』!十九歲,登天一閣借書。初入京,上書方靈皋先生論「喪禮或問」;靈皋大異之。二十八歲,舉北京鄉試;臨川李穆堂見先生行卷,曰:『此深寧、東發以後一人也』!招之同寓。三十歲,續娶曹孺人於京師。長安米貴,以行篋書二萬卷質於仁和黃監倉;有「春明行篋當書記」。三十一歲,居京師。詞科應詔二百餘人,多與先生通縞紵;先生因得盡其人之文章、學術,乃彙為「詞科摭言」一書,廣釆同譜諸公所著入之。會先生放歸,未卒業。三十二歲,成進士,入庶常館;與臨川先生共借「永樂大典」讀之。三十三歲,散館,左遷外補。九月,南歸。三十四歲,重登天一閣,搜括金石,編為「天一閣碑目」。冬,丁太公艱。三十五歲,冬,接丁蔣太夫人艱。三十七歲,秋,至白下;歲暮,歸。經揚州,止宿馬氏畬經堂,成「困學紀聞三箋」。四十一歲,續選「甬上耆舊詩」。四十二歲,修南雷黃氏「宋儒學案」。四十四歲,主蕺山講席。四十五歲,校「水經註」。杜守仍請主蕺山,先生固辭;蓋主人微失禮也。四十六歲,仍校「水經註」。四十八歲,東粵制府以端溪書院山長相邀;遂度嶺。至端溪,「水經註」蓋已七校矣。四十九歲,自粵歸家養痾,猶以「水經註」未卒業,時時檢閱。五十一歲,手定文稿,刪其十七,得五十卷。六月,臥榻,不復出戶。呼純至榻前,命檢所著述,總為一大簏;顧純曰:『好藏之』!而所鈔「文集」五十卷,命移交維揚馬氏叢書樓。七月,卒。
——右董秉純所撰「年譜」,張維屏錄。
紹衣散館歸班,負氣忤俗,有風節。其學淵博無涯涘,於書靡不貫穿。所著書,皆有補於文獻。有「讀易別錄」、「孔子弟子姓名表」、「漢書地理誌稽疑」、「公車徵士錄」、「詞科摭言」、「續甬上耆舊詩」。
——右「名人尺牘小傳」,梁同書撰。
謝山先生博洽淹通,勤於蒐討;鄉邦文獻,尤所究心,「鮚埼亭文集」中每紀述忠臣義士以及名卿碩儒,其行文頓挫激昂,自有一種不可磨滅、不可遏抑之氣;而其間或敘次過繁、或稱揚逾量,亦間有之。然先生之意,欲存其人之性情面目,故縱筆所如,寧詳毋略。統觀所撰,謂之「史才」,復何愧焉!所著「經史問答」及「困學紀聞三箋」、「七校水經註」,皆足見先生汲古之深;而余所服膺,尤在「文集」。
——右「聽松廬文鈔」,張維屏撰。
謝山先生以翰林改外,宦情頓淡。李穆堂侍郎勸其就銓,先生呈以詩曰:『生平笑坐陶彭澤,豈有牽絲百里才!秫未成醪身已去,先幾何待督郵來』!後高宗南巡,梁文莊公將薦之,亦以詩代柬辭謝;有「故人代我關情處,莫學瓊山強定山」之句。『名山著書,自有千古;靴塵手版,豈我輩所優為!僕為饑驅,孟浪一出,洵有愧鄉邦先正多多矣』。
後鴻博科,吾浙方聞博學之士,浙東推謝山、浙西推菫浦;猶康熙大科之有秀水、蕭山也。康祺少時,則聞菫浦負謝山於死後,而未得其詳。頃讀先師徐先生「煙嶼樓文集」,有記杭菫浦一篇。謹節錄之曰:『始,二人以才學相投契,最為昵密。客京師、維揚,無一日不相見,談笑辨論,相服相稱歎;數十年無閒言也。既而謝山膺東粵制府之聘,往主端谿書院;菫浦回時,為粵秀書院山長。謝山自束脩外,一介不取;雖弟子饟時物,亦峻拒之。而菫浦則捆載湖州筆數百萬,乞粵中大吏函致其僚屬,用重價強賣與之。謝山貽書規戒,謂「此非為人師所宜」;不聽。謝山歸,以告揚州馬氏兄弟。他日菫浦至,馬氏秋玉昆季甚詰責菫浦。菫浦不敢辨,而怨謝山切骨;而謝山不知也。謝山既卒,其弟子如蔣樗庵、董小鈍諸君念其師執友莫菫浦若,乞之銘墓。菫浦使來索「遺集」,與之;久無報章。屢索還遺集,終不報;而菫浦「道古堂文集」雕本出矣。諸君視其目,有「鮚埼亭集序」,忻然檢讀;則若譽、若嘲,莫解所謂。細繹之,又似謝山有敗行者;皆大驚怪(世有以徐先生言為大過者;試考全、杭交誼,並取此序閱之)。又遍觀其他文,則竄謝山文為己作者六、七篇;於是知菫浦賣死友,而不知其賣之之故。既而,有自維揚來者道其詳於樗庵;始恍然大悟』。其後樗庵弟子有鈔「鮚埼亭集」而以杭序冠首者,樗庵見之大怒,乃手記菫浦負謝山始末於序後;而此書後歸徐先生,故先生詳述之如此。樗庵固不妄語,徐先生亦不輕詆前輩者。且菫浦「粵遊集」,每有以湖筆饋某官詩;其「文集」中考據論辨之作,頗與「鮚埼」相出入。然則才如菫浦,竟有文無行至此,亦可唏矣(按他書稱菫浦性嗜博,夏月袒小衣,入茶肆,與里少年游;謼叫拍張,各不相識。適學使者輿過,偶見之,頷而去。眾驚問:則曰:『我衙門中後輩也』。同博者始知為菫浦。觀此,則菫浦之行檢通侻,本與謝山異趨。愛其才而與之比,仍謝山之過也)!
幼時,讀吾鄉全謝山先生祖望「鮚埼亭集」,知先生舉乾隆丙辰博學鴻詞;有齮之者,謂「曾入翰林,不得與試」。後考「鶴徵錄」等書,丙辰徵士二百六十七人,早官翰林者不一而足;即欽取一、二等中諸錦、周長發、程恂皆庶吉士,補試之張漢且檢討,而正試一等第四之于振且雍正元年狀元、授職修撰者也。何獨於先生而尼之!後閱館選錄,始知諸錦諸人已改他官,不在文學侍從之列;故得觀光大典。時諸已改教授、于改行人、周改教諭、程改員外郎、張改知府,已去官;先生適丙辰通籍,試鴻博時正新為詞臣,擯不與試。其意則私,而其論則公也。
——右「紀聞」,陳康祺撰。
——以上錄自「國朝耆獻類徵初編」卷百二十六(「詞臣」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