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經世文編選錄(上)
勘處倭寇事情以伸國威疏
送閫帥黃君福建備倭序
上巡按二司防倭揭帖
拒倭議
與福建按院何古林
覆義給事中陳侃等進呈「使琉球錄」疏
請明職掌以便遵行事
閱視海防事
議處海防事
與巡撫王方湖公書
贈函峰阮公晉副都御史撫鎮福建序
贈王方湖巡撫福建提督軍務敘
招寶山重建寧波府知府鳳峰沈公祠碑
海上平寇記
胡公「平寇奏議」序
「膚功遺愛」碑
廣福人通番當禁論
福洋要害論
福洋五寨會哨論
福寧州論
廣福浙兵船當會哨論
浙直福兵船會哨論
日本考略
復胡梅林論處王直
福建事宜
通番舶議
禦倭五事疏
條處海防事宜仰祈速賜施行疏
倭夷容留叛逆糾結入寇疏
再上內閣書
又上內閣書
與殷石汀論倭賊
總督閩廣初上本兵勦撫曾林二寇書
再上閣部諸老計平嶺南賊寇書
約會二省巡撫破將官退縮書
答熊鏡湖自悔誤用王詔書
上熊鏡湖議處林賊書
上閣部諸老蕩平曾賊始末緣由書
兵備浙江上督撫陶宅進兵書
答總督胡梅林撫勦倭夷書
答汪中丞論倭寇
答兩廣總督熊近湖論廣寇
答兩廣殷石汀計招海寇
答兩廣督撫凌洋山
報子與
西門記
二曾夜談記
倭誌
請設沿海水寨疏
議處兵馬錢糧疏
請重將權益客兵以援閩疏
經略廣東條陳戡定機宜疏
上應詔陳言乞晉恩賞疏
·勘處倭寇事情以伸國威疏李承勛
是時日本主源義植幼,權臣內藝興、細川高專政。藝興遣僧宗設、川高遣僧瑞佐各來貢,先後至寧波。舊例:以先後至為坐次。市舶內使受瑞佐賄,後至而坐宗設上;設怒,遂相殺。瑞佐奔紹興,宗設追至城下,殺我指揮千戶等官。巡按歐珠以聞。
臣等看得前項夷寇敢於中華肆行叛逆,各該地方官員先事不能防禦、臨變不能勦捕,漫無籌策,坐失機宜;以致荼毒生靈、專據城池、劫奪庫藏、燔燒官府、戮兵殺將,辱國損威,莫此為大!及查據前後奏章,俱各事涉掩覆,而言辭多遁;情狃寬縱,而功罪未明。該部節次覆題,亦不過按據來文,遷就議擬;雖云行勘,亦主故常。所以屢瀆宸聰,多是曲為裁答;即今因循日久,未見回報。不惟賞罰淹留而人心懈玩,抑且法令廢弛而欺蔽肆行。昨見朝鮮國王李懌奏稱:『倭奴打擾上國,至殺官兵;不伏天誅,偷生盜境。仰仗皇威,勦殺幾盡。並將賊首二俘首級三十三顆及長箭舡總等物,差刑曹參判成洗昌等齎領;並將搶回人口王漾等八名管押前來,獻之闕下。臣等相顧動色,殊覺懷慚!肆聞中外,頗喧物議,以為堂堂天朝統御萬國,而東南疆場之臣忘忽武備、廢棄職守,反外夷人之不若;方且務要掩蔽,苟逃罪譴。若不嚴加究治,何以懲戒將來!參照鎮守三司、守巡重臣濫膺朝廷藩方重任,不能協謀畫策以保障地方;海市備倭衙門不能遵守舊規、嚴設武備,以防禁禍亂(鄭瑞簡所云「市舶可以無革,市舶內官不可不革也);寧、紹府衛所寨掌印巡捕大小官員坐視夷寇縱橫,來往於封域之內殺戮攻劫於旬日之久,如蹈無人之境,累無捍衛之方:以上各官職任雖有不同,俱各無所逃罪。訪聞前項二起倭夷到來之時,實因各官從事怠忽、處置失宜,釀成禍亂。及至變作劫殺,又一籌不展、狼狽失措,貽害生靈。甚至以城門之扃鑰付之賊手,以日本之國號封我倉庫,舉火自焚;舶司差官為賊嚮導,閫帥墮地而走匿民家,守臣棄城而縱賊焚劫:沿余姚江吶喊殺人,地方之驚擾可知。抵紹興城,逼令獻賊,府衛之官司何在!且宗設所領倭夷不滿百十余人,而寧、紹兩郡居民何啻百萬;今乃任彼兇殘、肆意攻掠,畢竟無與為敵,尚謂國有其人!致使蕞爾島夷蔑視華夏,蹂躪城郭、破壞閭閻,殺死都司方面官員、執虜指揮,貽國大恥,事出非常;中間隱匿事情得於道路傳聞,未易悉舉。及查得指揮馮恩奏詞,亦曰「其中情節隱礙尚多,不敢盡露」。今若止令鎮巡官查勘回奏,竊恐上誤朝廷事機、下貽地方災害,法令幾於不振,功罪恐亦不明。況巡按御史當時倉卒聞奏,稽察未精;鎮守等官身負罪愆,豈肯吐實!臣等夙夜思慮,實懷隱憂!伏望皇上軫念海隅蒼生罹此兇變,兼係夷裔猾夏,事關國紀;特遣近臣素有風力才望者一員領敕前去寧波地方,逐一查勘前項失事緣由,明白分別功罪等第參詳奏來,然後重行誅賞、大明陟罰,庶人心以定、國威以伸,而東西邊徼皆聞風知所警懼矣。
再照宋素卿本寧波人,背棄中國,潛從外夷(即同宗設來貢);正本朝叛賊,法所必誅。正德年間,勾引外夷俱來入貢,事已敗露,將置重典;乃以金寶厚賄逆瑾,夤緣特旨,幸逭天刑。今次復因此人激成宗設之變。訪問宗設倭舡先到而盤貨在後,素卿倭舡後到而盤貨獲不(?);宗設內已不平。及舶市太監置酒命坐,又以宗設席次抑置素卿之下,其心愈加懷憤;搆此禍端,實為戎首。若不明正典刑、梟首海濱,則將來射利效尤之徒習為謀叛,靡可遏絕!伏望特敕兵部將今次朝鮮國報獻賊倭仲林望、古多羅二名,俱遵照明旨送都察院詳審明白案候;仍將二倭押發浙江、解赴欽差官處,令與宋素卿對鞫前項搆禍緣由及彼國差遣先後並勘合真偽來歷,具招奏聞,一同處治。其宋素卿、宗設黨與見在監候者,中間審有中國從叛之人,俱各一體梟首示眾;仍要拘審鄉鄰里老人等,根查素卿本宗及平日知情與交通貿易--或為鄉導奸細之人,鞫問情真,照依律例問擬奏聞,從重嚴禁,以杜後患。其余審無他情,上請聖裁;合無編發不近海道邊方、散布安插;決不可令返國(其後瑞佐竟釋還該國),使遠夷知我虛實,引惹邊患,遺禍無窮。
再照臣等稽考載籍,日本在東海之中,古稱「倭奴」;魏以來,已通中國。其地度,與會稽臨海相望。在勝國時,許其互市;乃至四明,沿海而來,艨艟數十、戈矛森具,出其重貨與中國人貿易。即不滿所欲,則燔■〈火芮〉城郭、抄掠居民,往往為海邊州郡之害。我祖宗灼見其情,故痛絕之。當開國之初,八荒向風,四夷賓服;雖西北勁虜,亦皆款塞。惟是倭奴,時或犯我海道。是以山東、淮、浙、閩、廣沿海去處,多設衛所以為備禦。後復委都指揮一員統其屬衛,摘撥官軍以「備倭」為名操習戰舡,時出海道嚴加防備;近年又增設海道兵備副使一員專管:可謂防範周且密矣。是以數年來彼知我有備,不復犯邊。奈何邇來事久而弊、法玩而弛,前項備倭衙門官員徒擁虛名,略無實效。寧波係倭夷常年入貢之路,法制尚存,猶且敗事;其諸沿海去處因襲日久,廢弛尤甚。乃者宗設作亂,大是叛逆;得意揚帆,入海而去。該部題奉欽依,通行各處備倭衙門一體防禦及責令緝捕,務在得獲;亦復徒具文移,何曾著實修舉!伏乞特敕兵部議擬,合無選差官員、領敕前去,由山東循淮海、歷浙達閩以及於廣,會同巡撫官員按部備倭衙門、親歷海道地方,查點原設官軍、閱視舊額墩堡、盤驗見在兵器;官軍缺乏者即與換給撥補,墩〔堡〕圮壞者即與修築,官員之不才者即時易置,法制之未備者即時區畫:庶使海防嚴禁、中土奠安,可以防海堧不測之虞,可以壯國家全盛之勢矣(後來卒為嘉靖間數年之患,公先事之慮深矣)!
再照海外諸國名載諸「皇明祖訓」者凡十有五,而日本與焉;其下注「日本雖朝貢,暗通奸臣謀為不軌,故絕之」。及嘗觀本朝吏部侍郎楊守陳家藏文集,亦復惓惓以「倭夷變詐兇虐,時以刀、扇小物褻瀆天朝,規牟大利;不當與之通好」。觀於今日之事,則皇祖貽謀,萬代如見;而儒臣論事,後世足徵。其應否通貢事宜,關係重大,臣等未敢擅議;乞候查明奏至之日,禮部奏請敕下勳戚文武及在廷群臣詳加會議,上請定奪。其羈留編管夷人,合待彼國嗣有遣使到來,然後明降詔旨切責,一併另議處分。及照朝鮮國送來被搶人口王漾等八名雖審有鄉貫來歷,亦恐或係潛從倭夷之人;合無解回本處官司審有的確,方可發落寧家。
又查得福建市舶太監奏稱:『有海上夷人數十遭風漂舡,奔逃海岸乞食被獲,即已逐日關給口糧,撥軍防守;亦欲伺便放歸本國』。臣等竊料此屬恐是宗設余黨竄逸到彼,乞敕兵部查行都察院將倭賊仲林望、古多羅譯審,責令供稱宗設手下據其所知夷黨姓名若干?卻將福建見獲夷名比對;倘有一、二相同,即係宗設之黨無疑:則當解赴浙江,以憑查勘。若其非是,乞敕兵部亟行福建鎮巡三司及市舶衙門將前項收穫夷人,亦要以宗設作亂事情,會官嚴加審譯,或將一、二用刑考鞫。蓋夷情譎詐叵測,未可輕信;務得真情,從長酌處。不許輕易,致使別有規避。其各該地方官員失於瞭報,俱各作急查提問明,會議回報。
宗設犯華之罪,不可使之竟脫天誅。況夷賊搶掠中國舡隻,不任風濤,未能返國;必且出沒海陬,掩我不備。況其侵狂漂掠之虜,尤乞通敕沿海各處備倭衙門整搠官兵、修理戰艦、習風候時,出海洋瞭捕,務俾罪人斯得,國威以伸;而聖天子日月之明、雷霆之令,真足以照臨八表、震讋萬方矣。
--見原書卷一百一(「李康惠公奏疏」)。
·送閫帥黃君福建備倭序羅玘
倭奴夷,亦曰日本;東海外之夷也。謂之「奴」,奴之也。奴必有主,吾中國是已。天下之賤辱且勞者,至於奴亦極矣。然其心亦未必甘而安為之也,其鬱鬱之忿蓄於中;而或乘之以黠、鼓之以暴,則門屏之間,將有易位之變伏焉而莫覺者。而況擁君人之號、襲世傳之序,聚落之人、兵軍之富、器械之工巧,而又遠在漲海荒服之外,吾奴之而已,彼豈俛焉直受!如茲倭奴者,吾雖為主,而欲偃然不加之意求以無患,得乎?又況安南、朝鮮均夷也,而朝貢時至,正朔所加、封冊所臨,齒諸親藩;而倭亦以文字為國,獨蒙棄斥,無辭以別夫蝸殼蟻封之夷,其情之痛苦,不獨蓄忿之奴而已也。夫奴之忿不忿,一家之利害而已矣。今倭之界與明、越諸州相值,東抵遼,南盡於閩、廣,延袤萬里,不啻皆吾地、吾赤子也;而付諸蓄忿之夷,朝夕睊睊以徂伺之,其忍乎?千里之間,千夫之不啻,必萬夫之衛不啻,必閫帥以臨之;勢必至於此,乃得策也。署閫帥黃君今年四月以簡命,當詣福建;所隸衛五、所十、水寨五、戰艦千艘、水軍十萬、偏裨之將數百人。君至,將將將軍軍登艦,弓引滿、劍露芒、鳴鼙如雷,軍於島嶼之惪;直奴視倭,奴如以肉臨虎口。若然,真備倭之賢將也。
君先世土人,土人今亦有利器;土人宦於朝者,皆觀君此舉,借予言告之。
--見原書卷一百二十五(「羅圭峰集」)。
·上巡按二司防倭揭帖林希元
邇者倭寇自浙江流入福建,駐劄三沙,將窺諸郡。蒙當道鈞牌,令有司速備器械火藥、多募敢勇之士,又令近城郭鄉村搬錢糧牲畜人城以絕賊糧餉,些少澳分搬附大澳:仰見憂國為民之盛心也。
元聞禦敵必有良謀,徒講而寡謀者無濟。夫用兵之要有三:練士卒也,利器械也,擇將帥也。今欲募勇敢之士,未知如何選募;欲備器械、火藥,未知所備何器。趙李牧守雁門,募百金之士五百人,遂破匈奴、滅襜檻;單於避之,數歲不敢近趙邊。晉馬隆募能挽弓四百鈞、挽強弩九石者三千五百人,遂斬樹機能,平涼州:此練士之法也。邇者浙江募兵五澳,每兵與安家銀三兩;募兵官及捕盜扣剋,每兵只得銀二兩或一兩八錢。此皆窮乏不能自存之人,顧目前之急、不計日後之生死者應之;欲賴以殺賊,不亦難乎!宋楊難當擊蕭承之,短兵接,弓矢無所復施;氐悉衣犀甲,戈矛不能入。承之為短弰長數尺,以大斧椎之,一弰輒貫數人;氐不能當,遂敗。金兀朮自起兵海上,用「拐子馬」以取勝。偃城之戰,以拐子馬萬五千來;岳飛戒步卒以麻札刀入陣,勿仰視,但砍馬足。拐子馬相連,一馬仆、二馬不能行,兀朮大敗:此利器之法也。今倭寇長技,利刃也、利箭也、鳥銃也;今未知用何技以制之。前年浙江募兵漳、泉,每兵與銀三兩,器械在內,聽其自備。斬木為竿,末置尺鐵;青紅白布里首,行裝不辦,盔甲俱無。此如執朝茵以禦蕭艾,有不碎乎?今見漳州府日解佛機銃過同,不知用於浙江或吾閩;但此乃海上擊舟之器,陸非所宜。夫兵有短長,銃砲視弓弩為長、弓弩視戈戟為長、戈戟視刀劍為長;長以制短、短以衛長。機銃力至五百步,弓弩力至一百二十步;賊不久停,一百二十步之外須臾即至,銃、弩無所用而用刀矛矣。夫以倭寇之猛悍,挾三技之長,無以制之於百步之外;欲與角藝於劍戟之間,元見其難矣!以此觀之,則器械之不利,可見也;故曰「器械不利」。以其卒與敵也,卒不可用;以其將與敵也,然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民,使將帥得人--如李牧、如馬隆、如岳飛,何患器械之不利、士卒之不精!倭寇作禍,於今五年;總制撫鎮之官,不為無人。然或去、或殺,尚未收蕩定之功;豈非將帥未得其人與?欲令軍民搬移積聚牲畜、無貽盜賊之資,即古人「清野」之法是也。然倭寇在海則舟小,不敵於我;登岸則敵強,我受其制。若徒搬移積聚,無術以制之;使得登岸,其害可勝言哉!以元鄙見,當發大船數十,分佈萬安鎮以塞入興之路;發船數十,分佈晉江圍頭以塞入泉之路;發船數十,分佈浯州官澳山後以塞入同、漳之路。沿海澳分鄉集--如晉江之深扈、東石、安海、南〔安〕之營前、石井、菊潯、蓮荷、同安之大嶝、澳頭、劉五店、高崎、馬鑾、坂尾、白礁,令自設備,其空缺去處令所在居民扦插木柵,以截其登岸之路;須差能幹佐貳官為之處,又督鄉兵以守之。否則難集,且為所焚,無益也。元度當今事勢,倭寇五年,直、浙殘破,上越淮、揚;則江北凋敝,其勢必窺閩。在閩,則泉、漳先受其害,不可不預為之防也。預防之策,宜莫過於元所畫矣。
元聞前事,後事之師也。乙卯夏,倭寇一百六十自興化黃石登岸,入駐鎮東海口。巡海分巡參將等官駐劄福清,募漳、泉打手勦捕,殺死都指揮、指揮千百戶、武舉三十員,軍民以萬計;不能得其要領,反增二百二十人以去。今三沙之倭數倍於海口,莆田、仙遊各縣民兵各非選募,欲求勝於彼,又知其難也。嘉靖二年,流寇九十三人流劫興、泉、漳三郡,莆田鄉士夫子女多被鹵掠,虜質府判經歷以金贖回。刑侍簡一溪先生時以御史按閩,至泉延鄉士夫問計。時同安大戶葉元忠以任俠坐死,繫府獄;士夫以元忠薦,使殺賊自贖。一溪用之,質其家屬於獄。元忠募敢死士百人,調晉江、南安、永春、安溪、德化、長泰、龍溪合同安七縣精兵,各令掌印官領之,八面合攻;推元忠為前鋒,令分巡聶公珙督兵、參議蕭公瑞督糧餉,又密遣健步吏承兵隸分隨各軍日報進止動息。由是各軍畏恐,無敢不用命者。追賊至德化小尤中圍,盡殲之九十三人無一遺者。惠寇惴恐,不敢復犯漳、泉者三十六年。且今倭劄三沙,前雖解去,旋復回還,尚當為之備;今民間任俠豪傑如葉元忠尚有之,執事如欲為預防之策、收蕩定之功,請憲節下臨,今鄉之士夫未必無可延問者。夫仁賢之智、聖明之慮,負薪廟廊之語興衰之事,將所願聞也。
--見原書卷一百六十五(「林次崖文集」)。
·拒倭議林希元
今閩、廣、浙、直無處無倭,雖聞有撲滅之處,然隨撲隨滅,終不能使之斷絕。其撲滅之處,皆得於之水;蓋彼舟小於我·自來捕賊者皆浦於海,則無不粉碎。故倭賊所至,則焚舟登陸而不待舟;殺掠既飽,然後尋舟以去,亦有尋舟不得而巢穴於此者。賊既登陸,則無如之何;故將兵者皆伺之於海,以大船衝之;則無不破碎。然不能禦之於陸,以救生民之難;而伺之於海,使生民糜爛於干戈,然後擒之,已無及矣!是其得賊之功,猶不能贖縱賊之罪;而論者多以為功,亦未之思耳。
今以往事驗之:安海之倭僅二百四十,參將黎鵬舉領兵四百頓四十里之外,不敢助泉兵而擊,使從容就蓮河尋舟以去;今乃能擒倭於福寧州,則不能得於陸而得之於海,可見也。戊午十月,真假倭僅八十,參將合巡海、漳浦、福寧三千之兵四路把截,竟不能得;使從容由南靖以去,則不能得賊於陸,又可見也。己未同城之攻,參將曾清、指揮朱亮、朱相、千戶王道成等合兵四千臨賊遠避,而參將乃能擒鄭嚴山於海;則不能得賊於陸而得之於海,又可見也。又有可怪者焉:今雖曰「倭」,然中國之人居三分之二。為賊、為兵,中國之人一也;然為賊則勝、為兵則敗,何也?中國之人為賊,則自分必死,皆於死中求生,以故不死;中國之人為兵,則自分必生,不復致死,以故取敗。是知為賊、為兵,中國之人一而勝敗異者,致死與不致死之故耳(為賊與官兵,勇怯殊勢;不特倭寇為然)。今必使吾人為兵者皆於死中求生,則勇同於賊;而吾之兵食又日增,賊之兵不能增而食又日蹙,無可奈何矣:又焉有不勝之理哉!則平倭之要,可識矣。然欲使中國之兵不畏賊,須先有以為之備。吾之陳法既足以捍禦,則我兵有所恃而不畏,敢於向前;豈有不勝之理!
元以是獻巡海分巡道,而不能用耳。
--見原書卷一百六十五(「林次崖文集」)。
·與福建按院何古林張岳
漳寇久知其必有此,寒舍聚族海濱,力不能遷,因循以待禍,此幾事不敏之過也。然聞此寇自五月即徘徊於莆、惠之間,若水寨把截嚴謹、地方候望分明,軍衛有司略出百十人耀虛聲為居人倚重,其禍尚可不至此。且聞寇非有部伍行隊也,三三五五,星散搶擄;舍舟楫之長技,登陸走數十里,無敢禦者。蓋承平久矣,然蠱極必飭,豈可謂其飄忽往來,付之無可奈何遂已!
愚意謂此寇腴於劫掠之味,未必肯散;且人多跡露,勢亦未能遽散。蹤跡可尋,大約惟嚴號令、信賞罰,聯水寨舟師,依舊法會哨截捕。此外,調福清四澳、莆禧、吉了、釣船、晉江石湖、漳州玄鐘船數百艘,給之糧餉,重其賞格;分佈哨道,與舟師相幫。蓋此輩海上累與寇角,寇頗畏之。又海濱之人慣水,盡有精壯可用者,恨寇入骨;欲致死於寇,亦樂為用(八閩可用者,惟舟人水師耳。林次崖、董見龍皆有此言)。但平居患無舟楫,又患官府不為作主而不敢動。若募其願行者,授以糧食器械,分配各船--或就用其地方本船,使與調用船相幫。其器械短,海上兵勢不相及;火器最急、弓弩次之,石子又次之--如鐵蒺藜、泥罐之類,皆不可少。凡此,皆官為處給。但統領之人頗難,見在管事,未必盡可用。可於緣事指揮千百戶中平時素有才略者,許以功贖罪--若家資素厚、罪犯頗深不至死者,許其出私財募人報效;要擒人船若干,方與申明保奏:此蓋數年前亦有用之得效者。惟恐奸巧之徒欲緣此為脫罪計,則又未必有益;徒增一番人情面分,使紀鋼敗壞為不可爾。分布既定,刻以日期,令其出海;又遣精當有司佐貳督趲民兵,與沿海衛所守城巡捕瞭哨等軍兵相兼,截把澳口,斷其薪水之路。且稽察各船會哨先後緩急,令五日一報。賊在海既逼於舟師,欲登岸又阻於各澳;劫掠無得,薪水路窮,勢自衰散可擒。
往者既不可追矣,將來之患尚未知所屆,切望留念!
--見原書卷一百九十四(「張淨峰文集」)。
·覆義給事中陳侃等進呈「使琉球錄」疏夏言
祠祭清吏司案呈,奉本部送禮科抄出吏科等衙門左給事中等官陳侃等題:『切念臣等奉命往琉球國封王,行禮既畢,因待風坐三閱月而後行,無所事事;因得訪其山川、風俗、人物、起居之詳,杜撰數言,遂成一錄。錄之意,大略有二:臣等初被命時,禮部查封琉球國舊案,因曾遭回祿之變,燒燬無存;其頒賜儀物等項,請查於內府各監局而後明。福建布政司亦以年久卷案為風雨毀傷,其造船並過海事宜,皆訪於耆民之家得之。至於交際禮儀,無從詢問;特令人至前使臣家詢其所以,亦各彫喪而不知。後海道往來,皆賴夷人為之用;其禮儀曲折,臣等臨事斟酌,期於不辱而已。因恐後之奉使者亦如今日,故著為此錄,使之有徵。又嘗念國家大一統之治,必有信史以載內外之事;如「大明一統誌」者,中所載琉球之事,所云「落漈者,水移下不回也;舟漂落,百無一回」。臣等嘗懼乎此;逕過不遇是險,自以為大幸。至其國而詢之,皆不知有其水;則是無落漈可知矣。又云「王所居壁下,多聚髑髏以為佳」;臣等嘗疑乎此,意其國王兇悍而不可與言也。至王宮時,遍觀壁下,亦皆累石;國王循循雅飭,若儒生然。在彼數月,雖國人亦不見其相殺;又何嘗以髑髏為佳哉!是誌之所載者,皆訛也。不特誌書為然;杜氏「通典」、「集事淵海」、「羸蟲錄」、「星槎勝覽」等書凡載琉球事者,詢之百無一實。若此者,何也?蓋琉球不習漢字,原無誌書;華人未嘗親至其地,胡自而得其真也!以訛傳訛,遂以為誌;何以信今而傳後!故集群書而訂正之,兼以夷語、夷字並附於後。實不足以上塵睿覽;但念海外之事知之者寡,一得之愚,或可以備史館之採擇。伏惟陛下恕其狂僭,下之禮部詳議施行』等因;奉聖旨:『禮部看了來說』。看得琉球國遠在海濱,華人鮮至其地;是故國俗、土風知之者寡。今按「一統誌」等書所記,事本傳聞,殊載未盡者。據給事中陳侃等親歷其地、目擊其事,山川、風俗之殊,往來聞見,悉出實錄;因採輯事跡,撰述成書。既以正載籍之所未盡,且俾後之奉使者有所考見;足見各官留心使職,誠可嘉尚!似應俯從所請,合無候命下之日,本部將所進「使琉球錄」付之史館,以備他日史館採集。
--見原書卷二百三(「夏忠愍公文集」)。
·請明職掌以便遵行事朱紈
臣欽奉敕命,一則曰「凡應與巡按御史計議者,須同議處而行」;一則曰「敕內該載不盡者,悉聽爾從宜處置,奏來定奪」。切照各省俱有撫臣,事體已定,無容講求。惟浙江、福建素無撫臣,止是巡按御史專制(祖制:不設巡撫,以三司分其事,非總之於巡按御史也。蓋亦沿習之久,三司已輕;故曰「巡撫御史專制」耳)。茲遇聖明首建此官,不以臣為不可任而任之;臣首膺簡命,亦不敢以重大且艱而逃避焉。體統事權,自今日始,將分御史之責任矣;其能平氣協力者鮮矣,此勢也、亦情也。臣今日所處,將貪昧隱忍委曲苟容,則辱陛下之命,無用臣為;將振作一二,舍舊圖新,則不便者得以相間、不平者得以相攻,臣益無容足之地。後來繼今者,益難乎其為力矣。臣謹昧死條陳,乞敕都察院看詳,集浙江等道公議,上請明斷,永垂典則;臣動止皆有法守,所司亦易奉行。彼此相維,且相安於無事矣。
一、伏睹敕命,臣在杭州省城住劄,居常嚴率所屬官員,督理概省錢糧,操練兵馬,修理城池,撫安軍民、禁革奸弊;是五者,乃撫臣常職也。但今日之錢糧不清、兵馬不練、城郭不完、軍民不安,皆以奸弊之不除也;姦弊之不除,非病於因循,則奪於勢利。間有興革一得之愚,與御史同住一城,臣必不敢自用;然或出巡相遠,機會當乘,亦有不及計議者,臣則專之,仍行所司申呈照驗。若窒礙難行、意見不合,御史當正言導臣,使自酌損;請勿徑施文移,以妨大體。蓋因循所貽、勢利所在,而臣以身任之,臣亦危矣。使臣已見諸行,而御史驟聽偏辭、徑行中制,則臣何以一朝居也!
一、伏睹敕命,「遇有用兵,各該三司掌印、守巡、兵備等官才堪委用者,聽爾隨宜調委。文職五品以下、武職四品以下如不用命,應拏問者徑自拏問、應參究者參究;事關軍機重大者,許以軍法從事」。蓋提督軍務,與巡撫不同。軍機貴密,大事宜斷;道旁作舍,徒成掣肘。且一時利鈍,古人不能逆睹;他日利害,御史亦不能共分。顧事機緩急,或好謀寡謀、任事不任事耳。今既付臣以軍務、許臣以關軍機重大者以軍法從事,則甲兵錢榖操練調度、墩臺堡塞廢置增損、衙門官員更移去取、貨物貿遷有無化居,皆軍務也(此數者,皆軍機之實也);警報之遲速、防守之勤惰、刻期之先後、臨陣之勇怯、禁示之從違,皆軍機也;梟首以至決杖,皆軍法也。乞照兩廣並南贛等處軍門事體,不必御史干預。
一、伏睹敕命:「福建漳泉等處海寇出沒、地方有事,爾須往來督視,設法剪除」。蓋謂之設法,則使貪使詐、以功贖罪、先擒後縱、陽與陰奪,或拔其本根,或離其黨援,或舍其既往、制其將來,皆法也。大抵治海中之寇不難,而難於治窩引接濟之寇;治窩引接濟之寇不難,而難於治豪俠把持之寇(公後卒被此難,其言若燭照也)。聞此地事未舉而謗先行,效未見而肘先掣。蓋山海淵數,視為表里;衣冠劍戟,相為主賓:利於此必不利於彼、善於始必不善於終。此海道歷年養亂,所以至於此極也。至於守備人員雖未盡賢,亦未必盡皆不肖。但奉公法,必見怒於私黨;犯私怒,必難逃於公案:故總督備倭官黎秀等有誣詞謗書之慮,把總指揮王麟等有言出禍隨之恐。且各寨查盤點閘本以防姦,然委官始則吹毛求罪以獻功能,終至假虎作威以行胸臆;此風已久,日益甚焉。把總等官一聞委官到寨,神氣皆喪,披甲跪拜不暇;委官不過推官、知縣,安然受之不疑。少有失禮,則煆煉羅織之獄已呈,充軍降級之禍立至。把總如此,尚望其任事任怨、折衝禦侮耶!隨俗,則有利而無害;犯法,亦害遠而利近:蓋所謂衣冠劍戟,上下可投。故山海淵藪,盤結不解。此各寨列年養亂,所以至於此極也。今沿海地方責成於臣,今日不言,將來亦疑懼顧忌之不暇矣。亦乞照前事體,不必御史干預。若預臣事,則罪譴所在,當與臣分,是亦無用臣為也。使臣專提其綱,海道副使分理其目;臣住杭州、副使住漳州,皆不時往來巡視。御史從而監察之,有見有聞,即付海道。群疑滿腹,姑觀其後;謗書盈篋,姑俟其成;查盤點閘,姑勿委官:吹毛之風息,則顧忌之心輕。各寨不職,責在海道;海道不職,責在臣身。如是而海防不舉、海寇不靖,臣甘伏欺罔之誅也!浙江海道亦然。
--見原書卷二百五(「朱中永甑余集」)。
·閱視海防事朱紈
臣自贛州交代,行據福建都按二司、署都指揮僉事等官路正等會議呈稱:『今日通番接濟之姦豪,在溫州尚少,在漳、泉為多。漳、泉之姦豪絕,則番夷不來,而溫、寧一帶亦可少息』等因到臣。因思海濱遐遠,難以遙制;乃入漳州,一面候敕、一面閱視海防,則大壞極弊,可駭可憂!臣今日不為陛下明言之,則臣今日所行皆乖方違眾之事;市虎傳信、薏苡損真,臣將來之罪,亦自不知所終矣。
蓋福建多賢之鄉,廷論素所倚重;而濱海不理之口,流言亦能動人。故官斯土者,率以因循遷就為自全計。雖有巡按御史除姦革弊,然巡歷不過一年,交代則成故紙;蓋威福之柄移於鄉評,是非之公亂於野史久矣。如軍國之需,重務也;徵收之限,重法也。惟福建則今年秋成,始徵去年額派;逋負相繼,侵欺莫稽。即此一事,有司之職守可知也。如總督備倭官黎秀,奉有專敕,以都指揮體統行事;海防,其職守也。臣相見之初,問軍數不知,問船數不知。及令開報,則五水寨把總官五員,尚差職名二員;余謄舊冊而已。稍加較對,通不相合。總督如此,其他可知。又如漳州衛與漳州府同城,官軍月糧少派三個月;至於銅山等所缺支二十個月、泉州高浦等所缺支一十個月,其余多寡不等,無一衛、一所開稱不缺者。又如戰哨等船,銅山寨二十隻,見在只有一隻;玄鐘澳二十只,見在止有四只;浯嶼寨四十只,見在止有十三只:見在者俱稱損壞未修,其余則稱未造。又如巡簡司,在漳州沿海者九龍鎮等處共一十三司,弓兵九百五十名,見在止有三百七十六名;在泉州沿海者苧溪等處共一十七司,弓兵一千五百六十名,見在止有六百七十三名。夫所恃海防者,兵也、食也、船也、居止瞭望也;今皆無所恃矣。賊船、番船則兵利甲堅,乘虛馭風,如擁鐵船而來;土著之民公然放船出海,名為「接濟」,內外合為一家,其不攻劫水寨、衛所、巡司者亦幸矣。官軍竄首不暇,姦狡者因而交通媒利,亦勢也。如今年正月內賊虜浯洲良家之女,聲言成親,就於十里外高搭戲臺,公然宴樂;又八月內佛狼機夷通艘深入,發貨將盡,就將船二隻起水於斷嶼洲,公然修理。此賊、此夷,目中豈復知有官府耶!夷、賊,不足怪也。又如同安縣養親進士許福先被海賊虜去一妹,因與聯姻往來,家遂大富。又如考察閒住僉事林希元負才放誕,見事風生;每遇上官行部,則將平素所撰詆毀前官傳記等文一、二冊寄覽,自謂獨持清論,實則明示挾制。守土之官畏而惡之,無如之何。以此樹威,門揭「林府」二字;或擅受民詞私行栲訊、或擅出告示侵奪有司。專造違式大船,假以「渡船」為名,專運賊贓並違禁貨物(林次崖有高才而不偶於時,便以自放,不為檢束)。夫所謂鄉官者,一鄉之望也;乃今肆誌狼籍如此,目中亦豈知有官府耶!蓋漳、泉地方,本盜賊之淵藪;而鄉官渡船,又盜賊之羽翼。臣反覆思惟,不禁鄉官之渡船,則海道不可清也;故不恤怨謗,行令禁革以清弊源。
聖諭所謂「漳、泉等府豪民通番入海,因而劫掠沿海軍民,肆行殘害,甚則潛從外夷敢行作叛」;臣伏讀感發,仰知天高聽卑,明見萬里之外矣。臣思所以處之,行據福建按察司僉事項喬等建議,請重保甲之令;謂『倭寇、番夷佛狼機等賊倚海為窟,出沒不時,誠難底詰;然此等非籍漳、泉之民,雖不禁之而亦不來也。漳、泉之民非能家於海也,孰無父母兄弟、孰無妻子?要必有出門之期、還家之日也。其造通番大船,豈能運之以鬼神、成之於旦夕乎!豈能不依山而立、傍海而住乎!然則豈無一鄰里鄉黨知而見之者耶?顧下之人畏惹禍而甘為隱瞞,上之人貴安靜而不貴伺察焉耳(以有鄉官為之主首,故小民不敢言、官府不敢捕);正使責其伺察,亦不過排家立扁、虛應故事而已,則誰肯以迂緩之令而犯切近之災耶!不然,此法行之於閩久矣,何浙人歲多漳、泉之盜也』!又據月港士民嚴世顯等條陳海道,謂『保甲之法,甚切濱海之俗。舊嘗行之而鮮有效者,以阻於強梁、弊於里老,且無官府以督成之,宜乎效之不終也』。又曰:『泉州之安海、漳州之月港乃閩南之大鎮,人貨萃聚,出入難辯;且有強宗世獲窩家之利,凡一鄉防禦之法,皆不得施。今一方士民徒為此等所累,莫不怨之入髓;每聞上司之至,皆以為大有所更化。苟有以慰其望,百姓必謳歌於道,豈敢從之以作亂也哉!臣以官其地者之言如是、居其地者之言如是,而海防大壞又如是;曰兵、曰食、曰船、曰衙門墩臺等項計非歲時所能整頓,而夷船、賊船乘風往來,瞬息千里,又非倉卒所能捍禦。臣反覆思惟,不嚴海濱之保甲,則海防不可復也;遂自十月二十八等日督率有司行之。蓋即古人比閭族黨之制、孟子鄉田同井之教,特後世行之不善,故見其擾而不見其成耳。反覆叮嚀,示以臣先任已行之效,指以今日行之以不擾;守之以不縱不苛之法,申之以操縱在有司、不可在巨室之戒。盡削去繁密科條,宣揚聖明德意;遍給告示,先之以不追既往,繼之以賞罰利害。旬月之間,雖月港、雲霄、詔安、梅嶺等處素稱難制,俱就約束;府縣各官,交口稱便。雖知縣林松先慢其令,亦稱「今日躬行,大有所得」;泉州府申稱「所示保甲牌格簡易明白,永可遵守」。豈直沿海地方可以譏察奸弊,雖深山窮谷之中互相保障,則盜賊不生、風俗可厚,焉有如近日之倡亂者哉!
乞敕兵部會同吏部、都察院再加公議,如許臣革鄉官之渡船、嚴地方之保甲以救倉卒不能捍禦之患,題請明旨,永為遵守;仍乞天恩肆赦,凡在約束中者即為良民,舊犯過惡一切不問,許其自新:庶竭駑駘,次第修舉廢墜,以復海防、以清海道。如臣所陳乖方逆眾、有損無益,亦就參究罷黜,別推賢能、另立善法,以救大壞極弊,以圖久安長治。臣不勝恐懼待罪、激切煩瀆之至!
--見原書卷二百五(「朱中丞甓余集」)。
·議處海防事朱紈
據福建福寧州知州孫勳、烽火門水寨把總指揮使張棟會呈:『嘉靖二十八年三月初五日辰時,奉本院批--據福建分守建寧道左參政汪大受呈稱「添覓船隻、雇募水兵,再批海道議報」緣由,奉批:「近據把總官張棟呈募外塘、沙洽兵,即行依擬。惟調用炁嶼等澳兵船計或有礙,行會該州從長議處,或將福寧南哨分作一總,添官分領,以備顧此失彼之虞;未據回報。今如該道所呈再批海道,益遠益誤矣。仰州將掌印官孫勳之議,依擬施行;一面會同張棟將先批事理作速議報,不盡事宜,不嫌面盡。此繳」;依奉。案查先准把總指揮使張棟牒:「奉本院批--據本寨呈前事,奉批:外塘、沙洽兵依期加募,不必再議;炁嶼等澳兵船應否更番調用,即會福寧州從長議處,或將福寧南哨分作一總、添官分領,未知孰便?作速會同呈申定奪,備牒議報」!准此。查議間,本月初六日奉本院親發圖誌面諭。隨該知州孫勳查得舊烽火門水寨,原在本州五、六都三沙海邊;後以風濤不便泊船,徙一都--地名松山,為今烽火門。南跨官井洋一百二十里,北距沙埕澳一百六十里。節因倭夷寇擾,議抽福州左中衛並福寧衛大金所官軍添守;分撥沙埕澳為北哨、官井洋為南哨,本寨實居中兼制之。後以會哨不常,兵船遂廢;以致沙埕失守、海寇內侵,流江等都致被兵燹,愁苦莫甚!嘉靖二十七年二月內,幸蒙軍門遠見,特將該寨移置流江,控制咽喉;腹里地方,始得安枕。但流江山勢峻峭,地逼巖崖;民遭兵燹之余、城當創立之始,或者私議以為難守。然而制勝以險、任事在人,流江原撥官軍已有三百員名,又蒙議准捕盜鄭明等哨船四隻、兵夫一百四十名存留,專一防守;風汛時月,又准仍覓外塘船兵六十余名:是我兵不為寡弱,外侮亦難乘虛矣。惟流江以南自沙埕而外,如黃崎、水澳、炁嶼、三沙迄於松山各處地方居民徑與大海外洋相連,草撇乘便風潮,頃刻帆■〈巾嗇〉可至;小則男婦為其鹵掠,甚則房屋被其焚燒:倉卒支吾,實難為力。若炁嶼居民頗眾,尚能抗禦;其余各都人煙既少、勢已不敵,足持自己門戶幸矣,安有余力可以資人!若將各澳再撥流江更番,是舍其田而耘人之田;所以為流江則善矣,如門庭之患何!以故本州近奉勘議小春事情,略將地方緩急大概,議於水澳、烽火各添覓兵船二隻互相哨守,以為流江應援之助,已蒙詳允;流江似亦可以無慮矣。為把總計,正宜急烽火、嚴斥堠、謹瞭望,使警報得以相聞、呼吸可以立至;而又率領兵船教演水戰,不時出駕水澳等處互相會哨:使兵勢常合、不至渙散,舟師常練、不至生疏,則勝算有余而操縱在我,臨事不撓而地方可安矣。不然,今日覓兵船、明日調兵船,徒為區區保守一隅之計,沿海姑置度外;則亦將焉用彼寨守為哉!至於南哨官軍,專為防守官井洋而設。蓋以其地海中伏出淡泉,賊船乏水,往往經此潛泊汲取,因而劫掠為害。先年官軍在於苔崎、古鎮門地方住坐,去官井洋不遠,賊猶不敢深入;後以因循日久,官軍退即黃崎鎮下,賊遂得以內侵。乃今又住在鹽田渡頭,是我兵愈退愈近,而賊船漸進漸深矣。事勢若此,何補地方!查得烽火門南四十里至高羅巡司,又二十里至大金千戶所,又十里至羅浮澳,又十里至延亭巡司;延亭又二十里為本州五十三都--地名大箬頭,此內不十余里即官井洋淡水之處。本地與羅源縣鑑江澳對港--名為門夾,乃官井洋喉舌之衝;內包沙洽、竹嶼、文崎、武崎、漁洋、武曲等處,一港通福安白石巡司、一港通寧德縣雲淡門。各地方草撇賊船,常由此處進入劫鹵;官軍又遠在黃崎、鎮澳隔越二百余里,一時有警,策應豈能及前!竊以大勢觀之,大箬頭實與流江相似,亦一方要害之區;愚計以為南哨宜遷置此,使與流江角峙。中分烽火為界,南屬官井、北屬流江,彼此交持、首尾相制,則大金沿海一路外地既有援應,官井洋腹里一帶內地亦有藩維矣。第計南哨官軍數少,止百名;大箬頭居民又少,且蓬茅數屋而已。一旦驅之住守,必須添撥官軍、創造營宇,然後人心始安。查得大金所軍士四百八十名,除老弱並出海等差外,見在二百七十名;原撥烽火門出海余丁二百二十五名,除該寨存留六十名外,更一百六十五名奉革空閒。定海千戶所去此只隔一潮,亦不甚遠,況又原隸福寧衛屬;本所官軍六百八十余名,余丁亦應稱是。若將二所各撥軍士六十名,各委千百戶各一員管領,比照出海事例屬大金者行大金倉、屬定海者行連江縣各就近支給行糧;湊南哨原額官軍共三百四十員名,定委寨官一員為官井洋水寨總領,專在大箬頭信地哨守。仍照流江事例,添覓外塘大船四隻、水兵一百二十名,捕盜二名領之,專一巡哨本轄地方。如此,則海賊南自福州小埕而來者,見有官兵,既不敢進泊於宮井洋,而得以制其水火之路;北自浙江鎮下門而下者,聞有援應,亦不敢深入於流江澳,而可以絕其糧食之資。似此亦於地方頗得兩全,而亦庶乎可免顧此失彼之虞矣。炁嶼等澳兵船,免其更翻調用,留預於本處地方;並將南哨官軍遷置大箬頭地方,行撥大金、定海二所官兵,照數僱覓外塘兵船,委官總領,專一防守,以免流江顧此失彼之慮。其軍兵口糧、工食等用軍餉不足,聽於本州糧剩銀內動支;惟復別有定奪,伏乞照詳。奉批:「仰州掌印官會同把總官親詣地方相勘,歸一區畫停當,會呈繳報」。依奉。除添覓船隻、僱募兵夫已奉批允,及將炁嶼等澳兵船更翻調用、有礙施行,難以再議外,隨該知州孫勳會同指揮張棟即於本月十三日由本州沙洽澳乘船歷覽官井洋並寧德縣界溪、福安縣古鎮門、羅源縣鑑江澳、濂澳門等處大勢。行至地名韓莊日暮,就彼經宿;次早,循韓山踰北辟山二十里為東沖五十三都地方,又二里許即為大箬頭。隨登本山至頂屏空地,環顧左右:惟左邊海澳一處,面臨濂澳、背倚東峰、左抱尾崎、右襟大箬,外控大海洋次、內制五港咽喉。一水灣回,四面環合;風潮不露,氣脈亦完。且前係沙泥,既可以容泊船隻;後連峻嶺,又不至肩背受侵:誠要害會一方之總區、形勝曠百年而有待者也。乃由本山降觀其地,委果風氣完聚,實非一時偶然。隨丈量得本地海沙長計七十丈,堪以築砌城牆。東峰山下有田一片,闊計九丈三尺、稅計四畝三分,審係本都里長鄭惟清戶田;時價值銀每畝四兩,堪以官買,起蓋寨宇。又有荒埔一所,長計四十丈、闊計一十七丈,堪以起造軍營並演武較場。左右澳尾二山上有頂屏,各堪豎立望臺,撥軍瞭望。有警張旗放銃,立刻即知聲息,可以先事預防;且兵船不必迎敵、但鳴鑼為號,各船齊執鋒利器械出列本澳門前,賊亦自將畏忌,不敢輕犯我鋒而入。萬一不測,分布步軍兩山排伏;一時臨警,矢石交攻,賊處其下、我臨其上,彼將何技可以敢當!似此新寨一舉,五港可以高枕無憂;縱有小寇時發,自能尋蹤追捕,可以立獲。何者?外無從入之寇,則內無乘寇之端也。然則分設新寨,豈唯可防外洋之盜,抑亦潛消內寇之機乎!僉謀既同,乃由故道同至東沖鄭家;又訪得本處先於嘉靖二十四年曾被海賊登岸攻劫,彼因眾禦不下,賊乃潛從東沖前澳進入,放火燒焚。乃又親行到彼,看得面有海沙空地,儘亦平闊;上有荒枯田地一帶,亦甚夷坦:似可建立巡司。遂由此處轉立官赤二崎、長沙、下埔等閱視外海形勢,經延亭舊巡司廢城,盡為荊蓁所蔓;乃令弓兵砍闢一路,實見基址尚存。但本地多山,民居隔遠;止有澳民鄭瀚等一、二人,告願置復本司。緣看大逼海濱,勢實孤懸,難以獨立;乃又乘舟由海洋至羅浮澳--即南畔中哨之地,烽火門原撥官軍四十員名、延亭高羅二巡司近撥弓兵各十五名在彼守把。不十里,即為閭峽澳;聞各官軍往多退即此澳住坐、不在羅浮,以致去年黃祿等家遂為夷船抵岸,海牆亦被攻破。今亦應於羅浮澳內分撥哨船二隻,以為信地;使彼各有栖止、不得擅離,而後可以責其專守耳。本澳又十里,至大金千戶所;又二十里踰積石--即為高羅巡檢司,原為舊城,視延亭尤頗完固,附近亦有人家。以上二司,近議遷改延亭於北港、高羅於閭峽;各地方置立,俱各見在興工。然北港則僻在里洋、閭峽則人煙稠密,且習與海賊角敵,人各知兵;官軍置此,實為虛冗。延亭似應於東沖前澳設立,以與官井洋水寨互相為依;高羅似當修復舊城,以衛該都百姓。已令一面搬運見買木植等料於見擬地方興作,候詳允日豎蓋完工外,踰此又歷虎崛、古縣、黃沙等處四十里,即為本州並烽火門切看地形。譬則一人之身,舊寨處於腹臂之中,流江正當左臂、官井洋乃其右臂也。臂能運動,始可自衛;若一受敵,豈能制人!流江今有水寨,左臂既無患矣。官井洋不為區處,則流江遙隔三百里之外,風潮不便,動經數日之程;右腕為人所握,剝膚之勢豈不殆哉!此福寧南哨另分一總,愚竊以為此又軍門明見遠慮、高出尋常萬萬者也。況烽火門之至流江與黃崎鎮之至烽火,道里正適相等;官井洋立寨與流江南北角峙,則東連鎮下、南接小埕,會哨可以及期,應援又為甚便。握要聯勢,孰善於此!但寨守新立,人心尚懷危懼;必須多撥官軍防守以先創始,然後可以圖惟厥終。隨查得流江官軍見在住劄一百九十名、分撥哨守一百四十名,俱福州左、中二衛並大金所軍;數已有限,難以改撥,惟存留守禦舊寨。福寧衛軍二百一十三名,各軍去寨不遠,內多潛回住坐;並查原撥官井洋南哨軍五十名係福州左、中二衛官軍,今已分設寨官,亦難復令在彼。應在存留福寧衛軍內照數撥抵,事體得相安;中哨南畔官軍亦應割附官井洋寨,添撥軍士十名,湊原撥四十共五十員名照舊守把。及查大金所見在操軍二百零四名,原選出海、今革閒住余丁一百七十余名,定海所在操軍士共三百一十五名、余丁一百九十名:俱堪量行於內派撥。大金所軍士五十名、余丁五十名、定海所軍一百名、余丁一百名湊福寧衛、今撥抵南中二哨軍各五十名--共四百名,專在官井洋新寨哨守;仍俱照准出海事例,福寧衛並大金所於本州、定海所於連江縣各倉庫按月關給行糧四斗以慰其勞,更照流江近議聽其請給軍餉。亦於外塘沙洽僱募大船四隻、水兵各六十名,該地土官各一人帶領,以協守之;並於烽火修完哨船十四隻,內分撥六隻添充官軍出哨之用。管領軍職,合用千百戶官各三員、衛總指揮官二員,應於該衛所官內差委;其把總官,推選隔別衛分賢能指揮一員定委,責其總領:庶幾付託得人。而又定畫二寨界限,分烽火門以北自一都至十二都沙埕等澳為流江管轄,自烽火門以南黃沙、古縣至福安黃崎鎮等澳為官井洋新寨所轄地方。流江仍分水澳為北哨,自南鎮而外至十都炁嶼而止;烽火門為南哨,自一都以迄於七都一帶地方。官井洋寨,則改羅浮中哨為東哨,分管舊延亭以東至附州黃沙等處地方;改黃崎鎮南哨於古鎮門為西哨,分管寧德縣青山澳以西迄於福安官、外、南三塘等處各港門。四哨官軍各分領哨船二隻,務照今定信地,專一在彼巡哨;不得潛住人家,以生侵擾。二寨把總居中兼制,仍責流江常於沙埕南鎮海口、官洋常於官赤二崎各處不時督駕兵船往來巡哨,因以習演水戰之法。但遇一方有警,即行飛報來攻;敢有逗遛不前、致失機事,逐程跟究,罪坐所由。如此,則沿海常有兵船,舟師操駕可得習熟;官軍不為虛設,遇警防禦,乃為無虞。再照福安長崎地方,原設鹽運分司在彼掣課鹽引,鹽船俱由本地興販往來,船隻必經新寨之前。若與本寨置一驗引官司,委官坐掣鹽船文引,務由此處投驗,不係詐冒掛給號記,方許進港;則新寨又得商船為伴,官軍新勢因而可張,且私鹽亦因可革:似此亦係一策。其新寨軍器一時遽難修置,合於流江量分一半充用,候事定之日另行措處發添。並照二寨官軍出力衛民,固當體念其苦。然百凡供億,皆出小民膏血;亦應常加點閱,使兵皆強壯、毋致閒曠,庶幾地方有賴,不至浪費錢糧。若非委官時加稽考,未免人心玩弛,易於怠忽』:會呈到院。批:『議處周悉,一方之民自是帖席矣』。
--見原書卷二百六(「朱中丞甓余集」)。
·與巡撫王方湖公書康太和
福、興之間,倭夷尚爾出掠,人跡弗通;謂公當命將出師,為驅逐之計。生則知下車未幾,兵威未振,非可嘗試而為之;養威蓄銳、相機而動,在公一劑量之間爾。
大抵閩中八郡,依山負海;惟下四府海患,從今日多。各府之兵俱稱單弱,而莆城為尤甚。試舉一郡,而他郡可推也。蓋民以耕讀為業,承平日久,不試兵革;雖有團練、民壯等兵,數亦不多。在仙遊者,有警亦自為援;且於操練之時,亦概舉故事,未嘗如古之「一人學戰、教成十人,十人學戰、教成百人」之意。欲望此輩摧鋒破陣,如驅羊敵虎,不格明矣。今雖僉議增募,而里甲窮困、嗷嗷怨咨,此亦小民難與慮始之意。即使募之而不訓練,與不募同;必留意訓練,或可為將來之計,未可以濟目前之急也。議者謂客兵騷擾地方,決不可召;此亦人所共知。然須量賊勢之多寡、緩急而為之計;若大敵緊急,不借客兵之勁悍者為助,是猶憚針灸之痛,而甘於大命之不保者也。今宜專責所司召募教師銃手,教以攻殺擊刺之方及鳥銃、佛郎機等技,時時演習;使兵識將意、將識士心,將來家自為兵、戶可以戰,則客兵之召可省而民困可以少紓矣。
至於城守之策,尤當預為之防。莆城之設已舊而苦不甚高,西北一帶沿山尤為低薄;且石縫參差,小民越城如履平地,恐未可恃以為守也。今有司於空隙之處概用灰修補,更宜增高數尺,別作女牆--依牆內地增築高平;使巡視者易行,守城者不得便道而走。大約用銀二、三千,可以集事。聞舊大巡吉公亦曾估計,竟以用銀數多,乃爾中止。今須用官帑之銀;有不足,則鄉士夫分地助之:庶可完固。然後於城上多備滾木、鳥銃、火器、鎔鐵等物,以張聲勢。城外之濠,浚之使深;依山乾濠,掘之為坎。城門外石橋,換之以木,有警則去之。如此,則有險可據,方可以言守也。前四月二十三、二十四等日倭夷二千突至城下,賴守、巡二公繼至,城守益嚴;分巡道帶有廣兵數百、有頭目二人,賴退齋林公以重利誘之、以大義激之,乃肯縋城衝陣,銃殺數人:賊氣稍沮,漸漸南去。不然,是夜危如累卵矣;此豈可恃以為常哉!
議者謂當委分守道駐劄莆郡;蓋省城重地不必言,泉有分巡道、漳有兵備道,而莆獨無故爾。或請添設一兵備,常川駐劄;以所募之兵一意訓練,庶幾可濟。不然,莆城必有不守之日矣!今鄉下士民子女、衣物盡攜入城,恐虜無所得,必生覬覦城中之計。今被虜人回,明言七、八月要攻莆城;雖未必然,不可不預為之計也。又宜令鄉下居民:但有積榖,俱當搬入城中,只留日食些子;此亦清野絕糧,使之不能久駐之計也。
--見原書卷二百十三(「留省稿」)。
·贈函峰阮公晉副都御史撫鎮福建序張時徹
浙與閩界大海,自壬子之秋邊防弗戒,夷用大掠,陷城寨者踵接。朝廷博求攘卻之策,有議設提督憲臣兼制兩省為宜者,乃割寧、紹、臺、溫、福、興、泉、漳八郡設提督隸之;而識者已逆知其罔濟矣。久之,始以提督兼巡撫並制兩省,而夷已大熾,不可撲遏;益用言官之議,遂兩設焉。無何,閩中旋復罷免。而督察趙公之來也,詳諏利害之故,復申上初議;遂以函峰阮公專鎮於閩,而總督胡公則兼撫我浙。職專而權不貳,地近而令易肅;握機制要,此其最先者乎!
夷人之入疆也,必道於海;而海濱之民不業他技,生則習遊善泊,率能奸闌出入、埋挾往來。比其狎也,宮於近島,糾盤日夥;而客主之勢易矣。益又誘之攻剽,日治巨艦利器,乘風駕濤;烽未及然,而賊已鮑噬揚帆矣。哨守、督備之官又利其貨,而陰弛訊捕之禁。誠欲銷積習之患為廓清之圖,必立什伍相保之法、嚴見知連坐之誅、破通關納賄之計,庶可覆其巢穴而絕其嚮導;自非委以重權、坐鎮其地,其何以滅積薪之膏火乎!故曰「握機制要,此其最先者」也。
--見原書卷二百四十三(芝園全集」)。
·贈王方湖巡撫福建提督軍務敘張時徹
方湖公初以兵曹郎來僉浙憲,適夷寇蟻集,突犯會城;公與在戎行,挺身倡義,首建迎戰之策。超距之士,一日而雲集者數萬人;鼓行而前,賊遂宵遁。明年夏,黠魁徐海、陳東輩各擁梟鷙,分道深入,破郭圍城;列郡大駴。公乃密贊元戎,殄馘無遺。
無何,補巡海參政,旋擢閩撫。夫閩與浙,異地而同患。閩故生聚海濱,其人狎習鯨波蛟沫之間,如泳溝澗。而荷戈負弩,動相擊哄,其武勇可任也;出入夷島,託為肺腑,其間諜易行也。所患者,為敵用而不為我用耳。前此當事者誘其魁而誅之,未足示創而益堅附賊之心,是驅之使叛也。誠能倡勇敢之氣、開自新之途、消攜貳之黨、嚴私舶之禁,而又申明十五相保之法;宗族閭里互為警察,不得奸闌出入。罷啖賊之賄以養鬥士,絕通關之路以飭戎防;其用命也賞必先,其不用命也罰必先:則反側可回、選耎思奮,不待徵兵異域而可以收安攘之勳矣。
--見原書卷二百四十三(「芝園全集」)。
·招寶山重建寧波府知府鳳峰沈公祠碑張時徹
當嘉靖壬寅、癸卯之間,漳閩之人與番舶夷商貿販方物,往來絡繹於海上;其時邊氓,蓋亦有奸闌出入者。公方為厲禁,犯者輒置重法,律無遺誅矣。適武人有欲立功邊徼者,以虛聲鼓上聽;當途柄兵之人亦皆好為生事,輒議兵勦焉。公獨憂形於色,上議沮之。其略曰:『海上之患,方以番舶為甚;然其所欲,不過與地方人負販貿易,務違禁網物,取息幣耳。自愷蒞事來,問死刑、軍徒者不下百數十人;今亦稍稍輯矣。然通番非盡從夷之人,番貨非即殺人之物。通番下海雖在不原,各有定律;要亦未應盡誅也。今欲不問所從來,概名曰「賊」,遽爾兵之;恐非所以協議安眾也!夫六月行師,兵家所忌;師出無名,事故不成。今海上船止六、七,遽興大眾--即發軍衛、巡司、義勇、漁船,盡民以逞;萬一無良竊發、嘯聚山谷,又不知何以應之!況海船非我敵·明甚;我衛所哨軍皆要貪生畏死之人,綿力薄材,不諳戰鬥。癸未倭夷之變,不聞遣一卒;往歲倭夷且至,徵兵應調,逗留不進。軍衛世受國家豢養,乃不能奮一旦之力,有事率委之義勇、漁船。夫義勇乃市井之徒,漁船皆網罟之輩;平日既無祿於官,又無忠信之結。一旦驅之死地,其不能舍舟而走者幾希(然義勇、漁船中間,大有能制敵之人,殊勝衛所官軍也)!海船利於水戰,步騎利於陸陣;此不待智者而後明也。且其懸隔海島,豈能飛渡橫行!為今之計,合無明示憲諭,道之禍福,速之出境;上也。其次,莫若督行備倭把總、出海官兵於關津要隘之地,嚴為防守,不得登岸;地方奸販之徒,不得下海:則糧盡計窮,自然遠去。如有探知來歷,陽為防禦、陰與交結故縱者,依律法之;則慎重而威不褻、令行而民不擾矣。愷職司民社,恐平民無故緣兵以死;萬一差跌,則損國之威、示人以怯,彼將肆然無忌,厲階自此長矣。其官軍果有能出奇定畫,不費府錢、不擾郡民,生擒於海,獨立偉功;此又不當以常格論者』。議上,當事者不聽;遂出師眾,果大潰,海道公僅以身免。其後番舶主如王東、陳四盻、許二輩輒露刃坐葉舟,直入定海關要索酒、米、牛、豕諸物貨;而有司一不應,輒大噪不已:蓋不三、四年而東南之禍起矣。使當時用公議,不輕出兵以挑之,惟一意修治;彼必畏讋不敢動,豈能盡知我虛實、肆然無忌,加入無人境耶!
「禮」曰:「先王之制祀也,法施於人,則祀之」。若沈公者,謂「法施於人」者非耶?
--見原書卷二百四十三(「芝園全集」)
·海上平寇記王慎中
俞公名將,此其小試也。
守備汀、漳俞君誌輔,被服進趨,退然儒生也。瞻視在鞞芾之間,言若不能出口;溫慈款愨,望之知其有仁義之容。然而桴鼓嗚於側、矢石交乎前,疾雷瓢風迅急而倏忽,大之有勝敗之數而小之有死生之形,士皆掉魂搖魄、前卻而沮喪;君顧意喜色壯、張揚矜奮,重英之矛、七注之甲,鷙鳥舉而虓虎怒,殺人如麻,目睫曾不為之一瞬,是何其猛厲孔武也!是時漳州海寇張甚,有司以為憂,督府檄君捕之;君提兵不數百,航海索賊,旬日遇焉。與戰海上,敗之;獲六十艘、俘百八十余人,其自投於水者稱是:賊行海上數十年無此衄矣。由有此海所為開寨置帥以彈制非常者,費鉅而員多;然提兵逐賊,成數十年未有之捷,乃獨在君--而君又非有責於海者也,亦可謂難矣。
余觀昔之善為將而能多取勝者,皆用素治之兵,訓練齊而約束明;非徒其誌意信而已。其耳目亦且習於旌旐之色而揮之,使進退則不亂;熟於鐘鼓之節而奏之,使作止則不惑。又當有以豐給而厚享之,椎牛擊豕、釃酒成池,饜其口腹之所取慾,遂氣間而思自決於一鬥以為效;如馬飽於櫪,嘶鳴騰踏而欲奮,然後可用。君所提數百之兵率召募新集,形貌不相識,寧獨訓練不夙、約束不預而已;其於服屬之分,猶未明也。君又窮空,家無余財;所為市牛酒、買梁粟以恣士之所嗜,不能具也(卒未練而賞未充,用之亦殊難事)。徒以一身卒先士卒,共食糗糒,觸犯炎風、衝冒巨浪,日或不再食以與賊格,而竟以取勝;君誠何術而得人之易、致效之速如此!余知之矣:用未早教之兵而能盡其力者,以義氣作之而已;用未厚養之兵而能鼓其勇者,以誠心結之而已。余方欲以是問君,而玄鍾所千戶某等來乞文勒君之伐;輒書此以與之。君其毋以余為儒者,而好揣言兵意云。
君之功在瀕海數郡而玄鍾所獨欲書之者,君所獲賊在玄鍾境內,其調發舟兵諸費多出其境;而君靖廉不擾,以故其人尤德之爾。
君名大猷,誌輔其字;以武舉,推用為今官。
--見原書卷二百六十四(「王遵巖文集」)。
·胡公「平寇奏議」序王慎中
嗟乎!天之於民,孰謂果不仁哉!以比歲吳、越之寇觀之,山原厭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萬室之邑、千家之聚生育長養於其中,華膴繁盛一旦蕩為丘墟者,不知其幾!
彼蒼然者,是果何心?其亦不仁甚矣!然禦亂之材,已生於其時。如中丞梅林胡公者,卒能為東南定數歲之亂;蓋天所預擬以待今日,非無意而生斯人也,孰謂果不仁哉?人知胡公成公之偉,而不知皇矣明明之顧,滕然有屬;公特代天以逭其終,不忍斬絕民命之責耳。人物盛衰消息之數,天亦有所不能違;惟其生才以擬其後為,可見其心而勝人之力,亦卒有定矣。余之論如此;而友人宰仁和許君子衡以所刻公平寇諸疏示余山中,且曰:「必得一言序之」!
夫兵之為術,倏陽忽陰,出幽入明;動於天上而泯其運之樞,發於地中而閉其往之門。當其決幾於心而授算以行,雖腹心瓜牙之士奔走蹤指之下,不能自愛其力而亦不測其所示之方。蓋其謀之而得,為之而成。至於計俘執訊之日,見其得之、成之之效而其所以謀之、為之之神,在公尚不能自言;況於奏報章疏,仰有「祈嚴威睿」之體而下有「牽制格例」之文,循守憲牒,遷就吏議。非但嫌於自敘功庸,其心有所不敢盡;而用「司存復逆」之式以發揮「操縱張弛」之機,權於詞亦有所窮而不得騁。且夫用間出餌,合於古之所謂「奇者妙用長策」正在於此,而最為吏議之所牴牾;又焉得形容其彷彿耶(胡公之成功,大抵在於用間,而用間不可以明言。此論其大者)!後又欲窺公善師之策而求觀於斯刻,恐無以異於諸邊帥閫凱捷之章,而亦安能知公今日得之、成之之神如此哉!故以文帝之世,寬法弛禁,號為「神明」之朝;而魏尚上功幕府,級少不合,卒格於吏而上不能知也。奏報之艱,非徒今日患之矣。趙充國老將知兵,其在金城圖上方略,所陳便宜尚涉瞶悶,不發人意;帝下其策,公卿是非者半。固意見之異亦兵勝之術,書之於簡有不盡明也。惟其深忠遠慮,主於為國立長久之利,不急邊功、不徇廷議;為有古名將之風,後人猶得因其言而知之。觀斯刻者,其尚別有以求之,庶幾得公出謀發慮之一、二乎!
士君子當事成功,世多目以臨職黽勉、因時乘便,偶然致之而已。英雄豪傑之士見遠知微,而絕群之氣鷹舉虎視,已與凡人迥別;顧庸庸不能識之耳。素養前講,無事而常為有事之備;遇險而奇見、應變而智出,豈偶然哉!聞公早歲即留意於兵,在臺時方國家閒暇,仕者多以豐豫為樂,公獨有隱憂預計;今日之功,信非偶然致之而已。公嘗於衡岳武當山中逢異人,所授語皆秘要,謂公「當以百險中立功取名」;余得之荊川先生云,當不謬也。余謂公之生,乃天所擬以待今日之變,豈虛言哉!故書以遺許君,使刻之為「奏議」序。
--見原書卷二百六十四(「王遵巖文集」)。
·「膚功遺愛」碑王慎中
蔣維業、劉伯需踵門見余,衣履菲陋,貌俚而視野;余不知其何為來。卒然言曰:『將有請』!余怪問之;曰:『吾漳州龍溪大地里人也;巖棲而隴耨,作息在溪壑之間。以其幽昧荒阻,居之西圉常患盜焉,苦之而不能禦。是歲八月,汀漳守備俞公以督府之檄來徼盜,盡得之。吾等不忘其功,將勒之石』。余曰:『守備逐盜而得盜,職也;若何石焉』!曰:『吾等深有不可忘者,不獨以得盜也。凡盜之攻奪吾聚落,避之猶有可免,哀之猶有可丐;而吏士之逐盜至者,進無可丏之門、退無可避之路(此言官兵之害甚於盜賊,往往如此;可為切齒也)。甚哉!其莫之哀而不得也;故未嘗有得盜之功,不重以播民之處。今俞守備之至吾地,禁戒肅而約束明,卒無敢喧於閭;吾安吾土而治吾耨,作息循旦暮之候,而不知兵之在吾境。老稚嬉遊以閱俘馘之過,而無變容驚已之虞;畜之字於塒者可數而收,葵之在園者莖葉無所損(俞君之馭士肅如是,故能所向有功)。老詔其少、尊語其卑:「不圖生身以來,獲蒙此幸」!壺餐斗酒之饋,卻而不嘗;山織野繭之所治,又不敢以獻。相與鬱而不鬯,謀所以報之,其術無由;是以敢冒然而來請也』。二人者,田野之人也,其言質而愨;余怪其知不忘俞公之德,而又知來請余之文,孰謂野人而不知禮哉、孰謂野人而不知好義哉!吾何說以辭之哉!遂次其語以畀之,因名其石曰「膚功遺愛」;使歸鐫之,以旌俞君之伐,以不孤二人之勤而慰大地里人之意。
俞君名大猷,字誌輔;以泉州衛百戶,由武舉歷陞為汀漳守備,署都指揮僉事。
--見原書卷二百六十四(「王遵巖文集」)。
·廣福人通番當禁論胡宗憲
倭奴擁眾而來,動以千萬計;非能自至也,由內地奸人接濟之也(接濟奸人,祇射利耳,雖無大患;要之,蔓害不淺)。濟以米、水,然後敢久延;濟以貨物,然後敢貿易;濟以向導,然後敢深入。海洋之有接濟,猶北陲之有奸細也;奸細除而後北虜可驅,接儕嚴而後倭夷可靖。所以稽察之者,其在沿海寨司之官乎!
稽察之說有二:其一曰稽其船式。蓋國朝明禁「寸板不許下海」,法固嚴矣。然濱海之民以海為生,採捕魚蝦有不得禁者,則易以混焉。要之,雙桅尖底,始可通番。各官司於採捕之船定以平底單桅,別以記號,違者燬之,照例問擬;則船有定式,而接濟無所施矣。其二曰稽其裝載。蓋有船雖小,亦分載出海,合之以通番者。各官司嚴加盤詰,如果採捕之船,則計其合帶米、水之外,有無違禁器物乎?其回也,魚蝦之外,有無販載番貨乎?有之,即照例問擬;則載有定限,而接濟無所容矣。此須海道嚴行設法,如某寨責成某官、某地責成某哨;某處定以某號、某澳束以某甲(禁令□嚴,偏多漏網;吾末如之何矣)。如此而謂通番之不可禁,吾未之信也!
--見原書卷二百六十七(「胡少保海防論」)。
·福洋要害論胡宗憲
三、四月東南風汛,番船多自粵趨閩而入於海。南澳雲蓋寺、走馬溪,乃番船始發之處、慣徒交接之所也;附海有銅山、玄鍾等哨之兵,若先分兵守此,則有以遏其衝而不得泊矣,其勢必拋於外浯嶼。外浯嶼,乃五澳地方,番人之巢窟也(探知虛實,何不直搗其巢穴);附海有浯嶼、安邊等哨守之兵,若先會兵守此,仍撥小哨守把要緊港門,則必不敢以泊此矣,其勢必趨於料羅、烏紗。料羅、烏紗,乃番船等候接濟之所也(等候之所,儘可乘虛以計破之;但未得的實耳);附近有官澳、金門哨守之兵,若先會兵守此,則又不敢以泊此矣,其勢必趨於圍頭、峻上。圍頭、峻上,乃番船停留避風之門戶也;附海有深扈、福金哨守之兵,若先會兵守此,則又不敢以泊此矣,其勢必趨於福、興。若趨於福、興,計其所經之地:在南日,則有岱墜、湄州等處;在小埕,則有海壇、連盤等處;在烽火門,則有官井、流江、九澳等處:此賊船之所必泊者也。若先會兵守此,則又不敢泊矣(自銅山、玄鍾等哨至此,堪擬連珠炮,令人應接不暇)。來不得停泊、去不得接濟,舶中水、米有限,人力易疲,將有不攻而自遯者;況乘其疲而夾力攻之,豈有不勝者哉!
--見原書卷二百六十七(「胡少保海防論」)。
·福洋五寨會哨論胡宗憲
五寨之設,宛如珠聯璧絡。
烽火門水寨設於福寧州地方,以所轄官井、沙埕、羅浮南北中三哨;其後官井洋添設水寨,則又以羅江、古鎮分為三哨:是在烽火、官井當會哨者有五。
小埕水寨設於福州府連江縣地方,以所轄閩安鎮、北茭、焦山等七巡司為南北中三哨:是在小埕寨當會哨者有三。
南日水寨設於興化府莆田縣地方,以所轄沖心,莆禧、崇武等所司為三哨,而文澳港哨則近添設於平海之後:是在南日當會哨者有四。
浯嶼水寨設於泉州府同安縣地方,上自圍頭以至南日、下自井尾以抵銅山,大約當會哨者有二。
銅山水寨設於漳州府漳浦縣地方,北自金山以接浯嶼、南自梅嶺以達廣東,大約當會哨者有二。
由南而哨北,則銅山會之浯嶼、浯嶼會之南日、南日會之小埕、小埕會之烽火,而北來者無不備矣;由北而哨南,則烽火會之小埕、小埕會之南日、南日會之浯嶼、浯嶼會之銅山,而南來者無不備矣。哨道聯絡,勢如常山;會捕合併,陣如魚麗(彼此會合,循環無端,一似織錦回文)。防禦之法,無踰於此。
--見原書卷二百六十七(「胡少保海防論」)。
·福寧州論胡宗憲
八閩之地,二面當海者二:興、泉是也;一面當海者二:福、漳是也。寇閩要衝,晉江之深扈、獺窟、興化之衝心、平海、龍谿之海門、漳浦之島尾、南靖之九龍寨溪皆是也;然莫有如福寧州之尤險者。蓋大地情勢,自西北而東南,至於福建盡之矣。而福寧尤在福建之東南,突出海中,如人吐舌然;其左為甌括海居東面、其右為福興海居南面,福寧獨當東南北三面之海(按其形勢,實為可虞)。倭舶入寇,必先犯此;水寨之設,職此之故也(賴有烽火、官井五哨外衛,僅可以支持)。舊寨在州東北五、六十里三沙海面,永樂初所置;抽用福州中左二衛、福寧衛、大金千戶所軍守之,秦嶼、羅浮、官井洋胥屬焉。正統間,焦宏倡議「風濤難泊」,徙今松山之下;必復舊而後可。
--見原書卷二百六十七(「胡少保海防論」)。
·廣福浙兵船當會哨論胡宗憲
大海相連,地畫有限;若分界以守,則孤圍受敵,勢弱而危。陳緝捕之謀,能不有賴於相須乎!
愚考入番罪犯,多係廣、福、浙三省之人。通夥流劫,南風汛則勾引夷船由廣東而上,達於漳、泉,蔓延於興、福;北風汛則勾引夷船由浙而下,達於福寧,蔓延於興、泉(畫辨風色、夜窺星月,海船之長技也)。四方無賴,又從而接濟之、嚮導之。若欲調兵勦捕,攻東則竄西、攻南則遯北。急則潛移外境,不能以窮追;緩則旋複合■〈舟宗〉,有難於卒殄:此夷船與草撇船之大勢也。又有一種奸徒,見本處禁嚴,勾引外省(此輩實鑽穴鼠耳;看其作事,每每效三窟故智)。在福建者,則於廣東之高、潮等處造船,浙江之寧、紹等處置貨,糾黨入番;在浙江、廣東者,則於福建之漳、泉等處造船置貨,糾黨入番:此三省之通弊也。故福建捕之而廣、浙不捕,不可也;廣、浙捕之而福建不捕,亦不可也。必嚴令各官於連界處會哨,如在福建者,下則哨至大成千戶所,與廣東之兵會;上則哨至松門千戶所,與浙江之兵會。在浙江者,下則哨至流江等處,與烽火之兵會;在廣東者,上則哨至南澳等處,與銅山之兵會。遇有倭患,互為聲援、協謀會捕;賊勢豈有不孤窮,而海患豈有不戢寧者哉!
--見原書卷二百六十七(「胡少保海防論」)。
·浙直福兵船會哨論胡宗憲
浙東地形,與福建連壤;浙西地形,與蘇、松連壤:利害安危,各有輔車相依之勢。故初制,責浙江巡撫總督浙、直、福分哨各官互為聲援,而不許自分彼己;畫地有限,責任相聯:此廟謨所以為善,而海防之所以為固也。
愚考海中山沙,南起舟山、北至崇明,或斷或續;暗沙連伏,易於閣淺(陰沙泥濘,易於膠舟;雖兵船最輕便,未免有閣淺之失。何物島夷,亦知海道必奸人啟之也!所以通番之禁,不可不嚴)。賊舟大者,不能東西亂渡。如遇東北風也,必由下八、陳錢、馬蹟等山以犯浙江,而流突乎蘇、松;如遇正東風也,必由茶山西行以犯淮、揚,而流突乎常、鎮;如遇正北風也,必由琉球以犯福建,而流突乎溫、臺。三途窵遠,瞭望難及;須總兵官撥遊兵把總領哨千百戶等船,往來會哨(不難於標撥,第恐各哨彼此觀望耳)。其在浙江也,南則沈家門兵船哨至福建之烽火門,而與小埕兵船相會;北則馬墓兵船哨至蘇州洋之洋山,而與竹箔沙兵船相會。其在蘇、松也,南則竹箔沙兵船哨至洋山,而與浙江之馬墓兵船相會;北則營前沙兵船哨至茶山,而與江北之兵船相會。諸哨絡繹,連如長蛇;群力合併,齊如扛鼎。南北夾擊,彼此不容,豈惟逐寇舶於一時,殆將靖寇患於無窮矣。
--見原書卷二百六十七(「胡少保海防論」)。
·日本考略胡宗憲
日本,古倭奴國,去中土甚遠;隔大海,依山島為國邑。其地東高西下,東西數千里、南北數百里;九州居西為首、陸嶴居東為尾,山城居中。其國君以王為姓,歷世不易。漢時來朝者三十余國,歷東漢、魏、晉、宋、隋皆入貢。唐咸亨初,更號「日本」。國初洪武四年,遣使臣朝貢。永樂以來,國王嗣立,皆受本朝冊封。其地有五畿、七道,以州統郡,附庸之國百余。國初,十年一貢,由浙寧波達於京師。其人凶狡無信;洪武中,數為邊患,沿海設備倭以待之。嘉靖初,自宋素卿之亂,始絕貢路矣。三十二年,挾忿深入畿甸,所過劫焚;雖費朝廷百萬殲削之,然亦無大誌也。萬曆二十年,關白以華人纂奪山城君,併吞海外六十六島,大舉入寇;攻破朝鮮,擄王子、陪臣,留兵屯駐釜山西生浦:詭詞以要中朝封貢,其實寓窺伺遼左、天津之意焉。幸賴天子聖明,敕諭禁訐;萬里海防,壹戒謹備。
今考其入寇之路,其西北至高麗也,必由對馬島開洋;南至琉球也,必由薩摩州開洋:順風七日。其貢使之來,必由博多開洋,歷五島而入中國;因造舟、水手,俱在博多故也。若其入寇,則隨風所之:東北風猛,則由薩摩或由五島至大、小琉球,而視風之變遷;北多則犯廣東,東多則犯福建。若正東風猛,則必由五島歷天堂官渡水,而視風之變遷:東北多,則至烏沙門分■〈舟宗〉,或過韭山海閘門而犯溫州,或由舟山之南而犯定海、犯象山奉化、犯昌國、犯臺州;正東風多,則至李西嶴、壁下、陳錢分■〈舟宗〉,或由洋山之南而犯臨觀、犯錢塘,或由洋山之北而犯青南、犯太倉,或過南沙而入大江。若在大洋而風欻東南也,則犯淮揚、犯登萊;若在五島開洋而南風方猛,則趨遼陽、趨天津。大抵倭舶之來,恆在清明之後;前乎此風候不常,屆期方有東北風。若過五月,風自南來,倭不利於行矣。重陽後,風亦有東北者;過十月,風自西北來,亦非倭所利矣。故防春者,以三、四、五月為大汛,九、十月為小汛。其停橈之處、焚劫之權,若倭得而主之;而其帆檣所向一視乎風,實有天意存乎其間,倭安得而主之哉!
今欲禦倭,當取法於梅林公:星布水寨,截其往來;多延智士,間其所親。時出哨洋,撓其登岸;厚賞將士,鼓其敢勇。倭縱狡悍,必不能持久嶴中以自老其師,成擒必矣。
--見原書卷二百六十七(「胡少保海防論」)。
·復胡梅林論處王直唐樞
此復胡總督札也。當時俞總戎主勦、胡總督主撫,二者各有利害;故一庵詳論之。
順其請,有五利。一曰:今方海寇熾虐,殘害地方;財費靡極,公私俱困:久經四、五年來算無全策,賊未盡滅。王直自願招諭島倭,以夷攻夷,立功報效;坐令地方安堵,東南稅賦之場復舊生理:似亦便宜良計,實為利之大者。二曰:切念華夷同體,有無相通,實理勢之所必然。中國與夷各擅土產,故貿易難絕;利之所在,人必趨之。本朝立法,許其貢而禁其為市。夫貢必持貨與市兼行,蓋非所以絕之。律款通番之禁、下海之禁,止以自治吾民、恐其遠出以生釁端。至其公同驗實,則延禮有銀,頓貯有庫、交貿有時,督主有提舉、有市舶,歷歷可考。又例,觀廣、福通商行稅,在王者有同仁之政、在吾人無獨棄之情。止惟洪武十九年倭國如瑤構通胡惟庸假進偽燭,高皇帝怒以絕之;太宗以後,復宥如故。若其私相商販,又自來不絕,守臣不敢問、戍哨不能阻。蓋因浩蕩之區,勢難力抑;一向蒙蔽公法,相延百數十年;然人情安於睹記之便,內外傳襲,以為生理之常。嘉靖六、七年,後守奉公嚴禁,商道不通;商人失其生理,於是轉而為寇。嘉靖二十年後,海禁愈嚴,賊夥愈盛;許棟、李光頭輩,然後聲勢蔓衍,禍與歲積。今日之事,造端命意,實係於此。夫商之事順而易舉,寇之事逆而難為;惟其順易之路不容,故逆難之圖乃作(閩之海禁不宜嚴,亦以此)。訪之公私輿論,轉移之智,實藏全活之仁。前此侍郎趙文華、都御史鄭曉等各有建議,本兵聶豹曾有覆題,國初有「論倭書」,所以為高皇帝廢市之勸;高皇帝使假之以年,或不能不自更其令矣。三曰:開市必有常稅,向來海上市貨暗通而費歸私室,若立官收料,倍於廣、福多甚。況今海上戍額,即令事平,必欲如九邊故事,定立年例以充餉費。舊時兩浙,北起乍浦、南迄蒲門縈紆二千里,衛所、巡司各衙門兵卒約二十萬有奇,歲費五十萬有奇,各縣徵發舊額已定。見今客兵大增,何以處給?且兵荒之余,百姓貧苦,不忍加賦;若得海上□□□濟海上年例之用,則一舉兩得,戰守有賴,公私不困矣。四曰:凡海上逐臭之夫,無處無之;惡少易動之情,亦無處無之。樵薪、捕魚逞俠射利者原無定守,不得安於其業;則隨人碌碌,乃常情之所必至。使有力者既已從商而無異心,則瑣瑣之輩自能各安本業,無所效尤以為適從。故各年寇情,歷歷可指:壬子之寇,海商之為寇也;癸丑之寇,各業益之而為寇也;甲寅之寇,沙上之黠夫、雲間之良戶復大益之而為寇也;乙卯之寇,則重有異方之集矣。跡是而觀,能無治其始乎?五曰:東南鄉兵孱弱,未易練成;所調各處驍悍之卒,前事有鑑,恐為地方不測之變。況土尚各別,長技莫施;又居民久疲、思息便宜一節,縱非經久可行,亦姑為日前紓急計,其分量蓋得算多而眾心願者。
順其請有五慮。一曰:今日之請,料其情實不虛;彼之才力,亦料其足以制握諸島。何也?彼有妻子擊獄,乃其至情;又於開市,可以得利:規利而免禍,何不為之!彼稱「倭主權弱,勢分島主」;誠有是聞,誠不虛語。且倭國五畿所部並東海道十四州、南海道六州、北陸道六州、東山道八州、山陽道八州、山陰道八州及西北三島,皆不易發;惟西海道之西二、三島,慣構內地人交易。彼亦不自制舟,舟造於閩、廣,事起於我人。諸島之外,有地名對海洲,內有大唐街皆我人所居,中國貨至此息肩,入諸島尚距百里余;是以王直所與交者,不及數島人耳。彼皆腹心往來,行止可執。但慮別島聞風而至,雖有原與王直所定規約,不肯聽依揮諭;則謙導、宋素卿之事,不能必其無也。但市之有訟,雖「周禮」亦有之;苟無大禍,患庸何泥耶!二曰:古今異宜,從衛必因時多寡。永樂初定日本貢,人毋過二百;至宣德九年,復定人毋過三百、刀劍毋過三千把。其商船在海,重貨所挾,必有堅銳之隨。洪武十五年,備倭指揮林賢令陳得中邀劫入貢歸廷用資裝,致生大釁,人心滋偽;此等事,不能料其必無。況虞托始之際,尤駭見聞;只始略之,可以濟事。三曰:海中貨市,各有行商地面:浙中開市、廣省方物,或皆利其徑便,相湧而至;或彼此不相容、或龐雜不善處,致有門庭之擾。但世無無爭之地,又開集列港,不為我民害可矣。四曰:自來下海船造於廣福、陽山、梅林港等處,事無泛出;其船冬泊南紀嶼、宮前嶼、上馬溪、曲溪口等處,居有定所。舊時通倭商有林同泉、王萬山、陳大公、曾老、陳思泮六、七起,夥有定數。行之既久,射利日增,居流不一,致添地方警備;不追咎始事乎?然事局日換,法立弊生,亦是常情常理;雖大智,不能先必。五曰:王直行商海上,結合內地居民,始最親信;其於海上諸商伴,亦各推服。嘉靖三十年,申白官府自願除賊,陳思泮被其擒殺有功;然是時不肯身親出見,其深藏三窟,實非籠中之鳥。及當防禁愈嚴,內地人因生騙賴,其數不下幾萬。茲於舊恩怨不肯忘情,相構相傷,慮亦有之;但情真難昧、法在有歸,亦無不可處者。
卻其請有四利。一曰:不軌者,殺無赦。王直之為首惡,情跡未明,必待勘議的當;雖難即定,但遙據鳴冤、不行投縛,似亦有要以國家全盛之力,行擒可也、棄置可也,是為國體之正。但事幾無定局,聖人無棄人;得失相較,不識孰多孰少?二曰:海溟浩蕩,自古不能常靖。前代孫恩、裘甫、楊震、龍輔公祐、袁晁、方國珍、張郁、邵清等氣燄昌斥,只皆內地人自為;宋、元倭夷進寇之盛及本朝洪武二年、十六年、二十六年、二十七年、三十四年、永樂二年、十年、十五年、十七年、二十年、正統四年、十一年、景泰六年劇於犯順,只皆倭人獨舉。今則內外通連,公私擾甚;處以窮詰以示將來,深為本法。只事機未值,姑徐圖之,或亦施行之序耳。三曰:自賊起事迄今,前後共得首級數千。見今松江等處巢穴所留,總不上一千之數。諸司奮厲,比前精神益倍;若漸次相機追勦,不日或可全效掃滌妖氛,共舒神人之忿,乃合名義。但思事根不究,雖一時暫安,而嗜利之徒復生日後之患;此非集眾思,一人聰明有限,不能獨決耳。四曰:今日賊勢猖獗,凡敵王所愾,各知所奮,中間不無怠弱相參;然大義布昭,各已明白。今為不得已之計,恐混亂見聞致多論議,功未成而責已先歸;反不若一意絕之,且據中策。
卻其請有四慮。一曰:海上商情,安肯自已。今浙市有禁,姑且迂道廣、福,舍近易而從遠且難,日懷不便;如其絕望,必大肆奸猾,鼓動諸島增益松江等諸巢。二曰:王直妻子在係,又內險外飾;驅其立功、許其自全,以至仁待之,其肯自效乃理勢所必有。失此機會,或直惡貫而斃,則在係者不為奇貨、承應者無此才力;雖欲為此,又不可得。三曰:本朝自天順以後,海上無事,內外人□無犯者。及至嘉靖元年,偶有謙導、宋素卿之變,然止自相爭殺,非所以犯中國。蓋本朝海防,經始於洪武二十一年信國公湯和,繼葺於永樂間都指揮谷祥、張翥;正統間,又特命侍郎焦宏復為整理,嚴密貨道不通。天順以後,市舶權重,市者私行;雖公法蕩然,而海上晏然百年:此乃通商明驗。今之議者若謂王直不當宥,則可;若以市法永不當開,則恐非細思而詳考也。四曰:去年賊勢猖獗,進兵不收全效。督察趙侍郎延訪群情,故有蔣洲、陳可願之計;二人遠涉紆謀,略有次第。卻之,是棄二人而罔小醜,非所示信矣。
--見原書卷二百七十(「禦倭雜著」)。
·福建事宜鄭若曾
按福建經略之術,有百年之長策,有一時之權宜。何謂長策?修復海防舊規,處置沿海貧民得所,使不為賊內應是也。何謂權宜?今日福建之患有二:曰山寇、曰海寇。海寇乃本地之民,糾之而來,苦無兵以殄滅之耳。然欲練兵,須先料理養兵之費;費無從出,必加賦於民。夫福民不受官約束,其來漸矣;常賦之額且不可徵,況額外加增乎!吾知兵未練,而變先激矣。若非早為之所,萬一福建失守,則廣東將隔絕而不通;而浙江與福建連壤,其禍亦烈矣!與其至此時而動各省之兵馬、錢糧,孰若早聞於朝,請銀十萬兩、募兵一萬人到彼操練,不假福建之兵、不費福建之財,先將沿海通番之人與賊盡行勦滅(福建禦倭不用本鎮之兵,而往往募浙兵,必自有說也)!兵威大振,則破竹之勢,山寇不攻自平矣。由是而選練鄉兵、由是而加賦充餉、由是而修復海防舊規,以為百年經久之計,豈有不可行者乎?
--見原書卷二百七十(「禦倭雜著」)。
·通番舶議馮璋
全閩之人,無不欲通市舶者;稍寬其稅而嚴硝磺之禁,亦謀國者所不廢也。
嘉靖三十年五月初六日該都察院勘合二千六百八十五號「巡按福建」字樣勘議通海舶以資物貨一件,給事中題「要將廣東、福建、浙江三省盡許開通番舶,照常抽稅,以資國用;中間如果有益無害,亦要詳議酌處、事體停妥,使無後虞」等會議到道。但查福建地方東濱大海、外控諸番,國初於腹里軍衛之外,增置鎮、永、平、東邊海四衛、玄鍾、銅山、陸鰲、莆禧等邊海一十三所,增築邊海城垣大小五十余處,統兵十萬,費糧百萬;於外,又增烽火、小埕、南日、浯嶼、銅山五寨、玄鍾一澳、洪淡等四十四巡司:沿海設官制度森密,無非所以重邊計而防後患也。又查「大明律」內一款:「凡緣邊開塞及腹里地面,但有奸細走透消息、探聽事情者盤獲到官,須要鞫問接引起謀之人;得實,皆斬。經過去處守把之人故縱隱匿者,與犯人同罪」。又一款:「凡將牛馬、軍需、鐵貨、銅錢、段疋、紬絹、絲綿私出外境貨賣及下海者,杖一百,物貨、船車並入官;若將人口、軍器出境及下海者,絞;因而走漏事情者,斬」。又「問刑條例」內一款:「官員軍民人等私將應禁軍器賣與夷人圖利者,比依軍器出境;因而走洩事情者,律各斬為首者,仍梟首示眾」。又一款:「官民人等擅造二桅以上違式大船,將帶違禁貨物下海往番買賣、潛通海賊同謀結聚及為嚮導劫掠者,正犯處以極刑,全家發邊遠充軍」。其明刑敕法、禁諭森嚴,亦無非所以慮後患、防未然也。今若貪顧目前,一旦開稅,華夷無限、山海路通,此往彼來,略無禁阻;番人狡獪,凶悍難測。萬一乘機生事、擾亂地方,與祖宗建置軍衛、頒示律條杜患防微之意,甚不相同。職等叨居地方,利害所關,不敢輕議!又況本省四府沿海地方二千余里,汪洋無際,四散島嶼盡可泊船,與荊州、蕪湖江上關鎖去處不同。既稱通番之人,必是積年在海強徒惡少;舍命輕生,眇視官法。貨船到岸,倘不赴官、四散灣泊,躲名納稅,官府不免拘拏;因而拒捕傷人,又須調兵征勦,恐其利未得而害先至也。又如商販所來,不過胡椒、蘇木等件,民間用之不多、食之有限;販來既盛,價值必輕。二、三年後,商人無利,勢將自息;徒有開稅之名而未見開稅之利,所可預料者也。又有奸猾商人,將帶中土絲綿、段布、磁、鐵貴貨到彼番國,不換貨物,止賣金銀。回還之時,將船燒燬,潛地逃歸(其出海即可稅,不必待其歸也);徒有開稅之名而終無可稅之實,勢所難禁者也。其初,番中本無鹽硝、火藥,亦無銃砲、器具(此則不許夾帶)。後因中國之人接濟往來,私相教習,違犯嚴禁,將帶出境,以濟番人之用;如佛郎機大銃、鳥銃、手銃,為害最大。然猶懼有法網,交換未多,番人以為難得。若今明開通稅之門,略同互市之法;火銃、火藥,公然交易。得番人無用之物,濟番人有用之器(彼之器,精於中國且十倍矣);是持其柄而授之兵也。又見漳、泉惡俗,童男、幼女抵當番貨,或受其直而徑與其人而賺得其貨,或委身而甘為贅婿、或連姻而藉以富家;番華交通,一至此甚。今若大開納稅之門,直啟交通之路,生人混淆、夷夏無別;其害將不可收也。又況泉、漳風俗,嗜利通番。今雖重以充軍、處死之條,尚猶結黨成風,造舡出海;私相貿易,恬無畏忌。設使寬文科條,明許通稅;頑民藉口、勢宗擅權,出海者愈多。而私貿私易者,不過治以笞杖之罪而已。自此益無禁忌,恐其法壞於上、利歸於下,無補國計之分毫也!又查前朝舊規,如南宋末年開稅交、廣之間,然所獲止於牙科、品香無用之物,無資中國之用;元人嗜利而終啟日本之禍,末年乃有張士誠、方國珍海上之變。我國家方輿萬里,太平二百有年;聖明在上,廟堂謀猷。當為聖子神孫萬世宏遠不易之定計,不當為一時之權宜以貪小利。且夫洪武開基之初,首重海防,遷海島之居民,以絕其招引之釁;絕番夷之貢獻,以塞其往來之途。永樂以後,罷海運而開會通之河;宣德年間,棄南、交而杜雷、廉之道。至如高麗通貢,不許泛海於登萊;琉球來王,示必嚴兵於福海:此皆我聖祖、列聖用意之深,而於今可以三思者也。又今防海人員,咸苦哨捕之役;百計謀脫,常思逃去。今見交通之法既立,疏怠之心漸生,武備不修,坐安歲月;而窮山絕島之夷聞風遠來,致生他變,不可阻遏。廢先朝世守之規,恐其一壞而難復;生後人無窮之釁,恐其既開而難塞。職等再三思惟,委於事體有礙;與浙江、廣東所議,俱各相同。謹議。
--見原書卷二百八十(「馮養虛集」)。
·禦倭五事疏屠仲律
一、絕亂源。夫海賊稱亂,起於負海奸民通番互市。夷人十一、流人十二、寧紹十五、漳泉福人十九;雖概稱「倭夷」,其實多編戶之齊民也。臣聞海上豪勢為賊腹心,標立旗幟,勾引深入;陰相窩藏,展轉貿易:此所謂亂源也。曩歲漳、泉濱海居民各造巨舟,人謂「明春倭必大至」;臣初未信,既乃果然。故禦盜之標,在腹里防守;弭盜之本,當邊海制之。邊海諸處,漳、泉、福為始,而寧、紹次之。其一,禁放洋巨艦;其二,禁窩藏巨家;其三,禁下海奸民:三法者立,而亂源塞矣。即使舊賊未盡殄滅,然而後無所繼,其勢自孤(倭寇之擾,以土人為之窩王;浙、直為然,而閩為甚);退無所歸,其情知懼:與今日往來自若者必不同矣。
二、防海口。夫海固涯涘無際,然賊泛海來犯,放洋則衝濤、入口則起陸,非可絕險而徑渡也。故其往來所由出入,可設險防拒者。姑自浙東西、大江以南濱海數郡言之,入平陽港,則近金鄉;入黃花澳,則近盤石而逼溫州;入海門,則越新河而寇臺州;入寧海關、入湖廣頭灣,則窺象山、定海而瞰寧波;入三江口,則搖尾於紹興;入鱉子門,則垂涎於杭州;入乍浦硤,則流毒於嘉興;入吳淞江,則犯松江;入劉家河、入七丫港,則寇蘇州:此其大勢也。中間經行,或潛形於馬跡山、或遁跡於大七洋及大小衢、上下川,則其要害也:此沿海諸郡之通患也。故守平陽港、拒黃花澳、據海門之險,則不得犯溫、臺;塞寧海關、絕湖頭澳、遏三江之口,則不得窺寧、紹;把鱉子門,則不得近杭州;防吳淞江,備劉家河、七丫港,揚威馬跡、大七洋、大小衢、上下川諸險,則不得掩蘇、松、嘉興。此皆險地,一處失守,蔓延各處;不可以彼此分、遠近異也。且賊長於陸戰、短於水鬥,以其船不敵而火器不備也。在我宜用所長、棄所短,則莫若恃海舡。請以見在把總舡只,通行查齊;不足,則令福建如法添造,或即令沿邊地方買補。每大小舡百隻或五十隻號為一■〈舟宗〉,募以慣習柁工、水梢而充以原額水軍,於前諸海口各量緩急,以為置船多寡。又為遊艟數■〈舟宗〉,分佈上流,往來要害。海軍芻糧、衣甲之給,比陸軍加優。令其更番巡邏,併力捍禦;來遏其衝,去擊其惰。責以毋令賊入,賊入而力拒;有功者陞賞,其失備者重究:此禦寇之長算也,故法不可不厲也。臣聞倭之入也,豈盡無軍之患!蓋有有軍而移入便地者矣,有失於巡哨者矣;甚有買渡報水,受其鉤餌者矣。若此,則地方奚賴焉!夫百處守之,一處失之,無益也;千日防之,一日疏之,無益也:事在督、撫及海道諸臣明信其賞罰耳。
三、責守令。夫荷戈戟、載介冑、爭鋒死刃者,將士之能也;保封域、固郊圻、全境安民者,守令之任也。今之守令,不肖者,棄城守走矣。其賢者,大率遇警,則嬰城守耳(非但倭寇,即以禦劇賊亦然);其關廂村落,委之無可奈何。夫城之外,獨非赤子乎?且邊海孤城卒然無備,猶可諉也。腹里巖都、江南奧壤,虜非可長驅而卒至者;顧不能設險預防,使徜徉去來若履無人之境,則國家建邦設邑、張官置吏,將焉用耶!自今江南守令之職,當以訓練士兵保全境土為殿最;仍敕吏部:凡遇沿海守令員缺,必慎擇其才且賢者然後授之,庶保障足賴耳。
四、議調發。近日徵調各處兵民,遠近四集;徐、邳、山東、永、保、川廣及軍門編調各府義勇,無慮數萬。然師老財殫,竟不見膚功之奏者,臣請指諸臣不善用兵之弊陳之。夫古者用兵,潛機密計,電馳霆擊;進退倏忽,妻子莫聞:所以能有成功也。今則先發後行,剋期始動;前軍未啟,而先聲已聞:其弊一也。古者名將,算不百勝,不敢輕動。今也謀不預成,計不先定;冥行突進,動陷伏中(倭奴最善用伏,即一、二人皆有伏):其弊二也。守不據險,屯不列要;奔急救難,賊逸我勞:其弊三也。法曰:「夜戰聲相聞,足以相救;晝戰目相見,足以相識。歡愛之心,足以相死」:言兵之貴熟習也。今也兵不專一,主客雜聚。卒遇狡賊,易衣變飾;突然來前,不能別識:其弊四也。兵無素統,將不預設;一遇有警,卒然命官。本以烏合之人,帥以未經識面之將:其弊五也。夫三軍之眾,所以冒白刃、蒙矢石至死而無敢卻顧者,威行之素也。今法令姑息、紀律不肅,進有必死之恐、退無伏鑕之慮,是以畏敵而不畏將:其弊六也。地形不習,險易不識;趨利不及,避難不早:其弊七也。糧糗不儲,料理不周。遠兵勞役,撫恤未至;枵腹待爨,窮愁思歸:其弊八也。士不精選,勇怯無辨;前擊後解,讙然而散。雖悍夫勇士,或以無援而力屈、或見先奔而膽喪:其弊九也。地狹人眾,不能旋轉,互相排擠;雖有勇敢,無以效其所長:其弊十也。十弊不去,雖頗、牧操刃,賁、育執戈,莫能濟矣。近日汀州如賴百戶兵敢死先登,足當一面;以不善用之,使頭領陣亡,軍士逃遁。如此,則徵兵雖多,亦何益哉!夫賊非有遠略大誌,約束號令;不過群聚為奸,利在貪淫耳。所以制禦之,則非兵少之憂,而實寡算之患。蓋欲防盜者,必知盜情;欲制盜者,必存盜心。故必詳謀而熟計之,然後成功可期也。
五、作勇敢。沿海如沙民、鹽徒、打生手及村莊悍夫,皆勇敢可用。然多樂效用於私室,而不樂報名於公家;何者?以公家勢遠而文繁也。豪民以之保村里則有余,以之充行伍則無益;何者?以行伍之多而心力渙也。然則順其情、相其宜以振作鼓舞之,必有術矣。乞敕下各該有司通諭豪家大族及里巷豪傑各為身家,併力拒守;其有能團結鄉民、保固村鎮者,先與免其糧里押運重役及均徭一應雜差,獲功者一體陞賞。其有願受文職,審其果能保障一方及斬首十顆以上,民得比輸粟例入監;係有職役者,並得起送赴部,與本等常選陞授。閭里之人,並得以其功累增至赴部實選;其不願官爵者,則重給賞優恤之:或亦制賊之一策也。近蘇、松、嘉、湖之民,常有糾集智勇,乘賊怠玩或掩其昏暮,間能殺賊,奪其輜重,隨為官軍劫其財而奪其功。夫居民出百死之力,卒被劫奪,曾不獲分毫之報;不亦激眾怨而失民心乎!又有村民團結,自相防護,誌在全家、保妻子耳;有司輒謂其能,遂報名入官,以致人各畏避,不敢復謀拒賊:此又沮民之氣而抑其忿也。請諭地方官:凡義民不願在官者,不得一切附報;且嚴禁官軍,不得攘奪民功:則民見利而動、無畏而奮,將各思所以自效矣。
--見原書卷二百八十二(「屠侍禦奏疏」)。
·條處海防事宜仰祈速賜施行疏王逈
臣惟「春秋」之義,每嚴於華夷之限;而祖宗之制,尤重於倭寇之防。國初,於沿海要害處所設立衛所、分佈兵船,武備振修,規制詳密;自非通貢之國、互市之地,夷人、番舶俱絕往來:以故海濱之民安生樂業,亦賴無內奸以勾引之也。邇來漳、泉等處奸民倚結勢族,私造雙桅大船,廣帶違禁軍器,收買奇貨,誘博諸夷;日引月滋,倭舟聯集。而彭亨、佛郎機諸國相繼煽其兇威,入港則佯言貿易,登岸則殺擄男婦;驅逐則公行拒敵,出洋則劫掠商財:而我內地奸豪,偃然自以為得計。如去歲倭船三十余隻、統領倭賊數千久泊泉州之白沙,所過一空,聲震城邑;寧波賊首則身穿緋袍,直入定海操江亭,而官軍閉城求哀、不發一矢。即今各島諸夷窺我淺深,愈見猖獗:非獨有損國體,而將來之禍更有不可言者。臣仰叨重寄,豈敢延度歲月,養成廱疽!竊以內奸若清,外寇自杜。但人心懲創之余,事體倍難展布;奸窟盤踞之久,法制未易祛除。臣巡歷福省,節行禁約,許容自新;而泉州畏罪之徒,則預有造為訛言,嚇民驚竄者矣(申嚴海禁,閩省士紳俱所不便,必將造飾阻撓)。臣恐後之阻撓行事者,不止此也。除戰守之具、譏察之條,已督同兩省各官晝夜經理,漸有次第。惟海防軍機,關繫緊切;反覆參酌,妄意可行者,謹列十條。伏乞敕下該部再加查議,速為題請施行。
計開--
一、申明律以正刑誅。臣查得海賊之種有二,有劫掠而不通番者、有通番而兼行劫掠者。其潛從他國則為謀叛,其擾劫中國則為強盜:均之罪惡貫盈者也。自昔年查勘之後,誤認奸宄為平民、安養俘虜於善地,而任事殺賊之臣幽禁重獄;中國之威遂挫,夷寇之勢日張。今後番船突入,勢必加兵逐捕;但恐各該將士懲鑑覆轍,臨一遲疑,關係匪細。況漳、泉之人,父母衣食盡在此中;倘致克捷,必有借前議以陷人者:此臣所以不得不預陳也。合無敕下該部參詳無異,行臣嚴令參將備倭等官:遇有前項番船突入為患、於法不許互市通貢者,即時會兵驅勦,生擒人犯鞫問明白,聽遵照「謀叛強盜」之律奏請處決,梟示沿海;庶幾內奸寒心、外寇屏跡,而將士亦無反坐之慮矣。
一、定新例以嚴接濟。臣訪得夷寇在海,勺水、斗米仰給內地(接濟之名,於今閩海猶未組也);若岸上之人不行接濟,兼有我兵相持,勢必坐困遠遁。奈何濱海頑民圖賊厚利,從而販取柴、米、酒、肉以饋之,打造鎗刀、鉛銃以助之,收買違禁貨物以資之,飾送娼優戲子以悅之!每覘官兵動靜,則星火走報;官府密令哨探,則退避不從。寧殺可愛之身,而不忍背不可附之賊;究其情罪,尤甚通番。但查歷年明例,止嚴「通番」之條而不及於接濟;蓋彼時此風尚少,未便奏聞。即今接濟之奸已遍於漳、泉、寧波矣,而可不嚴定法制乎?合無敕下該部再加參詳,比照「前往番國買賣、潛通海賊同謀結聚及為嚮導劫掠良民者,正犯處以極刑,全家發邊衛充軍」事例,特為題請增入;轉行都察院榜示沿海地方,以杜接濟。至如居民數少、孤懸海隅慮與賊通者,聽臣行各該有司遷移內地,量為處恤;庶幾情法兩盡,而夷寇無資矣。
一、懲首惡以絕禍本。臣訪得漳、泉各澳之民,僻處海隅,俗如化外;而勢豪數姓人家又從而把持之,以故羽翼眾多、番船聯絡,遂貽東南莫大之害,斷非從容文法可以坐消。臣身任其事,怨讎固所不避。但「春秋」之義,重誅首惡;而漢吏之良,貴去大甚。殺一人而千萬人懼,必雷霆之威擊搏自天,而後下土之民竦然斂惡。昔年太倉州秦璠、王艮之變,時有崇明耆民交鬥煽禍;已而逮捕至京,悉置於法,即今一十余載海波不揚:此天威特擊之明驗也。合無容臣先以利害曉諭各該通番勢家:如肯自逐黨羽、拆毀船隻、屏絕奸路,則以前罪惡,姑免搜求;如仍前勾引倭夷,查究明實,一面先行拘繫、一面具由奏聞,即遣官拏解京師明正典刑,以警其余。臣亦得仰竊余威,禁伏奸宄矣。
一、照邊例以便發軍。臣查得沿海衛所並守寨軍人,多有壯健可用者(撫軍之疏,前賢多有論奏)。但管領官員畏避損軍之罪,遇有寇警,不敢輕發一卒;以閉城坐視為保全、以募民代戍為得策,姑息各軍,無異驕子。已而賣放挾制,情弊日繁;使國家百八十年養軍之費,竟成虛名,良可嘆也!臣奉命經略海防,欲洗積弊而新之,勢必選將練兵,依法調遣;若損軍之令不寬,則將領之氣常怯。近因北虜猖獗,言官亦議寬前令;凡官軍與虜對敵,奮勇血戰致有殺傷者屢,該兵部酌量上請,俱蒙恩貸優恤。今倭夷慄悍,不減北虜;兩鋒相交,豈無損傷!殺民兵數百,則若罔聞知;調軍人幾名,則上下掩蔽。夫民與軍皆國家赤子,軍不可損,而民獨可損乎?合無行下該部查刮各邊事例,擬議題覆。遇有前項損失,聽部領官以功准折;既可鼓力戰之氣,亦足絕蒙蔽之奸。
一、審機宜以調客兵。臣聞騏驥日馳千里,捕鼠則不如狸狌;言殊性也。浙人素稱懦弱,聆倭夷劇寇之名,則懾駭奪氣;而閩人輕悍習水,喜於搏賊圖財。都御史朱紈昔年用之以平雙嶼、南麂之寇,海患幾息。已而閩兵久戍,約束無人;中間乘機為盜及窺路行劫之情,難保必無。然兵者不義之徒,惟在將領駕馭何如耳。臣於浙江沿海衛所軍余通行挑選精壯,候大小戰船造完,分佈訓練,將來亦自可用。但以未嘗之兵抗方張之賊,臨敵退怯,誤事匪細:此臣所以不得不參用閩兵也。即今在閩造船,就於福清等處地方雇募慣戰兵夫,行委將官統駕往浙。每船添撥本處軍余一半相兼防禦,操習閩人長技;經陣數次,膽氣日壯。一年之後,閩兵可減其半;二年之後,閩兵可無事調用矣。近該言官建議,良亦有見;而兵家機宜,實難遙執。較量利害分數,利多而害少者,守之可也。合無容臣便宜區處;如其不效,何敢辭責!
一、嚴會哨以靖海氛。臣訪得番徒、海寇往來行劫,須乘風候。南風汛,則由廣而閩、而浙、而直達江洋;北風汛,則由浙而閩、而廣、而或趨番國。在廣,則東莞、涵頭、浪北、麻蟻嶼以至潮州之南澳;在閩,則走馬溪、古雷、大擔、舊浯嶼、海門、浯州、金門、崇武、湄州、舊南日、海壇、慈澳、官塘、白犬、北茭、三沙、呂磕、崳山、官澳;在浙,則東洛、南麂、鳳凰、泥澳、大小門、東西二擔、九山、雙嶼、大麥坑、烈港、瀝標、兩頭洞、金塘、普陀,以至蘇松丁興、馬跡等處:皆賊巢也。祖宗之制,分佈兵船,會哨夾擊;我有首尾相應之勢,賊有項背受敵之虞:以故不敢盤踞。邇因水寨虛設、會哨不行,而賊始無忌憚矣。臣於閩、浙海境量調兵船哨守,漸修舊制,賊或潛遁。但恐南聚廣潮、北突蘇松,出沒外洋,流毒未已;或有「以鄰為壑」之議。合無行下該部移文兩廣軍門、南直隸巡撫操江衙門嚴督將領,一體哨探逐捕;賊既失巢,終當散滅。
一、選良吏以清盜源。臣聞漢臣治渤海之盜,不在於勝之,而在於安之(治通海之盜,尤宜加意輯馭,與治平民有別)。蓋亂民難以急理,而任法不如任人也。漳、泉地方,如龍溪之五澳、詔安之梅嶺、晉江之安海,誠為奸盜淵藪;但其人素少田業,以海為生,重以不才官吏科索倍增、禁網疏闊,無怪其不相率而為盜也。為今之計,必須選用良吏,正己率物,隨事決機--內存撫字之心,以蕩滌煩苛;外操嚴密之法,以發摘好邪:庶幾悍惡之俗漸次改革。否則,海濱之禍,難塞其流。合無敕下該部將前項地方官員,加意推選:遇漳、泉知府員缺,以行能出群、宜於民俗者充之;龍溪、詔安、晉江知縣員缺,以新科進士才識敏達者充之;其兩府佐貳及同安、惠安、福清、福寧州縣正官,俱選擇科目人材。被論改調之徒,不得參用。各官在任,果能弭盜安民、卓有成效,聽臣等薦揚拔擢;其有繩禁勢豪、枉被謗議者,亦要該部體察保全,以便展布。如此則漳、泉安,漳、泉安而兩浙亦安矣。
一、布寬令以收反側。臣聞海洋之賊,難以兵窮,可用計碎。宋岳飛之破楊麼,以賊攻賊也。臣遵照敕諭,已遍示「脅從賊犯准令投首,及擒獲疑似之徒,悉從末減」;冀離賊黨。近聞積年渠魁如寧波之王直、福清之李大用飄泊波浪,俱有首丘之思;但自知罪犯重大,狐疑莫決。若奉有明命,密遣親信招之,許其束身歸投;或擒獲別賊解官,待以不死:來則可收為用、不來可坐消狂謀,未必非制勝之一策也(思質爾時即欲招來王直。其後胡梅林乃用此策)。至如福建濱海之民,多有慣充捕盜,屢次通番;究其機智膽勇,反過於賊。即今或問罪見監,或帶案逃避;見臣至日,亦皆有「殺賊求贖」之情。若質其妻子,宥而使之;彼既喜於疏放,決可得其死力:眾皆援以圖歸,而從賊之路益以寡矣。合無俯念軍機緊重,難與尋常操法者並論;特行該部,容臣便宜招撫。賊或執迷,自當相機勦捕,以昭國威。其捕盜不法之人,酌量情罪,暫聽臣收取立功;如無勞效,仍照原擬處置。
一、議稅課以助軍餉。臣聞海防久廢,雖官吏因循之罪,亦錢糧牽制之由。軍門新設,凡興造、募兵諸費仰給有司,終非久計。先時,南贛用兵,都御史王守仁奏收鹽稅,蓄積饒裕;至今軍國賴之。臣查閩、浙地方,少有遺利在民;惟漁船納稅,公私兩便。何則?國初立法:寸版片帆,不許下海;百八十年以來,海濱之民生齒蕃息,全靠漁樵為活。每遇捕黃魚之月,巨艘數千,俱屬犯禁;議者每欲絕之,而勢有難行、情亦不忍也。與其絕之為難,孰若資之為用!合無容臣行兩省守巡海道等官將前項船隻盡數查報,除小者不稅外,其余酌量丈尺、編立字號,量議收稅,民自樂從;既可稽考出入,亦得少助軍餉(既籍其出入,不但可以稽其奸弊,亦可用為我之耳目)。又有漳州南河、月港等處歲收橋房課稅,類欠申報本府;平和、長泰、漳平各縣食鹽俱自泉州府浯嶼販賣,若照福安縣鹽運分司事例,得人查理,俱有小補。亦乞併行議處,以備海防經費。
--見原書卷二百八十三(「王司馬奏疏」)。
·倭夷容留叛逆糾結入寇疏王逈
臣聞東南之倭寇,猶西北之匈奴。狙詐猛勇,強不可禦;乘風迅速,來不可測。故我朝備倭,北自山東、南抵閩廣,規畫經制,不減西北;且嚴通番下海之禁、明十年一貢之規,使常修舉不失,豈有邊患!但數十年來事皆廢弛,番商、海寇俱至浙洋;寧、紹、蘇、杭奸宄射利之徒,接濟交通,勾引貿易。自嘉靖二年宋素卿入擾之後,邊事日隳,遺禍愈重。閩、廣、徽、浙無賴亡命潛匿倭國者,不下千數;居成里巷,街名「大唐」。有資本者則糾倭貿易,無財力者則聯夷肆劫;巨室為之隱護、官府惟務調停,日就月將、年深歲積,識者固知有今日之變矣。臣詢訪在海賊首,約有百人;其雄狡著名者,徽州王五峰、徐碧溪、徐明山、寧波毛海蜂、徐元亮、漳州沈南山、李華山、泉州洪朝堅:皆廣佈奸細,包藏禍心。計算則未能就擒,捕急則遁逃無跡;雖恃海洋遼闊,亦由倭國為之淵藪也。
節據被虜在倭歸人供稱「日本酋長請有入貢勘合得行,則利歸於上。今各倭私自貿易,利歸於下;彼中酋長甚是不樂,嘗禁各倭不許東犯。昨劫黃巖去者,多被擒殺;今春關隘亦加嚴禁,曾追回倭船二十余隻,並審擒獲賊首李哪噠」。亦稱「渠魁沈南山等安住倭國,分遣其黨同倭入寇。此輩不除,海無寧日。若差人曉諭國王,定將各逆並島夷勦遂」。此雖得於賊虜之口,未可輕信;而國王感恩慕義之心,亦豈盡無!查得永樂年間倭夷入貢,又有倭寇犯邊;令來使追捕,得倭賊若干,許以彼國之法治之,以次蒸死。數十余年,海洋平靜。海道副使李文進屢次議呈,欲臣具請特旨,或北行朝鮮、南行琉球轉諭彼國--及令布政司咨行,述其許貢之由,勉以藩屏之義;令將中國逋逃盡搜起發,嚴禁各島不得出關,庶使賊勢日孤、兵力可逞。但恐夷性叵測,國體攸關,未敢遽陳。即今警變異常,正多方圖濟之日;伏乞敕下禮、兵二部再加查酌擬議,務求事體穩便。特為題請施行。
--見原書卷二百八十三(「王司馬奏疏」)。
·再上內閣書張瀚
入境諮諏時事,山猺、海寇縱橫四出,獸聚鳥散,叛服無常。蓋自昔仁化之所不覃、威武之所不讋,由來非一朝夕;而於今為甚。則以兵力日薄、兵食相須,而頻年財用匱乏,計歲入之數不足以供額設之需;即有調遣,又將何以為計!
今海寇之黠,莫曾一本若。頃徵三參將之兵、備四萬之費,主帥不親統領,眾將各一其心;失律喪師、損威虛費,欲再整已無備矣。不得已,調取西鎮俞大猷前來,暫攝東事;頗聞將士歸心,賊亦素憚。日下理舟航、括糧餉,申嚴號令,查覈行伍;至日將併力滅賊,不敢不殫竭心力,仰答明命。但茫洋巨海,追逐良難;成功與否,不敢逆睹也!
--見原書卷三百(「張元洲集」)。
·又上內閣書張瀚
嶺表自為一天,風聲氣習,敻異他處。人嘗謂「兩廣盜如落葉,隨掃隨落,蹊徑無光潔之日」;真切喻也。良由滄海渺茫、林箐深遠,易以伏匿,難於驅除。人本惷悍,株引勾連,一呼四集。又聚散倏忽,暮而剽掠,不知其為民;朝而耕犁,莫辨其為盜:何忌憚而不為(今賊之難別,亦以此)!然自明興以來,假借名稱、雄肆山海者,幾十百人矣;卒罹鋒鏑、正典刑,小者捕滅、大者征誅,率無苟延五、七年者:而卒不戒,則其性、其習,信殊異不可解也。
方今東省山猺、水寇從橫雜遝,雖殺戮無虛日,而亦不知畏。其尤黠悍者曾一本,頃緣主將不統兵、偏裨持異見,我軍氣慴,虜得長技;失律喪師,本自輕敵寡謀,非必賊有勝算也。此時聞已東騖潮陽,本賊故穴;俟其定泊,然後可圖。俞大猷力任其事,將士舟航稍稍整搠,一鼓成擒。尚籌畫於萬全之後,度此釜魚鼓鬣,終當就烹,不足攖廟堂之慮。但西省亦苦山賊,俞將之東也,議者謂為「耘人之田」,意不甚愜。不知大征之費,非二十萬不可;近歲軍門糧餉不足供額設之兵,二省貯積皆匱,無已將請發內帑。審時度勢,尚落落難合;斟酌緩急,豈敢顧彼遺此!蓋撫、按各有所重,總督兩地關心,意見不能盡投也。
至如嶺南有始興、二源遺孽,嶺西有羅旁、淥水負固,府江有西岸峒寨出劫,海上有林道乾輩數夥。妄意好生惡死,人所同心;此輩誠愚,豈無一隙之明(此時曾賊強於林賊,其後曾敗而林竟不可得)!亦由互相疑畏,招者每誘而殺之,縱欲悔罪向化不可得。今將責成合屬覓取間諜之人,往示朝廷威德。又值新皇赦宥萬方,無論盜賊、猺獞,悉聽撫處;為兵為民,各適其願。深山窮谷自安耕鑿者,苟無犯於地方,悉不加征;遠近並許自新,開誠布公。深懲既往貪功殺降故習,稍稍有見信來降者,終不盡然;姑以養威蓄銳,俟恩信既行,察擇強梗間一出擊,即力並事專,庶可示警:是或一道也。
頃聞譚二華有薦進俞大猷共事之疏。此時方區畫勦賊,將士帖然心服,賊黨畏讋求降;一月以來,鼓舞招來,漸可幾望成效。蓋其人久習水戰,老猶矍鑠;若即取去,有臨敵易將之忌,地方益無所恃。縱使郭成猝至,安能遽諳地利、得人和!如此,賊益蔓延,不可收拾矣。展轉思惟,萬不得已,具疏但乞暫留,終此曾寇之役;必不久淹,以妨京營大計也。
--見原書卷三百(「張元洲集」)。
·與殷石汀論倭賊高拱
廣東事理,前已略言其意,想達左右。茲城池既復,勦倭報捷,良可喜也。然倭尚可平,而地方之賊難於卒滅;地方之賊不可滅,固倭之所以來也。而地方之所以多賊者,實逼起於有司之貪殘,而養成於有司之蒙蔽;及其勢成,計無所出,乃為招撫之說,以苟且於目前。於是我以撫款彼,而彼亦以撫疑我。東且撫,西且殺人,非有撫之實也;而徒以冠裳、金幣、羊酒宴犒,設金鼓以寵與之。有司將領固有稱賊首為「翁」,相對宴飲,歡笑為賓主,而又投之以「侍教生」帖者(事體如此,誠為可恨)。百姓之苦如彼而賊之榮利乃如此,斯不亦為賊勸乎(當使為賊者知賊之害,則自能解散。當今流賊,但見其利也)?奈之何民之不為賊也!而廣之遍地皆賊,實由於此。今幸有公在彼,必須痛勦一場,使諸山洞、海洋之賊皆就殄滅;然後撫恤瘡夷、休養生息,乃稱平定。不然而猶徇故事,恐日復一日,廣非國家有矣。昨已令本兵覆題發銀兩招浙兵以副公之用,其伸縮操縱,任公便宜行之,他人更不得以阻撓。公其為皇上整頓此方復如當年之舊,是不世之功也。陳奎、劉穩已皆用之廣東矣,蘇愚待有副使缺補之;其他尚有當更置者,不妨見教,即為處也。至於征勦之事,尤須將領得人,乃可奏功。廣東自大將偏裨而下,果孰可用當留、孰不可用當去?何人可待?孰宜於彼、不宜於此,孰宜於此、不宜於彼,所當更調?可即奏上,當擬行之。有將、有兵、有糧,則賊平有日矣。然僕所以急急於此者,尤有深意。夫廣東之敝極矣,整頓而使之如舊,亦甚難矣!非公在彼,孰能經略(文襄真肯用任事之人)?非僕在此,孰肯主張?故整頓此方,必當在此時也。過此以往,但少一人,事必無濟;廣東終無寧日矣。公有雄負,成此不難;時不再來,可不念哉!冗中放筆蕪論,不能盡意;惟照亮千萬!
--見原書卷三百二(「高文襄公文集」)。
·總督閩廣初上本兵勦撫曾林二寇書劉燾
此時廣東巡撫為熊鏡湖(桴)、福建巡撫為塗任齋(澤民)也。
本職於四月二十一日已履任矣,訪得嶺南之寇,其嘯聚成群者,不可勝紀;而所向無前,諸將莫敢攖其鋒者,惟曾一本、林道乾二寇而已。破軍殺將、掠地攻城,稱雄海上,今已多年。茲欲建蕩平之績,若視之太重,則重敵者無成功;視之太輕,則輕敵者多敗。況曾一本飄泊海外,風濤之險惡、火器之利鈍、島嶼之穴窟,皆彼所素長;今將未練之兵而擒必死之寇,輕舉妄動,此繆參將輩之所以見擒於敵也。
其在今日,鄙人奉命專征,若不審度彼己之勢、較量於長短之間,少有疏虞,傷重損威,關係匪細。自予忖之,曾、林雖二草寇,亦當以名將待之,而後可成擒也。何也?昔者司馬懿之待孔明也則無勝算,亦惟以糧計之;雖六出祈山,竟以乏糧而退。況曾賊之在海上,糧餉有限。使吾接濟之嚴禁,則人多而食有不繼、人少而力不能支;使脅從之誅寬,則求生之黨散,而彼此之心離。兵法所謂「算彼所短、用我所長」者,此也。不三、兩月,而曾賊不成擒者,吾不信也。昔者韓信得齊,請以假王;而張良附耳躡足,即以真封之。今林賊挾曾賊之勢以乞撫,正韓信王齊之時也,即當以撫應之。俟曾賊既平之後,如果傾心向化,待以不死以全軍前之信,亦可也;倘或反側不安,再為雲夢之舉,亦未為遲也。不然,使二賊合謀同誌、并力以抗王師,則閩、廣恐無寧日矣!兵法所謂「伐敵人之交」者,此也。會賊既擒之後,而林賊不授首於麾下者,吾不信也。予之所謂「待草寇以名將」者,蓋以此耳。若不決機於未戰之先,而浪戰於風濤之內,臨戰求勝;雖勝,亦倖也,而況未必能勝乎!茲蓋智將勝而後戰之略,嶺南平定之機,其陣前進止固難預擬,而取勝長策,不得不為之素定也。
--見原書卷三百八(「劉帶川書稿」)。
·再上閣部諸老計平嶺南賊寇書劉燾
嶺南地方去京甚遠,事多寡實;其山賊之嘯聚、海寇之流劫,不止曾一本、林道乾諸賊而已。日前所用之兵,新集未練,紀律欠嚴;是以潮州有侯知府之羞,惠州有周雲翔之變。其狼兵則調遣後期,老弱充數;賊勢軍情,大略可知。本職冒茲重任,非不欲滅賊朝食,以對上下之望;顧嶺表時勢如此,必須乘機搆會,謀乃萬全。若不較量於彼己之勢以定撫勦之機,則亂民如繩,解紛尤難。
至於山寇,不難於平作亂之賊勢,而難於定喜亂之人心(嶺南奸民,每養賊以為生計);必先省諭而後可以進兵,亦惟分別善惡以散其黨、用賊攻賊以消其勢、擒其首惡以正其法,撫勦並行,以求人心之底定而已。
至於曾賊,不慮彼之能戰,而慮彼之能逃。況閩、廣夾攻,道里有遠近、風潮有順逆、將士有主客,必先會兵而後可以進戰;使曾賊不逃而戰,則兩省之兵力既齊,而一鼓之全攻可收。如果海面江洋則嚴接濟之近、寬脅從之誅--況颶風時作,船隻日見其損壞;硝磺不濟,火器日見其銷毀;糧食不足,黨類日見其散亡:雖智者不能為謀,而況區區之一曾寇乎!但恐逃遁出海,不免合兵追逐;使彼奔走不暇、虜掠不得,久而食竭亦亡。但恐海外之戰不免曠日持久,殫力費才,而收功頗遠。
其在今日,惟在裕糧餉以足兵食、厚賞格以作軍氣。仰伏皇上威靈、廟堂指授,而海邦之寧謐可期矣。
--見原書卷三百八(「劉帶川書稿」)。
·約會二省巡撫破將官退縮書劉燾
自古海上之戰,全仗風潮;今進戰之令屢下,而諸將乃以風潮不便為詞。塗巡撫所報王詔居西南、俞李居東北;辰下西南風多,賊之不能近詔,猶俞、李之不能近賊也。果如所見,若必待東北風而後戰,是利於俞、李而不利於王詔也。二將亦當乘潮順浪,風便則行、不便則止(水戰若居上風,如鷹隼之盤烏雀);十數日之內,自可居賊上風,約王詔之兵而共擊之,有何不可!何必株守東北以待風!
駕言於待風者,非待風也,待賊遁也。若東北風發,賊必乘風而遁;曾賊開洋之時,乃諸將進兵之日(驅逐之兵,可以尾擊;合勦之師,安可遙送)。何也?此賊一遁,船隻大小不同、篷桅新舊不一,人心渙散不齊,中間有從者、有逃者、有奔走不能前者;我兵自後追之,擒斬數百,勢所必有。如果天心厭亂,曾賊打入此網,亦未可知。萬一所謀未遂,跳浪出洋,其前功亦足一捷之報,而曾賊有「死亡未的」之傳,且為諸將完此日前之一著耳;其余又作第二出也。故曰「諸將之待風,非待風也,待賊遁也」。若使賊遁西南,近則高、雷,遠則安南;縱使諸將追至安南斬之,則耳目聞見之所不及,孰肯信之!若賊走東北,近則閩中、遠則浙中,皆係中國之地,隨處有接應之兵;果能擒斬,則廣、福當事者未暇知,而傳者已達都下矣。故曰「乘潮順浪居賊上風,不惟賊不能逃,而成功可必矣」。
以大勢論之,與其追勦於既遁之後,孰若夾勦於未遁之先!看得曾賊二次東犯未遂所謀,其勢可知矣。使諸將同心協謀、并力夾攻,集此諸將之兵力,乘此一鼓之氣機,而蕩平之績可立待也。若必俟賊之遁而後擊之,彼前此後,參差不齊;島嶼大小,停泊不便。其戰也,未必如今日之夾攻;其追也,未必如今日之齊驅:不過延捱歲月,以免鋒鏑之危而已。
若以食算之,況彼到處則掠,因糧於敵;我兵一米一粒,仰給於官。追逐愈遠,糧運益艱;兵憚於遠征,氣竭於三鼓:其成敗利鈍,未可知也。故曰「與其追勦於既遁之後,不若夾勦於未遁之先,使賊走西南不如東北」者,非無見也。
況此舉,在廣中造募船兵,可謂大學;在閩中,亦謂之惓土重來矣。若不際此時以滅此賊,聽諸將以襲舊套、縱賊而逃,本院部責任之重,罪自難諉;各撫、鎮經營之勞,又置之無用之地耳。當以此諭諸將,一以破其觀望之奸、一以考其制勝之略。若曰「錢糧不足」,在福省則福省支給、在廣中則廣中支給;凡有借貸銀兩,通候事寧之日,本院部一一奏請補還:庶免臨敵不致缺乏,而軍士不得而推諉耳。煩為省諭諸將,協謀共濟;庶九重之望不孤,而三軍之罪可免也!不然,國典俱存,孰敢輕貸!
-見原書卷三百八(「劉帶川書稿」)。
·答熊鏡湖自悔誤用王詔書劉燾
承教謂「王詔居傲,抗令退縮」;不知彼時臺下何所見而以兵權付之!其在今日,大事幾於垂成,臨敵難以易將;摽心追悔,將何及乎!
邇來令牌已三遣矣,而詔屢請郭成以自代,則其誌可識矣。況閩師久待,進戰至三;廣兵不來,終有後詞。萬一曾賊西遁,而王詔非見任之將,抑將誰執其咎乎?臺下付託不效,不得不為之慮。為今之計,亦惟嚴督郭成挑選精兵,連夜登舟,以濟目前之急;再將奏帶諸將發潮,以助陸路之戰。出此,別無長策也。
愚嘗謂天下之事,每同形而異情;而好勝之心,多遂非以文過。且如臨陣退縮者與相機行兵者同,愛之者不曰「退縮」而曰「相機」;忠勇者與輕率寡謀者同,愛之者曰「忠勇」、憎之者則曰「輕率」。愛憎之口,易罔其是非之實;雖至明者,莫能辯也。鄙人從事如軍中者三十余年矣,大率鋒鏑之下,死生係焉。人生至愚,孰無機心(此論其常耳。若李牧、條侯,又不當以此論也)!借口於相機者多,而輕率以直前者少。所以兵家之事,取其勇、不取其怯,與其進、不與其退;不然,使諸將彼此相機,則先登陷陣者屬之誰乎!其推諉辦事,莫甚於此!惟在臺下鼓舞人心以成夾攻之勢,庶免貽笑於閩中可也。
雖然,街亭之敗,孔明尚誤於馬謖。況曾賊入彀,計日可以成擒;臺下勿過疑也!近已下令:王詔如果誤事,即當軍令斬之!
--見原書卷三百八(「劉帶川書稿」)。
·上熊鏡湖議處林賊書劉燾
邇聞臺下有事淤林賊,乃鄙人之所至願。但恐用兵日久,師老而卒怠;曾賊已擒,功成而將驕。況事未舉而機已洩、兵未集而賊先逃,恐非兵家之勝算也。
如取此賊,或以力、或以智,必預定而後可以施行。所謂以力者,乘此兵船既集、諸將未散,機不洩而密擒之;此其一也。所謂以智者,乘其有功之後,令彼散其黨與、分其船隻,隨■〈舟宗〉勦賊,擒其首惡、宥其脅從;此又其一也。故兵法謂「智將勝而後戰、敗將戰而求勝」,雖勝亦倖也,而況未必能勝乎!今不決機於未戰之先,率爾妄動;倘不如意,撫之則疑不釋、勦之則力不勝,是又遺地方之大患也。況此賊前日用之、今日勦之,雖小信不可拘,恐觀望者眾也。且曾賊既平,兵威已振。此賊雖不敢必其為善,而目前且不敢為惡;從容以伺其變,再為雲夢之遊,未為遲也。務使兵出有名,事乃可濟;萬一輕敵僨事,撫勦俱失,不免為先聲之累!
--見原書卷三百八(「劉帶川書稿」)。
·上閣部諸老蕩平曾賊始末緣由書劉燾
茲者仰仗天威震疊、廟堂指授,厚賞格以作士氣、發帑銀以充兵食,是以文武同心、將士戮力,卒致元兇授首,黨類蕩平。
其爭先效力者,固諸將之功;而成功之由,惟在於嚴接濟之禁、寬脅從之誅耳。惟接濟之禁嚴,則食米硝磺不繼,而賊勢日見其坐困:惟其脅從之誅寬,則彼此離心,而零寇日見其奔逃。且我兵多戒備以防衝突,先立於不敗之地,賊三犯而三挫之;所以一、兩月之後賊之不敗者,無是理也。往時非不嚴其禁以散其黨,不過行文曉諭而已。今福建巡撫駐於漳州、廣東巡於潮州,海上兵船星羅棋布、對壘相持,其接濟雖不禁而自不通(乃知兵力未壯,徒禁接濟,亦文具也);區區猾寇,所謂「里無糧糗、外無救兵」,雖欲不死,不可得也。彼時不慮賊之能戰,而慮賊之能逃;使曾賊初聞兵至即跳浪出洋,雖云追勦於海外,其成敗又未可知也。惟其戀巢而戰,則再戰之後船隻損壞已過三分之二,而食米無半月之資、硝磺無始戰之全、船隻無再修之力;三戰之後雖欲逃走,其勢自不能逃也。是以首惡就擒,殘黨蕩滅。其始也,俞大猷、李錫挫其鋒於先;其終也,乃郭成、王詔收其功於後:名雖有先後之殊,而實相濟以成其事者也。中間或有因進止之先後,不曰「風潮有順逆」,則曰「我勇而彼怯」;或有因成功之大小,不曰「攻敵有堅瑕」,則曰「我強而彼弱」:此皆爭功好勝之心,皆非公平正大之見也。大率常人之情,其未勝之先,皆曰「賊之難擒也」;其既勝之後,皆曰「賊之易擒也」。至於未戰之前,審難易之勢而預定其勝敗之機,未嘗多見其人也。凡功出於己者,則揄揚過其實;功出於人者,則詆毀失其真。至於成功之後,忘人己之勢、公是非之心者,亦未嘗多見其人也(名將之風,古所希見)。當曾賊未擒之時,在閩則云「王詔之不來」、在廣則云「閩師之不齊」;及至收功之時,閩師何嘗不齊、王詔何嘗不至哉!此皆兵家之勝,不可先傳者。今欲據二省之咨而類題之,則文移不免於太繁;若照二省之論而分題之,則議擬各有所偏重。不得已,採其大略另具一疏,以見「奉旨夾勦」之意耳。謹以稿奉聞。
--見原書卷三百八(「劉帶川書稿」)。
·兵備浙江上督撫陶宅進兵書劉燾
帶川意未欲戰,為趙司空、胡梅林所促,進兵大敗;身率健丁射倭,得免於難。
聞此殘倭久棲陶宅,是蓋欲逃則不得;大兵雲集,欲掠則不敢:指日成擒,可立待也。但兵以多算為勝,師以萬全為強;若虛實未審、進止無方,不免亂軍引勝,則鈍兵挫銳,鼓舞三軍之氣尤難。將弱兵如扶病人,緩行猶可勉強,急之則寸步難行。況彼久圍之寇,戰之則生,不戰則死;據險守要、以主待客,其勝負之機,自有不同。雖然,韓信之智,必左車之計不行而後可以下井徑。若籌算得方,雖項羽之勇,終亦授首於垓下;何憂於凋殘之零寇乎!但本道昨晚方臨地方,尚未及一日即令催促進兵;想廟算已定,不敢強聒。然一得之愚,自當上陳。
竊略此賊,必先哨探既的,然後以輕兵嘗之。或日撓其左,彼必備其左矣;彼備之,而我返之。明日復撓其右,彼必備其右矣;彼備之,而我返之。越日,而前後亦然;又越日,而四面撓之。彼將戰也,吾猶返之。是必戰之兵,先示之以弱;使敵分為十,我專為一:所謂「無所不備、無所不寡,以俟賊之動靜何如,而後吾之攻進可圖也。當此之時,倭奴之心不畏則驕,畏則思潰;而中國之被擄者必謀歸,其脅從之余孽必求遁矣。況圍師必缺,兵家所忌;然後開一路以縱其逃,納降人以消其勢,急追襲以收其功。況地多水渠,舟楫未便;彼將何所逃乎!萬一倭奴自驕,驕則必怠、怠則不備;不備,則襲取之計可行也。先察地形之遠近、道路之廣狹、賊情之虛實、軍氣之強弱、器械之精與不精、進止之齊與不齊,進有所往、退有所據,然後利而誘之,亂而取之,萬全之功可期也。
至於對壘交鋒,臨時決機,方略難以預陳;又在將兵者何如耳。恐急遽無序,非用兵之道也。
--見原書卷三百八(「劉帶川書稿」)。
·答總督胡梅林撫勦倭夷書劉燾
江南備倭之議有二:曰撫、曰勦。主於撫者,則議勦者之非;主於勦者,則議撫者之過:心心有主,喙喙爭鳴。而旁觀之為議論者,又曰「寇之效順也,則撫之;寇之變詐也,則勦之」。是蓋執兩可之說,非一定之見;其於國家之利害,未嘗深長思也。
殊不知撫者有目前之安,而貽日後之患;勦者有目前之危,而貽日後之安。何也?所謂撫者,是豈恩信足以服其心、威力足以制其命哉!不過以利誘之而已。雖曰能使賊勢收斂,百姓無擄掠焚劫之慘、三軍免鋒鏑死亡之憂,亦可為目前之上策也。竊恐以利為聚寇之地,則引類呼朋、航海而至者日益眾(倭之本意在開市,然此時必不可許);連年不解,則科派於下民者日益窮。況科派之財有限,而繼至之寇無窮;以益眾之寇而取辦於益窮之民、以有限之財而供無窮之欲,則其財力之不可繼也亦明矣。夫財力既不可繼,則海上之患終不可息。況數年之前,在倭奴之情止知交易,在中國興販之徒止於私通。邇來搶掠之利大於交易,則倭奴之心已壞;勾引之利勝於私通,則興販之奸益神。此例既開,海防漸弛;沿海之境,俱屬倭夷出沒之鄉。萬一變詐不測,則將來之患,恐不減於今日矣!所謂勦者,抑豈渡海遠征、貪功生事者哉!亦惟嚴勾引之禁,以主待客、以逸待勞;乘機構會,以盡備禦之常而已。萬一賊眾不逞,鼓三軍而並進之;一戰不勝而至於再、再戰不勝而至於三,吾之兵力可繼也,彼之兵力不可繼也。況賊深入重地,使吾一勝焉,彼類盡為齏粉矣。雖以徐海初至之銳,竟無片帆之返;陳東久據之強,難免全軍之覆。一勝之後,而數十年之寧謐可期也。酌量於二者之間,與其耗財以資敵,孰若耗財以養兵!此蓋撫勦之大勢,安危久近之大機;審勢圖機,惟在經國者詳之。不然,廟議不定,則效力不專;群罔不息,則不斷之疑終不釋也。
--見原書卷三百八(「劉帶川書稿」)。
·答汪中丞論倭寇林■〈辶里〉
尊諭八郡承大亂後,今已晏然無虞;且年榖屢登,天人之助。但恐議者見外患稍息,得無有以盡遣客兵為言者乎!僕一為不然。
大抵閩之寇,與浙異。閩士地之廣、人民之富,不過浙一大郡耳。賊之所欲者,宜莫如浙;倏來倏去,未聞有導之者也。閩則漳、潮濱海之奸,賊至為之耳目、賊退為之囊橐;植惡本閭井間,非一朝夕矣。若一旦窺吾無備,兵朝遣而賊夕至矣;可無慮乎?是故不睹罷兵之害者,不知養兵之利也;為今之計,謂宜漸練土兵,則可以漸減客兵(天下果有所謂「客兵」耶?吾未敢信也)。然練兵之法,側聽鄉人言:往時者有司城守試募獵徒,倭輒不敢近,引去;是一為長技,可以制倭也明矣。庶民在官,若民壯弓手之類,在在有之;假使習之善射,數十人足守縣城、數百人足守郡城矣:此亦伐謀之一策也。伏惟明公裁焉!
夫以明公英略不世出,欲為敝省建無窮之績,何一不濟!乃蒙下問,盛意不可虛;辱鄉土之慮,或農馬智專,故敢忘僭越。臨楮惶悚!
--見原書卷三百十三(「林學士文集」)。
·答兩廣總督熊近湖論廣寇張居正
數年劇賊,一旦就擒;仗公雄略,收此成績:斯朝廷付託得人之效也。功高賞懋,國家自有彝典;本兵方按故事奏凱諭功,嗣容專賀。
竊以為滅賊固難,善後尤難。蓋廣之劻勷,非一日矣;數年以來,憂在曾賊耳,未遑他圖也。今鯨醜雖已就戮,而奸民反側者尚懷觀望,山寇陸梁者伺我疲勞。海防久廢,法紀未張;吏不恤民,驅而為盜:此皆釀禍之根,未可遂謂寧帖也。且張璉擒而吳平繼之,吳平殲而曾一本繼之;往事失策,可為炯鑑!為今之計,似宜乘戰勝之余威、藉兵餉之少裕,急將海防事宜嚴加整飭。如林道乾輩既為良民,便當遵吾約束,渙其群黨、釐其宿弊;如懷疑貳,即可名之為「賊」,因而除之。仍當於沿海一帶分區設寨,修飾兵船,嚴申海禁。又廣中原題設六水寨,今宜選諳習舟師,分任責成。至於山寇,乃坐守虜耳。勝兵往加,勢如破竹;亦宜殲其渠魁,後乃可議招撫。區畫已定,然後簡汰有司,一意拊輯。所謂「乘威之後以行惠」,則惠尊而民悅,此數世之利。若狃於一勝,遂謂無事而姑息以求安,竊恐亂本不除,余毒再作,終當復勞尊慮耳!
萬里之外,事難遙度;第以管闚質之左右,公其採而行之,幸甚!
--見原書卷三百二十六(「張江陵集」)。
·答兩廣殷石汀計招海寇張居正
鳳賊為廣帥所破,走呂宋。
辱示鳳賊事,前聞閩人招之已入彀矣,近又有出洋之報。僕竊料此賊,目前恐未可得。何者?閩、廣之人皆欲要以為己功:為閩人者,必將曰「汝無歸廣,廣中名為招撫,實欲殺汝也」;為廣人者,亦必曰「汝無歸閩,閩中名為招撫,實欲殺汝也」。故賊疑而不決,歸漢、歸楚,莫知適從;反使狡賊得以其間而納吾接濟之人,求其必用之物。久之,復開洋而去,何處覓蹤?是我以招撫誘賊,而賊亦以招撫啖我;非計之得也。
僕願廣中俱勿以「招撫」為名,但嚴兵以備之,禁海上人勿與接濟!今公在廣,料彼不敢輒肆。彼不得入廣,必走閩;卻令閩人招之,或可得也。閩、廣皆在疆域之內,但欲得賊耳,何必功出於己乎!且掎之逐之,其功亦自有不容掩者。然僕所為必責之閩者,蓋以此賊舊只於廣中作賊,閩人未罹其毒。今使廣人得之,不殺則無以洩地方之憤;殺之則廣賊見聽招者尚多,將令反側者不安。若閩人得之,則殺之不為失信,赦之不為失刑;且料賊之心,亦頗信閩而不信廣也。惟公與金大參密計之,此所謂以與為取者也。
梧州鹽稅事,公所取一一精當;已下所司議行。
--見原書卷三百二十七(「張江陵集」)。
·答兩廣督撫凌洋山張居正
前閩中屢報鳳賊為呂宋番人圍困,何得突犯廣中?據報賊形若潰亂奔歸者,鳳賊恐不在中;幸公細察之!若此賊果在,其眾既散,必成擒矣。
羅盤賊既已奏聞,勢不能已;但須審計熟圖之(後有木夷山之功)!昨部覆又推原題未盡之事,似亦可行。大約廣中武備不可一日弛,與內不同;振軍聲、伐不服以鎮壓蠻夷之心,有不能一付之安靜者。惟公裁之!
--見原書卷三百二十七(「張江陵集」)。
·報子與宗臣
累奉遠牘,知足下之為閩慮至深也。前使者以軍書至,僕即進言督府,即傳檄汀兵還汀矣。督府雖罷遣歸,猶欲立之。帥長亡事,則農有警,即舍耒而刃;僕因極言汀不可一日亡兵。兵餉復匱,乃云非即欲餉之,姑羈之耳;且言二千石善為理也。足下其竟如何哉?武平報山寇復起,信有之;則汀何恃焉!吾輩既不能長驅中原、飲馬河洛,乃使持戈負矢、周旋群醜,羞談之矣。
海寇大都多華人,華人狡,善紿夷。福清之陷也,蓋華人先其夷於睥睨間;守睥者覿共夷也,遂驚而逸。既陷,華人乃又先之;紿夷以獄:『此帑藏也』!夷遂呼其類數千人闢門以入,見其纍纍然繫者,以為守帑卒也;詰「帑金何在」?不得,則縛而刃之。乃華人已群入藏中,負其數萬金走矣(苟華夷相疑,則可用間以攜之矣)。夷窮亡獲,遂環山而掠;即敗絮腐糈,亦喜而內之囊中。人言此何究而貪也,不知華人負之矣。及其敗也,其俘咸夷,華無一夫被創者。華人亡論負其國,乃又負夷。今且各持其金,驕其妻子;沽酒啖肉,嬉遊閭巷矣:此何稱編氓哉!為今之策,先策華人,夷可不策而定;不爾者,亂無已時也。而策華人,即僕亦罔知策所從出;足下謂「勿詰其漁、商」者,誠是也。但今之漁、商者,有司何能詰之!詰亦亂、不詰亦亂。其意以為漁、商者,猶勞且費也;不漁、不商,不勞不費,持大刀走數十里,便可得黃金數斤、狎美婦人數十揚揚而去。我兵畏睨,豈不愉快得意哉!此華人之策,即蘇、張復出,不能移易之矣;而欲一有司召號之,僕固知某難也。假使諸葛、司馬諸君復出,不知亦作何狀!
足下所使代謁督府者,僕命之察之群屬,咸無一人至者;惟足下裁之!
--見原書卷三在三十(「宗子相文集」)。
·西門記宗臣
戊午四月既望,余至自汀。是時都御史阮公被逮北去,島寇直犯閩安;省中人惶急走,而諸大夫日議守城事,遂以余守西門。
城凡七門,而西門者,芋原、橫塘、南臺之所取道也。先是,有司悉部勒諸父老子弟守陴。余登陴,則悉罷諸所貧者、疾者、孤而儒者;留其壯,與之約曰:『畫則家,夜則陴,擊柝鳴鐃而懸火陴外。不如約者,以軍法從事』。會明日報寇將至,六門咸閉矣;而城外人數十萬大呼祈入,余遂日闢西門入之。晨起,輒坐城上,列健兒數十於門,人詰而入;而牛、馬、雞、豕群群薄,吾坐不問也。客有言:『闢門誠善,獨奈何不虞奸人哉』?余曰:『客休矣,余辦此矣。即有奸人者,吾任之』!於是為檄召城外百里所蓄薪榖悉徙之城中;不徙者吾縱亂兵焚之,而壯夫有不肩薪榖而入吾門者不得入(既奪盜糧,又實城守)。於是,城外薪榖日以萬石塞門矣。城外人食城中者,不下十萬;城守凡五十日而斗米不增一錢,蓋以多故。而議者謂「城外民廬逼城者,恐賊至焚之以攻吾門」!於是凡有廬而近者,輒命焚之,煙嬝嬝四起;廬者還,泣不止也。余則止西門之外之廬不焚,曰:『寇至五十里,爾其自焚;吾不忍為爾焚也』(今有寇未至而紛紛自擾者,何也)!其有樹於城側者,議者恐寇至登樹闚我;於是下伐木之令,護戎者持斧環城伐之。至西門,余偕護戎出視棗百株、梨百株,垂垂實矣;護戎請斧,余止之曰:『毋伐!即寇至,何能登此柔■〈朝,余代月〉哉』!凡城不屋其上,而閩城則屋。蓋其城故於沙,不屋則雨浸善壞。而議者謂「城而屋,不便擊寇也」!於是每楹輒毀其一路;寇至,則立之屋上擊寇。余笑曰:『兵不能雄之行間,而能雄之屋上哉?且一雨,而千楹何恃也』!遂止不毀。而外郡以援兵至,凡二千人;咸余所部兵也。余令護戎日督之野習射、夜則分屯之堞間。五人一爨;十人,一人下堞取薪。不取薪而下堞者,以軍法論;以是兵戢不擾。而邵武部兵之出守西夾江也,至則咸病臥村墟中;余命楊生急馳而入劑之,遂起。
是時寇已陷福清,福清人攜孥息至者,日以千計。而鎮東之於清福近也,寇既去復攻。鎮東人善守,以故不可拔;別分一寇寇興,幾拔。會當事者提兵至,遂解興之圍。而寇之寇泉也,巡臺被戎督守,遂解去;往往出游兵伏擊,有所俘獲以歸。當是時,興、泉之寇已南;而鎮東者尚屯海上,意揚揚甚也。會督府馳至,則檄兵數千,連數十大■〈舟芻〉要之。寇輕伐,輒駕大■〈舟芻〉逆我;而我兵奮怒弩砲亂發,乘風大呼,寇■〈舟芻〉反出其下,遂大肆擒獲,余者沈之海中。
捷至,悉罷諸所守陴之卒與外兵入援者,余亦解榻還著;而父老群然,則余淚下霑衣焉--時五月二十三日也。余懼往事放失,無以詔來;遂書而存之。
--見原書卷三百三十(「宗子相文集」)。
·二曾夜談記宗臣
言客兵之禍,可謂慘烈矣!今盜起而日夜徵客兵,客兵至而盜又以撫愚我。不
戰而坐視者,
何為焉!
督儲曾君以戊午十二月二十三日至延平,分巡顏君與余夜觴之;而余因問君曰:『君自天津來,則聞諸相君談南事哉』?君曰:『諸相君言,不聞其他,則聞厭客兵云』。余曰:『天津故稱北兵者,亦畏兵乎』?君曰:『何畏!顧其心驩甚矣。蓋有鬻其婦而南者;人曰「婦而鬻,歸安取婦」?則曰「去,鬻一婦耳;歸,尚獲二婦。奈何不鬻哉」』!余曰:『唐太史奉命視江南戎事也,何談』?君曰:『蓋嘗揖太史西湖之上矣,則言「客兵不宜調,宜罷也」。會有客兵過江西之洪路,白日攖市,市人逐之;遂格殺市人數十人。而有司懼亂,至不敢問。則太史之不予客兵,有見哉、有見哉』!君既去,而余因與顏君累嘆;蓋是時閩已往檄湖兵四千故云。而侍御曾君奉其尊公諱歸泉也,道出延;余與顏君謁慰,而君衰麻悲戚。問之,他事不談、獨談兵,一至揮涕而問曰:『湖兵至未?吾懼閩人之被禍深也』!余曰何?曰:『余之至玉山也,蓋遇粵兵云。粵兵屯玉山者六日,家掠戶殘。會有嫁其女於人者,其夕將遣,而粵兵聞其有女而遣也,則持刀闢門,昇其女以去。及他闚有少婦,輒舁之』。而又三之曰:『塗問為誰?則曰「兵所攜來粵婦也。有敢言狀者殺」!而輿中人嚶嚶泣;塗之人聞而悲之,不敢問也。而玉山簿流上言曰:「兵再一日屯此,吾將逸矣」!而閱之塗中,血盈盈滿路;其戎戎若絲而黑者,蓋人髮也。而雞、豕、牛、馬皮毛被道矣』。余與顏君因太息曰:『天乎!天乎!何蒼生多難至此乎」!
是日,建寧舒君遺余書,慮所以防客兵者。余為書以報,其詞曰:『曾侍御至,具言粵兵狀,可為隕涕;來札更詳,仁人君子之用情殷矣。嘗謂客兵之禍,甚於盜寇;何者?寇之害,猶有方也;客兵者,無不及之矣。寇之至也,人猶得持梃逐之。客兵者殺人,而人不敢怒而訴也;即有訴者,反益之禍矣。今之論者輒云客兵,而不知數千里間父哭其子、夫哭其妻、母哭其女、主哭其僕者,耳不忍聞也;血塗原野、四體毀殘,雞犬牛馬、戶牗門屏俄然一空者,目不忍見也。然有聞言客兵之禍,則反勃勃怒其言者;斯何心哉!今已無可奈何,則其策莫急於清野矣。近者檄其城中預稅一廬,稍遠者檄其三十里之外預稅一廬;客兵訊至,則徙其妻孥老稚而避之,庶幾其可免乎!不然,持刃大呼若群虎而翼,即號令何施也!區區之愚,敢再拜以獻』!二緘書以授使者,而因采綴所聞,作「二曾夜談記」,以俟後之談客兵者觀焉--時己未正月十四日也。
督儲君名于拱,號文泉;泰和人。侍御君名承芳,號龍山;泉州人。分巡君名嘉會,號衡崖;長沙人。建寧君名春芳,號健菴;鄱陽人。
--見原書卷三百三十(「宗子相文集」)。
·倭誌王世貞
弇州尊人治倭,而其家親被倭患,又交俞、戚諸公;故倭事獨詳而得情。
日本,古倭奴國;在大海中,於閩、浙為東北隅。其國主以王為姓,世世不易;文武官僚亦然。有五畿、七道,統郡至五百七十三;然皆依水附嶼,大者不過中國一村落而已。戶可七萬余,課丁八十八萬三千有奇。自元帥討日本者沒於水不得誌,日本亦絕不復來貢。
高帝初,遣使臣趙秩諭降之,僧祖朝來貢方物。十三年,丞相胡惟庸謀叛,令伏精兵貢艘中,計以表里挾上;即不遂,掠庫物乘風而遁。會事露,悉誅其卒,而發僧使於陝西、四川各寺中;著訓示不後世,絕不與通。於是遣信國公湯和等沿海規畫,自南直隸、山東、浙江、福建、廣東西咸置行都司以「備倭」為名,犬牙盤錯矣。永樂初,太監鄭和等賫賞諭諸海國,日本首先歸附,詔厚賚之;封其鎮山,賜勘合百道,與之期--期十年一貢。亡何,三千人犯遼東;為都督劉江所破,殺無噍類。自是,斂跡不敢大為寇;而小小抄盜亦不絕,或其主不知也。其貢,則恆多先期而至,要以利中國給賚與互市為利耳。
嘉靖初,其主幼沖,不能制群臣,右京兆大夫高貢使宋素卿貢;亡何,左京兆大夫內藝興遣宗設貢:咸強請勘合,後先至寧波,爭長不相下。宗設眾盛於宋素卿,遂攻敗之;追北至紹興,躪諸郡縣,殺掠以千計。都指揮劉錦及千百戶等官遇之,皆死。後以詔指諭,且下宋素卿獄,始肯聽,徐徐解;自是,有輕中國心矣。而中國亡命者多跳海聚眾為舶主,往來行賈閩、浙之間,又以財物役屬勇悍倭奴自衛(所謂「倭奴」者,其勇悍非常,非日本人人如是也。宦閩者親見之);而閩、浙間奸商猾民覵見利厚,私互市違禁器物,咸託官豪庇引,有司莫敢誰何!黠者又多取其責,匿去莫與酬;舶人怒,則輒有所殺害。而他舶不為商者,又行剽掠海中,漸彰聞。朝廷慮之,乃特設閩浙巡撫,開軍門,聽以軍法從事。而所用撫臣朱紈素廉潔,然銳果壯,往則日夜練兵甲、嚴糾察,數尋舶盜淵藪破誅之,而又嚴根株通海者;令迫急,諸豪右咸惴惴重足立。其仕宦貴臣相呴紈不休,竟以擅殺逮紈及置二司用事者於理;紈恚自殺,乃罷巡撫不復設。而舶主、土豪益自喜,為奸益甚;官司視以目,莫之禁矣。
壬子,賊始犯臺州,破黃巖、象山諸邑;議復設提督都御史,用家嚴為之。時沿海衛所軍久廢弛,不習戰;軍府草創,財用殫屈。家嚴於是益召募驍勇,委良將、申約束,婁諜其巢穴覆之,斬獲以千計。於是,移舟而南犯吳、松郡。二郡固都會,素沃饒,而其民愈怯弱;賊至,則咸壞散不支,稛載而去。所被攻剽郡邑,爭以檄書上聞;巡撫、操江、憲臣相繼罷。而家嚴又以雲中急,改節鉞;天子數憂東南計,用張經矣。倭賊勇而戇,不甚別生死;每戰,輒赤體,提三尺刀舞而前,無能捍者。其魁,則皆閩、浙人;善設伏,能以寡擊眾,反客主、勞逸而用之:此所以恆勝也。大群數千人、小群數百人,比比蝟起;而舶主推王直為最雄、徐海次之,又有毛海峰、彭老不下十余帥。張經者,南京兵部尚書也;朝計調二廣狼、土兵討之,而經舊嘗為彼總督、有威惠,經亦慷慨以平賊自負,故用為大帥,節制當天下半,得以便宜行事。開府,辟召諸郎署參佐;中外忻忻,謂賊旦夕盡矣。然經素貴侈靡,行事有承平風;而諸特用大將何卿、沈希儀等名位極,老而驕;新進之士又剽猾,果往速退;田州瓦氏及山東槍手兵,連戰敗去:經望實稍稍損矣。而侍郎趙文華出督察,文華由上疏行有所負挾,頤指凌經;而經以大臣自重出其上。文華恚,則疏連劾經,謂「其才足辦也,特家閩避賊仇,故嚄唶縱賊爾」;而會兵科亦有言。上怒甚,趣使捕徵經;經則已聚兵大破賊於嘉興,斬首二千級,溺水死者稱是。兵科言:「宜留經以賊平自效」;不聽,並巡撫李天寵皆論死。文華既已攘其功,則奏超巡按御史胡宗憲代天寵,督臣亦有更置;由是,中外文武惴惴重足立,憂不在倭矣。文華俄還朝,進太子太保、工部尚書,而宗憲亦遂以兵部侍郎總督。亡何,徐海入寇,圍巡撫阮鶚,躪浙地。告急疏上,尚書趙文華請出督,許之;其進止機宜,如張經加重。乃與宗憲誘徐海降,而合兵掩捕,平之。徐海死,進文華少保,宗憲亦遷右都御史。
又明年,獲王直。王直者--故徽人也,以事走海上,後為舶主;頗尚信,有盜道,雖夷主亦愛服之。而其姓名常借他舶,以是凡有入掠者,皆云直主之;蹤跡詭秘,未可知也。宗憲亦徽人,乃以金帛厚賂誘之;云「若降,吾以若為都督;置司海上,通互市」。而直亦自奮,言「必能肅清海波贖死命」。宗憲與之誓甚苦,直信之,從入杭州。宗憲具狀聞上,然不敢悉其故;廷議以直元凶、不可赦,棄市。宗憲亦得加太子太保,余遷賞有差(胡少保功亦可觀,特不善居功耳。元美稍絀之)。然其眾無歸者而寇,復犯淮、揚不利,連犯吳、越,巢閩中;首尾七、八歲間,所破城十余,掠子女、財物數百千萬。官軍吏民戰及俘死者不下數十萬,雖時有勝負,雅不相當;而轉漕軍食橫賞賜乾、沒人橐中者以鉅萬計,天下騷動,東南髓膏竭矣。
胡松著「海圖說」曰:始,倭之通中國也,實自遼東;今乃從南道浮海,率自溫州、寧波以入。風東北汛,自彼來此,約可四、五日程;蓋其去遼甚遠,而去閩、浙甚邇。若盡其國界,則東西也長,行可四、五月;南北也短,行三月:而皆極於海。其西北至高麗也,必由對馬島開洋,順風僅一日、二日(平秀吉之所以輕於舉麗也);南至琉球也,必由薩摩州開洋,順風七日。其貢使之來,必由博多開洋,歷五島而入中國;以造舟水手俱在博多故也。貢舶回,則徑收長門;抽分司官在焉故也。若其入寇,則隨風所之:東北風猛,則由薩摩或五島至大、小琉球;而仍視風之變遷,北多則犯廣東、東多則犯福建。若正束風猛,則必由五島、歷天堂官渡水而視之變遷,東北多,則至烏沙門分■〈舟宗〉,或過韭山海閘門而犯溫州,或由舟山之南而犯定海、犯象山奉化、犯昌國、犯臺州;正東風多,則至李西嶴壁下陳錢分■〈舟宗〉,或由洋山之南而犯臨觀、犯錢塘,或由洋山之北而犯青村南匯、犯太倉,或過南沙而入大江。若在大洋而風欻東南也,則犯淮、揚、登、萊;若在五島開洋而南風方猛,則趨遼陽、趨天津。大抵倭舶之來,恆在清明之後前乎!此風候不常,難准定。清明後,方多東北風,且積久不變;過五月,風自南來,不利於行矣。重陽後,風亦有東北者;過十月,風自西北來,亦非所利。故防海者,以三、四、五月為大汛,九、十月為小汛。其停橈之處、焚劫之權雖曰在倭,而其帆檣所向,一視乎風,實有天意;有備者率勝。前此入寇者,多薩摩、肥後、長門三州之人,其次則大隅、竺前、竺後、博多、日向、攝摩、津州、紀伊、種島;而豐前、豐後、和泉之人亦間有之,蓋因商於薩摩而附行者。蓋日本之民有貧有富、有淑有慝,富而淑者,或附貢舶、或因商舶而來;其在寇舶,率皆貧而惡。且山城君號令久不行於諸島,而山口、豐後、出雲又各專一軍相吞噬;今惟豐後強,頗並肥前等六島而有之,山口、出雲俱以貪滅亡:倭蓋無常尊定主矣。
先北虜、次南倭,誌大害也;又次安南,誌大舉也;又次哈密,誌大謀也。夫哈密末矣,閉玉關而絕西貢之路可也。安南故雖故版圖,夷之久矣,弗復可也。北虜,不易勝者也。倭,能勝而不得所以勝之者也。練士卒、固險要、明賞罰,此書生談耳,究孰有易之者乎?夫虜與倭,亂我者也,非欲有我者也。憂不在南北而在中土,機不在將帥而在朝廷,失不在地利而在人心。嗚呼!亦末如之何已!
--見原書卷三百三十二(「王弇州文集」)。
·請設沿海水寨疏吳桂芳
照得廣東一省十府,惟南雄、韶州居枕山谷,其惠、潮、廣、肇、高、雷、廉、瓊八府地方皆濱臨大海;自東徂西,相距數千余里。內通閩境、外接諸番,倭夷、海寇竊發靡常,出沒非一。然向因牽於山寇,素無海捕官兵。近自甲子秋始,該臣會議題請添設海防參將一員,領兵三千住劄南頭,以固省城東路之防;近又會請添設守備一員,領兵一千二百名住劄潮州柘林,以嚴東界門屏之守:其於海邦防禦之計,少有賴矣。
但南頭之去柘林,道里尚屬遼遠;一旦有警,策應為難。其南頭迤西,由廣省極抵瓊崖、交南茫洋二、三千里之間,備禦向疏,邊防失講;以故海上行劫、偷珠巨盜往往呼朋引類,向彼潛屯久住,略無忌憚。至於東路海賊,每遇官兵追勦,亦即揚帆西向,以為逋逃之所。如近日海賊吳平之奔越,是可鑑也。嘗竊考之,浙、閩、廣同一海也,而廣之海獨為延袤,較浙倍之、較閩則三倍矣。然而近自倭患以來,浙有六水寨、閩有五水寨,每寨兵各數千、樓船各數十;既朝除把總官分領之,復參將總兵官總統之。此閩、浙海上奸人,所以無所容也。今廣中素無水寨之兵,遇有警急,方纔召募兵船,委官截捕。夫賊起然後募兵,則卒非素練,安可必其決勝!賊滅而兵即散,則不旋踵而賊復入矣。即今平賊雖報敗沒,然傳聞不一,未敢信憑;而其殘徒曾三老輩又復回潮州,劫掠我村落、燒毀閩兵船。又該臣等再督新任參將邵應魁、留任副總兵湯克寬前去勦蕩,仍委海道副使莫抑躬親監督出海,區區殘醜,成擒固可必矣。然臣竊以目下二將之出,足為一時應變之權;然必須早定水寨之籌,始可以永弭海洋之警。何者?沿海皆兵,樓船相望;一寨報警,諸寨趨之:雖有十曾三老輩,不足慮也。況今海上曾三老之外,惟林道乾一、二輩僅存乎!若沿海無備、所在空虛,特恃今出二將之威,以為數千里海防之重;則今雖盡殄曾三老、林道乾輩,而海上之為曾三老、林道乾者,兵罷而復出矣。臣會同議照:兵家之道,伐謀為上;禦戎之本,守備為先。所據海島沸騰,連年不熄;始由水寨不設,知我無備故也。今必須比照浙、閩事例大加振刷,編立水寨,選將練兵;使要害之所無處無兵,庶奸慝無所自容,而海波始望永息。謹將應合請旨事件,定立條款,開坐上請(共三條,刪去二條)。
計開--
一、定水寨。照得廣東八府濱海,而省城適居東西洋之中。其在東洋稱最扼塞者,極東曰柘林;與福建玄鍾接壤,正廣東迤東門戶;稍西曰碣石,額設衛治存焉。近省曰南頭,即額設東莞所治,先年設置備倭都司於此。此三者,廣省迤東海洋之要區也。西洋之稱扼塞者,極西南曰瓊州,四面皆海,奸宄易於出沒;府治之白沙港後所地方,可以設寨。極西曰欽、廉,接址交南,珠池在焉;惟海康所烏免地方最為扼塞。其中路遂溪、吳川之間曰白鴿門者,則海艘咽喉之地。此三者,廣省迤西海洋之要區也。以上六處,皆應立寨。內南頭已經近設參將一員、督兵三千,足稱巨鎮;柘林近亦請設守備,兵船之數尚應議增。今惟東路之碣石一處,西路之白鴿門、瓊州並海康三處,各應設立一寨。碣石、海康每寨各兵一千二百名,大小中船共四十隻;白鴿門、瓊州每寨各兵一千八百名,大小中船各六十隻:與南頭、柘林通為六寨。其柘林寨兵,仍合增如瓊州白鴿門之數;董以將官,定以信地。無事會哨巡緝,有警遞相追捕;小賊則一寨任之,大賊則分柬、分西三寨合任之,再大則通東西方寨共任之。皆以擊賊於外洋為上功,近港次之。若賊起此寨不擊而別寨擊之,賊所起寨重治;如見賊不擊或致令登岸虜掠者,查照信地,以失律論罪。
--見原書卷三百四十二(「吳司馬奏議」)。
·議處兵馬錢糧疏戚繼光
臣所以歷年屢捷、建功三省者,皆士卒服習所致。自今以往,士愈悉知臣意,臣亦愈識士情;凡所施行,日益安妥。
今蒙前命,欲臣帶素練舊兵以往。則四十一年閩功,因總督去任,功賞不行,軍信久失;兼有分境之命,徵調更以不便。況前兵俱係故家大族,即調亦難久留。若臣單身赴任,則閩中素無一兵;必待教練有成,非三年不堪試用。方今大寇在前,勢如燃眉,豈容一日有緩!矧禦侮之策,不過足食、足兵;而今日之閩,又大非昔比。其在編民,絕無干擾,且動稱激變;況欲徵民稅以養兵!其在兵伍,稍嚴紀律,即甘犯不馴;況欲盡軍法以從事!今處閩之策,須聚素練之精兵,新舊相兼,務足二萬;先量處未踐功賞三分之一,仍備糧餉、器械以十萬數,仍加編齊訓一之功,將大寇蕩平。庶海寇知懼,而減其再犯之勢;山寇歛跡,而杜其作亂之源:然後漸開征歛以儲養兵之蓄,未為晚也。俟臣漸練土著有效,然後撤浙境之兵;安攘之大計,莫踰於此。伏望命下部議:臣素練之兵毋離其將,閩省空匱作何處辦?庶有裨益焉耳。
一、請兵二萬者,臣先援閩,率兵六千人自溫州入興化將二千里,山深瘴重,步涉勞瘁,不服水土,沿途病者已千人;今以二萬計之,甫到彼而病者姑約二千。孤身客地,每病兵留一壯兵調理--計虛二千人;臨陣每十人留一人守軍裝、一人代炊爨--兵共約又虛三千人:由是計之,則二萬之眾,未交鋒而已虛六、七千矣。及既交鋒,止得萬有二千。此臣已試之明驗,缺一不可也。
一、倭器精利,輕生善鬥;中國之兵,信非敵手。然臣每向輒勝之者,蓋臣以節制當其和器,以分番當其勇悍。今興化島寇將及萬余,且山寇蜂起亦以萬計。臣即以二萬兵除病者、守者、炊者外,僅有萬二千人。況客兵未諳地利、倭寇慣能分伏,必將抄伏之路一一按堵,俱不使出臣之彀以為臣襲,方可進戰;以一枝為正,即得二、三枝為奇。又閩兵語言與倭無異,多為賊應;而浙兵難與合營:此臣所以必請兵二萬也。
一、臣所請素練者,蓋因閩事急如燃眉,無暇熟練。今素練之兵見有五千,每人聽其間帶子姓生兵一名,即可立得一萬,新舊相間;日月之間,俱為有制之兵。如盡募生兵五千,非二年教練無成;是浙兵即閩兵矣,臣亦無所施其救急之策也。
一、臣所以計費十萬者,因用舊兵同往,須無失信。如去歲援閩、援江西,身經數戰,斬首三千;官兵白衣在行間者,日夜望一介之命,今尚未蒙勘覆。況浙江原認福建功賞八萬兩,旋以總督被逮,已解中途而輒還;士心寧無失望乎!且兵士俱係名門大族,各有身家之累(戚少保在閩、在薊,皆議用浙兵;此廉頗之思用趙人也);今遠戍福建,必優恤安家。以二萬兵計之,共得六萬兩;再量給舊功,約四萬兩:此所以請十萬之數也。今閩倭寇往來無時、登犯莫測,防禦之兵必二萬,預備之糧須兩年;而閩上無庫藏、下乏征輸,倉忙空匱之際,將士枵腹以執銳:此勢之必不能者也。
一、伏睹祖宗建設,以將領司統馭、藩牧司軍餉、憲臣司糾察,撫臣、兵備專司調度;一代之制,誠為盡善。但職業既分,而協恭者少。兵戎以鼓舞為先,臣不過司統馭之職,而於兵食餽餉鼓舞之具,不能兼運。況臨敵機宜,在於須臾;而有司乖和,兵氣所繫。至調度之官處臣輕重,又有司觀望所在也。臣連年歷收微效者,乃總督信任之專,假以便宜而弗遙制其機;以故有司信從,協心共濟,兵民合一之所致也。今閩、浙各設提督,而兩省事權已分;其運籌大臣既已各司一方,而臣以武弁職在身先士卒、乃兼任兩省,欲臣之無掣肘難矣。況兵出於浙而遠事於閩,豈為長久之便!伏望皇上憐將權之日輕、機宜之掣肘、兵食之不相為謀,敕下廷議,亦如往年浙、直事例、使浙、閩兵食事體處處歸一,毋顧此失彼、因遠遺近,方能犄角成功,不致延蔓貽害;地方幸甚,臣等幸甚!
--見原書卷三百四十六(「戚少保集」)。
·請重將權益客兵以援閩疏戚繼光
竊念臣一介武夫,節因軍功,謬叨聖寵,寄以一面;每切感恩思報之誠,勉竭駑駘奔馳之力。但照倭奴鷙悍技精,須用素練節制勁兵以五當一,始為萬全。其連年調勦、隨向克捷者,良由軍門嘗付臣以萬余教練所致。至於統督經過,秋毫不犯;旗鼓一臨,眾莫敢後:雖由恩威並濟,而其畏威不怨者,又由臣任浙江臺、金、嚴將領與兵備道協同地方親入眾兵之籍,一切頑梗奸宄之徒逃匿之弊皆得,並其妻孥制其死命,故能得其死力。今春因破府衛巨寇、奉欽依新舊增募一萬余名赴閩(此言平海之戰也)。仰仗天威,克收全捷;亦臣初出浙江,人心尚屬維繫。
今任福建,與浙江勢不相屬;而見在兵士,不過上畏國法及念舊義而已。夫以不相聯屬之勢,而加之以違土思歸之情,兼閩中兵餉計日可乏;遂將部兵議分二班,止留六千防守秋汛:是亦不得已之計。奈何閩地三面濱海,前兵分布三路,愈見單弱。近十月內節據福清、泉、漳、興、寧等處報稱,陸續登犯倭寇二萬有余。緣臣部兵既勢單於分戍、又病傷於久勞,十人之中,瘧痢過半;軍門調度,宣布天威,鼓舞再奮:於是水陸共奏一十二捷,擒斬、焚溺已及三千余。奈何賊日沓至,兵力有限;今戰勦不盡之倭尚有萬余,見攻仙遊縣城。臣以疲兵再加選料,兵雖至愚,亦知眾寡莫敵。其應踐班浙兵,又皆為所隸邑治百計阻撓,而沿途設禁,不容入閩;無怪乎兵懷故土,如驕子不可用也。計今見在賊數,非精兵三、四萬,不克蕩平。欲行赴浙調募,既明禁於官府,又暗制於有司;臣以不能制其死命之權而用思土畏戍之士,求必得其死力,誠未見其能濟也!設使奉旨召集,亦須用舊頭目「恩重法輕」情義聯束;而閩、浙山川險阻又二千余里,兵眾日行僅可二舍,亦恐遠不及事;而況有此分限之艱難乎!殊不思,閩萬一不保,亦不免賴浙江、江西、廣東三省之精兵以圖恢復;與其收功於焦頭爛額之秋,豈如早為曲突徙薪之計!其間難易輕重,不待智者而知也。又查閩中倭寇,於上年攻破興平府衛之徒僅五、六千之數;今年入犯,則二萬有余。設使倭再獲利而歸,必空國入寇。夫八閩之禍,不在倭夷,而在山寇與心腹之間。其山賊之消長,迺係於倭寇之有無(時山賊張璉之黨林朝曦尚在也)。苟兵力不濟,威名少挫;倭夷空國而寇於外、山寇乘隙而生於內,八閩立有土崩瓦解之勢矣。為今之計,伏望皇上軫念八閩為江、浙唇齒財賦相鄰之地,處臣以統一浙、福之責,重以節制調度之權;太阿之柄,務歸將領:庶法重而心齊、威尊而令學。又通以游援之法、順其重土之情,斯人人樂為效用,庶幾其有濟也。
--見原書卷三百四十六(「戚少保集」)。
·經略廣東條陳戡定機宜疏戚繼光
竊念臣本駑駘,世受豢養;惟所任使,務在捐縻。邇蒙皇上置臣八閩,授臣專閫;功微賞溢,力薄任難:夙夜皇皇,惟不能仰酬萬一是懼。近奉明旨,兼管惠、潮地方及伸威營務;蓋畀之至重、投之至艱,臣自知其不勝任矣。
顧惟武臣以滅賊為義、以徇國為忠,臣受殊恩,敢不慕義竭忠以圖報稱!竊見各省軍務並設鎮、巡,然皆撫臣效謀、鎮臣效力,猶之股肱心膂,相須而後成功。故凡一切軍情,悉由撫臣建白,而後折衷於兵部、取裁於廟謨,指示發縱,勝算具在;武臣猶走狗也,驅之則前耳。乃今臣在福建,而惠、潮則隸廣東,伸威營則隸南贛;各該撫臣厥有分土,事非畫一,謀豈僉同!揣臣以一身周旋各省三軍門之間,身難分投,才乏合從;聯遠為近、斡異為同,委非所能、亦非所職也。若臣復拘常調,不盡直言或情狀未悉上聞,而訏謨亦難遙度;必俟論定而後從事,其如曠時廢事何哉!臣竊以今日之廣東,猶五年前之福建。福建外患雖重,腹心受傷猶輕;廣東外患雖輕,腹心受傷最重。受傷之說甚長,臣不敢引遠,請借福建為喻。福建嘗苦倭寇,不啻十年。亦嘗設鎮、巡計兵食,日不暇給;而卒無尺寸之效,亦以實情未盡上達而處置未盡得宜也。至都御史游震得、譚綸據實上請,乃發內帑先後共五十萬金,許募臣素練之兵二萬余眾,鼓行入境;戎心已寒,易若發蒙、順如破竹,海倭、山寇以次蕩平。繼而都御史汪道昆與巡按御史陳萬言協謀調度,會計軍儲,易置將領;至此三更方略,然後閩事粗定,大病始除:此已然之效也。臣於上年追勦吳平殘黨,深入潮州地方,則見編戶逃亡、賊巢聯絡;臣詢其故,厥有由來。蓋潮、惠去兩廣軍門遠在數千里之外,此中脫有嘯聚,官司多不實聞,率以招撫為善謀、以羈縻為完策;既入其笠,或又聽地方報仇,或自復誘致要賞(撫賊大病)。上既無信,下自多疑;以故招而屢叛、叛而復招,遠近效尤,其不為盜者幾希矣。兼之責任未明、章程無定,兵食詘乏,郡縣恣睢;即能如救閩者救之,猶懼未易為力。故臣不敢以出位為嫌,條陳十事;倘蒙采納、見之施行,使臣有展布之期,或可收實用之績也。
一、定廟算。臣聞未戰而廟算勝者,多算也。多算,固用兵之所貴矣;然必先知彼,而後可以語算。賊情不察,廟算何由定哉!惠、潮之間盜賊充斥,非其性殊也。盜賊初起,若火之始燃;有司能預戒而撲滅之,易易耳。顧任茲土者隱忍而待之,致釀其頭角已成、羽翼增眾,卻乃屈體求賊以成招撫;又或賊巧布私賄以堅招撫之議,甚者損民產以授賊業、遣職官以質賊巢,惟圖苟免一時,不顧遺患四境:此有司因循之弊也。及其計難掩覆,或又重購寨賊、輕調鄉兵,紀律不明,機宜不審,驅之浪戰;一戰而敗,復求彌縫,張招撫為奇功、稱「寧謐」以掩罪:任其鋪張,莫之究詰。及賊出劫如故,又從而為之辭:不曰「激變」,則曰「仇殺」。最甚者劫虜命吏,攻襲城池;只令縛獻么麼,便可塞責;大憝首惡,猶或論功:此有司蒙蔽之弊也。及或有實心聽撫之賊捨戈戟以事耕樵,官府明與要盟,給牌票以為執照矣;而又為附近塞堡之民乘其稱撫無備,截路擒殺,不容到官。而撫賊以情告官、告吏,又畏庇賊之嫌,置於不問。且有一等有司兵將欺其聽撫解嚴,復掩襲以為贖罪、立功、遷轉之資,於是撫賊不得不又稱變。是其始為賊也,雖習染之非;而使其終絕自新之路、卒老死於賊者亦誰之罪哉!此盜賊怙終之情也。夫既有招撫信照,而又貪功報私,激之使變;孰若不先招撫之為愈!與其賊勢方張而乃屈己求賊,浼懇就撫;孰若不激怙終之為得哉!且臣聞招撫者,亦以「赤子無知、脅從罔治」,體朝廷好生之德,許其革心改慮,咸與維新;未聞「大憝首惡」亦德而撫之,「撫而復叛」又德而撫之也。夫盜賊干紀,典刑具存;乃今知有招撫而不知有典刑,是餌民為賊耳。即如臣所親歷揭陽、海豐二縣,為大巢者三,皆為惠、潮亡命所據;綿羊地方方五十里之內,為大寨者不下什數,皆咸稱「撫民」,其實江、閩亡命:據良民之田廬、據良民之妻子,安然坐享,莫敢誰何(此篇可為今撫賊者龜鑑)!揆厥所由。實有司以此委之耳。夫有司視盜賊如驕子、視良民如路人,為良民則有屈莫伸,為盜賊則無求不遂;彼何憚而不為也!始而一鄉,漸至一縣;始而一縣,漸至一州:趨利如流,勢必所至民間生業日荒、正斂日急;方諸盜賊,苦樂懸殊。兼以劫於盜賊之積威、諉於官司之無恃,知不從賊,將不免於死亡;於是去而從賊者日益多,而賊黨日益盛矣。即不從賊,亦皆不納糧差、不服勾攝,以為故智。有司將計食,則一城之外無供輸者矣;將舉兵,則四境之內無可信者矣。夫釀患若此之久、失事若此之頻,使在近地通都,不能無煩宵旰;徒以孤懸僻遠,迄今始聞。皇上不以臣不才、使得當事,臣安敢因循蒙蔽,復蹈故轍乎哉!或以臣擁虛名,可以遙制。臣自料權力不能加於兩廣軍門--兩廣軍門具文武之材、負當世之望,獨以地理窵遠,未易奏功;使臣徒恃虛聲,不求實用,鮮克有濟。或謂臣有偏裨,可以分遣。顧閩中官兵,一一乞假於鄰國;且各有信地,難以舍己之田而耘人之田。或謂廣中久恃狼兵,可以調用。兩廣用兵故事,賊之初起,恆以地遠不聞;事聞而後計兵食、兵食備而後調狼兵,遷延半年,狼兵未至,賊已稛歸矣。狼兵跋扈不馴,行止自便;未及旋踵,賊復出巢:此往事之可鑑者也。故臣請先定廟算,有二策焉。其一,先躧有名大巢計苦干處、倡亂首惡計若干人,臣舉銳師連破數巢,軍聲已振,仍還福建;日後賊起,又復起兵,即是廣東大征之例:亦一道也。但兵撤則賊復起,譬之春草,旋燒旋生。惟或臣於未入境之時,而條議奉有欽依之日,先行有司區別各縣某都某圖為賊、某都某圖為民、某某赴縣糧差、某某負固不服,容臣會同撫、按宣布朝廷威德、播為告辭;務盡下情,昭明信義,遍揭境內,曉諭通知。自臣未入境以前,不論為賊為民、已撫未撫、有罪無罪,悉與湔除(不借重兵之勢、屢勝之威,萬萬無撫理)。然後臣握重兵駐潮州府,先令近縣鄉村樓寨,俱著的名寨長開具本寨戶口若而人、事產若而人,縣官赴鎮、巡衙門親遞執結;田土作何開種、里甲作何應役、糧差作何徵科?定籍在官,寨長每月赴縣遞結。果能一一遵守,即為良民;如或抗拒,即係賊黨。仍再差人曉諭,不服,然後發兵加誅。既已復役在官,如有仇民稱兵阻殺,比照邊方「諉殺、撲殺勾惹邊釁」之例,一體處治。凡此復業之家,暫免賦稅。一面擇任良有司勸課耕種,使一、二年後漸有收穫,方議輸納,以漸而供軍儲;一面分布將領,選練丁壯充為士兵,以漸而減客戍:此則一勞永逸,可為千百年休養之圖矣。
一、專責成。臣聞兵貴神速,不聞巧遲;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惠、潮故稱盜藪,軍門遠隔蒼梧,軍書往來,不啻兩月;移檄甫至,機事屢更:臣前已言其不便矣。不特此也,人情一日不再食則饑,而將士待哺於兩月之外,以故水陸悍卒或致脫中,未必皆悍卒之罪也。古之為將,賞不踰時;將士決死生於呼吸之間而候賞於兩月之外,人必不勸,未必皆將兵者之責也。軍機所乘,迅雷不及掩耳;而責成於兩月之外,師出無功,亦未必皆不善戰者之過也。故居蒼梧而策惠、潮,猶之汲遠水以沃近火;斷斷乎其難濟矣。近如福建,臣駐省城,日與軍門、監司朝夕謀議,即有緩急,聞警輒行;一切軍需,無不具備。軍門居中,則監軍代將;監軍處守,則軍門視師:分任各道、責成有司,機宜何如其速!操切何如其密!吏民則又以臣任事日久,頗效微勞;執禮輸誠,曾無齟齬。是以上下一體、血氣周流,文武一心、臂指相連;兵咸感奮,出必成功,良有以也。夫臣之願竭忠於皇上者,非有擇於閩與廣;則皇上之所以用臣者,亦以視閩者視廣:而後臣之收功於閩者,不至致罪於廣耳。乃今役臣於境外,而無所附麗於軍門;臣一武夫,何益於事!縱蒙特出簡命、假臣便宜,惟有罰逗遛、禁騷擾,則臣所可自盡耳;然必信賞而後罰可必,亦必足食而後禁可行。至於節制有司、調度錢糧,雖兵備海防,使非素有風力、實心任事,亦多掣肘;況臣名位徒重、事權本輕,又安能為有無也!以今益臣信地,乃在三軍門之間。將以專責屬之南贛軍門,疆域不更,調度不便似矣;而錢糧仰給於廣省,必不能舉全省之力以應之,未可也。將以兩廣軍門窵遠,暫時移惠、潮;竊恐舍堂奧而出戶庭,不能無卻顧之恩,未可也。將謂暫以惠、潮屬之福建;則福建軍儲不能自供、客兵皆出召募,為己猶或不足,兼濟必非有余,未可也。或謂改設總督於南贛以專之、或謂暫付福建軍門而歲議兵糧助之、或謂廣東暫設軍門事寧別議:事干大計,非臣所敢妄言(是年復設廣東巡撫,以李佑為之)。但臣之責任分於各省,徒依阿於未任之時,不責實於既任之後,則每事掣肘、動輒得咎,臣固不敢自蹈前車之覆;激而進之,亦不過挺身行陣,而決一死以塞責耳。夫何益成敗之數哉!如蒙敕下該部,先議惠、潮及伸威營務應屬何處軍門?庶使撫臣得畫地以協謀,而臣亦得因人以成事矣。
一、設監軍。照得福建用兵,調度則在軍門、紀察則在巡按、統兵則在將領;處置軍需、稽察奸弊,則在監軍:各任其職,戮力同心,始克底績。惠、潮去兩廣軍門既遠,去廣東省會亦遠;有事調發,則錢糧器械,不免取辦於有司。苟無專道監軍,必至玩愒誤事。乞照福建事例,設立監軍一員;臣在閩則福建監軍同事,臣入廣則廣東監軍同事。居常則料理錢糧、繕治器械,遇警則隨營督察、轉連供需。然軍旅之才,與俎豆之習稍異;應變之具,與守常之士不同;必得其人,乃為共濟。乞敕下該部,務選見任閩廣中素有風裁、練習軍事、經歷戎行之人,以充其位。
一、置將領。臣叨主將之任、領兼攝之司,必居形便而後可以握機,必擇材官而後可以分職。自今籌之,臣居閩則廣事難於遙制,居廣則閩事不無後憂。竊計春、夏急在備倭,宜居閩省;秋、冬利於勦賊,宜住潮州。若非分任得人,未免顧此失彼。即今任將之善,宜莫如閩三路五寨,各有司存。行、都二司,互有出入;鎮、巡標下,並列將材:然皆兵部詢謀僉同,選擇而使。今之在事者,又皆臣與原任巡撫都御史譚綸在浙儲養之士及今撫按交章薦舉之材,故足賴也。潮、惠及伸威營,視閩信地更廣,積寇倍多;任用將官,惡可不慎!乃今惠潮則有守備,潮惠則有參將,伸威營則有參將、有總兵;無食無兵,徒擁虛號,故無成效。況臣通計信地不下數千里而責成一人,使非知人而善任之,孤立何濟!臣請惠、潮各設守備一員,伸威營參將照舊,添設分守惠潮、伸威營副總兵官一員,駐劄潮州;各該守備、參將一聽副總兵官節制,副總兵官仍聽臣節制。其各部兵馬,聽臣分撥,大略皆照閩中事規;各官皆以浙、閩歷戰有功者充之,見在人員另議別用。如此,則將領皆一時之選,而閩、廣如一人之身;即臣居廣、居閩,惟其所在。小警,則隨地勦捕;如遇廣警勢大,則臣盡移閩戍併以應之,臣親赴援,動舉全力,蔑不濟矣。閩兵入廣,工食錢糧取給於廣;廣兵入閩,工食錢糧取給於閩:唇齒之邦互相依附,計之便也。
一、用部兵。近該臣入潮、惠,未見彼中一兵;詢之民間,則畏廣兵甚於畏賊。謠言:賊猶梳也,所過猶有所遺;兵猶篦也,過則無遺矣。廣兵有四:或鄉兵、或募兵、或賊兵、或狼兵。未練鄉兵,遇民則行劫,遇賊則先奔。募兵皆出烏合,賊之間諜參半其間,彼中謂在昔將官往往引狼入室;斯言雖小,可以喻大矣。賊兵則以賊攻賊,古之人皆用之。然必元氣盛,然後可以張吾之積威;積威張,然後可以制彼之死命。何謂元氣?親兵是也。彼知吾能使之生、能使之死,於是莫不洗濯以逭死,而黽勉以求生;此而用之,誰曰不可(自古得賊兵而能推心用之者,皆恃此人自見為大度耳)!顧親兵一無足恃,赤手而用賊兵,股大如腰,必至不掉;變生肘腋,流禍無窮:其不可也必矣。狼兵玩事日久、觀習日非,調發愆期,去留由己;所過鹵掠,慘不忍言:曾未聞軍法一行於彼也。兵驕如此,將安用之!誠知兩廣必不可廢狼兵,要未可恃於今日耳。昔廉頗為將,必用趙人;今必用臣,非用素練之兵不可。但閩募兵於浙,浙人猶多阻撓;將欲移兵於閩,閩地孰與防守!乞敕該部申諭浙江軍門,開募兵之禁;俟廣東錢糧到日,容臣親詣金、衢、溫、處等府選募節年經臣訓習、曾充兵者子弟三萬。每名各給安家銀三兩,約以三年為限,方許下班;舊部材官,除各衛所見推管事外,其余閒住及空閒者,容臣取用領兵。緣臣居浙七年,儲養亦多壯士;與其棄之無用,孰若相濟成功!是即謂必用趙人而不難於責效矣。然徵兵於浙,又必取道於閩。蓋江西素未調兵,難與慮始。閩中自昔多事,安不忘危;大兵經行,亦足彈壓。萬一警急,又得借而用之;是為廣、亦為閩也。且在閩,則春汛重而秋汛輕;在廣,則春瘴不可入山而秋冬方解。如遇廣事重大,容臣知會福建軍門候防秋汛無虞,亦可借調入廣;即以閩省監軍督符,至冬畢撒兵還閩。是則廣於有事之日,可以借力於閩;閩於無事之時,可以資餉於廣:相濟而非相厲矣。
一、復舟師。臣惟芟草必除其根,治水當從其源;漢臣諸葛亮先定南中而後北向,用是道也。故欲求內治之安,必先除海上之盜;猶蜀之南中,水草之根源矣。廣東舊設水寨,沿海衛所軍官坐駕鷹船,備非不周、法非不善;邇因柘林水兵之變,遂議罷之:是因噎而廢食也。或謂選編海上商、漁船隻分為二班,一班殺賊、一班生理;不為無見。但此船自駕、必挾己貲,遇賊則利害切身,人各為戰;故戰無不利。一屬於官,於己無復利害;兼之粵中調用水陸兵,則功既不賞、敗亦無罰,皆由官司無有主兵,勢不可行。相沿已久,傚倣日甚;惟張虛聲以費官帑,誰肯捐軀不測以圖實效哉!欲用此輩,必須設有巨艦、握有重兵,必得質直有幹、廉靜無求者駕馭之,然後彼為我用。假令孤立無威而盡置反側於左右,驅之蹈重淵、臨鋒鏑,雖馭不失其道、食不違其時,抑且不能矣;況未必然耶!又照烏尾船雖大,外少牆壁、內多柵蓋,櫓人難立,火攻易燃;必須用福建白艚,相兼互進(世傳海戰無他法,大船勝小船耳。然往來接濟,又不可純用鉅舟也):此南澳已試之明效也。為今之計,相應亟為南澳善後之謀:福建設水兵把總一員,充為南澳東路;廣東設把總一員,充為南澳西路;仍以參將一員,統領駐劄大城。其參將、把總必須會於閩浙習服舟師條約、實心已試之人,每寨各造大小船隻六十號、各用水兵二千五百人,造船置器,募兵支糧;在閩屬之巡海道,在廣屬之海防道。西路即坐潮州橋稅,先儘水兵工食、船隻器具每年額費之數支給;其支糧規則,以照閩例。如遇賊眾船少,在閩則調刷月港等處船以益之,在廣則調刷烏汀等處船以益之;事畢即散。如此,則我之節制舟師居什之七、借用船隻居什之三,我重彼輕,然後可責其用命。仍定信地,在閩則舟駐玄鍾,北至浯嶼為界;在廣則舟駐柘林,上至惠州盤圓港為界。廣東南頭船隻,仍舊專備省城;東接盤圓港,西量移上西海地方。如此,則海防預修而疆事克舉矣。
一、議軍儲。臣計潮、惠地方萬山接聯,皆鳥道叢林,而兵生賊熟。以攻圍之略言之,堂堂交鋒之陣雖有限,諸路把截之用則尤多;正陣之外,必設奇陣之備:庶敢深入而不為奸賊掩伏所中,故戰無不捷矣。除把截則臨時酌量山川形勢、賊情眾寡,措調鄉兵外,其節制之兵,約非三萬不足以成功;每歲糧食、功賞、火藥、器械,非銀三十余萬不足以供應。臣聞廣東養兵之格,月給口糧二分、行糧幾釐。蓋彼中常調狼兵,每以五百為千、五千為萬,自號虛數,不服點查;官司雖減其口糧,而彼以二人之養養一人,彼於計亦得也。行糧皆入頭目之手,而各兵分行劫掠以給饔飧;官司雖減其行糧,而彼侵收於一人,彼於計亦得也。臣在浙、福,每兵月給口糧三分三釐、行糧一分二釐,遍查事情,猶若不瞻。蓋臣兵列處,先聽監司查點,一名不虛;經過地方,秋毫無犯(非糧厚,終不能禁其缺額與鹵掠也):故與廣所處不同。今臣入潮、惠,各兵口糧、行糧應照浙、福事,仍必處三年之食,使無卻顧之憂,然後臣可以一意用兵。如前所陳末議,可勦則勦、可撫則撫;及境內事定,亦如福建故事,選練土著,漸減客兵。蓋師行糧從,今日第一義也。乞敕該部從長議處,預待支給;臣若冒破官帑而無成效,臣之罪也。
一、議賞格。臣聞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廣東賞格,賊首一顆,賞銀一兩;此所以待賊兵、待狼兵,而非所以待節制之兵也。今募浙兵,依臣紀律,在伍必稽其實數、沿途必禁其騷擾、臨陣必責其成功;兼之不計奇零、不殺被鹵、不蹈妄冒諸弊,得級一顆止賞銀一兩,安能致其死力哉!查得浙江倭功,每顆給銀三十兩,從賊十五兩;福建倭功,一例給銀三十兩,從賊雖十五兩、今止見給五兩。上班、下班,則省城有犒;過州府,則有司有犒。衝鋒,則有懸賞;陣亡,則有衣棺;戰傷,則有藥資;病故,則有優恤:此又閩中之加厚客兵而用為鼓舞者也。今調入潮、惠,視閩又遠千里;賞格縱不加厚,亦不宜反薄於閩。臣謂廣中所用之兵,宜分三等:如用賊兵,則給行糧而無工食,功級准與贖罪而量賞花紅。如用狼兵,仍照狼兵之功賞糧餉;若彼能聽臣選閱、受臣約束,亦以浙兵之例待之。但所調浙兵,一切功賞優恤,必如閩中事例。如此,則兵心感悅而無不用命者矣。
一、正體統。竊惟統萬眾如驅一人,必以刑名分數為務。今之用兵,統督征勦固在將領,分任責成猶賴有司;必須文武協和,方能濟事。臣在福建,幸而撫、按同心,無少扞格;有司觀感,相與共成。凡茲尺寸之功,誠非一手一足之烈也。今兼潮、惠,其事猶難。蓋倭患來往有時,一經蕩平,其禍遂寢,似無事於有司矣。山寇出則為賊、退則為民,必撫勦互施,相機而動。其安集、撫循、轉輸,策應皆屬有司;假令偏拗阻撓,鮮不敗事。伏乞敕下該部,議定文武相承體統:武職自副、參、遊、福廣三都司,文職自知府以下,如何節制?凡臣所行係干軍務,有司務要著實奉行,府佐、縣正等官聽臣從宜委用。如有抗違阻撓及違誤軍需、隱蔽賊情者,容臣提送軍門施行,必與臣處斷;該管上司勿得偏護,撓臣行事。又照臣叨十五府、三州地方之寄,與各邊畫守數百里之總兵不同;臣從事於三軍門之間,與一撫、一鎮事體歸一者不同。今皇上既以出格責任付臣,亦乞以破格事權處臣。伏乞另降敕諭一道,天語叮嚀嚴重,務要文武官司從實遵守,庶使臣得以展布。如此而不效者,臣之罪也。
一、假便宜。竊照山寇之起伏無常,軍中之機宜貴速;因敵轉化,其形莫窺。或撫而示之勦以奪其心,或勦而示之撫以綏其計;或致賊於榻下而與之共臥,或餌賊以餽遺而離其腹心;或特懸轉化之權,或佯責有司之失:凡諸間諜,不避嫌疑。伏乞天語開示同事大小諸臣,容臣得以便宜從事。倘機事方密、功用垂成,毋倡流言,以報私怨;使臣無所顧忌,庶能勇往成功也。
--見原書卷三百四十六(「戚少保文集」)。
·上應詔陳言乞晉恩賞疏戚繼光
伏睹詔書內一款:「各邊將士立有戰功,往往勘覆稽遲,賞不足勸。都察院便行文各該巡按御史將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以前未勘報功次,俱限三個月以里勘覆。如有遲緩,即行參論。欽此欽遵」。近該使臣捧到,恭行開讀,萬姓歡呼、三軍鼓舞。仰惟皇上龍飛初政,首念邊陲鋒鏑微勞,致勤勘覆;申勵臣節,博詢直言。內外臣工仰承詔旨,莫不傾心陳力;而廝卒之微,咸思奮效於邊疆。臣竊一方將領,恩豢有年;敢不奉揚德意,以圖報答乎!
恭惟皇上深念有功將士勘覆稽遲,以為賞不足勸矣。然勘限雖嚴,南陲萬里,日月有明,覆盆難照;臣每念及此,忽然忘生。掩功冒賞,臣罪實重!何者?臣本愚昧武夫,世叨豢養;嚮使倭變以來,兵食調度、戰勦機宜,盡出臣身、無與於人,猶不足以報聖朝萬一!況祖宗制典,昭昭具在:錢糧辦於有司,協力由於各道;調度有軍門,激揚有巡按;運籌屬之本兵,綱維存乎元宰。而天威則藉於朝廷,由是諸將效勞、士卒用命。臣惟職司鼓旗,初無遠略,終鮮奇謀;徒以謹守節制,訓練成功(此與王文成追訟江右有功將士疏同旨)。第當時調度協力之臣,至今未沐甄收;陣亡汗血之士,至今尚缺恤錄:故未賞之功與不均之賞,皆由一人掩冒所致。夫冒朝廷之賞而逾其分,臣之所大懼也;掩眾人之功以為己有,臣之所不為也。故日夜憂惶,良心發見,不能自已。
臣謹先以未賞之功言之。浙江為東南財賦之區,承平日久,民不知兵;頃緣奸商勾引倭奴犯順,自嘉靖三十三、四等年變起倉卒,所至皆靡:府縣乏訏謀之長,衛所缺訓練之兵。一時當事之臣悉從權宜之計,遠調湖廣、山東、河南等處狼兵土目:雖亦節有成功,而狼子野心終難控馭。沿途剽掠甚於盜賊,萬里愆期,寇去兵至;師無紀律,緩急不濟。繩之以法,則怨而犯上;寵之以恩,則玩而殃民。且使蠻夷習知中國之勢,或生窺伺之心:此臣之所以深思遠慮於原任浙江參將之時、而有創練土兵之說也。夫客寓之兵,既不足恃;而燃眉之急,又不容緩。於是具呈督臣胡宗憲、撫臣阮一鶚,以為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豈無材官!誠得浙士三千親行訓練,比及三年,足堪禦敵,可省客兵歲費數倍。二臣深然臣計,俾臣訓練士兵;未及一周,而舟山已告急矣。然驅福建之水兵,而使之陸戰;用流寄之雜卒,而責其即戎:且號令未明、士卒未附,雖韓、白為將,有不能成功者。如臣駑鈍,安望其能克捷哉!然能因敗為功,而練兵之說已有端倪矣。故於創艾之余,深求古法;再加練習,以圖後功。三十八年,倭寇數千突犯臺州沿海地方,上下五、六百里間烽煙連亙;臣前後三戰,斬獲首級八百余名顆,地方底寧。此皆臣與前任浙江海道副使、今陞兩廣總督譚綸所練浙兵,並無一客兵預之。其初戰章安也,則有首功盧奇等、陣亡吳元倫等;再戰葛埠,則有首功婁楠等、陣亡楊貴等;三戰南灣,則有首功胡良瑤等,陣亡者無。督臣奏捷,臣與譚綸俱各叨賞,自偏裨而下至於陣亡之士未蒙勘覆優恤;臣於此時,已負愧無地矣!是年秋,罷臣舊兵,使往義烏會同今陞僉事、被論回籍知縣趙大河召募選練。大河在任,忠誠義氣,正而不迂;廉潔厚重,仁而有勇:民心風偃,義士雲集。即呈蒙軍門准將大河監軍,協臣教練;以故臣得展盡底蘊,法立令行、力齊心一,皆大河聯屬指示之功也。教練二年,臣陞臺金嚴參將,駐劄臺州;與今回籍原任臺金嚴兵備僉事唐堯臣共事,仍以大河監軍。四十年,倭寇大至,該堯臣調度機如轉環、策無留晷,分投勦寇,親自當鋒;比被倭賊預布奸黨於臺州府城內,約以入城後哺炊,城中不知也。臣已督兵徑勦寧海縣之倭,宿梁王舖;聞臺州告急,星馳一百五十里,枵腹反救。卒遇城下,一鼓盡滅,於是有花街之捷。城中炊餉未熟,而賊已授首矣:比時首功者朱珏等、陣亡哨長陳文清等也。五月初五日,白水洋倭眾二千,臣將兵至,有一千三百大呼奮擊,焚斬殆盡,於是有白水洋之捷:比時當鋒首功者楊世潮等、陣亡者陳四等也。五月十五日,藤嶺之寇二千有余據船依山,未易遽勝;臣率眾誓天,願救回被虜男女,不重斬級。眾皆感泣,一鼓滅賊,救回被虜一千有奇,於是有藤嶺之捷。其余小捷,凡賊不滿數百、功不及數十者,臣不敢瑣瑣贅聞:俱該總督軍門題報訖。惟以臣不通權臣嚴世蕃之故,遂使士卒之功,未蒙勘覆。已而江西被廣東、南贛山賊流突,動經數萬;該總督軍門調臣督原兵往援。四十年十月十七日到弋陽,賊去縣一十里而壁;臣兵夜發,一鼓馘其頭目,賊大敗遁走。又追至新城胡坊,各賊俱遁回廣東。江西悉寧,臣方班師:比時首功者陳大成等、陣亡者胡文忠等也。亦以臣執論軍機,與江西巡撫胡松不合,遂不錄士卒之功、不與首級之賞。該領兵等官具奏,奉聖旨「該部行催」未理。四十一年,臣回原任;五月二十五日,倭犯水桶澳,臣復督前兵不崇朝而滅之:比時首功者王如龍等,陣亡者無。該總督軍門題訖;嚴世蕃亦以前嫌,未蒙勘覆。本年福建倭賊屢破縣城,該總督軍門遣臣統領原兵入援,以副使王春澤監軍;七月三十日,行至福寧州,該福建監軍副使汪道昆邀臣於境上。是時倭賊、土寇北自福建福寧,沿海南至漳、泉;千里蕭條,盡為賊窟。附近居民,反為賊間;始雖畏威而脅從,終則貪利而導引:彌漫盤據,閩事已將不可為矣。其原破寧德縣倭賊,結巢寧德縣海中懸山名橫嶼者數千,居民亦為之嚮導,據是島者已三年矣;臣率各兵剪披荊棘、觸冒毒露,進至寧德廢城,對天誓減臣犬馬年,以先撫脅從之人。緣橫嶼在海中,去岸五里,潮來成海、潮退成泥,尚隔深港五道;各兵涉泥匍匐而進,一鼓而滅,克復寧德:比時首功者胡守仁等、陣亡者陳文彪等也。各兵役久,因見福建山溪險惡、鳥道攀援,欲遵軍門原示,急於告歸;緣監軍王春澤、閩人也,汪道昆原任義烏縣知縣、各兵舊父母官也,互相獎掖激勵,誓與臣等共滅此賊。臣感二人之義,又督至福清。八月二十九日到縣,該日倭、山二寇數萬逼城,壁於牛田;臣即於九月初二日出師,各兵奮勇,斬首六百七十二顆,焚溺不計,賊遂敗遁:比時當鋒者王如龍等,陣亡者無。前賊再結巢於興化林墩地方,彼地四面皆水,中惟石橋可渡;臣督兵十三日到興化,本夜出兵,倭寇悉眾據橋,臣力督官兵戰奪此橋,臣兵一哨三十六人爭橋,盡皆戰死。二哨再進;戰亡一半,兵眾少卻;臣手刃哨長劉武、九十二,各兵復進,遂奪橋而過,賊大敗溺死者萬余人,斬首二千二十三顆;又追至窯頭,一鼓盡滅:於是八閩之寇俱平矣。臣回兵至福清縣,又遇新倭雙劍潭者率倭萬,先領親倭三百余徒初五到牛田,以待後倭齊而深入;臣又獎率疲卒復戰,倭猛器精,六戰而後敗之,登時盡滅:比時當鋒首功者陳子鑾等、陣亡者傅昂等也。隨有倭寇萬余齊至,汪道昆深以為憂。臣謂浙江總督,汪道昆鄉人也,素重汪道昆才望;如能往浙乞師,臣不惜死,當復入閩中,必期盡掃此奴。汪道昆毅然請行,相期以死報國。比至浙江,胡軍門已被論逮京,該接管巡撫都御史趙炳然改為提督,未肯遣援;賴趙大河曲處以行。軍至福建建陽縣水吉地方,首有山賊八十余徒;該汪道昆駐軍於彼,俟臣到,議曰:『大軍如不滅此而行,山寇將謂我專勦倭,過後當大肆逞。況各巢倣效,益滋蔓矣』!乃願自將,邀臣同擊。即於二十三日未時發兵,一鼓殲之:比時衝鋒首功者丁茂等、陣亡者朱雲山等也;已經題捷,未蒙勘覆陞賞。臣未至閩之先,中路倭寇既陷政和、壽寧二縣,各據海濱以為歸計。臣督兵至省,會新任提督軍門右僉都御史譚綸入營分布;二十一日大戰滅賊,通共斬首二千四百有奇:比時衝鋒者婁子和等、陣亡者金距等也。原破政和、壽寧二縣之倭移屯連江縣馬鼻地方,臣等又移軍向彼;六月初二日到縣,初三日馳六十里至彼,殺溺無算:衝鋒者陳祿等、陣亡者陳遠等也。其遁至寧德縣肖石嶺者,臣復力疾督兵出入茅谷之中,蹶足逾險,登時盡收:衝鋒者徐壽等、陣亡者陳忠孫等也。於是恢復一府二縣,而八閩倒懸解矣。入冬,倭寇復至,幾二萬;徑困仙遊,勢在必取。該臣等請兵於浙江軍門,至十二月乃得兵;二十六日,一鼓而劇寇大敗,城圍遂解。通連上逕等處,斬首一千有余:比時首功者胡守仁等、陣亡者何常等也。倭至同安縣王倉坪;又該臣於曠野之地,日午列陣大戰:比時衝鋒者王如龍等,陣亡者無。時尚有倭七、八千遁至漳浦縣,因有內應,期襲縣城於旦夕間;該臣十五日督兵至彼,次日即與賊戰蔡陂嶺。蔗菁萬頃,倭伏於內;兵法所謂「兩鼠鬥於穴中,三鼓而後勝之」,臣斬不用命者三人,乃收全功:比時血戰者張元勳等、陣亡者李加珍等也。自後倭寇脫歸者,始知犯華不利狀;於是乎倭寇不敢復窺八閩矣。又山寇吳平侵亂地方,該臣督兵於南澳勦滅。南澳者,閩、廣之交海中山也;越海而用陸兵,沈船而出死計。對賊為營,旬日三戰,殲賊幾盡;廣兵少懈,吳平竟以長舠遠遯交趾。臣又督兵入廣,盡殲其在山賊黨:比時血戰者李超等、陣亡者吳六八等也。以後倭之犯東張、大石、鉤澳、泉寧,皆勢小易勦;俱一鼓全殲,不敢瑣陳。於是八閩萬姓始有貼席之日,無不舉手加額,共祝聖明軫念生靈、命將出師,掃除劇寇;天威遠播,地方寧謐,臣等亦得藉口而逭罪矣。今查前項諸臣,王如龍、胡守仁以功陞參將,李超、張元功以功升遊擊,陳濠、楊文傳、應嘉、金科、陳大成以功陞都司,朱珏、曹南金以功陞守備。內降福建先後功俱已勘報,兵士俱各有陞賞;雖輕重不齊,比緣各兵不知邦政事例、報不合例,無敢他望,而在臣實冒濫殊甚也。所有死事之兵與應襲子弟,俱未蒙恩;而死事者於所效勞地方,未有祀典:所謂「不均之賞」是也。其浙江自嘉靖三十六等年大小捷,臣亦叨自祖職,上陞至都指揮使;譚綸亦陞至參政,唐堯臣陞俸一級。內唐堯臣與趙大河皆先後以被論回籍,大小將士領賞首級止各得十兩;紀錄首級,雖奉有明旨,並無勘覆:此所謂「不賞之功」是也。
為照臣部下訓練兵士,原係義鳥縣民人;閭閻突起之徒,非受朝廷升斗之祿、非臣世蒙國恩者比。徒以臣與趙大河等諭以君父水土之恩,更相勸誘,調集訓練,誓同生死;數年之後恩洽義孚,近討遠援,故每戰輒勝,如臂使指。原彼初心,豈直為日給三分之圖!乃爾蹈凶犯危,自投必死之役,以求萬一之功乎!亦豈人皆忠義,無所為而為者哉!惟望立功之後,蒙朝廷紀錄其勞,俾各有微職遺子孫、升斗祿以榮妻子;至於死事之徒,明知身喪他鄉、孤兒寡婦有所不顧者,亦望朝廷恤其後人,放棄一身以易「世及」之恩也。又或一等臨陣犯干軍令者,臣立誅而肅然;亦豈臣之力能制其死命耶,良以朝廷威令及臣平居諄諄功賞之言,有以信而激之耳。故父子、兄弟株連蔓引,令重而身輕、勇奮而命賤;否則,各守家門、不願赴募,臣以戎官,豈能人人驅而致之行伍之列哉!今浙功七年不勘,而閩賞又獨厚於臣;人將謂臣何!又使共事者悉不見錄,而有功者逾七年而不課;臣恐自茲以往,無復有樂與臣共事者,臣懼覆敗之立見矣!矧浙、閩雖暫告寧,而兩粵見稱多事;臣若不從實陳奏,乞賜明正功賞以鼓舞人心,而使生者含冤、死者暴露,三軍之士將聞而怨悔,臣亦何能撫而用之!必待他日僨事而後言,臣固難辭三尺法,其如邊計何哉!此區區犬馬之情,所以不安於心者有四焉。夫南方風氣柔弱,倭寇已十余年。一旦收烏合之民,而率成底定之績;此非人力,實仗天威,臣乃安享其功伐:此所以不安於心者,一也。義烏練兵,首事如監軍趙大河、汪道昆、同事如唐堯臣,其人材勞績,臣已言之於前;要之,均為有功於閩者也。彼皆先後去官,而臣獨濫職如:此所以不安於心者,二也。浙功不勘與閩賞不酬其勞者尚多,死事者未得恤錄;則雖盡奪臣之爵賞以獎恤忠魂,猶為負之於冥冥之中。臣尚得躍馬食肉,而將士膏塗之芽,將成拱把:此所以不安於心者,三也。人臣之義,無以有已;國家豢義武弁,正為有事需其死力耳。況暗劣如臣,幸而因人集事,得保其職,免於戮辱足矣。且每戰輕袍指揮;未嘗一馳汗馬。乃濫冒將帥、階列一品,掠群力之勞私於一身,擁朝廷之大惠;而使士卒有不賞、不均之嘆,臣卻又儼然受之而不辭:此所以不安於心者,四也。臣蓄此四不安於心,尚卻領疆場之任、為朝廷宣力捍禦,且冀士卒之出力用命,則將士必將曰「吾徒捐生拚死,悉為主帥立功名而已;吾何利焉」!他日邊圉有事,而士卒恐解體矣。
再照臣本以弁戎,受恩深重,分當守不伐之戒;豈宜為將士陳功,自冒干譽之嫌!但念漢臣趙充國破羌而還,人有教其歸功者;充國曰:『吾老矣,爵位已極;豈嫌伐一時而欺明主哉!兵政,國之大事,當為後世法。老臣不為主上言其利害,卒死誰復言之者』!臣聞貪人之功不義,掩下之勞不仁,失士心而僨邊事於他日不忠;臣何人斯,敢避矜伐之小嫌,而蹈不仁、不義、不忠之大罪乎!「軍誌」有曰:「該賞而請不賞者誅,該罰而請不罰者誅」。今將士當賞而臣當罰,使臣不以實請,將何以逃夫公議!伏乞皇上鑑臣不得已之心、憐將士鋒鏑之苦,敕下該部將臣追奪職級,以為久冒邊功之戒。通行浙江速為查勘:如果臣言不謬,乞將唐堯臣、趙大河、汪道昆一體查功錄用,有功將士早賜勘覆,以憑陞級。再乞通行閩、浙將先後有功及死事者子孫應承襲者,仍從原營起送各立功省分轉送赴部,照原覆功冊敘次擬陞;一面照各邊陣亡事例,於各戰捷地方立與祠祀。庶幾遊魂有歸,而免為中野之號;俾災眚不作,而永為捍禦之屬也已。
--見原書卷三百四十七(「戚少保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