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獻叢刊·第6種】台游日记
台灣文獻叢刊
【第 6 種】
臺游日記
.作者:蔣師轍
.原書頁數: 0141 頁
●書籍簡介
第六種「臺游日記」
本書(一冊一四一面八四、六○○字)分四卷,蔣師轍撰。師轍字紹由,江蘇上元人。少負雋才,與兄師軾稱「金陵二蔣」。清光緒十八年初,應臺灣巡撫邵友濂之聘,於三月二十日抵臺,至八月二十一日離去,留臺僅六閱月(是年六月加閏);初則襄校臺南、臺北試務,嗣於四月間受臺灣通志局總纂約。惟因與志局提調陳文騄(臺北府知府兼)有所齟齬,遲遲未能開局,遂辭歸。有謂「臺灣通志」係由蔣師轍纂,實非。「日記」起於二月六日啟程赴臺,迄於九月二十五日返抵家鄉。其間記綢繆「通志」事,有擬「采訪凡例」、撰「修志八議」等項。餘如記日與宦臺人士交往以及耳目所接,尤為研究當年臺灣政情之最佳史料。
●序號 篇名
1 無為州蔣公祠碑
2 安徽無為州知州蔣君墓誌銘(並序)
3 臺遊日記卷一
4 臺遊日記卷二
5 臺遊日記卷三
6 臺遊日記卷四
7 跋
●無為州蔣公祠碑桐城陳澹然
皇帝光緒三十有二年,春,給事中吳煦奏言:「故安徽知無為州上元蔣師轍惠政澤民,民用祠祀,請竅撫臣最厥跡播之史官,令官司時歲祀,用彰以死殉民之烈」。詔下安徽巡撫誠勳、布政使馮煦斂實以陳。於是桐城部民陳澹然方至皖,聞而喜曰:「賢哉蔣公!得此可昭著萬世而無憾矣」!乃亟索其家,讀其書,著其學行才志大者,聲諸無為公祠之碑。特本歐志孫泰山例,大書其號曰「遁庵先生」,嚴而立之天下。
先生之志,其大者憂中國外患之深。言治者大率張皇補苴,莫或知其本。本之大莫如土地,而水輒陷之。故天下知水之害,而莫知其利。水利亡而衣食絀,訟盜淫慝釀為人心風俗之憂,外患將不知所極。故所著江蘇水利海塘圖書,都六十一卷,與山東防海、治河諸策,類無不慎抉其網維;下逮臨朐、鹿邑二縣志三十六卷,大之山川人物,細之風俗物產之微,類無不探其幽元而隱寓拳拳振祓之義。其論臨朐風俗,敝者則謂士丈夫當挽救無形。此豈操切拘墟所可窺其萬一者?卒乃飄泊一官,蹉跎吾皖,所治壽州、鳳陽、桐城,多者乃不及歲,今無為則又七月而亡。然民無不痛哭悲哀,若喪父母。至乃一州數百里罷市三日,比戶張白燈、懸素縞;遠則位村社,麻衣布履入城奠哭致厥哀。川督劉公,且命家人張燈素縞。喪歸,白衣冠送者數萬人,聚哭於江滸,連檣百數十里乃還;爭為聯詞歌謠,刊巨帙,制墮淚碑,祠朱南宮側永其懷。蓋自國朝三百年,蜀人悲駱文忠外,未有如先生者!
自民教之爭,牧令袒教抑民,民憤益亂;故拳寇之起,戰爭乃震環球。亂定賠款日增,而牧令益棘。先生之履無為也,民教訟作,則一斷以平,而達其詳於主教;主教敬其行,莫敢誰何。
初,辛丑賠款之興,皖且歲百萬,群議括諸民。先生方宰鳳陽,瘠甚,獨抗言帥府曰:「民苦凋療久己,取諸民曷若取諸官」!大吏寢其言,則怏怏累日。捐令下,擇市人殷謹者任之。法捐畝銀兩增緍錢二百,先生則哀農氓減其半,瑣而乖政體者自任之,捐集而民不擾。他牧令納民錢以銀納庫,先生則一任市價,絕纖私。大府嘆之,檄為行省法。
桐城舉人吳原淑曰:『先生之聽訟也,溫顏肅坐,任兩造極言,徐出片語抉其奧,黠者悚然;或狡甚,呼杖槢之,而徯其自返,不輕扑一人。或問之,嘆曰:「彼皆鄰里,撲則終身大恥,訟鬧且無窮耳」』!桐故健訟,遇塋地尤黠;先生必據契譜,辨昭穆為圖,豁乃己。命盜則減胥從,絕冤累,纖悉必嚴。或聽斷久,苦饑,家人勸之食,則嘆曰:「吾豈不愛身哉!一獄未清,退則胥役必索酒食資,訟師且因為奸利,將益苦吾民耳」!桐紳怒請託不得,則謗之大府,謂恆屈富貴人。先生嘆曰:「世飲泣莫訴者貧賤;且折良懦以交富貴,吾忍出此哉!吾惟一以平耳」。故在壽、在桐皆扼於紳以去,小民流涕碣之。
在壽,蝗不入境。在鳳,蝗且作,獨率吏民步烈暑、穢冠服不休,鄰蝗而鳳不為災。及至無為,盛雨督民堤,徒行泥淖中不輟。雨極則手疏禱城隍,請以死代,天乃大和。故其病也,日危坐,喃喃審判狀,威霽若堂皇。毉至,則攬其手曰:「若幸教吾民,慎自愛;虐吾良懦,吾且不汝貸矣」!毉出嘆曰;「公疾若此,獨哀苦吾民」!則相率手疏禱城隍,乞減年代死。既沒,或見實為州城隍云。嗟乎!鬼神之說、蝗雨不災,皆新學家不道;然中西皆主上帝,既曰上帝,安能無神祗?苟有神祗,安能無感格摩耶?絕淫祀,社福田、豈謂聖賢豪傑之瞑焉澌滅鬼神者?幹天地,質萬物,至誠所積,心即鬼神;寧獨經傳反風體物之為足據哉?
方先生之謝壽移鳳也,或請以瘠辭;則笑曰:「仕以行道,利則商賈所為」。或以虧逋告;則笑曰:「吾飽憂患、惡衣食數十年,今所用不民則國,虧數明徒亂吾意耳」!卒不顧去。鳳方建壩捍淮,款絀,挹諸桐,無難色。至無為,革漕費金逾萬。既沒,逋金萬而實不知。而吾所嘆為不可幾及者,則尤在去桐逸重囚一事。故事:囚逸例奪官,官輒逆期稱公出,賂典吏以承。吏故金陵人,請自承脫其危。先生謝曰:「偽而苟祿,曷若誠以去官。吾實未出,而詭出以欺長官,是欺君上也。吾生無欺人語,老乃墜此節哉」?卒以實達長官。越日,竟得囚,無恙。
故嘗綜其大節,實始臨朐左右病父,凡六年不忍一違其側。精誠既結,學養既深,而又奔走饑寒,飽更憂患,故能守經達權,剛柔允協。嗚呼!此殆古託孤寄命者歟!獨奈何始困風塵,終沈科舉,至乃降心鬱志,舍其身以求當吾民,而卒佗傺死?上者見吾民哀痛慘切,然後震而奇之,而卒莫肯發其書一窺其蘊抱!吾慕先生久,不獲見;羅運經曰:「先生偉軀幹,聲如巨鐘,動靜必禮;見邪慝則髻眉怒張,而賢則親如子弟;蓋乃昌黎所稱磊落天地者。惜哉!惜哉!
沒年五十有八。光緒三十年甲辰春三月二十四日,起上元縣拔貢生、中順天副榜、以知州終。
●安徽無為州知州蔣君墓誌銘(並序)江寧鄧嘉緝
君諱師轍,字紹由。先世居溧陽,至高祖嘉樹始遷上元。考諱永齡,山東沾化縣知縣,有循績。沾化君居官廉,身後猶負官逋;君營養償責,南北奔馳,偃蹇不遇,而聲譽益廣。由同治癸酉選貢舉,光緒辛卯順天鄉試副榜,至戊戌始援例為安徽知州,年逾五十矣。大吏夙諗君名,咸禮下之。二十五年,檄權壽州。又明年,移鳳陽。二十八年,調桐城。二十九年,真授無為州知州。在官未滿五年,四易其任。所至一切務除弊。
於壽州,值拳匪哄畿輔,聯軍犯順,大吏檄辦民團以防亂。辦團必斂民財,而團丁多遊手,遣散則無所歸。君以民情安堵,持不行;民免於擾,亦無後患。
於鳳陽,裁驛舍、圍牆、馬棚之費,儲款以備修葺;建棚以庌馬,自出私財,永禁灑派。和議賠款,各省攤派民捐;君擇市廛殷實者量力輸助,而傾囊以足之,民得不困。
於桐城,革車頭之弊。贛餉道桐,以手車挽送,歲七十餘次,立車頭任其役。車頭責諸民,浮濫無藝。君斥去車頭不用,使村保輪應,餉至懸牌遞送。竟歲,苛派悉絕,省費十七、八。
於無為,民樸愿,號易治,官吏蹈藉而魚肉之;君至悉窒蠹孔,日勤聽斷;重門洞開,訟入即決;事無壅蔽,民樂歸訴;丞佐之庭闃如,斂手不得勒索。訟有拘集,差役賂閽者入已名而取盈於良懦,謂之買票。君視勤惰注牒,延宕詐索技無所施,隸皆咋舌自失。丁漕,吏胥主之,易其人則競進陋規,謂之簽點;賄入,而賣災民欠,不可究詰,徒蝕正供,下戶益滋浮費。君嚴杜苞苴,吏噤罔敢飾災欠。是歲,奏銷如額。君斷獄罕留滯,民免羈候。每赴鄉,禁供張需索。遇命案,親率仵作按驗,鄰右證明即遣去,它無株連;往往當場訊結,兩造不費錙銖。輿從簡約,寒暑風雨,雖凍餒不自恤;卒以此致疾不起。在無為,凡七閱月。民為巷哭、罷市、建祠、樹碑;喪歸,奠送至數十百里。論者咸詫為異。余謂無異也。夫人陷水火,拯而濟之,一引手之勞,固已出死入生矣;而拯者旋以顛隕,有不號泣而感慕者,豈情也哉?
君既卒之明年,大吏徇民請,最君事蹟聞於朝,詔史館立傳。於是君勤民之績乃益著;而天下爭重循吏矣!
君有至性,篤於倫紀。沾化君晚患風癇,昏瞀或失常度;君匡救將順,未嘗忤其意,扶掖起動,晝夜在側,數年不歸內寢。兄幼瞻之喪,懼重親憂,外無戚容,而淚濡枕席。執友羅雨田亡,悼嘆彌月。哭幼瞻、雨田之詩,語皆絕痛,至不可讀。君學涉多通,譔著凡十餘種,尤長於水利。君既以循良稱,未足以是概君也。
余辱君知三十餘年。同試京師,聚處且半歲。君修臨朐縣志,約余分纂;館君齋八月,深語多窮日夜。君每曰:「士習骫骳,久叢詬病,吾輩立身,自具本末,至於任事,無問出處,皆宜樸實耐勞,庶幾內省不疚」。嗚呼!君可謂克踐其言己。
以光緒三十年三月二十七日卒,年五十有八。子汝中,安徽候補通判,出為兄幼瞻後。次汝正,舉人,法部主事。將以宣統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葬君於南鄉太白二圖陽山之原,實來乞銘;余與君至愛也,離合久暫,必相念也,誼不得辭。然君豈以余文重哉?乃詳序其治績而銘之曰:勤民以死,民痛誰嗣;何促其期,而侈其惠。虎暴狼貪,赫赫胥隸;孰馴擾之,使無搏噬!湯火斯離,衽席可冀。我生甫樂,我君遽逝;萬夫難贖,四民永棄。哭送喪舟,聲滿江澨!祠愴迎神,碑傷墜淚!遺塵遄歸,佳城長閉。宰樹丸丸,式此良吏。
●臺遊日記卷一
上元蔣師轍
光緒十有八年,歲在元黓執徐,二月甲寅朔,越六日己未,買舟赴津門,將杭海而南,應臺撫邵中丞(友濂)之聘也。中丞與余初不相識,忽介李景卿觀察(慶雲)詒書,延主章奏;虺隤之馬,感伯樂而思奮。觀察來書,敦迫者再,以春寒川渠仍眾,至是始發。夕登舟,攜豫甥偕。
七日晨,抵桑園,舟子以夜行也。地本名柘園鎮,一曰桑兒園,明正德間劉六、劉七駐兵於此,都御史馬仲錫招撫之,事見明史。或謂桑園以桑淵得名,引修市桑社淵為證。案修市在今景州北二十里,方輿懸絕,未可混同也。是日微雪,逆風而前,順流如,至安陵小泊。俗曰安連,蓋音之轉。安陵本漢縣。水經注:「大河故瀆北逕安陵縣西本修之安陵鄉」。地理風俗記曰:「修縣東四十里有安陵鄉,故縣也」。斯其是矣。夕泊連鎮。
八日,已刻始解維。夜雪盈尺,岸如飾瑤。南風微作,布帆可張。行三十里,至東光縣,古觀津地也。樂毅自燕降趙,封於觀津,號望諸君,即此。以毅之才,功墮反間,竄跡異國,豈其本囊?曩過此有詩吊之曰:「天遣燕王有東海,樂生豈作望諸君」?昌國有知,得無霣涕?東光置縣自漢始,地理志渤海郡東光縣有胡蘇亭,郭璞爾雅注作東莞,邢昺疏當作光,胡蘇即九河之一亭,蓋以河得名;此亦足為胡蘇在東光縣境之確證。日晡至泊頭,俗曰堡頭,亦調。市廛殷闐,袤可二里許,並河一大聚落也。雪止復作,離方雲色墜墨,夕不必■〈夕生〉。詢舟子晚泊何所,答云乘風夜行,不復繫纜矣。
九日,晵。枕上聞市聲,問奴子,知昨夜泊滄州州治,即長蘆廢縣,亦名袱頭城,漢參戶城地,其西北屬青縣,州有其東南境。唐天祐三年,朱全忠攻劉守文於滄州,自白馬渡河至滄州,軍於長蘆,即此。旗尾南指,風力復勁,舟行殊緩。四十里至興濟,宋縣也(大觀初置),今省入青縣,縣廢而名存。廛肆繇密,亦並河巨鎮。方輿紀要謂「本宋笵橋鎮」,非是。金史地理志:「清州統縣三:會川、興濟、靖海;鎮一,范橋,屬會川」。明確可據。日晡,過馬廠,壁壘嚴固,夾河而峙。憶二年秋九日,與何善伯(延慶)、宋柳生(春陶)諸君聯襼登砲臺,篸萸呼酒,意氣甚盛。時周武壯公(盛傳)方閱騎兵陣法,旗幟殊色,各視其馬,五花參列,駭目悅心。忽忽十有六年,武壯既謝賓客,何、宋二君亦墓有宿草矣。鴻爪嬾尋,聞魚舟篴聲,彌觸山陽之感!晚至唐官屯泊。
十日,西南風作,帆翔凡捷,未午,已至獨流;九域志所謂獨流口也。河冰甫泮,眾舟爭發,落帆徐歬,至楊柳青遂泊。畿輔志,柳口在靜海縣,今屬天津縣,即楊柳青;四面多植楊柳,故名。于慎詩:「楊柳青垂驛,蘼蕪綠到船」,狀景極工。今則冰雪滿地,春意未甦,萬樹寒條,蕭疏入畫,又別一景象矣。地距天津尚三十里。咸豐三年,赭寇盜據金陵,林鳳祥以一旅之眾,轉戰而北,所至瓦解。時天津令為謝忠愍公子澄,喋血誓眾,折衝於此,雖肝腦塗地,而賊鋒亦挫,九廟鬯鹵,賴以不驚,論其功當在顏常山、張睢陽上;■〈氵〈广外屰內〉〉憶往事,愾慕久之!
十一日,河冰礙舟,時止棹避之。晚始至天津,過關泊。地置三衛,自勝國始。國朝雍正三年,改衛為州。九年,升州為府。俗猶曰衛者,沿舊稱也。本為京師屏蔽,自互市約定,飆輪麇集,島夷內伺,輒有扼吭之慮,靖密綏控,益為重地矣。
十二日,黔,狂飆怒吼,沈雲翳日。舟子至三汱口視冰,尚凝結不可歬。遂至爬子街訪宗人鳳來明經(文藻),約同過紫竹林。往昔田壟,皆成市廛,軺輦馳騖,轂擊塵上。塗遇南來友人,知李小園(籛)附海晏船,尚須數日始可抵埠。余與小園,通家之好,里居五載,兩兒皆從受業。客夏赴張勤果公(曜)之招,瀕別堅約冬與家累俱北。人事變遷,志願頓左。歲闌得海外聘書,乃申前約,岐路勿勿,企盼殊切也。
十三,大雪。南行猶須,舟居不適,遙寓估衣街鄉人劉養之處。雖廁市廛,而深院幽邃,塵囂遠隔,棲遲偃仰,頗愜鄙懷。
十四日,晨起,院落積雪盈寸。乘肩輿入城,過倉門口,訪成漱泉同年(肇麟),其閽人云,客歲赴熱河振災未歸。嗣過張楚寶觀察(士珩)、李贊臣太守(竟成)處,均未晤。楚寶與吾鄉秦際唐伯虞、顧雲石公、鄧嘉緝熙之、翁長森鐵某皆義契,里門再覿,襟袌冥合。贊臣則二十年前共學塗門之舊侶也。午餐後無俚,為友人書短紙十二幅,錄摭言所載皇甫湜答李生第二書,中有云:「詩未有劉長卿一句,己呼阮籍為老兵矣;筆語未有駱賓王一字,已罵宋玉為罪人矣;書字未識偏旁,高談稷契;讀書未知句讀,下視服鄭;此時之大病」。余見時賢犯此者夥,深用自惕,宜日誦之,以當白圭三復。日晡,楚寶來,以鄉人盈坐,謝之。
十五日,啟,大風,寒甚,擁爐而坐,猶慄慄也。友人迫作字,呵筆為之,落紙復冰,瑟瑟有聲。晚作家書。
十六日,午餐後,養之約同至紫竹林詢海晏消息,不得。晚飲於番菜館,席具刀若叉,而不設橇,五簋迭薦,腥羶觸鼻,醯漿之屬,臭味尤惡。養之殷勸,強為半飽而歸。憶宋書五行志有云:「晉泰始後,中國相尚用胡床貊盤,及為羌煮貊炙」。今此風復傓,士大夫尤甚。證今援古,識者有恧矣。是日發家書。
十七日,吳寶齋(家珍)達其兩從子至。一字習之,獻齋同年子。一字小恆,恆齋子也。恆齋劬學無年,賢子頎頎,遂已成立。■〈言口〉以所業,是能嗣箕裘者。晚過其寓,知獻齋明日可至。時方棲盛匍戎幕。寶齋則自青社至,公車暫巡,遲之同發也。回憶同治間角藝名場,三吳二蔣之名,頗在人口。今三吳雖弱其一,而伯叔競爽,龍躍平輿;余則屈谷堅瓠,一身落拓,鴿原之戚,引憾終古矣!
十八日,大風。贊臣晨來,余尚臥未起,留刺而去。晚聞獻齋至,急走訪之。別逾八稔,風標如故,而雙鬢亦微斑矣。雜語身世,互相慰藉。余擇交夙慎,臭味之合,悉能共休戚、同襟期,而獻齋關注尤切。時直海防上功,五兄職盛軍糈臺有年,誼得列名,獻齋援流貤例白於主衛,以余名上,出牘草見視,余慚竊非分,屬仍歸之五兄,獻齋有難色,蓋文牘已具也。
十九日,黔。獻齋來,留共午飯。聞海晏船抵埠,小園率其仲子並至,遣力往訝,久之不至。復自過紫竹林視之,則船阻大沽口橫沙,尚外泊也。冒雪而返,衣履為濡。
二十日,啟。贊臣招■〈〈今上酉下〉欠〉,車笠重逢,清修如舊,握手道故,情款彌洽。同坐吳彬士同年(瞻莪)、楊霽堂明府(善慶),皆夙識也。日晡歸,小園已在寓,具述風濤之險,無異談虎色變。晚約過酒樓,清尊慰勞,歡釂無算。扶路而歸,各已酩酊。
二十一日,晨起為友人書紈扇數握,楹帖數聯。縑素堆積,尚盈兒案,意殊苦之。午餐後,楚寶復來,為語臺海風土及政治得失頗詳。其兄瑾卿觀察(士瑜)在彼中久,故知之最審也。
二二日,小園晨出,乘暇作家書。晚送小園登舟,東勞西燕,執別黯然!
二十三日,晨,走別獻齋,聞新裕船明日展輪,將附之以行也。余以海外瘴癘,其俗又淫佚,攜豫甥往,意涉狐疑。獻齋亦不謂可。適雄縣王戒之明府(金銘)過此,五兄舊識也。獻齋允為之地。余歸整裝,至紫竹林旅舍,而獻齋踵至,云戒之已諾,心甚感之。攜豫甥往拜。晚復遣郭僕送之往。甥自髫齔失怙恃,依余廿載,未嘗跬步離。瀕別,甥淚盈睫,余溫詞慰之,並勗以持己應物之要,而意緒愴然,亦不覺潸焉出涕矣。甥冬非性愚頓而不嗜學,延師課讀,輒舍業而嬉。年既逾冠,蕩檢彌甚,嚴戒之不為止。攜之出遊,冀其稍諳世故,悔心或萌,非真欲其自營溫飽也。漏二下,登輪船,擇官艙息焉。招商局輪船之制:督行船者曰大副,曰二副,皆夷人;司船事者曰買辦,中國人,而查艙則必與夷人俱。船居處判四等:最上者曰大餐間,臥格外多一榻,沐盤鏡具,致為修絮,食皆番菜,夷人謂食為大餐,故艙蒙其名;次曰官艙,又次曰房艙,制不甚別,官艙外陳設較備,藤榻紅茵,頗適偃仰;又次曰統艙,居最下,良賤雜廁,枕藉相接,盤餐亦極劣矣。乘船者先輸資,或於局,或於船,給以寸楮為券,謂之買票。大餐間價最高,津沽往返,需銀七十兩。官艙,自津至滬,銀十四兩。房艙十二兩。統艙視房艙十分而減其一。俟開行後就艙收票,驗其符否,謂之查艙。買辦舞智,往往收資而不予票,查艙時匿客幽隱,其資即飽私橐;客或不欲,稍稍分潤之;姧黠如鼠,莫可窮也。
二十四日,辰刻,展輪徐行,出大沽口,候潮至始前,以外有橫沙故。咸豐八年,英、法、俄、彌四國窺伺天津時,兵艦淺阻於外,當事乃遣武弁駕小舟導之使入,復任其以小輪船探水遊奕,虛實既得,英法之眾遂乘間肆毒,敓我砲臺,挾兵要撫,致有城下之盟。委天險弗乘,且為之倀,竭勃海之流,寧足為諸賢湔此恥哉!前車既折,來軫方遒,流連形勝,為之三嘆。
二十五日,微風,夜雪。午過煙臺,山皆積素,有三五夷樓,峙於山顛。附輪船者登降皆汎小艇,俯仰驚濤中,如落葉之隨飄風,殊可危也。停輪逾時,復行。
二十六日,啟。汎黑水洋,舟雖搖盪,然可起立,憑闌俯鏡,水作黯碧色,蓋大海極深處。舟人云,見濁水,則距滬不還矣。
二十七日,晨起,拓船窗,水色果異,不逾時,見夷樓綿互,舟檣如林,已屆吳淞口矣。北眺寶山,為道光間陳忠愍公化成殉節之所。東海長城,壞於庸督,怒濤嗚咽,猶有餘哀!巳刻抵埠,寓長春棧。遣郭僕至鴻慶里鄧丈既雨(啟賢)處訊季垂縱跡,則已於二十二日攜家室東渡矣。季垂官黔有聲,邵中丞奏調至臺,余會寓書有偕行之約,乃遲余十餘日不至,中丞遣書促之,遂先行。午餐後,往晤鐵仙丈(名啟昌,季老弟,工畫,馳譽甚廣),知東渡僅一輪舶,月中往還者再,守■〈來矣〉之期,不能以旬計也。入城訪薛飴樹(葆楹),知藼闈疾亟,景卿觀察郎至。觀察,飴樹之姊婿也。余本圖謁觀察吳門,今蹈一往復矣。夕,既雨丈枉過。
二十八日,穌風微扇,有春意矣。既雨丈約過江寧公所。高堂重屋,規模洪廓。旁有小樓三楹,坐攬雲物,別饒幽趣。其西丙舍參差相望,則鄉人寄匶處也(上海之俗,凡寄居有死者皆不容待殯於家,鄉人寓此者可十數萬,勼貲集議,遂成是舉)。集資巨萬,經營創始,丈之力為多。余欲假小樓下榻,以避市囂,丈欣然諾之。
二十九日,霒。發家書。
三月一日,癸未,購中西紀事閱之。述諸夷猾夏槙末綦詳。粵東之撫,藩籬徹險,白門之約,腹心萌患,雖有智者,莫善其後。論者睹方今夷禍之烈,徒以縮肭為當事咎,三復斯編,知獄有主名也。晚作寄京邸友人書。飴樹饋食物,受之。
二日,晨,饋飴澍高貞碑拓本一幅,■〈倦,女代巳〉以羅酒,酬昨惠也。李觀察枉過,具述稱許之旱與邵中丞相需之殷,余惶恐對曰,生慚遵祖,公實中軍,慮失中丞之望,真誚為羊公鶴耳。觀察云寓飴澍處,旋往答拜。歸晤既丈,期以明日迻寓。
三日,啟。晨起檢山左詩鈔一部、高貞碑拓本一幅贈李觀察,副以阿膠、羅酒。午至江寧公所,居廳事旁舍,幽寂清曠,室無纖塵,視夷場真薉壞矣。
四日,霒。枯坐無俚,檢雅雨十種內撫言閱之。書為唐光化進士琅邪王定保撰,記進士應舉登科雜事,共列一百五門,釐為十五卷。每則皆有論贊,所述典故,多選舉志所未備者,宜漁洋以為秘本可貴重,而盧氏得之極為刊布也。理行篋,尚餘高貞碑一幅、水利圖一冊,即持贈既雨丈,並詒其孫糕餌二匣。其孫,吾姨甥也。
五日,風。晨起,書楹帖四聯,摺疊扇六握,皆應鄉人之求者。李觀察見過,謂薛母疾如故,以事暫歸。旋至其舟,承貸番蚨四十枚,備資斧之乏,意摯可感。夕■〈夕生〉。
六日,晨,遇既雨丈,約同至中和棧訪仇淶之太史(繼恆),侘寄津門及都中諸友書。歸未逾刻,淶之踵至,縱語古今,靡靡可聽,度亦安雅,吾鄉之雋也。既雨丈來,惠以石印華山碑,又出洋務權輿及投筆集見視。
七日,晨起,閱華山碑一過。原本最佳,昔賢所評海內第一本者是也;惜石印僅具跡相,君形者亡焉。復閱投筆集,為虞山晚年作,皆用杜少陵秋興韻,譏謗明時,語多紕絞。此老大節既墮,文采本無足道,是集尤其進退失據之顯證,作災梨棗,甚亡謂也。既丈來約同遊張園,地極僻曠,惜點綴不工,茅亭十餘,如秦越人雜坐,了無顧盼;夷樓二所,尤乖雅致。復遊徐園,室宇繁密,別一境界,又憎其乏疏曠之趣矣。園林如圖畫,非匈有邱壑人,固未易言布置也。晚得李觀察書,并寄水利全書、江蘇海塘志各一部。
八日,閱洋務權輿一過,為嶺南李德庵撰,詳述道光間夷亂始末。其議論多與魏默深聖武記同,皆於林文忠公不能無責。不知文忠氣吞強虜,匈有成算,使朝廷一意任之,厥功必竟。乃墮元老之壯猷,蒙狡夷之譎計;觀文忠前後諸奏;真可為痛哭流涕。顧忍以成敗之談,嘵嘵事後,赤好為苛論矣!是日見邸鈔,會試總裁為翁尚書同和、祁侍郎世長、侍郎霍穆歡、李侍郎端棻,同考則劉若曾、洪思亮、徐仁鑄、施紀雲、李福錕、許葉芬、吳鴻甲、彭述、周爰諏、沈曾桐、陳遹聲、袁昶、鄒福保、趙曾重、姚丙然、戴兆春、呂佩芬、馮金鑑,三五知交,皆不預也。
九日,晤津人陳某,知戴孝侯觀察(宗騫)至,寓永安棧,過訪則既行矣。余始識孝侯於周武壯戎幕,酒酣抵掌,過從靡問。嗣聞其握兵棅戍三姓,歸復經武威海,屹然為勃海大藩。懸渴之忱,倏將廿載,風萍偶合,仍艱一面,怊悵何極!
十日,雨。枕上聞雷聲殷殷,起於艮方。起視敝硯,吐潤如濡。興至作大艸一■〈巾〈宀癶旦,上中下〉〉,頗具屋漏痕之妙。午勌攤飯,一枕蘧蘧,餐和履順,古惟阮公喻此恉矣。
十一日,晴。鐵仙丈來,云既丈病,午後往視之。王湘蘅(公所司事,亦鄉人也)約過茶肆,層樓切雲,俯瞰闤闤,馬車馳驟,往來如織,大腹賈及輕薄少年攜歌伎共載,招搖過市,顧盼自豪,真不知人間有羞恥事。而歌伎之媚客者,複雜為夷女倭婦妝飾,以自炫鬻,浮塵汙人,安能傾東海而湔之!,歸見赴,知飴澍已銜卹。
十二日,李觀察遣紀網至,邀過飴澍所,■〈來矣〉大殮禮畢入奠,已日夕矣。觀察出飴澍哀啟見視,為刪改數語。
十三日,大風。竇甸皋明府(鎮山)招■〈〈今上酉下〉欠〉海天春番肆。明府籍中州,見司釣船榷務。
昨晤於飴澍處,高睨大談,無骫骳之態,與余甚契,雅不欲負其意;惟心惡番肆,又慮不悉鄙性,強以徵歌選色,故託詞謝之。
十四日,晨,過山家園,訪竇明府,未值。過李觀察,同赴復新園午飯,餚核精美,頗饒鄉味。
十五日,霒。湘蘅出巨■〈巾〈宀癶旦,上中下〉〉索作篆,以壁閒舊懸熙之書訛數字,欲得余書易之。作竟張視,殊嫌弗工。余治許書,雖校熙之差密,然能窮篆籀之妙,則自審不如也。晚閒駕時船已抵埠。臺灣輪舶二:一曰獻美,一曰駕時;獻美通廈門。
十六日,啟。晨過鼎新里視吳次竹(熙)(次竹昨夕自蘇至,舍館甫定,即遣價持刺訊余起居,謂今晨過從。余以晨須出倩友人代購船券,謝之,囑遲余舍館)。次竹曾從先兄受業,乙亥舉於鄉繇中書舍人改官知縣,出宰金匱,延余主校試卷,推犕甚至。以禮去官,服闋後仍歸江蘇。比臥疾始療,間余頓此,拏舟遠來,歧路班荊,悆快惟倍。午約過酒樓,引觴為壽,謂此行必可假手一抒素袌,且誦昌黎送溫處士文壯以余志,盡歡而■〈木枝〉,日已西趖。晚,既丈代取駕時船券至,官艙一紙費番蚨十二枚,下艙一紙費番蚨八枚,此自滬至淡水價也。
十七日,晨起,撰輓辪母聯語,書成遺之。汛小舟至下海埠登輪舶,官艙已無隙地,舟人導至大餐間息焉。
十八日,舟人以事不果發。柁樓徙倚,睹北岸夷居日益繁盛,腥羴蔓延未知所極。曩聞李觀察云,吳淞口外暗沙橫埃,夷人苦之,逐逐之欲,將在寶山,以其地三面瀕海,無鯁阻之虞也。魄兆既形,觀察之言,可謂遠識。蒙謂人鬼雜糅,其患已成,罷關互市,事終有待。方今籌策,惟當堅執前約,已闢口岸外不容更增一埠,已定租界外不容更拓尺土。譬彼瘭疽,雖不能療,庶免流潰,遂遍胑體耳。
十九日,辰刻,舟發,出吳淞口,轉輪而南,風濤不驚,如履平地。同舟汪君南陔(瑞曾),盱眙人,庚午舉人,官江蘇知縣,與邵中丞有舊,奏調東渡。又曾君士滸(炳章),常熟人,亦至臺北者。談笑頗洽。午後,東南風作,微苦顛簸,迻步欲躓,遂僵臥。晚餐粥一盂,蒙首跧伏,夜分始成寐。
二十日,微風。仍不能起立。午後稍恬適。日晡啟船窗,見滄瀾萬頃中,一島孤懸,有若黑子。詢舟人,知過雞籠嶼矣。夕抵滬尾,纁昏亡所見。明星數點,若隱若見,蓋市樓鐙火也。
二十一日,晨起,約南陔、士滸同附小輪舟入郡。滬尾至郡郭三十里,往來有小輪舟,人索錢五十,行李以石計,數如之。舟人以南陔與余皆攜有江海關免稅單,須稅務司驗畢乃可行,是日直夷人禮拜,不理事。南陔遂孑身先往。午餐後買小舟登岸,榕陰如幄,流泉出蹊術間,頗饒幽致。小市居岡麓,肆廛櫛比,海腥羅列,狀多詭異。略一涉歷,復登輪舶,憑闌側顧,山勢邐迆,如屏如幛,艸茻蒙密,不見山骨。海關及軍壘隱露其顛,疑入畫境。向夕嵐蒸,一白橫抹,舟人曰,此瘴氣也,惟醉可敵,不則中之必病。
二十二日,雨。士滸聞中丞試士臺南,以翌晨發,意甚惶迫,挈舟人符某能夷語者逕至海關語以故,稅務司允不復譣,歸買小舟。南陔遣僕亦至,來刺述中丞意,請逕入署,遂同行。雨益甚,幸風利,張帆而前,日晡遂達郡郭。易肩輿行,夷居繞郭,高下雜廁,士人屋瓦,皆作赭色。城無隍,高才及丈。入城北門,市肆樸陋,如涉異域,折而西,達行署,館於西院。具衣冠通謁,中丞辭謝。旋便服至,略通寒暄,致甚脫落,余不覺爽然,如閔仲叔之見君房,喜懼皆去。晚餐得手簡,約至臺南襄校。檢行簏,分別攜置,漏三下始寢。
二十三日,霒。晨與南陔同乘肩輿出城。河濱泊小艇二,其一中丞乘之,余與南陔共據其一。管凌雲司馬(元善)、臺北陳仲英太守(文騄)、淡水葉縵大令(意深)相繼至,遂同載焉。小輪舟率以歬,未午達滬尾。管司馬約過海關公廨小憩。飛捷輪艦已乘潮外泊,以潮落沙梗,將不得出也。日晡,乘小輪舟赴之,喜晤季垂,軒眉高談,豪邁猶昔,時權嘉義篆,奉檄之官,同舟瘴海,樂甚班荊矣。偏晤同行諸君,俞冬生大令(秉焜,浙江湖州人,壬戌舉人)、尹蕙庵明經(士芳,潁州人,乙酉拔貢生)皆襄校者,疏禹門司馬(鑿,桐城附生)司行轅出內者,胡鐵華直刺(傳,績溪貢生)巡閱臺南營伍者;中惟鐵華為同學舊侶,它皆始覿也。晚與俞大令同處一艙,分上下床而眠。
二十四日,啟。炎方氣候迥殊,易綿而裌,汗仍浹背。日脯,抵臺南四草湖泊焉。臺南府本臺灣府,附郭縣曰安平,本臺灣縣,光緒十三年改建行省,析彰化縣地為省會,移置臺灣府臺灣縣,而故地並易今名。湖距安平港尚十數里。近港水深才三、四尺,潮至亦僅僅五尺許耳,巨舟不歬,須易小艇或竹排乃達。時南風大作,驚濤洶湧,震目駭心。舟人曰:「此湧也,然猶未甚,每屆五月(四月二十八日俗曰湧開眼),不風亦濤高可十數丈,稍有風則排擊掀滕,聲達郡郭,萬斛之舟無敢近者,須至九月乃衰。昔有貴官惡其險,謂是礁石所激,費鉅貲募洋人泅水鑿之,迄無成功,惜哉」!余笑語季垂曰:「圖行旅之安而疾固國之險,是真舟子語矣」。同人有氾小艇先行者,帆檣欹側,狀殊可危。安平僕隸以竹排至,謂較穩適。察其狀,廣可五尺,長約三之一,人濯於前,後置木桶以居乘者。竹疏不儲水,無湛汆之患,然隨湧而起,才及輪艦之半,須躍而下,脫有蹉跌,隨波臣遊矣。冬生宦閩久,通於事,尼余曰:「風起湧動,皆以日出,昱晨行可矣,蹈險胡為者」!余善其言,並挽季垂、南陔止焉。暇登舵樓縱眺,求鹿耳門所在,積沙如雪,蕩纓不搖,此險蓋失自道光之初(道光三年七月,臺灣大風雨,鹿耳門內海沙驟長,變為平陸,見東槎紀略),不自近日始也。形勝已非,勳名猶赫,緬賜姓闢士之烈,與靖海平臺之功,為裴徊者久之。
二十五日,黎明起,小艇已環泊,季垂攜細弱先發,余與同人共載一艇,水波不興,雙槳迅捷,日甫上,已達安平鎮。鎮名始於鄭氏。紅毛先於此築臺灣城,已復築赤嵌樓與相望。成功入,改赤嵌為承天府,名東都,而臺灣城易今名。入版圖後,沿之弗革。歷年滋多,垣堞已廢墮不復可辨。鎮去郡城十里,舊阻風濤,非舟楫弗濟·故八景有安平晚渡之目。沙潬日■〈土長〉,遂成平陸。今達郡郭,一輿梁可通矣。登岸易肩輿,聞有字余者,急睇視,則朱調元太守(和鈞)也,時司安平榷務,握手問勞,意致彌親。輿人促發,匆遽而別。塗中東望木岡、卓猴諸山,疊若屏障,白雲橫抹,悉露其顛。下視田疇,千頃一綠,村落遠近,皆環植■〈艹〈束刂〉〉竹為垣。比及郡郭,益蔚然深秀矣。入城,闤闠頗隘,里巷■〈糸亏〉曲,達於試院。余與南陔同居;屋三楹,中為文昌饗堂,久無居人,陰森之氣,砭人肌骨。
二十六日,巳刻,地大震,始有聲殷如輕雷,自北而南,屋宇■〈鏝,方代又〉士旋簌簌墮,牆壁數俯仰,逾刻乃止。午,季垂至,約過管凌雲齋,抵掌縱談,心臆一快。察余有歸志,止之曰:「中丞前詢君生平,余對曰,其文事固優,然恥用自見,究心經濟,器識素裕,益以練歷,是好吏才。中丞欲任以大科嵌撫蕃事。余知不可為,婉為卻之。中丞性夷簡,然任賢不貳,勿苛以小節,久處必能有合。脫欲拂衣,幸馳書見商,慎不掉頭勿顧也」。瀕別惓惓,並約以兄女妻余長子(鵬兒嗣先兄後,季垂與先兄同舉於鄉,又最契,故有是約),感而諾之。是日,胥吏白試期,間日一舉(嫁名掃場,實圖糜供張之費費。往例於供給外,校閱者日奉錢四百餘,亦日饋有差,故競樂其濡緩),兩府(臺灣府已建試院,中丞以政務殷劇,不欲久稽於外,仍令諸生就試臺南,入告得俞旨)試畢,須四十餘日,中丞意遲之;余與管、汪二君共為排日,不二旬而竟。
二十七日,試臺南生童經古。晚,分得生卷六十本,閱至漏二下,腹曶洞潟,體憊甚,旋寢。夜復三起。或云至此者,必病數日,水土乃服;豈其然歟?
二十八日,晨起,復潟,飲粥一盂,胑體疲倦。伏案校閱,諸卷無一合作,其紕繆多可噴飯。晚擬錄一等十四卷,是日試生文。
二十九日,分校府學生卷,擬錄一等十二卷。文都不諳理法,別風淮雨,訛字尤多,則夾帶小本誤之也。應試者分閩、粵籍,其人始雖皆鄭氏之遺,然繼世長子孫、沐浴文教已二百有餘歲,而菁莪之化終遜中土者,豈靈秀弗鍾歟?抑亦有司之責也!是日覆試經古。
三十日,試安平、鳳山、嘉義、澎湖童文。夕,分得嘉義卷,題為乞諸其鄰而與之,子曰巧言。於釣渡挽諸法,非鹵莽即疏略,俚率一致,棄取殊艱。
四月一日癸丑,擬取嘉義招覆童卷二十六本。日埔,大風。是日覆試一等生文。
二日晨,閱府學覆試生卷,甲乙略有迻置。是日覆試諸縣童文,凡三題,皆作小講。午後得卷,視前尤遜,遴其筆致稍清者,嘉義十四名,撥府三名,澎湖一名,撥府一名,皆如額。澎湖府試首卷最劣,中丞斥之,臺南文試畢。
三日,試臺灣府生童經古。郭僕昨夕購得檳榔扇數握,以一進余。狀極質僕,戲銘之曰:「仁頻嘉果,擷秀炎方。舊制書軸,會稱錦郎。待時而動,厥用彌臧。宣揚仁風,斯民以康」。晚閱生卷,鄙俚過於臺南,擬正取六卷。
四日,試生文。日夕分得府學六十四卷,題為植其杖而耘至隱者也,擬取一等六卷,備數而已。
五日,風。午後大雨。覆校擯落生卷,蕪薉滿眼,知無匿秀矣。是日覆試生童經古。
六日,啟。閱覆試生經古卷畢,成小詩五首。晚甚涼,有雨意。是日試諸縣童文。
七日,霒。閱彰化童卷,擬取招覆二十四卷。是日覆試一等生文。
八日,啟。分閱府學彰化覆試生卷。是日覆試諸縣童文,仍各為小講三。午餐後,分得彰化卷,錄取十六名。府試諸縣首卷皆劣,中丞擯其三,聞輿論頗洽也。
九日,覆試二府童文,俗所謂總覆也。校閱有暇,成延平王廟歌一篇,各生和之。夕,分閱童卷,文字曉暢勝前,知皆非已出矣。俗以隸籍黌舍為大榮,每覆試榜出,爆竹鼓吹之聲喧闐竟夕。聞謁聖後藍衫肩輿,鼓吹前導,遍拜親故,往往經歲不已。知重名器,自能急公奉上,此亦民心可用之一證也。閩、粵(乾隆五年巡視臺灣御史兼學政楊二酉奏,粵民流寓入籍,均有戶冊可稽,閩童恐其佔籍,攻擊惟嚴,應另編為新字號應試。照小學例,四色通校共取進八名,附入府學;又有郊籍,亦附府學,臺灣府二名,臺南府三名)之外,又有番籍(何澄臺陽詠注云,番童向祗取佾,光緒三年歲丁,中丞取進淡水番童陳寶華,撥入府學,並附片奏聞),皆化番之嚮學者,人數寥寥,主試者持寧遺毋濫之說,恆虛其額。蒙謂化榛狉為文秀,誘掖有漸,宜寧濫勿遺以鼓舞之。言於中丞,不見省。是屆懸額如故。
十日,覆閱童卷畢。是日試武生。自是分校者無役,關防既弛,如鞲鷹挩縶矣。夕作家書。
十一日晨,出城至安平訪調元。矮屋數椽,側枕溪流,別無鄰舍。調元以良二千石才,屈司榷務,鬱鬱居此,頗有短馭之溉。留午飯,鄉味馨絜,饑腹為果。出波羅密三枚見遺,日夕攜歸,成二詩酬之。
十二日,午餐後,與同人謁延平王廟。道徑廛肆,廣不盈丈,豢豕當門,臭惡交傓。市人無老稚男婦,率面色憔悴,血不足肉,而貪著綺紈,坐起皆嚼生檳榔不去口,搖唇露齒,猩紅駭人。廟在城東門外,古木二株,蔭可竟畝。饗堂閎壯。王像奕奕有神。
廂舍附祀劉國軒、陳永華之屬。後為翁太妃祠。左祠明寧靖王。右祠監國鄭克■〈臧上土下〉。本名開山王廟,民間私祀,馨香甚盛。光緒紀元,沈文肅公葆楨奏列祠典,仍延平之封,並賜諡忠節以彰之。文肅撰廟聯云:「闢千古得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山川,作遺民世界;極一生無可如何之遇,缺憾還諸天地,是刱格完人」。詞意渾括,一時無兩。寧靖祠聯云:「鳳陽一葉盡,魚貫五星明」。監國祠聯云:「夫死婦亦死,君亡明即亡」。並工。寧靖名術桂,字天球,別號一元子,太祖九世孫遼王後長陽郡王次支也。明亡蹀■〈躞,火代又〉諸王間,始襲長陽王封(監國封),繼改封寧靖(唐王時),累監方國安、淮王、鄭鴻逵、鄭成功軍。成功取臺灣,王東渡,就竹滬墾田自給。鄭氏納土,王賦絕命詞(詩曰:「艱辛避海外,總為數莖髮;於今事畢矣,祖宗應容納」),從容自縊。妃袁氏、王氏(或云袁氏誤)、媵妾秀姑、梅姐、荷姐,均從死。綜其始末,蓋明末之賢王也。克■〈臧上土下〉,小字欽舍,鄭經通諸弟乳母昭娘所生。弱冠有祖風。經駐泉州,令監國居守。及自廈門敗歸,視其處分悉當,遂與精兵三千人為護軍。經亡,不容於宗族,自縊死;妻陳永華女,亦以身殉。使監國不殞,海外事正未可知。聖人應命,混一區宇,固不容趙雄南越、張王扶餘矣。
十三日,為調元書團扇,陽系端木子疇先生所書,調元屬識其陰,謹題數語歸之。是日得會試名錄,吾鄉僅伍元芝一人。睹王緯丞(得庚)同年名,為之狂喜。緯臣籍仁和,與余夙契,相知最深。客秋同應京兆試,喜其孟藝有先正風骨,榜出果敓魁席;今復高捷,文字亦未可謂無憑也。
十四日,武試畢。督郭僕理行簏。午,調元來,侘寄江寧親故書。
十五日,未明起。同人乘肩輿競發,愳安平之湧也。至港,擇小艇氾焉。微風已作,一葉飄蕩,港外有暗渾,沙水相激,驚濤飛濺,艇無篷笠,莫可隱蔽,比登輪艦,衣裹皆濡矣。海天徙倚,西眺澎湖諸鳧,如堤岸遙障,無雄峻之勢。地距臺南郡治百七十五里,名初見宋史。相傳隋開皇中虎賁陳稜曾略地至焉。舊云三十六島,今可名者五十有五。元末設巡司。明初廢,移其民,墟其地,為盜賊淵藪者二百餘年。嘉靖間,都督俞大猷留師駐防,尋罷,設巡檢司。未久,復裁去。萬歷間增遊兵備倭。天啟二年,紅毛據之,築城求互市。巡撫南居益遣總兵俞咨皋擒其酋,獻俘於朝。鄭氏攘土,設安撫司。國朝歸版圖後,隸臺灣縣,設巡檢。雍正五年,改設通判,並設副將守之。今改設總兵官。形埶之要,昔號為全臺門戶,今則存之不足以自固,而亡之且助以自攻矣。然其地墝埆,百物不生,一錢一粟皆仰於外,非厚其兵力,豐其軍儲,而又有良將蒞之,一旦有事,狡虜以二、三巨艇遊弋驚濤中,內外隔絕,孤軍縣寄,糧盡而軍火窒,求為高克之散將不可得。徹彼桑土,綢繆牖戶,老成謀國,此尤不可不豫籌也。午,中丞至,展輪後北風大作,同人皆堅臥不復敢起。
十六日,狂飈益厲,舟屰前殊緩,首尾俯仰,殆類桔槔。蒙首堅臥,汗涔涔襲衣皆濕。飲水輒歐,盤餐如禁臠矣。夕聞機器聲稍和,試起彳亍,足可自主。啟船窗東眺,雞籠山色,濃翠在目。(今呼為雞籠杙,而謂雞籠山在獅山東。使槎錄、稗海紀遊諸書,皆謂雞籠山孤懸海上,以雞籠名者肖其形也。未知孰是)?既入港泊,中丞彶伋登陸,乘輪車夜行。余與南陔、冬生約,仍以翌晨發。晚食糜一盂,神志始定。此行本圖一覽臺海形勢,而為封姨所虐,枕裀■〈歹辟〉■〈歹析〉,如嬰沈痾,乘風破浪,壯志安在,言之乾笑不能自已。顛險中成詩一首,意在解,非敢有尤怨也。
十七日,黎明起。聞雞籠瘴氣最甚,酌醕醪數觥敵之。周覽嶺澳形勢,三面巉岩,環障巨浸,東嶺砲壘,頗佔地利。聞法夷構釁時,此險實拱手授之,止幕有烏,敵眾始敢攀陟。而當事者方以棄地餌敵得全滬尾為知兵。嘻異矣!日既上,氾艇至基隆廳署前(雞寵本屬淡水廳,光緒元年建臺北府,改廳為縣,更設通判於此,以雞籠名不雅,易之),易肩輿,越高嶺,■〈糸亏〉 曲達獅球嶺下,登輪車行。鐵路穴嶺而過,歷六堵、水返腳、錫口迆達郡郭,可六十里。車制四輪,高不及丈,長略贏,廣二弓而縮,輪與鐵軌坳垤相合,一車置機器前導,尾綴五車,行疾如飈馳電激,不逾時達矣。此路所費,以百萬計,行旅便之。下車,復易肩輿入行署,寓西院前舍。
十八日,霒。晨與南陔遍拜幕中諸君:司錢谷、沈錫藩(蓉卿)山陰人;掌書記,陳大文(小舫)餘姚人,左壽鏡(照蓉)長沙人;繕摺奏,蘇鴻漸(逵九)石埭人;襄文案,范本禮(麗泉)上海人;總出納,邵以濂(惟謹),中丞之宗人也。晚作家書。
十九日,晨起,改舊詩一首。過天后宮訪冬生。出城,至機器局答拜薛小亭大令(一興)。小亭,江浦人也。羈孤海外,得遇鄉人,比於空谷足音。其人闊疏,匈無城府,視號為多智而陰賊自恣者殊賢。士滸贈三陶文集及景宋本陶詩,酬以高貞碑拓本。
二十日,午,雨,旋啟。冬生來。
二十一日,雨。過南陔室,晤其弟玉農少尉(準),時撫番三角湧(街名,逼內山,隸新竹縣界),■〈言卩〉以撫狀,啞然曰:「以酒肉餒虎狼耳!番不殺人,則男婦雜沓,相率群至,人給酒一盂、肉半斤,醉飽吅呼而去。其至也,不復知敬禮官,坐可據也,榻可寢也,歡則呼老角(番語名官如此),或拊背以為親悅。為番所撫久矣,撫番云呼哉」!余曰:「不能化番為民,而鰓鰓言撫,已為下策。然即以撫言,伏埜獸者先網畢,馴驕子者先鞭撻,崇吾體制,示之尊嚴,豫消其狎侮之萌,徐結以忠信之實,操縱在我,事庶有功」。少尉曰:「君盍為中丞言之」?曰:「新婦而議灶炊,古人所哂;矧又處非其位?聊論其得失可耳」。
二十二日,雨。顧緝亭方伯枉過,言論蘊藉,雅度可親。述中丞意,欲以通志事見任,兼令其長公子從受業,余並謝之。晚發家書。
二十三日,晨起,錄近詩六篇呈顧方伯,以索觀甚殷也。午至藩署修答拜之禮。方伯極稱余詩,謂導原韓杜,能匯其流;並索全槁及他撰著。歸檢青溪詩選、江蘇水利圖說二種遺之(臨朐志、江蘇水利全書、江蘇海塘志,卷帙繁重,行篋均未攜置)。
二十四日,雨,晚益隧禳不止。薛小亭招飲,與南陔、士滸同赴之,漏二下始歸。肩輿制陝,僅如鹿車,坐又苦氐,兩■〈桼阝〉曲上,齊於匈鬲,二人舉之,復一人逼輿帷前,以半竹二尺許橫縛兩竿,側肩斜荷,每一換步,輿隨起落,拘攣顛眩,體為不平者久之。
二十五日,雨仍不止。沈蓉卿來談,於臺治得失,言之鑿鑿。余■〈言卩〉以撫番之失,並舉汪少尉所語質之。蓉卿曰:「番之侮官,蓋亦有繇。前有某君職三角湧撫務,悅二番女,私之,留處月餘,二女歸,其父糾眾聲罪,某君習番俗,酌酒、屠豕,款之盡歡,復廣市紅布,分饋番眾,許納二女為妾,眾乃散去。事為劉中丞所聞,敺之內渡。然自是番無男婦,皆易視官如無物矣」。余曰:「邪慝敗政,罰不蔽辜,然作法實亦未善,專撫者無剿權,徒以酒肉市恩,糜費損威,不如其已矣」。
二十六日,霒。午入試院。臺北試事自翌日始。是日得德州電音,知細弱安善。離家三月,六寄書未得報,片紙入手,真一字千金。晚作書寄季垂。
二十七日,雨。啟廳事後戶,抱城山色,濕翠滿前,頗愜幽袌。循廊而東,別寏清曠,小亭翼然,外環曲沼,臥虹低偃,嘉木蔭之。吟賞徘徊,尤覺得石泉間意。晚閱生童經古卷。生題為披沙揀金,童題為漱六藝之芳潤,無比附之能,又率枵腹從事,降格甄錄,意終不厭。
二十八日,試生文。晚,分得淡水卷三十本,瀏覽一過,文風較臺南尤遜。
二十九日,分校畢,擬錄取一等六卷。是日覆試生童經古。
五月一日戊午,霒。試三縣童文。夕,分得淡水卷二百數十本,題為可使為之宰至求也何如,鹵莽之弊,諸卷一致。
二日,擬取招覆卷十二本,額六名,倍取之,沿往例也。午,大雨,院落水深半尺,屋漏聲淅瀝與簷溜相亂,向夕乃止。與冬生、蕙庵為詩鐘之戲。鳳頂格「一媚」:冬生云:「一生惟有熱腸在,媚世須防冷眼窺」;余云:「一心德喜君臣合,媚世容慚妾婦工」。燕頷格「虎毛」:余云:「繡虎才名斑鬢老,紅毛城廓瘴雲深」。鳶肩格「刀牛」:冬生云:「扣餘牛角歌聲壯,夢逐刀頭歸思長」。峰腰格「簾雨」:冬生云:「蜀肆垂簾懷往哲,傅岩作雨屬何人」?余云:「喜逢微雨宜栽竹,懶下重簾為看山」。「床考」:余云:「蔡裔拊床能殞賊,陽城書考拙催科」。鳧脛格「犬槍」:余云:「師■〈罒上奔下〉諂諛工犬吠,彥章武勇以槍名」。雁足格「尺然」:余云:「學問有得尺則尺,富貴可求然不然」。鴛鴦格「犬牙」:余云:「獫獢健並誇秦犬,牙於訛還類魯魚」。「北斗」:冬生云:「析津水匯燕之北,斗宿星分皖以南」;余云:「觚稜夢繞皇輿北,斗室身羈瘴海東」。「鼠須」:冬生云:「政比狼貪詩詠鼠,須如蝟磔客來燕」。魁斗格「九鐙」:余云:「九試明經慚白蠟,千秋盛業出青燈」;蕙庵云:「九陛風雲開曉日,萬家煙火放春燈」。語不必盡工,而風萍雪爪。不欲忘之,擇錄數聯,聊志一時朋篸之雅云。是日中丞面申志局之約,堅謝弗獲。自惟鉛刀一割,雖乖夙願,而網羅舊聞,搜葺掌故於海外,地勢之夷險,政治之得失,境俗性智之優薄,產載物類之區別,舉得審求根實,赤為不虛此行,遂不復辭。
三日,仍大雨。閱一等生覆試文卷,甲乙略有移置。午後得覆試童卷,錄取如額。是夕葉縵卿大令入謁中丞,白大科嵌撫墾局械李九至。李九者,粵之嘉應州人,為大科嵌番社通事,傓惑番眾,構成禍釁,與陳水、黃妹同為大憝,而九尤狡詐。中丞檄林紳朝棟剿番■〈宀上〈峜,糸代止〉下〉禍首,李九堅匿不出,頃始誘至。謂曾許以不死,乞仍釋歸,以成其信。南陔謂余曰:「使子當位,奚以處此」?曰:「直磔於市而已!戰士深入,屍骸填壑,不殺何以謝之?獄有主名,已徹天聽,不殺何以解之?彼謂殺之益激番怒者,寱語也。番於李九,非有氣類之愛,特恃以為謀主;一旦授首,野心既懾,凶燄正可稍稍療耳。此曹亂民不能弭禍,祗能激禍,縱虎歸山,益長其驕,後此之患,恐未有艾」!南陔然之。嗣聞中丞重違林意,內諸淡水縣獄,期以三月無番禍,貸其死。
四日,雨。文試已畢,歸署。自是裹鉛握槧,又將躡揚雲後塵矣。
五日,霒。炎氣鬱蒸,如在釜中,甚不可耐。晚赴晏東廳,漏二下歸寢。
六日,啟,蓐署彌甚。督奴子暴冠履,皆黴不可著手。向夕,中丞來,雜論時事,深言治臺之難。余謂首在得民,隸籍者非閩則粵,性多疆悍,善拊之足資禦侮。道光二十一、二年雞籠口、大安港之役,其明徵也。然激之亦易為亂。自入版圖後,大小禍變,奚翅數十,倘乖其好惡,浮動之氣,如偏使熾,此之可患,殆甚外寇。至如生番,榛處狉遊,野性不可馴,要其技倆,亦抵能於深岩密箐中狙伺搏殺而已,蚧搔之疾,亡足慮也。晚饋冬生酒二鴟。
七日,大風。午餐飯失飪,不能果腹,煮番薯噉之,頗甘。是日中丞閱武童技藝。
八日錄說文百字。曩疾今之業許書者,率以隸體作篆,而於九千三百五十三文之本義淆於叚借者尟能詳究其實。徐氏說文韻譜、李氏五音韻譜、張氏復古編、吳氏增修復古編、范氏韻譜本義、互有得失,亦皆未愜於心。擬本佩文韻分別部居,備載許說,而博採徐、段、桂、王諸家之說,薈萃精要,彙為一編,以便初學檢閱。惜頻年道長,勿勿未克,今喜有逸晷,當以修書餘墨成之。日數百字,計三月可卒業矣。
九日,凌雲索書紈扇,錄近詩二篇應之。夕雷雨,旋■〈夕生〉。
十日,中丞補送聘書,名曰襄辦筆墨(修脯之貲,月番銀三十兩)。余以無約,欲弗受。凌雲述中丞意曰:「志局聘書,藩司主之,別具此函,藉竺維駒之誼而已。瑣屑文字,概弗以相嬲也」。
十一日,顧緝亭方伯枉過,旋遣陳仲英太守、葉縵卿太令送通志局聘書至(修脯之貲,月番錢百枚,中丞本云百金,今蓋析而二之)。而羔雁之儀不具,意頗不懌,復萌去志。南陔、凌雲皆力阻之,余曰:「戔戔者寧所措意,顧天下事惟有禮乃可久耳」。凌雲曰:「海外百為草創,諸失簡略,若衡以故常,皆不可終日,子行知之,非於子獨慢也」。余曰:「有是哉!適倮人之域而責以冠裳,是余之不智,今而後但裼以從諸君遊可矣」。相與一笑而罷。
十二日晨,答拜顧方伯,直未起;復過臺北府、淡水縣署,皆留刺而去。薛小亭以紈扇乞書,為背臨三表數十字。晚,雨。
十三日,雨。晚赴府署燕,陳仲英太守適以事留院署,葉縵卿大令代主之。同席南陔外,薛小亭、徐心田大令(某某)皆鄉人也。是日駕時輪舶自滬至,得次竹書。
十四日,啟。晨作家書竟,條列志局所需書目,最切要者凡六十餘種,屬葉縵卿大令訪購。大令副陳太守職,提調是其責也。日晡,大令以府志來,並詢志事大耑。余曰:「當務之急有三:徵文獻,繪輿圖,錄檔冊。餚核既備,乃可以議烹治。書之體例,當一以會稽章氏為宗,專門之學,足資規放也」。大令首肯而去。
十五日晨,得家書,乃四月下旬發者,知前有二書均未達;浮湛何所,莫可根詰。
閱府志為卷二十有六,列十二綱:曰封城,曰規制,曰職官,曰賦役,曰典禮,曰學校,曰武備,曰人物,曰風俗,曰物產,曰雜記,曰藝文。子目之繁,至九十餘,得失參半,不盡可因。玩其文筆,尚不落塵俗。卷首署分巡臺灣道兼提督學政覺羅四明臺灣府知府余文儀續修,時為乾隆二十五年,實則沿六范舊文,略有增益而已。余所見舊本,雕鏤頗精,此殊不逮,乃光緒四年重刻者。
十六日,霒。南陔將歸,書便面贈之。晚作家書。
十七日晨,送南陔、士滸行,海天聚首,歡若平生,執別黯然,益觸羈孤之感。是日蓉卿室張安人以產難亡,所居在西院,側無親族,聞侍嫗哀號聲,淒楚動人。
十八日,啟。晨過蓉卿齋,慰之。是日與季垂、調元書。
十九日,擬採訪例凡數則,侚葉縵卿大令之請也。
二十日,撰採訪凡例成,以怠於移寫,置之。
二十一日晨,霒,旋啟。閱府志自是日始,間有糾彈,輒筆於冊,非熹為古人諍友,它日屬稿當據為大輅之椎輪也。第一卷封域,首列星野附考,列諸羅、鳳山二志之言,一主翼九度,一主從閩省牛女。鳳山志語較有識,其說曰:「劉向曰,吳越屬斗牛女分;晉、隋、元志,吳越其辰在丑;伊古以來,未有非之者。而說者曰,呂宋居巽已,入翼十度,日本在寅艮,入軫八度,臺灣背接呂宋,右連日本,其值翼九度無疑。夫臺之去呂宋也,水道亦七十更有奇,二島不在九州之內,荒遠難稽,星野實不足據。若由臺開棹中流至澎湖,四更焉止矣,由澎至廈,七更焉止矣;澎舊隸同安,星野其能別異乎?澎不能別異,而謂臺星野能別異乎?且自省會達雞籠,水道亦祗七更,浮嶼如關童、白畎以及旗干石等處,似蛛絲馬跡,脈絡昭然可尋;是鳳山星野當依郡乘從閩省牛女,確乎其不可易也。倘謂鳳山星野入翼九度,諸羅星野入翼八度,則同郡之地至差一度,而呂宋水道去臺六、七千里而遙者反謂其入翼十度,舍耳目之近而持渺茫無據之論,未敢以為信也」。然分野之說,余終疑之。保章氏以星土辨九州,雖見周禮,其書出自莽代,乃劉歆讖緯之學,必非周公原本;班固天文志、李湻風法象志、僧一行著兩戒之說皆宗之。明洪武七年修清類天文分野,一代之省、府、州、縣,安處附會,遂益煩瑣矣。謹按曆象考成,專論北極出地以及日躔校分埜塙而有據。純廟欽定熱河志刱立晷度類,尤足為千古規範,敬守勿越,庶免杳渺之譏。
二十二日,大雨。陳太守送福建通志來,並促凡例。凡例者,明一書之大旨也;諸縣志乘,既未寓目,採訪詳略,亦難逆斷,譬於圬者,莫悉地形之廣袤,材瓦之贏絀,而第憑虛率臆,妄語規摹,詞費徒譏,何裨實用!太守未知此當先作八議視之。撰挽張安人聯語,得十六字曰:「大家有文,傳入列女;長陵不死,祠為神君」。安人通文翰,故待語云爾。
二十三日,仍雨。閱府志建置,附載諸說頗詳。謂即文獻通考之毗舍耶(一作那)國者,臺海使槎錄也。謂即昔人所稱乾坤東港華嚴婆娑洋世界名為雞籠者,蓉洲文稿也。謂明周嬰東番記南音稱臺灣為臺員者,臺灣隨筆也。謂隋開皇中常遣虎賁陳稜略澎湖地者,海防考也。而舊志敘述尤核,其略云:「臺灣,古未隸版圖。明宣德間太監王三保(通志作鄭和)舟下西洋,因風泊此。嘉靖四十二年,林道乾寇亂邊海,都督俞大猷逐道乾入臺,偵知港道紆回,不敢進,留偏師駐澎,時哨鹿耳門外。道乾以臺非久居所,遂恣殺土番,取膏血,造舟從安平鎮二鯤身隙間遁去佔城。道乾既遁,澎之偏師亦罷。天啟元年,漢人顏思齊為東洋國甲螺(甲螺即頭目之類),引倭屯於臺,鄭芝龍附之。尋棄去。久之,荷蘭紅毛舟遭颶風飄此,愛其地,借居於土番,不可,乃紿之曰,得一牛皮地足矣,多金不惜,遂許之。紅毛翦牛皮如縷,周市已數十丈,因築臺灣城居之(今安平城)。已復築赤嵌與相望,設市城外,而漳泉之商賈集焉。國朝順治七年庚寅,甲螺郭懷一謀逐紅毛,事覺被僇。辛丑,芝龍子成功自江南敗歸,孤軍廈門;適甲螺何斌負債逃廈,誘成功取臺地。舟至鹿耳門,乘大霧駢進;荷蘭歸一王以死拒戰,不敵遁去。成功遂入據之,改臺灣為安平鎮,赤嵌為承天府,名東都,設縣二,曰天興、曰萬年。成功死,子經改東都為東寧,二縣為二州,設安撫司三,南、北路、澎湖各一。康熙二十一年,福建總督姚啟聖用間諜陰散其黨,約偽賓客司傅為霖內應,事洩,為霖遇害。
二十二年,水師提督施琅統舟師進征。六月,由銅山直抵澎湖八罩澳,取虎井桶盤嶼,一戰而澎湖平。克塽震懾,遂藉府庫納地歸誠」。志文略於舊志,故置彼錄此。志載縣四:曰臺灣,曰鳳山,曰諸羅(皆康熙二十三年置),曰彰化(雍正元年析諸羅北境置);廳二:曰淡水(雍正元年設官,與彰化縣同城,主北路捕務;九年畫大甲溪以北刑名錢谷歸同知,改治竹塹,自大甲溪起,三貂嶺下之遠望坑止,計地三百四十五里有奇),曰澎湖(雍正五年置,設官通判)。今為行省,凡析其地為三府。一曰臺灣府(為省會,光緒十三年析彰化縣境置),領縣四:曰臺灣(附郭),曰彰化,曰雲林(光緒十三年析彰化南境置),曰苗慄(析新竹縣西南境置);廳一,曰埔裏社(光緒十年析彰化六社置,設撫民通社駐捕裏社,撫番開墾)。一曰臺南府(即舊臺灣府,光緒十三年易置),領縣四:曰安平(附郭即舊臺灣縣地),曰鳳山,曰嘉義(即諸羅,乾隆間改今名),曰恆春(光緒元年析鳳山枋寮以南置,治猴洞,在車城南);廳一,曰澎湖。一曰臺北府(光緒元年置,治艋舺),領縣三:曰淡水(附郭),曰宜蘭(即噶瑪蘭廳,廳置於嘉慶十五年,設通判專理民事,光緒元年改設),曰新竹(光緒元年析置,即淡水廳治為縣治;廳一,曰基隆(光緒元年置,設通判兼理煤務,本云雞籠者,以不雅也,十三年改設同知,理民撫番)。臺東直隸州則闢後山番境新置(光緒十三年設知州一員,治水尾,歲費養廉銀一千二百兩,津貼銀七千兩,名焉而已,其地荒蕪不治,額賦千數百兩,知州代納之),夏氏圖說所謂區其地可得一府三縣者也。卑南覓及花蓮港皆設廳置官,以為他日作縣張本。今昔沿革,大較如是,當先表之,以便省覽。
二十四日,晨,擬修志議,成五則。惠庵屬代撰挽張安人聯語,復成一偶云:「識良匹、青油幕底,閨門風雅,久聞香茗才名,祥夢曶成烖,別寏驚傳角鴟嘯;悟往因、紫峙峰邊,塵劫年華,肯換靈芬仙籍,滄波知不隔,飛軿好控石麟歸」。閱府志山川,有云:「大海環繞臺郡,其山皆向內地。北路之後壟港與興化南日對峙。後壟而上有竹塹,與海擅對峙。竹塹而上有南嵌社,與福州閩安鎮關潼對峙。自南嵌至上淡水,與北茭相望。淡水至雞籠城,與沙埕烽火門相望。南路鳳山縣之彌陀港、萬丹港、岐後東港、茄藤港則與漳州之古螺、銅山、懸鐘等處相望,惟鹿耳門居府治之西北,澎湖又居鹿耳門之西北,與泉州府同安縣廈門東南斜對」。又附載諸羅志云:「凡水皆東流,邑治之水獨西,臺海在西,三邑攸同也。閩粵間水源自山,匯流揚波,謂之溪。溪漸於海,潮汐應焉,謂之港。海淡無源,潮流而豬,隨其所到,以為遠近,亦謂之港」。數語並能簡括。惟山溪名目,分疆臚列,不異市井簿記,大嫌非體。又搜輯舊聞,不分隸各目之下,而皆附列於後,如大岡山頂蠣房殼甚多;赤山之頂不時裂,湧泥如火,取薪芻置其上則火;南仔汕山沒,火出石畔;玉案山後小山泉湧,火出水中;茄老網社石湖大里許,將雨輒漲;劍潭有樹名茄冬,高聳障天,相傳荷蘭人插劍於樹,樹皮合劍在其內,因以為名之類,亦為不善翦裁,當援光緒畿輔通志例正之。按臺灣諸山,使槎錄謂發軔於福州鼓山,自閩安鎮官塘山、白大山過脈至雞籠,皆南北峙立,然多隱於瘴厲,脈絡枝榦莫可目譣;而溪流巠理及小溪分匯之跡,輿圖所載,尚覺分明。它日敘述,蓋山難川易矣。
二十五日,啟。撰修志八議成。鄉人劉獻之(世芬)來,兒甚質樸,詢其旅況,佗傺無俚,意頗憐之。閱府志形勝附載理臺末議,重鹿耳門而輕上淡水,此自當日形勝,今則雞籠、滬尾為外寇所必爭,防禦之謀,視臺南為急矣。又載使槎錄論臺南內險曰:「羅漢門在郡治之東。自猴洞口入山,崇岡復嶺,多不知名。數里,為虎頭山,諸峰環列,樹惟慷榔。過大灣崎、蘆竹坑、咬狗坑,又東南經土樓山,壁平如削,上則瀾猴跳擲,虞人張羅以捕。稍前為壘浪崎。出茅草埔,度雁門關嶺,回望郡治,海天一色。去關口里餘,中為深塹,百數十丈,緣崖路狹,不堪旋馬。五里,至石頭坑;四里,至長潭,清瑩可鑑。潭發源於分水山後,由羅漢門坑入岡山溪,同注於海。自番子寮迆邐至小烏山後,入羅漢內門,峰迴路轉,眼界山開,沃衍平疇,極目數十里。東則南仔汕山、東方木山,隔淡水大溪為旗尾山;西則小烏山;南為銀錠山;北為分水山、目貓徽山;層巒疊巘,蒼翠欲滴。民莊凡三:外埔、中埔、內埔。居民約二百餘口。內埔氾兵五十名,分防猴洞口,狗勻昆諸地,則寥寥三十餘人而已。先是由長潭東南行,至夏尾藍帛腳寮轉北至外埔莊,後以逆黨黃殿潛蹤內埔,而甕菜岑、鼓壇坑尤為奸匪出沒之所,禁止往來。外埔東南由觀音亭、更寮崙、番子路頭至大崎越嶺,即為外門,去大傑巔社二十里,中有居民,為施里莊、北勢莊;莊盡番地,往年代納社餉,招佃墾耕,繼以遠社生番乘間殺人,委而去之,今則茀草不可除矣。自社尾莊割蘭坡嶺可赴南路,由本岡社卓猴可赴北路,外此則羊腸鳥道,觸處皆通,峻嶺深谷,叢奸最易。土人運炭、輦稻,牛車往來,徑路逼狹,不容並軌。惟約畫則自內而外,夜則自外而內。夏秋水漲,坑塹皆平,迷津莫渡矣」。又論淡水全勢略曰:「上淡水中有崇山大川,深林曠野,南連南嵌,北接雞籠,西通大海,東倚層巒,計一隅可二百餘里,洵扼要險區也。外為淡水港,八里岔山在港南,圭柔山(一作雞柔)在港北,兩山對峙,夾束中流,南北有二河。南河源出武勝灣,行四十餘里;北河源出楓仔嶼,行百餘里;俱至大浪原會流出宥脰門(即關渡門),入淡水港,曲折委宛,五十餘里而歸於海。圭柔山麓為圭柔社。由山西下數里·有紅毛小城,高三丈,圍二十餘丈,今圯。城西至海口,極目平衍,名虎尾,今淡水營所駐也。兩山南北,重岡復嶺,灌莽叢翳,南則武勞、里末、擺接、秀朗諸社,北則麻少翁、外北投、內北投、大浪源、麻里即吼、楓仔嶼諸社。礦山在內北投,濱河,山僅數仞,寸草不生。自淡水經楓仔嶼上下十里,過港至雞籠,山高多石,山下即雞籠社,稍進為雞籠港;港道狹隘,港口有紅毛石城,非圓非方,圍五十餘丈,高二丈,遠望為小雞籠嶼。循此而上至山朝社,又上至蛤仔難諸社,深箐鳥道,至者鮮矣」。二說詳盡,爽若列糜,此古今不異者也。又載稗海紀遊云:「雞籠山下,實近弱水,秋毫不載,舟至即沉」。或云:「名為萬水朝東,勢傾潟卷入地底,滔滔東逝,流而不返」。今訪諸久客於此者,不聞有弱水湛舟之事,當更考之。
●臺遊日記卷二
上元蔣師轍
二十六日,移寫八議成。閱府志第二卷規制,知其時惟鳳山、諸羅建城,郡治樹木柵,大門壘石,柵外環植■〈艹〈束刂〉〉竹、綠珊瑚護之。彰化及淡水但設四門,■〈勹外舟内〉護■〈艹〈束刂〉〉竹而已。蒙謂自砲火之燄熾,而所攻無堅城,惟柔可以禦之。臺地■〈艹〈束刂〉〉竹,每叢輒數十竿,節有■〈艹束〉如堅錐,人入其中,牽髮毀肌,莫不委頓。宜堅築短垣,而■〈勹外舟内〉植數重於外,敵既無從越,砲彈即有摧敗,亦豈能蕩為夷庚?而守禦之眾從內窺外,易得敵情,可以出奇制勝,金城百仞,亡以逾也。海防亦隸規制,弟列港名。附考載則例,於商船、社船(淡水舊設四■〈木叜〉,雍正元年增六■〈木叜〉,乾隆八年定制十■〈木叜〉,不得再增。例由淡水莊民僉舉殷實之人,赴漳泉造船,給照在廈販買布帛至淡水,而回棹糴米粟接濟漳泉民食)、貿易(商船自廈來臺,由泉防廳給發印單,開載舵工水手年貌,並所載貨物,於廈之大嶝門會同武氾照單驗放。自臺回廈,由臺防廳查明換給印單,於鹿耳門會同武氾照驗出口)、配運(商船撥運內地兵米及賣買平糶米谷,俱照樑頭丈尺分派。小商船謝免配載。每石腳價銀六分六釐六毫五絲。自廈載往他處,水程每百里加銀三釐。遇奉文起運之日,將人口、船只,計樑頭之丈尺,配米數之多寡,至交卸處所水程有遠近之不同,將交卸地方寫入鬮內,當堂令各船戶公同拈鬮,鬮值何處,即照拈配運,給與免單,下次入口,呈繳免單,免其配運)。及海洋禁止偷渡諸制頗詳(海洋禁止偷渡,犯者照私渡關津律杖八十,遞回原籍;人數至十名以上者,官役分別責罰),而初不及兵事,蓋曏者情勢然矣。弛張之道,今昔異宜,似應別立專門,以示鄭重。
二十七日,閱府志第三卷職官。首官制,敘官也;次官秩,志姓名也;次列傳,書宦績也。官秩無表,列傳不與它傳類編,皆義例之當正者。知府馮協一,注江南人;按協一字退庵,乃益都相國子,官臺灣有惠政。民成丁以上,歲輸銀一錢二分於官,曰公用,協一除之,見青州府志;訛誤宜正,據此一事,傳亦宜增。
二十八日,晨,過淡水縣署,答拜劉獻之,未晤。歸遵稻塍而北行,阡陌間溪流潺潺,時橫約略,景趣之幽,不異村野。午餐後過左照、蓉齋,照、蓉乞代撰張安人挽聯,走筆成一偶云:「筆床硯匣,流芬勝徐淑五言,良友失閨中,頓令腰瘦東陽,舊夢芝芙成永悼;瓊室丹房,證果早楊回三日,法齋營海外,祗合魂招西極,仟鸞驂鶴倘重來」。西王母姓楊名回,以丁丑日死,見酉陽雜俎;張安人之歿以甲戌,故拈用之。夕得五兄書,知轉漕事縪,為之慶幸。糧■〈木叜〉偷盜之弊,雖懸嚴法,犯者自如,而倉場胥吏■〈宀上〈峜,糸代止〉下〉賄之苛,亦實資舟子口實。五兄匑匑,不能與小人角詐,心竊憂之,今釋然矣。
二十九日,晵。午後聞雷聲,雲起西方,有雨意。商務局黨幼雲直刺(鳳岡)來,余適過禹門齋,未晤,留刺而去。聞直刺籍濟寧,寄居楊州,常遊吾鄉,為龔謙夫先生弟子,頗用榦局見稱,天方教中人也。閱福建通志數卷,義例未諳,文字尤劣,林中丞鴻林弁言啓寓不滿之意,蓋公論矣。志成於道光末,後府志且九十年,於臺事殊無所增,亡可據依,閱之失望。是日得劉藎臣書,並代印青溪詩選百本。覆閱一過,仍有訛誤,如「氾」刻作「汛」,「遣」刻作「遺」之類;校書之難,如拂積塵,信然!
六月朔日戊午,閱府志職官附考云:「雍正十一年,覆準臺員道員準鎮協例三年報滿,知府、同知、通判、知縣視參將等官二年報滿;蓋其時版圖初隸,風氣未開,風濤之險,瘴癘之惡,之官者皆視為畏塗,故著令如是。今則功名之士捷足爭先矣」。蒙謂牧令報滿之期,宜視內地倍之。通其語言,熟其情偽,以養以教,非寬以歲月,雖賢如陶矩,不能為功。治行果優,察廉舉異,報政及期,即擢郡守,洊至監司、開府,不假外求,始嚴杜其幸進之念,繼亦不使有淪抑之書,政化可成,俊傑益奮,海外吏治,庶無慨遢茸乎!是日,得叔龍同年書,又得李觀察及次竹書。
二日,晨起腹潟,體為不平。午餐頓減。夕療。過惠庵齋,禹門亦至,為余述一異云:「往歲臺南安平港有漁翁網得一龜,大可六寸,足踏四小龜而行。司榷王君以緡錢數千得之。漁翁夜夢神示異,驚悖而醒,仍從乞還,置諸水濱,蹣跚而去。不審何怪」?余曰:「此聖龜也!酉陽雜俎云在福州,今所見豈即此歟?抑雖靈物而族類固繁歟」?
三日晨,黨幼雲直刺來,語次知與吾鄉田撰異茂才(曾)最相得。述撰異客死狀,為之悐然!以饑寒故,竄跡瘴域而殞,不貲之軀,覆車非遙,襲踵滋懼矣!閱府志第四卷賦役。首載田園之數,都五萬三千一百八十四甲有奇。又澎湖地種三百八十石一斗有奇。蓋沿乾隆十年舊志文。其附註三萬六百十九甲有奇,又三千三百九十三頃五十四畝有奇,則據乾隆二十六年冊籍所載。當時確數,反從附註,不解其旨。其別田為園者,以無陂塘貯水也。共變畝言甲者,仍紅毛之舊也。每甲縱橫二十五戈(戈長丈二尺五寸),當十一畝三分有奇(或作十一畝,削其畸零)。雍正七年以後,化甲為畝,故續墾者別以頃畝計,此諸縣所同。其以地種計者,則惟澎湖獨也。按附考,知鄭氏時有官田、私田、營盤諸目。官田者,沿紅夷王田之舊(紅夷至臺,令中土遺民耕田輸租,其陂塘堤圳修築之費,耕牛、農具、籽種,皆資給之,故名王田,亦猶中土之民受田耕種納租於官之義),耕田之人,皆為官佃也。私田者,鄭氏宗黨及文武偽官與士庶之有力者招佃耕墾,自收其租而納課於官也(亦謂之文武官田)。營盤者,鎮營之兵就所駐之地自耕自給也。歸命後,悉蠲為民業。它時編田賦考,當附著於篇,非惟摭拾墮聞,將以著聖朝寬大之澤焉。晚過凌雲齋,■〈宀上〈峜,糸代止〉下〉光緒十年清賦案牘(凌雲職纂修,中丞謂其於案牘最釆,檢閱之責,並以屬之),擬先翻閱,繹其耑緒,並■〈言卩〉之曰:「聞清丈之役,合十數廳縣之廣,刻期三月而縪,倉猝甚矣。又不擇人而任,不檢之徒,往往取賂富民,減書其數,而別造虛偽名籍,以飾增賦之美,有諸?」凌雲曰:「此弊淡水獨無,它縣皆有,而鳳山、嘉義、彰化尤甚,人言皆如是矣」。曰:「廣無賦之田而聽其匿稅則病國,執無田之賦而責以催科則病官,官懼書下考而曲肆其鉤詰周內之術則終以病民。捐投鼠之細忌,慕改弦之宏致,往者不諫,來者其猶可追乎」。凌雲為語不可之故,相與嘆久之。
四日晨,過商務局,答拜黨幼雲直刺,直其他出。歸循城垣而行,柳陰毿毿,溪流如帶,見二、三牧■〈〈臣又〉上言下〉橫臥牛背,信其所往,暇逸之致,令人意移。夕閱府志租賦。田園之則,皆判三等。鄭氏賦民最重。上則之田,每甲征粟至八石八斗(中則七石,下則五石;園,上則五石,中則四石,下則二石四斗),始皆因之。雍正七年以後,續墾田園升科視同安則例,上則田視民米每畝才征銀八分五釐三毫四絲,秋米六合九抄五撮而已,中則田視鹽米(每畝六分五釐八毫八絲,秋米二合八抄七撮),下則田視官米(每畝五分七釐五毫五絲,不征秋米);上則園視中田,中則園視下田,下則園視鹽米不征鹽折(每畝征銀五分六釐一毫)。計畝征銀,仍代一粟(每銀三錢六分折粟一石,秋米一米二粟)。每石粟征耗粟斗,則代以銀(諸縣從同,計地種征銀,亦惟澎湖則然)。粟以充兵米(全臺十五營兵米四萬四千八百五十一石八斗,福、興、漳、泉平糶額粟,及兵眷金廈兵米八萬三千二百五十石,督標兵米七千七百八十五石,皆倍給以粟;所征之粟不敷起運,每年將運糶四府粟價發臺,分給四縣,糴補足額)。銀以充經費(與人丁餉稅、官莊各耗羨、暨並封戥頭,皆解充各衙門養廉及津貼船工公費)。大耑如是。附注謂乾隆二十六年冊載原額,新收田園共三萬六百一十九甲九分有奇,征粟一十二萬六千五十八石五斗有奇;雍正七年後續墾化甲為畝田園共三千二百九十三頃五十四畝有奇,征粟五萬四千六百六十一石四斗有奇;通計歲共征粟十八萬一千一百六十九石九斗有奇。今合一直隸州、二廳、十一縣之地,所增奚翅倍之。其征納銀粟損益因革之故,甚欲■〈勹外舟内〉知,一證今昔得失,而官書私載了無所窺,詢諸人人,亦若聚聾以鼓,選事如是,真可云洩洩矣!是日得朱調元書。
五日,閱府志戶口。都計戶一萬二千七百二十七,口一萬八千八百二十七,此據康熙五十年丁冊給此編審之數,至乾隆二十年止,詳略不一致。彰化僅增一丁,時雖厲渡臺之禁,不應亦靳滋生;缺漏疑多,然亡可考矣。民丁外,有番丁。八社番丁,三千五百九十二口,隸鳳山;冊載公廨番丁九十七,壯番丁一千三百九十五,少壯番丁二百五十六,壯番婦一千八百四十四口。又八十九社番丁五千九十口,又六十社歸化生番丁數未詳,並隸鳳山、彰化、諸羅、淡水諸廳縣。始征丁糧重於內地,康熙二十五年題準每丁征銀四錢七分六釐,五十年定額滋生人丁永不加賦,則與內地同。純廟御極,詔減其大半,每丁征銀二錢。十二年,復均其數於田園中按則征輸。舊額田園每甲折十一畝,每畝上則田勻丁銀四釐一毫八絲六忽,中則田勻四釐三亳八絲一忽,下則田勻四釐六毫三絲九忽。園,上則勻四釐九毫二絲九忽,中則勻五釐二毫五絲七忽,下則勻五釐六毫三絲三忽。新墾化甲為畝,下則田每畝勻丁銀七釐一毫六絲九忽;園,八釐六毫三絲九忽。每兩加耗銀七分,並封平餘銀二分。按納丁於田,本在雍正四年,而臺灣至是新令始播,則已後二十有餘載矣。番丁輸納,別曰番餉,始斂亦重,有多至二兩,一兩有餘及五、六錢者。乾隆二年,詔優恤之,視民丁例。歸化生番社責輸鹿皮五張,每張折征銀二錢六分。乾隆二年蠲其五之三,折征銀亦減去二分。此丁番算錢之大略也。竊謂戶口宜先土田,土田宜先租賦。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山陽魯通甫撰邳州志,體例最善,曩撰臨朐志因之。此雖通志,大耑無別也。午餐後,席春愚太守(時熙)枉過。太守,成都人,以醫術名,中丞延至,為其長公子治夙奇者。
六日晨,過席太守齋,■〈言卩〉其醫術,極服膺仲景傷寒論、金匱要略二書,學有本原,蓋異虖庸庸獵食者,論議亦極豪健;耳日聞箏琶之音,忽直此方,如撾羯鼓矣。夕閱府志鹽課、水餉、陸餉。臺灣有鹽埕者三縣。臺灣三埕,一在洲南,一在洲北,雍正九年復移鳳山瀨北場歸縣管轄,而格數不詳。鳳山亦三埕,舊只瀨南、瀨北二場,共一千三百二十三格,後移瀨北場歸臺灣,乾隆二十二年復設瀨東、瀨西場,仍原額。諸羅一埕,在安定里,乾隆二十年增築,凡六十五格。埕以格計,大小不等。格以丈計。計丈征稅,每丈征銀四錢九分,名曰埕餉。此餉未詳征取之制。據附考,即統於鹽課之中。曬丁無灶,故不曰灶丁,而曰曬丁。鹽成納諸官,官償以值。每交鹽一石,給價廣番銀一錢二分。南場鹽遜北場,每石減二分。建倉儲之。府治設所名曰鹽館。販鬻者率投館納課,每一石交番廣銀三錢,腳費三分,而執單取鹽於場。時額銷鹽十一萬石,收課銀三萬六千三百兩;完解埕餉外,養廉、役食、曬價、運費,咸取給焉。餘乃以充兵餉。此鹽法之大耑也。今臺北鹽館,有配運之名,有餘鹽之利,職此者囊橐率充,似稍易往制矣。水餉,征於舟者,有採捕小船、渡船(每載樑頭一石,征銀七分七釐)、尖艚、杉板(臺灣舊有尖艚五只,每征銀四錢二分。杉板頭船九十七隻,每征銀四錢二分。雍正五年,撥歸澎湖,續增尖艚二十九隻,並前每征銀八錢四分。杉板四百三十四隻,征銀如故)諸目。其征於漁人者,有港(海水支流之處,大小不同,征銀自一兩至二百二十兩不等)、潭(平埔開窩,積水甚深,魚蝦多蓄其中,以所計;每所大小征銀不等,有多至十二兩者)、塭(就海坪築岸納水蓄魚,以口計;每口征銀自五錢至五十兩不等)、罟(每一張駕船二隻,先放海底,後用四、五十人兩頭牽挽;圍攏海邊;征銀自五兩至十餘兩不等)、罾(有車罾、舉罾、搖罾三者;大罾征銀二兩一錢,小罾征銀八錢四分)、■〈罒上令下〉(網上有盪,能浮水面,下繫網袋無數,每袋各綴鉛墜,沉入水底,魚入袋中,輒蔽不能出。大者置諸外海,小者置諸內滬。以條計。每條大者率征銀五兩八錢八分,小者未詳)、縺(於冬春二時在外海捕塗魠等大魚用之。每條征銀與■〈罒上令下〉同)、蠔(蠣房也,即以為取之之名。用竹二,長丈餘,各貫鐵於末,如剪刀,於海水淺處鉤致之。以條計。每征銀與縺同)、■〈糸袞〉(垂餌以釣大魚。大繩長數十丈,繫一湍於岸,浮舟出海,每尺許有數鉤,繩盡則返棹而收,曰收婊。每條征銀與蠔同)、網(大者征銀三兩五錢,小者半之)、箔(削竹片為之,繩縛如簾,高七、八尺,長數十丈,就海坪植杙,及潮水未滿時縛箔於杙,留一門寬可四、五尺,潮漲時魚隨水入,以網截塞箔門,潮退魚不得出。大者征銀一兩二錢六分,小者六錢三分)、滬(於海坪潮漲所及處,周圍築土岸高一、二尺留缺為門,兩旁豎木柱,掛小網於上,截塞岸門,潮漲淹滬,魚蛤隨入,潮退由滬門出,魚蛤為網所阻;寬者為大滬,狹者為小滬,以口計,大滬征銀八錢四分,小者半之)、鳥魚旗(用白布一幅,刊刷「鳥魚旗」字,填寫漁戶姓名,縣印鈐蓋,插於船頭,帶網採捕。其捕用罟,每枝征銀一兩五分)諸目,舊額歲共征銀三千八百七十七兩有奇。陸餉有街市瓦草店厝(瓦厝每間征銀三錢三釐八毫,草厝每間征銀二錢一分七釐,安平鎮較減)、牛磨(以首計,每征銀五兩六錢)、蔗車(以張計,每征銀與牛磨同)、番檨宅、檳榔宅(以所計,每征銀六兩)、瓦窖(以座計,每征銀二兩五錢)、菜園(以所計,每征銀一兩五錢)、當稅(每所征銀五兩)諸目,大都沿於鄭氏。今則或減或罷(光緒三年,福建巡撫丁日昌奏請,除番社所輸鹿皮、小米猶有任土作貢遺意,暨民間塭餉、蔗車、糖蔀仍其舊外,所計雜項,均應豁免,以除民累)。迥異曩昔,制用有經,皆宜博考者也。
七日,閱府志卷第六賦役三,曰存留、曰經費、曰養廉、曰官莊。經費支給諸目,與內地同(惟本府進表合綾袱紙張一目,內地無;乾隆二十年,亦裁去矣)。官莊凡一百二十五所,征收有青白糖、粗粟、芝麻、糖蔀、蔗車、牛磨、魚塭等名,歲入銀凡三萬五百兩有奇,鳳山、諸羅二縣最多,皆武營經費之資也。按閩鄭蘇年(光策)西霞文鈔有臺灣設官莊議(略云官莊即公田也,然與文職無與,竊意臺中各屬縣員吏亦宜倣,此將各處叛產及流亡無主田畝,各撥若干頃,以為公田,募人耕作,官收其租),欲以濟諸縣官吏匱乏,俾廉音無困,而貪者有資,私慾亦戢。其事未見施行,殆有所格。今制,牧令所征平餘,亦悉輸公,而別給之資號曰津貼,劇縣歲費萬二千金,它以次減;立法似善,然慮其不可久矣。
是日黨幼雲刺史來,語及番禍,余曰:「理番無它,叛則剿、服則撫而已。然皆有道。請先以剿言。剿生番難,剿化番易。生番捷若猿猱,駻若■〈炙,布代火〉豪,以麋鹿為糗餌,據幽邃為窟穴,怒則狂噬,窮則狙伏,非烈山澤、芟蔽翳,亡以制其死命。今所剿者皆化番耳。既有里社,又習耕種,若俟其禾熟時,縱軍士取之,屯師要隘,絕其剽掠,彼無隔歲之儲,食盡力窮,必出求撫,此屬非可殄絕,但名誅其首惡,眾情懾畏,自爾聑然。此剿之上策也。若既就撫矣,不當仍以番目之,即令薙髮冠服,稽戶口,列版藉;稍徙其悍者,散處近郊,伍於齊民,授之土田,導以耕作。番土空曠,亦量遷無業之民實之。婚姻往來,民番無間,官不屏以異類,彼亦久將自化。此撫之遠圖也。難者將謂安所得閒田而授之?是亦有策。林太僕以財雄海外,田畝最富,幾據有臺北之半,宜與之謀,量出其近郊之田以處番,即移其近郊佃農以治番田。太僕受朝廷厚恩,撫番又其專責,苟利於國,毀家亦不當惜,矧固無毫毛之損哉!此而猶吝,則是鄙夫之智,封利自專,執大義以相繩,太僕恐無詞自解也。此一說也。聞番社土曠膏腴,待墾者甚廣。近郊之農有可與番易耕者,三倍其數酬之,並免其三年租賦,越期乃征;貧民或亦樂從。此又一說也」。曰:「處生番奈何」?曰:「亦開山而已矣。運會之開,萬物莫能阻,今既建行省,東西皆服聲教,而獨中迤長數百里淪於化外,亦謀國者之恥也」!曰:「前者事此矣,而士卒死於瘴癘老相枕籍,子亦未聞之乎」?曰:「此用客軍之失也,役閩粵人則無患矣。今之宜蘭縣,昔之蛤仔難也,漳人吳沙實始闢之。埔裏諸社亦用潮民私墾,遂成■〈氵〈艹夭〉〉壤。水土既習,瘴毒不能為烖。以募客軍之饟,招輯其眾,伐木通道,以漸而進,不須十稔,內山清夷矣」。曰:「山木長榮,焚之不易,伐材輸運,亦艱致遠;奈何」?曰:「吾聞泰西有炸藥者,其力極猛,某禍至烈,一投而榮者瘁,再投而菀者枯,杯藪狙伺之徒迫其凶燄,勢將遠避,吾得從容畢力攘剔,即於岡麓密設窯灶,廣薪炭之利,商販麇至,何憂轉輸矣」。曰:「生番可盡誅乎」?曰:「不可。悍者戳,馴者撫,亦以處化番之術處之可矣。善乎藍鹿洲之言曰,以殺止殺,以番和番,闢其土而聚我民焉,孰復三語而神明其術,要領既得,尚何艱之不可圖哉」!黨君既去,爰次前語,筆之於冊,以備來者芻蕘之採焉。
八日,霒。蓉卿為其亡室營齋於艋舺之龍山寺,與同人往吊。艋舺本一大聚落,食貨所萃,府治既建,地遂附郭。寺在其西,棟宇頗隘,別院略憩,尹疏二君約過學海書院,曲逕幽邃,竹樹蔽天,可里許而達。山長丁彤煊(煒)出訝,恂恂少年,■〈言卩〉以諸生所業,大半淪於俗學,速化之弊,真簿海同風矣!丁君謂禹門曰:「今之速民謗者,大橋釐局為最。公等亦有聞乎?鄉民至艋舺市物,雖食貨必征。近有治喪具若縗麻緦布之屬,倉皇過橋上者,丁役執之,謂為骫法,罰其倍輸;其人哀乞不獲見原,投物於水悻悻而去。此類非一過者,皆側目視之,吾懼其滋釁也」!余曰:「臺灣地袤不能千里,廣才數百里或百里耳,田賦所出與夫關榷雜稅,歲入率二百萬金,亦可云饒足矣,復汲汲非義之征奚為者」?曰:曩以鐵路費絀,暫規挹注,久而不廢,則非始事者所及知也」。余聞此類事輒不懌,如骨,骾在喉,必吐棄乃快,歸途成新樂府一章,比於杜老諸別,聞者不必戒,言者固無罪也。晚閱府志卷第七典禮。子目凡九:曰慶賀、曰接詔、曰迎春、曰耕藉、曰祭社稷、曰鄉飲酒、曰鄉約、曰祠祀。按章氏遺書,湖北通志不廢此門,海外荒僻,會典、通禮二書寓目者尟,似可仍之。
九日晨,閱府志卷第八學校。知其時土番社學最夥。臺灣四,鳳山八,諸羅十一,彰化十九,淡水六。今或存或廢,蓋同具文矣。臺北新塾,聞有番僮十餘人,頗循循就規範,惜所以惠恤之者不至。夏秋疾疫,間有死亡,嚮學之心或因以沮。化頑馴梗,道務推廣,而故常視之,此有司之責也。陳石齋刺史(善慶)來。刺史,毫州人,與舊友商邱梁西橋(宗瑋)雅故,故知余名。客歲曾一晤於津門。比居大科嵌,司樟堖稅。■〈言卩〉以煎堖始末,曰:「此大利也,而夷人攘之」。曰:「灶丁不皆土人乎」?曰:「固也。其貲則皆夷人豫叚之,堖成售與,故抑其價,無敢校者」。曰:「官主之,不愈於是乎」?曰:「載在條約,弗可故也。某居其所,如牙郎,登市灶征番銀八枚而已」。刺史既去,余從凌雲求條約閱之,不可得。午餐,飯穢且饐,下喉欲歐。中丞宗人實司會計,同人皆會食其所,因婉語之曰:「食之失飪屢矣。時近溽暑,口腹不慎,尤易致疾,幸戒庖人稍慎其事」。其人忽盛怒相向,語音甚楚,喉急不可辨,意蓋謓余多言。原其市儈不解禮賓之意,一笑寘之。晚燭飯齋中,瀹茗代羹,市豆豉下之。過凌雲齋,詢以開局何日,答云不知,彌益煩懣。
十日,啟。晨閱府志卷第九武備。首曰營制。掛印總兵官一員,統轄三營。中軍遊擊一員,駐防颱灣府中路口;守備一員,千總二員,把總四員,步戰守兵九百一十名。左營遊擊一員,駐防臺灣府北路口;守備一員,千總二員,內一員雍正十一年添設,把總四員,內一員添設同上,步戰守兵九百一十名。右營遊擊一員,駐防臺灣府南路口;守備一員,千總二員,把總四員,步戰守兵九百三十名。臺灣城守營雍正十一年添設,轄二軍。參將一員,駐防臺灣府城。左軍守備一員,駐防岡山汛,兼轄山頭、山腰、山尾、狗勻、昆南、安店等塘防兵一百八十名。千總一員,與駐臺把總遞年輪防羅漢門,兼轄猴洞口汛防兵八十名。把總二員,一員與千總遞年輪防羅漢門等處,一員駐防同守備。步戰守兵五百名,以五十名撥防康蓬林汛、大湖、半路竹等塘,以五十名撥防鹽水浦汛、港岡、角帶圍、瀨口、塗槧埕等塘。右軍守備一員,駐防下加冬汛,兼轄哆囉嘓汛、鳥山頭、八槳溪、急水溪、鐵線橋等塘防兵一百三十三名。千總一員,駐防府治。把總二員,一員駐防同守備,一員分駐佳興里汛及茅港尾、水堀頭、茇仔林等塘防兵二十七名。步戰守兵五百名,以五十名分防加溜灣汛,及溪邊、水柵、柴頭港、水仔尾等塘,以五十名撥防大穆降汛、蔦松、小橋等塘,以五十名撥防舊社、大灣、嵌下等塘。南路營參將一員,駐防鳳山縣,防兵五百人。都司一員,雍正十一年添設,分防下淡水,駐丈山豬毛口堵截生番,兼防河裏港等汛,防兵三百名。守備一員,駐紮鳳彈,分防下埤頭汛,防兵二百五十名。千總三員,內一員雍正十一年添設,一員隨參將駐防,一員分防新園等汛,防兵一百五十名,分防觀音山汛。把總六員,內二員雍正十一年添設,一員駐防鳳山,一員駐防同守備,一員駐防同都司,一員防守萬丹等汛,防兵五十名,一員分防觀音山、石井汛,一員分防攀桂橋汛。步戰守兵一千五百名,原一千名,雍正十一年添設五百人,以二百五十名分汛防守,遊巡南路。北路協標轄三營,原一營,雍正十一年分設。副將一員,原係參將,雍正十一年改設,駐紮彰化縣,防兵四百四十名。中軍都司一員,駐紮彰化。左營守備一員,駐諸羅縣,防兵四百七十名。右軍守備一員,駐竹塹。千總六員,內四員雍正十一年添設。一員隨副將駐防;一員分防蕕霧揀汛,防兵二百一十五名;一員分防斗六門等汛,防兵一百名;一員分防笨港汛,防兵一百五十名;一員駐竹塹;一員分守後壟,防兵一百名。把總十二員,內八員雍正十一年添設。一員分防柳樹湳汛,防兵一百名;一員分防南、北投汛,防兵八十五名;一員分防燕霧汛,防兵五十名;一員分防蓬山等汛,兼遊巡牛罵、沙轆、大川等處,防兵一百名;二員駐諸羅縣治;一員分防石榴班汛,防兵三十名;一員分防鹽水港,防兵六十名;二員駐竹塹;一員分駐中港,防兵五十名;一員分防南嵌、淡水等處,防兵五十名。步戰守兵二千四百名,原止一千一百二十名,雍正十一年添一千二百八十名,以五百名駐淡水廳治。按所載實二千五百名,不知其誤安在?又據東槎紀略,原額一千二百六十八名。淡水營都司一員,舊駐淡水港,今移駐艋舺渡頭,防兵二百九十八名,兼轄長道坑、煙墩、霄裏等塘。千總一員,輪防艋舺渡頭。把總二員,內一員雍正十一年添設。一員輪防海山口汛,兼轄砲臺北港、小雞籠等塘,防兵七十名;一員輪防大雞籠汛,兼轄大雞籠港、金包裏等塘,防兵一百二十名。步戰守兵五百名。大雞籠港戰船二艘,淡水港四艘,乾隆十二年裁。安平水師協標轄三營。副將一員,駐安平鎮汛,隨防兵四十名。中軍遊擊一員,分巡鹿耳門外中路洋面,防兵一百六十名。守備一員,輪防內海鹿耳門汛,防兵一百五十名。千總二員,一員分防內海安平鎮汛,防兵八十五名;一員分防外海蚊港汛,兼轄外海北門嶼、馬沙溝、青鯤身等汛,防兵九十五名。把總四員:一員分防內海安平鎮汛;一員輪防內海安平鹿耳門汛;一員分防內海鹽水港汛,防兵一百二十名;一員分防外海大港汛,兼轄外海鯤身、頭蟯港等汛,防兵六十名。步戰守兵八百五十名,以九十名撥隨副將出洋總巡,以五十名貼防北路營半線汛。戰船十八艘,內海安平鎮汛七,鹿耳門汛三,外海蚊港汛二,大港汛一,撥隨副將出洋總巡二,分巡中路洋面四。砲架八座,皆鹿耳門汛。砲臺七座,外海蚊港四,大港汛三。煙墩十一座,外海蚊港汛六,大港汛五。左營遊擊一員,駐安平鎮汛,防兵一百名。守備一員,分防內海笨港汛,防兵一百三十名。千總二員,內一員雍正十一年添設。一駐防安平鎮汛;一分駐內海安平鎮汛,兼轄內海水城海口,防兵一百三十名。把總四員,本三員,雍正十一年增。一分防外海蚊港汛;一分防內海笨港汛;一分防內海三林港汛,防兵五十名;一分防內海鹿仔港汛,兼轄砲臺防兵九十名。步戰守兵八百名,以七十名隨防安平鎮城,十名撥防內海猴樹港汛,並海豐港砲臺四十名,撥隨副將出洋總巡,一百八十名撥巡本汛洋面。戰船十八艘,安平鎮汛七,笨港汛三,三林港汛一,鹿仔港汛二,撥隨副將出洋總巡一,撥巡本汛洋面四,砲架八座,在安平鎮汛。砲臺七座,安平鎮汛三,笨港汛一,海豐港汛一,三林港汛一,鹿仔港汛一。煙墩十一座,安平鎮汛七,笨港汛一,海豐港汛一,三林港汛一,鹿仔港汛一。右營遊擊一員,駐防安平鎮汛,防兵一百名。守備一員,分巡本汛洋面,防兵一百八十名。千總二員,一駐防安平鎮汛,一分防打鼓、岐後、西溪、東港、淡水港汛洋面,防兵一百二十名。把總四員,本三員,雍正十一年增。一隨防安平鎮城;一輪防鹿耳門汛,防兵一百五十名;二分防外海打鼓汛,兼轄岐後、萬丹、西溪、東港、淡水港、茄藤港、放縴、大昆麓等汛,防兵一百三十名。步戰守兵八百五十名,以七十名隨防安平鎮城,五十名撥隨本標右營遊擊出洋總巡,五十名貼防北路營半線汛。戰船十八艘,安平鎮汛六,鹿耳門汛三,打鼓汛二,分防打鼓、岐後、西溪、東港、淡水港洋面三,撥隨遊擊出洋總巡一,分巡本汛洋面四。砲架十四座,鹿耳門汛七,安平鎮汛七。砲臺五座,皆在打鼓汛。煙墩二十一座,安平鎮汛十,打鼓港汛十一。澎湖水師協標轄二營。副將一員,駐澎湖。左營遊擊一員,駐內海媽宮汛,防兵二百二十七名。守備一員,分巡八罩洋面,防兵一百四十七名。千總二員,一駐媽宮汛,一分防外海蒔裏汛,兼轄雙頭、跨鳳、櫃尾、文良港、龜鱉港等汛,防兵一百三十五名。把總四員:二駐媽宮汛,一輪防媽宮澳新城內海港口,防兵二十八名;一分防外海八罩汛,兼轄外海八罩、挽門、水垵、將軍澳等汛,並將軍澳砲臺防兵二百八十四名。步戰守兵一千名,以七十八名撥隨內海媽宮澳、新城、東港並港口,一百一名撥隨副將出洋總巡。戰船十七艘:媽宮汛七,撥防內海媽宮澳、新城、東港、並港口一,分防外海八罩汛三,分防外海蒔裏汛二,撥隨副將出洋二,分巡八罩洋面四,乾隆二十五年裁一。砲臺六座:媽宮澳媽一,八罩汛三,蒔裏汛二。煙墩六座,八罩、蒔裏各三。右營遊擊一員,駐內海媽宮汛,兵三百三十三名。守備一員,分巡西嶼頭洋面,兵一百七十三名。千總二員:一駐媽宮汛,一分巡外海大北山、瓦硐港、赤嵌澳、通梁港等汛,兵一百名。把總四員:二駐媽宮汛;一分巡媽祖澳港口,兵五十名;一分巡外海西嶼頭、內外塹,兼轄竹篙灣、緝馬灣、小門等汛,兵一百七十三名。步戰守兵一千名,以五十六名撥防媽祖澳、新城並內海新城西港,以九十名撥隨副將出洋。戰船十六艘:媽宮汛九,媽祖澳港口一,分巡外海西嶼頭等汛一,分巡外海大北山等汛一,隨副將出洋二,分巡西嶼頭洋面四,乾隆二十五年裁一。砲臺三座,皆在西嶼頭。煙墩六座,西嶼頭五,大北山、瓦硐港一。最凡水陸十五營,總兵一員,副將三員,參將二員,遊擊八員,都司三員,守備十三員,千總二十八員,把總五十六員,戰守兵一萬二千六百七十名(班兵皆由內地五十三營遣戍,分入各營,三年更替)。此乾隆二十五年以前營制之大略也。考東槎紀略,嘉慶十年,海寇蔡牽自滬尾登岸,徑至新莊,乃移水師左營遊擊駐淡水之艋舺,兼轄水陸,移興化協守備駐滬尾,為水師守備,移延平協守備為遊擊中軍,新設噶瑪蘭營亦歸艋舺轄焉。噶瑪蘭營(地建廳設官,始於嘉慶十七年,立營在先)始設守備一員,駐五圍城內,戰守兵二百一十五名。千總一員,駐頭圍,兵六十名。把總二員:一駐五圍城內,一駐溪洲汛,兵四十名。外委二員:一駐五圍城內,一駐北關汛,兵四十名。額外三員:二駐五圍城內,一駐隆隆嶺,兵二十名。戰守兵四百名,一圍汛兵十名,鳥石港口砲臺塘兵十名。按以上實只三百九十五名。道光三年,增設都司一員,駐五圍城內,而改駐守備於頭圍,以其地當北關,東扼烏石港,人煙稠密也。頭圍千總改駐隆隆嶺汛,為淡蘭二廳交界,接三貂嶺,俯瞰雞籠卯鼻,茂林峻嶺,匪民之所逃匿。千總一員,駐五圍城內,移五圍城把總駐馬賽草山,以外為蘇澳,接界生番,東臨大海,可泊大小百艘,故於山上建立砲臺,置戰守兵五十名以防之。外委二員:一駐五圍城,一駐頭圍。額外一人,駐加禮遠港,在東勢大溪出海之口,沿港皆番社,港口容小船出入,率兵三十名稽查掛驗。增戰守兵三百名,五圍城內一百四十五名,頭圍四十名,隆隆嶺汛三十名,馬賽草山五十名,加禮遠港三十名,烏石港口砲臺塘五名,而改艋舺遊擊為參將(時總督趙文恪公欲移北路副將駐竹塹,改右營守備為中軍,抽撥彰化額兵二百、艋舺額兵一百、歸守備隨副將駐紮,改彰化都司為北路左營,改艋舺守備為北路右營,同蘭營四營統歸副將轄;其嘉義都司改歸郡中城守參將轄,艋舺水師遊擊專司洋面。水師提督在臺,謂減艋舺水師權,副將亦貪彰化庶富不欲移營,道府惑其說,議不行)。此道光三年改編之營制也(噶瑪蘭續撥兵三百名,係城守營左軍岡山汛四十名,右軍大武壟汛三十名,北路左營嘉義存城兵八十名,斗六門汛三十名,鹽水港西螺二汛二十名,艋舺汛一百名,非於全臺兵數有增)。光緒元年,沈文肅公創裁汛並練之議,仿湘淮軍制,五百人為一營,析為三支(調臺南、淡、嘉義三營至府城,合府城三營為一支,專顧鳳、臺、嘉三縣。其北路協副將所轄中右兩營,合鹿港一營為一支,專顧彰化一帶。艋舺、滬尾、噶瑪蘭三營為一支,專顧淡蘭一帶。均各認真訓練,扼要駐防)。並疏請去總兵掛印之名,歸巡撫節制;罷水師副將,而移總兵駐安平,中營遊擊隨之。其水師中右兩營都司改為鎮標,陸路左右兩營都司改鎮標,左營遊擊為撫標。左營遊擊隨巡撫駐臺,撫標原設兩營仍駐省。改左營為中軍,即以中軍參將領之。改水師左營遊擊(原駐鹿港)為臺灣北路左營遊擊,歸北路協副將管轄。臺灣兵制,於是乎大變,因時制宜,蓋有不容己者。法寇之警,客軍麇集,撫墾事棘,招募日增。及建行省,而營制又稍稍殊矣。以今所聞,練兵募勇尚有四十營之眾,規制若何,索案牘苦未能得(中丞養疾簡出,竟月不面,在事諸君,營營逐逐,各有所務,每聞余言,輒漫應之,意且憎其多事,以故官牘私載,索閱片紙,如借荊州)。澎湖副將與壇鎮互易,事在何年,亦未悉也。按文肅請改臺地營制疏,極言班兵之弊,而又以就地招募,得失參半為言。蒙謂迹馬以驥,莫急於求將才。統率非人,二者皆未能無失。豪傑裹足,老成引退,擾擾者非喜事之孺子,即黷貨之貪夫,今之可憂,又在此不在彼矣。志載戰船八十九艘,而文肅疏言臺澎各營僅剩拖罾船八號。軍政之弛,即此可見。文肅又請以閩廠所艁輪船分備臺海,今祗飛捷一艘,仍係備修水線與貴官利濟之用,與軍政不涉也。
午赴黨幼雲直刺之約,出西郭門,循垣而北,可二里許,夷樓屹然孤立田塍中。門外■〈勹外舟内〉以竹籬。濬池一弓,中界小隄。隄有井泉,以機器鑿成。筒水激湧,瀦小沼中,狀如園壁。地中荷花盛開,清芬襲人。微轉入門,曲折登樓。樓面池,覽山盡東、西、北三面。峰回嶺袌,中曠可數十里,天然一都會地也。惜城建稍西,移東里許,便得地勢。飯畢,登高臺覽東南諸山,狀極雄獷,雲氣■〈艹翕〉然,不辨巖■〈穴上由下〉。月晡歸,答拜陳石齋刺史,詢以番嗜殺狀。曰:「其天性固然,然亦堖丁有以激之」。「激之奈何」?曰:「外山之樟盡矣,涉番境伐番木,約饋以羊、豕、紅布之屬。堖丁亡賴,往往食言,堖成而逸。番不能文字,視所約之期,壁結繩如其數,日解一結,結盡而饋不至,則瞋目捉刀而出,以為漢人誑我也,不辨甲乙,輒手刃之。其盜淫番婦因以霣首者,亦所在多有。丁眾而勢散,雖各有長,莫能禁詰也」。曰:「此而以殺止殺,詎足服之?譬猶捄火而袌薪耳。去薪止沸,莫若使灶長與番目共圖之。灶廁一番,俾習其業,即均其利」。曰:「有上此議者矣,大府怵其難,寢不行」。曰:「若是則番禍未易弭也!豈惟番禍,外憂將緣是而起。彼狡焉思啟者,方苦無所藉口;今挾重貲而來,而山谷搶□,堖灶日減,所欲不厭,將竊倭奴之故智,嫁名剿番,而陰肆其詐。履霜堅冰,遠覽之■〈智亏〉,何必君子」!曰:「夷之志亦譎矣。近求弛入山視灶之禁,謂戕於番不復懟官,當事許之。彼且欣欣然襄銀錢遨遊番社間,所直無男婦,皆有所與,揆其用心,殆於叵測」。曰:「有是哉!始以小惠結其心,繼必以重直購其地,據要害,營窟穴,僻在番壤,我且不之知,又安從而禁之。是猶聚虺蛇於裹衰,伏豺虎於戶闥,發之愈遲,其禍愈烈,雖有智者,不知所以善其後矣」。復詢以畫界得失。曰:「此某某怯懦,懼冒功之無終,而敢為欺謾以惑大府之聽耳。陽曰畫界,實割地以乞和。已闢之土,委棄不惜;奸黠梗化,益長其驕。隘寮甫移,挾刃者已闈出於境外,而匿不上聞,且以息事寧人,覬塚優賞,道路之口,不可誣也」。歸質諸凌雲,其言良信。
十一日,閱武備列傳。始施琅,終張天駿,凡二十人,此宜歸列傳。標目武功,與宦績並列,後之有事於臺者,皆以類從,其所謂義民,則歸諸人物,以嚴主客之別。末載船政,敘述船制頗詳。自輪舶入中國,而海舟幾廢,利濟之用,因謝弗如;然使船如馬,閩人狡捷,西夷實出其下。此則當備錄之,非祗存船制之舊,亦以見佔風試水,中國固自有長也。是午,陳石齋招飲,未赴。
十二日,晨,閱府志卷第十二人物。首列科貢,非是,宜畫格立■〈衺,毛代牙〉次秩官■〈衺,毛代牙〉後,此志乘定例也。臺灣之有進士,自乾隆二十年丁丑始。按巡臺御史諾穆布疏,請援鄉試例編臺字號取中一人,章下部議,臺郡士子就試滿十人再以奏聞。事在乾隆四年。閱十八年,乃有登第者,豈前此計吏之車偕行者罕歟?,舉人自康熙二十六年丁卯始。時別編字號額中一人。三十六年,總督奏罷另號之制。雍正七年復之。十三年,增中一人(不論何經)。乾隆元年,復增一人(以恩故,非常例也)。今則秋榜三人,春榜二人,率為定額。俗學湛錮人才,豈必遂優於昔,而科第轉盛,一二傑出之士,宜益刻厲勉自奮興矣。
胡鐵花直刺巡閱營伍歸,詢其所歷,皆蠻煙瘴雨之鄉。傔從三人,死者二,病者一,而一身泰然,了無疾苦,真鐵漢也。語余後山境俗,與志載略同。獨謂精華已竭,無復膏腴可闢,臺東州直當以甌脫棄之,私心滋疑,然屐齒未經,不敢辨難。又力辨玉山之誣,謂直無此山,屬余撰山水考,刊落舊說。余以漳浦陳夢林有望玉山記,狀寫鑿鑿,似非讆言。近有謂是積雪者(見王文勤臺灣雜詠自注),當以採訪證之。玉以形似,疑山不可以臆見削也。晚得新荔支,擘而嘗之,色香味俱絕,渡海且數月,聞見無一快意者,賴此果為余解嘲;仲翔南海之憾可以釋矣。是日得五兄及內子書。
十三日,閱人物列傳。不標品目最善,無截趾適履之嫌;惜尟奇特,不足為志乘光。通志成於道光間,增傳十餘人,亦率毛舉細行,振幽拔滯,採訪者之責矣。流寓始沈(光文)、李(茂春)、張(士郁)、鬱(永河)諸賢,履綦所留,流風足慕。藍鹿洲以飛書草檄之才,參其兄襄毅軍事,運籌帷幄,時發奇策,於臺灣可謂有功,而儕於寓公,則大嫌失實矣。寧靖王始終依鄭氏者,亦列入明遺臣傳為宜。晚復得荔支,誦東坡「海山仙人繹羅襦,紅紗中罩白玉膚;不須更待妃子笑,風骨自是傾城姝」四語,深服其題品之妙。吟諷數過,覺香山之「新熟雞冠色」,涪翁之「新剝女兒頰」,皆傖父語矣。
十四日,晨,閱列女傳。所載皆貞烈,卓卓可傳,不百年間,以奇節顯者且四十人,可謂盛己。今俗乃以淫泆稱何也?死節,首續順公沈瑞妻,乃鄭斌女,鄭克■〈臧上土下〉妻,乃陳永華女,皆非臺灣人,似宜各附其夫傳後。又載北路參將羅萬倉妾蔣氏;羅,陝西寧夏人,死朱一貴之亂,志有傳,蔣殉得旌,已見傳末,不云是臺灣人,亦當析出以清主客之界。午寫家書竟,復作上德州糧儲道書。儲使名思燾,由侍御出領東漕,風雅好事,有孫陽湖之風。余以賓氓,深荷容接。索所撰著,以詩刻、江蘇水利圖說、臨朐縣志三種就質。復索江蘇海塘新志及水利全書,時插架已窒,南來從李觀察覛得,因介便力遺之。晚得德州四月書。
十五日,晨,陳仲英太守來,知前撰八議已見。明室遺臣傳一目,頗不謂然。並云「沈文肅奏請崇祀延平時,有某君者曾與書爭之,謂臺灣可祠成功,則李自成當先立祠都下;其議雖激,要為公論。成功謂有功本朝則可,在明實叛臣也」。余聞而駭然,自成乃亡明天下者,成功乃存明正朔者,薰獲異器,婦孺皆知,固可相提並論邪!且成功以一諸生,奮起於明社既屋之餘,闢土孤島,帝制自為,誰能禁之,而必奉淮王常清為監國,不改東武年號(此見鯨埼別編,外紀則云奉永曆年號),殷頑之義,大節凜然,何負於明而目為叛?然太守以翰林起家,一典文衡,再守大郡,治行察異,聲譽日崇,非不通古今者,或別有所見,故余亦不深致辨,亶促其迅圖始事而已。冬生來,知與凌雲同職纂修,協修四人,未悉誰某,聞中丞欲於需次諸賢中求之。
十六日,閱府志卷第十三風俗。其子目曰習尚、曰歲時、曰氣候、曰潮信、曰風信、曰佔驗,似涉蕪亂,宜用畿輔通志例,目以人立,曰士、曰農、曰工、曰商,以禮立,曰冠、曰昏、曰喪、曰祭,而以歲時終焉。比類分隸,雜採諸書,若網在綱,斯井井矣(潮信、風信附水考,氣候、佔驗入雜記)。所述習尚,大都殷賑而侈,人非土著,故其氣浮,健訟樂鬪,根於天性。今服教化且二百年,而不變者什七。移風易俗,不其難哉!歲時俚俗,閩粵相雜,余簡出,目譣蓋寡,令昔同異,亦非採訪不能詳也。
十七日,閱府志卷第十四、第十五番社風俗。可名者凡一百四十四社(臺灣三,鳳山五十七,諸羅三十五,彰化四十八,淡水四十一)。大社三、四百人,小社或數十人。酋長亦稱土官,一社或具數官,一官或轄數社;無征賦之責,略有統屬而已(土官有正副,各分公廨,有事則集眾以議。管事頭目亦稱公廨。娶妻後即於肩、背、胸膛、手臂兩腋下,鍼刺花,用黑煙文之。正土官刺人形,副土官公廨祗刺墨花,女土官肩臂手掌亦刺墨花,以為尊卑之別。番嫁娶以鼎珠刀布為聘,土官取其半。土官與土官相為婚姻)。俗重長,男則娶婦,女則贅婿。甥以為孫,不能三世,族姓淆矣。其眾寬則事耕作,獵禽獸,盱盱雎雎,自遂其生;急則尋人殺僇以自快,其天性也。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鏢槊;近頗有火槍矣。無以激之,則亦不動;凶悍嗜殺,傀儡諸社(使槎錄云:「傀儡生番,動輒殺人,割首以去。髑髏用金飾以為寶。被殺之番,其子於四月釋服後,必出殺人,取首級以祭。大武、力力尤鷙悍」。),它不盡然。自土官以次,鹹短衣掩臍,下蔽尺布,女或圍幅布為桶裙。近水取魚鱉,近山飽麋鹿。貴少壯,賤衰老。人死輒痙屋內。不為父母制三年喪(有一年者,有四月者,有數十日者)。無婚姻之禮,意合相偶(男女梳妝結髮,遍社遊越,互以觜琴挑之,意合則成夫婦。琴以竹為弓,長可四寸虛其中二寸許,綴以銅片,另繫一小柄,以手為往復,唇鼓動之。然亦有自幼訂婚者。聘用螺錢海蛤珠粒之類)。夫死輒他適。反目失歡,亦輕離異(大傑諸社,配合已久,造高架坐婦於上,舁迎諸社中,番眾贈遺色布,歸宴同社,則永無離異)。舊俗如此。今則其地半歸版圖(琅嶠十八社已為恆春縣,水沙連諸社已為埔裏廳,竹塹已為新竹縣治,淡水已設臺北郡城),狉狉榛榛,漸殊曩昔矣。然即以舊俗言,男勤樹藝,女至刳木為機以織(臺海採風圖云:「番女織抒,以大木如栲楮,鑿空其中,橫穿以竹使可轉,纏經於上,刓木為軸繫於腰,穿艘闔而織之。以樹皮合葛絲織氈,名日戈達紋,以色絲合鳥獸毛織帛採,各色草染採,斑斕相間。又有巾布等物,皆堅致),則固知務本也。達麻任力役(達麻,番丁未娶者之名,凡長吏將弁遠出,肩輿、行笥、襆被,皆其所任),或不敢遠社寮家居,則因知急公也。父母之喪,覆笠不敢見天(鳳山瀦毛、傀儡諸社有然),則未始不念親也。祀祖有歌,每飯不忘祖公,則未嘗不追遠也。合飲先酌土官,公廨番眾以次及,則彬彬有禮讓也。子女未婚姻,皆別居,則秩秩有廉恥也。令祛諸蠹(如通事、社商、社棍之屬。稗海紀遊云:「番既愚,又畏法,郡縣有才力者,認辦社課,名曰社商。社商又委通事、夥長輩,使居社中,凡番一絲一粟,皆有籍稽之。射得麋鹿,盡取其肉為脯,並取其皮,二者輸賦有餘。然脧削無厭,所有不異己物。平時事無巨細,悉呼男婦孩稚供役。且納番婦為妻妾。其有橫撓潛阻於中者,則社棍是也。謀充夥長、通事,父死子繼,流毒無已。利番人之愚,又樂番人之貧。愚則攫奪惟意,貧則力不敢校。即有以冤訴者,咪離不能達。通事顛倒以對,番人反遭訶斥」),寬其徭役,因固有之良而導之以禮教,業處安善,何渠不若閩粵民?周氏(鍾定)有言曰:「疆者欺番,視為俎上之肉;弱者媚番,導為升木之猱。曩昔多故,罔不繇此二者」。不釆其故,而亶以異類視番,吾察番俗,吾為番冤矣。是日發家書。
十八日,閱府志卷第十七物產五穀。稻之屬二十七(早佔、埔佔、圓粒、尖仔、三杯、天來、內山早、清遊早、紅腳早、大頭婆;過山香、大伯姆、七十日、早安南、早白肚、早一枝、早呂宋、佔糯米、赤殼秫、虎皮秫、竹絲秫、尖仔秫、生毛秫、鴨母潮、禾秫、鵝卵秫、番仔秫),名以時、以地、以形,似半涉俚俗。其號曰佔者,則佔城產也。宋真宗時,以福建地多高仰,聞佔城稻耐旱,遣使求其種使蒔;見湘山野錄。然據宋會要,大中祥符五年,遺使痙福建,取佔城谷分給江、淮、兩浙,則種入中國,又不自真宗時始矣。附考云:「穀種早晚不同。早者六月可收,晚者七月始獲。下淡水間有三冬種、四月即收者,名為雙冬」。又云:「佔稻六、七月始種,十月收」。稻之極美者,以余所聞,則臺北農畝皆二年而五熟也(始獲以五月,再獲以九月,三癈疹芝水,附郭皆如是)。麥、黍、稷、豆,皆不異內地。二年五熟之田,則皆不雜萟矣。蔬菜之屬二十八,亦尟奇品。王瓜下引月令四月王瓜生,而臺地十二月即有,為異。按今之黃瓜,本名胡瓜,北人避石勒諱,改稱;見本草綱目,非月令之王瓜也(考禮鄭注,王瓜,萆絜也。今月令云王萯生,夏正云王萯秀;王瓜、王萯,一物二名。呂氏春秋又作王菩生,高誘注,菩或作瓜,■〈舌瓜〉■〈既上旦下〉也。桂氏說文義證謂菩即萯。據各說,志注殊誤。曩客臨朐,見土人李廷樞齊雅一書,謂王瓜今之土豆,俗曰赤薐,即萆絜也,四月出土,延蔓如瓜,豆在根旁,味如薯蕷,野物自生,故可以驗天時。若黃瓜,家蔬,或蚤或晚,人力為政,濟南早春即有登市者,不必四月也。立言明塙,足為據依,其疏證尤詳,惜不全記矣)。筍下注:「臺地產者味苦」。附考引使槎錄謂「竹塹笙竹筍味最佳」。筀筍,余未獲見。若臺北所產,則庖人日供,雖遜吾鄉牙竹筍之佳,而味實不苦也。晚作沿革■〈裹,毛代果〉成。臺灣府縣名猶是,而遷易其地,百世而下,考古最易混淆。升建之始,宜以臺中、臺南、臺北命郡,便渻糾繚,且各有獨專,亦合升府為省之義也。
十九日,晨,閱府志物產。貨之屬十六(糖、冰糖、油、藤、菁澱、菁子、茄藤、皮可染絳、薯、榔、染皂用之,紵麻、炭、灰、鹿皮、麋皮、鹿皮、可作靴襪潟挎,茶)以糖始,以茶終。附考引稗海紀遊,謂臺人植蔗為糖,歲產二、三十萬。按赤嵌筆談所述計之,則奚翅百二十萬金(每歲出蔗糖約六十餘萬簍,每簍一百七、八十斤。烏糖百斤,價銀八、九錢;白糖百斤,價銀一兩三、四錢。據此數通核,二者各半,通為百斤價銀一兩一錢,是一簍已直銀可二兩,合六十餘萬簍計之,一百二十萬且有餘矣)。今臺南土地日闢(臺北無蔗,豈土性不宜歟)?數宜有贏無絀,須檢貨稅檔冊核之,亡可諮也。茶下注云「出水沙連社,可療暑疾」。今臺北近山種蒔幾滿,其最佳者名烏龍茶,泰西人酷嗜之,自四月至八月,輪艘日至,疊筐累篋,販載而去,利與糖埒。其盛蓋自同治間始矣(茶賈皆集大稻埕。每至夏月,開場列肆,柬別精惡,受傭婦女,千百成群,俗幾與上海類。有創拔茶植桑之議者,微論炎荒天氣,不宜於蠶,即使宜之,亦非一二年可收其效。毀百數十萬已成之利藪,而冀幸不可知之原,拂民已甚,決不可行。且維持風化,固自有道,謂臺北有桑無茶,婦女遂不淫逸,亦言之決不仇者。腐儒談經濟,往往如此。或曰,然則宋張忠定崇陽之政非歟?曰,忠定之意,以茶利厚,官將榷之,懼民之失業也。譬於醫者,貪引古法,而不悉古人救病之由,雖仲景諸方,亦足為患)。幣之屬七(棉布、苧布、麻布,以上三種俱不多產;卓戈文、毛被、戈達紋、番毯,以上四種,俱詳番俗),出於番婦者四。考番俗苧縷為經,犬毛為緯,染採斑斕,以織成布,曰戈達紋。剝樹皮和獸毛織成者曰毛被,曰番毯,蓋古繢■〈罒上剡下〉之類;曰卓戈文,則其所織氈也。又彰化大武諸社所織麻布名老佛,此未載,宜增(老佛殆即今所市番布。閩雜記謂為戈達紋,欠考)。按幣之名未安,似不若以貨統之。晚過西學堂,訪冬生,漏二下歸,濕煙出地。絪縕尺許,殆即瘴氣。余曾持晚出之戒,今忽犯之,意滋悔也。
二十日,霒。閱府志物產。金之屬六(劍錢、圓錢、方錢、中錢、茇、通寶錢)。劍錢、方錢,今並未見。所謂圓錢,則今之番餅(俗名洋錢,每重七錢二分,上鑄人面形者曰人頭番,鑄鷹形者曰鷹洋,皆來自西洋。今臺灣盛行者則日本番餅,銀色尤不足,而式頗精)。中錢及茇,則今之小番餅(中錢,三錢六分,則俗所謂對開洋錢,以二當一。茇,重一錢八分,則俗所謂四開洋錢,以四當一;重九分,則八開;四分五釐,則十六開;今皆有之),皆自西洋流入,非臺產也(日本改法度,學西夷,自近歲始,故其時番銀只云來自呂宋咬留吧)。番餅充斥,網利無形(每枚雜銅四分鑄成)。余嘗痛疾之,謂為通商後諸大漏厄之一。詳志所述,則臺灣中患為最先矣。圜法之敝,亦甚內地,如赤嵌筆所云鵝眼荇葉,散若流泉,見行鼓鑄,輪郭周好,棄而不用者,比稍禁革,然弊又他滋。番餅一枚直錢九百五十,以重七錢二分為率,不及者有減(臺灣所名為通用番者,皆椎鑿重疊,體無完膚,甚有中穿如環,其重不滿五錢者),而過考不增(日本番餅名庫番,其體最重有七錢三、四分者)。錢賈利權獨專,四民皆困。曾為有位者一再言之,越位之思,殊無髀益也。按此類皆貨屬,似可不別標目。附考引臺灣志略謂哆囉社產金,而臺灣外紀云康熙壬戌間鄭氏遣偽官陳廷輝住其地採金。老番云,採金必有大故。詰之,曰,初日本居臺來採金,紅毛奪之;紅毛來採金,鄭氏奪之;今又來取,豈遂晏然?明年癸亥,我師果克臺灣。,語似荒怪,而實得之身歷。今以利媚上者方力持淘金之議,招集徒手,重其征斂,豈真未睹此說邪?抑既言利,則害不暇計耶?石之屬五(■〈石婁〉■〈石國〉石,生海中,皆鹹鹵結成,土人充盆玩。文石產澎湖,有文,佳者可為朝珠、扇器。打鼓山石崟■〈山上欹下〉可玩。岡山石可燒灰墁壁。硫磺出淡水磺山)。四皆玩具,無足稱述。惟硫磺為軍火所資,宜歸貨類。稗海紀遊云:「硫土,黃黑不一色,質沈重,有光芒,以指撚之,颯颯有聲者佳。煉法:搥碎如粉,日暴,極乾。鑊中先入油十餘斤,徐入乾土,以大竹為十字架,兩人各持一端攪之,土中硫得油自出,油土相融,又頻頻加土加油,至滿鑊,約入土八、九百斤,油則視土之優劣為多寡。工人時時以鐵鍬取汁瀝突旁察之,過則添土,不及則增油。過、不及皆能損硫。土改優,用油適當,一鑊可得淨硫四、五百斤;否或一、二百斤,乃至數十斤。關鍵雖在油,而工人視火候亦有微權也」。近聞雞籠石炭開採亦富。又大甲之席(大甲溪草織成,疊如布帛,可寘行篋。草有鹹淡之別,產淡水者佳。極精者價可五、六十金,最下亦直番餅三數枚。內渡者皆購以充饋遺)、鹿港之香(名奇楠香,僅如縷,色黑,熱之芬鬱沁人,制為搬指珠串之屬,不逮揚州精好,而芳烈過之。鹿港又用牛皮製箱,亦有名,然不若福州所製之佳)、臺南之竹絲冠胎(其細如髮,制為涼冠;與萬絲胎競美。一冠之直,精者亦需番餅一枚),昔無今有,皆貨屬也,當一一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