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獻叢刊·第14種】平台纪略
台灣文獻叢刊
【第 14 種】
平臺紀略
.作者:藍鼎元
.原書頁數: 0072 頁
●書籍簡介
第一四種「平臺紀略」
本書(一冊七二面四三、二○○字)不分卷,藍鼎元撰。作者里居、閱歷,已詳第一二種「東征集」篇。書首先列王者輔序及「自序」,次附長男雲錦撰「鹿洲行述」(此篇係今加入,採自「鹿洲初集」卷首)。「王序」有云:「康熙六十年,臺灣土賊朱一貴作亂,王師平之。鹿洲山人身在行聞,日睹風濤戎馬,豕突鴻哀;指揮戡定,經歲餘而後返。其於全臺形勝、事蹟及軍中參贊、公檄謀謨,具載「東征」一集;讀者自能知之。繼因當時市井道聽耳食,妄言臺事,懼訛傳而失其真,將惑亂他年史氏之聞見,此「平臺紀略」之書所由作也。此書起康熙六十年四月朱一貴之始事、訖雍正二年四月餘亂之平定,為時整二年;諸如起釁、蔓延以及收復府治、按捕餘眾經過情形,據事直書。最後殿以「總論」,提出建議,開啟後來清廷經理臺灣之契機。又作者另有「臺灣近詠呈巡使黃玉圃先生」詩多首,分見於第一○五種「重修臺灣府志」及第一二二種「使署閒情」(餘書所載不全);本書之末,今另收「附錄」十篇,採自「鹿洲初集」者八、「鹿洲奏疏」者二:均與臺灣有關。
●序號 篇名
1 王序
2 自序
3 行述
4 平臺紀略
5 後序
6 附錄目次
7 與荊璞家兄論鎮守南澳事宜書(見鹿洲初集卷二)
8 與荊璞家兄論舟中起雷書(見鹿洲初集卷二)
9 與荊璞家兄論臺變書(見鹿洲初集卷二)
10 與吳觀察論治臺灣事宜書(見鹿洲初集卷二)
11 上郝制府論臺灣事宜書(見鹿洲初集卷三)
12 謝郝制府兼論臺灣番變書(見鹿洲初集卷三)
13 粵中風聞臺灣事論 (見鹿洲初集卷十一)
14 臺將劉得紫陷賊不屈事錄(見鹿洲初集卷十五)
15 經理臺灣疏(見鹿洲奏疏)
16 臺灣水陸兵防疏(見鹿洲奏疏)
●王序
史以紀事垂法戒,夫人而知之矣。顧史才難得,龍門、扶風而後,寥寥數家,愈趨愈下;宋、元之間,一望茅葦,況於稗官野史,惡有可觀者哉?稗野之文,鮮衷乎道,循訛走僻,炫異逞奇,求悅市井庸俗人之耳目,有道君子弗為也。若有識有筆,據事直書,即在一郡一邑方隅治亂之微,皆必以春秋之直道行之,雖稗野猶正史矣。
平臺紀略,亦野史之流也。康熙六十年,臺灣土賊朱一貴作亂,王師平之。鹿洲山人身在行間,目睹風濤戎馬,豕突鴻哀,指揮戡定,經歲餘而後返。其於全臺形勝事蹟,及軍中參贊,公檄謀謨,具載東征一集,讀者自能知之。繼因當時市井道聽耳食,妄言臺事,懼訛傳而失其真,將惑亂他年史氏之聞見,此平臺紀略之書所由作也。
其書以垂戒為主,使守土之官,兢兢業業,顧畏民巖,奸頑之輩,革面革心,共興仁讓。是以起亂必書,長亂必書,棄民失地、狼狽遁逃必書,群賊得志猖獗、恣無忌憚必書;以明封疆任重,稍存玩忽之心,必至決裂潰敗,不可收拾。如此,豈不足為前車之鑑乎?自古作亂逆賊,靡不身首橫分,史冊昭然。愚氓或有未盡識者。即以目前朱一貴竊踞海邦,有地千數百里,有黨至數十萬,妄擬王公,拜官封爵,充盜賊之志願,至此極矣;曾不旋踵而或■〈歹桀〉或梟,妻子親屬並受誅夷。作賊果奚益乎?回思守分善良,安生樂業,何等愉快。所以灰叛亂之心而作其尊君親上之氣,又不啻示之標準焉。嘉殉難,嘉不屈,嘉守澎,明臣節也。敘調度,敘戰功,敘擒撫,予出力也。置身局外,不以己名雜其內,示公也。總論其是非得失,疆境關繫,旋經給而措之治安,又善後之良策也。使人人皆讀此書,則在上無玩忽之官,在下無悖逆之民,千秋百載,久安長治。山人之有功世道也,豈淺鮮哉!
山人平素以世道人心為己任,所著女學學準公案諸書,皆裨風化,不為苟作。少時有志欲續明史綱目,旁求徵信,及至京師,見明史館纂述未竣,恐不無是非互異之嫌,又明人子孫有向山人嘵嘵聚訟者,是以中輟。慨然欲修宋史,未敢自信,先纂唐代名臣,為修史試筆一書,以質海內。今宋史雖未成編,而讀斯平臺紀略,亦可知其史才之大概矣。
紀略成於雍正元年,風行海內者十載。舊板漫漶,余為加評點而新之,因並敘其事於簡端。
雍正十年,歲次壬子,秋八月,同學弟天長王者輔拜手題。
●自序
藍子自東寧歸,見有市「靖臺實錄」者,喜之甚,讀不終篇,而愀然起,喟然嘆也。曰:嗟乎!此有志著述,惜未經身歷目睹,徒得之道路之傳聞者。其地、其人、其時、其事,多謬誤舛錯。將天下後世以為實然,而史氏據以徵信,為害可勝言哉!
稗官野史雖小道,必有可觀,求其實耳。今以閩人言閩事,以今日之人言今日事,而舛錯謬誤且至於此;然則史氏之是非,其迷亂於稗官野史之紀載者不乏矣。
臺灣雄踞海外,直關內地東南半壁。沿海六七省,門戶相通。其亂其平,非於國家渺無輕重者。致亂之由,定亂之略,殉難喪節,運籌折衝,皆將權衡其袞鉞,以為千秋之龜鑑。言焉而不求其實,習焉而不知其訛,鄙人所為懼也。譾劣不才,學荒識陋,東征逾載,躬歷行間。風濤戎馬,磔鼠哀鴻,執馘獻俘,招降殄孽,至於罙搜窮山,綏靖番黎,無不目擊手揮。又或中夜聞警,磨盾草檄,千里驅馳,睇瞻要害,廢寢食,冒風露,蓋亦幾經勞瘁矣。無一命之膺,當贊畫之寄。事定歸來,滿船明月,惟有全臺形勝治亂事蹟,了了胸中,所見所聞,視他人較為切實。則平臺紀略之作,惡可已也?
據事直書,功無遺漏,罪無掩諱,自謂可見天日、質鬼神;而或者以列憲稱名為譏,是猶未知載筆之道者。載筆所以傳信,非一人一時之文,天下後世共之。而姓名尚不敢筆之書,則過失在所必諱。縱功績可紀,亦等之諂語諛詞。夫豈其可傳耶?鄙人愚昧,文不足傳平臺大役,事在必傳,直道平心無為市井訛談所昏惑,亦庶乎其可矣。若夫鑑前車,綢未雨,施經綸,措康乂,有治安之責者,諒早留心,不待閱茲編而從得之也。
雍正元年癸卯夏五月端午日,閩漳浦藍鼎元玉霖氏自題於鹿洲草廬。
●行述
先府君諱鼎元,字玉霖,別字任菴,鹿洲其號也。世居漳浦縣之萇溪。
先高祖處士毅叟公生三子,曾王父逸叟公,諱繼善,其季也。博學多識,以隱自高,康熙戊子飲於鄉,年九十有四而卒。配曾王母陳氏,宦族女,有孝德。嘗以避賊負姑踰山跳澗,疾走十五里,人驚為神助。壽考齊眉,後公六年卒,年九十有二。先王父諱斌,字郁人,逸叟公仲子,少補博士弟子員,以文學行誼為一時弁冕,學者稱文菴先生。年三十有二而卒。當是時,家無宿舂,先王母許氏日課女紅,市番薯種菜為糜佐甕飧,節腹奉舊舅姑,下撫先府君暨叔父鼎光,以教以育,至於成立。都人士上其事大府,督學歸安沈公、大中丞儀封張公先後旌之。不孝雲錦等每侍先府君,府君談及先王母時事,未嘗不潸然涕下也!
府君生十歲而孤,四子、五經書已能成誦,通大意。稍長,從族伯唐民先生讀書山中,月攜白鹽一礶,無他蔬,同學或揶揄之,府君怡然,作白鹽賦以自勵。日泛濫諸子百家、禮樂名物、韜略行陣,究心綜竅不輟,惟歲時一歸省祀先而已。年十七,觀海廈門,泛海舟泝全閩島嶼,歷浙洋舟山,乘風而南,沿南澳海門以歸。自謂此行所得者多,人莫能喻也。
歲癸未,邑大尹四明陳公以翰林出知漳浦,饒經濟才,多善政,集紳士為講經之會,月課制爇詩歌古文辭。府君既喜經濟之學,又好古文辭,請業論難,所學益大進。拔童子試第一。是冬,受知督學歸安沈公,復拔第一。招入使院,分校諸郡。沈公有國士無雙、人倫水鑑之目焉。時府君年廿有四矣。
丁亥,大中丞儀封張公撫閩,建鼇峰書院,延九郡一州之有學行者纂訂先儒諸書,浦士最盛,獨於梁村蔡公暨府君有加禮焉。謂『藍生確然有守,毅然有為,經世之良材,吾道之羽翼也』。久之,念祖父母春秋高,而許太君亦漸衰老,辭歸就養。中丞復屢札要之。府君復書,其略云:『某幼喪父,賴祖父母及寡母辛苦提攜,以至今日。大父今年八十有九,大母年八十有二,日薄西山,此境豈能多得。又某有弟,已長而未婚;有妹,已長而未嫁。加以先君之柩歷年既多,未歸於土,每當苦雨淒風,肝腸寸裂。自侍執事以來,細觀先儒之書,竊聞聖賢之道,其最切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今也,有九旬之祖父母、垂白之寡母而不能養,有久停之柩而不能葬,有愆期之弟妹而不能婚嫁,自逃於八百里之外以博豐食鮮衣,縱使學問才力推倒一世,執事亦何取於此等人而欲進之於道耶?某雖不肖,頗知義利之辨,豈肯妄受人憐,有所希冀?筆耕舌耨,得稍供菽水,朝夕承顏膝下,於願足矣。豈可復以遠遊貽老親之倚閭哉?曩侍執事一年,不敢稍露毫末者,恐形跡之間,似乎有所希冀。今徵召再三,恐執事不知所以違命之故,將責以自暴自棄之罪,故敢竭其愚衷,惟執事鑑諒焉』。中丞公迺止。
辛卯,曾王父卒。癸巳,先王母卒。丙申,曾王母卒。六年之間,連遭大喪,哀毀瘠立,雖食貧,喪事一遵文公家禮。暇則益肆力宋先儒及許、薛、胡、羅之書,沈潛玩味。以程、朱為的,以第一等人物為期,課督不孝等。誘進後學,以敦本行、嚴取與、慎交遊為準繩。蓋自庚寅至庚子,杜門講讀者十有一年。歲頻饑,嘗作饑鄉記自廣其志,都門競傳誦之。簞瓢屢空,不少挫也。
辛丑夏四月,臺灣朱一貴作亂,竊踞全郡。浦大尹汪公方屬府君團練鄉勇護桑梓,而族伯巖山公以南澳總戎統師平臺,要與偕行。時羽檄交馳,府君搖筆立就,風濤戎馬,條畫悉合。其大者,蒐羅漢門、小石門、大湖、崇爻諸山,以清南、北、中路之餘孽,擒捕竹仔腳、二林港之逸賊,撫壆甲之流民,凡經營歲餘而全臺以寧。至於論羅漢門、阿猴林、檳榔林、郎嬌之不可棄,南、北路文武之駐札要害,官兵營汛之添設更置,臺鎮之必不可移駐澎湖,哨船換班兵丁、舵繚斗椗各兵之必不可換,剴切詳明,制府滿公多如其議。時錢塘沈端恪公需次入閩,在幕府尤嘆異焉。曾憶端恪送陳少林先生還漳詩云:『我聞閩中有二賢,共說少林、玉霖好。才名非獨冠臨漳,默輸忠赤葵傾陽。我識陳子思藍子,何時笑詠譜清商』。蓋謂府君也。
府君少攻舉子業,食餼者十餘年,試輒冠軍,而屢躓於棘闈。今上御極之元年,癸卯,詔天下學臣選文行兼優之士,貢辟廱,府君與焉。二年春,北遊太學。三年,校書內廷,分修大清一統志。巨公宗匠,共推服有良史才。獻所為青海平定雅三篇,臨廱頌、日月合璧五星連珠頌、河清頌各一篇,一時聲噪輦下。卿貳慕之者多躬先造訪。或內臣出膺封疆,輒詣府君為條陳地方情形利病。天下士遊京師者皆爭一見為快。六年冬,以相國高安朱公薦引見,條奏經理臺灣、河漕兼資海運、鳳陽民俗土田、黔蜀疆域六事,上皆嘉納,授廣東普寧知縣。時朱公侍側,而錢塘沈公為總憲,與俱,交贊其才。上云:『朕觀此人,便用做道府,亦綽然有餘』。隨降旨黔蜀督撫會議,以四川遵義府屬改隸貴州,本府君所奏也。府君既感上知遇,思一自強於政治以圖報稱。
潮屬頻年大饑,普寧界潮陽、揭陽之間,故多盜,而潮、揭尤盜藪,或潛械清晝殺人而攫之金,飛簷穿璧夜入人室。府君下車,嚴為教約。有王士毅者盜屍誣告,府君廉得其實,反坐之,及其主謀之訟師王爵亭、陳偉度,一邑稱神,諸盜亦稍斂跡。
踰月,攝潮陽篆。邑水陸汛凡五營,脫巾而呼,相望於道。詢之,則縣不給兵食半載矣。邑故健逋,豪紳、劣衿、憲役、吏書尤甚。圖差緣為奸利,急則結黨空堂走東山以挾令。時憲檄借運鎮平程鄉倉米三千石給兵。府君曰:『此非計也,曠時日,且還運補倉,費於何出。天下豈有不完糧之邑哉』!揭榜通衢:『潮邑素號海濱鄒魯,士大夫明禮義、重廉恥。邇歲饑饉,急公者鮮,乃出無可如何。今年有秋,豈可仍居頑戶抗欠之名?又五營兵丁,皆同鄉共井,非親即故;汝等平日藉兵力自衛,寧忍坐視其枵腹顛連?且鎮平小邑,尚能急公,有嬴餘貸給,豈潮陽而甘出其下?通例,糧米每石加耗一斗,今特從寬減,凡納本年者每石耗五升,舊欠耗三升,取足奏銷之費。逋賦止問主名,雖父子兄弟析居,一無波累。本縣與士民休戚相關,縉紳衿監,宜率先完納以為民望,給兵食。至於勢豪棍蠹倘仍故習,或圖差作奸侵蝕,哄堂挾制,固不足辱本縣之紙墨鞭箠矣』。于是紳士爭赴納,十三都望風而趨,圖差皆股栗,莫敢不奉法者,兵食以濟,亦不借運程鎮也。
邑故有漁船四百,每船例四金,新令至,必輸金以易新照。府君峻卻之,鐫石於泊舟之步。
妖女林妙貴者,自號後天教主,其姦夫胡阿秋號仙公,建淫祠於邑之北關,書符咒水,為人治病求嗣,又能使寡婦夜見其夫。煽黨凡數百人,諸邑遠近踵至。遣吏卒捕之,皆言妙貴有陰兵,恐攝已為害。府君親詣擒之,庭鞫其狀,具得所為求嗣見夫,聞者齒冷。府君悉焚其供狀姓名,分別同惡,二妖荷校於市,眾共碎其首而斃之。籍其居,改建棉陽書院,祀周、程、張、朱五先生,與都人士講學課文其中,作棉陽學準、立條約,以官租二百三十石捐為祭祀師生膏火之費,正學興焉。
府君既嚴治盜之法,劫港截徑,暮夜行竊,動輒見獲。盜多逸入他境,邑人皆賀。府君曰:『未也,是將有大焉者』。偵其窩,乃在百二十里潮、揭之交葫蘆地。諸邑盜魁皆在,謀以眾由錢澳奪舟出海,為首者十有八人,營弁議以舟師扼隘掩捕之。府君曰:『不可。調兵則事洩,賊驚且走,不煩兵也』。密檄普寧尉選丁壯,若為蒐普盜者,兼程夜至葫蘆地,圍窩者宅,擒其首七人,出軍械甚夥,十一人以次俱獲。
先是,南澳鎮檄普提洋盜二人,府君以出洋行劫,其黨必多,而廉二人者皆非是,出之,更得洋面積盜四十三人姓名。吏曰:『此他邑盜也』。府君曰:『洋面商賈,非吾赤子乎?且是以鄰邑為壑也,吾弗忍』。分檄潮、揭諸邑勾致。及兼攝潮陽,盡獲諸盜行劫閩、廣洋面拒敵官兵,言之歷歷,悉按問如律,而計擒仙村樓、馬仕鎮,群盜窩主也。自是四境綏靖,民皆帖席。
邑故健訟,期輒千餘楮,訟師如雲。府君時巡境內,勸課農桑,召父老問所疾苦,具得其姓名,府君曰:『傳語若輩,倘能改過,吾又何求』。
有王元吉屍棄龍湫之野,其弟煌立以活殺賺和告其怨家楊姓。府君諦視煌立,心疑之。故設詞驚其約保,乃言:『此訟師李阿柳、蕭邦棉及刑書鄭阿二合謀嚇詐所為,然未知元吉作何身死也』。詞內有曹阿左案盜。府君呼約保:『人命至重,今未得凶首,曹阿左不到,汝賄縱真兇,當以汝代矣』!約保大恐。翌日,府君自普旋驗,夜過石埠潭鄉,老幼列炬羅拜於道。問『何為者』?曰:『我等無他,素為盜所苦,今藉公無恙,故喜而來迎,束薪為炬相送耳』。府君從容慰勞,命掖其老者起。因問『遠近尚有竊賊否』?曰:『無之』。一老者附耳言:『龍湫埔有惡賊五人,死其一,則今日所驗之屍是已』。更言四人,則曹阿左其一也。質明,約保以阿左至,行竊拒捕,三人者俱在事,獨元吉傷重身死。鄉人移屍溪畔,而李、蕭諸人因搆煌立成此獄耳。
林軍師、陳興泰者,訟師之魁。有監生鄭氏告吳阿萬等,殺傷田主,搶剝衣物。而吳告鄭霸海橫抽,又使人赴各憲轅首告,府君鞫之,則吳詞盡屬子虛。府君款語謂吳:『若等兩歲荒歉,田主不以情相卹,刻意取盈,若拒之過當,事甚小,汝乃加以霸海橫抽,其罪甚大;倘直窮到底,則汝自罹反坐,罪大於抗租。此訟師誤汝,將奈何』?吳叩頭謝,『軍師言:我有奇計,置欠租勿道,以霸海橫抽遍控郡省,縣官自不敢拘審。准則鄭之家破;即不准,遷延時日,欠租事灰矣』。問『軍師為誰』?曰:『林軍師烱璧也』。府君遣役疾走其家,及其案頭字跡悉取以來,則吳詞在焉。軍師乃慴服。
陳興泰利丐者蔡阿灶屋地,族人陳興覲先之。阿灶病死,興泰呼其弟阿辰、阿完、阿尾飲食之,謂之曰:『我有奇計,汝兄可得美棺衾,汝兄弟不憂乏食』。乃命三人者舁屍至興覲門。興覲大驚。而陳、蔡兩姓集屍所共斥其非。辰、完內恧,以興泰所給米轉給人舁瘞之。興泰陰誘阿尾於家,以買地僥價打死抑埋告。興覲具訴未質,而府君詣會城。興泰率黨窘辱興覲百端。嗾阿尾復控於郡。府君歸訊,呼阿辰、阿完至前曰:『事我已盡知,汝二人前以興泰所給米瘞汝兄,信有良心,當不致餓死。汝以實言,不累汝』。辰、完盡吐其實。興泰猶堅執並無藏養阿尾,興覲乃誘阿辰、阿完養於家。府君曰:『此易辨耳。伊兄弟同乞食廟中,阿辰、阿完面青黃,乃餓莩無食,阿尾面獨紅白如宿飽,非興泰誘養而何』?左右皆驚。興泰遂無復置辯。
樂舞生蕭振綱銜舊怨,群毆諸生陳詢益於道,而誣其包捐僥賴,以鄭桐為證。桐稱武生,府君望桐非端士,問曰:『汝武生之名即鄭桐乎』?曰:『鄭棉絃』。『然則汝小名鄭阿桐乎』?曰:『阿福』。『然則鄭桐何謂也』?曰:『字耳』。府君曰:『今人字皆以兩,惟古人乃有一字之字;然則汝其古人乎』?曰:『實字奕桐』。府君拍案大怒曰:『汝訟棍也,僉名花押,豈有吝名字止書其半之理』?鄭語塞。呼陳姓質之,果梅花鄉訟師也。振綱父嘉福,亦諸生,老矣。呼之堂上,曰:『鄭桐詭名,已首服矣。汝子行兇毆剝,假券欺官,乃盜賊光棍所為,應死;吾憐汝老,舐犢,事非本心,以實告,當曲宥汝子』。皆叩頭謝。
餓丐溺水死,有鄭侯秩之妻告蕭邦武等五人毆迫落水,其子鄭阿伯載屍以來,母子杖衰,哀動左右。驗之,則屍已腐爛。府君心疑,勒令阿伯母子自行收殮,眾皆駭愕。府君呼邦武五人:『若等知鄭侯秩未死否』?皆曰:『不知』。『然則若自甘償命乎』?皆涕泣。府君曰:『無益也。侯秩舊充保正,縱盜殃民;今見我來,畏法,更逃遁行詐耳。潮之逋逃藪,不過惠來、海豐、甲子所、碣石諸路,亦何難獲』?越五日,邦武果於惠來獲侯秩以歸,觀者如堵,皆拊掌大笑。陳氏阿伯伏地請死。並獲其造謀之訟師陳阿辰並治之。潮人以為死丐得妻子也。
府君治獄固嚴,然詳慎周至,多所平反。盜賊罪狀未著者輒釋之。大辟或竟日不食。訟師治其尤者,小犯則反覆開導,戒以自新。人皆感悅。至於翻李振川之成案,力爭兵丁蔡高之非辜,雪劉公喜文實之冤誣,折林賢娘之長舌,人以為包孝肅復生,政聲大震。
然府君性伉直,治獄平反,數與上官忤,忌之者亦日以起矣。初,制撫以潮屬數饑請於朝,撥省倉西榖貯各縣備賑。惠潮觀察,故為廣州守,自請以存留榖價糴運,省勞費。運官船戶,挾勢甚張,沿途盜賣,雜取扁榖糠紕,和以水,各縣吞聲。府君盡得其實,寘船戶於獄。運官稱觀察之命,請釋之。府君以事經通詳,不許。觀察銜之,屬藩臬誣揭六款,栽贓千餘。所革漁船例金,其首也。漁人賫石刻鳴冤,弗省。奏上,奉旨革職,而觀察旋陞臬司,周納成獄。二邑士民奔走欷歔,挈榼提筐,相望於道。惠來人王希五,年八十餘,攜米五升、雞子十數枚為饋,拄杖行二百里謁府君曰:『天乎!公乃至此』!涕泗交下。制府郝公再訊,心知其冤,貽書撫軍謀昭雪。諸公固持之。然粵中官民無不知其冤,即諸公亦心知之而不能悔也。
郡守胡公延修府志,出府君於獄。諸款賴士民投匭,上官同寅傾囊集腋,依限結案,例得回籍。制府鄂公素稔府君才名,留府君幕府,相得極歡。是時郝公方調總督福建,而臺灣諸番作祟,固要入閩。府君感鄂公意厚,固辭;為條陳臺灣十事。十年冬,鄂公具摺申明被誣始末,奉特旨赴京。十一年三月引見奏對良久,命署廣州知府,賜御書諭訓詩文及貂皮、紫金錠、香珠等物,溫綸獎勵,蓋異數也。
府君自以受皇上殊遇,廣州省會重地,旗、民雜沓,番舶出入縱橫;而香山澳門,紅夷築城設砲臺,居然天險,思所以調劑振刷之,以上報國恩,酬鄂公知己。故至則謂不孝雲錦曰:『吾以身許國,自今家事汝任之,慎勿溷吾也』。
詎意天奪之速,抵任一月,遽齎志以歿耶!嗚呼痛哉!府君素強健,抵任後偶憊,以為長途受暑,不為意。六月二十日忽患痰喘,翌日疾革。謂不孝等曰:『我無以報皇上,汝等當勉勵為國家有用之人才,繼我未竟之志』。問以家事,不答。頃之,纊屬。時雍正癸丑年六月二十二日辰時也。距生康熙庚申年八月二十七日未時,享生五十有四。嗚呼痛哉!
府君治家寬而整,與叔父同財終其身。病近世兄弟多不相屬,立宗子法。既通籍,未嘗一日忘貧賤,茹蔬衣敝。親友急,至納質稱貸而予。雖歷患難,未嘗輕受人一錢。少時以文章經濟自命,晚年一意濂、洛、關、閩之學,闢異端、斥佛老。在潮日,謁大忠祠,見佛像堂皇,問吏:『此祀文丞相,佛何為者』?吏曰:『丞相在佛座後』。視之果然,府君曰:『僧可杖也!汝潛移佛像踞佔忠臣宅,是陷佛於不道也。且春秋有司致禮,爼豆以羊豕,佛其安坐而饗之乎』?亟命撤去,移文丞相中堂,乃拜。其嚴氣正性類如此。在官以人心風俗為急,簿書應手裁決。嘗自言:『惟誠可以生明,惟勤可以補拙』。其遇事一以忠信為主,不為苟且務外以徇人。深求乎理之所以然,而盡其所當然。昧爽而起,夜分而息,故事無不豫。家居嘗以豫名其齋,然伉直之性,不以勢怵利誘而少有所回護顧惜,故不免於忌嫉。而正人君子壯其節、亮其心,終愛而敬之也。雅意著述,風雲月露不以染其筆端,見忠孝節義必紀之。修一統志,盡海內外之山川風土、百蠻雕題鑿齒之情形,無不瞭如指掌。東南海疆,尤熟悉而加意焉。病宋史繁蕪,嘗於潮陽獄中釐正而欲更修之,未就。今存於家。在獄踰時,色怡而貌益睟,誦讀聲朗朗出金石,識者有以覘其所養,而知其復起也。既起矣,溘然以逝,天也,尚何言哉!
所著鹿洲初集二十卷、女學六卷、東征集六卷、平臺紀略一卷、棉陽學準五卷、鹿洲公案二卷、修史試筆六卷,俱付梓行世。女學最先出。平臺、東征成於征臺幕府。學準、公案成於潮、普署中。鹿洲初集則分年而輯成之。修史試筆則在京與高安相國編訂歷代名臣傳所成也。
配恭人許氏,有淑德,與府君相莊,共甘苦。男六人:長雲錦,福建水師提標功加署都司僉書,娶林氏,浙江定海鎮總兵官諱亮女、御前侍衛朝翼妹;次雲龍,業儒,娶林氏,甘肅巡撫贈尚書諱日瑞曾孫、庠生諱從龍女;三雲翔,聘處士陳諱天珠女;四雲翼,聘黎氏,己丑進士奉天府尹兼盛京刑部侍郎諱致遠女;俱許恭人出。五雲鶚,未聘;六雲燦,聘王氏,候選縣丞管理廣東海矬場鹽務諱湄女;庶母林孺人出。女二:長適都司僉書管漳鎮左營把總事江諱藎臣子、邑庠生漢;次許字太常寺卿黃諱性震孫、邑庠生諱尚柔子日焜;俱許恭人出。孫二人:成德,雲錦出;成功,雲龍出;俱未聘。女孫一,許字南澳鎮總兵官聶諱國翰孫、水師提標中營把總世雄子麟瑞,雲錦出。
府君歿後之旬有二日,鄂公及上官同寅諸君子憐其貧,斂金以助,得扶櫬歸于家。不孝等惟府君祿弗償德,業弗究志,用圖所以昭後取信,故不敢飾虛辭以累府君。謹灑血撰次平生行實,伏冀大人先生采擇而誌諸墓焉。謹述。
太傅文華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高安友生朱軾頓首填諱。
●平臺紀略
漳浦藍鼎元玉霖著
天長王者輔近顏評
大清康熙六十年辛丑夏四月,臺灣奸民朱一貴作亂。
一貴,漳之長泰人,小名祖,游手無藝,好結納奸宄,為鄉里所嫉,於康熙五十二年之臺灣,充臺廈道轅役,尋被革,居母頂草地飼鴨為生。其鴨旦暮編隊出入,愚甿異焉。奸匪過者,輒款延,烹鴨具饌,務盡歡。時承平日久,守土恬熙,絕不以吏治民生為意,防範疏闊,一貴心易之。
辛丑春,鳳山縣令缺,臺郡太守王珍攝縣篆,委政次子,頗踰閑,徵收糧稅苛刻。以風聞捕治盟歃者數十人,違禁入內山砍竹木者百餘人,奸匪遂藉為口實,日誣謗官府短長,搖惑人心。
有黃殿者,居羅漢門,與朱一貴善,時謀不逞,往來密洽。三月,李勇、吳外、鄭定瑞等相率之羅漢門,見一貴曰:『今地方官長但知沉湎樗蒱耳,種種不堪,兵民瓦解,欲舉大事,此其時乎』!一貴曰:『然。我姓朱,若以明朝後裔聳鄉村,歸者必眾』。皆曰:『可』。
夏四月十有九日己酉,李勇、吳外、鄭定瑞、王玉全、陳印等五十二人,即黃殿莊中奉一貴焚表結盟,各招黨羽得數百人,立賊幟書「大元帥朱」,夜出岡山襲劫塘汛。
辛亥,警報至郡。總兵歐陽凱集將弁議出兵。中營遊擊劉得紫請行,弗許。右營遊擊周應龍者,龐然魁偉,素議論風生;令以兵四百人殺賊。又白道府,遣臺灣縣丞馮迪調新港、目加留灣、蕭壟、麻豆四社土番隨之前往。岡山距府治三十里,賊勢未盛,疾趨可滅也。
是日,細雨霑泥。應龍率兵番行五里,駐半路店。翼日,再進十五里,屯角帶園。賊夜出槺榔林,汛防把總張文學迎戰,敗績,棄鳥鎗、藤牌,軍械為賊所得;應龍隔一溪不能救。賊復掠大湖,殺汛兵,飽所欲而去。
南路賊首杜君英於是日遣楊來、顏子京率其眾百人之一貴所,稱君英在下淡水檳榔林招集粵東種地傭工客民,與陳福壽、劉國基議共掠臺灣府庫。又有郭國正、翁義起草潭,戴穆、江國論起下埤頭,林曹、林騫、林璉起新園,王忠起小琉球,皆願從君英攻府,約朱一貴共事。
癸丑,朱一貴移屯岡山之麓。周應龍兵至小岡山,遇賊,與戰。千總陳元、把總吳益等奮力掩擊,賊大敗,退走入山,奪袁交友莊屯住。應龍收兵紮二濫。楊來、顏子京亦回下淡水。
甲寅,周應龍在二濫,傳令兵番殺賊一名賞銀三兩,殺賊目一名賞五兩。土番性貪淫,殺良民四人,縱火燔民居,復斃八人;聞者股栗。乙卯,遠近賊黨借兵番殺掠為辭,鼓煽沿途村莊,迫脅居民,分授以幟。由是各鄉紛紛響應,豎賊旗幟。應龍進劄楠仔坑,得南路營參將苗景龍警報,稱林曹諸賊夜攻新園,奪軍器,下淡水營汛已陷。
丙辰,周應龍復行十五里,宿南路營。丁巳,官軍遇賊于赤山。杜君英、朱一貴兩路夾攻。戰方合,周應龍以後隊遽退。千總陳元戰死。把總周應遂被擒。吳益重創,佯死陳元屍側。李碩負傷走。周應龍逃歸府治。一貴率群賊大隊隨之。
君英偕陳福壽、劉國基、戴穆、翁飛虎、江國論、郭國正、楊來、顏子京、林曹、林騫、林璉、鄭文苑、王忠等攻鳳山縣。南路營把總林富戰死。守備馬定國戰敗自刎死。參將苗景龍逃匿萬丹港漁寮三日,為穆周、林泗所擒,獻郭國正;國正令林泗、翁義殺之,以其頭獻朱一貴。
郡中聞赤山之敗,譁然大震,文武各遣家屬宵遁,先後駕舟並出鹿耳門,士民相率逃竄。戊午,總兵官歐陽凱、遊擊劉得紫率兵千餘人,臺協水師副將許雲率兵五百,出劄春牛埔,列營以待。軍中夜驚,鎮兵四散。己未黎明,稍集,人無戰心。臺廈道梁文煊、知府王珍、同知王禮、臺灣知縣吳觀域、諸羅知縣朱夔等,捐銀一千五百兩,躬歷諸營勞軍。庚申,賊至。鎮協將弁鎗砲齊發,許雲躍馬當先陷陣,水師弁兵決命奮勇,陸師繼進;賊大敗,退屯竿津林。把總陳宋見周應遂被縛牛車,力追殺賊,救應遂回營。而鎮標把總許陞、黃陞見賊勢浩大,終當復來,徑引去。
是時,水師左營遊擊游崇功巡哨笨港,聞報,以兵還入鹿耳門,遇文武眷舟,嘆曰:『官者,兵民之望,官眷逃則人心散,大事去矣』!登岸赴敵。其婿叩馬請區處眷屬,崇功厲聲曰:『今日遑知有家哉』!麾眾疾馳春牛埔。
五月朔日辛酉,賊眾數萬俱集。劉得紫率守備張成,以兵堵截中路口,在半路店迎敵。歐陽凱、許雲、游崇功率弁兵在春牛埔迎敵。杜君英、朱一貴合兵衝殺。鎮兵忽內亂。百總楊泰綽號達家勇者,先通賊為內應,刺歐陽凱墜馬,群賊交刃截其首而去。守備胡忠義、千總蔣子龍、把總林彥皆死之。汀州鎮標把總石琳帶兵之臺換班、亦戰死。海壇把總李信創重已死,有王宋者憐而欲埋之,復蘇,乃與偕匿他所。劉得紫聞敗,率兵還救,所乘馬為賊砍倒,與守備張成俱被擒。副將許雲衝突血戰,殺賊數百人;與遊擊游崇功、千總林文煌、趙奇奉、把總李茂吉奮臂大呼,所向披靡。自黎明戰至日中,矢窮砲盡。雲重創遍體,墮馬步行,猶手刃數十賊,勢孤無援,左手被賊斫斷,乃罵曰:『生不能殺盡逆奴,死必來殲滅汝等』!賊怒,剮雲屍。游崇功單騎殺賊數十人,馬蹶被殺。林文煌、趙奇奉俱戰死。李茂吉為賊所執,至南較場,見戴穆,挺立岸然。穆怪其不跪,叱之曰:『若兵耶』?茂吉曰:『官』。穆曰:『把總微官耳。若壯士降,當以汝為將軍』。茂吉瞋目厲聲罵曰:『我朝廷命官,豈從汝作賊』!舉足踢賊案,案翻。奮力斷縛,直前欲奪刀殺賊,賊眾舉刀共斮之。頭腦破裂,尚指賊痛罵如初,氣絕乃已。
官兵既敗,臺協水師中營遊擊張彥賢、右營遊擊王鼎、守備萬奏平、凌進、楊進、千把總朱明、劉清、鄭耀等率兵千餘人,戰船四十餘號,聯■〈舟宗〉揚航,逃出澎湖。鎮標左營遊擊孫文元奔至鹿耳門,赴海死。右營遊擊周應龍、中營把總王丑附商船逃歸內地,直走泉州。把總李碩、陳福、尹成、道標守備王國祥、千總許自重皆逃澎湖。臺廈道梁文煊、知府王珍、同知王禮、臺灣知縣吳觀域、縣丞馮迪、典史王定國、諸羅知縣朱夔、典史張青遠,皆一時相率登舟,慮港內商漁艇艦為賊所有,盡驅出鹿耳門,齊赴澎湖。
先是粵民高永壽在笨港負販為生,有病者於破廟餓且死,永壽活之。一日至南路,遇前所活人,欷歔感泣,引之深山中,設酒殽相待,賊也。與見朱一貴,刀鎗森列,言倡亂謀甚悉,邀永壽入夥,佯許之,乘間逃回,赴南路營告變;弗信。至府,復告之鎮道;鎮道以為狂疾,會審嚴刑,坐妖言惑眾,將論殺,從寬責逐過海,遞回原藉。(賊平後,制府移檄粵東,喚高永壽至臺,尋向日所見賊營故處,不可得。令往羅漢門看之,亦不是。再至南路郎嬌,遍尋上下山谷,月餘乃還。據高永壽言,昔日如夢如醉,想是命當受刑;今遍覓諸山,並無其處,亦異事也)。
又安平兵竊賣火藥,載往接濟,事發,亦置弗問。又一僧異服怪飾,周遊街巷,詭稱天帝使告臺民,四月杪有大難,難至,惟門設香案,以黃紙為小旗,書「帝令」二字插案中,可免。及賊至,家如僧言,故官兵見者以為百姓從賊,多慌亂,以及于敗。
群賊攻破臺灣府,蓋朔日午刻也。杜君英先入住總兵官署。朱一貴繼入居臺廈道署。同開府庫,分掠金銀。復開紅毛樓。樓故紅彝所築,舊名赤嵌城,紅毛酋長居焉。鄭氏以貯火藥軍器。四十年來,莫有啟者。賊疑為金銀窖,故發之,得大小砲位、刀鎗、硝磺、鉎鐵、鉛彈如山。癸亥,立朱一貴為偽王。通天冠、黃袍、玉帶,皆取之優。群賊擁坐堂上呼萬歲,偽號永和。
北路奸民賴池、張岳、鄭惟晃、賴元改、萬和尚、林泰、蕭春等,亦于是月朔日,豎旗聚眾。越三日,環攻諸羅縣。北路營參將羅萬倉、千總陳徽、把總鄭高、葉旺,分門迎敵。萬倉當其南,出死力拒戰,兵單無援,賊陳碧以竹篙鎗戮其喉顛,張岳、賴元改揮刀殺之。萬倉側室蔣氏聞兵敗自經死。陳徽、鄭高遯入山,集鄉民自保。乙丑,賴池、張岳、鄭惟晃、賴元改將羅參將首賫至府,獻朱一貴請功。
一貴見全臺俱陷,揚揚得意,以為莫已誅也。遂倣俳優,登高臺,鳴鐘伐鼓,呵唱拜跪,大封群賊。以王玉全為偽國師;王君彩、洪陣為偽太師,杜君英、陳福壽、李勇、吳外、翁飛虎、陳印、戴穆、鄭定瑞、郭國正、顏子京、楊來、黃殿、劉國基、黃日昇、江國論、王忠、林曹、薛菊、林騫、林璉、陳正達、張看、賴池、賴元改、鄭惟晃、鄭文苑、陳成等為偽國公;張岳不受公爵,為偽將軍;陳燦、蘇天威等為偽侯;張阿山、卓敬、陳國進等為偽都督;蕭斌、詹遴為偽尚書,內閣辦事;麻思、林玉為偽輔駕大將軍;其餘偽文職部科以下、偽武職總兵副將以下,不計其數。以鄭定瑞、蘇天威同領兵三千鎮守鹿耳門。是時偽職填街,摩肩觸額,優伶服飾,搜括靡遺。或戴幞頭,衣小袖,紗帽金冠,被甲騎牛;或以色綾裹其首,方巾朝服,炫黃于道。民間為之謠曰:『頭戴明朝帽,身穿清朝衣;五月稱永和,六月還康熙』。蓋童孺婦女皆知其旦暮可滅而擒也。
先是遊擊劉得紫被擒,引頸受刃;賊素重其名,弗忍殺。得紫曰:『吾為天子命官,不可不死;但求埋吾帥屍首,死瞑目耳』,賊黃日昇嘉其義,聽之。收埋畢,復禁之學宮朱子祠,求死不可得。賊與言,弗應。進食,弗食。七日仍不死。士民兵僧進粥苦勸,皆弗食。至是諸生林皋、劉化鯉為言諸賊可滅狀,當報仇,得紫始受民餽食,啜粥延命,以待大師,作恢復計矣。
臺中逃竄各官及避難民人,于壬戌、癸亥兩日咸到澎湖。澎協將弁倉皇不知所措。見群情洶洶,而臺中文武俱至也,亦各出家屬登舟,將渡廈門。百姓婦女,爭舟雜沓,哀聲震海岸。右營守備林亮聞之,請協營主將掣回登舟各家屬,死守澎湖。諸將猶豫不決,亮厲聲曰:『朝廷以海外封疆付我等,正為緩急倚賴,非徒昇平食祿廩、營身家已也。今鋒刃未血而相率委去,他日駢首市曹,寧能免乎?丈夫不死則已,死則死忠義耳!請整兵配船,守禦要害,俟賊至決一死戰。戰不捷而亮死,公等歸亦未遲』。皆曰:『諾。願死守』。亮馳出江干,徑申主將號令,拔所佩刀,驅官民家屬各登岸,眾心始固。
是時,水師提督施世驃見難民船到廈,方知臺變,然未意全郡遽陷也。賊入府時,文武倉皇潰亂至澎湖,喘息稍定,乃具文申報。丙寅,報至廈門,世驃集諸將議曰:『臺寇猖獗極矣,六七日間全郡俱陷,此殆非小敵也。今數百艘逃入內地,脫有奸徒混跡,乘虛鼓煽,廈島一搖,罪可言哉!其各謹巡防、嚴守禦,無敢懈怠』。浙閩總督覺羅滿保聞臺陷,念廈門為控制臺灣咽喉,閩南沿海根本重地,不可不親行彈壓,以定人心,為進取恢復之計。會商巡撫呂猶龍綏輯省城,糧餉軍需諸務屬焉;密疏告變,且言星馳赴廈狀,請皇上稍寬督責,剋限一月,務必掃除兇醜,復還土疆。復念廈門地褊人眾,軍興旁午,米價易騰,先移檄浙江、廣東兩省運米之廈,會布政使沙木哈督買延建上游之米運載赴廈平糶。飛咨促提督施世驃,刻期出師。檄召南澳總兵官藍廷珍,星赴廈門,面商征臺機務。以糧驛道韓奕總理廈門軍前糧餉、調撥軍需、僱募船隻諸事。偕督標左營參將王萬化、撫標左營遊擊邊士偉,先兼程赴廈,宣諭百姓使無恐。量調閩省水陸各標營將備弁兵,悉由水道赴廈,聽候調遣。
庚午,總督覺羅滿保發三山。壬申,抵泉之塗嶺,連接南澳鎮稟函,大喜曰:『藍總兵所見,事事與吾吻合,吾調此君,平臺得人矣』!蓋廷珍聞臺警,條陳進兵事宜,首請總督駐廈,就近督師,而滿保已兼程疾趨三日,澳稟適至,又喜其指畫謨謀,皆洞中窽會,知為帥必能成功,故云爾也。時陰雨連旬,乘竹兜子從數騎行泥淖中,所過人莫知為制府者。乙亥,至廈門,則提督施世驃已登舟出港兩日矣。
初,廈島居民,聞臺變倉猝,疑賊且長驅澎廈,而泉漳山僻無賴,囂囂偶語,四處有揭竿嘯聚之謀。居郡邑者攜眷屬遯深山,居鄉村者入郡邑,岌岌乎動矣。又聞各路徵兵,恐所至騷擾,米價騰貴,市里驚惶。及總督至廈,從容鎮靜,民乃晏然。召募丁壯,籍游手,皆隸軍中,伏莽萌芽,潛消淨盡。所徵各鎮協標營兵,多從海舟赴廈。陸行至者,亦處之舟中,人給銀米蔬菜有加。嚴令肅伍,船止許一人登岸,買辦所需,悉依民價。故雖大師雲集,而街巷寂然,不見兵革。未幾,所檄移諸路運載米石數萬俱至,米價頓平,民益歡慶忘亂,屈指臺郡可復也。
臺中群賊互爭雄長。當內地總督過塗嶺之日,正朱一貴、杜君英海外吞併之時。先是君英入府時,欲立其子杜會三為王,眾不服,立朱一貴。君英故恚甚,每事驕蹇,掠婦女七人閉營中。而一貴出令禁淫掠。戴穆強娶民間婦女,一貴殺之。以洪陣私鬻偽劄,並殺洪陣。君英所掠女,有係吳外戚屬者,外請釋之,不聽,怒欲相攻。一貴遣楊來、林璉往問,君英收縛來、璉。一貴怒,密謀李勇、郭國正等整兵圍攻杜君英,敗之。君英與林沙堂等率粵賊數萬人北走虎尾溪,至貓兒于屯劄,剽掠村社。半線上下,多被蹂躪。所未至者,惟南崁以北爾。
淡水營守備陳策聞臺郡陷沒,恐賊人將至,督弁兵堅守,招集鄉壯,分怖要害。有奸民范星文潛蹤入境,欲煽惑番民為叛,策擒而斬之。遣隊目鄭明、蔡武赴廈請救,則總督滿保已先于塗次移咨巡撫呂猶龍,就省撥兵賃船,從閩安直向淡水。及至廈,復以十艘配兵五百名,令金門守備朱燕、北路營守備劉錫帶領救淡。鄭明、蔡武所坐船遭風飄入澎湖,施世驃復遣澎湖協右營遊擊張駥領兵前往。及鄭明等至廈,則呂猶龍自省調發援淡之兵船亦至廈。滿保遣千總李郡賫令箭帶領,並會諸路官兵星赴淡水應援。統計前後發往救淡之兵共一千七百餘名。
二十有七日丁亥,南澳總兵官藍廷珍單騎到廈,所部舟師繼至。總督滿保大喜,與定平臺方略,委令總統征臺水陸大軍,帶領將弁八十餘員,目兵丁壯八千餘名,營哨、商艘、杉板、頭膨仔等船四百餘號,舵工水手四千餘名,會提督施世驃於澎湖,剋期進剿。祭江誓師,滿保躬造海濱送之,廷珍意氣慨慷,從容謂滿保曰:『草寇不足煩區處,某一登彼岸,大人可即奏報蕩平也』。
六月朔日辛卯,樓船出廈門港。翼日至青水溝,颶風驟起,浪高桅末,幾覆溺者數次。三軍相顧動色。藍廷珍親操舟御風飄至銅山。戊戌,風定,發銅山。庚子,到澎湖。會提督施世驃分定調遣。計先後赴澎湖從征將弁督標左營參將王萬化、陸路提標中營參將林政、後營遊擊范國斗、將軍標右營遊擊魏天錫、撫標左營遊擊邊士偉、水師提標右營遊擊王良駿、前營遊擊林秀、後營遊擊許華、金門鎮標右營遊擊薄有成、銅山營遊擊鄭耀祖、海壇鎮標左營遊擊謝希賢、閩安協標左營遊擊朱文、福寧鎮標右營遊擊郭祺、汀州鎮標遊擊王紹緒、漳州鎮標左營遊擊齊元輔、雲霄營遊擊金作礪、興化鎮協標右營遊擊胡璟、原任海壇鎮左營遊擊李祖、原任黃巖鎮中營遊擊陳允陞、澎湖協右營守備林亮、海壇鎮右營守備魏大猷、南澳鎮左營守備呂瑞麟、閩安協右營守備洪平、陸路提標右營守備康陵、水師提標左營守備高得志、泉州城守營守備鄭文祥、興化協左營守備劉永貴、同安營守備葉應龍、烽火營守備蔡勇、漳浦營守備蘇明良、安平協千總董方、及各標營千總胡廣等、把總蘇榮等、俸滿千總林君卿等,共參、遊、都、守、千、把一百二十餘員,目兵丁壯一萬二千餘名,大小船六百餘號。舵工水手六千餘名。軍火、器械、米、鹽、蔬菜一切軍需,皆總督滿保自廈整備,靡有欠缺。所用商船,俱發價僱募;嚮義不受值者,量給外委、守備、千把總銜紮以鼓勵之。
復慮大兵進勦,澎島單虛,檄召金門鎮總兵官黃英、統領海壇鎮標右營遊擊李殿臣、羅源營遊擊王良翰、福州城守營都司李經世、將軍標左營守備黃元溥、水師提標後營守備何重申、桐山守備閆威、長福營守備王晏、協同副將羅光乾、左營遊擊陳國星、守備邱延祚等,督官兵防守澎湖。其餘繼至者,皆令赴施世驃、藍廷珍軍前從征。
先是周應龍逃回泉州,為陸路提督穆廷栻獲送總督軍前。而施世驃至澎湖,亦將臺變逃回將弁張彥賢等十餘員押解之廈。總督滿保將按軍法,數人者皆請死于敵,冒矢石立功贖罪,許之。令千總游全興管押征臺。至是亦到澎聽調遣。則周應龍、張彥賢、王鼎、王國祥、萬奏平、凌進、楊進、朱明、劉清、鄭耀、陳福、尹成、李碩、陳奇通等,合之牛龍、許自重,為臺變逃回十六員是也。
而澎協右營把總吳良在臺灣修理戰艦,臺陷從賊,為賊謀取澎湖,領偽劄百張,白金五百兩,偕其黨十二人至澎。施世驃故納之。夜使人醉其同行者酒,逆謀頗露。搜得偽劄,窮治之,遂盡吐賊中情形。知賊黨相攻,百姓不附。藍廷珍言于世驃曰:『群盜皆穿窬烏合,畏死脅從,乖離渙散,一攻即靡。但其眾至三十萬,不可勝誅。且多殺生靈無益。以某愚見,止殲巨魁數人,餘反側概令自新,勿有所問,則人人有生之樂,無死之心,可不血刃平也』。世驃曰:『善』。戒將弁登岸之日,無得妄殺,賊來降者悉縱還家,門戶旗幟書「大清良民」者即為良民,惟拒敵者乃斬之。
癸卯,發澎湖,以林亮、董方為前鋒。令外委洪就、洪選等善水者十二人駕小舟,同前鋒先行,于鹿耳門清港插標,記明舟行路徑。丙午黎明,舟師咸抵鹿耳門外。賊目蘇天威率眾據鹿耳門砲臺,疊發大砲。又以小舟扼險迎敵。前鋒林亮、董方以六船冒死直進,亦施大砲攻擊。遙望砲臺火藥堆積纍纍,亮命砲專攻,火藥桶中之火起,燔斃賊無算,賊潰,遂入鹿耳門。
維時海靈助順,潮水漲高八尺,藍廷珍率王萬化、林政等四百餘艘,連檣並進。林亮、董方乘勝掩殺,燬賊船。把總蘇榮爭先,亦同登岸,奪取鹿耳門砲臺,焚其營壘。遊擊林秀、薄有成、守備魏大猷、葉應龍追殺逸賊。蘇天威逃入安平鎮城,與賊目鄭定瑞列兵迎敵。林亮、董方奮勇先登,復陷賊陣。藍廷珍率參將王萬化、林政、遊擊魏天錫、邊士偉、朱文、謝希賢、鄭耀祖、胡璟、郭祺、王紹緒、齊元輔、金作礪、范國斗、李祖、陳允陞、守備呂瑞麟、洪平、鄭文祥、劉永貴、康陵、蘇明良等各弁兵繼之。賊敗走。林亮、董方復登安平鎮城,豎立大軍旗幟,延珍出示安民,蓋日猶未晡也。
安平既得,令鄭耀祖、王紹緒專守安平城,許華守鹿耳門,王萬化、林政、林秀、邊士偉、李祖、康陵、蘇明良駐劄鯤身頭,列守要害。安平百姓喜王師至止,老幼趨蹌,爭給軍食,少壯者自充鄉兵,願導官軍殺賊。是夕,施世驃船到鹿耳門。丁未,乘潮入安平。
朱一貴遣楊來、顏子京、張阿山、翁飛虎率賊眾八千餘人犯安平。林政、王萬化、邊士偉、林秀、王紹緒、鄭耀祖、李祖等各率兵迎敵。千總游全興以張彥賢等十四員同在四鯤身與戰。藍廷珍指揮攻擊。我兵鎗砲連環如雨。復遣朱文、魏天錫、謝希賢、胡璟、林亮、魏大猷、呂瑞麟、葉應龍、劉永貴等駕小船,沿岸夾擊。賊大敗。追至七鯤身瀨口。戊申,魏天錫、謝希賢、魏大猷率把總牛龍、外委守備陳章等,以輕舟載槍砲硝磺烈焰,于塗墼埕、水仔尾等處燒賊巨艦凡四。
己酉,朱一貴復遣李勇、吳外、張阿山、翁飛虎、陳印、楊來、郭國正等率賊眾數萬人,駕牛車,列盾為陣,復犯安平。乃以齊元輔、金作礪、呂瑞麟、蘇明良、范崇勳率弁兵為左拒,王萬化、林政、邊士偉、李祖、康陵率弁兵為右拒,鄭耀祖、王紹緒為後應。賊目翁飛虎率所部烏龍旗為前鋒,驅車擁盾冒砲火衝突,群賊大隊並至。左右兩軍邊士偉、呂瑞麟等大戰于二鯤身。藍廷珍親督大砲,連環齊發,倒賊烏龍旗,破牛車陣。林秀、王良駿、朱文、謝希賢、胡璟、林亮、魏大猷、蔡勇、劉永貴各乘小舟,駕大砲,附岸夾攻。賊眾大敗,入水死者千餘人,斬獲殺傷不計。自是賊人退保府治,不敢再至鯤身,惟沿岸列砲,晝夜固守。我軍分駕小舟,迫岸攻擊,與賊相持。
有西港仔士民,具羊酒到安平鎮,叩迎王師,載家屬為質,願引大兵從西港仔登岸殺賊。提督施世驃然之。庚戌夜,密遣林亮、魏大猷、洪平、董方以兵一千二百名往西港仔。次日,藍廷珍知其事,急言于世驃曰:『謀算必出萬全,不可怙勝輕舉。聞賊多在蕭壟、麻豆間,西港仔乃其肘下;且距府不遠,呼召立應;又多竹林可埋伏,彼若以數千人分佈要害,四面掩擊,亮等一軍危矣』!世驃瞿然曰:『如何』?廷珍曰:『當用全力,以大軍繼之』。世驃曰:『誰當行者』?延珍曰:『此非他人所能任,某不敢辭。公當分遣將備,于瀨口、塗墼埕等處盡力攻擊。賊聞我師北來,必棄營遁,府治恢復,在此一二日間耳』。
辛亥初昏,藍廷珍留所部官兵三分之一會攻府治,率舟師五千五百餘人夜向西港仔進發。翼日黎明,在竿寮鄉登岸,令諸舟悉回安平。諸將曰:『登岸棄舟,何也』?曰:『示軍士必死無還心!今日戰勝,明當直抵府治耳』。言未已,諜者報賊在蘇厝甲,與林亮、魏大猷決戰,勢甚張。廷珍分兵八隊:以魏天錫、金作礪、葉應龍、武舉倪鴻範等率兵千人,副林亮、魏大猷、洪平、董方為前鋒;林政、李祖兵千人為左翼;王萬化、邊士偉兵千人為右翼;復以胡璟、劉永貴、范國斗、范崇勛分兵千人為左、右奇兵;蘇明良兵四百為後應;呂瑞麟兵七百為遊兵;廷珍親率陳允陞、陳章、林君卿、周宣、藍弘沛、何期有等領親丁精銳五百人為中軍;並進。賊目林曹、江國論、黃殿、林騫、林璉等率眾來迎。前鋒軍奮力衝殺,左右兩翼奇兵繞賊陣後,首尾夾擊。遊兵突出竹林,橫衝賊陣。中軍虓闞殺進,鎗砲震天。賊大敗,潰亂奔竄,追斬俘獲,縱橫遍地。薄暮至犁頭標。廷珍料賊必夜劫營,漏初下,傳令撤帳房,捲旗幟,露刃伏芒蔗間。賊果至,不見大營,大驚。須臾,我軍突出衝殺,賊大敗奔散。自是膽落,不復有戰心矣。
癸丑,廷珍督大兵南下,復敗賊於木柵仔,追殺至蔦松溪,直搗臺郡。朱一貴率群賊數萬遁去。廷珍收復府治,出示安民,駐劄萬壽亭。水師提督施世驃于先一日傳令水陸官兵並進。遊擊林秀、王良駿、薄有成、齊元輔、郭祺、王紹緒、鄭耀祖、守備鄭文祥、千總游全興與張彥賢等十四員,從七鯤身陸路至瀨口,攻府治之南;遊擊朱文、謝希賢、守備高得志、蔡勇等分坐小船,于鹽埕、塗墼埕、大井頭攻府治西南。賊盡驅精銳拒戰。我軍賈勇爭先,遂奪塗墼埕,燬賊營。至晚屯南較場。癸丑,與總鎮藍廷珍俱會府治。萬姓歡呼,復見天日,家家戶外設香案,拜迎王師。廷珍一一慰撫之。遣外委守備陳章飛航至廈,赴總督覺羅滿保軍前報捷。乙卯,提督施世驃登岸,率大兵屯較場,藍廷珍仍駐萬壽亭。
據弁兵先後報獲殺害歐陽總兵之達家勇、殺害許副將之黃龍、殺害羅參將之陳碧、各付其子歐陽敏、許方度、羅世正等,自行處死,以報父仇,凌遲、剖肝、碎屍、揚骨,聽從其便。臺人快之。
閏六月朔日庚申,陳章報捷至廈門。總督滿保檄藍廷珍署理臺灣鎮總兵官事。會巡撫呂猶龍繕疏以捷聞,則施世驃在臺灣軍中,已先自題奏上達矣。
初,臺灣警報于六月至京師,皇帝惻然不忍加誅,乃為諭曰:『諭臺灣眾民:據督臣滿保等所奏,并伊等進摺家人所言,臺灣百姓似有變動。又奏稱滿保于五月十日領兵起程等語。朕思汝等俱係內地之民,非賊寇之比,或因饑寒所迫,或因不肖官員刻剝所致。一二匪類唱誘,眾人殺害官兵,情知罪不能免,乃妄行強拒,其實與眾何涉。今若遽行征勦,朕心大有不忍。故諭總督滿保,令其暫停進兵。汝等若即就撫,自諒原爾罪;若執迷不悟,則遣大兵圍剿,俱成灰燼矣。臺灣止一海島,本地所產,不敷所用,祗賴閩省錢糧養生。前海賊佔踞六十餘年,猶且剿服,不遺餘孽;今匪類數人,又何能為?諭旨到時,即將困迫情由訴明,改惡歸正,仍皆朕之赤子。朕知此事非汝等本願,必有不得已苦情,意謂坐以待斃,不如苟且偷生,因而肆行擄掠。原其致此之罪,俱皆不肖官兵。汝等俱係朕歷年豢養良民,朕不忍勦除,故暫停進兵。若總督、提督、總兵官統領大兵前往圍剿,汝等安能支持?此旨一到,諒必就撫,不得執迷不悟,妄自取死!特諭』。又敕浙江將軍塔拜,以甲二千赴閩協防。巡撫呂猶龍按察使董永芠迎勞於浦城,辦理夫船。永芠素有才名,方嚴不阿,一路問民疾苦,捐俸錢恤災傷,多方撫慰,故兵行而民不擾。浙兵至閩,欲借宿民居,呂猶龍不可。召兩司計議。永芠曰:『靖亂以安民為本,若宿民居,民不堪也』!命署福州府馮璼分撥諸佛寺居之。於是浙兵駐閩者數月,得相安一無所苦。
上諭至閩,則六月二十有五日也。總督滿保檄委興泉道陶範親賫諭旨,往臺灣安撫百姓,並署理臺廈道事。調汀州知府高鐸知臺灣府,分委建寧通判孫魯往署臺灣府同知並臺灣知縣事,海澄知縣劉光泗往鳳山,漳浦知縣汪紳文往署諸羅,俱隨大兵安輯流亡,慰撫各莊社民番。
伊時臺郡既平,提督施世驃、總兵官藍廷珍分遣大兵擴清南北二路。以至王萬化、林政、邊士偉、魏天錫帶領官兵勦撫南路逸賊,收復南路營鳳山縣,擒斬賊目顏子京、鄭定瑞等,安撫下淡水、大崑麓各處人民社番,而南路五百里地方俱皆平復矣。以林秀、薄有成、范國斗、齊元輔、郭祺、胡璟、李祖、鄭文祥、劉永貴、董方、林君卿及游全興帶同張彥賢等十四員往北路勦撫逸賊。原任遊擊劉得紫先于壬子乘間投大師,施世驃、藍廷珍嘉其抗賊不屈,優待之。得紫募丁壯百五十人,請殺賊報仇雪恥,是行與焉。戊午,敗賊于大穆降,斬獲甚多,賊黨降者散者十之九。朱一貴率數千人走灣裏溪。大軍追至茅港尾、鐵線橋,收復鹽水港。朱一貴走下加冬。
俸滿千總林君卿率外委千總張佛等二十人先大軍二十里前行,追殺賊眾,奪牛車、馬匹、砲械。與陳尚珍、楊秀計議,潛通張岳,欲擒朱一貴,先謀去偽軍師王君彩。一貴收君彩殺之。而漳浦人王仁和素往來溝尾莊,與莊民楊石友善,知其族楊旭、楊雄等為一方巨擘,可與謀。以言餂之,石許焉。仁和密告於藍廷珍。廷珍給仁和外委守備,並楊旭、楊石、楊雄等守備、千總各銜劄,令謀擒朱一貴。復有蘇山、黃遵為李祖賫書與楊旭,亦令計擒一貴。於是楊旭與王仁和、楊石、楊雄、陳尚珍、楊秀等密糾溝尾前莊、後莊、小槺榔、新埤、佳走、後潭等莊鄉壯以待。
閏六月五日甲子,一貴率千人至溝尾莊索飯食,楊旭等椎牛餉之,許號召六莊鄉壯相助。一貴往月眉潭,乏食。乙丑夜,其黨散去六百餘人。丙寅,楊雄紿一貴復回溝尾莊。薄暮霖雨,旭備館舍,將一貴等分宿民家,傳集六莊鄉壯,佯為守護。潛以水灌賊砲。夜五鼓,大譁,稱官兵至,金鼓火砲齊鳴。諸賊倉皇驚起,不知所措。楊雄、楊旭、楊石、王仁和等遂擒朱一貴、王玉全、翁飛虎、張阿山等四人,散其餘眾。吳外、陳印各率黨逸出。旭縛一貴等置牛車,赴八掌溪交遊擊林秀,王仁和馳報藍廷珍。廷珍令解赴施世驃軍前,而自往會訊。一貴尚自尊大,欲與提軍抗禮,昂然而立。廷珍至,叱之跪,一貴猶妄稱「孤家」,詞甚不遜。廷珍怒,命捶其足。於是一貴及其黨皆跪,伏罪請死。乃檻送廈門,聽總督覺羅滿保解京正法。又有大排竹人民斬楊來首級獻林秀,秀函至府,竿示藁街。復據林秀等官兵、李必第、楊雄等鄉壯報獲吳外、陳印、李勇、陳正達、盧朱及就撫之林曹、林騫、林璉、鄭惟晃、張看等,俱先後解至軍前。
分遣朱文、謝希賢、呂瑞麟、洪平及自澎調至之守備閆威,以兵收復北路營諸羅縣,擒斬賊目萬和尚等。北路營千總陳徽、把總鄭高率鄉兵來迎。先是陳徽等于六月丙辰起民兵攻復諸羅縣,斬賊目賴元改頭祭羅參將,因王師未至,縣治復為翁飛虎、江國論所奪,仍入山。至是乃出。招撫賊目曾賢、李德,隨朱文等安輯各莊社民番。
分遣汀州鎮中營遊擊景慧帶領官兵收復笨港。又遣林亮、魏大猷、洪平以舟師赴笨港接應,平定沿海上下。而援淡之遊擊張駥、守備李燕、劉錫、千總李郡、淡水營守備陳策等,引兵南下半線。時朱文等已平諸羅,謝希賢引兵北上,與張駥等合。而北路千餘里地方盡皆平復矣。
元兇既擒,餘黨解散。尚有當日倡謀渠魁偽稱國公如杜君英、陳福壽、劉國基、江國論、薛菊、王忠、陳成、鄭文苑及君英之子杜會三等未獲。總督滿保檄藍廷珍擒撫之。重懸賞格,遣目弁外委分途緝捕。
方朱一貴作亂時,有下淡水客莊民人侯觀德、李直三等建大清義民旗,奉皇帝萬歲牌,聯絡鄉壯拒賊。一貴遣陳福壽、劉國基、薛菊、王忠、劉育等領賊眾數萬攻其莊。六月十有九日已酉,侯觀德等逆戰于淡水溪,敗之,陣斬劉育,殺賊兵及迫入水死者數萬計,屍骸狼藉溪沙澗。陳福壽窮蹙自刎,為賊徒所救。聞王師已進安平五日,乃遁入山。劉國基、薛菊、王忠俱逃之郎嬌藏匿。至是外委陳章遣諜至郎嬌蹤跡之。國基等三人皆在。章因與林尚、蘇庚駕舟赴郎嬌招撫,諭以國恩寬大,邀與俱來。三人皆首肯。有提督差員某繼至,責賊迎拜不如禮。王忠聞之曰:『今如此,到郡可知』。遂逃去。章以劉國基、薛菊見藍廷珍。廷珍好言慰藉,以恩禮加之。
七月癸丑,江國論、鄭元長等復聚餘黨豎旗于阿猴林。藍廷珍發兵追勦。群賊已散,繫旗林木中,國論、元長逃北路。其黨陳逸謀于差員張騰霄,騰霄偕逸往撫之,乃與俱至。廷珍為之美衣服,聽其出入遨遊,而陰使人為之備。於是就撫諸賊,皆忻然自慰曰:『江國論且然,我曹無患矣』。
六月,捷報至京。朝廷先得施世驃奏,大喜,特授賫摺人戴進官把總,賜世驃東珠、朝帽、蟒袍、黃帶,異數有加。又以淡水營守備陳策陞補臺灣鎮總兵官加左都督。
時臺中癘疫盛行,從征將士冒炎威、宿風露,惡氣薰蒸,水土不服,疾病亡故者多。參將林政、王萬化、遊擊許華,先後俱歿于軍。
八月十有三日辛未,怪風暴雨,屋瓦齊飛。風雨中流火條條,竟夜燭天。海水驟漲,所泊臺港大小船,擊碎殆盡,或飄而上之平陸。拔大樹,傾牆垣,萬姓哀號,無容身地。施世驃、藍廷珍各終夜露立風雨中。軍士蜂擁相攜持,不敢動,稍舉足則風颺顛仆,或裂膚破面流血。翼日霽靜,郡無完宅,壓溺死者數千人,浮屍蔽江,瓦桷充路。署臺廈道陶範、府縣高鐸、孫魯等,躬歷民家,拊循流涕,發倉賑貸,瘞死扶傷。以風災飛報上聞,朝廷發帑金賜恤,殘黎始得更生。
諸羅一縣未被風災,而餘孽楊君、李明等聚黨劫掠鹽水港。藍廷珍遣人緝捕,悉擒之。又林君等煽誘奸民,豎旗六加甸,俱為知縣汪紳文所獲,並解至府,會同陶範、高鐸、孫魯等質訊。僉議押解內地。廷珍曰:『甫平思亂,既赦復叛,此曹不可活也。今解入內地,不能不牽累無辜,恐民間人人自危。且上下審駁奏報,往返動隔經年,海外反側地,非樹威不足彈壓。吾於就撫者加之恩,擒者棄諸市,庶奸徒悚息,可淨盡根株耳。亟梟示眾。定民心而固疆圉。有罪某自當之。軍中義得專殺,無預諸君事也』。皆曰:『諾』。九月壬辰,梟楊君、林君等為首四人,竿示其處,餘黨分列杖斃、枷馘、責逐過水。
復有黃輝、卓敬在舊社紅毛寮聚謀為亂,聲言羅漢門阿猴林有王忠等數千人接應,剋日攻府。藍廷珍發兵擒捕,搜獲偽劄,與陶範、高鐸、孫魯等會訊。輝與敬直承不諱,並斬之。
陳章訪緝餘孽,復于南路觀音山招撫陳福壽以來。廷珍大喜,留福壽軍中,以家人禮待之,服食皆從厚。遠近賊徒,聞風思歸誠者益眾。杜君英久處山中,晝伏夜走,聞福壽就撫,頗心動。藍廷珍檄外委守備施恩、陳祥,以諜者林生入羅漢門說之。君英恐見賣,欲得福壽面詢情實,即與俱來。廷珍遣福壽同施恩等往。福壽尚病,載牛車以行。君英遂出。廷珍待以恩禮,一如福壽,飲食、居處、遨遊,兩人不相離也。君英尚留其子杜會三未出。越三日,知乃父無恙,千總何勉往說之,會三就撫。蓋九月中旬十數日間,陳福壽、杜君英、杜會三俱羅而致焉。
提督施世驃自風災驚悸疾作,以九月望日癸卯卒於軍。藍廷珍奉檄署理提督印務。
陶範、高鐸見君英等諸賊出入自由,疑日久有意外患,言于廷珍曰:『此曹皆元兇大憝,上所留意,今報獲,旦暮必致京師,與朱一貴並鞠,而公寬大至此,倘逸去奈何』?廷珍曰:『極知此賊失一,身家隨之。但王忠、陳成、鄭文苑餘孽未盡,不得不然』。二人視福壽,君英等所居處,與廷珍臥榻止隔窗櫺,復謂曰:『將軍膽太大矣!推誠至此極耶!萬一中夜有變,將何及』?廷珍曰:『無傷也,遲浹旬即送之廈』。陶範、高鐸皆曰:『難矣!公以撫為名,待之心腹。美衣豐食,恣其宴遊。彼安肯舍而他之。畏罪憚行,作何措置?留之則局不可了,有脫逃生變之憂;抑之則將束縛驅迫,駭人耳目,又恐中山遊魂,謂公從前皆偽』。廷珍曰:『有以處之』。
十月甲戌,呼杜君英等至幕中,紿之曰:『頃接制府來書,欲授若輩備弁,令星速赴廈考驗。天霽風和,即日登舟可乎』?江國論不可,廷珍罵曰:『汝貌輕福薄,固知非有官者之相』。叱退之。杜君英、陳福壽許諾,廷珍大喜,賜金為贐,遣左右送之行。舁婦人輿至幕中,使乘向海岸登舟。呼江國論、鄭元長來,國論等度不可免,強諾請行,亦賜贐舁輿送之去。繼呼杜會三至,亦如之。蓋廷珍欲遣解諸賊,預備三舟,委弁目在舟以俟。自幕府至海濱,分令親隨丁壯,沿途徙倚,密為防備。順則善遣之行,逆則于幕內綑手足,閉輿中如婦人,不動聲色,市井可無有知者。君英等巽順以行,舟中亦善待之。至廈,總督滿保奏報,奉旨解陳福壽、杜君英、會三赴京師,與朱一貴對質。朱一貴、李勇、吳外、陳印、王玉全、翁飛虎、張阿山俱凌遲處死,親屬同坐。陳福壽、杜君英、會三以就撫從寬,斬于市。其餘在軍前擒撫諸賊,先後解到廈門,如黃殿、黃日昇、郭國正、劉國基、林曹、江國論、林騫、林璉、陳正達、盧朱、張岳、張看、鄭惟晃、鄭元長等,總督滿保發臬司收禁福州府獄候審,擬就地正法。
十有一月已丑,臺灣鎮總兵官陳策卒。署提督藍廷珍移咨總督滿保,檄金門鎮總兵官黃英之臺署事。
庚寅,南路餘孽復叛。為首■〈艹〈束刂〉〉 瓜成(即陳成)、蘇清、楊美、林阿尾等,集眾豎旗于石壁寮。隨發南路兵追勦。癸已黎明,千把總何勉、杜雄等率兵搗賊穴,擒蘇清、高三二名。成等奔潰。楊美、王教逃匿下淡水,知縣劉先泗擒獲之。
藍廷珍以羅漢門諸山素為匪類逋逃藪,不大舉搜捕,掃清巖谷,無以淨盡根株。分遣遊擊王良駿、薄有成、守備呂瑞麟率兵從角宿、岡山、刈蘭坡嶺一路搜入羅漢門,守備閆威由仁武莊、土地公崎、阿猴林一路,守備李燕、蔡勇由卓猴、木岡社一路。已亥午刻,咸會羅漢內門之中埔莊。別遣把總林三、陳雲奇、鄭榮才、游寬往大武壟,分路堵截,無令賊竄。庚子,分兵深入搜捕。羅漢內門諸將備,分搜銀錠山、佳白寮、東方木、南馬仙等處。大武壟諸弁目搜礁巴哖、郎包米、大龜佛、大湖等處。窮山密箐,無不遍歷,焚燬賊窼數十所。凡二十七日,乃收軍回營。據搜山將備及差員外委蘇思維、陳祥、李得勝、林福、石瑀、藍敦等先後報獲■〈艹〈束刂〉〉 瓜成(即陳成)、林阿尾、林丁、莊謀、林讀、林齊、鄭教、陳璞等。而石壁寮再叛諸孽,盡行廓清矣。又據報獲鄭文苑、林沙掌、兇死郡(即陳國進)、戇昆(即林昆)、■〈氵〈厂外〈亻鳥〉內〉〉仔吳(即李吳)、洪迎、胡君用等,及臺廈道陶範獲解蕭斌、麻恩、金絲猴(即林玉)等。而朱一貴案內附和倡亂諸賊,悉數俘囚,惟王忠、邱寶宣未獲,遁逃傀儡內山、臺灣山後。藍廷珍分遣外委弁目,諸路訪緝。復令外委鄭國佐、林天成召致山番通事章旺,同入傀儡內山,遍查各社,諭番眾嗣後不許窩留。復令鄭國佐往郎嬌,繞行山後,至卑南覓,傳檄獎諭大土官文結,以官帶補服賞勞之,令起崇爻七十餘社壯番,從山後大加搜捕,將所有漢人逸賊盡縛以來。於是王忠等不敢復入番界,隻身竄伏,束手待斃矣。
前此臺變逃回道府廳縣各文員,朝旨令督臣、提臣會審,發往臺灣正法,並已故知府王珍屍棺剖梟示眾。武賦周應龍等,亦令督臣會同提臣嚴審定擬。署提督尚未班師,十有二月,總督滿保在廈親審諸文員,將原任臺廈道梁文煊、同知王禮、知縣吳觀域、朱夔、知府王珍屍柩、委海澄營遊擊安奎,賫令箭押送之臺,十月八日甲戌決于市。而臺灣縣丞馮迪、典史王定國、諸羅縣典史張青遠,俱羈臺灣縣獄候部文秋後處決。
廣東提督姚堂奉旨調任福建水師提督,署提督藍廷珍遣遊擊王良駿賫印赴廈,剋期班師。總督滿保以地方初定,檄廷珍以南澳鎮仍統征兵,暫留在臺彈壓。
時廷議臺鎮總兵官移設澎湖,臺灣府治設陸地副將,裁去水陸兩中營,將備弁兵撤歸內地另補。民間憂惶,不安寢食,宵小之徒,訛言復肆。康熙六十有一年春正月,差員陳祥、王仁和續獲韓淵、林良等。藍廷珍念訛言搖惑,會商陶範、高鐸、孫魯,以逆賊蘇清等多人在獄,久留未決,恐不足震懾奸頑。二月二十有九日甲申,將蘇清、林阿尾、王教、林讀、林丁、莊謀、林昆、韓淵、林良諸賊梟斬示眾。李吳杖死。楊美先一日病死。陳成、鄭文苑等劇賊十數人,及續獲之邱寶宣、江邦俊,悉解內地,與黃殿等俱禁省獄。候審擬歸案正法。
朝廷以臺疆僻處天外,民間疾苦,無由上達,特命滿漢御史各一員,歲奉差到臺巡視。以南澳鎮總兵官藍廷珍調鎮澎湖。總督滿保疏薦督標中軍副將徐左柱調補臺灣陸路副將。
三月望日庚子,南路下淡水奸民林亨等復謀作亂,以「合心王」三字為勘合,頒于其黨。方貿帛製旗,欲夜舉事,有密報者,守備陳一得率官兵捕之,擒林亨,搜得勘合及偽劄,供稱同謀為首顏煙、李咸、陳法、王帥、王祿等,分遣弁兵圍搜大崑麓罟寮及北路鐵線橋諸處,並獲之。復有餘孽百餘人遁入諸羅後山小石門、得寶寮等處,夜出行劫。藍廷珍密檄北路參將朱文、協防遊擊林秀發兵搜捕。遣署守備李郡、把總鄭高、林時葉分三路並進,復遣把總莊子俊、蘇思惟率兵往大武壟堵截,絕其竄路。夏四月戊午,諸軍齊集會勦,賊已先一夜遁至三林港,焚汛,殺傷兵丁,奪商販小船二,入海逃生。藍廷珍飛遣水師將弁出洋追捕。聞報,在內地青水墘刦坐商船,至銅山洋面又奪坐小漁船;料為潮賊,將散夥登岸,必於樟林、東隴、鴻溝、澄海等處。在三林多有帶傷,又從朱一貴作亂時皆割截髮辮,易于稽察。星夜飛請總督滿保、巡撫呂猶龍移檄粵東,令潮州鎮、道、府、縣密行查緝。仍差千總一員赴潮催提。盡獲劉國華、邱阿路、張阿舜、賴日輝、林阿元、胡阿發、黃阿赤、黃阿五、巫阿盛、陳阿日等賊黨五十七人,皆解閩審訊監候正法。
癸亥夜,又有奸匪百餘人在八掌溪、小溪洲拜旗作孽,行至竹仔腳塘,殺塘兵陳楠、王亙、蘇天貴等三名,比曉皆散,回家為民。廷珍飛調將弁,上下堵截搜捕,寂無蹤跡。差員四路密訪,並令營縣廣差偵探。知縣汪紳文緝獲葉枕、廖猛、賴興、賴勤等,供指同謀聚眾群賊。因遣兵搜捕北埔寮諸山。千總李郡生擒渠魁李慶,奪賊旗械,及所劫贓物,焚燬窼廬。又據參將朱文、知縣汪紳文、守備劉錫、千總何勉、陳章、把總陳雲奇及外委弁目人等,先後緝獲黃潛、蘇齊、張成、李延卿、張烏暢、潮邊、王妙、何歲、張鎮、朱崑生等劇賊四十餘人,俱解內地,收禁福州府獄,候審擬分別正法。
五月,署臺灣府同知兼攝臺灣知縣事孫魯調補諸羅縣知縣。欽差巡臺御史吳達禮、黃叔璥至自京師。六月,新授臺廈道陳大輦、臺灣府同知楊毓健、員外郎知臺灣縣事周鍾瑄及副將徐左柱等,俱先後抵臺視事。
有奸民鄭仕者,綽號急燒疏,復訛言惑眾,招集亡命,謀于六月乙卯夜豎旗,不果。藍廷珍捕治之,得其黨蕭興祖、李柯等數人。甲戊,並擒會汛,搜獲鄭仕家檔柵,開列偽爵人數,一時旁觀,多有駭愕狀。知縣周鍾瑄密白鎮道當堂燒燬,將鄭仕等處死,人心大定。
藍廷珍以副將既至,欲遵旨赴澎湖駐劄,百姓囂囂罷市,環欽差御史、道、府、廳、縣各衙門籲呈請留。而新旨已下,允提臣姚堂所奏,副將仍設澎湖,總兵官仍駐臺灣,水陸兩中營悉還舊制,道標守備弁兵裁歸臺灣鎮管轄,安設南北二路適中要害之處。百姓欣欣,以手加額,歡聲載道。
新調鳳山知縣靳樹畹抵任,署縣劉光泗仍歸海澄。漳浦知縣汪紳文安撫緝捕事竣,仍歸漳浦。靳樹畹染疫病,未幾卒,以同知楊毓健攝鳳山縣事。
雍正元年春正月十有九日已亥,逸盜楊合復謀作亂。合驟聞聖祖仁皇帝升遐,未知新天子即位,乘間思逞,散劄招邀匪類,謀犯郡邑。藍廷珍、高鐸遣外委千總陳椰等擒獲之,窮治其黨,悉解散。
二月,登極恩詔到臺灣,萬姓舞蹈懽呼,共慶太平。士農商旅,安心樂業,無窩匪接濟之人,一二餘孽,棲身靡所,饑餓待斃。
夏四月十有五日甲子,千總何勉在南路鳳山林捉獲王忠、劉富生、陳郡等,藍廷珍遣解內地,聽總督滿保題達正法。朱一貴孽黨盡絕矣。臺灣平。
藍鼎元曰:臺灣治亂之局,迥出人情意計之外。其地方數千里,其民幾數百萬,其守土之官,則文有道、有府、有縣令、大小佐貳雜職若干員,武有總兵、副將、參將、遊擊、守備、大小弁目若干員,其額兵七千有奇,糧儲、器甲、舟車足備。又當國家全盛,金甌靡缺,而朱一貴以餵鴨小夫,欻焉倡亂,不旬日間,全郡陷沒,此豈智能所及料歟!太平日久,文恬武嬉,兵有名而無人,民逸居而無教,官吏孳孳以為利藪,沈湎樗蒲,連宵達曙。本實先撥,賊未至而眾心已離,雖欲無敗,弗可得己。然鹿耳、鯤身,夙稱天險,鄭氏一踞其間,遂歷三世;國家圖之數十年,費錢糧幾百千萬,而後能收之。今不動聲色,七日恢復,巨魁就擒,孽從授首;即使孫吳復生,亦未敢望功成若斯之速也。良由聖祖仁皇帝德福齊天,神威遠震,將卒用命,海若效靈,是以摧陷廓清,不勞而邊疆底定。諭旨遙頒,白叟黃童,無不感激流涕,蓋至仁厚澤,淪浹人心者深也。諸臣或運籌帷幄,出力疆場,克敵致果,功在社稷。欲以鼓勵將來,收千秋百歲用人之效,則不得以其為日無幾少之矣。亂不久,禍不深,削平者之績不大,此非君子之言也。賞罰明,則民易使。今日之酬勳,他年之龜鑑。知此說者,其知未雨綢繆之道乎?臺灣海外天險,較內地更不可緩。而此日之臺灣,較十年、二十年以前,又更不可緩。前此臺灣,止府治百餘里,鳳山、諸羅皆毒惡瘴地,令其邑者尚不敢至;今則南盡郎嬌,北窮淡水,雞籠以上千五百里,人民趨若騖矣。前此大山之麓,人莫敢近,以為野番嗜殺;今則群入深山,雜耕番地,雖殺不畏,甚至傀儡內山、臺灣山後、蛤仔難、崇爻、卑南覓等社,亦有漢人敢至其地,與之貿易。生聚日繁,漸廓漸遠,雖厲禁不能使止也。地大民稠,則綢繆不可不密。今郡治有水陸兵五千餘人,足供調遣。鳳山南路一營,以四五百里山海奧區,民番錯雜之所,下淡水、郎嬌盜賊出沒之地,而委之一營八百九十名之兵,固已難矣。諸羅地方千餘里,淡水營守備僻處天末,自八里岔以下尚八九百里,下加冬、笨港、斗六門、半線皆奸宄縱橫之區,沿海口岸,皆當防汛戍守,近山一帶,又有野番出沒。以八九百里險阻叢雜之邊地,而委之北路一營八百九十名之兵,聚不足以及遠,散不足以樹威,此杞人所終夜憂思而不能寐者也。臺民好為盜賊,不因飢寒。方慶削平,又圖復起。去歲平臺大定之後,尚有布散流言,嘯聚巖谷,復謀作亂者數次,屢經撲滅,歲餘始殄。而王忠一賊,伏匿深山,至我皇上即位,乃克就縛。可見地方廣大,搜捕弗周,雖平臺僅在七日,而拔盡根柢,東擒西勦,亦有兩載艱難。欲為謀善後之策,非添兵設官、經營措置不可也。以愚管見,劃諸羅縣地而兩之。於半線以上,另設一縣,管轄六百里。雖錢糧無多,而合之番餉,歲徵銀九千餘兩。草萊一闢,貢賦日增,數年間巍然大邑也。半線縣治,設守備一營,兵五百。淡水八里岔設巡檢一員,佐半線縣令之所不及。羅漢門素為賊藪,于內門設千總一員,兵三百。下淡水新園設守備一營,兵五百。郎嬌極南僻遠,為逸盜竄伏之區,亦設千總一員,兵三百,駐劄其地。使千餘里幅員聲息相通。又擇實心任事之員,為臺民培元氣。寇亂、風災、大兵、大疫而後,民之憔悴極矣。然土沃而出產多,但勿加之刻剝,二三年可復其故。惟化導整齊之。均賦役,平獄訟,設義學,興教化,獎孝弟力田之彥,行保甲民兵之法,聽開墾以盡地力,建城池以資守禦,此亦尋常設施耳。而以實心行實政,自覺月異而歲不同。一年而民氣可靜,二年而疆圉可固,三年而禮讓可興;而生番化為熟番,熟番化為人民;而全臺不久安長治,吾不信也。顧或謂臺灣海外,不宜闢地聚民,是亦有說。但今民人已數百萬,不能盡驅回籍,必當因其勢而利導約束之,使歸善良,則多多益善。從來疆域既開,有日闢,無日蹙,氣運使然。即欲委而棄之,必有從而取之。如澎湖、南澳皆為海外荒陬,明初江夏侯周德興皆嘗遷其民而墟其地,其後皆為賊窠,閩廣罷敝。及設兵戌守,迄今皆為重鎮。臺灣古無人知,明中葉乃知之,而島彞盜賊,後先竊踞,至為邊患。比設郡縣,遂成樂郊。由此觀之,可見有地不可無人。經營疆理,則為戶口貢賦之區;廢置空虛,則為盜賊禍亂之所。臺灣山高土肥,最利墾闢。利之所在,人所必趨。不歸之民,則歸之番、歸之賊。即使內賊不生,野番不作,又恐寇自外來,將有日本、荷蘭之患,不可不早為綢繆者也。閒居無事,燕雀處堂,一旦事來,噬臍何及!前轍未遠,不可為寒心哉!殉難諸臣,雖功過不一,然大節炳然,足以增光宇宙,褒其後而略其先,崇獎義烈,用慰忠魂,亦因以為鑑可也。
臺自奸民起釁,以及平定安集,中間事蹟繁多,千頭萬緒,欲以一篇文字,網羅而條貫之,非有浩然剛大之氣,排山倒海之力,剸犀斷蛟之筆,未有不如理亂絲、或附贅懸疣、顧此失彼者也。茲紀一氣呵成,絕大神力。
敘亂之所由生,至纖至微,止在守土恬熙,便開出無窮禍變。可見凡有地方責任之君子,皆當兢兢業業,無事常如有事之防,不可以未雨綢繆為迂也。
岡山初起,賊勢未成,不論中才將弁,疾趨便可撲滅,偏遣一龐然無用之周應龍,玩寇殃民,養成賊亂。日行五里、十五里,稍勝收兵,方戰遽退等情形,不但寫出豚尨見虎,醜態萬狀,亦見離郡咫尺,鎮道奚罔聞知,並不急遣能員,將兵往換,以致赤山敗衄,賊遂長驅入郡。此又用人不慎,泄沓成風之過也。
金甌雄郡,無端陷沒,此時當事,成何光景!幸有陣亡殉難如許、李、游、羅諸公,凜凜生氣,至今猶存,令讀者心神飛舞,為歌「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之句。彼抱頭鼠竄,縮頸蝤蛭,能不愧死無地乎!
補入高永壽兵僧軼事,追咎從前鎮道疏忽,全不以封疆為意。是以賊起浹旬,縣府繼陷,稱孤道寡,妄希封拜。直書弗削,以見纍纍肉食,誰生厲階,蓋傷之也。
不死不逃,能全臣節,如遊擊劉得紫,尚猶有惻隱羞惡之心,故亦許之。若林亮之獨排眾議,保守澎湖,則諸將中第一出色。寫得有聲有光,鬚眉俱動。使斯人早在臺灣,必無棄地奔逃之事。而用斯人以制敵,則又何敵之不摧?是澎湖一守,扼住臺灣門戶,並收復臺灣之先鋒,亦在其中。此文字一大樞軸也。
滿督赴廈督師,深得控制機宜。一切調度,俱臻絕頂。肅兵安民,於戡亂功已過半。讀者於怒髮衝冠之餘,忽睹此景星慶雲出現,不覺心中為之一慰。
大師出征,軍威雄壯。不殺二字,使反側子自安,尤為平臺第一機括。鹿耳、安平、鯤身、西港數大戰,寫得如火如荼,五花八門,變化入妙,不啻親提枹皷,目睹垓下、昆陽,飛戈、鳴鏑時也。
府治既收,罪首就擒,平定南北二路,如風捲蘀。溝尾莊、下淡水義民,功不可沒。而一二附和倡亂,同黨渠魁,亦必陸續擒撫,方得根株淨盡。中間插出癘疫風災,慘苦異常。見得臺民喜亂,戾氣薰蒸,即使國法可寬,天道亦不肯宥,可為大戒。乃尚有甫平思亂、既赦復叛之奸民,則雖欲不殺,豈可得乎?鹽水港、六加甸、舊社、紅毛寮、石壁寮、下淡水、三林、竹仔腳再叛諸孽,一一正法,臺民亦可以恍然悔悟,不敢復萌非分之想矣。
通篇大意,在儆勵地方文武,當刻刻以吏治民生為念,使盜賊無自而興。若稍一玩愒,便功名身家性命,靡不隨之,且費後人許多區畫。此居官者之不可不慎也。愚人作賊,不過要想妄行。朱一貴聚黨數十萬,不為不多,陷府殺官,刦庫僭號,不為不橫;然屈指幾日,梟首碎屍,誅及親屬。數十萬黨,俱歸何處?即後此再叛,如楊君、林君等八九案,無一不竿示藁街。作賊果何益乎?所以儆凡為民者,皆當起忠孝仁讓之心,而消其犯上作亂之氣。官民交勉,則海甸畇畇,常保寧謐,子孫世世,俱享昇平。此作平臺紀略者之意也。
大書特書,正敘側敘,補敘插敘,分敘合敘,錯綜變化,矯如游龍。至其■〈徙,阝代彳〉然而起,咄然而止,遙接遙應,飛渡陪渡,筆筆有神。一篇萬五六千言,讀之惟恐其盡,不復有冗長汙漫之嘆。知其浸淫於史漢者深矣。
總論鑑前車,籌未雨,措置設施,絕大經濟,則又當于長沙、中壘間求之。此有關世道之文,非腐生所可與議也!
●後序
雲錦少多病,舞象後三年不讀書,深自懼其弗成材也。族人過者誚之曰:『此所謂今人一服儒衣,反奄奄欲絕矣。子之病在安坐偃臥,未嘗一勞力,是以筋骨懈散,血氣不行。今試習拳械,練手足,日出汗數升,非惟不病,且雄壯焉』。如其言,果稍健。因竊弄刀盾,飛砲彈,彎弓走馬以為樂。家君固見其弗成材也,亦聽之。
康熙六十年夏五月,聞報臺灣朱一貴作亂。先伯父襄毅公統師征臺,念軍中無與謀畫者。時幕友陳少林先生已應制府滿公聘,他人畏風濤干戈,莫敢往。遂以家君行,雲錦從焉。襄毅公笑謂曰:『養軍千日,用在一朝。汝病三載,遂成健兒,亦為一朝用也』。雲錦時年十有九,持戟立樓船,乘風破浪,覺甚壯。迨一鼓入鹿耳門,又一鼓收安平鎮。鯤身數戰,奮勇爭先。目睹巨砲雷轟,鳴鏑從耳邊飛過,亦習為故常,不復知紛紛者何物矣。七日之內,府治收復,如疾風之掃秋籜,亦似有一番佳趣。嘆古人年少請纓,大都如此。聖皇在上,仁育義正,凡有血氣,莫不尊親,豈容小醜不共,自逃于光天化日之外?天戈所指,罪人魄喪,何蠕動之敢不伏辜也!
事定旋歸,回憶執兵徵逐,竟成卒伍,粗鄙面目,何堪使君子觀之,始愧勵發憤欲讀書。家君命偕諸弟從師受業。數年以來,蹉跎作輟,至今碌碌無所成。少時不勉,悔何及矣!
平臺紀略,乃家君還斾時所著者。家君參贊謀畫,公檄文詞,具載東征一集。茲編特記小醜起滅、蕩滌安定事蹟而已。家君身在行間,指揮跋涉,襄毅公欲上其功,家君不可。蓋當時尚應制舉,不欲以書生廁名勳籍。今紀略亦置身事外,弗以姓名勞績夾敘其間。雖高自位置,不爭此區區一日之長,亦以示至公無私,方可垂為信史也。
是書風行海內,已十餘年。雍正十年,家君客廣州,與執友天長王先生同事筆硯。先生以板文漫漶,為加評點,再付梓人。雲錦趨庭在粵,家君命校讎,且識數語于後。因薰沐百拜而書之。
雍正十年秋八月乙卯朔,長男雲錦謹識。
●附錄
目次
與荊璞家兄論鎮守南澳事宜書(見鹿洲初集卷二)
與荊璞家兄論舟中起雷書(同上)
與荊璞家兄論臺變書(同上)
與吳觀察論治臺灣事宜書(同上)
上郝制府論臺灣事宜書(見鹿洲初集卷三)
謝郝制府兼論臺灣番變書(同上)
粵中風聞臺灣事論(見鹿洲初集卷十一)
臺將劉得紫陷賊不屈事錄(見鹿洲初集卷十五)
經理臺灣疏(見鹿洲奏疏)臺灣水陸兵防疏(同上)
藍鼎元所著書凡七種,合其奏疏刊為鹿洲全集。其東征集及平臺紀略皆為康熙六十年平定臺灣朱一貴之亂之重要文獻。二書既已標點整理,列入臺灣文獻叢刊,茲復就其初集及奏疏中輯錄有關之文十篇,附於紀略之末,以便參考。又鹿洲初集之前載其子雲錦等所作鹿洲行述一篇,並以冠於紀略之首。(編者)
與荊璞家兄論鎮守南澳事宜書(見鹿洲初集卷二)
與荊璞家兄論舟中起雷書(見鹿洲初集卷二)
與荊璞家兄論臺變書(見鹿洲初集卷二)
與吳觀察論治臺灣事宜書(見鹿洲初集卷二)
上郝制府論臺灣事宜書(見鹿洲初集卷三)
謝郝制府兼論臺灣番變書(見鹿洲初集卷三)
粵中風聞臺灣事論 (見鹿洲初集卷十一)
臺將劉得紫陷賊不屈事錄(見鹿洲初集卷十五)
經理臺灣疏(見鹿洲奏疏)
臺灣水陸兵防疏(見鹿洲奏疏)
·與荊璞家兄論鎮守南澳事宜書己亥
南澳為閩廣要衝,賊艘上下所必經之地。三四月東南風盛,粵中奸民哨聚駕駛,從南澳入閩,縱橫洋面,截劫商船,由外浯嶼、料羅、烏紗而上,出烽火、流江而入於浙。八九月西北風起,則捲帆順溜,剽掠而下,由南澳入粵。劫獲金錢貨物多者,各回家營運卒歲,謂之「散斗」。劫少無所利者,則汛舟順流,避風于高州海南等處。來歲二三月,土婆湧起,南方不能容,則仍駕駛北上,由南澳入閩。所以南澳一鎮為天南第一重地,是閩粵兩省門戶也。
鎮南之法,以搜捕賊艘為先。今承平日久,將卒疲玩。大帥養尊處優,不肯輕身出海。將弁奉命巡哨,泊船近岸,沈湎樗蒱,以為娛樂,遷延期滿,揚帆回汛,賊夥連■〈舟宗〉劫掠,莫過而問。或上命督責,不得已稍稍出洋,則大張聲勢,揚旆徐行。又于舟中旦暮鼓樂,舉砲作威,惟恐賊船不知遠避;賊亦若相體諒,不來衝突,自於他處行劫。俄而失事之處,偶屬他鎮地方,則此鎮自相慶賀,以為賊不敢犯吾境。是則今日沿海水師之通病也。
吾兄前在溫州,威望素著。搜捕賊船,如探囊取物。海島亡命之徒,望風遠遁。浙江提督吳公、總制覺羅滿公,僉謂兩省將才,無出兄右。皇上眷兄勞績,一年之中,超遷大鎮。又使官于家鄉,畫錦殊榮。則所以上報國恩,下酬知已,增宗族鄉黨之光,必有其道矣。
凡人困抑下位,每不憚艱難險阻,思建功名。及功名既成,身家為重,無論追風逐濤,出入水天茫淼之中,非其所肯,即求一二留心海務,督責將弁,亦難言之。蓋富貴之氣,移人最深,養尊處優,盡改前轍,固其宜也。
上偷安則下怠惰,營伍廢弛則士卒弱,尉帥素屍則盜賊恣;自古及今,必然之理。前人有言曰:『官怠于宦成』。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願兄無以開府滿盈,常如新進之日,抖擻精神,勤勞哨緝,一洗向來鎮弁積玩逡巡畏縮之習。
夫昇平小醜,有何難治。海洋雖寬,得其要如一室耳。去接賊之人,賊勢自然窮蹙。練兵丁,選死士,精器械,慎機密,搜醜而殲之,治其標也。平日恩威並濟,必有大服軍士之心,雖使赴湯蹈火,亦無所避。又當知弭盜之源,在乎民風士習。課農桑,修學校,以養以教,自然不為盜賊,治其本也。鼎元不敏,敢抒管見,略陳數事。先民有言,詢于芻蕘,惟吾兄察之。
一、哨船之接濟宜察也。匪類逃躲外洋,非能不食而操舟,徒手而行劫;由內地奸人接濟之也。濟以糧米物食,然後能久延;濟以火藥軍器,然後敢敵殺。論者多歸咎漁船,不知漁船所帶糧米斗石,能濟幾何?火藥軍器犯禁之物,惟哨船可以攜之。向來南澳地方,皆守港哨船接濟;如東隴港、南洋港、樟林港、澄海港、沙汕頭、海山、柘林、井洲各處哨船,無一不接濟者,而東隴、海山、南洋三處為尤甚。每豬十隻,價近百金;米十石,價五六十金;火藥、鳥鎗、藤牌、軍器,價皆十倍。潮人謂坐港之利,勝於通番;此之謂也。夫民船犯禁,官兵可緝;官船作弊,孰敢攖鋒?是在鎮主留心稽察,無使復蹈前轍,海孽之肅清,思過半矣。
一、兵丁之老弱宜換也。國家糜費金錢,養一兵、必得一兵之用。而將官蔭空糧,老弱充軍數,可用者幾何?南澳之兵,老弱參半,膏梁子弟,廁身行伍,生事賭博,逃避差徭,此之不可不汰也。然沿襲既久,驟行裁革,未免怨聲沸騰,有苛刻之議。鄙意老弱之兵,及病船不能衝風破波者,皆另造名冊,准舉餘丁自代,並不必問其為真餘丁、假餘丁,但人材精壯、武藝高強則補之。一舉不佳,則再;再舉不佳,則三;三舉而不中用則除之,官自招募勇敢強力之人以補其缺。勿于此中取利焉,則兵皆精。兵無虛冒名糧之弊,而又于每月三六九期勤行操演,考其技能工拙而賞罰之。使兵識將意,將識兵情,屹然為一方雄鎮,知所向之無敵也。
一、親隨之精銳宜選也。雖有猛虎,無爪牙不威;雖有名將,無左右不雄。況殺敵重事,可無心腹親軍死生不離者哉?鄙意鎮兵既選練精壯,又于精壯中拔其武勇超群、才能出眾者約三百人為巡哨親軍,特加優卹,每出洋則與之俱。又于三百人中,擇其武藝尤精、敢死不二心之士約五六十人為親隨,待以心腹,休戚相關。遇有把總缺出,量才拔補,以鼓勵之。擒獲賊船,有金銀貨物,按其多寡均分之。凡隨行出哨之人,共沾其惠,功不可自私自利。有臨陣盡力、功在眾上者,倍加優賞,遇缺先補,則敢死之軍,勇氣無敵,一遇賊船,如鷹攫兔。功名財利,悉在此中,皆將翅首跂足,惟恐鎮主之不出哨也。
一、哨船之軍器宜審也。北人乘馬,專以弓矢見長;南人乘舟,角逐于煙波浩蕩之際。當其相距遼闊,則弓矢無所用之;及兩船既交,一人能發幾矢,一矢能傷幾何,則莫若砲火之為功大也。鄙意哨船軍器,專用鳥鎗、鹿銃、連環、子母、西瓜等砲、噴天筒、火罐、火箭,佐以單刀藤牌、長鎗大鉤,而其餘可一概不用。約略一船中,為砲火者十之七,為刀鎗者十之三;賊雖有艨艟巨艦,不能當官軍砲火重疊,惟俛首就擒耳。倘欲用箭,必取諸弩,而尋常之弩又不堪用,必依諸葛武侯遺法作連環弩,上有方筩,筩分十道,中藏百箭。二人挽之,觸機自發,一發十矢,隨發隨挽,矢復自出。每船安置十弩,則瞬息間發矢千計,一飯之頃,萬矢連環,雖有劇賊,無所逃避,此亦舟中之長技也。
一、巡哨之蹤跡宜密也。兵法有奇正,賊勢有大小;出其不意,敵乃可致。往者遊魂猖獗,賊首三十二等,百十連■〈舟宗〉,聚泊大萊蕪、小萊蕪等處,明目張膽,受千把總饋獻而不辭,哨船之出,非所畏也。今所謂賊,不過無賴之輩,饑寒偪身,三五成群,蹈斗而出,遇船小人弱則奪而駕之,因其舵水糧食,湊集匪類。所奪船漸大,然後敢公然行劫。其為賊也有限,其窺伺在商船貨貝財帛衣糧,又必孤行離援,乃肆其侮,非立意與官兵哨船為敵者也。見商船則趨,見哨船則避。哨船輕而浮,其行速;商船重而滯,其行遲。哨船旗幟飛揚,牌刀高掛;商船無之。此賊所能辨也。鄙意哨船之出,當如商船行徑,勿張旗幟,勿掛牌刀,多運小石壓載,以疑貨物,有急可當軍器。行莫連■〈舟宗〉,但度策應所可及,若斷若續。遇賊船對敵,然後舉大砲為號,眾哨齊集,堵截環攻,擒賊獲船,百不一失。若夫粧點軍容,張揚聲勢,是呼賊船使之避耳,非真心捉賊者也。
一、馭下之恩威宜兼濟也。體卹不周,則軍心怨望;號令不嚴,則將權不振,今之為帥者,意在立威,則巍然自尊大,視士卒死生,若秦越之肥瘠。微疵細過,鞭撻無常,左右惴惴,心悸膽裂。此刻薄寡恩,眾心離散,不可以見敵者也。其矯為大度包荒,則廢弛營伍,兵驕而不能戢,將悍而不能制,法令不行,朝三暮四。此又當場木偶,徒有人形,而無生氣者也。御兵之法,莫大乎體貼人情,為之設身處地,饑寒疾苦,痛癢相關,婚姻死喪,酌量周卹,上下相親,如手足腹心之不可離。至於法令一出,泰山不移,敢有犯者,雖親無赦,若穰苴違命而斬莊賈,孔明揮淚而誅馬謖,使軍士凜然知軍法之不可犯,故令無不行,禁無不止。三軍之士懷德畏威,此服心之上計也。
一、島嶼之蒼黎宜卹也。用兵之道,安民為先;弭盜之源,撫民為本。南澳僻處海中,居民鮮少,兼地界兩省,有司政教之所不及,則鎮主營弁,實民父母也。兵丁恃黨驕恣,未免欺制小民,民愬鎮主而不伸,則無能伸之地。攖怒積怨,為毒無已。故約兵貴嚴,待民貴寬,不使強凌弱、眾暴寡。是則兵民一體之意也。凡舉動必順民情,不則去之。有竊盜則為嚴緝重懲,有奸棍則為革逐出境。米價騰貴,運載平糶;雨暘不節,齋戒禱祈。又以春秋巡行阡陌,課農桑,擇其勤者獎勤之,悅色和顏,如家人婦子之相親切。又于每月朔望,集諸生鄉耆公所,宣講聖諭十六條,使兵民共聽,咸知為善之樂,且曉然於聖天子軫念民生、諄諄教誨之意,而相戒相勉,不敢作奸犯科。亦經理海疆之要務,使民無盜之原也。
一、澳城之學校宜興也。雖在海外,不廢詩書;雖有戈矛,必興禮樂。孟子曰:『壯者以暇日脩其孝弟忠信,則知教化之興』。亦武備根本也。南澳海島荒陬,無郡縣官司,古未立學。邇日人文駸駸乎起矣,前鎮周公,特于澳城建立義學文廟,祀至聖先師,捐衙門舊規水利每歲百金之入,為春秋丁祭延師脩脯之資,既已勒碑刻石,昭埀來祀禩,未竟厥施,中途奄沒;此南澳士民所深惜也。署鎮弗紹前修,仍將祀業入己,輿論嗤之。鄙意以為義學宜興,學舍宜廣,祭祀之費、膏火之資宜續捐增益,春秋丁祭宜親臨釋奠。萃闔澳諸生及兵民子弟之秀者咸令入學,延漳潮間名士之學行兼優、才品出眾者一人為師表以教育之。月課生童,第其高下以鼓舞之。朔望行香謁聖畢,進諸生而親切慰勞之。開府忘其尊,庶民興于學,甚盛事也!南澳舊有澳生二名,一閩一廣;今在廣者存,而在閩者廢,殊非公道。捐一紙之文書,請當事以開復之。宏功盛業,千載不朽,尚于暇日加之意乎!
·與荊璞家兄論舟中起雷書辛丑
讀來札,知吾兄巡哨南洋,舟中起雷,從大桅焚燒而上,斃兵一人,傷一人,心甚不懌,疑以為非吉兆;具見吾兄謹天災、重民命至意。
舟中起雷,本非災異,乃此舟豎桅時桅井不淨所致耳。凡造成戰艦,諏日豎桅,桅井須拂拭乾凈,不容毫髮他物,若其中有竹頭木屑、蚊蠅蟲蟻之類,皆主起雷,此常事也。但君子遇災而懼,百凡脩省,無事常如有事之防,不可以為常也而忽之。
鄙意雷者震也。震,東方也。震動震疊,皆非安靜;恐東方有兵事,將勞吾兄,是故舟中起雷,乃威震東方、聲聞四海之象,兄其建勳業於臺灣乎!
臺帥獨當一面,專制水陸數千里,必於內地慎選威望鎮臣彈壓海疆。或兄今歲調臺,即此是矣。
臺地承平日久,在位懈散,風俗奢囂,兼之山深海闊,狼子野心,恐不能百年無事。吾兄到彼,須整飭武備,未雨綢繆,以防亂遏孽、慎固苞桑為海疆第一急務。倘有宵匪嘯聚,不妨稍示兵威,立時清廓。海外鬼蜮離奇,不可以常法處之。但得有益地方,可以一勞永逸,免九重南顧之憂,即太平將帥勳業也。拘牽文義,姑息養奸,諒吾兄斷不出此。
弟意想所及,憑臆妄談,兄且秘而勿宣,恐言之不驗,為世揶揄匪小云。
·與荊璞家兄論臺變書辛丑
晨興出門,聞市人偶語,臺灣有變,賊首姓朱、名一貴,已戕命官、踞臺郡,此異事也。
早料海疆宜急綢繆。兄前月舟中起雷,弟已閒談及之。曾幾何時,東方果有兵事。不幸言之偶中,實兄建功立業之秋也。
屈指浙閩諸將帥可屬大事無如兄者,羽書徵調,當在旦晚。宜亟整甲帳,具脯糒,鍛戈矛,選兵配艦,以待出師。大丈夫得提三尺為國家誅亂討賊,奠安桑梓,何其壯也。
制府滿公智深勇沈,可與共事。但省會隔遠,鞭長不及;兄宜指陳事勢,請其移駐廈門,就近督師,面商調度。內有制府彈壓指揮,兄可一意前驅,無呼應不靈之患。外有吾兄統兵殺賊,制府可高枕無憂,繕飛報大捷之疏矣。弟雖不才,將鼓棹而觀之!
·與吳觀察論治臺灣事宜書甲辰
臺灣當朱一貴作亂之後,干戈蹂躪,哀鴻遍野,繼以風災掃蕩,癘疫連綿,民之憔悴極矣。二三年來,文武和衷,餘孽拔根,地方寧靜,撫摩噢咻,瘡痍漸起;然元氣猶未復也。繼凋敝之餘,則培養維艱;消囂陵之習,則教化宜急。官斯土者,可不百倍留心,以訓民型俗、久安長治為已任?今天子眷念海疆,慎簡賢能,以明公才高行卓,特命觀察是邦;臺之民其有厚幸乎!經濟內優,納溝念切,因其勢而利導之,如王良使馬、庖丁解牛,無足煩措置也。鼎元閩嶠書生,識見淺鮮,明公以其曾贊戎行,略悉臺地人情風土,不棄固陋,採及芻蕘,敢不具陳所知,以副公慇勤至意。雖未必其言之當否,而區區之心頗有與臺地人民相關切者。苟千慮而一得,亦聊補夫涓埃。惟高明察之!
臺民積玩成習,每故撓法令,以試官長淺深。立法之初,必誠必信。凡文告號令,必實在可行者方出之,無朝三而暮四,言必踐,禁必伸,萬萬不可移易;則民知在上之不可犯,而教易從。
臺地訟師最多,故民皆健訟。宜嚴反坐之法。聽訟時平心霽色,使村啞、期艾咸得自達其情。得情時鐵面霜威,使狡猾、財勢俱無所施其巧。凡平空架害,審係虛誣,不可姑息,務必將原告反坐,登時研究訟師姓名,飛拿嚴訊,責逐過水,遞回原籍,取本縣收管回文存案。
臺俗好動公呈,多武舉、武進士主之,皆因以為利,非義舉也。每有爭訟,動輒盈庭,宜遏絕。
臺中逆孽雖平,惡棍鼠竊不乏,寬之則行劫,又寬之則嘯聚。星星之火,將致燎原,不可以其細而忽之也。宜留心訪察,凡白撞竊劫,輕者黥面逐水,重者會同臺鎮分別杖斃、馘耳、逐水。嘯聚者便宜行事,與臺鎮合稟,報知制臺,分報撫臺、提臺;勿用公文,勿詳解內地,詳解則波累多人,且文移駁詰,往返經年,雖殺而民不畏。
臺俗豪奢,平民宴會,酒席每筵必二兩五六錢以上,或三兩四兩不等。每設十筵八筵,則費中人一二家之產矣。遊手無賴,綾襖錦襪,搖曳街衢。負販菜傭,不能具體,亦必以綾羅為下衣,寬長曳地。輿夫多袒裸,而繭綢綿綢褲不可易也。家無斗米,服值千緡,饘粥弗充,檳榔不離於口;習俗相沿,餓死不變。則夫崇獎節儉,稍示等威,實轉移風俗之急務也。
鴉片煙不知始自何來。煮以銅鍋,煙筒如短棍。無賴惡少,群聚夜飲,遂成風俗。飲時以蜜糖諸品及鮮果十數碟佐之。誘後來者,初赴飲不用錢,久則不能自己,傾家赴之矣。能通宵不寐,助淫慾。始以為樂,後遂不可復救。一日輟飲,則面皮頓縮,唇齒齞露,脫神欲斃。復飲乃愈。然三年之後,無不死矣。聞此為狡黠島夷,誑傾唐人財命者。(南洋諸番稱中國為唐,猶言漢云。今臺灣人稱內地亦曰唐山)。愚夫不悟,傳入中國已十餘年,廈門多有,而臺灣特甚,殊可哀也!
臺灣賭風最盛,兵民皆然。廢事失業,損財召禍,爭闘作非,胥由於此。宜知會臺灣鎮,實心實力共禁之。然表正者影直,上行則下效;未亂之先,皆鳴鑼張蓋,呵道而聚賭,無怪乎禁令不從也。前人覆轍,可為車鑑。
臺中胥役比內地更熾。一名皂快,數十幫丁。一票之差,索錢六七十貫、或百餘貫不等。吏胥權勢,甚於鄉紳;皂快烜赫,甚於風憲,由來久矣。近或稍為斂戢,亦未可知。宜留心訪察,懲創一二,以儆其餘。至本衙門胥役,善窺伺本官意旨,招搖撞歲,見事風生,尤不可不防也。
商船出入臺灣,俱有掛驗陋規。此弊宜剔除之。在府則同知家人書辦掛號,例錢六百;在鹿耳門則巡檢掛號,例錢六百;而驗船之禮不在此數。若舟中載有禁物,則需索數十金不等。查六百錢之弊,屢經上憲禁革,陽奉陰違。蓋船戶畏其留難,不敢不從故也。重洋駕駛,全乘天時,若霽靜不行,恐越日即不可行;或半途遭風,至於失事。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敢愛六百錢乎?六百雖微,而六百非止一處。船戶履險涉遠,以性命易錙銖,似宜加之體卹。臺船每歲出入數千,統而計之,金以數千兩矣。一念留心,為民間舒省數千兩,非小事也。
商船水手,多空缺數名,所以私載無照客民而獲其利者也。牌照內,大船水手二十五六名,實在止有十七八人;中船水手十七八名,止有十一二人。或遇颶風,不能駕駛,閒有誤事。出口入口,文武弁員,因以為利。如鹿耳門查驗,每空名例銀五錢,惟恐其不多耳。無照客民,或為盜賊。風大人少,或至覆舟。通同作弊,可為浩歎。
民生各遂家室,則無輕棄走險之思。臺俗婚娶論財,三十老女,尚有待年不嫁者。此等怨曠,最足傷天地之和,召水旱之災,所當急為嚴禁。凡民間室女年二十四五以上者,限三月之內逐一嫁完,違者拿其父兄治罪。
廣東饒平、程鄉、大埔、平遠等縣之人赴臺傭雇佃田者,謂之客子。每村落聚居千人或數百人,謂之客莊。客莊居民朋比為黨。睚眥小故,輒譁然起爭,或毆殺人匿滅其屍。健訟,多盜竊,白晝掠人牛鑄鐵印重烙以亂其號。(臺牛皆烙號以防盜竊,買賣有牛契,將號樣註明)。凡牛入客莊,莫敢向問;問則縛牛主為盜,易己牛赴官以實之。官莫能辨,多墮其計。此不可不知也。
客莊居民,從無眷屬。合各府、各縣數十萬之傾側無賴遊手群萃其中,無室家宗族之係累,欲其無不逞也難矣。婦女渡臺之禁既嚴,又不能驅之使去,可為隱憂。鄙意以為宜移文內地,凡民人欲赴臺耕種者,必帶有眷口,方許給照載渡,編甲安插。臺民有家屬在內地,願搬取渡臺完聚者,許具呈給照赴內地搬取,文武汛口不得留難。凡客民無家眷者,在內地則不許渡臺;在臺有犯,務必革逐過水,遞回原籍。有家屬者雖犯勿輕易逐水。則數年之內,皆立室家,可消亂萌。
臺人未知問學,應試多內地生童,然文藝亦鮮佳者。宜廣設義學,振興文教。於府城設書院一所,選取品格端正、文理優通、有志向上者為上舍生徒。延內地名宿文行素著者為之師,講明父子君臣長幼之道、身心性命之理,使知孝弟忠信,即可以造於聖賢。為文章必本經史古文先輩大家,無取平庸軟靡之習。每月有課,第其高下而獎賞之。朔望親臨,進諸生而諄切教誨之。臺邑、鳳山、諸羅、彰化、淡水各設義學,凡有志讀書者皆入焉。學行進益者,升之書院為上舍生。則觀感奮興,人文自必日盛。
臺民未知教化,口不道忠信之言,耳不聞孝弟之行,宜設立講約,朔望集紳衿耆庶於公所,宣講聖諭廣訓、萬言書及古今善惡故事,以警動顓蒙之知覺。臺屬四縣及淡水等市鎮村莊多人之處,多設講約,著實開導,無徒視為具文。使愚夫愚婦,皆知為善之樂,則風俗自化矣。講生就本地選取貢監生員。或村莊無有,則就其鄉之秀者,聲音洪亮,善能講說,便使為之。官待以優禮,察其勤惰,分別獎勵。
臺灣地方寥闊,兵防未增,民俗悍驁,好為傾側。雖太平無事,不可忘有事之備也。若收納拳勇,免其差徭,練為鄉壯,教之步伐止齊,豈出官兵下哉?道府四縣及淡水同知各設鄉壯三百名,無事則散之農賈,有役則供我指臂;此古者民兵之法也。民兵不能給糧,在用權術駕馭之。臺民好近官長,以為榮耀,但時召至衙齋,與之談吐,如家人父子之相親切,課其武藝,教之戰法,則人人自以為官長腹心,無不踴躍從事。但須約束有方,無使藉勢陵民,則多多益善,不必限定三百數矣。鄙見如此,恐或畏其煩難,則不如實心舉行保甲,聯守望相助之規,嚴窩隱匪類之禁,亦救時急務也。
臺地未有城池,緩急無以自固。磚石圍築,費重事繁,錢糧無從出辦。惟有種植■〈艹〈束刂〉〉竹為城。而竹城亦需工本,欲以白手空拳,為國家設險守禦,不勞民,不傷財,此大難事。然肯以實心行之,亦無難也。先定其規模,量明丈數,不動聲色,凡庭審輕罪應責者,每一板准種竹五株自贖,廿板則百株矣。應枷者,種二百株亦准免。但必於臨刑時親詢其有力情願,然後罰之;不願勿強也。無求速成,無立意要罰,只是常存此心,順其自然。守令俱如此,不半年城可成也。城門各築敵樓。如力有未及,植木柵暫蔽內外,立可守禦。若有餘力,更於竹外留夾三五丈,另植■〈艹〈束刂〉〉桐一週,廣尺密布,又當一重木城。外挖一濠限之。濠外採山蘇木子撒種,當春發生,枝堅■〈艹〈束刂〉〉密,又當一層保障。再於■〈艹〈束刂〉〉桐城邊,量築窩舖數十座,以當砲臺,為登陴守禦之所。砲臺相離,以左右砲力管到之處為準。接連建築,使敵不得近城。西面人家臨海,無地可容竹桐,築灰牆為雉堞,便施鎗砲,不啻金湯之固也。臺竹之性與內地不同。內地竹無根不活,臺竹一株可截三段植之。雖罰多種,不以為病也。■〈艹〈束刂〉〉桐一樹,可斫作百十株,插地皆活,尤易易者。惟敵樓土牆,頗費人力。由此擴充,以漸致之可耳。天下事成於有心人,無難為也。
臺地不蠶桑,不種綿苧,故其民多游惰。婦女衣綺羅,粧珠翠,好遊成俗,則桑麻之政不可緩也。制府滿公保撫閩時,嘗著蠶桑要法,繪十二圖,頒行郡縣。臺土寬曠,最宜樹桑,可倣而行之。漳泉多木綿,俗謂之吉貝,可令民於內地收其核赴臺種之。並令廣植麻苧,織紝為冬夏布。婦女有蠶桑紡績之務,則勤儉成風,民可富而俗可美也。
臺灣田糧與內地不同。內地計弓論畝,臺灣計戈論甲。每戈長一丈二尺五寸,東西南北各二十五戈為一甲。每甲約比內地十一畝三分有奇,上則每年徵粟八石八斗。榖價賤時,每石三錢。是每甲徵本色銀二兩六錢四分,較內地加倍。若榖貴,則不堪矣。或有虐令折色,每石七錢,則又倍之倍矣。但新闢土肥,丈報皆實,又或荒埔磽瘠,溪谷衝淹,乍墾乍棄,不登版籍之地,可以截長補短,故其民亦不甚病。然臺邑地方窄狹,不比鳳、諸,臺邑民亦將不堪重賦矣。切不可輕議丈量,為清畝加賦之舉。海外地土,肥磽無常,地震水衝,滄桑倏變,恐其後有額無田,為官民之累不少。若有意丈量,則須合臺、鳳、諸三邑酌量勻配,勿致偏枯,方為盡善。萬萬不可加賦。惟募民墾闢,使地無遺利,則賦不期加而自加矣。
臺北彰化縣,地多荒蕪,宜令民開墾為田,勿致閒曠。前此皆以番地禁民侵耕,今已設縣治,無仍棄拋荒之理。若云番地,則全臺皆取之,番欲還不勝還也。宜先出示令各土番自行墾闢,限一年之內盡成田園,不墾者聽民墾耕。照依部例,即為業主。或令民貼番納餉,易地開墾,亦兩便之道也。
臺灣舊有官莊,為文武養廉之具。今歸入公家,各官救口不瞻矣。夫忠信重祿,所以勸士;況官人於遐荒絕域,欲用其身心,而凍餒其妻子,使枵腹為國家辦事,非情之平也。既不許挈眷之官,而三載任滿,又令以陞銜再任三載。六年海外,拋棄室家,誰能無憂內顧?又賞賫捐輸,百無所出。不能得人死力,未有不怠乃公事。上焉者閉戶茹蔬,為僧為佛;下焉者取償於百姓之脂膏,為鷹為虎;孰與撫綏吾民哉?朝廷蠲租賑恤,動以百千萬計;何愛此微末之刀錐?謂官佃多不法,能為盜賊;則不法豈獨官佃?治得其道,盜賊可化為良;況佃乎?陷臺諸賊,半屬游手,半係衙蠹;豈皆官佃為之與?鄙意以為官莊猶古公田,古藉民力助耕,今官自養佃,較公田更不病民。舊莊雖沒,新地可再墾也。查臺北有竹塹埔,沃衍百餘里,可闢千頃良田。又當孔道衝要。曩以棄置荊蓁,故野番敢於出沒,截殺行人。墾為田園,番患自息。但地大需人,非民力所能開墾。莫若合全臺文武各官,就此分地墾闢,各捐貲本,自備牛種田器,結廬招佃,永為本衙門恆產。此不獨一時之利,千萬世之利也。臺地素腴,隨墾隨收。一年稻穀,可足本錢,二年、三年,食用不竭。以天地自然之利,為臣子養廉之資,又可袪番害、益國賦、足民食,此一舉而數善備者也。
澎湖孤立海中,無田地,不生五穀,全賴臺米接濟。而澎民貧乏,不能預備一二月之糧,載米太多,亦無售處。必須食盡,乃復再糴。若颶風連綿,一二月米船不至,則闔島嗷嗷待斃矣。切須於澎湖建倉積谷,或行社倉捐輸之法,或就臺、鳳、諸三縣倉粟估定價值,撥載萬餘石,積乃澎倉。遇米船不接之時,副將、巡檢發糴濟急,將價再買補倉。使澎民無餓莩之患,此舉確不可易。
土番頑蠢無知,近亦習行狡偽。新港、目加溜灣、蕭壟、麻豆四社近府,刁猾健訟;哆囉嘓、諸羅山次之;鳳山以下、諸羅以上,多愚昧渾噩,有上古遺意。然俱皆供辦車輛,策應兵役,以及差徭絡繹,走遞公文,勞苦較臺民十倍。向有社商頭家包攬貨物,代番納餉,名曰「贌社」。番終歲所捕之鹿,與畜產布縷,皆為社商所有,朘削不堪。今社商己行禁革,而傳譯輸納非通事不辦。縣官每歲僉立通事,換牌之時,有花紅規禮,自數十金至六七百金不等;重利稱貸,夤緣必得,而取償於番,酷虐較社商更甚。經諸羅令周鍾瑄通詳禁革,署令汪紳文再行申禁,令各番自舉通事,稍予辛勞。而惡棍、訟師,或夤緣道府衙門,給牌奪充。又有謀奪不遂,唆番生事,焚劫良民,重賂土官,謀革現在通事。此社棍之害也。通事之剋剝,社棍之唆謀,均當懲創。無虐無縱,番黎安居循法,樂役趨公,乃大中至正之道。而近時制撫禁飭番車,不許供應兵役。甚至出軍搜捕,亦令兵丁自負載帳房糧草。此法萬不可行,使土番漸不安分,莫肯服役,事事與漢人角較,亦欲如中國所為,害將有不可言者矣。
內山生番好出殺人,然必深林密箐可以藏身,乃能為害。若田園平埔無藏身之所,則萬萬不敢出也。荊棘日闢,悉患自消。是莫如聽民開墾矣。番聞鎗砲之聲則驚逃,數日不敢復至。此可以番和番,招徠歸順。招徠既久,漸化漸多,將生番皆熟。是又為朝廷擴土疆、增戶口貢賦也。若畫地禁民,無入番界,是亦一道;然但能使民不入,不能使番不出。畫去一尺,則出來一尺,勢必舉全臺而盡畫之,乃不能浮海入內地。而日本、荷蘭能浮海入內地者,又將鵲巢鳩居,為邊疆之患害,恐生番亦不能保其有也。
·上郝制府論臺灣事宜書壬子
臺灣海外巖疆,幅隕遼闊,高山大谷踞其中,平原廣野敷其外,四面汪洋萬里,金湯之固也。民番雜處,奸宄孔多,喜亂樂禍,習與性成;雖時際隆平,亦難保百年無事。今北路土番,狡焉梗法,公行拒敵,傷害官兵。當局不能撲除,反議招撫,損威示弱,殊為非計。大人躬膺簡命,總制閩疆,旌節所臨,邪氛自靖。乃蒙不棄疏拙,念及廢員,既倍三請之慇,欲為後軍之載;弗能如命,實切悚惶。大人不以為罪,俾效蠡測,條列此行事宜,及海外番民情狀。雖紙上談兵,未必有當高明之採擇,而一日知己,山岳情重,始終默無一言,於心亦覺不安。姑就昔時馬跡所經,揆度情勢,以當芻蕘之一助。是否能合機宜,略有補益,則非廢員之所敢知也。
臺灣機括,全在廈門。不但咽喉控扼,且信息易通,一切呼應便捷。宜兼程赴廈駐劄彈壓,先飛差星夜至閩,知會將軍、撫、提,並檄中軍副將賫捧印信、率領辦事書役、迅到廈門伺候。一面奏聞,俟土番平定,然後往駐省城。則可以安海外之人心,亦可使軍前將弁震悚用命,庶合大臣綏靖封疆之體,不負聖主倚賴之心。
土番頑蠢,雖惡有限。所慮客民附和教誘,或乘機攘奪,我師難於兼顧,便恐滋蔓。今幸民人安靜,然亦不可以安靜而忽之。宜大張文告,慰諭臺中善良,各安生業。軍士經行地方,不許妄動民間一草一木,無騷擾驚惶之患。並令有司密為防閑,稍有萌蘗,立即除去。倘一二無知,與番同謀,往來接濟,許所親首報,免其株連,酌量酬賞。則民人不敢有邪心,番蘗可勦殄也。
土番穿林飛箐,是其長技。所慮深藏內山,無蹤無影,得苟延旦夕之命。茲作亂者,聞係大甲西、大甲東、牛罵、沙轆、水裏、貓霧捒、阿里史、朴仔籬等社,通共逆番不過二千人。查貓霧捒至彰化縣僅三十里,水里、牛罵、沙轆四五十里,大甲西、大甲東二社止隔一溪,亦與諸社相連;皆在孔道平坦之中。惟岸裏山介在牛罵、沙轆二山間,中有阿里史、烏牛欄、掃揀、岸裏、朴仔籬五社,號為山深險峻。今官兵已到阿里史、朴仔籬,而岸裏、掃揀、烏牛欄三社尚無作亂。是以臺鎮呂某遣令岸裏、後壟土官前往招撫,則野心未齊,勢尚渙散,可以嚴飭將弁奮勇撲滅,剋限一月為期,務必蕩平清廓。倘日久滋蔓,將漸猖獗難制,則軍法不可不肅也。
山中草茂箐密,土番得以蔽體。所至焚烈,最為機宜。但今發榮盛長,有火難用。其實夏日酷熱,午後風發,可用乾薪草引燃,長風鼓煽,雖濕亦燒,不可忽也。林箐路雜,險阻難行,宜用近社番為前導,重懸賞格,以番攻番。查康熙三十八年,吞霄土官卓個、卓霧等作亂,北路參將常太,多致糖煙銀布以啖岸裏番,使擊吞霄,遂平個、霧,即今之岸裏社番不與作亂者是也。諸番惟岸裏最強,掃捒、烏牛欄亦在其內。重賞之下,何求不獲;況所需不過紅綠色布、糖、煙、食鹽、木屐等類,未為大費。即左右稍遠之番,無不可以智計驅遣,在臺帥之善馭之耳
番箭鏃如利刃,鋒長五六寸,或蘸毒藥,百發無虛。宜用木盾禦之。盾式,高與人齊,用兩板湊合,如屋脊然,內結繩紐,可攜可佩,中藏棍柱一條,釘以鉤連活鐵,使可撐持植立,左右酌開銃眼,以便施發鎗砲。兩盾並行,見敵則合。一人執盾,止持短刀,兩砲手鉤鐮鎗,隨之而行。若遇番多,則諸盾皆合,如木馬營壘之勢,左右藤牌輔翼,鎗砲連環,勢不可當。凡番箭皆著盾上,則彼技日窮,可一舉殲滅也。
山深番野,全賴砲火震疊;弓矢之威,非所畏也。宜多用砲手,並於廈門製備火藥鉛彈,遣官運赴軍前,多多益善。有餘則存貯臺庫,為鎮營他日之需。不可限定某時已發千斤,某時發幾百斤。惜小費而誤大事,在操家者且不可,況海外軍機乎?時人通病,所宜切戒。
大兵勦逆,逆番不得耕種,則絕糧甚易,接濟宜防。而鹽鐵二件,尤為山中所少,番不能淡食,又不能不用箭鏃,二者急需,比糧更甚。向皆漢民及外社狡番私藏鹽鐵,陰售重價。今既作亂,則此等亟宜杜絕。留心訪察,厲禁而痛懲之。無接濟之人,則不能持久,此亦一切務也。
旌節到廈,宜遣官赴臺,宣示威信,條教號令,煥然一新。並賫捧令箭,督催進勦。以熟悉風土、有膽略者充之,即留軍前聽用。如詔安營守備林君卿、水師提標中營千總楊瑞,皆前此征臺出力之人;而林君卿汛守半線,即今彰化縣地,逆番情形尤所習諳。二弁皆頗有忠赤,幹練可用,若令赴臺隨師,當有裨益。使軍前一切行徑機宜,許其不時密稟,亦可以防壅蔽。
某官素稱勇敢,臨陣肯前,辛丑征臺,甚為出力。今屢次損威,似見小敵則怯,殊不可解。大抵官怠於宦成,身家念重之故也。此公才技可用,止待士卒少恩,及傲上二字,是其一生病痛。人才難得,不可遽行糾參,但留心駕馭之。到廈即作手札,極稱其前此功能,並以見在責成,危詞悚動,使之激厲奮發,有善定獎,有過必規,推誠置腹,以示栽培。俾其芒刺常常在背,而又心感寬大玉成之恩,則剋日奏功不難矣。
山谷最利土兵。招募壯丁,隨師殺賊,亦良策也。聞臺鎮募得三百人,人日給米一升,小錢二十,不數日散去二百餘人。此必然之勢耳。一月六百小錢,週年不過四兩,未及伙兵半餉,何能得人死力?且曩歲壯丁征臺,臺平之後,制府盡檄裁去,求一名糧不可得,齗齗怨恨。賴臺鎮沉檄不行,力為詳請,眾心始安。迨允給名糧,又分發八郡,離家或數十日,不願就餉者多矣。嗣是眾心灰冷,莫肯復蹈前轍。今若欲用壯丁,宜稍加之情意,日給略為寬裕,開誠布公,如手足骨肉之親切。事平之後,計功擢用,下者亦安頓名糧,無俾失所,使有依戀之心,則人人皆可用也。
·謝郝制府兼論臺灣番變書壬子
得潮洲家報,具知憲駕臨潮,存問鼎元之家,賜米盈倉,嘉殽旨酒,羅列滿庭。重以手書慇懃,稱許逾量。捧讀之下,惶恐殊深!自念窮阨廢員,饑寒乃其分內。兩載士民供給,已覺赧顏;繼以全郡同寅上官,周卹又逾一載。正在慚恧無地,欲為還鄉之謀,何期西江之流,激自天外。憲恩廣厚,一至於斯;夙夜思維,不知將來何以為報也!東望三山,再拜稽首,匪敢言謝,用誌隆情。
近聞臺北土番,復有崩山等社猝至彰化縣治騷擾作孽。此曹不知寬大之恩,欲以毛發試洪爐之焰,自速其死,無足衿憐。冬春沙轆之變,兵威未振,招撫遽行,竊已疑為非計。謂當消釁未萌,免動兵戈則可;既已勞師兩月,弗能取勝,然後招之使來,似示怯弱,養成驕恣,固知不能無復起之患也。
為今之計,宜大震軍威,連根撲滅,使他社番彝知國法萬不可犯,然後一勞永逸。臺鎮請兵三千之意,想亦如此。似當稍假便宜,使之奮勵立功。多繼砲火,以足其用。更製木盾,以禦藥箭。焚山烈澤,直搗幽深,廓清亦易易耳。但飛咨內地,調兵三千,似覺招搖耳目,或滋宵小之疑。不如在臺招募士兵,倣戚繼光分號編伍、一日成軍之法,召集易而成功速。蓋山谷崎嶇,官兵不如民兵之利;選擇精壯,雷厲風行,隔海千里,不如就地取材之捷也。或以事平之後,有易集難散之慮。則北路地方千里,兵力本弱。安居無事,尚且宜議增防;況今逆番出擾,已有明徵,亡羊補牢,寧能稍緩?彰化上下四五百里,僅委之守備一營四五百之兵,此當改設遊擊、增兵五百無疑也。
去歲閱邸抄,有淡水同知駐竹塹之議。不知張弘昌失事,何以乃在沙轆?必竹塹未墾,無村落民居之故耳。竹塹居彰化、淡水之中,距彰化縣治二百四十里,一路空虛,上下兵力俱皆不及,宜移同知駐此,以扼彰、淡之要,聯絡數百里聲援,然後臺北上下血脈相通。似應請旨特設參將一營、兵一千,同駐其地。碁置村落,招民開墾。計竹塹埔至鳳山崎,寬平百餘里,可闢千頃良田。向以無民棄置,致野番出沒為行人患。若安設官兵,則民不待招而自聚,土不待勸而自闢,歲多產谷十餘萬,為內地民食之資,而野番不能為害矣。
二處添設之兵皆當另募,然後內地防汛不至空虛。宜一面奏聞,一面募用。先得新兵一千五百名協勦番逆,廓清更易。古人搏鼠亦用全力,不肯以其小而忽之。部覆准行之後,即以分防兩營。照在臺各營例,年滿、內地撥換,或將竹塹一營屯田,俾立室家作土著,與各營班兵為主客相維之勢,尤防範之最密者也。
方今西陲用兵,宵旰厪念,東方海外微茫疥癬,以大舉速滅為要,不可欲圖省事,反致蔓延。大人妙算神威,必有出人意外,非廢員所能窺測。但感佩盛情,不覺自忘其固陋,欲妄抒千慮一得之愚。惟大人諒其心而恕其罪,則幸甚!
·粵中風聞臺灣事論壬子
連日風聞臺灣復有小警。北路土番作孽,南路客子豎旗同謀,拒敵官兵。此異事也。南北路相去遙遠,民番情性不相聯屬;何以北路土番不軌,而南路客子即肯豎旗遙應?或者起釁之處不在土番,而在北路客子,所以南路豎旗,似因北路官兵討逆,未先慰安無罪,訛傳惶惑之所致也。
臺灣土番有生熟二種。其深居內山未服教化者為生番,皆以鹿皮蔽體,耕山食芋,弓矢鏢鎗,是其所長。但止能穿林飛箐,暗射殺人,不敢公然出至平地,與官兵對敵。且性畏砲火,轟然一聲,抱頭遠遁。此生番之不足為慮也。其雜居平地、遵法服役者為熟番,相安耕鑿,與民無異。惟長髮剪髮、穿耳刺嘴、服飾之類,有不同耳。雖矢鏢便利,而各社言語不通,里門之外,視若秦越,非有漢民指揮迫懗,其勢亦離而不合。但除去莠民,一振軍威,則番害自息。此熟番之不足為慮也。
廣東潮惠人民,在臺種地傭工,謂之客子。所居莊曰客莊。人眾不下數十萬,皆無妻孥,時聞強悍。然其志在力田謀生,不敢稍萌異念。往年渡禁稍寬,皆于歲終賣榖還粵,置產贍家,春初又復之臺,歲以為常。辛丑朱一貴作亂,南路客子團結鄉社,奉大清皇帝萬歲牌與賊拒戰,蒙賜義民銀兩,功加職銜。墨瀋未乾,豈肯自為叛亂?
愚意北路起釁,必繫一二無知客子,作奸拒捕,自料法網難逃,誑誘土番混擾分罪,造出盡勦客子之謠言,傳播煽惑,使在臺客子畏死惶亂,群相響應,是以南路無知有豎旗同謀之舉。但當開誠布公,慰諭無辜客民,各安生業,止戮罪首附和之人,以儆將來,其餘並免株連,不必自懷疑畏。
竊計臺平以來,方經十載,瘡痍甫起,既非作亂之日,況當國威方盛,武備正強,皇上深仁厚澤淪浹人心,極島遐荒感激愛戴,雖在至愚不肖,亦無忍為從叛之理?不過二三莠民,食飽福薄,自尋死路。此輩惟俟竿首藁街,其他何能為哉!
今在臺文武各官,出兵勦捕,苟稍假以便宜,勿拘牽文義,過為掣肘,旬日之內,自可立見撲平,按法行誅,一勞永逸,不足煩當宁遠念也。惟是海外巖疆,五方雜處,狼子野心,賢惠參半;似不可無善後之策。曲突徙薪,綢繆未雨,亦盛平所不廢乎?有心經理、前席願聞者,請正冠肅容為之談笑而道之。
·臺將劉得紫陷賊不屈事錄壬子
劉得紫字樹公。其先直隸文安人。有明中葉,七世祖指揮均寓居遼陽,遂籍焉。我朝龍興,遼陽首附,收入正紅旗。得紫伯父清泰總制八閩。父朝英以甲午副榜授湖北江夏令,卒于官。得紫方十二齡,家徒壁立,孤苦好讀書,尤工騎射。康熙四十七年,八旗以騎射選,引見,得錄用。由步軍校牛彔章京,累遷至侍衛。上神武善射,百步穿鼓子,百發百中,顧群臣罕有能及者。命得紫,得紫惟上意所適,視鼓子中邊、上下、左右命中,不差毫釐。上大悅。自是每射必從。明年,補石匣守備。未幾,遷山海關都司,復遷汀州鎮右軍遊擊。五十九年,調臺灣鎮中軍遊擊,秋七月抵任,訓練有方,子兵字民,臺人敬且愛之。
在臺九閱月,南路崗山土賊朱一貴倡亂。夏四月二十有一日,聞報,出師親往勦賊。鎮帥弗許,遺右軍遊擊周應龍以行。越七日,兵敗。賊陷南路營,乘勝直趨攻府。得紫偕鎮帥率諸將弁分劄春牛埔禦之。晦日大戰,得勝。賊退竿津林。五月朔日黎明,賊眾漫山塞野,分路俱集。得紫獨當一面,鏖戰中路口。須臾,兵丁王福舟奔報鎮帥兵敗。得紫急殺回春牛埔救應,則總兵官歐陽凱、水師副將許雲、遊擊游崇功戰敗死矣。賊四面攻圍,得紫猶賈餘勇,左衝右突。奈眾寡不敵,所乘馬為賊所殺,遂被擒。引頸受刃。
賊素重其名,不忍殺。得紫從容謂之曰:『吾為天子命官,今日萬不宜有生理,但求埋吾帥屍首,死亦瞑目』。賊首黃日昇嘉其義,聽之。已復羈學宮朱子祠,求死不得。賊與之言,弗應。遣其徒進食,弗食。餓數日,不得死。同難漳浦人陳上珍見其不食不語,日永難卒度,貽綱目三卷,自卯至酉不釋手。賊勸之降,厲聲曰:『汝輩要我順從,快把刀割了頭去』!賊相謂曰:『劉公忠義人,從其便』。但戒守者不令出。凡良民入省視,弗禁。得紫猶不食,七日仍不死。把總張文學、贊禮生陳時遇揣其不食賊之食,親為煮粥勸進。得紫泣曰:『食祿不分憂,乘馬不濟難,縱賊憐而生我,何面目見東寧父老』?是時群賊不和,將吞併。諸生林皋、劉化鯉等言:『諸賊皆攘雞、監牛、椎埋烏合之眾,亡可翹足待』。乃稍稍進粥食,延性命以待王師。貢生黃國英、民人鄧世祿、楊鼎龍等餽金錢衣服物食,日相繼。有不識名舊兵見得紫臥地,移一床與之。又有泥水匠贈氈褥,亦不知其名。
六月十有六日,大師攻克鹿耳門,復安平鎮。得紫聞知大喜。然守者益戒嚴。十七、十九兩日戰鯤身,賊復大敗。得紫陰散賊黨,去者半焉。越三日,守者盡逃,得紫因得出。遂叩統師軍前,請帶罪立功。募丁壯百五十人,隨師征勦北路。二十八日,遇賊于大穆降,得紫奮勇先驅衝殺,大敗之。所向無不一當百,斬賊徒無算,奪其旗械,窮追至鹽水港。閏月七日,領兵接應溝尾莊鄉民,圍捕賊首朱一貴等。巨魁脅從皆就縛,南北二路悉平。臺郡士民以得紫為奇也,白其事總統大帥,請旌之以勵臣節。
論曰:劉得紫可謂從容就義,臨大節而不可奪者也。崗山之役,早以斯人行,當必不至于此。悲夫!東寧禍殃,蓋亦有天定焉。士君子遭際不同,或舍生取義而死,或取義而求死不可得而生,其忠貞一耳。得紫德容睟盎,望而知為端人正士。余東征得睹豐裁,愈快不能自己。於其去也,思之深,因珥筆而書其事。雖然,君子愛人以德,得紫今後,或出或處,俱不可知,當念名節既成,以第一等人物自命,無使後之遜今,則餘文藉不朽矣。吾友何峰山將還中土,此行必見得紫,以斯言告之。
·經理臺灣疏
臣藍鼎元謹奏,為臺灣民庶日增、宜加善後籌畫事:竊惟臺灣一府,屹立海外,高山百重,平原千里;舟楫四通八達,外則東洋、南洋、西洋諸番,片航可渡,內則閩、廣、江、浙、山東、遼陽,不啻同室而居,無閫閾之隔;實為國家東南沿海封疆之要地,非尋常島嶼比也。我聖祖仁皇帝收入版圖,撫綏休養,今民人已數百萬,糖榖食貨出產亦蕃。邇年文武協衷,防範安戢,可云盡善。但人心風俗,傾側無根,不思室家根本之圖,未知孝弟忠信之道;宜煩有司整頓,使之樂業安生。臣不揣愚昧,敢為皇上陳之。
臺民素無土著,皆內地作奸逋逃之輩,群聚閭處,半閩、半粵。粵民全無妻室,佃耕行傭,謂之「客子」,每村落聚居千人、百人,謂之「客莊」。客莊居民,結黨尚爭,好訟樂闘,或毆殺人,匿滅蹤跡,白晝掠人牛,莫敢過問,由來舊矣。統計臺灣一府,惟中路臺邑所屬,有夫妻子女之人民。自北路諸羅、彰化以上,淡水、雞籠山後千有餘里,通共婦女不及數百人;南路鳳山、新園、琅■〈王喬〉以下四五百里,婦女亦不及數百人。合各府各縣之傾側無賴,群聚至數百萬人,無父母妻子宗族之繫累,似不可不為籌畫者也。
今欲驅之使去,則勢有不能;縱其所如,恐為地方之害。臣愚,謂當有潛移默化之術,漸解其靡室靡家之民,必先遂其有室有家之願。蓋民生各遂家室,則無輕棄走險之思。設有不肖欲為盜賊,不能不念妻子親屬之株連。而且一妻入門,則欲食欲衣,有子有女,則衣食日繁,不得不力農負販,計圖升斗,以免妻子一日之飢寒。雖有奸豪意氣,亦將銷磨淨盡,此不待禁令而自然馴服者也。
惟是婦子渡臺之禁素嚴。官其地者尚不得攜眷屬,況民人挈家,出口入口,需費浩繁。必得諭旨飭著文武地方官,凡民人欲赴臺耕種者,務必帶有眷口,方許給照載渡,編甲安插。其先在臺灣墾田編甲之民,有妻子在內地者,俱聽搬取渡臺完聚,地方汛口不得需索留難。其餘雙身遊棍,一概不許偷渡。文武差役、誠實良民,必將赴臺何事,歸期何月,敘明照身票內,汛口掛號,報明駐廈同知、參將存案,回時報銷。倘有過期不還,移行臺地文武拘解回籍。再令有司著實舉行保甲,稽查防範。
臣思保甲良法,實可興善戢奸。而在臺灣,尤當以為先務。庶幾民間情事,脈絡井然,平日知其所為,去來知其所自。嚴革逐過水之條,雖所犯輕罪,而情理可惡者,務必逐水解回原籍。查逐水之法,現在舉行,但逐回一月、兩月,無不潛蹤復至,仍舊為非。是以雖逐不畏,遂為藏垢納汙之場。似應飭部議定嚴例,凡臺灣革逐過水之犯,務令原籍地方官收管安插,左右鄰具結看守。如有仍舊潛蹤渡臺,將原籍地方官參處,本犯正法,左右鄰嚴行連坐。庶奸民有所畏懼,而臺地可以漸清。
再令有司多設義學,振興教化。集諸生講明正學,使知讀書立品,共勉為忠孝禮讓之士。而平日好動公呈、交結胥役、出入衙門之習,尚可以漸消。各縣、各鄉、各社,多立講約,著實宣講聖諭廣訓書,諄切開導,無徒視為具文。使愚夫愚婦,皆知為善之樂,皆知綱常倫紀、尊卑長幼之義,奉公守法,則浮囂不靜之氣,可以自平。
臺地不蠶桑,不種綿苧,故民多游惰。宜亟講桑麻之政,教婦女紡績勤儉之風。臺俗素向豪奢。平民宴會酒席,動費中人之產。遊手無賴,綾襖錦襪,搖曳街衢。負販菜傭,不能具體,亦必以綾羅為下衣,寬長曳地。家無斗米,服值千緡。似應飭諭地方有司,崇獎節儉,稍示等威,使知貴賤貧富之分者也。
南北二路,地多閒曠,應飭有司勸民,盡力開墾,勿聽荒蕪。可以嬴餘米榖,資閩省內地之用。且可以恢廓疆境,使生番不敢恣意出沒,射殺行人。蓋生番所行之處,必林莽可以藏身。遇田園,則卻走而不敢過。其射人割取首級,烹剝去皮肉,飾其骨以金,誇耀其眾,眾遂推為豪雄,出牛酒賀之,野性固然。但地一墾闢,則無此患。可以漸次招撫,收為熟番。凡從前效順之番,皆加恩與民一體。凡游手無藝之人,皆漸次逐回內地。則在臺民番,皆安生樂業。數年間可得良田百十萬,益國賦,裕民食,沿海各省,皆受皇恩于無既矣。
臣思保甲、逐水、義學、講約諸事,有司多視為具文,恐奉行不實,仍舊無益。應否交與巡臺御史,專責稽查,則出自皇上乾斷,非小臣所敢冒昧也。
臣草茅下士,受恩感激,據臆直陳,罔知罪戾,不勝惶悚戰慄之至!謹奏。
·臺灣水陸兵防疏
臣藍鼎元謹奏,臺灣水陸兵防宜加經畫事:竊惟全臺駐防官兵七千餘名,水陸屯戈可云周密。但幅員千五百里,塘汛寥遙,不能無兵力弗周之處。如北路雞籠地方,為全臺腹背旁門要害,距福建省城水程七更,順風一日可至;此不經廈門、澎湖、鹿耳門而可由福州直達臺北者。明末倭船由雞籠登岸,而臺地竟屬於倭,後為荷蘭所奪。荷蘭人於雞籠港口之雞籠嶼建築砲城,堅壁高壘,以遏北來艘舶之衝。臺人謂之紅毛城,中有大砲二十七位。前海寇鄭氏亦設偽鎮戌守之。雞籠去失淡水營雖僅百餘里,崎嶇跳石以行,須三四日乃至。倘有賊船駕此停泊,或日本、荷蘭巨艦入港,淡水營官兵斷不能知。臣以為宜脩補砲城,添設雞籠水師一營,以守備領官兵五官、戰船七隻,防守其地,與淡水營為犄角之勢。而淡水以南二百餘里有後壟港,港澳寬深,由海口直達後壟社,可容戰艦出入;此亦入臺僻路,為水陸要區。宜增設墩臺,以千把總輪防其地。此水師汛防之宜經畫者也。
北路地方遼闊,半線上下六百餘里,自昔空虛。今幸蒙皇上睿照,設立彰化縣治,有守備一營防守。然此六七百里,皆山海奧區,民番錯雜之地。內山一帶,又有生番出沒。後壟、中港、竹塹、南澳,處處藏奸之所。而竹塹埔寬長百餘里,行竟日無人煙。是彰化守備兵力所弗及也。臣愚,謂竹塹埔廣饒沃衍,可闢良田數千頃,宜特設屯田守備一營,駐兵屯墾,並募民共耕餘地,碁置村落,使生番不敢出截行人,而農民得安耕鑿。
中路有羅漢門,雄踞萬山之中,土地寬沃,內控生番,外屏郡治,北通大武壟以出北路,南通阿猴林散出南路,為奸宄出沒、南北往來要害,即朱一貴起亂之所。一貴在羅漢門招匪豎旗,而後出掠崗山。今崗山添設守備,而羅漢門棄置空虛;所謂不遏其源而遏其流者也。崗山去府治三十里,上有總鎮標兵,下有南路參將,似無庸特設守備。臣以為宜將崗山營守備移駐羅漢門,則賊窠永絕,而番害亦可袪除。
南路下淡水以下,大崑麓、瑯■〈王喬〉二三百里,亦無兵防。向皆有番無民之地,今開墾流移,日趨日眾,山深海僻,遂為匪類逋逃之藪。臣以為瑯■〈王喬〉乃臺南要害,亦宜特設屯田守備一營,駐兵五百,屯墾防守。或慮官兵不習耕耘,增兵又須墾餉,則此欲設竹塹、瑯■〈王喬〉兩營,可另募農民為兵,資以牛種農具及一二年之食,至成田登榖之後,停止給糧,即以所墾官田俾世其業。若犯法責革,將分田招民另補,其父母妻子皆許攜至行間助耕饁餉。臣思全臺防兵,皆內地換班流寓,不妨增此二營土著,以為主客相維之勢。且兵丁有父母妻子,必不肯受賊蹂躪,無有如前歲之臨陣不勇、以孑然一身逃歸內地者。況力農之兵,手足精勁,血氣堅強,較官兵猛壯加倍。幸竹塹、瑯■〈王喬〉皆有可屯田之地。與其棄為盜窩,不如收為兵食。利國利民,一舉兩善。此陸地汛防之宜經畫者也。
臺灣海外天險,日本、荷蘭素所朵頤之地。東南風順利,十餘日可至關東。此齒唇密邇之區,未可以遐荒海島目之,幸際盛平,不忘武備,臣所以敢竭臆衷,不自知其愚且陋。伏維皇上睿鑑埀察,臣不勝惶悚戰越之至!謹奏。
【台湾文献丛刊·第14种】平台纪略
台湾文献丛刊
【第 14 种】
平台纪略
.作者:蓝鼎元
.原书页数: 0072 页
●书籍简介
第一四种「平台纪略」
本书(一册七二面四三、二○○字)不分卷,蓝鼎元撰。作者里居、阅历,已详第一二种「东征集」篇。书首先列王者辅序及「自序」,次附长男云锦撰「鹿洲行述」(此篇系今加入,采自「鹿洲初集」卷首)。「王序」有云:「康熙六十年,台湾土贼朱一贵作乱,王师平之。鹿洲山人身在行闻,日睹风涛戎马,豕突鸿哀;指挥戡定,经岁余而后返。其于全台形胜、事迹及军中参赞、公檄谋谟,具载「东征」一集;读者自能知之。继因当时市井道听耳食,妄言台事,惧讹传而失其真,将惑乱他年史氏之闻见,此「平台纪略」之书所由作也。此书起康熙六十年四月朱一贵之始事、讫雍正二年四月余乱之平定,为时整二年;诸如起衅、蔓延以及收复府治、按捕余众经过情形,据事直书。最后殿以「总论」,提出建议,开启后来清廷经理台湾之契机。又作者另有「台湾近咏呈巡使黄玉圃先生」诗多首,分见于第一○五种「重修台湾府志」及第一二二种「使署闲情」(余书所载不全);本书之末,今另收「附录」十篇,采自「鹿洲初集」者八、「鹿洲奏疏」者二:均与台湾有关。
●序号 篇名
1 王序
2 自序
3 行述
4 平台纪略
5 后序
6 附录目次
7 与荆璞家兄论镇守南澳事宜书(见鹿洲初集卷二)
8 与荆璞家兄论舟中起雷书(见鹿洲初集卷二)
9 与荆璞家兄论台变书(见鹿洲初集卷二)
10 与吴观察论治台湾事宜书(见鹿洲初集卷二)
11 上郝制府论台湾事宜书(见鹿洲初集卷三)
12 谢郝制府兼论台湾番变书(见鹿洲初集卷三)
13 粤中风闻台湾事论 (见鹿洲初集卷十一)
14 台将刘得紫陷贼不屈事录(见鹿洲初集卷十五)
15 经理台湾疏(见鹿洲奏疏)
16 台湾水陆兵防疏(见鹿洲奏疏)
●王序
史以纪事垂法戒,夫人而知之矣。顾史才难得,龙门、扶风而后,寥寥数家,愈趋愈下;宋、元之间,一望茅苇,况于稗官野史,恶有可观者哉?稗野之文,鲜衷乎道,循讹走僻,炫异逞奇,求悦市井庸俗人之耳目,有道君子弗为也。若有识有笔,据事直书,即在一郡一邑方隅治乱之微,皆必以春秋之直道行之,虽稗野犹正史矣。
平台纪略,亦野史之流也。康熙六十年,台湾土贼朱一贵作乱,王师平之。鹿洲山人身在行间,目睹风涛戎马,豕突鸿哀,指挥戡定,经岁余而后返。其于全台形胜事迹,及军中参赞,公檄谋谟,具载东征一集,读者自能知之。继因当时市井道听耳食,妄言台事,惧讹传而失其真,将惑乱他年史氏之闻见,此平台纪略之书所由作也。
其书以垂戒为主,使守土之官,兢兢业业,顾畏民岩,奸顽之辈,革面革心,共兴仁让。是以起乱必书,长乱必书,弃民失地、狼狈遁逃必书,群贼得志猖獗、恣无忌惮必书;以明封疆任重,稍存玩忽之心,必至决裂溃败,不可收拾。如此,岂不足为前车之鉴乎?自古作乱逆贼,靡不身首横分,史册昭然。愚氓或有未尽识者。即以目前朱一贵窃踞海邦,有地千数百里,有党至数十万,妄拟王公,拜官封爵,充盗贼之志愿,至此极矣;曾不旋踵而或■〈歹桀〉或枭,妻子亲属并受诛夷。作贼果奚益乎?回思守分善良,安生乐业,何等愉快。所以灰叛乱之心而作其尊君亲上之气,又不啻示之标准焉。嘉殉难,嘉不屈,嘉守澎,明臣节也。叙调度,叙战功,叙擒抚,予出力也。置身局外,不以己名杂其内,示公也。总论其是非得失,疆境关系,旋经给而措之治安,又善后之良策也。使人人皆读此书,则在上无玩忽之官,在下无悖逆之民,千秋百载,久安长治。山人之有功世道也,岂浅鲜哉!
山人平素以世道人心为己任,所着女学学准公案诸书,皆裨风化,不为苟作。少时有志欲续明史纲目,旁求征信,及至京师,见明史馆纂述未竣,恐不无是非互异之嫌,又明人子孙有向山人哓哓聚讼者,是以中辍。慨然欲修宋史,未敢自信,先纂唐代名臣,为修史试笔一书,以质海内。今宋史虽未成编,而读斯平台纪略,亦可知其史才之大概矣。
纪略成于雍正元年,风行海内者十载。旧板漫漶,余为加评点而新之,因并叙其事于简端。
雍正十年,岁次壬子,秋八月,同学弟天长王者辅拜手题。
●自序
蓝子自东宁归,见有市「靖台实录」者,喜之甚,读不终篇,而愀然起,喟然叹也。曰:嗟乎!此有志著述,惜未经身历目睹,徒得之道路之传闻者。其地、其人、其时、其事,多谬误舛错。将天下后世以为实然,而史氏据以征信,为害可胜言哉!
稗官野史虽小道,必有可观,求其实耳。今以闽人言闽事,以今日之人言今日事,而舛错谬误且至于此;然则史氏之是非,其迷乱于稗官野史之纪载者不乏矣。
台湾雄踞海外,直关内地东南半壁。沿海六七省,门户相通。其乱其平,非于国家渺无轻重者。致乱之由,定乱之略,殉难丧节,运筹折冲,皆将权衡其衮钺,以为千秋之龟鉴。言焉而不求其实,习焉而不知其讹,鄙人所为惧也。谫劣不才,学荒识陋,东征逾载,躬历行间。风涛戎马,磔鼠哀鸿,执馘献俘,招降殄孽,至于罙搜穷山,绥靖番黎,无不目击手挥。又或中夜闻警,磨盾草檄,千里驱驰,睇瞻要害,废寝食,冒风露,盖亦几经劳瘁矣。无一命之膺,当赞画之寄。事定归来,满船明月,惟有全台形胜治乱事迹,了了胸中,所见所闻,视他人较为切实。则平台纪略之作,恶可已也?
据事直书,功无遗漏,罪无掩讳,自谓可见天日、质鬼神;而或者以列宪称名为讥,是犹未知载笔之道者。载笔所以传信,非一人一时之文,天下后世共之。而姓名尚不敢笔之书,则过失在所必讳。纵功绩可纪,亦等之谄语谀词。夫岂其可传耶?鄙人愚昧,文不足传平台大役,事在必传,直道平心无为市井讹谈所昏惑,亦庶乎其可矣。若夫鉴前车,绸未雨,施经纶,措康乂,有治安之责者,谅早留心,不待阅兹编而从得之也。
雍正元年癸卯夏五月端午日,闽漳浦蓝鼎元玉霖氏自题于鹿洲草庐。
●行述
先府君讳鼎元,字玉霖,别字任庵,鹿洲其号也。世居漳浦县之苌溪。
先高祖处士毅叟公生三子,曾王父逸叟公,讳继善,其季也。博学多识,以隐自高,康熙戊子饮于乡,年九十有四而卒。配曾王母陈氏,宦族女,有孝德。尝以避贼负姑踰山跳涧,疾走十五里,人惊为神助。寿考齐眉,后公六年卒,年九十有二。先王父讳斌,字郁人,逸叟公仲子,少补博士弟子员,以文学行谊为一时弁冕,学者称文庵先生。年三十有二而卒。当是时,家无宿舂,先王母许氏日课女红,市番薯种菜为糜佐瓮飧,节腹奉旧舅姑,下抚先府君暨叔父鼎光,以教以育,至于成立。都人士上其事大府,督学归安沈公、大中丞仪封张公先后旌之。不孝云锦等每侍先府君,府君谈及先王母时事,未尝不潸然涕下也!
府君生十岁而孤,四子、五经书已能成诵,通大意。稍长,从族伯唐民先生读书山中,月携白盐一礶,无他蔬,同学或揶揄之,府君怡然,作白盐赋以自励。日泛滥诸子百家、礼乐名物、韬略行阵,究心综窍不辍,惟岁时一归省祀先而已。年十七,观海厦门,泛海舟泝全闽岛屿,历浙洋舟山,乘风而南,沿南澳海门以归。自谓此行所得者多,人莫能喻也。
岁癸未,邑大尹四明陈公以翰林出知漳浦,饶经济才,多善政,集绅士为讲经之会,月课制爇诗歌古文辞。府君既喜经济之学,又好古文辞,请业论难,所学益大进。拔童子试第一。是冬,受知督学归安沈公,复拔第一。招入使院,分校诸郡。沉公有国士无双、人伦水鉴之目焉。时府君年廿有四矣。
丁亥,大中丞仪封张公抚闽,建鳌峰书院,延九郡一州之有学行者纂订先儒诸书,浦士最盛,独于梁村蔡公暨府君有加礼焉。谓『蓝生确然有守,毅然有为,经世之良材,吾道之羽翼也』。久之,念祖父母春秋高,而许太君亦渐衰老,辞归就养。中丞复屡札要之。府君复书,其略云:『某幼丧父,赖祖父母及寡母辛苦提携,以至今日。大父今年八十有九,大母年八十有二,日薄西山,此境岂能多得。又某有弟,已长而未婚;有妹,已长而未嫁。加以先君之柩历年既多,未归于土,每当苦雨凄风,肝肠寸裂。自侍执事以来,细观先儒之书,窃闻圣贤之道,其最切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今也,有九旬之祖父母、垂白之寡母而不能养,有久停之柩而不能葬,有愆期之弟妹而不能婚嫁,自逃于八百里之外以博丰食鲜衣,纵使学问才力推倒一世,执事亦何取于此等人而欲进之于道耶?某虽不肖,颇知义利之辨,岂肯妄受人怜,有所希冀?笔耕舌耨,得稍供菽水,朝夕承颜膝下,于愿足矣。岂可复以远游贻老亲之倚闾哉?曩侍执事一年,不敢稍露毫末者,恐形迹之间,似乎有所希冀。今征召再三,恐执事不知所以违命之故,将责以自暴自弃之罪,故敢竭其愚衷,惟执事鉴谅焉』。中丞公乃止。
辛卯,曾王父卒。癸巳,先王母卒。丙申,曾王母卒。六年之间,连遭大丧,哀毁瘠立,虽食贫,丧事一遵文公家礼。暇则益肆力宋先儒及许、薛、胡、罗之书,沉潜玩味。以程、朱为的,以第一等人物为期,课督不孝等。诱进后学,以敦本行、严取与、慎交游为准绳。盖自庚寅至庚子,杜门讲读者十有一年。岁频饥,尝作饥乡记自广其志,都门竞传诵之。箪瓢屡空,不少挫也。
辛丑夏四月,台湾朱一贵作乱,窃踞全郡。浦大尹汪公方属府君团练乡勇护桑梓,而族伯岩山公以南澳总戎统师平台,要与偕行。时羽檄交驰,府君摇笔立就,风涛戎马,条画悉合。其大者,搜罗汉门、小石门、大湖、崇爻诸山,以清南、北、中路之余孽,擒捕竹仔脚、二林港之逸贼,抚壆甲之流民,凡经营岁余而全台以宁。至于论罗汉门、阿猴林、槟榔林、郎娇之不可弃,南、北路文武之驻札要害,官兵营汛之添设更置,台镇之必不可移驻澎湖,哨船换班兵丁、舵缭斗椗各兵之必不可换,剀切详明,制府满公多如其议。时钱塘沉端恪公需次入闽,在幕府尤叹异焉。曾忆端恪送陈少林先生还漳诗云:『我闻闽中有二贤,共说少林、玉霖好。才名非独冠临漳,默输忠赤葵倾阳。我识陈子思蓝子,何时笑咏谱清商』。盖谓府君也。
府君少攻举子业,食饩者十余年,试辄冠军,而屡踬于棘闱。今上御极之元年,癸卯,诏天下学臣选文行兼优之士,贡辟廱,府君与焉。二年春,北游太学。三年,校书内廷,分修大清一统志。巨公宗匠,共推服有良史才。献所为青海平定雅三篇,临廱颂、日月合璧五星连珠颂、河清颂各一篇,一时声噪辇下。卿贰慕之者多躬先造访。或内臣出膺封疆,辄诣府君为条陈地方情形利病。天下士游京师者皆争一见为快。六年冬,以相国高安朱公荐引见,条奏经理台湾、河漕兼资海运、凤阳民俗土田、黔蜀疆域六事,上皆嘉纳,授广东普宁知县。时朱公侍侧,而钱塘沉公为总宪,与俱,交赞其才。上云:『朕观此人,便用做道府,亦绰然有余』。随降旨黔蜀督抚会议,以四川遵义府属改隶贵州,本府君所奏也。府君既感上知遇,思一自强于政治以图报称。
潮属频年大饥,普宁界潮阳、揭阳之间,故多盗,而潮、揭尤盗薮,或潜械清昼杀人而攫之金,飞檐穿璧夜入人室。府君下车,严为教约。有王士毅者盗尸诬告,府君廉得其实,反坐之,及其主谋之讼师王爵亭、陈伟度,一邑称神,诸盗亦稍敛迹。
踰月,摄潮阳篆。邑水陆汛凡五营,脱巾而呼,相望于道。询之,则县不给兵食半载矣。邑故健逋,豪绅、劣衿、宪役、吏书尤甚。图差缘为奸利,急则结党空堂走东山以挟令。时宪檄借运镇平程乡仓米三千石给兵。府君曰:『此非计也,旷时日,且还运补仓,费于何出。天下岂有不完粮之邑哉』!揭榜通衢:『潮邑素号海滨邹鲁,士大夫明礼义、重廉耻。迩岁饥馑,急公者鲜,乃出无可如何。今年有秋,岂可仍居顽户抗欠之名?又五营兵丁,皆同乡共井,非亲即故;汝等平日藉兵力自卫,宁忍坐视其枵腹颠连?且镇平小邑,尚能急公,有嬴余贷给,岂潮阳而甘出其下?通例,粮米每石加耗一斗,今特从宽减,凡纳本年者每石耗五升,旧欠耗三升,取足奏销之费。逋赋止问主名,虽父子兄弟析居,一无波累。本县与士民休戚相关,缙绅衿监,宜率先完纳以为民望,给兵食。至于势豪棍蠹倘仍故习,或图差作奸侵蚀,哄堂挟制,固不足辱本县之纸墨鞭棰矣』。于是绅士争赴纳,十三都望风而趋,图差皆股栗,莫敢不奉法者,兵食以济,亦不借运程镇也。
邑故有渔船四百,每船例四金,新令至,必输金以易新照。府君峻却之,镌石于泊舟之步。
妖女林妙贵者,自号后天教主,其奸夫胡阿秋号仙公,建淫祠于邑之北关,书符咒水,为人治病求嗣,又能使寡妇夜见其夫。煽党凡数百人,诸邑远近踵至。遣吏卒捕之,皆言妙贵有阴兵,恐摄已为害。府君亲诣擒之,庭鞫其状,具得所为求嗣见夫,闻者齿冷。府君悉焚其供状姓名,分别同恶,二妖荷校于市,众共碎其首而毙之。籍其居,改建棉阳书院,祀周、程、张、朱五先生,与都人士讲学课文其中,作棉阳学准、立条约,以官租二百三十石捐为祭祀师生膏火之费,正学兴焉。
府君既严治盗之法,劫港截径,暮夜行窃,动辄见获。盗多逸入他境,邑人皆贺。府君曰:『未也,是将有大焉者』。侦其窝,乃在百二十里潮、揭之交葫芦地。诸邑盗魁皆在,谋以众由钱澳夺舟出海,为首者十有八人,营弁议以舟师扼隘掩捕之。府君曰:『不可。调兵则事泄,贼惊且走,不烦兵也』。密檄普宁尉选丁壮,若为搜普盗者,兼程夜至葫芦地,围窝者宅,擒其首七人,出军械甚伙,十一人以次俱获。
先是,南澳镇檄普提洋盗二人,府君以出洋行劫,其党必多,而廉二人者皆非是,出之,更得洋面积盗四十三人姓名。吏曰:『此他邑盗也』。府君曰:『洋面商贾,非吾赤子乎?且是以邻邑为壑也,吾弗忍』。分檄潮、揭诸邑勾致。及兼摄潮阳,尽获诸盗行劫闽、广洋面拒敌官兵,言之历历,悉按问如律,而计擒仙村楼、马仕镇,群盗窝主也。自是四境绥靖,民皆帖席。
邑故健讼,期辄千余楮,讼师如云。府君时巡境内,劝课农桑,召父老问所疾苦,具得其姓名,府君曰:『传语若辈,倘能改过,吾又何求』。
有王元吉尸弃龙湫之野,其弟煌立以活杀赚和告其怨家杨姓。府君谛视煌立,心疑之。故设词惊其约保,乃言:『此讼师李阿柳、萧邦棉及刑书郑阿二合谋吓诈所为,然未知元吉作何身死也』。词内有曹阿左案盗。府君呼约保:『人命至重,今未得凶首,曹阿左不到,汝贿纵真凶,当以汝代矣』!约保大恐。翌日,府君自普旋验,夜过石埠潭乡,老幼列炬罗拜于道。问『何为者』?曰:『我等无他,素为盗所苦,今藉公无恙,故喜而来迎,束薪为炬相送耳』。府君从容慰劳,命掖其老者起。因问『远近尚有窃贼否』?曰:『无之』。一老者附耳言:『龙湫埔有恶贼五人,死其一,则今日所验之尸是已』。更言四人,则曹阿左其一也。质明,约保以阿左至,行窃拒捕,三人者俱在事,独元吉伤重身死。乡人移尸溪畔,而李、萧诸人因构煌立成此狱耳。
林军师、陈兴泰者,讼师之魁。有监生郑氏告吴阿万等,杀伤田主,抢剥衣物。而吴告郑霸海横抽,又使人赴各宪辕首告,府君鞫之,则吴词尽属子虚。府君款语谓吴:『若等两岁荒歉,田主不以情相恤,刻意取盈,若拒之过当,事甚小,汝乃加以霸海横抽,其罪甚大;倘直穷到底,则汝自罹反坐,罪大于抗租。此讼师误汝,将奈何』?吴叩头谢,『军师言:我有奇计,置欠租勿道,以霸海横抽遍控郡省,县官自不敢拘审。准则郑之家破;即不准,迁延时日,欠租事灰矣』。问『军师为谁』?曰:『林军师烱璧也』。府君遣役疾走其家,及其案头字迹悉取以来,则吴词在焉。军师乃慑服。
陈兴泰利丐者蔡阿灶屋地,族人陈兴觐先之。阿灶病死,兴泰呼其弟阿辰、阿完、阿尾饮食之,谓之曰:『我有奇计,汝兄可得美棺衾,汝兄弟不忧乏食』。乃命三人者舁尸至兴觐门。兴觐大惊。而陈、蔡两姓集尸所共斥其非。辰、完内恧,以兴泰所给米转给人舁瘗之。兴泰阴诱阿尾于家,以买地侥价打死抑埋告。兴觐具诉未质,而府君诣会城。兴泰率党窘辱兴觐百端。嗾阿尾复控于郡。府君归讯,呼阿辰、阿完至前曰:『事我已尽知,汝二人前以兴泰所给米瘗汝兄,信有良心,当不致饿死。汝以实言,不累汝』。辰、完尽吐其实。兴泰犹坚执并无藏养阿尾,兴觐乃诱阿辰、阿完养于家。府君曰:『此易辨耳。伊兄弟同乞食庙中,阿辰、阿完面青黄,乃饿莩无食,阿尾面独红白如宿饱,非兴泰诱养而何』?左右皆惊。兴泰遂无复置辩。
乐舞生萧振纲衔旧怨,群殴诸生陈询益于道,而诬其包捐侥赖,以郑桐为证。桐称武生,府君望桐非端士,问曰:『汝武生之名即郑桐乎』?曰:『郑棉弦』。『然则汝小名郑阿桐乎』?曰:『阿福』。『然则郑桐何谓也』?曰:『字耳』。府君曰:『今人字皆以两,惟古人乃有一字之字;然则汝其古人乎』?曰:『实字奕桐』。府君拍案大怒曰:『汝讼棍也,佥名花押,岂有吝名字止书其半之理』?郑语塞。呼陈姓质之,果梅花乡讼师也。振纲父嘉福,亦诸生,老矣。呼之堂上,曰:『郑桐诡名,已首服矣。汝子行凶殴剥,假券欺官,乃盗贼光棍所为,应死;吾怜汝老,舐犊,事非本心,以实告,当曲宥汝子』。皆叩头谢。
饿丐溺水死,有郑侯秩之妻告萧邦武等五人殴迫落水,其子郑阿伯载尸以来,母子杖衰,哀动左右。验之,则尸已腐烂。府君心疑,勒令阿伯母子自行收殓,众皆骇愕。府君呼邦武五人:『若等知郑侯秩未死否』?皆曰:『不知』。『然则若自甘偿命乎』?皆涕泣。府君曰:『无益也。侯秩旧充保正,纵盗殃民;今见我来,畏法,更逃遁行诈耳。潮之逋逃薮,不过惠来、海丰、甲子所、碣石诸路,亦何难获』?越五日,邦武果于惠来获侯秩以归,观者如堵,皆拊掌大笑。陈氏阿伯伏地请死。并获其造谋之讼师陈阿辰并治之。潮人以为死丐得妻子也。
府君治狱固严,然详慎周至,多所平反。盗贼罪状未著者辄释之。大辟或竟日不食。讼师治其尤者,小犯则反复开导,戒以自新。人皆感悦。至于翻李振川之成案,力争兵丁蔡高之非辜,雪刘公喜文实之冤诬,折林贤娘之长舌,人以为包孝肃复生,政声大震。
然府君性伉直,治狱平反,数与上官忤,忌之者亦日以起矣。初,制抚以潮属数饥请于朝,拨省仓西榖贮各县备赈。惠潮观察,故为广州守,自请以存留榖价籴运,省劳费。运官船户,挟势甚张,沿途盗卖,杂取扁榖糠纰,和以水,各县吞声。府君尽得其实,寘船户于狱。运官称观察之命,请释之。府君以事经通详,不许。观察衔之,属藩臬诬揭六款,栽赃千余。所革渔船例金,其首也。渔人赍石刻鸣冤,弗省。奏上,奉旨革职,而观察旋升臬司,周纳成狱。二邑士民奔走欷歔,挈榼提筐,相望于道。惠来人王希五,年八十余,携米五升、鸡子十数枚为馈,拄杖行二百里谒府君曰:『天乎!公乃至此』!涕泗交下。制府郝公再讯,心知其冤,贻书抚军谋昭雪。诸公固持之。然粤中官民无不知其冤,即诸公亦心知之而不能悔也。
郡守胡公延修府志,出府君于狱。诸款赖士民投匦,上官同寅倾囊集腋,依限结案,例得回籍。制府鄂公素稔府君才名,留府君幕府,相得极欢。是时郝公方调总督福建,而台湾诸番作祟,固要入闽。府君感鄂公意厚,固辞;为条陈台湾十事。十年冬,鄂公具折申明被诬始末,奉特旨赴京。十一年三月引见奏对良久,命署广州知府,赐御书谕训诗文及貂皮、紫金锭、香珠等物,温纶奖励,盖异数也。
府君自以受皇上殊遇,广州省会重地,旗、民杂沓,番舶出入纵横;而香山澳门,红夷筑城设炮台,居然天险,思所以调剂振刷之,以上报国恩,酬鄂公知己。故至则谓不孝云锦曰:『吾以身许国,自今家事汝任之,慎勿溷吾也』。
讵意天夺之速,抵任一月,遽赍志以殁耶!呜呼痛哉!府君素强健,抵任后偶惫,以为长途受暑,不为意。六月二十日忽患痰喘,翌日疾革。谓不孝等曰:『我无以报皇上,汝等当勉励为国家有用之人才,继我未竟之志』。问以家事,不答。顷之,纩属。时雍正癸丑年六月二十二日辰时也。距生康熙庚申年八月二十七日未时,享生五十有四。呜呼痛哉!
府君治家宽而整,与叔父同财终其身。病近世兄弟多不相属,立宗子法。既通籍,未尝一日忘贫贱,茹蔬衣敝。亲友急,至纳质称贷而予。虽历患难,未尝轻受人一钱。少时以文章经济自命,晚年一意濂、洛、关、闽之学,辟异端、斥佛老。在潮日,谒大忠祠,见佛像堂皇,问吏:『此祀文丞相,佛何为者』?吏曰:『丞相在佛座后』。视之果然,府君曰:『僧可杖也!汝潜移佛像踞占忠臣宅,是陷佛于不道也。且春秋有司致礼,爼豆以羊豕,佛其安坐而飨之乎』?亟命撤去,移文丞相中堂,乃拜。其严气正性类如此。在官以人心风俗为急,簿书应手裁决。尝自言:『惟诚可以生明,惟勤可以补拙』。其遇事一以忠信为主,不为苟且务外以徇人。深求乎理之所以然,而尽其所当然。昧爽而起,夜分而息,故事无不豫。家居尝以豫名其斋,然伉直之性,不以势怵利诱而少有所回护顾惜,故不免于忌嫉。而正人君子壮其节、亮其心,终爱而敬之也。雅意著述,风云月露不以染其笔端,见忠孝节义必纪之。修一统志,尽海内外之山川风土、百蛮雕题凿齿之情形,无不了如指掌。东南海疆,尤熟悉而加意焉。病宋史繁芜,尝于潮阳狱中厘正而欲更修之,未就。今存于家。在狱踰时,色怡而貌益睟,诵读声朗朗出金石,识者有以觇其所养,而知其复起也。既起矣,溘然以逝,天也,尚何言哉!
所着鹿洲初集二十卷、女学六卷、东征集六卷、平台纪略一卷、棉阳学准五卷、鹿洲公案二卷、修史试笔六卷,俱付梓行世。女学最先出。平台、东征成于征台幕府。学准、公案成于潮、普署中。鹿洲初集则分年而辑成之。修史试笔则在京与高安相国编订历代名臣传所成也。
配恭人许氏,有淑德,与府君相庄,共甘苦。男六人:长云锦,福建水师提标功加署都司佥书,娶林氏,浙江定海镇总兵官讳亮女、御前侍卫朝翼妹;次云龙,业儒,娶林氏,甘肃巡抚赠尚书讳日瑞曾孙、庠生讳从龙女;三云翔,聘处士陈讳天珠女;四云翼,聘黎氏,己丑进士奉天府尹兼盛京刑部侍郎讳致远女;俱许恭人出。五云鹗,未聘;六云灿,聘王氏,候选县丞管理广东海矬场盐务讳湄女;庶母林孺人出。女二:长适都司佥书管漳镇左营把总事江讳荩臣子、邑庠生汉;次许字太常寺卿黄讳性震孙、邑庠生讳尚柔子日焜;俱许恭人出。孙二人:成德,云锦出;成功,云龙出;俱未聘。女孙一,许字南澳镇总兵官聂讳国翰孙、水师提标中营把总世雄子麟瑞,云锦出。
府君殁后之旬有二日,鄂公及上官同寅诸君子怜其贫,敛金以助,得扶榇归于家。不孝等惟府君禄弗偿德,业弗究志,用图所以昭后取信,故不敢饰虚辞以累府君。谨洒血撰次平生行实,伏冀大人先生采择而志诸墓焉。谨述。
太傅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高安友生朱轼顿首填讳。
●平台纪略
漳浦蓝鼎元玉霖着
天长王者辅近颜评
大清康熙六十年辛丑夏四月,台湾奸民朱一贵作乱。
一贵,漳之长泰人,小名祖,游手无艺,好结纳奸宄,为乡里所嫉,于康熙五十二年之台湾,充台厦道辕役,寻被革,居母顶草地饲鸭为生。其鸭旦暮编队出入,愚甿异焉。奸匪过者,辄款延,烹鸭具馔,务尽欢。时承平日久,守土恬熙,绝不以吏治民生为意,防范疏阔,一贵心易之。
辛丑春,凤山县令缺,台郡太守王珍摄县篆,委政次子,颇踰闲,征收粮税苛刻。以风闻捕治盟歃者数十人,违禁入内山砍竹木者百余人,奸匪遂藉为口实,日诬谤官府短长,摇惑人心。
有黄殿者,居罗汉门,与朱一贵善,时谋不逞,往来密洽。三月,李勇、吴外、郑定瑞等相率之罗汉门,见一贵曰:『今地方官长但知沉湎樗蒱耳,种种不堪,兵民瓦解,欲举大事,此其时乎』!一贵曰:『然。我姓朱,若以明朝后裔耸乡村,归者必众』。皆曰:『可』。
夏四月十有九日己酉,李勇、吴外、郑定瑞、王玉全、陈印等五十二人,即黄殿庄中奉一贵焚表结盟,各招党羽得数百人,立贼帜书「大元帅朱」,夜出冈山袭劫塘汛。
辛亥,警报至郡。总兵欧阳凯集将弁议出兵。中营游击刘得紫请行,弗许。右营游击周应龙者,庞然魁伟,素议论风生;令以兵四百人杀贼。又白道府,遣台湾县丞冯迪调新港、目加留湾、萧垄、麻豆四社土番随之前往。冈山距府治三十里,贼势未盛,疾趋可灭也。
是日,细雨沾泥。应龙率兵番行五里,驻半路店。翼日,再进十五里,屯角带园。贼夜出槺榔林,汛防把总张文学迎战,败绩,弃鸟鎗、藤牌,军械为贼所得;应龙隔一溪不能救。贼复掠大湖,杀汛兵,饱所欲而去。
南路贼首杜君英于是日遣杨来、颜子京率其众百人之一贵所,称君英在下淡水槟榔林招集粤东种地佣工客民,与陈福寿、刘国基议共掠台湾府库。又有郭国正、翁义起草潭,戴穆、江国论起下埤头,林曹、林骞、林琏起新园,王忠起小琉球,皆愿从君英攻府,约朱一贵共事。
癸丑,朱一贵移屯冈山之麓。周应龙兵至小冈山,遇贼,与战。千总陈元、把总吴益等奋力掩击,贼大败,退走入山,夺袁交友庄屯住。应龙收兵扎二滥。杨来、颜子京亦回下淡水。
甲寅,周应龙在二滥,传令兵番杀贼一名赏银三两,杀贼目一名赏五两。土番性贪淫,杀良民四人,纵火燔民居,复毙八人;闻者股栗。乙卯,远近贼党借兵番杀掠为辞,鼓煽沿途村庄,迫胁居民,分授以帜。由是各乡纷纷响应,竖贼旗帜。应龙进札楠仔坑,得南路营参将苗景龙警报,称林曹诸贼夜攻新园,夺军器,下淡水营汛已陷。
丙辰,周应龙复行十五里,宿南路营。丁巳,官军遇贼于赤山。杜君英、朱一贵两路夹攻。战方合,周应龙以后队遽退。千总陈元战死。把总周应遂被擒。吴益重创,佯死陈元尸侧。李硕负伤走。周应龙逃归府治。一贵率群贼大队随之。
君英偕陈福寿、刘国基、戴穆、翁飞虎、江国论、郭国正、杨来、颜子京、林曹、林骞、林琏、郑文苑、王忠等攻凤山县。南路营把总林富战死。守备马定国战败自刎死。参将苗景龙逃匿万丹港渔寮三日,为穆周、林泗所擒,献郭国正;国正令林泗、翁义杀之,以其头献朱一贵。
郡中闻赤山之败,哗然大震,文武各遣家属宵遁,先后驾舟并出鹿耳门,士民相率逃窜。戊午,总兵官欧阳凯、游击刘得紫率兵千余人,台协水师副将许云率兵五百,出札春牛埔,列营以待。军中夜惊,镇兵四散。己未黎明,稍集,人无战心。台厦道梁文煊、知府王珍、同知王礼、台湾知县吴观域、诸罗知县朱夔等,捐银一千五百两,躬历诸营劳军。庚申,贼至。镇协将弁鎗炮齐发,许云跃马当先陷阵,水师弁兵决命奋勇,陆师继进;贼大败,退屯竿津林。把总陈宋见周应遂被缚牛车,力追杀贼,救应遂回营。而镇标把总许升、黄升见贼势浩大,终当复来,径引去。
是时,水师左营游击游崇功巡哨笨港,闻报,以兵还入鹿耳门,遇文武眷舟,叹曰:『官者,兵民之望,官眷逃则人心散,大事去矣』!登岸赴敌。其婿叩马请区处眷属,崇功厉声曰:『今日遑知有家哉』!麾众疾驰春牛埔。
五月朔日辛酉,贼众数万俱集。刘得紫率守备张成,以兵堵截中路口,在半路店迎敌。欧阳凯、许云、游崇功率弁兵在春牛埔迎敌。杜君英、朱一贵合兵冲杀。镇兵忽内乱。百总杨泰绰号达家勇者,先通贼为内应,刺欧阳凯坠马,群贼交刃截其首而去。守备胡忠义、千总蒋子龙、把总林彦皆死之。汀州镇标把总石琳带兵之台换班、亦战死。海坛把总李信创重已死,有王宋者怜而欲埋之,复苏,乃与偕匿他所。刘得紫闻败,率兵还救,所乘马为贼砍倒,与守备张成俱被擒。副将许云冲突血战,杀贼数百人;与游击游崇功、千总林文煌、赵奇奉、把总李茂吉奋臂大呼,所向披靡。自黎明战至日中,矢穷炮尽。云重创遍体,堕马步行,犹手刃数十贼,势孤无援,左手被贼斫断,乃骂曰:『生不能杀尽逆奴,死必来歼灭汝等』!贼怒,剐云尸。游崇功单骑杀贼数十人,马蹶被杀。林文煌、赵奇奉俱战死。李茂吉为贼所执,至南较场,见戴穆,挺立岸然。穆怪其不跪,叱之曰:『若兵耶』?茂吉曰:『官』。穆曰:『把总微官耳。若壮士降,当以汝为将军』。茂吉瞋目厉声骂曰:『我朝廷命官,岂从汝作贼』!举足踢贼案,案翻。奋力断缚,直前欲夺刀杀贼,贼众举刀共斮之。头脑破裂,尚指贼痛骂如初,气绝乃已。
官兵既败,台协水师中营游击张彦贤、右营游击王鼎、守备万奏平、凌进、杨进、千把总朱明、刘清、郑耀等率兵千余人,战船四十余号,联■〈舟宗〉扬航,逃出澎湖。镇标左营游击孙文元奔至鹿耳门,赴海死。右营游击周应龙、中营把总王丑附商船逃归内地,直走泉州。把总李硕、陈福、尹成、道标守备王国祥、千总许自重皆逃澎湖。台厦道梁文煊、知府王珍、同知王礼、台湾知县吴观域、县丞冯迪、典史王定国、诸罗知县朱夔、典史张青远,皆一时相率登舟,虑港内商渔艇舰为贼所有,尽驱出鹿耳门,齐赴澎湖。
先是粤民高永寿在笨港负贩为生,有病者于破庙饿且死,永寿活之。一日至南路,遇前所活人,欷歔感泣,引之深山中,设酒殽相待,贼也。与见朱一贵,刀鎗森列,言倡乱谋甚悉,邀永寿入伙,佯许之,乘间逃回,赴南路营告变;弗信。至府,复告之镇道;镇道以为狂疾,会审严刑,坐妖言惑众,将论杀,从宽责逐过海,递回原藉。(贼平后,制府移檄粤东,唤高永寿至台,寻向日所见贼营故处,不可得。令往罗汉门看之,亦不是。再至南路郎娇,遍寻上下山谷,月余乃还。据高永寿言,昔日如梦如醉,想是命当受刑;今遍觅诸山,并无其处,亦异事也)。
又安平兵窃卖火药,载往接济,事发,亦置弗问。又一僧异服怪饰,周游街巷,诡称天帝使告台民,四月杪有大难,难至,惟门设香案,以黄纸为小旗,书「帝令」二字插案中,可免。及贼至,家如僧言,故官兵见者以为百姓从贼,多慌乱,以及于败。
群贼攻破台湾府,盖朔日午刻也。杜君英先入住总兵官署。朱一贵继入居台厦道署。同开府库,分掠金银。复开红毛楼。楼故红彝所筑,旧名赤嵌城,红毛酋长居焉。郑氏以贮火药军器。四十年来,莫有启者。贼疑为金银窖,故发之,得大小炮位、刀鎗、硝磺、鉎铁、铅弹如山。癸亥,立朱一贵为伪王。通天冠、黄袍、玉带,皆取之优。群贼拥坐堂上呼万岁,伪号永和。
北路奸民赖池、张岳、郑惟晃、赖元改、万和尚、林泰、萧春等,亦于是月朔日,竖旗聚众。越三日,环攻诸罗县。北路营参将罗万仓、千总陈徽、把总郑高、叶旺,分门迎敌。万仓当其南,出死力拒战,兵单无援,贼陈碧以竹篙鎗戮其喉颠,张岳、赖元改挥刀杀之。万仓侧室蒋氏闻兵败自经死。陈徽、郑高遯入山,集乡民自保。乙丑,赖池、张岳、郑惟晃、赖元改将罗参将首赍至府,献朱一贵请功。
一贵见全台俱陷,扬扬得意,以为莫已诛也。遂仿俳优,登高台,鸣钟伐鼓,呵唱拜跪,大封群贼。以王玉全为伪国师;王君彩、洪阵为伪太师,杜君英、陈福寿、李勇、吴外、翁飞虎、陈印、戴穆、郑定瑞、郭国正、颜子京、杨来、黄殿、刘国基、黄日升、江国论、王忠、林曹、薛菊、林骞、林琏、陈正达、张看、赖池、赖元改、郑惟晃、郑文苑、陈成等为伪国公;张岳不受公爵,为伪将军;陈灿、苏天威等为伪侯;张阿山、卓敬、陈国进等为伪都督;萧斌、詹遴为伪尚书,内阁办事;麻思、林玉为伪辅驾大将军;其余伪文职部科以下、伪武职总兵副将以下,不计其数。以郑定瑞、苏天威同领兵三千镇守鹿耳门。是时伪职填街,摩肩触额,优伶服饰,搜括靡遗。或戴幞头,衣小袖,纱帽金冠,被甲骑牛;或以色绫裹其首,方巾朝服,炫黄于道。民间为之谣曰:『头戴明朝帽,身穿清朝衣;五月称永和,六月还康熙』。盖童孺妇女皆知其旦暮可灭而擒也。
先是游击刘得紫被擒,引颈受刃;贼素重其名,弗忍杀。得紫曰:『吾为天子命官,不可不死;但求埋吾帅尸首,死瞑目耳』,贼黄日升嘉其义,听之。收埋毕,复禁之学宫朱子祠,求死不可得。贼与言,弗应。进食,弗食。七日仍不死。士民兵僧进粥苦劝,皆弗食。至是诸生林皋、刘化鲤为言诸贼可灭状,当报仇,得紫始受民馈食,啜粥延命,以待大师,作恢复计矣。
台中逃窜各官及避难民人,于壬戌、癸亥两日咸到澎湖。澎协将弁仓皇不知所措。见群情汹汹,而台中文武俱至也,亦各出家属登舟,将渡厦门。百姓妇女,争舟杂沓,哀声震海岸。右营守备林亮闻之,请协营主将掣回登舟各家属,死守澎湖。诸将犹豫不决,亮厉声曰:『朝廷以海外封疆付我等,正为缓急倚赖,非徒升平食禄廪、营身家已也。今锋刃未血而相率委去,他日骈首市曹,宁能免乎?丈夫不死则已,死则死忠义耳!请整兵配船,守御要害,俟贼至决一死战。战不捷而亮死,公等归亦未迟』。皆曰:『诺。愿死守』。亮驰出江干,径申主将号令,拔所佩刀,驱官民家属各登岸,众心始固。
是时,水师提督施世骠见难民船到厦,方知台变,然未意全郡遽陷也。贼入府时,文武仓皇溃乱至澎湖,喘息稍定,乃具文申报。丙寅,报至厦门,世骠集诸将议曰:『台寇猖獗极矣,六七日间全郡俱陷,此殆非小敌也。今数百艘逃入内地,脱有奸徒混迹,乘虚鼓煽,厦岛一摇,罪可言哉!其各谨巡防、严守御,无敢懈怠』。浙闽总督觉罗满保闻台陷,念厦门为控制台湾咽喉,闽南沿海根本重地,不可不亲行弹压,以定人心,为进取恢复之计。会商巡抚吕犹龙绥辑省城,粮饷军需诸务属焉;密疏告变,且言星驰赴厦状,请皇上稍宽督责,克限一月,务必扫除凶丑,复还土疆。复念厦门地褊人众,军兴旁午,米价易腾,先移檄浙江、广东两省运米之厦,会布政使沙木哈督买延建上游之米运载赴厦平粜。飞咨促提督施世骠,刻期出师。檄召南澳总兵官蓝廷珍,星赴厦门,面商征台机务。以粮驿道韩奕总理厦门军前粮饷、调拨军需、雇募船只诸事。偕督标左营参将王万化、抚标左营游击边士伟,先兼程赴厦,宣谕百姓使无恐。量调闽省水陆各标营将备弁兵,悉由水道赴厦,听候调遣。
庚午,总督觉罗满保发三山。壬申,抵泉之涂岭,连接南澳镇禀函,大喜曰:『蓝总兵所见,事事与吾吻合,吾调此君,平台得人矣』!盖廷珍闻台警,条陈进兵事宜,首请总督驻厦,就近督师,而满保已兼程疾趋三日,澳禀适至,又喜其指画谟谋,皆洞中窽会,知为帅必能成功,故云尔也。时阴雨连旬,乘竹兜子从数骑行泥淖中,所过人莫知为制府者。乙亥,至厦门,则提督施世骠已登舟出港两日矣。
初,厦岛居民,闻台变仓猝,疑贼且长驱澎厦,而泉漳山僻无赖,嚣嚣偶语,四处有揭竿啸聚之谋。居郡邑者携眷属遯深山,居乡村者入郡邑,岌岌乎动矣。又闻各路征兵,恐所至骚扰,米价腾贵,市里惊惶。及总督至厦,从容镇静,民乃晏然。召募丁壮,籍游手,皆隶军中,伏莽萌芽,潜消净尽。所征各镇协标营兵,多从海舟赴厦。陆行至者,亦处之舟中,人给银米蔬菜有加。严令肃伍,船止许一人登岸,买办所需,悉依民价。故虽大师云集,而街巷寂然,不见兵革。未几,所檄移诸路运载米石数万俱至,米价顿平,民益欢庆忘乱,屈指台郡可复也。
台中群贼互争雄长。当内地总督过涂岭之日,正朱一贵、杜君英海外吞并之时。先是君英入府时,欲立其子杜会三为王,众不服,立朱一贵。君英故恚甚,每事骄蹇,掠妇女七人闭营中。而一贵出令禁淫掠。戴穆强娶民间妇女,一贵杀之。以洪阵私鬻伪札,并杀洪阵。君英所掠女,有系吴外戚属者,外请释之,不听,怒欲相攻。一贵遣杨来、林琏往问,君英收缚来、琏。一贵怒,密谋李勇、郭国正等整兵围攻杜君英,败之。君英与林沙堂等率粤贼数万人北走虎尾溪,至猫儿于屯札,剽掠村社。半线上下,多被蹂躏。所未至者,惟南崁以北尔。
淡水营守备陈策闻台郡陷没,恐贼人将至,督弁兵坚守,招集乡壮,分怖要害。有奸民范星文潜踪入境,欲煽惑番民为叛,策擒而斩之。遣队目郑明、蔡武赴厦请救,则总督满保已先于涂次移咨巡抚吕犹龙,就省拨兵赁船,从闽安直向淡水。及至厦,复以十艘配兵五百名,令金门守备朱燕、北路营守备刘锡带领救淡。郑明、蔡武所坐船遭风飘入澎湖,施世骠复遣澎湖协右营游击张駥领兵前往。及郑明等至厦,则吕犹龙自省调发援淡之兵船亦至厦。满保遣千总李郡赍令箭带领,并会诸路官兵星赴淡水应援。统计前后发往救淡之兵共一千七百余名。
二十有七日丁亥,南澳总兵官蓝廷珍单骑到厦,所部舟师继至。总督满保大喜,与定平台方略,委令总统征台水陆大军,带领将弁八十余员,目兵丁壮八千余名,营哨、商艘、杉板、头膨仔等船四百余号,舵工水手四千余名,会提督施世骠于澎湖,克期进剿。祭江誓师,满保躬造海滨送之,廷珍意气慨慷,从容谓满保曰:『草寇不足烦区处,某一登彼岸,大人可即奏报荡平也』。
六月朔日辛卯,楼船出厦门港。翼日至青水沟,飓风骤起,浪高桅末,几覆溺者数次。三军相顾动色。蓝廷珍亲操舟御风飘至铜山。戊戌,风定,发铜山。庚子,到澎湖。会提督施世骠分定调遣。计先后赴澎湖从征将弁督标左营参将王万化、陆路提标中营参将林政、后营游击范国斗、将军标右营游击魏天锡、抚标左营游击边士伟、水师提标右营游击王良骏、前营游击林秀、后营游击许华、金门镇标右营游击薄有成、铜山营游击郑耀祖、海坛镇标左营游击谢希贤、闽安协标左营游击朱文、福宁镇标右营游击郭祺、汀州镇标游击王绍绪、漳州镇标左营游击齐元辅、云霄营游击金作砺、兴化镇协标右营游击胡璟、原任海坛镇左营游击李祖、原任黄岩镇中营游击陈允升、澎湖协右营守备林亮、海坛镇右营守备魏大猷、南澳镇左营守备吕瑞麟、闽安协右营守备洪平、陆路提标右营守备康陵、水师提标左营守备高得志、泉州城守营守备郑文祥、兴化协左营守备刘永贵、同安营守备叶应龙、烽火营守备蔡勇、漳浦营守备苏明良、安平协千总董方、及各标营千总胡广等、把总苏荣等、俸满千总林君卿等,共参、游、都、守、千、把一百二十余员,目兵丁壮一万二千余名,大小船六百余号。舵工水手六千余名。军火、器械、米、盐、蔬菜一切军需,皆总督满保自厦整备,靡有欠缺。所用商船,俱发价雇募;向义不受值者,量给外委、守备、千把总衔扎以鼓励之。
复虑大兵进剿,澎岛单虚,檄召金门镇总兵官黄英、统领海坛镇标右营游击李殿臣、罗源营游击王良翰、福州城守营都司李经世、将军标左营守备黄元溥、水师提标后营守备何重申、桐山守备闫威、长福营守备王晏、协同副将罗光干、左营游击陈国星、守备邱延祚等,督官兵防守澎湖。其余继至者,皆令赴施世骠、蓝廷珍军前从征。
先是周应龙逃回泉州,为陆路提督穆廷栻获送总督军前。而施世骠至澎湖,亦将台变逃回将弁张彦贤等十余员押解之厦。总督满保将按军法,数人者皆请死于敌,冒矢石立功赎罪,许之。令千总游全兴管押征台。至是亦到澎听调遣。则周应龙、张彦贤、王鼎、王国祥、万奏平、凌进、杨进、朱明、刘清、郑耀、陈福、尹成、李硕、陈奇通等,合之牛龙、许自重,为台变逃回十六员是也。
而澎协右营把总吴良在台湾修理战舰,台陷从贼,为贼谋取澎湖,领伪札百张,白金五百两,偕其党十二人至澎。施世骠故纳之。夜使人醉其同行者酒,逆谋颇露。搜得伪札,穷治之,遂尽吐贼中情形。知贼党相攻,百姓不附。蓝廷珍言于世骠曰:『群盗皆穿窬乌合,畏死胁从,乖离涣散,一攻即靡。但其众至三十万,不可胜诛。且多杀生灵无益。以某愚见,止歼巨魁数人,余反侧概令自新,勿有所问,则人人有生之乐,无死之心,可不血刃平也』。世骠曰:『善』。戒将弁登岸之日,无得妄杀,贼来降者悉纵还家,门户旗帜书「大清良民」者即为良民,惟拒敌者乃斩之。
癸卯,发澎湖,以林亮、董方为前锋。令外委洪就、洪选等善水者十二人驾小舟,同前锋先行,于鹿耳门清港插标,记明舟行路径。丙午黎明,舟师咸抵鹿耳门外。贼目苏天威率众据鹿耳门炮台,叠发大炮。又以小舟扼险迎敌。前锋林亮、董方以六船冒死直进,亦施大炮攻击。遥望炮台火药堆积累累,亮命炮专攻,火药桶中之火起,燔毙贼无算,贼溃,遂入鹿耳门。
维时海灵助顺,潮水涨高八尺,蓝廷珍率王万化、林政等四百余艘,连樯并进。林亮、董方乘胜掩杀,毁贼船。把总苏荣争先,亦同登岸,夺取鹿耳门炮台,焚其营垒。游击林秀、薄有成、守备魏大猷、叶应龙追杀逸贼。苏天威逃入安平镇城,与贼目郑定瑞列兵迎敌。林亮、董方奋勇先登,复陷贼阵。蓝廷珍率参将王万化、林政、游击魏天锡、边士伟、朱文、谢希贤、郑耀祖、胡璟、郭祺、王绍绪、齐元辅、金作砺、范国斗、李祖、陈允升、守备吕瑞麟、洪平、郑文祥、刘永贵、康陵、苏明良等各弁兵继之。贼败走。林亮、董方复登安平镇城,竖立大军旗帜,延珍出示安民,盖日犹未晡也。
安平既得,令郑耀祖、王绍绪专守安平城,许华守鹿耳门,王万化、林政、林秀、边士伟、李祖、康陵、苏明良驻札鲲身头,列守要害。安平百姓喜王师至止,老幼趋跄,争给军食,少壮者自充乡兵,愿导官军杀贼。是夕,施世骠船到鹿耳门。丁未,乘潮入安平。
朱一贵遣杨来、颜子京、张阿山、翁飞虎率贼众八千余人犯安平。林政、王万化、边士伟、林秀、王绍绪、郑耀祖、李祖等各率兵迎敌。千总游全兴以张彦贤等十四员同在四鲲身与战。蓝廷珍指挥攻击。我兵鎗炮连环如雨。复遣朱文、魏天锡、谢希贤、胡璟、林亮、魏大猷、吕瑞麟、叶应龙、刘永贵等驾小船,沿岸夹击。贼大败。追至七鲲身濑口。戊申,魏天锡、谢希贤、魏大猷率把总牛龙、外委守备陈章等,以轻舟载枪炮硝磺烈焰,于涂墼埕、水仔尾等处烧贼巨舰凡四。
己酉,朱一贵复遣李勇、吴外、张阿山、翁飞虎、陈印、杨来、郭国正等率贼众数万人,驾牛车,列盾为阵,复犯安平。乃以齐元辅、金作砺、吕瑞麟、苏明良、范崇勋率弁兵为左拒,王万化、林政、边士伟、李祖、康陵率弁兵为右拒,郑耀祖、王绍绪为后应。贼目翁飞虎率所部乌龙旗为前锋,驱车拥盾冒炮火冲突,群贼大队并至。左右两军边士伟、吕瑞麟等大战于二鲲身。蓝廷珍亲督大炮,连环齐发,倒贼乌龙旗,破牛车阵。林秀、王良骏、朱文、谢希贤、胡璟、林亮、魏大猷、蔡勇、刘永贵各乘小舟,驾大炮,附岸夹攻。贼众大败,入水死者千余人,斩获杀伤不计。自是贼人退保府治,不敢再至鲲身,惟沿岸列炮,昼夜固守。我军分驾小舟,迫岸攻击,与贼相持。
有西港仔士民,具羊酒到安平镇,叩迎王师,载家属为质,愿引大兵从西港仔登岸杀贼。提督施世骠然之。庚戌夜,密遣林亮、魏大猷、洪平、董方以兵一千二百名往西港仔。次日,蓝廷珍知其事,急言于世骠曰:『谋算必出万全,不可怙胜轻举。闻贼多在萧垄、麻豆间,西港仔乃其肘下;且距府不远,呼召立应;又多竹林可埋伏,彼若以数千人分布要害,四面掩击,亮等一军危矣』!世骠瞿然曰:『如何』?廷珍曰:『当用全力,以大军继之』。世骠曰:『谁当行者』?延珍曰:『此非他人所能任,某不敢辞。公当分遣将备,于濑口、涂墼埕等处尽力攻击。贼闻我师北来,必弃营遁,府治恢复,在此一二日间耳』。
辛亥初昏,蓝廷珍留所部官兵三分之一会攻府治,率舟师五千五百余人夜向西港仔进发。翼日黎明,在竿寮乡登岸,令诸舟悉回安平。诸将曰:『登岸弃舟,何也』?曰:『示军士必死无还心!今日战胜,明当直抵府治耳』。言未已,谍者报贼在苏厝甲,与林亮、魏大猷决战,势甚张。廷珍分兵八队:以魏天锡、金作砺、叶应龙、武举倪鸿范等率兵千人,副林亮、魏大猷、洪平、董方为前锋;林政、李祖兵千人为左翼;王万化、边士伟兵千人为右翼;复以胡璟、刘永贵、范国斗、范崇勋分兵千人为左、右奇兵;苏明良兵四百为后应;吕瑞麟兵七百为游兵;廷珍亲率陈允升、陈章、林君卿、周宣、蓝弘沛、何期有等领亲丁精锐五百人为中军;并进。贼目林曹、江国论、黄殿、林骞、林琏等率众来迎。前锋军奋力冲杀,左右两翼奇兵绕贼阵后,首尾夹击。游兵突出竹林,横冲贼阵。中军虓阚杀进,鎗炮震天。贼大败,溃乱奔窜,追斩俘获,纵横遍地。薄暮至犁头标。廷珍料贼必夜劫营,漏初下,传令撤帐房,卷旗帜,露刃伏芒蔗间。贼果至,不见大营,大惊。须臾,我军突出冲杀,贼大败奔散。自是胆落,不复有战心矣。
癸丑,廷珍督大兵南下,复败贼于木栅仔,追杀至茑松溪,直捣台郡。朱一贵率群贼数万遁去。廷珍收复府治,出示安民,驻札万寿亭。水师提督施世骠于先一日传令水陆官兵并进。游击林秀、王良骏、薄有成、齐元辅、郭祺、王绍绪、郑耀祖、守备郑文祥、千总游全兴与张彦贤等十四员,从七鲲身陆路至濑口,攻府治之南;游击朱文、谢希贤、守备高得志、蔡勇等分坐小船,于盐埕、涂墼埕、大井头攻府治西南。贼尽驱精锐拒战。我军贾勇争先,遂夺涂墼埕,毁贼营。至晚屯南较场。癸丑,与总镇蓝廷珍俱会府治。万姓欢呼,复见天日,家家户外设香案,拜迎王师。廷珍一一慰抚之。遣外委守备陈章飞航至厦,赴总督觉罗满保军前报捷。乙卯,提督施世骠登岸,率大兵屯较场,蓝廷珍仍驻万寿亭。
据弁兵先后报获杀害欧阳总兵之达家勇、杀害许副将之黄龙、杀害罗参将之陈碧、各付其子欧阳敏、许方度、罗世正等,自行处死,以报父仇,凌迟、剖肝、碎尸、扬骨,听从其便。台人快之。
闰六月朔日庚申,陈章报捷至厦门。总督满保檄蓝廷珍署理台湾镇总兵官事。会巡抚吕犹龙缮疏以捷闻,则施世骠在台湾军中,已先自题奏上达矣。
初,台湾警报于六月至京师,皇帝恻然不忍加诛,乃为谕曰:『谕台湾众民:据督臣满保等所奏,并伊等进折家人所言,台湾百姓似有变动。又奏称满保于五月十日领兵起程等语。朕思汝等俱系内地之民,非贼寇之比,或因饥寒所迫,或因不肖官员刻剥所致。一二匪类唱诱,众人杀害官兵,情知罪不能免,乃妄行强拒,其实与众何涉。今若遽行征剿,朕心大有不忍。故谕总督满保,令其暂停进兵。汝等若即就抚,自谅原尔罪;若执迷不悟,则遣大兵围剿,俱成灰烬矣。台湾止一海岛,本地所产,不敷所用,祗赖闽省钱粮养生。前海贼占踞六十余年,犹且剿服,不遗余孽;今匪类数人,又何能为?谕旨到时,即将困迫情由诉明,改恶归正,仍皆朕之赤子。朕知此事非汝等本愿,必有不得已苦情,意谓坐以待毙,不如苟且偷生,因而肆行掳掠。原其致此之罪,俱皆不肖官兵。汝等俱系朕历年豢养良民,朕不忍剿除,故暂停进兵。若总督、提督、总兵官统领大兵前往围剿,汝等安能支持?此旨一到,谅必就抚,不得执迷不悟,妄自取死!特谕』。又敕浙江将军塔拜,以甲二千赴闽协防。巡抚吕犹龙按察使董永芠迎劳于浦城,办理夫船。永芠素有才名,方严不阿,一路问民疾苦,捐俸钱恤灾伤,多方抚慰,故兵行而民不扰。浙兵至闽,欲借宿民居,吕犹龙不可。召两司计议。永芠曰:『靖乱以安民为本,若宿民居,民不堪也』!命署福州府冯璼分拨诸佛寺居之。于是浙兵驻闽者数月,得相安一无所苦。
上谕至闽,则六月二十有五日也。总督满保檄委兴泉道陶范亲赍谕旨,往台湾安抚百姓,并署理台厦道事。调汀州知府高铎知台湾府,分委建宁通判孙鲁往署台湾府同知并台湾知县事,海澄知县刘光泗往凤山,漳浦知县汪绅文往署诸罗,俱随大兵安辑流亡,慰抚各庄社民番。
伊时台郡既平,提督施世骠、总兵官蓝廷珍分遣大兵扩清南北二路。以至王万化、林政、边士伟、魏天锡带领官兵剿抚南路逸贼,收复南路营凤山县,擒斩贼目颜子京、郑定瑞等,安抚下淡水、大昆麓各处人民社番,而南路五百里地方俱皆平复矣。以林秀、薄有成、范国斗、齐元辅、郭祺、胡璟、李祖、郑文祥、刘永贵、董方、林君卿及游全兴带同张彦贤等十四员往北路剿抚逸贼。原任游击刘得紫先于壬子乘间投大师,施世骠、蓝廷珍嘉其抗贼不屈,优待之。得紫募丁壮百五十人,请杀贼报仇雪耻,是行与焉。戊午,败贼于大穆降,斩获甚多,贼党降者散者十之九。朱一贵率数千人走湾里溪。大军追至茅港尾、铁线桥,收复盐水港。朱一贵走下加冬。
俸满千总林君卿率外委千总张佛等二十人先大军二十里前行,追杀贼众,夺牛车、马匹、炮械。与陈尚珍、杨秀计议,潜通张岳,欲擒朱一贵,先谋去伪军师王君彩。一贵收君彩杀之。而漳浦人王仁和素往来沟尾庄,与庄民杨石友善,知其族杨旭、杨雄等为一方巨擘,可与谋。以言餂之,石许焉。仁和密告于蓝廷珍。廷珍给仁和外委守备,并杨旭、杨石、杨雄等守备、千总各衔札,令谋擒朱一贵。复有苏山、黄遵为李祖赍书与杨旭,亦令计擒一贵。于是杨旭与王仁和、杨石、杨雄、陈尚珍、杨秀等密纠沟尾前庄、后庄、小槺榔、新埤、佳走、后潭等庄乡壮以待。
闰六月五日甲子,一贵率千人至沟尾庄索饭食,杨旭等椎牛饷之,许号召六庄乡壮相助。一贵往月眉潭,乏食。乙丑夜,其党散去六百余人。丙寅,杨雄绐一贵复回沟尾庄。薄暮霖雨,旭备馆舍,将一贵等分宿民家,传集六庄乡壮,佯为守护。潜以水灌贼炮。夜五鼓,大哗,称官兵至,金鼓火炮齐鸣。诸贼仓皇惊起,不知所措。杨雄、杨旭、杨石、王仁和等遂擒朱一贵、王玉全、翁飞虎、张阿山等四人,散其余众。吴外、陈印各率党逸出。旭缚一贵等置牛车,赴八掌溪交游击林秀,王仁和驰报蓝廷珍。廷珍令解赴施世骠军前,而自往会讯。一贵尚自尊大,欲与提军抗礼,昂然而立。廷珍至,叱之跪,一贵犹妄称「孤家」,词甚不逊。廷珍怒,命捶其足。于是一贵及其党皆跪,伏罪请死。乃槛送厦门,听总督觉罗满保解京正法。又有大排竹人民斩杨来首级献林秀,秀函至府,竿示藁街。复据林秀等官兵、李必第、杨雄等乡壮报获吴外、陈印、李勇、陈正达、卢朱及就抚之林曹、林骞、林琏、郑惟晃、张看等,俱先后解至军前。
分遣朱文、谢希贤、吕瑞麟、洪平及自澎调至之守备闫威,以兵收复北路营诸罗县,擒斩贼目万和尚等。北路营千总陈徽、把总郑高率乡兵来迎。先是陈徽等于六月丙辰起民兵攻复诸罗县,斩贼目赖元改头祭罗参将,因王师未至,县治复为翁飞虎、江国论所夺,仍入山。至是乃出。招抚贼目曾贤、李德,随朱文等安辑各庄社民番。
分遣汀州镇中营游击景慧带领官兵收复笨港。又遣林亮、魏大猷、洪平以舟师赴笨港接应,平定沿海上下。而援淡之游击张駥、守备李燕、刘锡、千总李郡、淡水营守备陈策等,引兵南下半线。时朱文等已平诸罗,谢希贤引兵北上,与张駥等合。而北路千余里地方尽皆平复矣。
元凶既擒,余党解散。尚有当日倡谋渠魁伪称国公如杜君英、陈福寿、刘国基、江国论、薛菊、王忠、陈成、郑文苑及君英之子杜会三等未获。总督满保檄蓝廷珍擒抚之。重悬赏格,遣目弁外委分途缉捕。
方朱一贵作乱时,有下淡水客庄民人侯观德、李直三等建大清义民旗,奉皇帝万岁牌,联络乡壮拒贼。一贵遣陈福寿、刘国基、薛菊、王忠、刘育等领贼众数万攻其庄。六月十有九日已酉,侯观德等逆战于淡水溪,败之,阵斩刘育,杀贼兵及迫入水死者数万计,尸骸狼藉溪沙涧。陈福寿穷蹙自刎,为贼徒所救。闻王师已进安平五日,乃遁入山。刘国基、薛菊、王忠俱逃之郎娇藏匿。至是外委陈章遣谍至郎娇踪迹之。国基等三人皆在。章因与林尚、苏庚驾舟赴郎娇招抚,谕以国恩宽大,邀与俱来。三人皆首肯。有提督差员某继至,责贼迎拜不如礼。王忠闻之曰:『今如此,到郡可知』。遂逃去。章以刘国基、薛菊见蓝廷珍。廷珍好言慰藉,以恩礼加之。
七月癸丑,江国论、郑元长等复聚余党竖旗于阿猴林。蓝廷珍发兵追剿。群贼已散,系旗林木中,国论、元长逃北路。其党陈逸谋于差员张腾霄,腾霄偕逸往抚之,乃与俱至。廷珍为之美衣服,听其出入遨游,而阴使人为之备。于是就抚诸贼,皆忻然自慰曰:『江国论且然,我曹无患矣』。
六月,捷报至京。朝廷先得施世骠奏,大喜,特授赍折人戴进官把总,赐世骠东珠、朝帽、蟒袍、黄带,异数有加。又以淡水营守备陈策升补台湾镇总兵官加左都督。
时台中疠疫盛行,从征将士冒炎威、宿风露,恶气熏蒸,水土不服,疾病亡故者多。参将林政、王万化、游击许华,先后俱殁于军。
八月十有三日辛未,怪风暴雨,屋瓦齐飞。风雨中流火条条,竟夜烛天。海水骤涨,所泊台港大小船,击碎殆尽,或飘而上之平陆。拔大树,倾墙垣,万姓哀号,无容身地。施世骠、蓝廷珍各终夜露立风雨中。军士蜂拥相携持,不敢动,稍举足则风扬颠仆,或裂肤破面流血。翼日霁静,郡无完宅,压溺死者数千人,浮尸蔽江,瓦桷充路。署台厦道陶范、府县高铎、孙鲁等,躬历民家,拊循流涕,发仓赈贷,瘗死扶伤。以风灾飞报上闻,朝廷发帑金赐恤,残黎始得更生。
诸罗一县未被风灾,而余孽杨君、李明等聚党劫掠盐水港。蓝廷珍遣人缉捕,悉擒之。又林君等煽诱奸民,竖旗六加甸,俱为知县汪绅文所获,并解至府,会同陶范、高铎、孙鲁等质讯。佥议押解内地。廷珍曰:『甫平思乱,既赦复叛,此曹不可活也。今解入内地,不能不牵累无辜,恐民间人人自危。且上下审驳奏报,往返动隔经年,海外反侧地,非树威不足弹压。吾于就抚者加之恩,擒者弃诸市,庶奸徒悚息,可净尽根株耳。亟枭示众。定民心而固疆圉。有罪某自当之。军中义得专杀,无预诸君事也』。皆曰:『诺』。九月壬辰,枭杨君、林君等为首四人,竿示其处,余党分列杖毙、枷馘、责逐过水。
复有黄辉、卓敬在旧社红毛寮聚谋为乱,声言罗汉门阿猴林有王忠等数千人接应,克日攻府。蓝廷珍发兵擒捕,搜获伪札,与陶范、高铎、孙鲁等会讯。辉与敬直承不讳,并斩之。
陈章访缉余孽,复于南路观音山招抚陈福寿以来。廷珍大喜,留福寿军中,以家人礼待之,服食皆从厚。远近贼徒,闻风思归诚者益众。杜君英久处山中,昼伏夜走,闻福寿就抚,颇心动。蓝廷珍檄外委守备施恩、陈祥,以谍者林生入罗汉门说之。君英恐见卖,欲得福寿面询情实,即与俱来。廷珍遣福寿同施恩等往。福寿尚病,载牛车以行。君英遂出。廷珍待以恩礼,一如福寿,饮食、居处、遨游,两人不相离也。君英尚留其子杜会三未出。越三日,知乃父无恙,千总何勉往说之,会三就抚。盖九月中旬十数日间,陈福寿、杜君英、杜会三俱罗而致焉。
提督施世骠自风灾惊悸疾作,以九月望日癸卯卒于军。蓝廷珍奉檄署理提督印务。
陶范、高铎见君英等诸贼出入自由,疑日久有意外患,言于廷珍曰:『此曹皆元凶大憝,上所留意,今报获,旦暮必致京师,与朱一贵并鞠,而公宽大至此,倘逸去奈何』?廷珍曰:『极知此贼失一,身家随之。但王忠、陈成、郑文苑余孽未尽,不得不然』。二人视福寿,君英等所居处,与廷珍卧榻止隔窗棂,复谓曰:『将军胆太大矣!推诚至此极耶!万一中夜有变,将何及』?廷珍曰:『无伤也,迟浃旬即送之厦』。陶范、高铎皆曰:『难矣!公以抚为名,待之心腹。美衣丰食,恣其宴游。彼安肯舍而他之。畏罪惮行,作何措置?留之则局不可了,有脱逃生变之忧;抑之则将束缚驱迫,骇人耳目,又恐中山游魂,谓公从前皆伪』。廷珍曰:『有以处之』。
十月甲戌,呼杜君英等至幕中,绐之曰:『顷接制府来书,欲授若辈备弁,令星速赴厦考验。天霁风和,即日登舟可乎』?江国论不可,廷珍骂曰:『汝貌轻福薄,固知非有官者之相』。叱退之。杜君英、陈福寿许诺,廷珍大喜,赐金为赆,遣左右送之行。舁妇人舆至幕中,使乘向海岸登舟。呼江国论、郑元长来,国论等度不可免,强诺请行,亦赐赆舁舆送之去。继呼杜会三至,亦如之。盖廷珍欲遣解诸贼,预备三舟,委弁目在舟以俟。自幕府至海滨,分令亲随丁壮,沿途徙倚,密为防备。顺则善遣之行,逆则于幕内捆手足,闭舆中如妇人,不动声色,市井可无有知者。君英等巽顺以行,舟中亦善待之。至厦,总督满保奏报,奉旨解陈福寿、杜君英、会三赴京师,与朱一贵对质。朱一贵、李勇、吴外、陈印、王玉全、翁飞虎、张阿山俱凌迟处死,亲属同坐。陈福寿、杜君英、会三以就抚从宽,斩于市。其余在军前擒抚诸贼,先后解到厦门,如黄殿、黄日升、郭国正、刘国基、林曹、江国论、林骞、林琏、陈正达、卢朱、张岳、张看、郑惟晃、郑元长等,总督满保发臬司收禁福州府狱候审,拟就地正法。
十有一月已丑,台湾镇总兵官陈策卒。署提督蓝廷珍移咨总督满保,檄金门镇总兵官黄英之台署事。
庚寅,南路余孽复叛。为首■〈艹〈束刂〉〉 瓜成(即陈成)、苏清、杨美、林阿尾等,集众竖旗于石壁寮。随发南路兵追剿。癸已黎明,千把总何勉、杜雄等率兵捣贼穴,擒苏清、高三二名。成等奔溃。杨美、王教逃匿下淡水,知县刘先泗擒获之。
蓝廷珍以罗汉门诸山素为匪类逋逃薮,不大举搜捕,扫清岩谷,无以净尽根株。分遣游击王良骏、薄有成、守备吕瑞麟率兵从角宿、冈山、刈兰坡岭一路搜入罗汉门,守备闫威由仁武庄、土地公崎、阿猴林一路,守备李燕、蔡勇由卓猴、木冈社一路。已亥午刻,咸会罗汉内门之中埔庄。别遣把总林三、陈云奇、郑荣才、游宽往大武垄,分路堵截,无令贼窜。庚子,分兵深入搜捕。罗汉内门诸将备,分搜银锭山、佳白寮、东方木、南马仙等处。大武垄诸弁目搜礁巴哖、郎包米、大龟佛、大湖等处。穷山密箐,无不遍历,焚毁贼窼数十所。凡二十七日,乃收军回营。据搜山将备及差员外委苏思维、陈祥、李得胜、林福、石瑀、蓝敦等先后报获■〈艹〈束刂〉〉 瓜成(即陈成)、林阿尾、林丁、庄谋、林读、林齐、郑教、陈璞等。而石壁寮再叛诸孽,尽行廓清矣。又据报获郑文苑、林沙掌、凶死郡(即陈国进)、戆昆(即林昆)、■〈氵〈厂外〈亻鸟〉内〉〉仔吴(即李吴)、洪迎、胡君用等,及台厦道陶范获解萧斌、麻恩、金丝猴(即林玉)等。而朱一贵案内附和倡乱诸贼,悉数俘囚,惟王忠、邱宝宣未获,遁逃傀儡内山、台湾山后。蓝廷珍分遣外委弁目,诸路访缉。复令外委郑国佐、林天成召致山番通事章旺,同入傀儡内山,遍查各社,谕番众嗣后不许窝留。复令郑国佐往郎娇,绕行山后,至卑南觅,传檄奖谕大土官文结,以官带补服赏劳之,令起崇爻七十余社壮番,从山后大加搜捕,将所有汉人逸贼尽缚以来。于是王忠等不敢复入番界,只身窜伏,束手待毙矣。
前此台变逃回道府厅县各文员,朝旨令督臣、提臣会审,发往台湾正法,并已故知府王珍尸棺剖枭示众。武赋周应龙等,亦令督臣会同提臣严审定拟。署提督尚未班师,十有二月,总督满保在厦亲审诸文员,将原任台厦道梁文煊、同知王礼、知县吴观域、朱夔、知府王珍尸柩、委海澄营游击安奎,赍令箭押送之台,十月八日甲戌决于市。而台湾县丞冯迪、典史王定国、诸罗县典史张青远,俱羁台湾县狱候部文秋后处决。
广东提督姚堂奉旨调任福建水师提督,署提督蓝廷珍遣游击王良骏赍印赴厦,克期班师。总督满保以地方初定,檄廷珍以南澳镇仍统征兵,暂留在台弹压。
时廷议台镇总兵官移设澎湖,台湾府治设陆地副将,裁去水陆两中营,将备弁兵撤归内地另补。民间忧惶,不安寝食,宵小之徒,讹言复肆。康熙六十有一年春正月,差员陈祥、王仁和续获韩渊、林良等。蓝廷珍念讹言摇惑,会商陶范、高铎、孙鲁,以逆贼苏清等多人在狱,久留未决,恐不足震慑奸顽。二月二十有九日甲申,将苏清、林阿尾、王教、林读、林丁、庄谋、林昆、韩渊、林良诸贼枭斩示众。李吴杖死。杨美先一日病死。陈成、郑文苑等剧贼十数人,及续获之邱宝宣、江邦俊,悉解内地,与黄殿等俱禁省狱。候审拟归案正法。
朝廷以台疆僻处天外,民间疾苦,无由上达,特命满汉御史各一员,岁奉差到台巡视。以南澳镇总兵官蓝廷珍调镇澎湖。总督满保疏荐督标中军副将徐左柱调补台湾陆路副将。
三月望日庚子,南路下淡水奸民林亨等复谋作乱,以「合心王」三字为勘合,颁于其党。方贸帛制旗,欲夜举事,有密报者,守备陈一得率官兵捕之,擒林亨,搜得勘合及伪札,供称同谋为首颜烟、李咸、陈法、王帅、王禄等,分遣弁兵围搜大昆麓罟寮及北路铁线桥诸处,并获之。复有余孽百余人遁入诸罗后山小石门、得宝寮等处,夜出行劫。蓝廷珍密檄北路参将朱文、协防游击林秀发兵搜捕。遣署守备李郡、把总郑高、林时叶分三路并进,复遣把总庄子俊、苏思惟率兵往大武垄堵截,绝其窜路。夏四月戊午,诸军齐集会剿,贼已先一夜遁至三林港,焚汛,杀伤兵丁,夺商贩小船二,入海逃生。蓝廷珍飞遣水师将弁出洋追捕。闻报,在内地青水墘刦坐商船,至铜山洋面又夺坐小渔船;料为潮贼,将散伙登岸,必于樟林、东陇、鸿沟、澄海等处。在三林多有带伤,又从朱一贵作乱时皆割截发辫,易于稽察。星夜飞请总督满保、巡抚吕犹龙移檄粤东,令潮州镇、道、府、县密行查缉。仍差千总一员赴潮催提。尽获刘国华、邱阿路、张阿舜、赖日辉、林阿元、胡阿发、黄阿赤、黄阿五、巫阿盛、陈阿日等贼党五十七人,皆解闽审讯监候正法。
癸亥夜,又有奸匪百余人在八掌溪、小溪洲拜旗作孽,行至竹仔脚塘,杀塘兵陈楠、王亘、苏天贵等三名,比晓皆散,回家为民。廷珍飞调将弁,上下堵截搜捕,寂无踪迹。差员四路密访,并令营县广差侦探。知县汪绅文缉获叶枕、廖猛、赖兴、赖勤等,供指同谋聚众群贼。因遣兵搜捕北埔寮诸山。千总李郡生擒渠魁李庆,夺贼旗械,及所劫赃物,焚毁窼庐。又据参将朱文、知县汪绅文、守备刘锡、千总何勉、陈章、把总陈云奇及外委弁目人等,先后缉获黄潜、苏齐、张成、李延卿、张乌畅、潮边、王妙、何岁、张镇、朱昆生等剧贼四十余人,俱解内地,收禁福州府狱,候审拟分别正法。
五月,署台湾府同知兼摄台湾知县事孙鲁调补诸罗县知县。钦差巡台御史吴达礼、黄叔璥至自京师。六月,新授台厦道陈大辇、台湾府同知杨毓健、员外郎知台湾县事周钟瑄及副将徐左柱等,俱先后抵台视事。
有奸民郑仕者,绰号急烧疏,复讹言惑众,招集亡命,谋于六月乙卯夜竖旗,不果。蓝廷珍捕治之,得其党萧兴祖、李柯等数人。甲戊,并擒会汛,搜获郑仕家档栅,开列伪爵人数,一时旁观,多有骇愕状。知县周钟瑄密白镇道当堂烧毁,将郑仕等处死,人心大定。
蓝廷珍以副将既至,欲遵旨赴澎湖驻札,百姓嚣嚣罢市,环钦差御史、道、府、厅、县各衙门吁呈请留。而新旨已下,允提臣姚堂所奏,副将仍设澎湖,总兵官仍驻台湾,水陆两中营悉还旧制,道标守备弁兵裁归台湾镇管辖,安设南北二路适中要害之处。百姓欣欣,以手加额,欢声载道。
新调凤山知县靳树畹抵任,署县刘光泗仍归海澄。漳浦知县汪绅文安抚缉捕事竣,仍归漳浦。靳树畹染疫病,未几卒,以同知杨毓健摄凤山县事。
雍正元年春正月十有九日已亥,逸盗杨合复谋作乱。合骤闻圣祖仁皇帝升遐,未知新天子即位,乘间思逞,散札招邀匪类,谋犯郡邑。蓝廷珍、高铎遣外委千总陈椰等擒获之,穷治其党,悉解散。
二月,登极恩诏到台湾,万姓舞蹈欢呼,共庆太平。士农商旅,安心乐业,无窝匪接济之人,一二余孽,栖身靡所,饥饿待毙。
夏四月十有五日甲子,千总何勉在南路凤山林捉获王忠、刘富生、陈郡等,蓝廷珍遣解内地,听总督满保题达正法。朱一贵孽党尽绝矣。台湾平。
蓝鼎元曰:台湾治乱之局,迥出人情意计之外。其地方数千里,其民几数百万,其守土之官,则文有道、有府、有县令、大小佐贰杂职若干员,武有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守备、大小弁目若干员,其额兵七千有奇,粮储、器甲、舟车足备。又当国家全盛,金瓯靡缺,而朱一贵以喂鸭小夫,欻焉倡乱,不旬日间,全郡陷没,此岂智能所及料欤!太平日久,文恬武嬉,兵有名而无人,民逸居而无教,官吏孳孳以为利薮,沈湎樗蒲,连宵达曙。本实先拨,贼未至而众心已离,虽欲无败,弗可得己。然鹿耳、鲲身,夙称天险,郑氏一踞其间,遂历三世;国家图之数十年,费钱粮几百千万,而后能收之。今不动声色,七日恢复,巨魁就擒,孽从授首;即使孙吴复生,亦未敢望功成若斯之速也。良由圣祖仁皇帝德福齐天,神威远震,将卒用命,海若效灵,是以摧陷廓清,不劳而边疆底定。谕旨遥颁,白叟黄童,无不感激流涕,盖至仁厚泽,沦浃人心者深也。诸臣或运筹帷幄,出力疆场,克敌致果,功在社稷。欲以鼓励将来,收千秋百岁用人之效,则不得以其为日无几少之矣。乱不久,祸不深,削平者之绩不大,此非君子之言也。赏罚明,则民易使。今日之酬勋,他年之龟鉴。知此说者,其知未雨绸缪之道乎?台湾海外天险,较内地更不可缓。而此日之台湾,较十年、二十年以前,又更不可缓。前此台湾,止府治百余里,凤山、诸罗皆毒恶瘴地,令其邑者尚不敢至;今则南尽郎娇,北穷淡水,鸡笼以上千五百里,人民趋若骛矣。前此大山之麓,人莫敢近,以为野番嗜杀;今则群入深山,杂耕番地,虽杀不畏,甚至傀儡内山、台湾山后、蛤仔难、崇爻、卑南觅等社,亦有汉人敢至其地,与之贸易。生聚日繁,渐廓渐远,虽厉禁不能使止也。地大民稠,则绸缪不可不密。今郡治有水陆兵五千余人,足供调遣。凤山南路一营,以四五百里山海奥区,民番错杂之所,下淡水、郎娇盗贼出没之地,而委之一营八百九十名之兵,固已难矣。诸罗地方千余里,淡水营守备僻处天末,自八里岔以下尚八九百里,下加冬、笨港、斗六门、半线皆奸宄纵横之区,沿海口岸,皆当防汛戍守,近山一带,又有野番出没。以八九百里险阻丛杂之边地,而委之北路一营八百九十名之兵,聚不足以及远,散不足以树威,此杞人所终夜忧思而不能寐者也。台民好为盗贼,不因饥寒。方庆削平,又图复起。去岁平台大定之后,尚有布散流言,啸聚岩谷,复谋作乱者数次,屡经扑灭,岁余始殄。而王忠一贼,伏匿深山,至我皇上即位,乃克就缚。可见地方广大,搜捕弗周,虽平台仅在七日,而拔尽根柢,东擒西剿,亦有两载艰难。欲为谋善后之策,非添兵设官、经营措置不可也。以愚管见,划诸罗县地而两之。于半线以上,另设一县,管辖六百里。虽钱粮无多,而合之番饷,岁征银九千余两。草莱一辟,贡赋日增,数年间巍然大邑也。半线县治,设守备一营,兵五百。淡水八里岔设巡检一员,佐半线县令之所不及。罗汉门素为贼薮,于内门设千总一员,兵三百。下淡水新园设守备一营,兵五百。郎娇极南僻远,为逸盗窜伏之区,亦设千总一员,兵三百,驻札其地。使千余里幅员声息相通。又择实心任事之员,为台民培元气。寇乱、风灾、大兵、大疫而后,民之憔悴极矣。然土沃而出产多,但勿加之刻剥,二三年可复其故。惟化导整齐之。均赋役,平狱讼,设义学,兴教化,奖孝弟力田之彦,行保甲民兵之法,听开垦以尽地力,建城池以资守御,此亦寻常设施耳。而以实心行实政,自觉月异而岁不同。一年而民气可静,二年而疆圉可固,三年而礼让可兴;而生番化为熟番,熟番化为人民;而全台不久安长治,吾不信也。顾或谓台湾海外,不宜辟地聚民,是亦有说。但今民人已数百万,不能尽驱回籍,必当因其势而利导约束之,使归善良,则多多益善。从来疆域既开,有日辟,无日蹙,气运使然。即欲委而弃之,必有从而取之。如澎湖、南澳皆为海外荒陬,明初江夏侯周德兴皆尝迁其民而墟其地,其后皆为贼窠,闽广罢敝。及设兵戌守,迄今皆为重镇。台湾古无人知,明中叶乃知之,而岛彝盗贼,后先窃踞,至为边患。比设郡县,遂成乐郊。由此观之,可见有地不可无人。经营疆理,则为户口贡赋之区;废置空虚,则为盗贼祸乱之所。台湾山高土肥,最利垦辟。利之所在,人所必趋。不归之民,则归之番、归之贼。即使内贼不生,野番不作,又恐寇自外来,将有日本、荷兰之患,不可不早为绸缪者也。闲居无事,燕雀处堂,一旦事来,噬脐何及!前辙未远,不可为寒心哉!殉难诸臣,虽功过不一,然大节炳然,足以增光宇宙,褒其后而略其先,崇奖义烈,用慰忠魂,亦因以为鉴可也。
台自奸民起衅,以及平定安集,中间事迹繁多,千头万绪,欲以一篇文字,网罗而条贯之,非有浩然刚大之气,排山倒海之力,剸犀断蛟之笔,未有不如理乱丝、或附赘悬疣、顾此失彼者也。兹纪一气呵成,绝大神力。
叙乱之所由生,至纤至微,止在守土恬熙,便开出无穷祸变。可见凡有地方责任之君子,皆当兢兢业业,无事常如有事之防,不可以未雨绸缪为迂也。
冈山初起,贼势未成,不论中才将弁,疾趋便可扑灭,偏遣一庞然无用之周应龙,玩寇殃民,养成贼乱。日行五里、十五里,稍胜收兵,方战遽退等情形,不但写出豚尨见虎,丑态万状,亦见离郡咫尺,镇道奚罔闻知,并不急遣能员,将兵往换,以致赤山败衄,贼遂长驱入郡。此又用人不慎,泄沓成风之过也。
金瓯雄郡,无端陷没,此时当事,成何光景!幸有阵亡殉难如许、李、游、罗诸公,凛凛生气,至今犹存,令读者心神飞舞,为歌「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之句。彼抱头鼠窜,缩颈蝤蛭,能不愧死无地乎!
补入高永寿兵僧轶事,追咎从前镇道疏忽,全不以封疆为意。是以贼起浃旬,县府继陷,称孤道寡,妄希封拜。直书弗削,以见累累肉食,谁生厉阶,盖伤之也。
不死不逃,能全臣节,如游击刘得紫,尚犹有恻隐羞恶之心,故亦许之。若林亮之独排众议,保守澎湖,则诸将中第一出色。写得有声有光,须眉俱动。使斯人早在台湾,必无弃地奔逃之事。而用斯人以制敌,则又何敌之不摧?是澎湖一守,扼住台湾门户,并收复台湾之先锋,亦在其中。此文字一大枢轴也。
满督赴厦督师,深得控制机宜。一切调度,俱臻绝顶。肃兵安民,于戡乱功已过半。读者于怒发冲冠之余,忽睹此景星庆云出现,不觉心中为之一慰。
大师出征,军威雄壮。不杀二字,使反侧子自安,尤为平台第一机括。鹿耳、安平、鲲身、西港数大战,写得如火如荼,五花八门,变化入妙,不啻亲提枹皷,目睹垓下、昆阳,飞戈、鸣镝时也。
府治既收,罪首就擒,平定南北二路,如风卷萚。沟尾庄、下淡水义民,功不可没。而一二附和倡乱,同党渠魁,亦必陆续擒抚,方得根株净尽。中间插出疠疫风灾,惨苦异常。见得台民喜乱,戾气熏蒸,即使国法可宽,天道亦不肯宥,可为大戒。乃尚有甫平思乱、既赦复叛之奸民,则虽欲不杀,岂可得乎?盐水港、六加甸、旧社、红毛寮、石壁寮、下淡水、三林、竹仔脚再叛诸孽,一一正法,台民亦可以恍然悔悟,不敢复萌非分之想矣。
通篇大意,在儆励地方文武,当刻刻以吏治民生为念,使盗贼无自而兴。若稍一玩愒,便功名身家性命,靡不随之,且费后人许多区画。此居官者之不可不慎也。愚人作贼,不过要想妄行。朱一贵聚党数十万,不为不多,陷府杀官,刦库僭号,不为不横;然屈指几日,枭首碎尸,诛及亲属。数十万党,俱归何处?即后此再叛,如杨君、林君等八九案,无一不竿示藁街。作贼果何益乎?所以儆凡为民者,皆当起忠孝仁让之心,而消其犯上作乱之气。官民交勉,则海甸畇畇,常保宁谧,子孙世世,俱享升平。此作平台纪略者之意也。
大书特书,正叙侧叙,补叙插叙,分叙合叙,错综变化,矫如游龙。至其■〈徙,阝代彳〉然而起,咄然而止,遥接遥应,飞渡陪渡,笔笔有神。一篇万五六千言,读之惟恐其尽,不复有冗长污漫之叹。知其浸淫于史汉者深矣。
总论鉴前车,筹未雨,措置设施,绝大经济,则又当于长沙、中垒间求之。此有关世道之文,非腐生所可与议也!
●后序
云锦少多病,舞象后三年不读书,深自惧其弗成材也。族人过者诮之曰:『此所谓今人一服儒衣,反奄奄欲绝矣。子之病在安坐偃卧,未尝一劳力,是以筋骨懈散,血气不行。今试习拳械,练手足,日出汗数升,非惟不病,且雄壮焉』。如其言,果稍健。因窃弄刀盾,飞炮弹,弯弓走马以为乐。家君固见其弗成材也,亦听之。
康熙六十年夏五月,闻报台湾朱一贵作乱。先伯父襄毅公统师征台,念军中无与谋画者。时幕友陈少林先生已应制府满公聘,他人畏风涛干戈,莫敢往。遂以家君行,云锦从焉。襄毅公笑谓曰:『养军千日,用在一朝。汝病三载,遂成健儿,亦为一朝用也』。云锦时年十有九,持戟立楼船,乘风破浪,觉甚壮。迨一鼓入鹿耳门,又一鼓收安平镇。鲲身数战,奋勇争先。目睹巨炮雷轰,鸣镝从耳边飞过,亦习为故常,不复知纷纷者何物矣。七日之内,府治收复,如疾风之扫秋箨,亦似有一番佳趣。叹古人年少请缨,大都如此。圣皇在上,仁育义正,凡有血气,莫不尊亲,岂容小丑不共,自逃于光天化日之外?天戈所指,罪人魄丧,何蠕动之敢不伏辜也!
事定旋归,回忆执兵征逐,竟成卒伍,粗鄙面目,何堪使君子观之,始愧励发愤欲读书。家君命偕诸弟从师受业。数年以来,蹉跎作辍,至今碌碌无所成。少时不勉,悔何及矣!
平台纪略,乃家君还斾时所著者。家君参赞谋画,公檄文词,具载东征一集。兹编特记小丑起灭、荡涤安定事迹而已。家君身在行间,指挥跋涉,襄毅公欲上其功,家君不可。盖当时尚应制举,不欲以书生厕名勋籍。今纪略亦置身事外,弗以姓名劳绩夹叙其间。虽高自位置,不争此区区一日之长,亦以示至公无私,方可垂为信史也。
是书风行海内,已十余年。雍正十年,家君客广州,与执友天长王先生同事笔砚。先生以板文漫漶,为加评点,再付梓人。云锦趋庭在粤,家君命校雠,且识数语于后。因熏沐百拜而书之。
雍正十年秋八月乙卯朔,长男云锦谨识。
●附录
目次
与荆璞家兄论镇守南澳事宜书(见鹿洲初集卷二)
与荆璞家兄论舟中起雷书(同上)
与荆璞家兄论台变书(同上)
与吴观察论治台湾事宜书(同上)
上郝制府论台湾事宜书(见鹿洲初集卷三)
谢郝制府兼论台湾番变书(同上)
粤中风闻台湾事论(见鹿洲初集卷十一)
台将刘得紫陷贼不屈事录(见鹿洲初集卷十五)
经理台湾疏(见鹿洲奏疏)台湾水陆兵防疏(同上)
蓝鼎元所著书凡七种,合其奏疏刊为鹿洲全集。其东征集及平台纪略皆为康熙六十年平定台湾朱一贵之乱之重要文献。二书既已标点整理,列入台湾文献丛刊,兹复就其初集及奏疏中辑录有关之文十篇,附于纪略之末,以便参考。又鹿洲初集之前载其子云锦等所作鹿洲行述一篇,并以冠于纪略之首。(编者)
与荆璞家兄论镇守南澳事宜书(见鹿洲初集卷二)
与荆璞家兄论舟中起雷书(见鹿洲初集卷二)
与荆璞家兄论台变书(见鹿洲初集卷二)
与吴观察论治台湾事宜书(见鹿洲初集卷二)
上郝制府论台湾事宜书(见鹿洲初集卷三)
谢郝制府兼论台湾番变书(见鹿洲初集卷三)
粤中风闻台湾事论 (见鹿洲初集卷十一)
台将刘得紫陷贼不屈事录(见鹿洲初集卷十五)
经理台湾疏(见鹿洲奏疏)
台湾水陆兵防疏(见鹿洲奏疏)
·与荆璞家兄论镇守南澳事宜书己亥
南澳为闽广要冲,贼艘上下所必经之地。三四月东南风盛,粤中奸民哨聚驾驶,从南澳入闽,纵横洋面,截劫商船,由外浯屿、料罗、乌纱而上,出烽火、流江而入于浙。八九月西北风起,则卷帆顺溜,剽掠而下,由南澳入粤。劫获金钱货物多者,各回家营运卒岁,谓之「散斗」。劫少无所利者,则汛舟顺流,避风于高州海南等处。来岁二三月,土婆涌起,南方不能容,则仍驾驶北上,由南澳入闽。所以南澳一镇为天南第一重地,是闽粤两省门户也。
镇南之法,以搜捕贼艘为先。今承平日久,将卒疲玩。大帅养尊处优,不肯轻身出海。将弁奉命巡哨,泊船近岸,沉湎樗蒱,以为娱乐,迁延期满,扬帆回汛,贼伙连■〈舟宗〉劫掠,莫过而问。或上命督责,不得已稍稍出洋,则大张声势,扬旆徐行。又于舟中旦暮鼓乐,举炮作威,惟恐贼船不知远避;贼亦若相体谅,不来冲突,自于他处行劫。俄而失事之处,偶属他镇地方,则此镇自相庆贺,以为贼不敢犯吾境。是则今日沿海水师之通病也。
吾兄前在温州,威望素着。搜捕贼船,如探囊取物。海岛亡命之徒,望风远遁。浙江提督吴公、总制觉罗满公,佥谓两省将才,无出兄右。皇上眷兄劳绩,一年之中,超迁大镇。又使官于家乡,画锦殊荣。则所以上报国恩,下酬知已,增宗族乡党之光,必有其道矣。
凡人困抑下位,每不惮艰难险阻,思建功名。及功名既成,身家为重,无论追风逐涛,出入水天茫淼之中,非其所肯,即求一二留心海务,督责将弁,亦难言之。盖富贵之气,移人最深,养尊处优,尽改前辙,固其宜也。
上偷安则下怠惰,营伍废弛则士卒弱,尉帅素尸则盗贼恣;自古及今,必然之理。前人有言曰:『官怠于宦成』。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愿兄无以开府满盈,常如新进之日,抖擞精神,勤劳哨缉,一洗向来镇弁积玩逡巡畏缩之习。
夫升平小丑,有何难治。海洋虽宽,得其要如一室耳。去接贼之人,贼势自然穷蹙。练兵丁,选死士,精器械,慎机密,搜丑而歼之,治其标也。平日恩威并济,必有大服军士之心,虽使赴汤蹈火,亦无所避。又当知弭盗之源,在乎民风士习。课农桑,修学校,以养以教,自然不为盗贼,治其本也。鼎元不敏,敢抒管见,略陈数事。先民有言,询于刍荛,惟吾兄察之。
一、哨船之接济宜察也。匪类逃躲外洋,非能不食而操舟,徒手而行劫;由内地奸人接济之也。济以粮米物食,然后能久延;济以火药军器,然后敢敌杀。论者多归咎渔船,不知渔船所带粮米斗石,能济几何?火药军器犯禁之物,惟哨船可以携之。向来南澳地方,皆守港哨船接济;如东陇港、南洋港、樟林港、澄海港、沙汕头、海山、柘林、井洲各处哨船,无一不接济者,而东陇、海山、南洋三处为尤甚。每猪十只,价近百金;米十石,价五六十金;火药、鸟鎗、藤牌、军器,价皆十倍。潮人谓坐港之利,胜于通番;此之谓也。夫民船犯禁,官兵可缉;官船作弊,孰敢撄锋?是在镇主留心稽察,无使复蹈前辙,海孽之肃清,思过半矣。
一、兵丁之老弱宜换也。国家糜费金钱,养一兵、必得一兵之用。而将官荫空粮,老弱充军数,可用者几何?南澳之兵,老弱参半,膏梁子弟,厕身行伍,生事赌博,逃避差徭,此之不可不汰也。然沿袭既久,骤行裁革,未免怨声沸腾,有苛刻之议。鄙意老弱之兵,及病船不能冲风破波者,皆另造名册,准举余丁自代,并不必问其为真余丁、假余丁,但人材精壮、武艺高强则补之。一举不佳,则再;再举不佳,则三;三举而不中用则除之,官自招募勇敢强力之人以补其缺。勿于此中取利焉,则兵皆精。兵无虚冒名粮之弊,而又于每月三六九期勤行操演,考其技能工拙而赏罚之。使兵识将意,将识兵情,屹然为一方雄镇,知所向之无敌也。
一、亲随之精锐宜选也。虽有猛虎,无爪牙不威;虽有名将,无左右不雄。况杀敌重事,可无心腹亲军死生不离者哉?鄙意镇兵既选练精壮,又于精壮中拔其武勇超群、才能出众者约三百人为巡哨亲军,特加优恤,每出洋则与之俱。又于三百人中,择其武艺尤精、敢死不二心之士约五六十人为亲随,待以心腹,休戚相关。遇有把总缺出,量才拔补,以鼓励之。擒获贼船,有金银货物,按其多寡均分之。凡随行出哨之人,共沾其惠,功不可自私自利。有临阵尽力、功在众上者,倍加优赏,遇缺先补,则敢死之军,勇气无敌,一遇贼船,如鹰攫兔。功名财利,悉在此中,皆将翅首跂足,惟恐镇主之不出哨也。
一、哨船之军器宜审也。北人乘马,专以弓矢见长;南人乘舟,角逐于烟波浩荡之际。当其相距辽阔,则弓矢无所用之;及两船既交,一人能发几矢,一矢能伤几何,则莫若炮火之为功大也。鄙意哨船军器,专用鸟鎗、鹿铳、连环、子母、西瓜等炮、喷天筒、火罐、火箭,佐以单刀藤牌、长鎗大钩,而其余可一概不用。约略一船中,为炮火者十之七,为刀鎗者十之三;贼虽有艨艟巨舰,不能当官军炮火重叠,惟俛首就擒耳。倘欲用箭,必取诸弩,而寻常之弩又不堪用,必依诸葛武侯遗法作连环弩,上有方筩,筩分十道,中藏百箭。二人挽之,触机自发,一发十矢,随发随挽,矢复自出。每船安置十弩,则瞬息间发矢千计,一饭之顷,万矢连环,虽有剧贼,无所逃避,此亦舟中之长技也。
一、巡哨之踪迹宜密也。兵法有奇正,贼势有大小;出其不意,敌乃可致。往者游魂猖獗,贼首三十二等,百十连■〈舟宗〉,聚泊大莱芜、小莱芜等处,明目张胆,受千把总馈献而不辞,哨船之出,非所畏也。今所谓贼,不过无赖之辈,饥寒偪身,三五成群,蹈斗而出,遇船小人弱则夺而驾之,因其舵水粮食,凑集匪类。所夺船渐大,然后敢公然行劫。其为贼也有限,其窥伺在商船货贝财帛衣粮,又必孤行离援,乃肆其侮,非立意与官兵哨船为敌者也。见商船则趋,见哨船则避。哨船轻而浮,其行速;商船重而滞,其行迟。哨船旗帜飞扬,牌刀高挂;商船无之。此贼所能辨也。鄙意哨船之出,当如商船行径,勿张旗帜,勿挂牌刀,多运小石压载,以疑货物,有急可当军器。行莫连■〈舟宗〉,但度策应所可及,若断若续。遇贼船对敌,然后举大炮为号,众哨齐集,堵截环攻,擒贼获船,百不一失。若夫妆点军容,张扬声势,是呼贼船使之避耳,非真心捉贼者也。
一、驭下之恩威宜兼济也。体恤不周,则军心怨望;号令不严,则将权不振,今之为帅者,意在立威,则巍然自尊大,视士卒死生,若秦越之肥瘠。微疵细过,鞭挞无常,左右惴惴,心悸胆裂。此刻薄寡恩,众心离散,不可以见敌者也。其矫为大度包荒,则废弛营伍,兵骄而不能戢,将悍而不能制,法令不行,朝三暮四。此又当场木偶,徒有人形,而无生气者也。御兵之法,莫大乎体贴人情,为之设身处地,饥寒疾苦,痛痒相关,婚姻死丧,酌量周恤,上下相亲,如手足腹心之不可离。至于法令一出,泰山不移,敢有犯者,虽亲无赦,若穰苴违命而斩庄贾,孔明挥泪而诛马谡,使军士凛然知军法之不可犯,故令无不行,禁无不止。三军之士怀德畏威,此服心之上计也。
一、岛屿之苍黎宜恤也。用兵之道,安民为先;弭盗之源,抚民为本。南澳僻处海中,居民鲜少,兼地界两省,有司政教之所不及,则镇主营弁,实民父母也。兵丁恃党骄恣,未免欺制小民,民愬镇主而不伸,则无能伸之地。撄怒积怨,为毒无已。故约兵贵严,待民贵宽,不使强凌弱、众暴寡。是则兵民一体之意也。凡举动必顺民情,不则去之。有窃盗则为严缉重惩,有奸棍则为革逐出境。米价腾贵,运载平粜;雨旸不节,斋戒祷祈。又以春秋巡行阡陌,课农桑,择其勤者奖勤之,悦色和颜,如家人妇子之相亲切。又于每月朔望,集诸生乡耆公所,宣讲圣谕十六条,使兵民共听,咸知为善之乐,且晓然于圣天子轸念民生、谆谆教诲之意,而相戒相勉,不敢作奸犯科。亦经理海疆之要务,使民无盗之原也。
一、澳城之学校宜兴也。虽在海外,不废诗书;虽有戈矛,必兴礼乐。孟子曰:『壮者以暇日修其孝弟忠信,则知教化之兴』。亦武备根本也。南澳海岛荒陬,无郡县官司,古未立学。迩日人文骎骎乎起矣,前镇周公,特于澳城建立义学文庙,祀至圣先师,捐衙门旧规水利每岁百金之入,为春秋丁祭延师修脯之资,既已勒碑刻石,昭埀来祀禩,未竟厥施,中途奄没;此南澳士民所深惜也。署镇弗绍前修,仍将祀业入己,舆论嗤之。鄙意以为义学宜兴,学舍宜广,祭祀之费、膏火之资宜续捐增益,春秋丁祭宜亲临释奠。萃阖澳诸生及兵民子弟之秀者咸令入学,延漳潮间名士之学行兼优、才品出众者一人为师表以教育之。月课生童,第其高下以鼓舞之。朔望行香谒圣毕,进诸生而亲切慰劳之。开府忘其尊,庶民兴于学,甚盛事也!南澳旧有澳生二名,一闽一广;今在广者存,而在闽者废,殊非公道。捐一纸之文书,请当事以开复之。宏功盛业,千载不朽,尚于暇日加之意乎!
·与荆璞家兄论舟中起雷书辛丑
读来札,知吾兄巡哨南洋,舟中起雷,从大桅焚烧而上,毙兵一人,伤一人,心甚不怿,疑以为非吉兆;具见吾兄谨天灾、重民命至意。
舟中起雷,本非灾异,乃此舟竖桅时桅井不净所致耳。凡造成战舰,诹日竖桅,桅井须拂拭干凈,不容毫发他物,若其中有竹头木屑、蚊蝇虫蚁之类,皆主起雷,此常事也。但君子遇灾而惧,百凡修省,无事常如有事之防,不可以为常也而忽之。
鄙意雷者震也。震,东方也。震动震叠,皆非安静;恐东方有兵事,将劳吾兄,是故舟中起雷,乃威震东方、声闻四海之象,兄其建勋业于台湾乎!
台帅独当一面,专制水陆数千里,必于内地慎选威望镇臣弹压海疆。或兄今岁调台,即此是矣。
台地承平日久,在位懈散,风俗奢嚣,兼之山深海阔,狼子野心,恐不能百年无事。吾兄到彼,须整饬武备,未雨绸缪,以防乱遏孽、慎固苞桑为海疆第一急务。倘有宵匪啸聚,不妨稍示兵威,立时清廓。海外鬼蜮离奇,不可以常法处之。但得有益地方,可以一劳永逸,免九重南顾之忧,即太平将帅勋业也。拘牵文义,姑息养奸,谅吾兄断不出此。
弟意想所及,凭臆妄谈,兄且秘而勿宣,恐言之不验,为世揶揄匪小云。
·与荆璞家兄论台变书辛丑
晨兴出门,闻市人偶语,台湾有变,贼首姓朱、名一贵,已戕命官、踞台郡,此异事也。
早料海疆宜急绸缪。兄前月舟中起雷,弟已闲谈及之。曾几何时,东方果有兵事。不幸言之偶中,实兄建功立业之秋也。
屈指浙闽诸将帅可属大事无如兄者,羽书征调,当在旦晚。宜亟整甲帐,具脯糒,锻戈矛,选兵配舰,以待出师。大丈夫得提三尺为国家诛乱讨贼,奠安桑梓,何其壮也。
制府满公智深勇沉,可与共事。但省会隔远,鞭长不及;兄宜指陈事势,请其移驻厦门,就近督师,面商调度。内有制府弹压指挥,兄可一意前驱,无呼应不灵之患。外有吾兄统兵杀贼,制府可高枕无忧,缮飞报大捷之疏矣。弟虽不才,将鼓棹而观之!
·与吴观察论治台湾事宜书甲辰
台湾当朱一贵作乱之后,干戈蹂躏,哀鸿遍野,继以风灾扫荡,疠疫连绵,民之憔悴极矣。二三年来,文武和衷,余孽拔根,地方宁静,抚摩噢咻,疮痍渐起;然元气犹未复也。继凋敝之余,则培养维艰;消嚣陵之习,则教化宜急。官斯土者,可不百倍留心,以训民型俗、久安长治为已任?今天子眷念海疆,慎简贤能,以明公才高行卓,特命观察是邦;台之民其有厚幸乎!经济内优,纳沟念切,因其势而利导之,如王良使马、庖丁解牛,无足烦措置也。鼎元闽峤书生,识见浅鲜,明公以其曾赞戎行,略悉台地人情风土,不弃固陋,采及刍荛,敢不具陈所知,以副公殷勤至意。虽未必其言之当否,而区区之心颇有与台地人民相关切者。苟千虑而一得,亦聊补夫涓埃。惟高明察之!
台民积玩成习,每故挠法令,以试官长浅深。立法之初,必诚必信。凡文告号令,必实在可行者方出之,无朝三而暮四,言必践,禁必伸,万万不可移易;则民知在上之不可犯,而教易从。
台地讼师最多,故民皆健讼。宜严反坐之法。听讼时平心霁色,使村哑、期艾咸得自达其情。得情时铁面霜威,使狡猾、财势俱无所施其巧。凡平空架害,审系虚诬,不可姑息,务必将原告反坐,登时研究讼师姓名,飞拿严讯,责逐过水,递回原籍,取本县收管回文存案。
台俗好动公呈,多武举、武进士主之,皆因以为利,非义举也。每有争讼,动辄盈庭,宜遏绝。
台中逆孽虽平,恶棍鼠窃不乏,宽之则行劫,又宽之则啸聚。星星之火,将致燎原,不可以其细而忽之也。宜留心访察,凡白撞窃劫,轻者黥面逐水,重者会同台镇分别杖毙、馘耳、逐水。啸聚者便宜行事,与台镇合禀,报知制台,分报抚台、提台;勿用公文,勿详解内地,详解则波累多人,且文移驳诘,往返经年,虽杀而民不畏。
台俗豪奢,平民宴会,酒席每筵必二两五六钱以上,或三两四两不等。每设十筵八筵,则费中人一二家之产矣。游手无赖,绫袄锦袜,摇曳街衢。负贩菜佣,不能具体,亦必以绫罗为下衣,宽长曳地。舆夫多袒裸,而茧绸绵绸裤不可易也。家无斗米,服值千缗,饘粥弗充,槟榔不离于口;习俗相沿,饿死不变。则夫崇奖节俭,稍示等威,实转移风俗之急务也。
鸦片烟不知始自何来。煮以铜锅,烟筒如短棍。无赖恶少,群聚夜饮,遂成风俗。饮时以蜜糖诸品及鲜果十数碟佐之。诱后来者,初赴饮不用钱,久则不能自己,倾家赴之矣。能通宵不寐,助淫欲。始以为乐,后遂不可复救。一日辍饮,则面皮顿缩,唇齿齞露,脱神欲毙。复饮乃愈。然三年之后,无不死矣。闻此为狡黠岛夷,诳倾唐人财命者。(南洋诸番称中国为唐,犹言汉云。今台湾人称内地亦曰唐山)。愚夫不悟,传入中国已十余年,厦门多有,而台湾特甚,殊可哀也!
台湾赌风最盛,兵民皆然。废事失业,损财召祸,争闘作非,胥由于此。宜知会台湾镇,实心实力共禁之。然表正者影直,上行则下效;未乱之先,皆鸣锣张盖,呵道而聚赌,无怪乎禁令不从也。前人覆辙,可为车鉴。
台中胥役比内地更炽。一名皂快,数十帮丁。一票之差,索钱六七十贯、或百余贯不等。吏胥权势,甚于乡绅;皂快烜赫,甚于风宪,由来久矣。近或稍为敛戢,亦未可知。宜留心访察,惩创一二,以儆其余。至本衙门胥役,善窥伺本官意旨,招摇撞岁,见事风生,尤不可不防也。
商船出入台湾,俱有挂验陋规。此弊宜剔除之。在府则同知家人书办挂号,例钱六百;在鹿耳门则巡检挂号,例钱六百;而验船之礼不在此数。若舟中载有禁物,则需索数十金不等。查六百钱之弊,屡经上宪禁革,阳奉阴违。盖船户畏其留难,不敢不从故也。重洋驾驶,全乘天时,若霁静不行,恐越日即不可行;或半途遭风,至于失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敢爱六百钱乎?六百虽微,而六百非止一处。船户履险涉远,以性命易锱铢,似宜加之体恤。台船每岁出入数千,统而计之,金以数千两矣。一念留心,为民间舒省数千两,非小事也。
商船水手,多空缺数名,所以私载无照客民而获其利者也。牌照内,大船水手二十五六名,实在止有十七八人;中船水手十七八名,止有十一二人。或遇飓风,不能驾驶,闲有误事。出口入口,文武弁员,因以为利。如鹿耳门查验,每空名例银五钱,惟恐其不多耳。无照客民,或为盗贼。风大人少,或至覆舟。通同作弊,可为浩叹。
民生各遂家室,则无轻弃走险之思。台俗婚娶论财,三十老女,尚有待年不嫁者。此等怨旷,最足伤天地之和,召水旱之灾,所当急为严禁。凡民间室女年二十四五以上者,限三月之内逐一嫁完,违者拿其父兄治罪。
广东饶平、程乡、大埔、平远等县之人赴台佣雇佃田者,谓之客子。每村落聚居千人或数百人,谓之客庄。客庄居民朋比为党。睚眦小故,辄哗然起争,或殴杀人匿灭其尸。健讼,多盗窃,白昼掠人牛铸铁印重烙以乱其号。(台牛皆烙号以防盗窃,买卖有牛契,将号样注明)。凡牛入客庄,莫敢向问;问则缚牛主为盗,易己牛赴官以实之。官莫能辨,多堕其计。此不可不知也。
客庄居民,从无眷属。合各府、各县数十万之倾侧无赖游手群萃其中,无室家宗族之系累,欲其无不逞也难矣。妇女渡台之禁既严,又不能驱之使去,可为隐忧。鄙意以为宜移文内地,凡民人欲赴台耕种者,必带有眷口,方许给照载渡,编甲安插。台民有家属在内地,愿搬取渡台完聚者,许具呈给照赴内地搬取,文武汛口不得留难。凡客民无家眷者,在内地则不许渡台;在台有犯,务必革逐过水,递回原籍。有家属者虽犯勿轻易逐水。则数年之内,皆立室家,可消乱萌。
台人未知问学,应试多内地生童,然文艺亦鲜佳者。宜广设义学,振兴文教。于府城设书院一所,选取品格端正、文理优通、有志向上者为上舍生徒。延内地名宿文行素著者为之师,讲明父子君臣长幼之道、身心性命之理,使知孝弟忠信,即可以造于圣贤。为文章必本经史古文先辈大家,无取平庸软靡之习。每月有课,第其高下而奖赏之。朔望亲临,进诸生而谆切教诲之。台邑、凤山、诸罗、彰化、淡水各设义学,凡有志读书者皆入焉。学行进益者,升之书院为上舍生。则观感奋兴,人文自必日盛。
台民未知教化,口不道忠信之言,耳不闻孝弟之行,宜设立讲约,朔望集绅衿耆庶于公所,宣讲圣谕广训、万言书及古今善恶故事,以警动颛蒙之知觉。台属四县及淡水等市镇村庄多人之处,多设讲约,着实开导,无徒视为具文。使愚夫愚妇,皆知为善之乐,则风俗自化矣。讲生就本地选取贡监生员。或村庄无有,则就其乡之秀者,声音洪亮,善能讲说,便使为之。官待以优礼,察其勤惰,分别奖励。
台湾地方寥阔,兵防未增,民俗悍骜,好为倾侧。虽太平无事,不可忘有事之备也。若收纳拳勇,免其差徭,练为乡壮,教之步伐止齐,岂出官兵下哉?道府四县及淡水同知各设乡壮三百名,无事则散之农贾,有役则供我指臂;此古者民兵之法也。民兵不能给粮,在用权术驾驭之。台民好近官长,以为荣耀,但时召至衙斋,与之谈吐,如家人父子之相亲切,课其武艺,教之战法,则人人自以为官长腹心,无不踊跃从事。但须约束有方,无使藉势陵民,则多多益善,不必限定三百数矣。鄙见如此,恐或畏其烦难,则不如实心举行保甲,联守望相助之规,严窝隐匪类之禁,亦救时急务也。
台地未有城池,缓急无以自固。砖石围筑,费重事繁,钱粮无从出办。惟有种植■〈艹〈束刂〉〉竹为城。而竹城亦需工本,欲以白手空拳,为国家设险守御,不劳民,不伤财,此大难事。然肯以实心行之,亦无难也。先定其规模,量明丈数,不动声色,凡庭审轻罪应责者,每一板准种竹五株自赎,廿板则百株矣。应枷者,种二百株亦准免。但必于临刑时亲询其有力情愿,然后罚之;不愿勿强也。无求速成,无立意要罚,只是常存此心,顺其自然。守令俱如此,不半年城可成也。城门各筑敌楼。如力有未及,植木栅暂蔽内外,立可守御。若有余力,更于竹外留夹三五丈,另植■〈艹〈束刂〉〉桐一周,广尺密布,又当一重木城。外挖一濠限之。濠外采山苏木子撒种,当春发生,枝坚■〈艹〈束刂〉〉密,又当一层保障。再于■〈艹〈束刂〉〉桐城边,量筑窝铺数十座,以当炮台,为登陴守御之所。炮台相离,以左右炮力管到之处为准。接连建筑,使敌不得近城。西面人家临海,无地可容竹桐,筑灰墙为雉堞,便施鎗炮,不啻金汤之固也。台竹之性与内地不同。内地竹无根不活,台竹一株可截三段植之。虽罚多种,不以为病也。■〈艹〈束刂〉〉桐一树,可斫作百十株,插地皆活,尤易易者。惟敌楼土墙,颇费人力。由此扩充,以渐致之可耳。天下事成于有心人,无难为也。
台地不蚕桑,不种绵苎,故其民多游惰。妇女衣绮罗,妆珠翠,好游成俗,则桑麻之政不可缓也。制府满公保抚闽时,尝着蚕桑要法,绘十二图,颁行郡县。台土宽旷,最宜树桑,可仿而行之。漳泉多木绵,俗谓之吉贝,可令民于内地收其核赴台种之。并令广植麻苎,织纴为冬夏布。妇女有蚕桑纺绩之务,则勤俭成风,民可富而俗可美也。
台湾田粮与内地不同。内地计弓论亩,台湾计戈论甲。每戈长一丈二尺五寸,东西南北各二十五戈为一甲。每甲约比内地十一亩三分有奇,上则每年征粟八石八斗。榖价贱时,每石三钱。是每甲征本色银二两六钱四分,较内地加倍。若榖贵,则不堪矣。或有虐令折色,每石七钱,则又倍之倍矣。但新辟土肥,丈报皆实,又或荒埔硗瘠,溪谷冲淹,乍垦乍弃,不登版籍之地,可以截长补短,故其民亦不甚病。然台邑地方窄狭,不比凤、诸,台邑民亦将不堪重赋矣。切不可轻议丈量,为清亩加赋之举。海外地土,肥硗无常,地震水冲,沧桑倏变,恐其后有额无田,为官民之累不少。若有意丈量,则须合台、凤、诸三邑酌量匀配,勿致偏枯,方为尽善。万万不可加赋。惟募民垦辟,使地无遗利,则赋不期加而自加矣。
台北彰化县,地多荒芜,宜令民开垦为田,勿致闲旷。前此皆以番地禁民侵耕,今已设县治,无仍弃拋荒之理。若云番地,则全台皆取之,番欲还不胜还也。宜先出示令各土番自行垦辟,限一年之内尽成田园,不垦者听民垦耕。照依部例,即为业主。或令民贴番纳饷,易地开垦,亦两便之道也。
台湾旧有官庄,为文武养廉之具。今归入公家,各官救口不瞻矣。夫忠信重禄,所以劝士;况官人于遐荒绝域,欲用其身心,而冻馁其妻子,使枵腹为国家办事,非情之平也。既不许挈眷之官,而三载任满,又令以升衔再任三载。六年海外,拋弃室家,谁能无忧内顾?又赏赍捐输,百无所出。不能得人死力,未有不怠乃公事。上焉者闭户茹蔬,为僧为佛;下焉者取偿于百姓之脂膏,为鹰为虎;孰与抚绥吾民哉?朝廷蠲租赈恤,动以百千万计;何爱此微末之刀锥?谓官佃多不法,能为盗贼;则不法岂独官佃?治得其道,盗贼可化为良;况佃乎?陷台诸贼,半属游手,半系衙蠹;岂皆官佃为之与?鄙意以为官庄犹古公田,古藉民力助耕,今官自养佃,较公田更不病民。旧庄虽没,新地可再垦也。查台北有竹堑埔,沃衍百余里,可辟千顷良田。又当孔道冲要。曩以弃置荆蓁,故野番敢于出没,截杀行人。垦为田园,番患自息。但地大需人,非民力所能开垦。莫若合全台文武各官,就此分地垦辟,各捐赀本,自备牛种田器,结庐招佃,永为本衙门恒产。此不独一时之利,千万世之利也。台地素腴,随垦随收。一年稻谷,可足本钱,二年、三年,食用不竭。以天地自然之利,为臣子养廉之资,又可袪番害、益国赋、足民食,此一举而数善备者也。
澎湖孤立海中,无田地,不生五谷,全赖台米接济。而澎民贫乏,不能预备一二月之粮,载米太多,亦无售处。必须食尽,乃复再籴。若飓风连绵,一二月米船不至,则阖岛嗷嗷待毙矣。切须于澎湖建仓积谷,或行社仓捐输之法,或就台、凤、诸三县仓粟估定价值,拨载万余石,积乃澎仓。遇米船不接之时,副将、巡检发籴济急,将价再买补仓。使澎民无饿莩之患,此举确不可易。
土番顽蠢无知,近亦习行狡伪。新港、目加溜湾、萧垄、麻豆四社近府,刁猾健讼;哆啰嘓、诸罗山次之;凤山以下、诸罗以上,多愚昧浑噩,有上古遗意。然俱皆供办车辆,策应兵役,以及差徭络绎,走递公文,劳苦较台民十倍。向有社商头家包揽货物,代番纳饷,名曰「贌社」。番终岁所捕之鹿,与畜产布缕,皆为社商所有,朘削不堪。今社商己行禁革,而传译输纳非通事不办。县官每岁佥立通事,换牌之时,有花红规礼,自数十金至六七百金不等;重利称贷,夤缘必得,而取偿于番,酷虐较社商更甚。经诸罗令周钟瑄通详禁革,署令汪绅文再行申禁,令各番自举通事,稍予辛劳。而恶棍、讼师,或夤缘道府衙门,给牌夺充。又有谋夺不遂,唆番生事,焚劫良民,重赂土官,谋革现在通事。此社棍之害也。通事之克剥,社棍之唆谋,均当惩创。无虐无纵,番黎安居循法,乐役趋公,乃大中至正之道。而近时制抚禁饬番车,不许供应兵役。甚至出军搜捕,亦令兵丁自负载帐房粮草。此法万不可行,使土番渐不安分,莫肯服役,事事与汉人角较,亦欲如中国所为,害将有不可言者矣。
内山生番好出杀人,然必深林密箐可以藏身,乃能为害。若田园平埔无藏身之所,则万万不敢出也。荆棘日辟,悉患自消。是莫如听民开垦矣。番闻鎗炮之声则惊逃,数日不敢复至。此可以番和番,招徕归顺。招徕既久,渐化渐多,将生番皆熟。是又为朝廷扩土疆、增户口贡赋也。若画地禁民,无入番界,是亦一道;然但能使民不入,不能使番不出。画去一尺,则出来一尺,势必举全台而尽画之,乃不能浮海入内地。而日本、荷兰能浮海入内地者,又将鹊巢鸠居,为边疆之患害,恐生番亦不能保其有也。
·上郝制府论台湾事宜书壬子
台湾海外岩疆,幅陨辽阔,高山大谷踞其中,平原广野敷其外,四面汪洋万里,金汤之固也。民番杂处,奸宄孔多,喜乱乐祸,习与性成;虽时际隆平,亦难保百年无事。今北路土番,狡焉梗法,公行拒敌,伤害官兵。当局不能扑除,反议招抚,损威示弱,殊为非计。大人躬膺简命,总制闽疆,旌节所临,邪氛自靖。乃蒙不弃疏拙,念及废员,既倍三请之殷,欲为后军之载;弗能如命,实切悚惶。大人不以为罪,俾效蠡测,条列此行事宜,及海外番民情状。虽纸上谈兵,未必有当高明之采择,而一日知己,山岳情重,始终默无一言,于心亦觉不安。姑就昔时马迹所经,揆度情势,以当刍荛之一助。是否能合机宜,略有补益,则非废员之所敢知也。
台湾机括,全在厦门。不但咽喉控扼,且信息易通,一切呼应便捷。宜兼程赴厦驻札弹压,先飞差星夜至闽,知会将军、抚、提,并檄中军副将赍捧印信、率领办事书役、迅到厦门伺候。一面奏闻,俟土番平定,然后往驻省城。则可以安海外之人心,亦可使军前将弁震悚用命,庶合大臣绥靖封疆之体,不负圣主倚赖之心。
土番顽蠢,虽恶有限。所虑客民附和教诱,或乘机攘夺,我师难于兼顾,便恐滋蔓。今幸民人安静,然亦不可以安静而忽之。宜大张文告,慰谕台中善良,各安生业。军士经行地方,不许妄动民间一草一木,无骚扰惊惶之患。并令有司密为防闲,稍有萌蘗,立即除去。倘一二无知,与番同谋,往来接济,许所亲首报,免其株连,酌量酬赏。则民人不敢有邪心,番蘗可剿殄也。
土番穿林飞箐,是其长技。所虑深藏内山,无踪无影,得苟延旦夕之命。兹作乱者,闻系大甲西、大甲东、牛骂、沙辘、水里、猫雾捒、阿里史、朴仔篱等社,通共逆番不过二千人。查猫雾捒至彰化县仅三十里,水里、牛骂、沙辘四五十里,大甲西、大甲东二社止隔一溪,亦与诸社相连;皆在孔道平坦之中。惟岸里山介在牛骂、沙辘二山间,中有阿里史、乌牛栏、扫拣、岸里、朴仔篱五社,号为山深险峻。今官兵已到阿里史、朴仔篱,而岸里、扫拣、乌牛栏三社尚无作乱。是以台镇吕某遣令岸里、后垄土官前往招抚,则野心未齐,势尚涣散,可以严饬将弁奋勇扑灭,克限一月为期,务必荡平清廓。倘日久滋蔓,将渐猖獗难制,则军法不可不肃也。
山中草茂箐密,土番得以蔽体。所至焚烈,最为机宜。但今发荣盛长,有火难用。其实夏日酷热,午后风发,可用干薪草引燃,长风鼓煽,虽湿亦烧,不可忽也。林箐路杂,险阻难行,宜用近社番为前导,重悬赏格,以番攻番。查康熙三十八年,吞霄土官卓个、卓雾等作乱,北路参将常太,多致糖烟银布以啖岸里番,使击吞霄,遂平个、雾,即今之岸里社番不与作乱者是也。诸番惟岸里最强,扫捒、乌牛栏亦在其内。重赏之下,何求不获;况所需不过红绿色布、糖、烟、食盐、木屐等类,未为大费。即左右稍远之番,无不可以智计驱遣,在台帅之善驭之耳
番箭镞如利刃,锋长五六寸,或蘸毒药,百发无虚。宜用木盾御之。盾式,高与人齐,用两板凑合,如屋脊然,内结绳纽,可携可佩,中藏棍柱一条,钉以钩连活铁,使可撑持植立,左右酌开铳眼,以便施发鎗炮。两盾并行,见敌则合。一人执盾,止持短刀,两炮手钩镰鎗,随之而行。若遇番多,则诸盾皆合,如木马营垒之势,左右藤牌辅翼,鎗炮连环,势不可当。凡番箭皆着盾上,则彼技日穷,可一举歼灭也。
山深番野,全赖炮火震叠;弓矢之威,非所畏也。宜多用炮手,并于厦门制备火药铅弹,遣官运赴军前,多多益善。有余则存贮台库,为镇营他日之需。不可限定某时已发千斤,某时发几百斤。惜小费而误大事,在操家者且不可,况海外军机乎?时人通病,所宜切戒。
大兵剿逆,逆番不得耕种,则绝粮甚易,接济宜防。而盐铁二件,尤为山中所少,番不能淡食,又不能不用箭镞,二者急需,比粮更甚。向皆汉民及外社狡番私藏盐铁,阴售重价。今既作乱,则此等亟宜杜绝。留心访察,厉禁而痛惩之。无接济之人,则不能持久,此亦一切务也。
旌节到厦,宜遣官赴台,宣示威信,条教号令,焕然一新。并赍捧令箭,督催进剿。以熟悉风土、有胆略者充之,即留军前听用。如诏安营守备林君卿、水师提标中营千总杨瑞,皆前此征台出力之人;而林君卿汛守半线,即今彰化县地,逆番情形尤所习谙。二弁皆颇有忠赤,干练可用,若令赴台随师,当有裨益。使军前一切行径机宜,许其不时密禀,亦可以防壅蔽。
某官素称勇敢,临阵肯前,辛丑征台,甚为出力。今屡次损威,似见小敌则怯,殊不可解。大抵官怠于宦成,身家念重之故也。此公才技可用,止待士卒少恩,及傲上二字,是其一生病痛。人才难得,不可遽行纠参,但留心驾驭之。到厦即作手札,极称其前此功能,并以见在责成,危词悚动,使之激厉奋发,有善定奖,有过必规,推诚置腹,以示栽培。俾其芒刺常常在背,而又心感宽大玉成之恩,则克日奏功不难矣。
山谷最利土兵。招募壮丁,随师杀贼,亦良策也。闻台镇募得三百人,人日给米一升,小钱二十,不数日散去二百余人。此必然之势耳。一月六百小钱,周年不过四两,未及伙兵半饷,何能得人死力?且曩岁壮丁征台,台平之后,制府尽檄裁去,求一名粮不可得,龂龂怨恨。赖台镇沉檄不行,力为详请,众心始安。迨允给名粮,又分发八郡,离家或数十日,不愿就饷者多矣。嗣是众心灰冷,莫肯复蹈前辙。今若欲用壮丁,宜稍加之情意,日给略为宽裕,开诚布公,如手足骨肉之亲切。事平之后,计功擢用,下者亦安顿名粮,无俾失所,使有依恋之心,则人人皆可用也。
·谢郝制府兼论台湾番变书壬子
得潮洲家报,具知宪驾临潮,存问鼎元之家,赐米盈仓,嘉殽旨酒,罗列满庭。重以手书殷懃,称许逾量。捧读之下,惶恐殊深!自念穷阨废员,饥寒乃其分内。两载士民供给,已觉赧颜;继以全郡同寅上官,周恤又逾一载。正在惭恧无地,欲为还乡之谋,何期西江之流,激自天外。宪恩广厚,一至于斯;夙夜思维,不知将来何以为报也!东望三山,再拜稽首,匪敢言谢,用志隆情。
近闻台北土番,复有崩山等社猝至彰化县治骚扰作孽。此曹不知宽大之恩,欲以毛发试洪炉之焰,自速其死,无足衿怜。冬春沙辘之变,兵威未振,招抚遽行,窃已疑为非计。谓当消衅未萌,免动兵戈则可;既已劳师两月,弗能取胜,然后招之使来,似示怯弱,养成骄恣,固知不能无复起之患也。
为今之计,宜大震军威,连根扑灭,使他社番彝知国法万不可犯,然后一劳永逸。台镇请兵三千之意,想亦如此。似当稍假便宜,使之奋励立功。多继炮火,以足其用。更制木盾,以御药箭。焚山烈泽,直捣幽深,廓清亦易易耳。但飞咨内地,调兵三千,似觉招摇耳目,或滋宵小之疑。不如在台招募士兵,仿戚继光分号编伍、一日成军之法,召集易而成功速。盖山谷崎岖,官兵不如民兵之利;选择精壮,雷厉风行,隔海千里,不如就地取材之捷也。或以事平之后,有易集难散之虑。则北路地方千里,兵力本弱。安居无事,尚且宜议增防;况今逆番出扰,已有明征,亡羊补牢,宁能稍缓?彰化上下四五百里,仅委之守备一营四五百之兵,此当改设游击、增兵五百无疑也。
去岁阅邸抄,有淡水同知驻竹堑之议。不知张弘昌失事,何以乃在沙辘?必竹堑未垦,无村落民居之故耳。竹堑居彰化、淡水之中,距彰化县治二百四十里,一路空虚,上下兵力俱皆不及,宜移同知驻此,以扼彰、淡之要,联络数百里声援,然后台北上下血脉相通。似应请旨特设参将一营、兵一千,同驻其地。碁置村落,招民开垦。计竹堑埔至凤山崎,宽平百余里,可辟千顷良田。向以无民弃置,致野番出没为行人患。若安设官兵,则民不待招而自聚,土不待劝而自辟,岁多产谷十余万,为内地民食之资,而野番不能为害矣。
二处添设之兵皆当另募,然后内地防汛不至空虚。宜一面奏闻,一面募用。先得新兵一千五百名协剿番逆,廓清更易。古人搏鼠亦用全力,不肯以其小而忽之。部覆准行之后,即以分防两营。照在台各营例,年满、内地拨换,或将竹堑一营屯田,俾立室家作土著,与各营班兵为主客相维之势,尤防范之最密者也。
方今西陲用兵,宵旰厪念,东方海外微茫疥癣,以大举速灭为要,不可欲图省事,反致蔓延。大人妙算神威,必有出人意外,非废员所能窥测。但感佩盛情,不觉自忘其固陋,欲妄抒千虑一得之愚。惟大人谅其心而恕其罪,则幸甚!
·粤中风闻台湾事论壬子
连日风闻台湾复有小警。北路土番作孽,南路客子竖旗同谋,拒敌官兵。此异事也。南北路相去遥远,民番情性不相联属;何以北路土番不轨,而南路客子即肯竖旗遥应?或者起衅之处不在土番,而在北路客子,所以南路竖旗,似因北路官兵讨逆,未先慰安无罪,讹传惶惑之所致也。
台湾土番有生熟二种。其深居内山未服教化者为生番,皆以鹿皮蔽体,耕山食芋,弓矢镖鎗,是其所长。但止能穿林飞箐,暗射杀人,不敢公然出至平地,与官兵对敌。且性畏炮火,轰然一声,抱头远遁。此生番之不足为虑也。其杂居平地、遵法服役者为熟番,相安耕凿,与民无异。惟长发剪发、穿耳刺嘴、服饰之类,有不同耳。虽矢镖便利,而各社言语不通,里门之外,视若秦越,非有汉民指挥迫懗,其势亦离而不合。但除去莠民,一振军威,则番害自息。此熟番之不足为虑也。
广东潮惠人民,在台种地佣工,谓之客子。所居庄曰客庄。人众不下数十万,皆无妻孥,时闻强悍。然其志在力田谋生,不敢稍萌异念。往年渡禁稍宽,皆于岁终卖榖还粤,置产赡家,春初又复之台,岁以为常。辛丑朱一贵作乱,南路客子团结乡社,奉大清皇帝万岁牌与贼拒战,蒙赐义民银两,功加职衔。墨渖未干,岂肯自为叛乱?
愚意北路起衅,必系一二无知客子,作奸拒捕,自料法网难逃,诳诱土番混扰分罪,造出尽剿客子之谣言,传播煽惑,使在台客子畏死惶乱,群相响应,是以南路无知有竖旗同谋之举。但当开诚布公,慰谕无辜客民,各安生业,止戮罪首附和之人,以儆将来,其余并免株连,不必自怀疑畏。
窃计台平以来,方经十载,疮痍甫起,既非作乱之日,况当国威方盛,武备正强,皇上深仁厚泽沦浃人心,极岛遐荒感激爱戴,虽在至愚不肖,亦无忍为从叛之理?不过二三莠民,食饱福薄,自寻死路。此辈惟俟竿首藁街,其它何能为哉!
今在台文武各官,出兵剿捕,苟稍假以便宜,勿拘牵文义,过为掣肘,旬日之内,自可立见扑平,按法行诛,一劳永逸,不足烦当宁远念也。惟是海外岩疆,五方杂处,狼子野心,贤惠参半;似不可无善后之策。曲突徙薪,绸缪未雨,亦盛平所不废乎?有心经理、前席愿闻者,请正冠肃容为之谈笑而道之。
·台将刘得紫陷贼不屈事录壬子
刘得紫字树公。其先直隶文安人。有明中叶,七世祖指挥均寓居辽阳,遂籍焉。我朝龙兴,辽阳首附,收入正红旗。得紫伯父清泰总制八闽。父朝英以甲午副榜授湖北江夏令,卒于官。得紫方十二龄,家徒壁立,孤苦好读书,尤工骑射。康熙四十七年,八旗以骑射选,引见,得录用。由步军校牛彔章京,累迁至侍卫。上神武善射,百步穿鼓子,百发百中,顾群臣罕有能及者。命得紫,得紫惟上意所适,视鼓子中边、上下、左右命中,不差毫厘。上大悦。自是每射必从。明年,补石匣守备。未几,迁山海关都司,复迁汀州镇右军游击。五十九年,调台湾镇中军游击,秋七月抵任,训练有方,子兵字民,台人敬且爱之。
在台九阅月,南路岗山土贼朱一贵倡乱。夏四月二十有一日,闻报,出师亲往剿贼。镇帅弗许,遗右军游击周应龙以行。越七日,兵败。贼陷南路营,乘胜直趋攻府。得紫偕镇帅率诸将弁分札春牛埔御之。晦日大战,得胜。贼退竿津林。五月朔日黎明,贼众漫山塞野,分路俱集。得紫独当一面,鏖战中路口。须臾,兵丁王福舟奔报镇帅兵败。得紫急杀回春牛埔救应,则总兵官欧阳凯、水师副将许云、游击游崇功战败死矣。贼四面攻围,得紫犹贾余勇,左冲右突。奈众寡不敌,所乘马为贼所杀,遂被擒。引颈受刃。
贼素重其名,不忍杀。得紫从容谓之曰:『吾为天子命官,今日万不宜有生理,但求埋吾帅尸首,死亦瞑目』。贼首黄日升嘉其义,听之。已复羁学宫朱子祠,求死不得。贼与之言,弗应。遣其徒进食,弗食。饿数日,不得死。同难漳浦人陈上珍见其不食不语,日永难卒度,贻纲目三卷,自卯至酉不释手。贼劝之降,厉声曰:『汝辈要我顺从,快把刀割了头去』!贼相谓曰:『刘公忠义人,从其便』。但戒守者不令出。凡良民入省视,弗禁。得紫犹不食,七日仍不死。把总张文学、赞礼生陈时遇揣其不食贼之食,亲为煮粥劝进。得紫泣曰:『食禄不分忧,乘马不济难,纵贼怜而生我,何面目见东宁父老』?是时群贼不和,将吞并。诸生林皋、刘化鲤等言:『诸贼皆攘鸡、监牛、椎埋乌合之众,亡可翘足待』。乃稍稍进粥食,延性命以待王师。贡生黄国英、民人邓世禄、杨鼎龙等馈金钱衣服物食,日相继。有不识名旧兵见得紫卧地,移一床与之。又有泥水匠赠毡褥,亦不知其名。
六月十有六日,大师攻克鹿耳门,复安平镇。得紫闻知大喜。然守者益戒严。十七、十九两日战鲲身,贼复大败。得紫阴散贼党,去者半焉。越三日,守者尽逃,得紫因得出。遂叩统师军前,请带罪立功。募丁壮百五十人,随师征剿北路。二十八日,遇贼于大穆降,得紫奋勇先驱冲杀,大败之。所向无不一当百,斩贼徒无算,夺其旗械,穷追至盐水港。闰月七日,领兵接应沟尾庄乡民,围捕贼首朱一贵等。巨魁胁从皆就缚,南北二路悉平。台郡士民以得紫为奇也,白其事总统大帅,请旌之以励臣节。
论曰:刘得紫可谓从容就义,临大节而不可夺者也。岗山之役,早以斯人行,当必不至于此。悲夫!东宁祸殃,盖亦有天定焉。士君子遭际不同,或舍生取义而死,或取义而求死不可得而生,其忠贞一耳。得紫德容睟盎,望而知为端人正士。余东征得睹丰裁,愈快不能自己。于其去也,思之深,因珥笔而书其事。虽然,君子爱人以德,得紫今后,或出或处,俱不可知,当念名节既成,以第一等人物自命,无使后之逊今,则余文藉不朽矣。吾友何峰山将还中土,此行必见得紫,以斯言告之。
·经理台湾疏
臣蓝鼎元谨奏,为台湾民庶日增、宜加善后筹画事:窃惟台湾一府,屹立海外,高山百重,平原千里;舟楫四通八达,外则东洋、南洋、西洋诸番,片航可渡,内则闽、广、江、浙、山东、辽阳,不啻同室而居,无阃阈之隔;实为国家东南沿海封疆之要地,非寻常岛屿比也。我圣祖仁皇帝收入版图,抚绥休养,今民人已数百万,糖榖食货出产亦蕃。迩年文武协衷,防范安戢,可云尽善。但人心风俗,倾侧无根,不思室家根本之图,未知孝弟忠信之道;宜烦有司整顿,使之乐业安生。臣不揣愚昧,敢为皇上陈之。
台民素无土著,皆内地作奸逋逃之辈,群聚闾处,半闽、半粤。粤民全无妻室,佃耕行佣,谓之「客子」,每村落聚居千人、百人,谓之「客庄」。客庄居民,结党尚争,好讼乐闘,或殴杀人,匿灭踪迹,白昼掠人牛,莫敢过问,由来旧矣。统计台湾一府,惟中路台邑所属,有夫妻子女之人民。自北路诸罗、彰化以上,淡水、鸡笼山后千有余里,通共妇女不及数百人;南路凤山、新园、琅■〈王乔〉以下四五百里,妇女亦不及数百人。合各府各县之倾侧无赖,群聚至数百万人,无父母妻子宗族之系累,似不可不为筹画者也。
今欲驱之使去,则势有不能;纵其所如,恐为地方之害。臣愚,谓当有潜移默化之术,渐解其靡室靡家之民,必先遂其有室有家之愿。盖民生各遂家室,则无轻弃走险之思。设有不肖欲为盗贼,不能不念妻子亲属之株连。而且一妻入门,则欲食欲衣,有子有女,则衣食日繁,不得不力农负贩,计图升斗,以免妻子一日之饥寒。虽有奸豪意气,亦将销磨净尽,此不待禁令而自然驯服者也。
惟是妇子渡台之禁素严。官其地者尚不得携眷属,况民人挈家,出口入口,需费浩繁。必得谕旨饬着文武地方官,凡民人欲赴台耕种者,务必带有眷口,方许给照载渡,编甲安插。其先在台湾垦田编甲之民,有妻子在内地者,俱听搬取渡台完聚,地方汛口不得需索留难。其余双身游棍,一概不许偷渡。文武差役、诚实良民,必将赴台何事,归期何月,叙明照身票内,汛口挂号,报明驻厦同知、参将存案,回时报销。倘有过期不还,移行台地文武拘解回籍。再令有司着实举行保甲,稽查防范。
臣思保甲良法,实可兴善戢奸。而在台湾,尤当以为先务。庶几民间情事,脉络井然,平日知其所为,去来知其所自。严革逐过水之条,虽所犯轻罪,而情理可恶者,务必逐水解回原籍。查逐水之法,现在举行,但逐回一月、两月,无不潜踪复至,仍旧为非。是以虽逐不畏,遂为藏垢纳污之场。似应饬部议定严例,凡台湾革逐过水之犯,务令原籍地方官收管安插,左右邻具结看守。如有仍旧潜踪渡台,将原籍地方官参处,本犯正法,左右邻严行连坐。庶奸民有所畏惧,而台地可以渐清。
再令有司多设义学,振兴教化。集诸生讲明正学,使知读书立品,共勉为忠孝礼让之士。而平日好动公呈、交结胥役、出入衙门之习,尚可以渐消。各县、各乡、各社,多立讲约,着实宣讲圣谕广训书,谆切开导,无徒视为具文。使愚夫愚妇,皆知为善之乐,皆知纲常伦纪、尊卑长幼之义,奉公守法,则浮嚣不静之气,可以自平。
台地不蚕桑,不种绵苎,故民多游惰。宜亟讲桑麻之政,教妇女纺绩勤俭之风。台俗素向豪奢。平民宴会酒席,动费中人之产。游手无赖,绫袄锦袜,摇曳街衢。负贩菜佣,不能具体,亦必以绫罗为下衣,宽长曳地。家无斗米,服值千缗。似应饬谕地方有司,崇奖节俭,稍示等威,使知贵贱贫富之分者也。
南北二路,地多闲旷,应饬有司劝民,尽力开垦,勿听荒芜。可以嬴余米榖,资闽省内地之用。且可以恢廓疆境,使生番不敢恣意出没,射杀行人。盖生番所行之处,必林莽可以藏身。遇田园,则却走而不敢过。其射人割取首级,烹剥去皮肉,饰其骨以金,夸耀其众,众遂推为豪雄,出牛酒贺之,野性固然。但地一垦辟,则无此患。可以渐次招抚,收为熟番。凡从前效顺之番,皆加恩与民一体。凡游手无艺之人,皆渐次逐回内地。则在台民番,皆安生乐业。数年间可得良田百十万,益国赋,裕民食,沿海各省,皆受皇恩于无既矣。
臣思保甲、逐水、义学、讲约诸事,有司多视为具文,恐奉行不实,仍旧无益。应否交与巡台御史,专责稽查,则出自皇上干断,非小臣所敢冒昧也。
臣草茅下士,受恩感激,据臆直陈,罔知罪戾,不胜惶悚战栗之至!谨奏。
·台湾水陆兵防疏
臣蓝鼎元谨奏,台湾水陆兵防宜加经画事:窃惟全台驻防官兵七千余名,水陆屯戈可云周密。但幅员千五百里,塘汛寥遥,不能无兵力弗周之处。如北路鸡笼地方,为全台腹背旁门要害,距福建省城水程七更,顺风一日可至;此不经厦门、澎湖、鹿耳门而可由福州直达台北者。明末倭船由鸡笼登岸,而台地竟属于倭,后为荷兰所夺。荷兰人于鸡笼港口之鸡笼屿建筑炮城,坚壁高垒,以遏北来艘舶之冲。台人谓之红毛城,中有大炮二十七位。前海寇郑氏亦设伪镇戌守之。鸡笼去失淡水营虽仅百余里,崎岖跳石以行,须三四日乃至。倘有贼船驾此停泊,或日本、荷兰巨舰入港,淡水营官兵断不能知。臣以为宜修补炮城,添设鸡笼水师一营,以守备领官兵五官、战船七只,防守其地,与淡水营为犄角之势。而淡水以南二百余里有后垄港,港澳宽深,由海口直达后垄社,可容战舰出入;此亦入台僻路,为水陆要区。宜增设墩台,以千把总轮防其地。此水师汛防之宜经画者也。
北路地方辽阔,半线上下六百余里,自昔空虚。今幸蒙皇上睿照,设立彰化县治,有守备一营防守。然此六七百里,皆山海奥区,民番错杂之地。内山一带,又有生番出没。后垄、中港、竹堑、南澳,处处藏奸之所。而竹堑埔宽长百余里,行竟日无人烟。是彰化守备兵力所弗及也。臣愚,谓竹堑埔广饶沃衍,可辟良田数千顷,宜特设屯田守备一营,驻兵屯垦,并募民共耕余地,碁置村落,使生番不敢出截行人,而农民得安耕凿。
中路有罗汉门,雄踞万山之中,土地宽沃,内控生番,外屏郡治,北通大武垄以出北路,南通阿猴林散出南路,为奸宄出没、南北往来要害,即朱一贵起乱之所。一贵在罗汉门招匪竖旗,而后出掠岗山。今岗山添设守备,而罗汉门弃置空虚;所谓不遏其源而遏其流者也。岗山去府治三十里,上有总镇标兵,下有南路参将,似无庸特设守备。臣以为宜将岗山营守备移驻罗汉门,则贼窠永绝,而番害亦可袪除。
南路下淡水以下,大昆麓、琅■〈王乔〉二三百里,亦无兵防。向皆有番无民之地,今开垦流移,日趋日众,山深海僻,遂为匪类逋逃之薮。臣以为琅■〈王乔〉乃台南要害,亦宜特设屯田守备一营,驻兵五百,屯垦防守。或虑官兵不习耕耘,增兵又须垦饷,则此欲设竹堑、琅■〈王乔〉两营,可另募农民为兵,资以牛种农具及一二年之食,至成田登榖之后,停止给粮,即以所垦官田俾世其业。若犯法责革,将分田招民另补,其父母妻子皆许携至行间助耕馌饷。臣思全台防兵,皆内地换班流寓,不妨增此二营土著,以为主客相维之势。且兵丁有父母妻子,必不肯受贼蹂躏,无有如前岁之临阵不勇、以孑然一身逃归内地者。况力农之兵,手足精劲,血气坚强,较官兵猛壮加倍。幸竹堑、琅■〈王乔〉皆有可屯田之地。与其弃为盗窝,不如收为兵食。利国利民,一举两善。此陆地汛防之宜经画者也。
台湾海外天险,日本、荷兰素所朵颐之地。东南风顺利,十余日可至关东。此齿唇密迩之区,未可以遐荒海岛目之,幸际盛平,不忘武备,臣所以敢竭臆衷,不自知其愚且陋。伏维皇上睿鉴埀察,臣不胜惶悚战越之至!谨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