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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寅(民國三年、一九一四)

  甲寅閏五月七日偕沈琛笙、徐蘊山赴菽莊詩社;夜發薌江,曉至江東橋趨謁黃石齋先生講堂

  後遊從二客,老興擬東坡。北斗天容淨,南山樹色多。炎威消酷吏,幻夢冷春婆。酬酒薌江下,回頭弔汨羅。

  江東橋上望,山上鄴山堂。道學無餘子,先生有瓣香。艱難丁末造,閱歷冷滄桑。偶話前朝事,勾陳勿起芒。

  和陳丈劍門見贈原韻

  鷺嶼相逢皆老大,廿年前共赴公車;一麾作郡遊鄒魯,幾點看山上太華。績奏黃流聞帝可,澤蘇赤旱慰兄嗟。似知天意將亡晉,歸去來兮宦興賒。

  落月猶疑在屋梁,涼蟬抱樹發清商。公真健者如松柏,我亦鄉人敬梓桑。著作尚餘揚子草,海邦猶想召公棠。巋然一座靈光殿,竊幸同時切景行。

  千萬軍聲動地來,沙蟲猿鶴俱塵埃。一球秋肅皆遭劫,六琯春陽望起灰。太息衣冠諸老盡!若論仕宦幾人回?死猶有待生無味,餘勇還堪賈酒杯。

  諸賢熱血苦相爭,爭得「共和」兩字名。未見衣冠遵漢制,徒聞歲月改周正。山中病鶴原長壽,天上妖狐欲變精。才調百無堪一用,自慚人喚「許先生」!

  再疊前韻

  一官已掛西山笏,自逐西風薄笨車。赤嵌廿年思故里,紅塵十丈冷京華。湘中蘭芷伊誰贈?江上芙蓉自怨嗟!早識窮通原有命,十年悔不讀書賒。

  漢、秦而下逮蕭、梁,詞賦源流待酌商。得與奇異同賞析,不知田海已滄桑!鳥欣有託遷喬木,花恨無香託海棠。問字日來親長者,可能弟子列班行?

  滾滾波瀾筆底來,雷霆冰雪絕纖埃。老成治事神仍王,旖旎談詩志未灰。奉倩多情憐妾病,朝雲無恙望春回。何緣乞得長生藥,擎向床頭晉一杯。

  天演由來是競爭,勝優敗劣自然名。人皆鵰鶚橫秋健,我是餼羊告夏正。未撲俗塵登白社,欲醫凡骨採黃精。夢中舊侶來招手,羽化人間誓不生。

  三疊前韻

  聖門弟子多官魯,公亦曾驅歷下車。紫詔九重登上考,黃圖一瞥復中華。斯民豈盡皆吾責?君子無恆詠爾嗟!一角清源娛老地,山中歲月尚堪賒。

  振民革命首康、梁,當道憣然力保商。宰相弄權惟記李,國人私語欲烹桑。決來江水思甦鮒,乞得春陰為護棠。試問前籌誰借箸?元龍意氣冠當行。

  陰霾四塞挾風來,萬里長沙卷黑埃。別墅楸枰方外局,名山文字劫餘灰。情天西北誰能補?逝水東南去不回!柱國救時嗟太晚,車薪已火尚持杯?

  世事如棋一局爭,祗爭權利不爭名;一針度處翻鴛譜,眾射穿時失鵠正。不作馬牛藏我拙,肯攀龍鳳讓人精?從今謝絕塵間事,且學嵇康論養生。

  四疊前韻

  衛武耄期猶好學,門前長者日停車。有時作畫胸成竹,竟日談詩氣自華。如此蒼生書咄咄,無疆黃耇詠嗟嗟。暮年烈士心猶壯,為乞修齡百歲賒。

  七字聯詩仿柏梁,言詩許我起予、商。書來錦鯉看「留草」,筆下春蠶聽食桑。文獻幾淪留碩果,賓朋共濟泛沙棠。夢中亡友來相告,推解蒙恩淚幾行(陳子模大令與公同宦山東,多蒙推解;死為治喪,扶櫬回籍)。

  皈依佛海證如來,搗碎人生盡化埃。俗障未除如幻泡,名心已死不然灰。新音「白雪」歌難和,倦眼「黃梁」夢乍回。弱水三千仙子宅,招招欲渡苦無杯!

  蠻觸何時已息爭,就中權術莫能名。老還有我觀時變,春竟無王紀月正!世外漁人忘甲子,山中木客拜星精。江淹老去才將盡,夢斷春花筆下生!

  題王煥齋翕園落成

  有志終教事竟成,池亭洞壑費經營。青山我愧無錢買,妒羨君家兩弟兄。

  杜鵑花

  送盡東風蜀道賒,一枝紅影滯天涯;身經亡國無窮恨,愁對冤禽劫後花!

  壽黃菊三中將六旬榮壽

  科名得意狀元郎,出鎮南交髩未霜。老我十年依細柳,從公一瞥歷滄桑。河山天付中原主,輔弼星瞻大將芒。畫戟森嚴兵燹靖,躋堂遙祝郭汾陽。

  祝黃仲訓令堂鄭太夫人六旬榮壽

  西母瑤池敞壽筵,梅花初放小春前。鴟夷泛海成三徙,燕喜開堂慶百年。萊綵殊恩新紫綬,荻書懿訓舊青氈。夜光杯晉麻姑酒,醉後狂吟小洞天。

  和莊畹耕秋感原韻

  秋原負手立斜陽;反顧家山欲斷腸;佳節插萸悲逝水,他鄉就菊近新霜。依人自笑馮唐老,玩世無如阮籍狂。試上晃巖高處望,海天萬里戰雲黃!

  祝陳漪軒六秩晉一壽

  平生不信佛,佛說有因緣;人海恆河數,相逢憶萬千。小少未出門,孤陋困如蜷。壯歲遊京華,群彥相流連。誰為載道器?誰為濟時賢?往來俱泛泛,過眼如雲煙!一二素心人,把臂亦欣然。自經喪亂後,聚散各雲天。願言思良友,魂夢與周旋。獨我漪軒老,伏處薌江邊。漪軒績學者,弱冠守青氈。及門諸弟子,玉筍慶班聯。賢書登薦剡,桂子月中圓。正欣秋試捷,孰料春闈蠲!丹霞啟後學,朝夕費陶甄。中原正多故,挾策陳王前。鳳鸞棲枳棘,服嶺試貪泉。我本鯤鹿人,釣遊染腥羶;改官向南越,百里寄仔肩。其時見君子,道範仰高堅,談詩探奧竅,說理妙言詮。粵中諸利弊,夙夜事尋研;上書諸大吏,當道雅相延。綰篆連平州,民悍地亦偏;蜩唐當鼎沸,賊與官爭權。惟公仗忠信,恩德遍黎元;愛公如父母,為公繼俸錢。世途盡荊棘,道路行人鮮;部民送出險,拂袖始歸田。公為桑梓計,疾惡等鷹鸇;一再篆漳浦,口碑載道傳。德高尚集謗,言直易招愆,時宜既不合,倦鳥亦知還。回思往者事,茫茫一夢焉。甲寅冬十月,嶺梅新吐妍;又值公生日,花甲一週年。小詩為公壽,笠屐登華筵;共醉三生石,同參我佛禪。

  菽莊觀菊,賦呈主人

  深秋天氣清且肅,東山盡日歇絲竹。新霜昨夜入東籬,開遍菽莊萬畦菊。主人折柬會高賢,特為秋花開一局。入門彷彿不見花,但見疊疊重重五色霞;占斷菽莊好秋景,為舒老眼數奇葩。就中是誰有花癖?一一平章精考竅:雨餘日焙鶴頂紅,風前露滋蟹爪白。緋綬新承昨日恩,紫標猶想先人澤;中央正色冠群英,黃種居然據專席。勝會聯吟亦足豪,主人絕唱冠吾曹。餐英大嚼鱸魚饌,末座便宜作老饕。醉歸踏月天澄澈,別有短吟隨興發;滿身猶帶魏公香,白首相期葆晚節。

  鷺門燈謎合刻題詞

  年來事事冷於水,趺坐詩龕一定僧。文字語言齊解脫,木樨香裏證傳燈。

  鬥角釣心各蘊奇,外孫幼婦索曹碑。奸雄亦有輸人處,羨殺楊修是小兒。

  寄南洋林少眉、莊貽華

  風急霜天一雁書,奚囊得句近何如?婿鄉知否桃源裏,翹望南雲訊起居(少眉時往日里探其岳丈,貽華偕行)。

  抗手飛吟過七洲,群瞻李、郭御仙舟。此行悔不從君後,夢寐滄溟海盡頭(時欲邀予同遊,因事未果)。

  施君涵宇為其所歡索句,書此應之

  燕支爭買逐時新,閱歷共和五族春;獨抱琵琶江上望,茫茫誰是有情人?

  鏡裏羞顏兩髩華,春風看遍自由花。故侯骯髒渾無奈,祗合章台老狹斜。

  祝江杏村侍御令堂林太夫人八十

  春明舊夢黯然消,諫草傷時手自燒。反哺慈烏依老母,觸邪神豸憶前朝。佇看石火經紅劫,遙指媊星耀絳霄。同是平頭公未老,猶衣萊服祝花朝。

  ·乙卯(民國四年、一九一五)

  乙卯清明前一日送王少濤歸台灣

  黯然欲別近清明,觸我思鄉百感生。指點米家書畫舫,雨絲煙柳送歸程(少濤收羅書畫甚富)。

  寄祝黃仲訓四十初度(時客安南)

  紫雲深秀鬱磅礡,閒氣特鍾黃氏族;文采風流世有人,歷數殊難更以僕。前有耆舊已雲煙,獨有今賢邁古賢;弱冠一衿登首選,中年萬貫滿腰纏。平生嗜好惟文墨,若論青紫何難得。不辭泛海學陶朱,自願輸邊同卜式;造福無量惠祖鄉,奇人乾濟俠人腸。國恩三錫頒蒲榖谷,輿論交孚遍梓桑。去冬阿母瑤池宴,四壁琳琅俱時彥。霓裳舊譜舞仙鸞,琴瑟新婚宣爾燕。強仕年華四十春,東山絲竹濟時身。遙知嶽降崧生日,定有亞歌歐舞人。菽莊舊有壽星會,論齒迂公最老大;先生生日近迂公,準備花筵同一醉。為公小集興俱酣,清詞麗句滿琅函;新詩聊當兕觥酒,珍重春風寄越南。

  乙卯上巳菽莊修禊分韻,得群字

  形骸放浪聊乘化,千載風流晉右軍。我亦詠觴同一致,公然山水竟平分。偶逢令節陪時彥,得與清流挹古芬。不管蒼生霖雨事,招邀謝傅與同群。

  乙卯菽莊修禊

  天地役閒人,隨時任歌嘯。上巳集菽莊,招邀及同調。是日天氣清,淡雲斂靈曜。絕早新雨來;晌午舊雨到;童冠四十人,聯袂恣遊眺。一路草木生,迎門花鳥笑;潮聲撼樓頭,宿霤穿山竅。靈鏡吸人影,雅集圖惟肖。有如此勝遊,觸境皆詩料。主人興未已,分韻各推敲;罰捐金谷嚴,詩步西園好。作敘傳來茲,媿非王逸少。

  林健人遊歷東西洋歸示詩,即和原韻

  飽裝書卷出巖阿,鼓棹中流海不波。曉策六鰲詩可釣,秋高一鶴句長哦。身經東亞西歐遍,春在蠻煙瘴雨過。借問使君爭戰局,觸蠻何日倦尋戈?

  共洗往塵席一臨,紅樓燭影夜深深;芝蘭公子思靈運,丘壑山人愛道林。蒼狗雲容看變幻,紅羊火劫聽銷沈!此生筆硯燒焚盡,滿目飛灰不可尋。

  感懷,用前韻呈健人

  折衝竟爾倒持阿,又見鯨鯢起濁波。斫地悲歌衰蟄伏,滿天秋氣亂蟲哦。苞桑欲仗東鄰固,離黍難逃故國過!丁此臥薪嘗膽日,休云玉帛化干戈!

  危機左右苦相臨,飲鴆其如毒太深!誰是隱憂先草野?依然止渴望梅林!不應文字遭湮沒,大好江山豈陸沈!別有華嚴新世界,懺除煩惱遠相尋。

  再和健人倒疊前韻

  探源詞海透千尋,海上空明蜃氣沈。曠世潛龍埋草澤,半生仙蠹飽書林。雙修福慧精神王,一往情懷感慨深。證此前修禪指月,樓頭澈夜坐相臨。

  日輪不返魯陽戈,太息年華瞥眼過。惡睹江山留破碎,苦將筆墨事吟哦!照人朗朗崑山玉,悲我悠悠逝水波!問天已無酬世具,自甘晞髮老陽阿。

  菽莊避暑

  老夫不是趨炎者,乘興從遊過菽莊。已脫塵心平火宅,爰尋野趣憩山房。歸雲久寄巖頭懶,片雨初收石乳香。為謝熱中名利客,容吾居士號清涼。

  和許巡按使靜仁按部三都月夜原韻

  使星炯炯搖銀漢,照澈天南海盡頭;閩嶠八方人望歲,陂塘五月氣如秋(時在菽莊避暑)。南巡蔽芾留嘉蔭,東望扶桑起遠愁。到處樹人培國脈,英雄乾濟老成謀。

  乙卯五月望夜菽莊張燈詞

  夜遊秉燭踏山莊,裙屐相邀趁晚涼。月正圓時花正好,花光月色與低昂。

  萬燈點綴碧山巔,丘壑真成不夜天;待月似嫌高樹密,大家佇立小樓前。

  澗水潺湲又上潮,參橫斗轉夜迢迢;遊鱗唼月頻吹浪,自理竿絲釣小橋。

  隨園勝事成陳跡,此夜風騷續古歡;潮月暫低眉閣靜,壽星遙指彩雲端。

  移居

  移居嫌近市,市遠亦維艱;負郭先租屋,關門當入山。興來賒薄醉,老去漫偷閒。對鏡愁看汝,先生髩已斑!

  和林兵爪先生別李麗君原韻

  煙火人間願食貧,芳心索解費旁人。玄都觀裏思前度,崔護門前作後身。仙闕白雲飛獨鶴,愛何綠水斷修鱗?雕欄曲折春如海,無分看花命不辰。

  晴窗拈筆試鉛朱,寫幅花陰獨立圖。慾念不生參內典,愛情宛死讀山樞。收將意馬臨崖勒,塞盡靈犀眾竅蘇。天女散花無住著,置之一笑口含胡。

  落花無可奈何天,修到鴛鴦不羨仙;香粉自今毋我怨,笑啼從此有人憐。斷魔纏擾磨心鐵,釋負清涼脫臂綿;猶藉新詩償宿債,情絲縷縷綰蠶眠。

  也識焦桐爨後琴,斯人畢竟是同心。未妨憐子心多苦,何事干卿妒太深?十二巫峰雲雨峽,三千蓬島水雲潯。化身填海飛精衛,轉笑癡情似此禽。

  蔡愧怙君臨終淚墨徵詩

  潛德銷沈三十年,子孫手澤淚痕鮮。鄭虔學問光庠序,范蠡經綸善貿遷。筆墨有靈公不死,箕裘勿替子皆賢。表揚善行斯文責,知否先生慰九泉?

  別馬亦籛徵士

  乙卯九月,過霞陽,就亦籛問菊花尚未開,又訂後期。臨別贈賦。

  主人淡似東籬菊,已過重陽尚寂寥。送我慇懃修後約,與君涕淚話前朝。局中黑白楸枰幻,野外元黃草莽驕。空有大風無猛士,愁看橫海撼狂潮!

  和林健人壽內詩,即步原韻,並以致祝

  霓裳昨宴西王母(健人令堂昨壽辰),嘹喨餘音尚遏雲。萱草又聞神女壽,菊花新譜碩人文。相夫倜宕原多福,育子寧馨自不群。林下清風秋夜永,還將玉液祝郎君。

  和林健人壽菊小集原韻

  西風雁帛忽飛來,召我東籬病眼開。窮巷日需菰米饌,騷壇辜負菊花杯。罷官栗里陶潛隱,流寓江南庾信哀!廿四番風花事了,寒梅消息待陽回。

  虞美人花(七言排律二十韻)

  垓下聞歌氣不揚,美人憔悴委疆場;英雄叱吒更新主,兒女娉婷化舊妝。終古雅妍傳異種,祗今藝圃冠群芳;名花薄命春無主,小草承恩霸不王。彷彿樹萱能解忿,依稀采芷隱含香。低頭月下羞蓮子,細瓣風前醉米囊。楚楚娛人蜂上下,翩翩眤我蝶回翔。翠莖稚葉搖空谷,片蕚柔枝颺曲廊。渾似薔薇和玉露,絕非罌粟釀瓊漿。東風嫋嫋藏巫峽,秋雨沈沈夢楚鄉;帶露湘妃頻漬淚,傲霜帝女若回腸。清歌按板春如此,蠻舞飛觥夜未央。楚些長吟聞斷續,虞兮小照嘆凄涼。閃紅劍影埋軍幕,拾翠釵光近女妝。領略畫圖悲淑女,迷離環珮怨姬姜。中原逐鹿雄猶昔,半夜歌騅事已荒;鴻宴戈兵無限恨,烏江草木有餘光。遂令讀史長相憶,轉使看花誌不忘。畫譜仿摹抄粉本,古詞憑弔讀新章;詩成躑躅欄杆畔,我見猶憐髩已霜。

  壽林季繩四先生並和林健人公子韻

  小阮詞章出竹林,空山風雨蟄龍吟。酒延臣叔無量壽,詩入郎君有古音。真樂東山聞唱和,虛名大陸任浮沈!黃英落盡寒梅瘦,棖觸春暉寸草心。

  西河公子舊知名,屈指風騷兩美並。萬軸縱橫藏小酉,一星燦爛謫長庚。璧人叔寶神逾逸,鎖子長源骨自輕。一笑系匏吾老矣,斯人未可量前程!

  弱冠昂藏不可幾,茫茫人海貴知稀。策鰲大海雄心在,放鶴孤山夙願違。座有舊人皆皂帽,居仍古國認烏衣。周京禾黍離離甚,悵望西風蕨菜肥!

  未必今生遂隱淪,琴歌酒賦養閒身。遺民草莽還思漢,漁父桃花且避秦。冷眼殘棋爭一劫,放懷濁酒醉千春!三河年少休相問,此是中華命世人!

  步莊畹耕自壽原韻

  傲睨錚錚一少年,破觚強勉學為圓。馬、周自有封侯相,蘇、晉偏逃學士禪。來歲問天何位置,平生當路絕夤緣。秀才筆墨人情薄,頌禱諛詞當盛筵。

  步施耐公自壽八首之二原韻

  壽者眾生人我相,菩提參透去來今。么麼小醜排吾道,變幻群魔試佛心。五技若窮癡不解,四禪已定默如瘖。名山著述千秋業,太息元黃已陸沈!

  ·丙辰(民國五年、一九一六)

  丙辰燈夕與楊勵齋扶乩

  函三樓上月新妍,頂禮香花待眾仙。四海已無人可語,半生漸與道為緣。亡羊躑躅雙歧路,失馬倉皇六十年。未熟黃粱心已死,少時翻悔夢邯鄲!

  和菽莊主人燈夕原韻二首

  宰相山中業,神仙世外情:好春迎客至,新月隔花明。元亮聊乘化,嵇康學養生。及時行樂耳,無夢到神京。

  廿載猶燈月,低徊故國情。波濤翻海國,烽火發昆明(時聞雲南獨立)。叱馭思王子,聞雞念祖生。徬徨歌彼黍,顛覆慨周京。

  健人公子正月二日壽辰,適余回家度歲歸來;讀陳迂叟、施耐公壽詩,望塵弗及,強作此篇

  仙人慣住大羅天,玉皇香案侍爐煙。日須麻姑為搔背,時與洪崖相拍肩。忽然狡獪作遊獻,化為白鶴下芝田。琅環讀盡無不讀,縹緲萬軸手親編。自開蟫窟延詩客,我疑脈望已神仙。泛槎適興窮海島,貫通歐槧與亞鉛。是歲丙辰月初吉,春光如海酒如泉;眾仙同日為高會,為君蟫窟祝華年。東壁直披迂叟句,西廂橫掛耐公篇:老我衰朽無文字,佳句亦妒人占先。至敬無文太寂寂,強作吉語致君前:祝君壽如迂叟健,祝君詩如耐公賢!

  和廈門李子德原韻三首

  漠漠春陰翳不開,跫然人報送詩來。開緘喜見花生筆,展紙長吟酒瀉杯。傲睨乾坤延壽骨,蹉跎歲月本粗才!爨琴又遇知音侶,雒誦回環日幾回。

  曾造清時五鳳樓,文章無價盍歸休?年華不駐人偏老,天地無情氣已秋!栗里棄官潛幸免,淮陰降等噲貽羞。芒鞋竹杖隨來往,閒作人間汗漫遊。

  人海茫茫嘆寡儔,更思伋古緶非修。天將閑散安詩史,人為牢騷喚醉侯。談笑蕭、曹當不讓,指揮夷、惠比誰優?似聞烽火滇池急,倚劍看天抱杞憂。

  寄汪杏泉並賀其納寵

  世事如棋變局新,信陵醇酒絕無倫。年來預築阿嬌屋,散盡黃金換美人。

  春風入幕久無書,翹望閩雲訊起居。聞道近來慵早起,新來閫憲令何如?

  素心惜與故人違,二月簾櫳燕子飛。洞口桃花春似海,仙風不放阮郎歸。

  即席和山尾先生原韻

  犵草蠻花海國春,扶桑霸氣逼東鄰。溯洄二十年前事,祗有伊藤是偉人!

  贈許梓桑

  楊柳春江上已天,廿年兵燹已雲煙;主人攜手雞峰下,不踏台山又五年!

  贈謝石秋

  五年又踏台城路,風俗人文忽改觀。觸目河山猶有感,驚心風雨不勝寒!逢場作戲嗟垂老,隔座聞歌慘不歡!寥落晨星天欲曙,披衣起坐夜漫漫。

  浴佛節過開元寺

  靈辰浴佛來隨喜,唄饗鐘聲禮法王。懺悔十年除慧業,通靈一瓣熱心香。倚松習靜含禪味,枕石清齋納午涼。廿載重經香火地,傍人不解感滄桑!

  贈連雅棠

  天與連生著作才,何緣潦倒困塵埃!世方板蕩遭非偶,願已睽違志不灰。蘇軾不生淪玉局,燕丹已死冷金台。新詩儘有幽、並氣,知自居庸躍馬回。

  四月二十一日南社同人小集

  宦海浮沈六十春,歸來故里等閒身。兩重黑海風濤惡,一輩青年日月新。乘興聊穿靈運屐,科頭且脫惠文巾。我來不盡滄桑感,勝國衣冠少舊人!

  弔梅

  延平郡王祠舊有古梅一樹,今茲來遊,枯萎死矣。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意鐵幹冰枝,亦不忍受新朝雨露乎?悵然有感。

  孤忠抗節海之濱,香火空山草木新;獨有梅花偏耐冷,枯根不受帝王仁!

  感事

  蓋世梟雄一訃來,愚而自用及身災。重罹紅劫顛連甚,又為蒼生涕淚哀。豎子有權傾內閣,替人無恙出瀛台。當塗漢讖成虛語,公路粗疏是蠢才!

  問天何事秘奇才,八表陰霾翳不開?已見操戈爭入室,何堪厝火忽燃灰!生留遺孽如春夢,死有餘辜冷夜台!草澤國殤拚一戰,可憐捲土復重來!

  萬里烽煙捲土來,求魚緣木竟成災。奸雄末路多尋死,社稷前途實可哀!藏蟄龍蛇甦漢畤,失群麋鹿走蘇台。貞元倚伏天難問,何日鍾生濟世才?

  追悼陳瘦雲

  嗚呼陳瘦雲,骨化形銷矣!自少能文章,放浪不羈士;淵淵金石聲,餘音猶在耳。憶昔五年前,我來君已死;湖海失元龍,令人悲曷已!轉瞬忽五年,我又旋鄉里。同人聞予來,攜手色然喜;獨有地下人,墓門呼不起!睇彼小羅天,梨園餘弟子;乃弟洛川君,彷彿還神似!

  贈黃旦梅

  『百千萬劫滄桑感,二十三年花月痕』:蘊叟壬子贈題旦梅舊句也。丙辰來遊,重過其處,買醉終宵;百端交集,與謝籟軒戲用此聯續成一律。

  噓天幻蜃竟成雲,隔海濤聲斷客魂:綠酒紅燈歡昨夜,青衫皂帽坐黃昏。百千萬劫滄桑感,二十三年花月痕。風雨五更天欲曙,凄涼舊事不堪論!

  遊開元寺小集,同雲石、籟軒分韻得魚字

  白雲蒼狗成空幻,自在如僧信不如。老去名心無罣礙,年來結習盡刪除。初聞磬韻諸天淨,歇盡蟬聲萬籟虛;半日清閒長兀坐,夕陽無語下林於。

  一肚牢騷不合宜,自家心事自家知。老猶作客遊終倦,少不為僧悔已遲!彌勒跏趺成一笑,耶蘇安息遠相期。曇花落盡諸天淨,笑與山僧強說詩。

  重擬小遊仙四首

  夢裏騎龍下玉京,洞霄宮外遇雙成。誤貪煙火人間味,臥病維摩醉不醒。

  未老徐妃似舜華,含羞半面暈朝霞。夭桃落盡春無主,來與仙人管落花。

  琳房三十六秋屏,霧髩雲鬟正妙齡;醉後憨癡兒女態,通靈佯說不通靈。

  纖腰約素褪吳綾,秘語傳來得未曾;聞道能醫消渴病,愛河暗渡試新冰。

  喜晤謝星樓暑假歸省

  重來驚喜挹芝眉,報道東瀛放暑期。自古通經能砭俗,從今力學尚嫌遲。扶桑莽莽無餘子,寶賓樹森森有好兒。後日騷壇開雅集,定應小謝有新詩。

  六月初二恭逢先慈忌日,趨拜墓田

  涕漣老淚墜斜陽,猶記當年此築場。愾慨幽冥成異路,遲留歲月況他鄉!千年華表悲歸鶴,一畝荒丘哭跪羊。我愧不如歐九筆,隴阡墓表有文章!

  南社小集,集歸去來辭字成五律一首

  南園容嘯傲,丘壑復情怡;翳木將風引,清泉與子期。息壤觴盡候,返路酒微時;荒徑尋來往,歸休樂自知。

  十六晚遊公園,與茂笙、石秋、景山各口占數詩

  溽暑新收夜氣清,樹間燈火錯綜明;白龍黃蘗知何處?不見當年拱北城。

  脫帽披襟納惠風,夜痕如水浸浮空;升沈欲扣西來意,佛亦如人在夢中。

  孤軍海上困田橫,二十年前此用兵。猿鶴蟲沙同一瞥,雲煙散盡月長明!

  又五律一首

  踏月登培塿,乘涼夜氣清;四圍空萬籟,孤月正三更。薄暮突芳徑,當年列戍營。秋蟲關汝事,悲咽草間鳴。

  二十五日為五妃殉節日,同雲石祭奠,成詩二首

  孤墳三尺掩蓬蒿,振響西風作怒濤。絕鳥荒涼埋故鬼,空山慟哭屬吾曹。降藩辱祖生何戀,妃子從王死莫逃。一掬寒泉清冽甚,桂山山下薦溪毛。

  長嘯西風賦大招,荒墳剝落轉幽寥。魂歸環珮西江月,氣壯山河大海潮!奇節竟符天地數,闡幽尤待聖明朝。離離秋草王孫泣,寄語山民莫採樵!

  臨別寫墨梅贈黃茂笙

  迢迢秋影雁行斜,鎮日蒪鱸興忽賒。南社異時思冷宦,參橫斗轉對梅花。

  留別南社諸君子

  花滿瓊筵酒滿卮,雙星嘉會我將離。那堪謫宦逢秋日,況復他鄉別故知!隔座流鶯紅豆曲,大堤駱馬綠楊枝。中原鼎沸心如擣,未卜重來是幾時!

  秋燕

  依人營壘畫堂偏,舊族烏衣信可憐!蠻語呢喃誰解識,于飛下上暫流連。杏花春色瓊林後,楊柳西風古渡前。弱羽倦飛歸不得,海天故國路三千!

  秋雁

  天末涼風暫作寒,遙看隻雁度雲端。依稀秋信傳來易,迢遞鄉音寄去難!弔影吳江楓葉老,失群沙磧蓼花殘。啣蘆回首衡陽過,不過衡陽淚不乾!

  秋蜨

  萬花落盡寂無言,醞釀靈機一息存。對影滕王重寫照,化身莊叟為招魂!蓬山仙去留遺蹟,粉署官閒斷主恩。慘淡西風叢菊冷,舞衣已倦過牆根!

  秋蟲

  搔首孤燈欲髩霜,忽聞四壁動清商。幾多感喟思前事,如此淒清滯異鄉!烽火萬方猶戰伐,衣冠一例嘆炎涼!秋蟲泣訴天無語,霜月西斜變淡黃。

  駒榮曲,贈日本駒榮女史(時在菽莊席上)

  秋風三徑黃花活,秋聲萬樹喧鶗鴃;聽潮樓上秋氣清,聽潮樓下新聲發。偶傳空谷有佳人,家住扶桑東海闊;華年乘興作南遊,妙舞清歌年二八。淡黃楊柳古亭村,公子多情欲斷魂。碧玉定情誰遣此?黃金有價不須論。神仙楊柳春歸洞,兒女枇杷早杜門。鶯燕自憐朝復暮,紅顏無計留春駐;太息飄蓬廿一年,蓬瀛不識春歸路。和風一棹鷺江濱,小住棲霞最高處;為君置酒洗征塵,為君高吟銷綺慮。呼來蓮步正珊珊,坐聽琵琶強作歡;聽罷為譜「駒榮曲」,斜抱冰絃不忍彈!

  和菽莊臨別贈韻

  鼓浪潮聲撼舵樓,掉頭不住入蠻遊;絕無風雨重陽日,不盡波濤九月秋。四海已無床可坐,隻身剩有刺相投。側身一虱如萍梗,始信浮生渺芥舟。

  和林少眉見贈原韻

  招手棉蘭意不輕,波濤萬里御風行。栖皇魯叟居夷意,矍鑠虞人去國情。暮日桑榆收末路,蠻天花草紀行程;張騫鑿空乘槎志,不遇君平負此生。

  再疊前韻

  萬愁銷歇一身輕,蹈海何妨作遠行。孤館秋檠遊子夢,他鄉涼雨故人情。文章隨地移風氣,寤寐還山隔旅程。太息中原文物盡,炎荒時遇魯諸生!

  三疊前韻

  玉鞭金勒馬蹄輕,小約平橋恣意行:細雨如絲饒野趣,餘霞散綺動詩情。偶聞鄉語分閩、粵,欲探蠻書定課程。學易宣尼思假我,暮年翻悔作經生!

  四疊前韻

  新詩筍束錦囊輕,無那秋風為送行。遠志桑孤償子願,當歸萊舞養親情。婿鄉日里剛三度,客路星洲第一程。擬到香江春有信,嶺頭喜見早梅生。

  五疊前韻

  潭水桃花一櫂輕,汪倫欲送謫仙行。詩如按日間相課,交到忘年淡有情。月下簫聲諧鳳侶,雲間帆影羨鵬程。菽莊親友如相問,為道稽康學養生。

  六疊前韻

  神仙眷屬別離輕,得意乘龍萬里行。陸凱寄梅名士韻,王維折柳故人情。河梁攜手懷蘇、李,服嶺題襟記范、程。預祝使君如滿月,團圓遙夜海中生。

  七疊前韻

  特達圭璋價匪輕,嗟嗟出色不當行。果真重器珍希世,其奈趨時不近情!何事擁書談孔、孟,侈言格物學朱、程?也應自笑寒酸氣,梅子青黃纍纍生!

  八疊前韻

  到底迂儒一介輕,少年悔不列商行,搢紳自足官僚派,祿米徒繁仕宦情。自昔管城無肉相,從來貨殖有規程。欲追端木為師範,結駟連騎講治生。

  步張杜鵑原韻(杜鵑,梅縣人,陸軍學堂畢業生;與壬兒同學)

  貺我詩篇感不輕,高吟掉臂樂遊行。西昆格調聞遺響,東野推敲見苦情。倚馬定知終日試,飛鵬預卜奮雲程。棉蘭共話中原事,蒿目時艱議論生。

  再疊前韻

  頭顱大好擲何輕?武漢新軍莽莽行。豈為勛名傳異代?須知種族有同情。聞雞步武追劉、祖,汗馬韜鈐識李、程。長揖歸田棲絕島,遵時養晦屈經生。

  贈張杜鵑

  有友如張子,天涯喜訂交。文章磁引芥,意氣漆投膠。杜甫依嚴武,韓公結孟郊;談詩無隱爾,何況是同胞!

  舊與兒曹善,黃埔講武堂。感時勞戰伐,報國熱心腸。待旦戈猶枕,臨宵劍起鋩。長安紛未定,何事滯他鄉?

  一戰成功後,歸來讀我書;劍琴為寄客,鼓篋作經師。品格清如許,豪雄氣未除。願君崇令德,日月惜居諸!

  和杜鵑旅南雜感

  蠻荒誰識老袁安,有客貽詩墨未乾。偶得知音來海表,其如秋氣入江干。身經羊劫心徒熱,人化蟲沙鼻為酸。補屋牽蘿嫌計絀,可憐翠袖倚天寒!

  離離禾黍已全非,故國山河嘆式微!遺世畸人甘寂寞,趨時豪少自輕肥!從無相馬來宛野,那有飛熊起釣磯!太息群雄還逐鹿,戰雲慘淡淚頻揮!

  黃花岡畔足千秋,志士相逢地下游。縱補青天還有恨,除埋黃土可無憂!蒼蒼待我如芻狗,逐逐驅人勝火牛!何處避人收足跡,遼東可有管寧樓?

  時平誰是擁專城?嗜利依然鷸蚌爭!隨意屠人亡法律,託言富國恣譏征!是真涼血嗟何補?但有金錢了不驚!天下滔滔皆此輩,喪心毋乃負蒼生!

  列強如虎搏風腥,久睡神獅一瞥醒。國會公言如築室,家臣帝制已盈廷!艱難思肖藏心史,忠義文山照汗青!新莽當時謙下士,至今獨惜太玄亭!

  閒氣鍾靈竟軼倫,將軍爽颯氣深淳。逃亡宗社無餘子,破碎河山有替人!竊國神奸難免死,開山寶藏不憂貧。荊、襄疑有王基肇,崇拜英雄切望塵。

  林下逍遙暫息勞,委蛇輕卸五羊羔。欲標清節宜栽竹,思避塵緣退結蒿。鎮日管城甘服役,此生酒國作逋逃。饑來乞米何能飽,笑說新詩當粕糟!

  掃清胡虜仗雄豪,革命更翻志不撓。砍地悲歌時看劍,向天談笑自橫刀。心中義利分俄頃,天下興亡屬我曹!閱歷滄桑余老矣,填胸熱血湧如濤。

  贈楊季芬(季芬,梅縣人,日里華商學校教員)

  南來猶見存吾道,清白關西有祖風。問學淵源曾立雪,談詩格調欲凌虹。興亡共與書生責,陶鑄思參造化功。絃誦一堂珍國粹,莫因頭腦笑冬烘。

  和徐貢原韻(貢覺,鎮平人,日里敦本學校教員)

  晦跡銷聲坐一樓,不求聞達說諸侯。早知亂世終猿鶴,何苦勞生作馬牛!解組蕭然歸栗里,上書猶幸識荊州。天涯喜得談詩侶,璧月當空悟指頭。

  和杜鵑醉歌行原韻

  新詩讀罷叫豪絕,知君日夜磨心鐵。借人杯酒慨當慷,翻累老夫嘔心血。為君縷述辛亥之兵戎,嶺南袞袞有諸公。忽聞霹靂轟天砲,飛煙滾滾迷雙瞳。倉皇累若喪家狗,翻謂主恩甚高厚。詰朝武庫稱干戈,徹夜嚴城警刁斗;誰知慮此禍彼生,奴隸將軍早授首。封疆大吏爾何人?滿署擁兵堅自守。健兒復盾惜無援,此戰殊無分勝負。殺人如草氣腥腥,道謀築室紛盈庭。太息神州真莽莽,舉朝無人關痛癢!,外侮內患紛至而沓來,猶曰治平如反掌。哀哉綠營亦可憐!驟聞革命畏葸不敢前。氣餒心驚如待死,虛縻國帑之金錢。我聞干戈衛社稷,胡為號令日遷延。那知烈士號呼日奔走,炸彈連天山谷吼!鐵血幾輩爭犧牲,武昌雄鎮為吾有。招手志士東西洋,特萃此邦作淵藪;中山、克強響應歸,天喪胡庭信非偶。何物袁氏貪天功,妄謂歷數在爾躬!五族共和輿論定,九年憲法彼童虹。宵小弄權謀帝制,金錢運動展神通。專制號令操當軸,昆明一軍偏不服。爰舉義旗向北征,赴義六軍齊慟哭。是真義憤感蒼穹,帝制無成洪憲終;六詔、兩川呼殺賊,兩湖、兩粵俱從風。賊曰『寧可我負天下人』,猶自出師命將蔽江南下列艨艟。南海孽龍興巨浪,殺人血染浪花紅。一家竟爾分胡、越,賊亦無命遭天伐。若非一旅奮滇南,共和、帝制其間不容髮。吁嗟乎!獨夫起意干眾怒,利令智昏昏如霧;斯人亦是有用材,獨惜倒行逆施途窮而日暮!予言歷歷墜天花,淹博如君富五車。壯志未伸羈異域,相逢恨晚聚天涯。文章大似柳州柳,放浪旋傾酒泉酒;興來直吸如長鯨,嬴得座人齊拍手。大盤已擘蟹雙螯,小簋猶撕雞半肘;葡萄美酒飛夜光,既醉號呶猶強受。主人同姓又鄉親,自然交誼異常人。生不逢時甘醉死,舉杯狂飲盡三巡。安得醉臥中山一千日,恝然世事不合作螿伸?我亦停杯開口笑,張顛自古稱墨妙;定有長篇示老夫,詩意未來早已料。古云酒為人合歡,欲歸扶汝步蹣跚。明年回憶醉時事,還再提壺興未殘。、和貢覺原韻

  新詩脫手如彈丸,搜盡枯腸欲和難。好士燕丹收駿骨,依人仲叔累豬肝。連床風雨詩催就,落紙雲煙秀可餐;準擬騷壇成小築,仗君風雅試開端。

  再疊前韻

  歲難吾與逝雙丸,入道無成悔已難。文字似君雞取跖,功名笑我鼠遺肝。陽阿嘯傲容晞髮,皋廡殷懃感授餐。棖觸鄉心看斷雁,迢迢隻影暮雲端!

  成德橋成,公善領事擬於冬日涓吉落之,感而成詩見示;敬和原韻

  荷巫往來沐恩波,十月成梁慶渡河。孔道無煩憂病涉,大工殊不費張羅。馬援銅柱銘勛遠,羊祜穹碑墜淚多!何日攀輿綿水上,過橋踏踏唱新歌(橋為領事令堂徐夫人出資獨建,故結韻及之)。

  懷將帥,和徐貢覺用前韻

  涼風天末洞庭波,苦戰男兒戍玉河:戎馬倉皇傳露布,征鴻縹緲斷雲羅。心馳紫塞黃沙遠,秋在吳山楚水多。三箭天山渾未定,諸君何日凱旋歌?

  感懷,和張公善領事用前韻

  孤亭終古弔風波,留守三呼喚渡河。南宋君臣傷播越,北胡獻納恣搜羅。萬方民氣含冤久,九士忠魂飲恨多!八百餘年光漢族,盈庭懸想載賡歌。

  自感,呈張公善領事用前韻

  宦海風濤九折波,收帆老去倚西河。六鰲海上誰能策?一鶴雲中未可羅。嘯傲自甘藏我絀,譏讒還恐忌才多。杜陵瀼水無聊甚,手柄長鑱作「七歌」。

  粵感,和貢覺用前韻

  殘掠無厭說李波,至今恨海溢珠河。新軍走狗騷潮、惠,舊帥驅龍駐肇、羅。據險越台身自固,投荒瓊島怨滋多。先生舊亦羊城客,猶記西山義士歌?

  落葉,和公善領事用前韻

  何來一葉拂簾波,疑是題紅出御河;飄泊旅懷憐落落,清疏秋影自羅羅。經霜楓樹詩情遠,漏月梧桐畫意多。不盡林於蕭瑟感,天涯遊子發悲歌。

  漫興,和貢覺用前韻

  不知塵世有風波,偃鼠饑來便飲河。避地桃源忘晉、魏,思鄉梅嶺隔浮羅。吟詩到老偏成絀,飲酒微醺不在多。翻笑干時爭扣角,南山白石飯牛歌。

  和貢覺遊極樂寺用前韻(寺在檳榔嶼)

  象教分流印度波,至今衣缽北恆河。從無居士來蘇軾,不見高僧出矩羅!出世託言空所有,名山此輩占居多。香花供養閒無事,嘿聽猿啼與鳥歌。

  拈花一笑動眉波,妙悟聞香象渡河。老去逃禪觀自在,閒來證佛拜迦羅。名心解脫歸真實,梵語皈衣誦密多。似與梅村身世感,揮毫狂寫晦山歌。

  和公啟遊山二首用前韻

  好山盡處有餘波,椰雨榔風九曲河。歸化巫來開淡叭(巫語謂埠為淡叭),弄兵摩達走浮羅(巫語謂生番男子為摩達、謂海島為浮羅)。海疆方物傳聞異,星使輶軒入告多。後日黃支風土記,流傳中國播絃歌。

  山中潭水縐文波,蠻婦巫人聚隔河:撞布當春收吉貝,機絲永夜擘波羅。側聞棕種淪亡久,尤賴荷人庇覆多。祖國八荒何處所?告哀為爾作新歌!

  和公善茂榕園即事用前韻

  大筆淋漓肆傑波(園中翰墨,皆領事大封翁手筆),張公氏族出清河;裘箕事業光支那,鍾鼎聲華重覺羅(封翁為前清商務大臣)。石馬空山遺壟在,龍駒渥水絕塵多;茂榕園裏思光澤,撫盡桮棬哭當歌。

  和公善遊仕武蘭園用前韻

  春雨纏綿漲白波,使車遙駐武蘭河;隔溪水繞環衣帶,遠岫雲舒幻綺羅。地利經營勞者闢,天工調爕苦人多。會當歲晚餘閒日,斗酒家家鼓腹歌!

  和張領事送周志忠君往占埤查匪

  蠻瘴馳驅一騎輕,占埤從役事戎行:敬恭桑梓求民隱,披斬荊榛探敵情。日里星州編瑣記,榔風椰雨紀郵程。安邊定有匡時略,不負賢勞晉祖生。

  落花,和貢覺原韻

  飄泊如花真薄命,辭枝委地尚餘馨。東風御柳逢寒食,冷雨幽窗泣小青。金粉六朝春色老,綺羅一夢酒魂醒。綵章願乞東皇駐,惆悵風猋雨又零!

  呼童擁帚石欄來,收拾殘紅錦繡堆。憑弔香魂空涕淚,經營花塚自遲徊!墜茵墜溷都僥倖,隨雨隨風轉費猜!疑是瑤宮天女散,人間可有雨花台?

  傷心花事近高樓,瞥眼春風去不留!柳拂青旗搖檻外,桃飛紅雨落枝頭。美人謠諑頻相妒,名士因緣竟自投。廿四番風都寂寞,中宵望月轉生愁。

  東風惆悵百花殘,徙倚無言十二欄。鐵笛江城何處弄?瑤琴空谷幾人彈?種桃禹錫重來盡,夢筆文通一例看!況是天涯淪落客,傷春心事不成歡。

  落葉,和貢覺原韻

  楓林昨夜感秋迢,落葉參差白板橋:舞影遠隨斜日盡,辭根飛逐北風驕。似僧解脫禪心寂,此樹婆娑生意消。收拾枯黃深竹裏,烹茶調取惠泉澆。

  遠岫蕭蕭隔古津,淡煙一抹暮山顰。半生錯節盤根器,萬里鸞飄鳳泊身!我嘆飛蓬隨逝水,佛言隻樹碎微塵。扶疏老屋饒新意,數點梅花度早春!

  杈枒畫本仿荊關,直上無枝葉葉刪;枯樹小園悲庾信,黃坭赤壁感眉山。繙經檀樹餘生意,題句楓林笑醉顏。律轉鴻鈞春氣動,會看眾木得陰閑。

  詠梅八首,和貢覺原韻

  憶梅

  冬心獨抱歲寒時,惆悵茅檐與竹籬;和靖孤山勞想像,師雄短夢忽迷離!橫斜古榦無妨傲,醞釀春風不諱癡。風雪灞橋驢背上,琴尊水石遠相期。

  尋梅

  破臘東風茁玉英,蹇驢踏雪板橋行。美人有約春初信,隱士如傳空谷聲。耐冷未妨登絕壁,聞香疑是隔前程。折花未必調羹用,也慰空山解渴情。

  畫梅

  綺窗染翰淨無塵,著手生香竟絕倫。慘淡雲煙編畫史,聰明冰雪拜花神。消磨北苑三升墨,點綴西谿一卷春;絕類華光師粉本,冷魂墨蹟自精勻。

  詠梅

  空山有客坐橫琴,疊疊梅花逸韻侵。弄影巡檐時索笑,噙香據石發狂吟。春魁獨占群芳譜,陽氣光回數點心;歲序鴻鈞初轉律,霜禽解凍變新音。

  對梅

  九九消寒雅會聯,耐寒沽酒坐花前。臘於破後山容笑,霰已飛餘水腹堅。招鶴雲間圓好夢,騎驢雪裏駐吟鞭。瓊樓玉宇成香國,絕點塵埃即是仙。

  問梅

  淡嘗世味與人殊,寄跡孤山伴亦孤。不去洛陽爭富貴,卻來庾嶺號清■〈月翟〉?因緣轉誤林逋老,眷屬誰憐鄧尉枯?問道壽陽曾點額,承恩承寵有耶無?

  殘梅

  春來攀折小江干,安插銅瓶凍已乾。孕子微酸須夏令,憐卿太苦謝年殘!壽陽南內含香冷,婕妤長門望幸難!寂寞空山相慰藉,高岑老鶴守天寒。

  夢梅

  不受塵埃半點汙,前身濯魄沁永壺。羅浮夢繞山中住,環佩魂歸月下呼!億萬放翁分歷亂,兩三神女認模糊。重衾紙帳寒猶戀,睡起孤山訊有無。

  移居

  試共壺公巢父論,盆池斗室已塵喧。百年多事鴻留爪,一世無聊蝨處褌。瘴雨草深師子國,火雲花暖夜郎村。小園豈是閒詞賦,庾信江關久斷魂!

  清絕虞山七字詩,輕裝家具鶴能移。留賓偶置陳蕃榻,逃俗深垂董子帷。散誕只思鷴共放,蕭疏一任燕相窺。人間難買惟風月,如此溪山已不貲!

  苦憶閩州舊草堂,萬倉辜負羽陵香。冷吟淺醉剛三載,疾蜨殘蛩各一方!東海斗升哀小吏,南朝裙屐罷盟王。弓衣漫向蠻中織,寸寸梅生九折腸!

  一廛我亦葛天民,閉戶荒山歲易淪!到此且生安穩想,向來原是寂寥身。祗應皂帽尋遺老,那有烏衣識舊人?飲酒讀騷今日事,支離南北正風塵!

  蕭惠長先生以四十一壽詩見示,和韻祝之

  同是飄零客海天,喜逢佳日讀新篇。壽君恰值中和節,媿我虛加廿紀年。曾走燕雲經閱歷,偶留鴻雪證因緣。嫏嬛萬卷開天祿,永夜藜光太乙然。

  輸爾中年閱歷多,食貧將壽補蹉跎。班超絕域思投筆,祖逖中原欲枕戈。冒險曾罹釣黨案,考槃載詠碩人歌。平生作事胸如月,況有天河挽水磨!

  歐槧亞鉛講幕開,莘莘學子喜追陪:授經遠紹千秋業,製錦還舒百里才。雅化菁莪身當健,成陰桃李手親栽。桑田滄海遭新劫,記取添籌海屋來!

  功成辭賞亦云豪,長揖歸田品自高!老母盤匜能養志,佳兒耒耜可分勞。屈身龍蟄深山隱,垂翼鵬摶廣漠翱。寄語救時諸義士,先生令已老蓬蒿!

  伏櫪轅駒本不羈,戰雲銷歇息奔馳。家無宿累貧非病,案有新書俗可醫。筆墨生涯真面目,風塵骯髒舊鬚眉!邵平瓜賣長安市,還認當年一健兒。

  遁跡棉蘭又幾秋,一枝棲息自為謀。揮毫合署中書老,執卷權封小鄴侯。文教覃敷蘇島遍,戰雲閃爍杞人憂。風潮阻住來時路,有客栖遲海盡頭。

  草草勞生休未休,恆河沙數一浮舟!也知天許為芻狗,不管人隨喚馬牛。入世固宜經百練,及身早已定千秋。衣冠塗炭吾將俛,難得如君意氣投。

  二月春風漸解寒,停杯酌酒與君歡:微吟長句牢騷甚,欲作諛詞頌禱難!塵世已無千日酒,神仙那有九還丹?春台玉灼共和日,革命頻頻不忍看!

  薄宦羊城二十年,此邦文物樂周旋:他鄉又結苔岑誼,永日長牽翰墨緣。唾手功名成豎子,抽身簪組讓時賢。當筵慷慨歌當哭,我亦憐君且自憐!

  送張杜鵑從軍雲南

  相逢未幾遽分襟,別酒臨歧感念深。遲我十年銷壯志,送君千里起雄心。九門城闕龍初蟄,六詔山川鶴在陰。藉手有柯資建設,中原破碎到於今!

  蠻荒埋首屈經生,投筆從軍壯此行!戎馬倉皇爭武漢,飛鴻迢遞夢昆明。半生肝膽緣何熱?一擲頭顱豈為名!浪跡江湖驚歲晚,留君不住若為情!

  主人雅重苦相留,故我依然又一秋!曲沼那容神鯉化,長空始縱大鵬遊。侯門祗賸馮諼鋏,客路誰添季子裘!遠道天寒歸不得,春來冰泮發梅州。

  和貢覺除夕原韻

  擲筆狂吟海外天,歲除詩卷祭尊前。牢愁我似張平子,勝事人思賈浪仙。才鬼劇憐心嘔血,詩魔來享酒如泉。貧窮著意文相送,僚倒於今又一年!

  歲晚看人忙不了,先生自在輯芸編。又親風雅為羈客,曾詠霓裳會眾仙。太息年光留不住,何來詩債苦相纏!效顰得句羞人後,他日騷壇願執鞭。

  除夕

  共和民國五週年,猶有深憂抱杞天!月朔緣何更夏正?歲除隨俗寫春箋。不夷不惠行吾素,無害無災且自憐!世外桃源忘甲子,且浮綠螘醉尊前。

  ·丁巳(民國六年、一九一七)

  元旦用貢覺除夕原韻

  正是和風旭日天,鼕鼕臘鼓鬧春前;除年爆竹催寒盡,迎歲梅花得氣先。行樂女兒歡綵勝,宜春門戶貼紅箋。他鄉度歲閒無事,有酒提壺酩酊然。

  蘭花,和貢覺

  十二欄干次第栽,靈根九畹及時開;淡香龍腦微微度,活土烏盆細細培。佳種自然超芷蕙,素心原不染塵埃。何時吉兆徵燕姞,鄉閣春風入夢來?

  人日雜感

  淑氣晴光脈脈舒,先春二日到吾盧(初八立春)。世多危局時方亟,客有新詩興不孤。南徼經年縈旅夢,東洋萬里得兒書!小樓兀坐招新月,斜影當窗眾籟虛。

  人海蠕蠕一倮蟲,靜橫老眼看英雄!維新志士群而黨,守舊迂儒泥鮮通。仗馬不鳴開國會,沐猴自詡亮天工!小朝廷又爭門戶,未卜何時氣始融?

  榖日感懷和貢覺

  郵筒來往日交馳,累我春宵撚斷髭。數典忽忘獨夢夢,煆詩未就故遲遲;回腸待索枯如是,儉腹無酬媿在斯!七步天才才八斗,可能漢魏借陳思?

  殖民天闢此神區,閩、粵鄉音聽忽殊。客館閒情聊戲雀,冷官鄉味不思鱸。金錢若命羞酸子,肝膽論交友市屠。忘卻本來真面目,胭脂粉墨任人塗!

  綠鸚鵡

  解語能言巧擅長,美人何事滯他鄉?風翻瀛草新音變,雨況窗蕉片羽光。記曲啄餘紅豆粒,聽經間伴紫檀香。雕欄配與英哥伴,笑看于飛作嫁娘。

  閨怨,和李秀芬

  雲箋遠道訴衷腸,停筆遲回費較量:薄命空拋羅綺日,華年虛度粉脂場。春愁默拜銀蟾月,夜卜頻熏寶鴨香。擁被獨眠慵不起,錦衾棖觸繡鴛鴦!

  花放將離倚檻傾,鼠姑風晚聽倉庚。讖成玉玦生來苦,夢斷刀鐶醒後驚。思婦固應多別恨,良人未必是無情。寄郎欲織回文錦,此錦何年織得成?

  夢魂羽化燕輕身,飛去南天傍玉人。東鰈西鰜嗟薄命,離鸞別鶴悟前因。萋萋芳草人偏遠,寂寂梅花臘復春。女伴踏青辭不去,背人私卜紫姑神。

  臨歧絮語不堪論,蠟炬成灰炧尚溫。輸興黃姑能赴會,苦將倩女欲離魂!芳心自驚人垂老,綺意相思日又昏!昨夜檀郎攜手處,荒唐夢寐也承恩。

  壽蟫窟主人(並序)

  予客秋賤辰,承主人以詩見賀,復惠貴重品物,感何可言!今春二日為主人初度,良辰無以為歡,謹用原韻成詩四章,聊當「獻曝」;即乞郢政。

  廿六年前夢月懷,寧馨誕育滬江涯。鄴侯仙骨珊珊響,荀令夜香息息佳。大庇孤寒如古俠,偶吟詞賦冠儔儕。一觴飲我屠蘇酒,且喜春光起病骸。

  萬卷琳琅著此邦,馮夷呵護五丁扛。風塵鷹隼翔千里,福祿鴛鴦戲一隻。自許文章追玉局,若論丰度似京江。五言盤硬長城築,低首南荒我受降。

  對鏡頭顱已不黔,二年小住為君淹。裁詩入夜悲青鬢,得句書春捋白髯。太皞鴻鈞將轉律,麻姑鳥爪託籌添。君家自有黃金六,何事量珠與販鹽?

  春燕新泥乍結巢,相依情愫漆投膠。半生人事真蕉鹿,一代詞宗起鳳蛟。衰朽不堪胡地客,空疏羞作忘年交。人中八寸思彭祖,臣朔詼諧作壽嘲。

  遊馬達山,和貢覺原韻

  翠滴層巒漸放晴,沿溪乘興恣遊行。春隨驛路生和靄,樹為山靈管送迎。猿鳥空山都寂靜,風雲大陸忽縱橫!馬來馬達如懷、葛,不識金戈鐵馬聲。

  蠻荒別有小乾坤,作勢群山萬壑奔。古洞桃花紅滿逕,遠山嵐氣綠侵門。地瓜有味蒸泥灶,天酒無香溢瓦尊。收入南洋風土記,馬來半島小崑崙。

  壽菽莊主人

  憶吾年六十,上壽登君堂;見君方富盛,四十稱曰強。平泉開壽宴,酒醴列笙簧。素心數晨夕,寄疑相校量;大筆推陳、龔,高才並施、汪。鑄儂與癭民,沈子列儕行;閒散聚林下,不知世滄桑。去歲君介紹,饑驅走南洋。九日一樽酒,攜手饑河梁;波濤千萬頃,仰首天蒼蒼。回思依宇下,寤寐弗能忘!今年五月夏,君又例稱觴。惜非著翅人,御氣任翱翔;又非王子喬,俄頃到君旁。鬥詩列壁壘,試茗辨旗槍;前朝舊文獻,風雨夜聯床。獨我萬里外,極目戰雲黃。我聞廣成子,修道有仙方;毋勞復無撓,彌壽與天長。持此祝純嘏,莫笑老生常!

  頌陳母劉太夫人請旌

  鳴琴為奏離鸞曲,冀挽頹風砭薄俗:陳君壽母太君劉,翟茀來歸年十六;嫁得讀書人亦喜,食貧竟自甘藜藿。閩垣未試槐花黃,魯頖已沾芹藻綠;豈意才人多薄命,召赴修文天亦酷!山廚日日冷炊煙,大兒啼饑小兒哭;況有尊章病不仁,經年顛沛延床蓐!太君父職兼子職,日計參苓謀饘粥。未亡人竟不能亡,忍死提攜一塊肉!有如此者亦有年,兒輩崢嶸露頭角;始信讀書原有種,奇才不受人雕斵。大兒鄉薦小兒庠,一脈書香相繼續;德政覃敷長泰城,去思亦在華崶麓。褒揚節孝吹休明,太史輶軒貢當軸。君不見清漳華表矗如雲,盡是前朝紀績勳;第一新歌褒壺範,請看懷清望峻文!

  春日次蟫窟主人原韻

  一從君返後,寂寂病無詩。遠道思公子,輕帆送少眉。鄉音春札在,旅況夜燈知昏嫁慰吾願,山荊悵別離!

  萬里飛輪去,行裝萬卷詩。浮雲遊子志,新月女郎眉。琴劍壯行色,關山結故知。鴛鴦生並命,風雨不相離。

  伏櫪局轅下,閒吟魏武詩。易朝存氣節,亂世此鬚眉。文字千秋定,恩仇一劍知!異時埋傲骨,築塚近要離。

  垂老翻為客,牢愁始作詩!勞勞緣壽骨,寂寂且低眉。世局直如幻,前途暗不知!午窗縈短夢,睡起轉迷離。

  感時

  失著殘棋敗不收,問天徒切祀人憂。命須再革民何罪?灰想重然火尚留!亂政固應誅少正,連衡未必震諸侯。河山破碎紛無主,恐有強鄰為爾謀!

  鉅鹿、昆陽作壁觀,馬牛風勢不相干。獨阿私意排群議,竟發公言入戰團。系劍子嬰猶伏道,裹巾張角忽登壇!操戈同室悲辛亥,白骨黃花尚未寒!

  朝市謠傳嘖嘖聞,負山無力笑饑蟁。早知長白銷王氣,又見西歐熾戰氛。翻恨病狂諸策士,養成跋扈一將軍!荷戈赴敵西南省,忍見中原逐鹿紛?

  削平洪憲已週年,病國阽危幸瓦全。組織共和消帝制,諮詢庶政重民權。邦交有道聞吳札,兵諫無端罪鬻拳。垂死尚聞事黨派,內訌外患兩相連!

  秋日與林眉生遊馬達山

  矗地四千尺,神仙在翠微。秋花園蝶瘦,春稻野鳩肥。澗水流長靜,山雲困不飛。沿溪行已倦,拂石坐苔磯。

  冒險排雲馭,回峰彎復彎;侵晨還日里,向午在雲間。摩達(番名)椰棚破,蘇丹(王號)草殿閒;野居成部落,興廢不相關。

  壽張耀軒先生六十晉七

  敷政荷蘭三十年,甘棠垂蔭遍全棉。楚材晉用臣持節,蕭矩曹隨弟著鞭。班、馬千秋文筆壯,女、牛七夕壽星躔。不須海客求丹訣,頤養天和任自然。

  江湖魏闕日縈縈,謀國還須仗老成。操縱金融資轉運,交通鐵軌布縱橫;分科治事歡寒士,設院施醫拯病氓:社會依公得利益,曲江金鑑起家聲。

  半生蓽路親藍縷,瘴雨蠻煙闢莽榛:絕島山川興寶藏,要荒花草振精神。其猷克壯推元老,化險為夷是福人。珂里梅峰松口驛,羅浮離合與仙鄰。

  我亦衰年六十周,蓬萊清淺泛螺舟。偶隨蕭史為行客,誰識郡平是故侯!壽骨自延原不禱,浮生已足復何求!銀河烏鵲填橋日,應有仙人醉玉樓。

  送林眉生回國,用蟫窟韻

  摩耶踏遍天山雪,浪跡棉蘭有所思:歐槧亞鉛真國士,桑弧蓬矢好男兒。海田變幻渾無定,昆季聯翩只自怡。訊汝重來惟一笑,行空天馬本難羈。

  清澄秋水縐文波,攜手勞勞奈別何!豈為安居防逸樂,轉來異國藉觀摩?故人歧路攀楊柳,野鬼空山夢薜蘿。丘壑胸中君自有,未須泛海走關河!

  題蟫窟主人摩達山漫草

  避囂謝人境,兀坐看山雲。此中何所有?清氣滿乾坤。旦夕動天籟,綴響成佳文。持此問時眾,獨鶴立雞群。

  又一首

  伯鸞與德耀,舉案樂齊眉。漢興重氣節,行歌作五噫。遯跡霸陵山,言行良可師!卓哉貴公子,千載遠相期!執筆弄柔翰,漢魏撤藩籬。仰首望秋月,世變不可知!

  過恆心園懷林眉生公子

  延佇方亭下,殘荷弄晚風。人來蠻語異,客去綺房空。書札看雲雁,泥痕認雪鴻。綠波春水外,別賦感文通。

  秋日懷人(並序)

  蟫窟主人諸作,亹窟深情,溢於紙上;所懷諸友,亦厚於英。棖觸感情,效顰賦此;非敢言詩,藉以問訊。

  迢遞江關問起居,沈腰潘鬢近何如?饑來大府猶分俸,老去空山自著書。暖擁群花醇酒後,狂吟小草劫塵餘。子平易數吾能說,磨蝎韓、蘇似不虛(施耐師山長)。

  山中宰相地行仙,矍鑠精神晚節堅。杜老詩篇開、寶際,陶公祿米義熙前。梅花紙帳寒無夢,喬木深山老有年。一自朝雲解脫後,藤床枯坐六如禪(陳迂公太守)。

  乞米饑驅走五羊,一官匏系費商量。忽驚烽火罹塵劫,賤賣文章計宿糧!嶽麓瞻依思老母,漳江憔悴累姬姜!衡陽斷雁無消息,修史何人識子長(沈琛笙鹺尹)。

  酒仙詩史亦文雄,談笑高才肆應融。幕府秘書能得士,騷壇鬥句愧輸公。山間歌嘯龍之蟄,天際回翔鶴在空。垂老棲遲南徼遠,綠波春水感文通(龔雲史比部)?

  髫年文字竹溪西,香火因緣手共攜。獻賦相如春走馬,著鞭越石夜聞雞。鄉心瀛島縈雲樹,宦跡章江認雪泥。猶記卬須求我友,林公祠宇夕陽低(汪杏泉大令)。

  浪仙詩瘦身兼瘦,原憲家貧學不貧。獨往獨來能拔俗,一顰一笑不隨人。依然傲世天應妒,強欲趨時性未馴。悔不十年勞服賈,圖書萬卷誤儒巾(莊鑄儂茂才)。

  題蟫窟主人詩卷(代)

  桃花深鎖武陵煙,雞犬雲中世外天;詩卷自編忘晉、魏,知君滌筆在山泉。

  蒼狗升天變白雲,年來塵事不堪聞!夕陽指點霞成綺,幻出晴天錦繡文。

  詩教昌黎重正葩,按之沈實揚高華。寄聲報與山靈道,開遍荒山六萬花。

  山深秋靜氣蕭森,石上流泉一曲琴;動操眾山皆作響,蠻花犵鳥盡知音。

  和蟫窟主人韻

  健翮秋空困不勝,碧霄萬里羨飛騰。誰憐架上羈留苦,解脫金絛放玉鷹?

  和蟫窟酒家書所見韻

  疑是藍橋忽遇仙,脂香參透喜歡禪。奉觴多謝纖纖手,不飲瓊漿已十年!

  題摩達山詩草(代)

  負笈扶桑海外天,西風飛雁遞雲箋。梅花孤嶺棲和靖,春草西堂夢惠連。遠籟一蟬吟晚日,雄聲萬馬赴流泉。等身著作將充棟,此是南荒汗漫篇。

  前題(代)

  讀君「摩達草」,結想到遙岑;一片鈞天樂,飄然世外音。

  左圖而右書,伯歌還季舞;盪胸生層雲,山靜如太古。

  濯足扶桑海,滄波策六鰲;聯詩秋夜雨,花蕚一樓高。

  木客解吟詩,領略詩滋味;中宵風雨聲,空山作鼓吹。

  中秋感懷

  烽火歐西戰未休,欲歸未得暫勾留。參軍恨不愔蠻語,齊傅寧令敵楚咻!萬里驚濤來瘴海,一丸冷月過中秋!四邊寂靜無人語,有客棉蘭正倚樓。

  重九日漫興

  天涯遷客逢重九,轉瞬韶光又一年。永夕蘭釭挑欲盡,幾時藜榻坐將穿!潛藏生氣斂群蟄,故作秋聲假一蟬。聊為登高舒老眼,勿勞灣外水連天!

  重九和蟫窟主人原韻

  征鴻萬里下晴皋,獨客吟秋興自豪。亂世自甘薇蕨菜,重陽辜負菊花糕!貧猶傲世眼翻白,老不饒人髮自搔。猶憶菽莊相別後(去年今日鷺江放洋,菽莊主人及同社諸子登舟送別),鷺江江水拍天高!

  重九日呈崖岸先生用前韻

  蕭疏落葉滿亭皋,萬里西風秋正豪;得遇名山宜縱酒,為編詩歷一題糕。懷人今夜腸應直,垂老蠻天鬢獨搔!尚憶去年別家日,萸殘菊瘦怯登高。

  過恆心園看殘荷,感而作此

  一亭方卦象,四面擁殘荷:秋盡花微瘦,雨過水漸多;紅衣自開落,翠蓋又偏頗。君子猶如此,相憐奈爾何!

  重陽日口占

  神仙不識費長房,未解登高避疫方;六十三齡猶健在,無花無酒過重陽。

  賀蟫窟主人移居

  小小園亭好避囂,一枝棲息等鷦鷯。琳琅萬卷蟫為窟,下上雙飛燕有巢。入座衣冠無俗子,榜門風雅號詩寮。綠雲滿地涼於水,天半聞吹弄玉簫。

  大隱何妨在市廛,曹倉鄴架供閒身。詩精梅鶴孤山畔,鄉思蒪鱸古浪濱。風月無邊權作主,竹松不俗許為鄰。苦將文化維蠻野,七字潛扶大雅輪。

  破墨台(並序)

  予有墨台,製甚精緻;面鐫十三行小楷,四周鐫鐘鼎文。受而用之,垂三十年矣。一日注墨漏汙滿榻,翻而視之,底穿一孔,不知何時已壞。戲而作此。

  少時曾上策,作伴入春明;添造鳳樓手,經題雁塔名。吉人佔石介,君子重銅行。三十年前友,提攜誼匪輕。

  胸中無點墨,偃蹇踞吾前。已醉生財想,難聯文字緣。五經直掃地,一孔欲窺天。轉笑桑維翰,還求鐵硯穿?

  紅豆

  青梅竹馬系相思,耳鬢撕磨憶少時。託體蔦蘿歡樂共,含香豆蔻笑顰宜。玉璫緘札頻貽我,寶篋妝奩欲付誰?忍唱懊儂囉嗊曲,曲欄干外折柔枝。

  讀白石道人詩集題後

  道人詞曲小紅簫,占斷風流第六橋。問道松陵今寂寞,引商刻羽太無聊!

  自壽(並序)

  憶在陽江任時,彼都人士合陽春紳民為予祝五十初度。久擬作詩,以匪氛未平,匆匆置之。予年六十,被任為龍溪縣長,鄉人復進酒祝予。顧德業不加,■〈乖上土下〉老無成;中心抱歉,難以言喻。丁巳年南遊,又逢賤誕;涉筆賦此,聊寄情懷。十月初五日,英識。

  懶雲出岫本無心,六十年來閱世深:蒼狗白雲隨變幻,紅羊黑氣幾銷沈?浮生大夢隍求鹿,詭遇羞稱御獲禽。吾道污隆何所補?先生啞笑作聾瘖。

  百年賸此肉皮囊,歷盡艱難困苦場!何日得償兒女債?一生未識綺羅香。蓼莪廢讀思阿父(先父此日忌辰),風木增悲泣老娘!目極雲山千萬里,臨風涕淚濕衣裳!

  芒核(並序)

  芒核一名紅竹,產交、廣及南洋諸島;八、九月間熟。形如蘋果,皮堅而厚,漿汙衣巾作淡紅色,滌不能淨。果四、五核;核外周有瓤,色白多漿。味甘涼可口,比之巫人所嗜流連子,滋味不可嚮邇焉。若論果品,南洋當以芒核為冠。恆心園多此樹,果熟即為園丁盜去,然市上亦有賣者。昔李笠翁有佳果五爵之封,予亦效尤作詩以紀其美。

  不數張華安石榴,炎荒佳果冠棉洲:碧凝曉露光初滴,紅暈朝陽韻欲流;嫩比蘋婆來北地,甘欺荔子甲南州;瓊漿入口涼微沁,玉乳黏衣漬永留。堅實不驚山雀啅,圞圓或恐野猿偷。袒胸蠻女因時摘,深目巫丁帶雨收。獨與黃蕉情戀戀,別呼紅竹口悠悠。茞蘭託興吟江畔,杕杜傷時詠道周。黃種可憐無乙鑑,紅塵太息絕庚郵。桔如是婢君應主,草縱知兵汝為酋。載酒聽鸝同雅致,對梅思鶴記荒陬。歸時乞得蘇門種,未識山人許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