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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補錄

  朱之瑜、張斐 朱、張二先生傳

  金廷韶 金主事傳

  陳恭尹 明世襲錦衣僉事懷遠將軍陳元孝先生傳

  溫睿臨 溫睿臨傳(「湖州府志」)

  ·朱之瑜、張斐

  朱、張二先生傳荀任

  朱之瑜,宇魯嶼,號舜水;餘姚諸生,後朱永祐、張肯堂、吳鍾巒學。

  崇禎十七年,特徵不就。弘光一年,復徵不就;授江西按察使司副使兼兵部職方清吏司郎中、監方國安軍,復不拜。被劾,避於舟山。永曆五年,□兵屠城,肯堂等死之;瑜知事既去,豫避日本,移交趾,復還舟山。尋將之越南而風不利,再至日本,又還舟山:其旨欲乞外援以圖光復。乃三至日本而援兵竟不可得,於是復至越南(魯王嘗欲召還之;監國九年三月敕諭璽書,永曆十一年一月始達越南。書曰:『爾矯矯不折,遠避忘家。陽武之椎,尚堪再試;終軍之請,豈竟忘情!予夢寐求賢,延佇以俟!恢復事業,當資爾節義文章』!瑜謝表曰:『臣雖無「節義文章」,足副主上「夢寐延佇」之求;至於犬馬戀主之誠、回天衡命之志,未嘗一刻少弛也。靜候夏間前去日本,復從日本方達思明;所以紆回其道者,臣之苦衷,不便明言』——「舜水文集」節引)。

  十二年,鄭成功將大舉,招至廈門。瑜見其將吏、寓紳皆佻達屏禮,知大事難成;居其營中,舳艫日接,避不相見。事後寄書規之曰:『六月七、八日,入南京,兵圍瓜州。十七晨,克城;■夷斷脛折股,虜馬截傷驚馳,浮屍積野蔽江,束手就縛,遠近歡躍,聲動天地。逆虜扼江而守,列砲如星;馬玉擐甲直衝,一鼓登陴,虜騎所稱獷悍驍雄者,殲夷殆盡。大酋管效忠最為桀黠,喙息鼠竄,惟恐不前。二十三日,鎮江內降,市肆不易。然而紀律時有未嚴,上情不能下究;有識早已憂之。從陸無救焚之策,侯風有師老之虞;藩臺似謂「虜在目中」,徒使英雄頓足耳!七月八、九日,至南京。其下驕而不戢、渙而不萃,中有一二要人剛愎貪忌,狃於小勝,不用上命。舍其瑕、攻其堅,不離之使分,反慢而使合;徒效姚萇之覆羌羯,不念苻堅之潰合淝。遂而一敗至此,雖死何足贖罪!上游則豫章、江、黃,迆北則淮陽、廬、鳳,蒿目以待王師拔於水火。輸糧運米,會同有繹;送印內款,懼於後期。民心思漢之誠,於茲大驗。一旦辜負之,真可大慟!今退守舟山、浙、閩,意在重來。若能自怨自艾,深思前過;則轉敗為功,直唾手間耳。幸總督忠靖伯陳燦老成持重,鎮定周詳;提督馬玉雄豪激烈,吐氣吞胡。況復謙雅和衷,剛柔相濟;分陝猶興,文武同心:豈不足以復高皇哉』(「舜水文集」節引)!其憤惜金陵之役,責備延平,愀夫詞志之悲峻也。當是時,□既蕩定禹域,瑜義不媚□□;四至日本,遂終身焉:永曆十三年也。初,經略直浙兵部左侍郎王翌最善瑜;及討□戰死,實八月十五日。瑜聞之於邑,為文祭之。自是,每歲中秋,必杜門廢節「(答田犀書)曰:「中秋為知友王侍郎完節之日,慘逾柴市、烈倍文山;僕至其時,備懷傷感,終身遂廢此令節』——引同上)。

  居恆窮困,柳河安東守約師事之,贈半祿。久之,水藩主德川光國聘為賓師,寵待孔厚,歲致饒裕。然儉節無所費,遂儲三千餘金;嘗嘆曰:『吾老矣,金多奈何!然移用中國,則事濟矣』。臨卒,盡內於水戶庫。東邦君子若源白石之儔,皆謂其儉蓄餘財,志謀義舉,常有恢復中原之圖;然而時機牾至,齎憤以歾,可閔也已!

  子二:長大成,字集之;次大咸,字咸一。皆殉節,先瑜卒。明亡後十六年,大成子毓仁慕瑜義,至長崎;時幕府禁內外人,不得見而歸。光國纂其遺文,都二十有八卷;今版尚藏於水戶彰考館云。

  張斐,字非文,號霞池。少好學,不治章句,卓犖有奇節。國難後,慨慕魯連,周流結客,自號「客星山人」。常憤禹域蕩淪,□□俶擾;多傳義士,以寓厥旨。然恥以儒自表,與俠客大鐵椎之徒相善。

  初,甲申變作,賊執明氏諸子;及敗,其黨毛貞生挾定王慈炯而逸,欲投吳三桂謀反正。聞已降清,乃託之巢縣葉五美、廬州李應生,殫力調護。五美恐洩,擁之遠游。尋五美遇害,王轉赴南京依王俊公;其子伊其,事之甚謹,相名以師弟。及鄭成功討□不克,□嚴索明氏子孫;伊其懼禍波己,乃贈王以行資,展側至斐家。斐居之於蕭山;自是益力遠遊,潛結志士,欲奉王而圖恢復。頃之,朱毓仁姚江至自日本,遇於吳興,言水藩好士;斐大喜曰:『吾國之興,必有藉於日本。今水戶侯好義,舍此安適乎』!遂奮不辭家而航長崎。光國遣史臣大串元善見之;斐曰:『放失之夫,非求用也。欲一謁尊侯,而決心事耳』。時幕府修文偃武,憚事遠徵;故再至長崎,卒不獲命而去。

  其在長崎也,嘗閔慕舜水,為文祭之。交元善,至懇款;其復書曰:『幼學「春秋」,素秉尊攘之教;長虛歲月,徒為視息之人。將偕隱以入山,嗟無寸土之乾淨;聊抗懷而蹈海,視同尺水之波濤。擊楫而誓澄清,嘆乘流之祖逖;席帽而歷險阻,傷去國之管寧!袖匕而入函關,身脫虎狼之地;提椎而潛下邳,淚濕犬羊之天。然符讖未亡,文叔之興可卜;薪膽已竭,句踐之伯將成。蓋四十載之經營,既多義士;三百年之德澤,尚有曾孫。夏有一成,已賴斟鄩之定亂;楚雖三戶,欲效包胥之乞師』(「莽蒼園文稿餘」節引)。是時當□□□康熙二十五年,距甲申已四十二祀、距緬甸之難亦已二十五祀,鄭祚復斬、三藩削平;而斐拳拳定王、希圖再造,既窮域內、復流海外,艱苦乞援終不可得,亶可哀哉!任光衡,斐友也;亦至長崎,欲見光國,乃與元善道其意(元衡「遺今井將興書」曰:『值中土世哀,□淪九鼎;幸白水尚存,爰整一旅。率土皆仇,無他邦之可泣;仰瞻鄰德,思繼絕之可施!是以三涉危波,念舊德之難忘,必欲報以國士;兩受大命,慚為使之多愆,實難效於包胥』)。光國賢而厚賜之,且贈斐以白鏹。

  遺著有「詩文筆語」、「莽蒼園文稿餘」。後卒莫知其所終。

  荀任曰:明季遺民乞師幕朝,皆不得命;識者疢之。夫日本之與華夏,海水相隔;其於吾族,固不能休戚與共者矣。然其優待遺老,發揚秘佚,終始絕通問於□,亦未嘗不為誼舉也。朱、張苦節,有古節烈義士風,而姓名不遺私史;苟非日人闡明幽光,祀越二百,其將斬乎!舜水老作賓師,得保衣冠於水藩;而非文蹤跡,則雖日人亦莫知其所屆,悲夫!

  鄧實曰:余讀日本「支那雜誌」所載日下寬所撰「朱舜水傳」,其所紀朱、張二先生在日本之行事及其學術,有此篇所未備者。姑補綴於後,亦表章節義、發揚幽光者所樂聞也。傳曰:

  『舜水在日時,公欲為起其第(按公即指德川光國);舜水固辭曰:「吾藉公眷顧,藏孤蹤於外邦,養志守節以保明室衣冠,感恩浴德莫大焉!且吾祖宗墳墓喬木秀美,想必為虜發掘翦除;每念及此,五內慘烈。奈何獨豐屋安居乎」!

  『舜水為人謹嚴而抗爽,平居諭學,是非程、朱、陸、王而不失其衡,專貴有作用。當時儒流動輒高談性命,爭論太極、無極;舜水乃曰:「夫子至聖,不言天道;子貢名賢,言「天道不可得聞」。今貴國諸儒賢於古人,而宋儒過於夫子、子貢也』。其尚友古人,尤推重諸葛亮、陸贄。

  『舜水客房他邦,鄉信阻絕;公諭寄書故國問其家信,且招一孫侍養焉。舜水之在鄉也,有二子、一女。女幼字同邑何氏,其舅為□官;忿懣遘疾,未嫁而亡。子大成,有二子曰毓德、毓仁;孤貧養於外祖姚泰家。舜水所寄書達姚家,家人相與驚嘆,始知其尚在天壤間。延寶六年,其孫毓仁來長崎候問而礙法禁,木能東;舜水亦老疾,不能西,惟以書通情而已。舜水離家四十餘年,始得審問祖宗墳墓、舊友存沒,悲喜交至;且戒之曰:「國亡家破,宜農圃漁樵,自食其力;百工技藝亦不妨,惟虜官決不可為也」。

  『舜水患咳血二十餘年,至是老疾稍漸,公使醫診之,舜水辭曰:「犬馬之齒既過耄耋,而欲用藥石延旦夕之命,未為知命者也」。舜水作客已久,善操倭語;及病革,復操鄉語,侍人不能解。年八十三,天和二年四月十七日沒。臨沒,藏魯王勒諭。以儒禮葬於常陸瑞龍山麓,公親臨其葬,作文哭之;私謚曰「文恭」。又錄「遺集」二十八卷,使門人今井弘濟、安積覺撰其「行實」,並梓行於世。

  『舜水強記精敏,雖老疾,手不釋卷;博而約,達而醇。嘗曰:「學問之道如治裘,遴其粹然者取之。若曰吾某氏學、某氏學,則非所謂博學、審問之謂也」。又曰:「所貴乎儒者,修身之謂也。身既修矣,必博學以實之;學既博矣,必作文以明之。不讀書,別必不能作文;不能作文,雖學富五車,忠如比干,孝如伯奇,曾參,亦冥冥沒沒而已。故作文為第二義。至於作詩,今詩不比古詩。無根之華藻,無益於民風世教;而人伋伋為之,不過取名於譽而已」。其論文曰:「大凡作文,須根本「六經」、佐以子、史,而潤澤之以古文。內既充溢,則下筆自然湊泊,不期文而自文。若有意為文,便非文章之至也」。故自作文,古雅逸宕,隨手成章。』

  『舜水已沒數年,其孫毓仁再來長崎,問訃號哭而去。』

  『又有張斐者,慕舜水高義,追蹤而至。聞其死,文以祭之;其略曰:「嗚呼!中原陸沈,天傾地坼。狂瀾一潟,九州盡決。既胥溺而莫救,何大海之不可涉!奮一往而輕身,去故鄉以永別。蹇孤蹤而至止,懍綱常於無缺。況忠信之所孚,又此邦之多傑;咸儼師而敬友,復尊德而樂業。嗚呼!吾獨悲夫夏嗣之猶存、篡羿之未絕;詎斟鄩之遂無其人,遽壽命之忽焉而奪!甘夷餓而非難,辱箕奴而不屑;將忍死而有為,非逃此而苟活。竟夙志之無成,僅一身之歸潔;目豈瞑而淚潰,心不灰而血結!國隕祚而長悲,家望祭而徒切。悵歸魂於萬里,渺驚波之難越。嗚呼!已焉哉!唯浩氣之常存,塞中天而不滅。起後生之頑懦,勵壯夫之名節。慨予生之獨晚,慕前修之餘烈;聞父老之遺言,心每傷而嗚咽。跪陳辭以奠哀,靈飄渺其來接」!斐慷慨好義,與寧都魏禧等締交。或言斐之西歸,奉明「遺孽」舉兵,不克而遁,莫知其所終。其文稿,水藩嘗梓以行世。

  『論曰:舜水遇義公而全其節,義公得舜水而用其學;所期忠孝大節,不在辭章記誦之末。以此扶植綱常,養成人材;後世所謂「水戶學」者,未嘗不淵源於茲焉。吾見舜水與鄉人招其孫書曰:「英俊有恥者為上,性行淳潔者次之,循循雅飭者又次之」;其所以作人設教之意,顧亦如此也歟』!

  ——見「碑傳集補」卷三十五「逸民(一)」

  ·金廷韶

  金主事傳王源

  金主事廷韶,字二如;浙之山陰人。年十八;舉於鄉;癸未,成進士,還里。甲申三月,聞闖賊陷京師、烈皇帝殉社稷死,痛哭徒跣;狂呼起兵討賊,人無應者。

  福王即位南京,授贛縣知縣。乙酉,改元弘光;五月,南京潰,大兵渡江。是時巡撫南贛李永茂貪懦失眾心,兵大噪,永茂不知所為;主事單騎出,召耆老慰諭罷去,而密請誅其首惡,永茂不能用。未幾,叛將金聲桓迎大兵入南昌,臨、袁、吉安相繼陷;贛孤懸上游,人無固志。獲諜三,請永茂斬以徇;不聽。既而福建迎唐王立之,改元隆武;以楊廷麟為大學士,督師於贛。主事乃縛三諜並所獲招撫兩廣軍門董姓者詣廷麟,斬之,梟於市;軍民始鼓勵思奮。是時又以萬元吉為兵部尚書,督九省,撫南贛。於是兵屯贛城者數萬,悉仰給於縣;主事豫儲偫,多方搘拄,且與諸將約:「軍毋得強取民;強取,罰無赦」;安堵無譁。常賦外一無所擾,而軍不匱。

  先是,廣賊有閻羅總者,其魁曰張安,時侵掠贛界,永茂不敢擊;遣使招之,安殺使者,掠益甚。至是,寧都兵科給事曾應遴奏安忠勇可任,乞撫之以收其用;隆武從之。乃晉應遴兵部左侍郎,授安副總兵官,改其營為「隆武新營」;蓋隆武將幸贛,以為御營親兵也。主事大戚曰:『此賊也,狼子野心;贛民無噍類矣』!已而果日肆淫掠,剽敓殺毀;斷臂折股,號呼滿城。加以久雨,薪斷、米翔貴,人心洶洶思變。主事乃上書應遴與廷麟,極言其害;皆不報。於是贛人大譁,攻曾氏並殺閻黨之在城者數十百人;應遴遁去。安憤甚,反兵攻城;主事率民登陴力戰,親禦矢石二十餘日,乃解。時已擢吏部驗封司主事,而應遴劾罷之;元吉申救,復職。甫去贛,而福建不守,隆武被執遇害;此丙戌九月也。主事至平和聞變,自經;家人救之不死,嚙救者臂,復經;而家人力持之,擁以歸。

  先是,吉安已復被圍,檄張安救之;安逗遛雩都不敢進,大兵破吉安,長驅至贛,諸路兵救贛者俱潰。廷麟自寧都援贛,見安恇縮不用命,而蹂躪殊甚;乃矯詔散遣單騎入城,與元吉死守。凡七閱月城陷,率士民巷戰;力竭,俱赴水死。主事歸,麻冠布袍臥山中;後為頭陀,被髮策杖往來海濱。年未三十,頭髮盡白;亡明倀悲悼,二十餘年而卒。

  初,山陰有處士倪舜平者,變後訣別妻子,置酒大會賓友,市兩缸坎郊外;置其一坎內,痛飲慷慨,揮眾去。妻子號泣,隨之觀者千人;處士從容整衣冠,坐缸中,一缸覆其上,叱令彌其縫。子坐缸側數日,呼之不應,乃掩。主事歸,哭其墓,立石為銘;銘曰:『兩曜蔽虧,為蒼蒼瘀;夏或常寒,畫乃永暮。或星之茀,或風之颶。如彼廣廈,以筳枝柱;如彼大車,駑駘是馭。眾失所載,彼乃豢聚。或效■〈〈梭,去木〉免〉營,或同彘飫;貌惠心跖,言芳事菸。先生慨然,死而不怒;內適天懷,仰答君父。期無愧心,臨命異度。瓦棺自斂,跏趺待厝;微隙未封,尚指其處。生邪、死邪?迄今未寤。貞珉方尺,昭然大路』。於是自題其廬曰:『不忠不孝,靦顏天地一大罪人,良可恥也』!投筆一痛,因自號「恥廬」。其同年友有金若水者,亦苦節數十年,與主事先後歿;鄉人為之並誄云。

  王源曰:恥廬先生之節,高矣!乃其為吏,強毅明決,愛民有張敞、韓延壽之風;惜不竟其用也!然吾聞隆武雖負有為之志,而內外人才,庸下一無足倚;即名節皦皦,亦多無實用。況以賊帥主於內,而大勢蹙外;即有賢才,其能濟乎?「書」曰:『自靖,人自獻於先王』君子亦歸潔其身而已矣,復何言哉!

  ——見「碑傳集補」卷三十五「逸民(一)」。

  ·陳恭尹

  明世襲錦衣僉事懷遠將軍陳元孝先生傳馮奉初

  陳恭尹,字元孝,順德龍山人;明季贈兵部尚書邦彥長子。性聰敏端重,幼承庭訓,習聞忠孝大節。年十二,喪母。十五,補諸生。

  甲申、乙酉間,兩都相繼覆沒,明桂王監國肇慶。大兵既定福建,遣巡撫佟養甲、總兵李成棟率兵由潮、惠襲破廣州,王走桂林;大兵躡其後,蒼梧、平樂皆下,桂林勢危甚。邦彥乘間聯絡山海,約在籍部閣陳子壯、侍郎張家玉同起義兵,而身在說甘竹大盜余龍率眾二萬攻廣州以救桂林,並約明兵帥之在廣西者鼓行東下,聲勢響應;養甲懼,急檄成棟返兵還救,桂林獲全。大兵知謀出邦彥,掩捕其一妾、二子以致邦彥;邦彥不顧。時恭尹年十七,易服逃出。有父友湛珩如者,增城人,義士也;遣奴操舟秘迎恭尹。至新塘,聞有蹤跡之者,急走泥子灣田舍中。增城令疑之,召珩如至縣署,別遣役圍珩如家;新塘人素德珩如,不期而集者千人,走縣廷為珩如請命。令懼激變,珩如又行賄千金,事得解;乃移匿恭尹於家之復壁中。及邦彥死節,並其一妾、二子和尹、虞尹殺之;仲子馨尹亦死亂軍中。明年,李成棟叛附桂王,迎王都肇慶,兩粵粗定。恭尹出復壁,赴肇慶;疏陳父殉難狀,得贈兵部尚書、謚「忠愍」、世襲錦衣僉事,給假治喪。

  戊子,成棟兵至贛州敗歿;大兵將度嶺,桂王移駐梧州,遂奔南寧、入安龍;大乓再定廣州。庚寅,恭尹避兵西樵,時已無家可歸;每念及國破君亡、全家受戮,輒失聲慟哭,思欲以身殉之。乃間關至閩,自閩而浙,泛大江,觀形勢於金陵,由姑蘇還止杭州。時明唐王既殂於汀州,鄭成功屯兵閩海,觀望不敢進;魯王敗竄舟山,勢益不振。恭尹策其無成,往來觀變,留閩、浙者七年。一日,有父友遇於途,責之曰:『君先人未葬,四世宗祊無託,奈何徒欲以一死塞責,絕先忠臣後耶』?恭尹泣而謝之。既而歸葬先人於增城之九龍山,因柉舟出虎門、渡銅鼓洋。訪故人於海外。久之,就婚新塘;即珩加女也。旋與陶苦子、梁器圃等避人於羊額,寓何衡、何絳兄弟家,抑志讀書,相砥礪為有用之學;世稱為北田五子。迨婦有身,恭尹復謀出游;至贛州,聞婦生男,喜曰:『吾先人有後矣』!遂名之曰「贛」。時桂王在雲南,恭尹欲往從之。八月,道宜春;至昭潭,值大兵諸道進勦,滇、黔路絕,乃轉泛洞庭,再游金陵。至汴梁,北渡黃河,徘徊太行之下。當是時,中原已定;兵燹之後,人物蕭條。間有一、二遺民相與撫時感事,共揮新亭之涕;見者莫不駭且怪之。

  庚子,還轅鄭州,路遇大象十三頭自南而北;象背有羊裘而絃歌者,宛然十二歲時夢中所見也。驚問之,知為滇池所獲;蓋是時大兵收復雲南、破其象陣,桂王逃入緬甸,大兵進壓緬境,檄緬人獻王,先差人以所獲象獻捷,路經鄭州。恭尹知桂王將亡,喟然曰:『吾之飄泊於此,命也夫』!遂鬱鬱南歸。逾年,緬人盡殺王從官,獻王於大軍;王至雲南府,殂。恭尹聞之,大慟。自是戢影田間,無復逐日攀髯之望矣。

  及甲寅吳三桂據雲南叛,閩、粵相繼告警;恭尹以名重為時所指目,下於理者二百日。及得脫,自念身歷滄桑,恐終不為世所容,乃築室羊城之南,以詩文自娛;貴人有拆節下交者,無不禮接。於是冠蓋往來,人人得其歡心。議者或疑其前後易轍;不知其避禍既深,跡彌近而心彌苦矣。恭尹修髯偉貌,氣局深沈。嘗繪「九邊圖」並身所經歷悉疏其險要;置諸行篋。其心力堅忍,經百折而鋒芒不露。方欲放攬遠遊,馳騖當世;及鬱不得逞,束縛無成,憂忿之志一形於詩,顧時為雕雲鏤月之詞以自掩,識者聞而悲之。在江南所作「懷古」及「虎邱題壁」諸詩,傾動一時。其全集,則真氣盤鬱、激昂頓挫,足以發其幽憂哀怨之思,而隱寓忠孝纏綿之致;故非一時詩人所及。

  年七十一,卒於家;獨漉子,其號也。

  論曰:恭尹以蒙難餘生,幸完卵於覆巢之下;顛沛流離,屢瀕於死。故其生平多沈痛哀怨之詞,有愴怳若難以為懷者。王裒有恨,張儉無依;傷已!朱竹垞之論獨漉山人也,謂降志辱身,終當躋諸逸民之列。王漁洋推為海內耆宿;於其卒也,有「殄瘁」之嘆。杭大宗弔以詩云:『南材晉處士,汐社宋遺民』。嗟乎!觀於此,可輿論恭尹之詩、可與論恭尹之為人矣。

  ——見「碑傳集補」卷三十五「逸民(一)」。

  ·溫睿臨

  溫睿臨傳(「湖州府志」)

  溫睿臨,字鄰翼,號哂園;鳥程人。康熙四十四年舉人,以詩、古文堆於時。性伉直,好面折人過。游京師,卿相皆敬禮之。移書禮部侍郎嚴我斯,以為國學不可無人才;因上其議。適回籍,議遂寢。

  雅意著述;與四明萬斯同交善。時斯同在史館方輯明史,語睿臨曰:『鼎革之際,事變煩多。金陵、閩、粵播遷,王師歷年二十,遺事零落;及今時故老猶存、遺文尚在,可綢羅也。子盍輯而志之,成一書乎』?睿臨曰:『諾』。在京邸,放廢無事,因綠得野史數十種,蒼萃成書,題曰「南疆逸史」。

  ——見「碑傳集補」卷四十五「文學(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