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傳選集（二）

　　成性 成性傳

　　周亮工 名宦戶部侍郎周公亮工傳

　　吳六奇 少傅左都督順恪吳公六奇傳（啟爵附）（「廣東通志」）

　　鄭之文 臺州守備鄭公之文傳

　　郎廷佐 郎廷佐傳（「盛京通志」）

　　梁化鳳

　　李率泰 忠襄公李率泰傳

　　王之鼎 光祿大夫提督四川左都督世襲伯贈太子少保謚忠毅王公之鼎墓誌銘

　　柯爾崑 誥授光祿大夫護軍統領兼佐領世襲拖沙喇哈番柯爾崑公神道碑

　　李國英 總督川陝軍務勤襄李公國英傳（「四川通志」）

　　趙廷臣 浙閩總督趙廷臣傳（節錄）（「八旗通志」）

　　金世德 直隸巡撫兵部尚書兼副都御史金公世德墓誌銘

　　傑書 康良親王傑書傳

　　福喇塔

　　李之芳

　　范承謨 范忠貞傳

　　戴璣 廣西參議戴公璣傳

　　尚可喜 平南敬親王尚可喜傳（「盛京通志」）

　　黃芳度 海澄公贈王爵忠勇黃公芳度傳

　　耿昭忠 額駙將軍勤僖耿公昭忠墓誌銘

　　李光地

　　姚啟聖 姚少保啟聖傳

　　吳興祚 兩廣總督吳公興祚傳（節錄）

　　陳昂 廣東副都統陳公昂墓誌銘

　　黃性震

　　楊捷 誥授光祿大夫少傅兼太子太傅昭武將軍提督江南總兵官三等阿達哈哈番謚敏壯楊公捷墓誌銘

　　施琅

　　朱天貴 榮祿大夫浙江平陽鎮總兵官左都督贈太子少保朱忠壯公天貴墓誌銘

　　吳英 威略將軍福建水師提督吳公英墓誌銘（代李安溪）

　　藍理 福建提督藍公理家傳

　　杜臻 杜尚書臻傳

　　趙士麟 吏部左侍郎趙先生士麟行狀

　　·成性

　　成性傳章學誠

　　成性，字我存；初名宗儒，號率菴，又杏懷。祖建中，鄉里善士。明崇禎乙丑年，流寇陷和州，罵賊殉難；事詳「義烈傳」。父其德，天姿純粹，篤於內行。體羸瘠，不能治經生章句。顧好古樂府及唐、宋小說家言，遇新奇可喜事，輒拊掌以笑，趨左而右，為父母指畫陳說；父母喜，即充然如有所獲。愛靜宜潔，居室灑灑。然年甫及壯而卒；母祖氏殉節，見「列女傳」中。

　　性幼孤，育於祖父。八歲，入小學誦「詩」，受「論語」、「孟子」書，強記兼人，名稱童子塾。乙亥之變，建中一家死賊難，賊擄性去。賊婦有李氏者，見而憐之，俾匿草中。明日賊去，乃免；性時年十有四耳。離亂中，寄跡僧寺，讀書尤刻苦，躁則以長繩繫足自警；疾讀，日夜不休。既補州學生員，乃從鄉人戴重問學。重故宿儒，得性所業甚喜；由是，講習日益精醇。

　　甲申歲，明亡，性避亂豐山；倉皇生死間，未嘗廢業。順治四年（丁亥），以拔貢生入國子監。明年，授秘書院試中書舍人。旋舉順天鄉試，成進士；改中書科中書舍人。需次歸家，著書十餘萬言。

　　甲午，奉詔馳諭四川官吏，取道自直隸、山西、陝西，往返萬里。故事：使臣所過州、縣，例有餽遺。或謂性取之不為破檢；性曰：『我窮書生，何功受州、縣餽！縱彼無德色，性獨無愧於心乎』？悉謝去。愛蜀溪奇石，因使軺攜數斛歸；行橐空乏，泊如也。

　　丁酉，授監察御史，巡按福建。當是時，大難初定，傷夷未復；而「海寇」鄭成功連合諸偽鎮與山賊陳德容、廖明旗嘯聚，聲勢相為響應。性與當事大吏討論勦撫，頗中機宜。巡歷所至，輒偵其要害，上疏陳形勢大略；謂『成功團練廈門，屯諸鎮老幼妻孥固眾心；各偽鎮坐戀妻孥，為盡死力。然烏合之眾，實繁有徒，日分兵四出摽掠，取供軍食；勢不能久株守。我師當出不意，搗賊巢穴。且諜聞賊遣偽官至湖廣偵義王孫可望投誠消息，聞風喪膽，不寒而慄。竊謂宜以此時即整舟師、出精銳，直趨廈門。夫欲散賊黨，先傾賊巢；欲繫賊心，先奪賊愛。破賊要略，未有先於此事者也。又福建賊勢，山海相為響應。比者上游諸寇如陳德容、廖明旗、張耀華已漸次歸順，惟汀州山賊溫丹初負固不賓臣。性從下游跋涉至汀，即與鎮、道諸臣規畫攻勦形勢。今賊據險為巢，土寨堅固，難以驟下。方春山水暴發，因便築堤遏水還向。居高臨下，攻其不備，塞外周布木柵，防奔逸者。臣恐軍久力弛，減損奉給，以備犒軍；百里之間，牛酒日至。軍士無不踴躍歡呼，銳氣百倍。行見山寇就殲，海逆勢孤無援，土崩瓦解，勢所必至。性敢竭其愚』！奏上，頗採納焉。又上疏謂：『福建山海多事，頻年徵勦，師旅繁興；民窮地荒，日以益甚。性巡歷所至，懲剔奸蠹，因時興革；撫之、綏之，惟地所宜。至於地方情形、當今利病，謹取尤切要者條為四通，伏侯裁擇！一曰嚴汛守，以固疆圉：環海要汛，舊設寨遊聯絡會哨，聲勢相通，制綦密矣。但濱海府、縣幅■〈巾員〉寥廓，今日兵勢不能遍地設防。宜擇最要之區，屯兵固守。明代寨遊今未修舉，雖有水師營兵戈船皆泊內港以防近地，人不素習，豈堪輕試洪濤巨浸之中！臣愚以為水師之設，要在得人。宜求熟練舟楫、諳識水性將吏，使當重任。廣選舵工、水手、繚椗、招斗，惟其能者優給廩餉，不為常格；使與水兵皆寢食其內，以舟為家，習砲於舟、習射於陸，鳥銃、器械用其長技，操演習熟，庶幾水師可成。至泉州一府逼近賊巢，水師官軍宜移屯石湖。又偵賊艘內犯，由大墜左、右兩路而來；左近崇武，右近祥芝。今宜兩處屯兵，遙為聲援；賊入，則聲砲相警，石湖水師當其正衝，祥芝、崇武之兵左右出奇而夾擊之，必獲全勝：此泉州之門戶也。惠安之北有峰尾司，久為賊窟；百姓苦其殘害，望拯久矣。若能分兵屯此，則有城可守，居民皆為我用：又泉州之藩籬也。同安一縣逼處廈門、■〈氵丙〉洲，肘腋之間，伏寇叵測。若於高浦設屯以遏廈門、劉五店聚兵設砲為警，則■〈氵丙〉洲在其夾右，亨泥、石潯諸隘時出游騎往來巡哨之，賊必疑畏不敢登岸。久之，必棄■〈氵丙〉洲，而廈門彈丸之地不攻自下矣：此又泉州之唇齒也。一曰分界址，以防接濟：海逆負嵎，聚集亡命；彼所急者，米粟、舟材而已。所在有司禁遏接濟，商旅舟楫絕不為通；是海逆一日不滅，則海禁一日不弛，其勢然也。然奸民乘間規利，勾通不肖兵吏困累商販，抑勒居奇：或山陸貿易之道，誣為出海；或布粟日用之資，詐為禁物。是以他產之物遏抑不前，取給無自；本土所出壅滯陳朽，歸於無用。商賈不行，物價騰湧；小民生計日就窮蹙，職是故也。臣愚以為先定商貨禁例，若竹木、鑌鐵、硝磺、油、麻之屬，毋許通貿；他若布帛、菽榖小民日用所需，宜聽商民轉運，俾就流通。惟濱海大路或捷徑歧出可通海道者，嚴立疆界，明為厲禁；更立勾稽文法，上自使司所治、下逮諸府、州、縣，往來商貨俱責官牙明書左券，若商民姓名、材貨多少及取道所由具著於券，以時比驗，則犯者自鮮。至泉州出義成門達南安法口、永春桃源、德化龍潯、上壅峰，抵尤溪縣經西芹至延平府以溯上游，則去海甚遠；百貨交易，均可聽民自便。一曰輯投誠，以綏殘黎：福建為山海要衝，萑苻嘯聚之徒聞風向化，漸次歸順；而用武之餘，人失其業。以故入伍者多、歸農者少，軍民雜處，約束教訓，所貴多方。伏見投誠之後，間有悍性未馴、凌轢閭里者，或詐索舊逋、或脅署偽券；居民亦負氣不能相下，往往訐其受撫前事，竄易日月以詣訟庭。所在有司惟圖苟安無事，不為受理；憤無所洩，遂致自相格鬥以快其私。臣愚以為善後之計，宜亟令解散宿怨，禁止羅織，以廣招徠、以安善良。竊計新附之眾，宜使合者以漸而分、聚者以漸而散、近者以漸而遠，消弭反側，庶幾久安長治之道。一曰清營伍，以遏盜源：府、縣編氓既有保甲，諸營什伍猶未整齊；竊恐一、二鷙悍者流不遵教化，或比匪人作姦犯科，為閭閈病。如已被斥退、不歸編戶，廝養傭僕混跡其中者，軍吏既無民籍，有司不歸版圖；凡若此類，難以稽考。臣愚以為當責成兵吏自為版籍，略倣保甲之制，參用「同居連坐」之法；則軍伍肅清，而盜源遏矣』。事下兵部議行。性又上疏論築堡備寇大略，謂『福建下游四府，地皆濱海。百姓處府、縣者，既有城郭，復有防兵；至於海徼之民比廬而處，不獨無險阻可守，且又防兵所不及救。方今逆賊游魂海上，每於沿海近處肆行焚劫；府、縣城邑近則越數十里、遠或百有餘里，調兵往援，賊已飽掠颺去。且兵來賊去、兵去賊來，勢難株守以備倉猝之寇。蓋由居民無以自衛，不能與賊稍持旦夕以待援兵。今宜沿海之地度賊所必犯者，無論民居多寡，均出資財以築土堡，多備長鎗、鳥銃習為團練。即有賊兵猝犯，人自為守、家自為戰，馳報附近將領以兵赴援；團練之民義切同仇，自能戮力夾攻，賊必大創。如是久之，糧絕勢窮，未有不瓦解者也』。其論鹽場利弊，以為『福建東、西、南三路鹽課統在運司；而上里、海口、牛田三場遠在海澨，場官職微權輕，寇擾之後，人民藉口凋殘，追呼無效。潯渼、■〈氵丙〉洲、浯州三場，明代亦設場官；其鹽折上供領於泉防同知，作永寧衛軍餉。後撤場官，民皆稱便。我朝革除衛軍，酌定鹺政，而鹽折、糧差復分為二，百姓未免重擾。夫十羊九牧，其令實繁；省官節費，經國之要。請罷上里、海口、牛田場官，領其事於福清知縣；潯渼、■〈氵丙〉洲之領於晉江、浯州之領於同安，一准諸此。則庶事畫一，民無重累』。其論保甲，請參用士流核丁糧、請責重知府卹繇役、請禁絕灑派，皆切於時事；並下所司熟議施行。

　　己亥報績，陞兵部主事。一再移疾，去官；優游且十年，頗以文墨自娛。游浙江，與給事成肇毅交善；去之河南，訪宋儒程子兄弟及洛中諸賢講學遺蹟。當道貴顯者欲招致之，灑然不顧也。康熙七年（戊申），授兵部主事；歷監督南贛關稅。

　　壬子，擢工科給事中。時議招募遊民開墾荒田；性上疏曰：『臣伏見在廷諸臣，有援古證今以為必當興屯；在外督、撫見地方荒殘，亦曰必當興屯。臣非謂其言之盡非也；但今日之屯，與古不同。古用兵屯，民屯絕少。故決機於兩陳之間而興屯者，如曹操、袁紹相拒官渡，諸葛亮之出師祁山是也；有防邊寇侵軼而興屯者，如趙充國金城之略是也。然皆以有人而屯，非無人而先議屯也；又皆當年收其利，非待三年、六年而後起科也。今日之屯所以不同者，皆謂之曰開墾、不謂之曰屯也。謂之開墾，又必須本土之民，非外來流民所得墾也。蓋今日之荒地，率皆本土之民貧而棄之；外來之人，焉得入而據有其地乎！且外來之人，亦皆流移失業者也；既云失業，是己地且不能墾，而乃舍之耘他人田乎！今忽然興屯，持朝廷數萬金錢付之何人？若入荒殘之縣，勢不得不責之知縣；知縣負茲重職，無藉貧民不敢輕與，有身家者亦必轉輾責保，然後付之。萬一人事不測，屯利未收而本貲虧矣！且必待六年而後起科；六年之內，官之遷移、死亡不可預定，官吏得以容隱為奸。內帑本貲既不可保而興屯之事亦復有名無實，皆非策之善也。臣近見山東、河南、廣東諸處有開田一萬餘頃者矣、有開田數千頃者矣，官司皆有加級記錄以敘其功，未嘗用朝廷之金餞也；然此又可責之有錢之官，而不可以責之無錢之官也。臣竊以為今日而言屯事，亦祗宜責之本縣之官，而不宜別設官以煩擾百姓。本縣之官非不願加級記錄，所以不能開墾者，官貧、民貧故也。臣伏願敕下總督、巡撫，令各縣之官視民有力開墾者勸其開墾，無力開墾者聽縣吏上本布政司請給牛種、資錢；視年歲豐歉量徵租賦，亦不必待六年之久而後起科也。且是以本縣之民墾本縣之田，官既易於稽察，而朝廷本貲所散亦易於徵收矣』。又上疏請獎進廉吏；其略曰：『臣伏思吏治不清，由於督、撫薦舉多論催科，不問操守。古稱召父、杜母，言其愛民如子，而民戴之如父母也。今薦舉之法，既以催科為重，誰肯寓撫字於催科！而廉慈之吏為國家培養元氣者，或以催科稍拙，終無表見之一日。臣竊以為催科固屬急務，操守尤為大端。我皇上所特重者，首在廉吏能愛百姓也。今之薦舉既有定數，廉吏之催科稍有欠缺，雖不得與幹練之吏並列上考，亦何可與治行無聞者概置不論歟！臣請薦舉之年，其法合上考者舉行如故；其有廉慈愛民著有成績者，雖催科稍拙，督、撫皆特奏以聞。如是則廉慈之吏爭自磨濯，於吏治未必無小補也』。疏上，特詔報可。又論學政之弊，以為『今日無真生員，異日即無真舉人、真進士，而天下遂無真事業矣。是直省督學，為人才根本之地。今法止於試卷解部檢駁文字疵累，謂之「磨勘」；其奉職清慎與否，未嘗一語及之：是有磨勘而無考察也。且自科道諸臣不敢以風聞言事，貪黷之局遂牢不可破。夫賄賂行於進取之塗，與者甚樂而受者可安；事在曖昧，言路何由而指摘之！伏願密諭九卿大臣於應推督學官員，毋拘資俸、滇舉所知，若品行端方、廉潔素著者各一二人以備督學之選，日後如有營私受賂之事，罪連舉主；庶貪風賴以挽回，頹綱賴以振舉矣』。性又陳民生十害，以為『圖治莫先於安民，安民莫急於治害。臣竊讀漢文皇帝詔曰：「方春時和，草木群生之物皆有以自樂；而吾百姓鰥寡孤獨困窮之人或陷於危亡而莫之省憂，為民父母將何如」？乃知帝王仁民愛物之心，蓋與天地發生長養之德，若有觸而動者。皇上愛民如子，四海之內直無不登之衽席矣。而民間疾苦尚未盡絕者，害民之事非一端；貪庸之吏習焉而不能革，即有良吏亦革之而未能盡也。臣請歷陳其弊：一曰衙蠹之害。州、縣胥役，多用市井無藉奸民；始以小忠結長吏之知、旋以小利餌長吏之欲，內外潛通，奸宄叵測。公差所至，雞犬不寧：民之受害一也。一曰抽豐之害。地方官吏豈無私交舊識，朝去暮來，叢林道院；寄寓關說，曲直顛倒，含冤莫伸：民之受害二也。一曰歇家之害。凡鄉鄙錢糧、訟獄之事，不能遙辦；必投在城所主之戶，名曰「歇家」。此皆地方積惡之徒，一投其家，錢糧則多被侵蝕，訟獄轉致繁興：民之受害三也。一曰奸豪之害。大奸臣猾武斷鄉曲，凌弱暴寡，小民敢怨而不敢言：民之受害四也。一曰上官胥吏之害。自總督、巡撫及布政、按察諸司所用吏胥，皆出州、縣之民；每與州、縣長官分庭抗禮，往往居奇關說民事，不肖有司甘心媚灶，言聽計從：民之受害五也。一曰佐貳之害。斷獄、聽訟，長吏專責；乃丞簿佐貳濫收呈牒，擅行勾問：民之受害六也。一曰越訴之害。人命、竊盜、婚姻、田土，法聽知縣受理；而奸民譸張為幻，上控督、撫或投司、道，株連蔓衍，飽欲乃休：民之受害七也。一曰雜派之害。民間地丁條銀由單是據，而顏料本色蓋緣時價低昂，未能豫定，不載由單；州、縣得以任意苛斂，無從稽考：民之受害八也。一曰放債之害。百姓十室九空，朝不謀夕；市會無藉之徒乘小民一時之急，違禁取利，名為逐什之二。其實逐月合券，計利已在七、八，俗謂放「印子錢」；甚至折沒妻孥，不能振拔：民之受害九也。一曰縴夫之害。凡近驛路人家，郵傳往來絡繹不絕，每每強捉人夫挽舟負輿，逐村更換；甚至衰老童幼，僕僕道途：民之受害十也。凡此十害，往往形諸彈章，略可概見。從前縱有條禁，或陽奉陰違、或始遵終悖；若非三令五申，末免一木百蠹。請下所在有司，每季書上「不蹈十害結狀」申送大吏按驗；稍有發覺，治以殃民之罪。庶民隱得達，而民生遂矣』。時天下漸承平，州、縣吏治間有闒冗，性上疏論風俗及教化致治之源；其略曰：『臣聞唐、虞、三代之世，人人有士君子之行、比屋有可封之俗，風化之美稱極盛矣。兩漢忠厚名節，尚為近古。降至後世，則有政而無教；此治日少而亂日多也。昔賈誼有言：「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嚮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今之課吏，以錢糧、盜案無累者為高等，而教化之道置之不問；則是今之薦舉卓異、當世稱為大才能者，皆昔人之所謂「務刀筆、筐篋而不識大體」者也。臣見近日風俗之壞，而知教化之廢也久矣。如奴僕告家長、營兵訐將領、扈承敬以弟子而執其師、常之傑以親子而擊其母、奸回之聚眾辱官、豪紳之滅倫干紀，諸所謂下犯上、小加大、強凌弱、眾暴寡之習見於章表者，比比而是；而閭閻之不及知者，又不可勝舉也。以皇上堯、舜之君，未臻時雍於變之化；豈非守令不得其人，急簿書而忘教化，俗吏多而循吏少之故耶？漢黃霸為潁川太守，力行教化而後誅伐；其時之孝子、悌弟、貞婦、順孫日以眾多，天子下詔褒揚，有「賢人君子」之稱。其他良吏，或以兄弟爭而任咎於己、或以母子怨而譬諭其家，皆載在史冊，成一代風俗之美。凡所以綿國祚而維世運者，固非僅旦夕之效而已。請下督、撫大吏嚴飭所司，如鄉飲酒禮，務取年高有德，足以矜式，府、縣不得猥濫充備員數；道學考試，舉措優劣，必合輿論；州、縣旌別淑慝，不得因循避怨，善或有錄而惡不敢書；復社學以教訓子弟，講鄉約以召集耆老；舉節孝以維風，立義塚以厚俗。凡此，皆興教化、崇禮讓、移風易俗之大端；向不入於考績，有司視為弁髦，以致風俗凋弊。今請薦舉書考有不力行教化如前所列數端罔聞成效者，簿書雖治，亦不得與於卓異之選。如是，則吏皆循良而民多興行矣』。又上言：『布政司官，不宜攝巡撫事。布政司錢糧、文案，惟巡撫得而稽之；巡撫關防歸布政司，恐有更易竄改以便其私者。部院曹郎無事，不宜數謁尚書、侍郎私第。府、縣官吏於百姓，猶父母也；不得取部民女為妾婢。諸關監督稅務者，不得僅以錢糧如額、運銅無欠為稱，當考卹商之事興者凡幾、病商之弊除者凡幾』。性由給事中擢掌科印前後四年，章疏大者凡數十上，皆切實有當利病。仁皇帝雅知性喜為文詞，俾與翰林、詹事諸臣試文字；性嘗被疾，遣禮部及太醫院官就視邸第：時論榮之。

　　丙辰，以疾請骸骨；上曰：『成性居官清慎，方欲大用；而今以病告，賜加秩一級遣歸，非常格也』。里居凡三年，卒；年五十八。

　　性樸訥好學，初從戴重遊；重謂性穎悟，因屬以著述。順治己丑成進士，為蔚州魏象樞所薦。象樞故名儒，數與性往復討論，至於尋孔、顏所樂。象樞曰：『孔子之樂，在不怨天、不尤人；顏子之樂，在不遷怒、不貳過。子思之樂，在不陵下、不援上；孟子之樂，在仰不愧、俯不怍』。性曰：『宋儒言氣質之性，欲申「性善」之旨，而實違「性善」之義；不若孔子所言「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時論以為知言。方督關南贛，贛州知府孔覺所、經歷毛倬人及宿儒彭受之相與即濂溪書院為講學之會，性撰會約數章，其旨主「躬行實踐」；謂『講學者，當平心易氣，虛己下人；即有不合，亦宜熟復之，不可自以為是。昔張橫渠一夕與二程論「易」，次日語人曰：「二程深明「易」道，吾所不如」。伊川見橫渠「訂頑」，以為是起爭端，改為「西銘」；且曰：「自孟子後，未見此書；吾兄弟無此筆也」！觀此，則見二子舍己從人、取人為善，可為師矣』。時有畏人譏議，欲輟講者；性曰：『聞謗而輟，則必聞譽而作；作輟由於毀譽，是好名也』。或言學貴躬行，不貴乎講；性曰：『講學，所以為躬行也。不問程，而道鮮不謬矣』！或問朱、陸同異；曰：『同是堯、舜，同非桀、紂，同尊周、孔，同排釋、老，同以天理為公、人欲為私，三網五常、仁義道德無有不同。學者不求其同，惟求其異，非也』！撰「成子迂言」數萬言，多身世自警語。性清介，歷官幾三十年，家無長物。搉南贛關，其妻從求一簪，不許。或詰其故；則曰：『一人簪，則人人思簪矣；一簪與，則事事如簪矣。以父母之身、千秋之品，顧博親戚交遊旦夕歡，非愚之至不及此』！初巡按福建時，兼攝鹽政。故事：鹽賈有贖鍰，充使者橐。性謝去，無所染。與友人書，以為『賢哲立言：寧粗無精、寧近無遠。生平自處，以甘貧、有恥為第一義；而其要，在乎斬絕俗情。宮室妻女所識窮乏不得擾，擾為此心累足矣』。又讀司馬遷報任安書，觀李陵為人自守奇士，曠然有得；以謂『自守而謂之奇士，非李陵不能為，非司馬遷不能識也。陵之言曰：「刀筆之吏，弄其文墨」；遷之言曰：「交遊莫救，視左右不為一言」。以此見二人皆自守士；後代論人，則以自守為愚夫矣』。其持論多類此，亦性之本趣也。然天資灑落，不屑屑較量彼我。有市兒驟向索魚錢，性實未市魚；市兒固不去，則稱貸與之。家人請其說；性曰：『與之息爭，其味與食魚等』。飲酒肆中，有客詠李賀詩；呼與語，則遠客不能歸。即出袖中金贈之；時方夏，猶春服，袖金蓋將市葛者也。性位望通顯，然自少遘凶閔，追念先世，未嘗不歔欷，著「百思草」及「先節」、「家烈」、「猛省」諸篇以致其意；文多不載錄。其「猛省」篇曰：『秋夜不寐，委體於筦簟之上。顧此六尺，思我二人；展轉興懷，喟然長歎。嗟乎！非父母，安有此身；今有此身，又安有父母哉！念此身庇賴妻孥衣食，臧獲至於族屬、戚黨及居同里閈之人亦迭有乾餱以相遺問。哀哀我父、我母，生我劬勞；昊天罔極，而曾不得我一帛之溫、半菽之養！然則父母奚樂乎有子也。古人朋友相念，則託以「蒹葭」之詩、申以「雞鳴」之候；即偶所止宿，他日追維，猶念其村墟草木，不能去懷。而以我屬毛離裏之人，九原莫作、黃壤長埋，風雨晦冥之夕，寒鴟嘯乎松楸，野狐走其壙穴，此其為情，殆不堪憶矣！而為之子者，非賓筵高會，即偃息在床；非博塞嬉游，即徵租築室：自私自利，蚩蚩若將終身亦曾思我父、我母鞠之育之，遂有今日耶！或曰揚名可以顯親，奚其憾！無論齪齪之名，未必揚也；即使主父五鼎、蘇秦六印，於以自奉則得矣，其於父母何與焉！昔人有言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生前一杯酒」。夫名之於身，達者猶以為無益；而況上之能及吾親乎！且名莫盛於孔子矣，孔子先人葬於五父之衢，及長而始知其處；至於合葬於防，墓崩之涕，生事之禮不可復追矣。後即世世稱為聖父，於身何有耶！不若曾子養曾晢、曾元養曾子觴酒豆肉，左右就養無方為得天之厚也。由此觀之，又何有於區區之名也！嗟乎！父母不可得而見矣。得父母同生之人而敬焉，得與我同生於父母之人而愛焉，得父之執、母之黨而加吾意焉，得父母所使令之人而終始焉，得父母平昔所御之物而耳目焉，得與父母之貌相俱、齒相若者而致吾繾綣焉；凡若此者，皆其不得已者也。求之而又不可得，則慟哭繼之；有又無可如何者也。今人有父母在，是孔子之所不能得而己得之矣；有此天幸，則以父母所生之身竭力以事父母，何憚而不為、何忍而竟不為乎！且吾未見稱觴上壽，有亟於子女婚嫁者；居廬展墓，有亟於受命捧檄者也；朝暮寢門，有亟於遷拜除授者也。抑更有異者，一子能勉事父母，則眾子交相委焉；是問安、視膳之道，等於里均、都派之徭也。貧者或絀於時；富者欲同於眾父母不獲一日之安，尤末俗之至惡者也。古謂行樂當及時，秉燭夜游；吾謂行孝當及時，秉燭夜侍。何也？父母之年促，而吾身之歲月長也。今有貴人於此，睇盼則人從其目之所視、喜怒則人隨其心之所慮，汲汲皇皇，猶恐不得一當；及嚴君在室、慈母在堂，呼左而右、令東而西，何不以諂人之情而為孝子之心乎？是又世俗之可長歎者也』。辭旨斐惻，聞者莫不悲其志云。志曰：『和州近代人文，蓋推戴氏、成氏云』。性嘗受業戴氏，蔚然為百餘年文獻之徵；此足覘淵源所自矣。觀其巡按福建所論殲寇機宜及工科上疏陳風俗吏治，卓然具見其本末。自言「生平愛人之心與義利之辨，自然無所容偽」；推此言之，古人可作，何以尚焉！

　　性著述不名一家，短長互見；雖未能悉衷於古人法度，要非無所得而言者。謹條其別具，著於「藝文」。

　　——見「碑傳集」卷五十二「科道」（上之上）。

　　·周亮工

　　名宦戶部侍郎周公亮工傳林佶

　　康熙三十有五年夏四月，閩八郡士大夫詣當事諸有司，請崇祀故戶部右侍郎櫟園周公於郡學宮之名宦祠；僉報可。以七月二十五日奉主行事，蓋距公蒞閩時已四十有九年、距公歿亦二十五年矣。適公子在浚遊閩，謂『茲舉於國典、家乘均有光，宜大書以傳於後』；且屬佶文之。佶生晚，不及見公；又愧學淺名微，何足以傳公於不杇。固辭不獲，乃以嚮所聞諸父老者，捃拾公全閩之大略；務質核，俾傳名宦者采焉。

　　公諱亮工，字元亮。先世有仕江西者，因家金谿；後遷江寧。其自江寧再遷河南，則自公大父始也；故公遂為祥符人。以先世之常居櫟下也，自號為櫟園。公為人警敏，負奇氣；於古今之書無不讀，於遠近知名之士無不交。自為諸生，聲譽已著。及舉崇禎庚辰進士，授濰縣令，堅城守殺賊，才望益大重；擢監察御史。方入都，而逆闖陷京師；明亡，公遂歸江寧養親，不復有宦情矣。

　　順治二年，王師南下，特徵君以原官招撫兩淮。尋授兩淮鹽運使，改鹽法道；三年，擢布政司參政、淮揚海防兵備道：政績皆可書。四年，陞福建按察使。六年，以按察使署理兵備、海防、督學三道事。冬，入覲；轉福建右布政使。七年，還閩，以右布政使署建南道事。八年，署左布政使事。九年，署漳南道。十年，署興南道，陞左布政使。公前後在閩凡八年，所歷監司任殆遍；皆從草昧荊棘中，以扶士氣、拯民瘼為己任，故功德之在人者深。其初蒞按察也，未入境而民亂，公從杉關入，據光澤城守，破土寇李鳳毛。念邵郡去會城數百里、又東與建寧鄰，倘閩上游不靖，則頑民叛將勢相連合，將與江右南昌應，患大未可圖也；乃即邵郡治蒞事，率家人、戍兵百餘備戰守，以計誅叛將熊再法、秦登虎等三千人。凡在郡經理七閱月，閩西境以安。而福州自戊子兵荒，流莩載道，群盜滿山；公爬梳噢咻，逐假令、鉏豪強、撫逃亡，閩民始依公為命；大寮位公上者，亦不得不倚公如左右手。故委公署道員者七，公靖大亂者六；如永安之招曾省也、建寧之馘陳和尚也、延平之勦吳賽娘、邵武之縛耿虎也，而守清漳、保泉州、活十四寨功最鉅。公功益顯，忌公者亦益多。

　　十年，上擢公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即疏言閩事，首論除降寇鄭芝龍，又陳用兵機宜六事，世祖皇帝深嘉納；而公禍基此矣。尋升戶部總督錢法右侍郎。先是，芝龍既降，其子成功猶據廈門，屠漳州、刺殺總督，日以降愚我，冀緩援兵；朝廷亦羈縻芝龍，以南安伯奉朝請。公之以中丞入也，極陳其逆狀；世祖密下公疏於部，遂執芝龍下獄。芝龍知公發其事，乃大恨，揮金謀報公。適督閩者方修怨撼公，一、二巨帥向與公齮齕者爭相媒孽，飛章上告；公遂聽勘，再入閩。當是時，為公訟冤者眾，人情洶洶。適成功以舟師數萬突至，逕趨福州。倉卒城守無備，勢在呼吸；巡撫宜公永貴知公為人心所屬、又長於殺賊，乃便宜出公，藉公率士民分守。時賊焚掠四郊，火光照耀城中且數日，屢攻城不克；乃剋期麇至，至急攻西南隅，鉦鼓聲殷地。公坐射烏樓，盡以平日所善諸文士為部曲，指揮守禦；復親發大砲擊賊，殲其渠帥。是日微公，城幾陷。賊更大治攻具，乘雨夜潛師肉薄登；公百方禦之，士民皆踴躍，殺賊無算。賊知為公也，氣奪遁去。巡撫乃疏公全城功，舉朝為動色；然向獄終未解也。及按察程公之璿至，乃亟別公冤狀上請，有旨並逮訊所牽引及千人；閩民罷市號冤不可得，焚香祝送出關，千里不絕。久之，廷訊事漸白。會世祖賓天，今上即位；推原先帝意出公，而芝龍遂論決矣。

　　已錄守閩功，補公僉事、青州海防道，再遷江南江安督糧道。未幾，投劾歸；遂歿。

　　公好讀書，善為文章；雖干陬囹圄，未嘗一日廢吟詠，其獎引後進如不及。博物好古，其天性也。惜乎！已試輒蹶，於平日抱負十未能展二、三。然其治閩之久，功德昭然；人知其功在於守城殺賊，而不知其中朝殺賊之功為尤大。此真無愧於開國之名臣，宜乎閩民愈久而思不忘也！公所著書百餘卷，晚年盡焚之；其前行世者，不可得而掩也。

　　——見「碑傳集」卷十「明臣部院大臣」。

　　·吳六奇

　　少傅左都督順恪吳公六奇傳（啟爵附）（「廣東通志」）

　　吳六奇，字葛如（「郝志」），一字鑑伯；豐順人（「採訪冊」）。少讀書，不事家人產（「郝志」）。明季盜起，六奇與弟標集鄉勇，捍禦閭里。明亡，附桂王；為總兵（「採訪冊」），以舟師居南澳。

　　順治七年，天兵下韶州；六奇與碣石偽總兵蘇利迎降。六奇貧時，乞食粵東諸郡，悉山川形勢；請為嚮道，招撫各邑以自效（「舟車聞見錄」）。十年，潮鎮郝尚久反（「採訪冊」）；時靖南王耿繼懋勦李定國在肇慶、靖南將軍喀喀木自江寧奉命徵粵未至，六奇晝夜固守以待援師。越五月，大軍至，圍始解；隨軍攻尚久。六奇所部皆精銳，以雲梯兵攻城，尚久窘迫，投井死，潮州平（「舟車聞見錄」）；特授掛印總兵，開閫饒平（「郝志」）。時「海賊」鄭成功詭稱受撫，掠潮、惠諸郡；賊黨李增等寇饒平（「採訪冊」），土賊江龍踞大埔、鄭儼踞湯坑（「郝志」）及劉道章皆為內應。六奇遣游擊曾蘭擊之，賊遁。詔褒六奇勛，晉左都督（「舟車聞見錄」）。在鎮以潮郡及大埔、饒平等學宮經兵燹，捐俸修之。既而成功又入寇，陷揭陽、澄海、普寧三城；六奇率所部攻揭陽，先斫賊水營，復連發二矢射城上賊渠黃廷，廷中矢墜城下，遁入舟。六奇潛以巨艦載火器塞潮溝；賊至，火器發，大潰，奪舟而逃。又敗之新墟，遂復三城。十五年，成功復犯南澳；六奇襲之於鮀浦，生擒賊將蘇興、黃亮，斬於市。十七年，以禦賊及捐造戰艦功，加太子少保。

　　康熙三年，考滿，晉少傅（「採訪冊」）。四年，狂僧邱義首告六奇匿桂王子為婿，又與崇正帝子通問及私開銀礦事；靖南王以所告皆誣入奏，義伏誅。五月，六奇卒。先是，蘇利復叛；勦平碣石之後，六奇疏言：『碣石既平，毋須設鎮。且臣乃潮人，亦不宜久官鄉土；請調別省』！事下兩藩及提督議；議未定，而六奇卒矣。至是，平南王尚可喜疏稱『六奇所屬汛地，最為衝險；所部兵俱投誠隨帶。頻年恢勦招徠，築城造艦，不遺餘力。今既物故，其子啟豐乃將士宿所推服，請令統率』。部議：總兵無世襲例；特旨即令伊子吳啟豐管轄，不為例。贈少師兼太子太師，賜祭葬，謚「順恪」（「舟車聞見錄」），祀鄉賢。弟標，連州游擊，擢江寧鎮中軍參將。長子啟晉，順治丁酉舉人；次啟豐，後遷貴州安籠鎮總兵；次啟鎮，黃岡副將（「郝志」）；次啟爵。

　　啟爵字縻源，郡諸生。康熙五年，以廕，補正黃旗侍衛（「縣志」）。奉命隨施琅徵臺灣（「採訪冊」）；克澎湖有功，賜錦袍及帽，授山西太原總兵（「郝志」），世襲拜他喇布勒哈（「採訪冊」）。父卒，授瓊州總兵；戢兵愛民，夙嫻籌略。康熙二十八年三月，陵水熟黎王國臣等為亂，劫掠村民；啟爵統兵入喃嘮、陶家墜等峒，擒斬三百八十餘人，悉奪回被掠者。八月，生黎母蔡、母贊等峒復出犯營汛；啟爵率本部立破母贊，殺賊十餘人。群黎慴服，皆歸順；共撫生黎一十七村，計五百三十五戶。啟爵兩次深入黎境，具悉形勢，自請略定黎地、廓清全瓊，添設州縣為久安計，未行而止；因設水尾、太平、薄沙、寶停並舊設樂安共五營，各據要路，分兵駐防，為善後計（「郝志」。再調天津鎮總兵，行至雷州卒（「採訪冊」）；祀名宦（「郝志」）。

　　——見「碑傳集」卷一百十四「武臣」（上）。

　　·鄭之文

　　臺州守備鄭公之文傳劉大櫆

　　鄭公之文，字貞卿，號衷素；休寧新屯里人。少從父賈於山東之臨清，遂用臨清籍，中順治己丑兵部進士；官浙江寧紹臺道中軍守備，守臺州。

　　時國家初定鼎，「閩賊」鄭成功據臺灣，數出剽略，為沿海諸郡患；而山寇乘間竊發，臺尤苦之。公至，則扼險以遏群盜之出入，用諜擒斬其魁，捕殺略盡；民以安堵。守臺五載為順治之十三年，叛將馬信作亂；公手射信，斃之。其明年，鄭成功遣賊數千用木罌法，人挾磁罐，罐插荷葉，潛浮海乘潮而上；公望見，知賊計，亟登城守。賊果大至，攻圍月餘；城陷猶巷戰，殺數百人，力屈被執。賊愛其勇，脅降之；不從。絕粒五日不得死，罵賊；賊怒，倒縛公於雲梯，鞭之；罵益厲，遂殺之，取其首而去。有僕朱姓者，走賊營求之，哭不絕聲者數日夕。賊義之，歸其首；乃得殮而歸骨於故里焉。

　　當公之至臺也，以二妾、一女從；至圍急，公語之曰：『城陷，吾義當死；汝等各自為計』！二妾曰：『君不負國，妾忍負君』？即自經死。女年十二，亦大呼觸階，碎首死。凡從死者，十有八人。公配畢氏，以不從公於臺，故得全。

　　康熙二年，詔求公後；公一子早卒，以兄子以祝嗣，予世職拖沙喇哈番。以祝卒，子賢政嗣；賢政卒，襲滿絕封。乾隆三十二年，復有旨錄綠旗死事者後；得十有四人，而公為之首。命襲職恩騎尉，世世勿替。

　　——見「碑傳集」卷一百十七「忠節」（上之上）。

　　·郎廷佐

　　郎廷佐傳（「盛京通志」）

　　郎廷佐，隸鑲黃旗漢軍。先世，居廣寧。父熙載，為明諸生。天命七年，徵廣寧，熙載率遼河西四堡兵民來歸，授備禦；尋予三等輕車都尉世職。廷佐，其次子也。

　　崇德中，以官學生授內院筆帖式。順治二年，官國史院侍講。三年，從肅親王豪格平四川。六年，從英親王阿濟格平大同，誅叛鎮姜瓖。是年，遷秘書院學士。

　　十一年，擢江西巡撫。江西自明末洊遭兵亂，逋賦鉅萬；廷佐再疏請蠲緩，以蘇民困。土賊洪國柱、繆我章等剽掠饒州、廣信間，遣將勦平之。十二年，擢江南江西總督。校閱江南賦籍，積逋至四十餘萬；曰：『此非盡民困不能輸也，必有官吏侵蝕之而詭稱民逋者。民困可矜，官吏之弊不可不革』。覆覈之，果盡得侵蝕狀。而其弊相沿已久，有司每視其所急，以新舊賦互相抵飾，愈糾紛不可釐治。又令甲本任徵賦未完者，皆予降調去官；屢更代，吏益因以為姦，以故逋賦日積。廷佐乃籍之為三：曰官侵、曰吏蝕、曰民逋，專責右布政使分別督催；而以新賦責左布政使鉤稽其收納，俾不得相抵飾。並疏請徵賦未完，應降調者令戴罪留任催徵，以課實效。於是宿弊頓為之革。江南故無備用船，大軍經行，皆取估舶以濟；商賈頗觀望不前，廷佐請視江西發帑造船備用。江南之有備用船，自廷佐始也。

　　十六年，巡閱江海，以「海賊」鄭成功方寇浙江沿海郡邑，一揚帆即到江南，而江南汛兵單弱、水師未習、舟楫未具，請撥鄰省勁兵以重海防；部議以鄰省無可撥者，寢其事不行。已而成功竟陷鎮江、襲瓜州，犯江寧；江寧兵少，不足禦。會■〈畐阝〉都統噶楚哈等自貴州旋師沿江而下，廷佐與駐防總管喀喀穆邀入城，共擊賊，挫其前鋒，獲舟二十餘、偽印二。成功旋率眾大至，屯於岳廟山，連營八十有三，艨艟蔽江，廷佐等登陴固守；及所檄援兵俱集，遂與諸將定議以騎兵繞山後攻其背、以步卒開神策門攻其前、以舟師斷其歸路，而令副將梁化鳳夜穴儀鳳門出，銜枚襲偽總統余新營。新就執，成功已氣奪；比旦，前後兵並起夾擊，陣擒偽提督甘輝、偽總兵張祿、郭良玉，縱火焚賊艘五百餘，成功遁入海。捷聞，下詔深褒獎之。聖祖即位，分設江南、江西總督二，以廷佐專督江南。康熙四年，仍兼督江西。七年，以疾解任。

　　十三年，逆藩耿精忠據福建叛，特遣廷佐為福建總督。廷佐受命，發憤矢志殲賊；上言：『臣孫娶於耿氏，臣與精忠有連；然臣誓不與賊俱生，願力疾前驅，縛精忠歸獻闕下』。聖祖嘉之，賜鞍馬、甲冑以寵其行。廷佐至浙江，賊已盡陷福建，不得進；乃從康親王傑書駐金華以禦賊。十五年，卒於軍；賜祭葬如典禮，祀江西名宦祠。

　　——見「碑傳集」卷六十二「國初督撫」（下）。

　　·梁化鳳

　　梁敏壯公化鳳崇祀名臣祠碑

　　梁敏壯功績記略

　　梁敏壯公化鳳崇祀名臣祠碑李因篤

　　粵稽古「褒德酬庸」之典，榮哀備極廟朝；而生有方、蒞官有地，士大夫追敘生平遺烈，祀之瞽宗，曰「鄉賢」、曰「名宦」，世世勿絕。尤鉅者，則特陟「名臣」，祠比孔庭，有堂上之豆籩；合享宗功，有配食之元佐也。獲與其列，代止數人；必身繫安危、任兼將相、名德至重，為當代所景行，捍患禦災，奕■〈示冀〉永賴，徵諸祭義而不愧，乃今得少保梁公焉。

　　公諱化鳳，字翀天，一字澧源；吾陝西長安人。弱冠，補諸生，聲噪甚。值有明末造，流羽日張；慷慨棄繻，自請學使者改隸武籍，隨舉於鄉。大清受命肇科，成順治三年進士。授山西大同府陽和高山衛守備，陞大同掌印都司、加三級，遷遊擊，進副總兵都督僉事、江南蕪萊副將管參將事；遷寧國副將，陞蘇松總兵，進左都督、太子太保，授三等阿達哈哈番世職；陞提督，進江南全省提督，授三等阿思哈哈番世襲八次。公長身倜儻，音吐甚宏；雄鷙沈深，好謀善斷。初繇裨校戮力戎行，翦逆渠、平逋寇，能以少擊眾，所向無前。南北並宜、戰攻互用，積其功閥，史不勝書；略載吳學士駿公所撰「壯猷紀」中，姑不具述。

　　惟是雲中姜瓖之叛，值版圖初定，山西為京師右臂，大同被邊，變起倉皇，全晉皆搖；公乘塞上一小障，所將不過數百，非有葭莩之契、瓜牙之足憑也，而奮其孤忠，披荊棘以從諸王，蒙知旅謁，遂參密畫、委前茅，摧鋒陷堅，諸將咸出其後。期年之內，大憝就誅；飆發電馳，大小七十七戰，晉地悉定。夫晉與秦，唇齒之國；河上揚氛，矢逸及關。不逞之徒，潛相扇誘。賊壘去西安三百里；微公，即嶽輔間伏莽堪虞，捲西北以踞上游，事尚可言哉！故論公血戰之勳，著於山西；而受庇在秦、晉，磐石在社稷矣。比公建牙江表，仍際海波，鄭成功、張名振狡焉狂謀，先後連數十萬艘，空巢穴入犯。公初入蘇持攝，而換任浙東，業奉新綸；既至崇明，有高橋、土城之捷，已足謝三吳而去。公則曰：『緩追佚獲，藉口越之簡書，是便己自營也』！而搜勦平沙之策始決。故舟山之內指，不詭於浮言；小洪之築隄，不諮於制府。及鎮蘇有命，帥水師進階，橫海一軍，屹然勁旅。其後，成功親驅風鷁直闚江寧，賴公鼓擢飛臨，用三千人破賊數十萬，成功僅以身免，艍■〈舟曾〉焚蕩無遺。嗟乎！賊沮洳跳梁，萬分何慮；然苟將牢弗擊，致倔強江湖，詿誤吏民必多，至於不獲已而用兵，則東南勞費巨億，肝腦墮地，又不知幾何！故溯公之功，方諸光弼、中潬；而識者謂崇明墨守，永奠江淮，不徒繫一城也。善乎！吳學士之論曰：『公之渡桑乾、下句注，揚武青陂白道之上，張耳之禽夏說、絳侯之斬陳豨也。定西河、平上黨，耀兵雀鼠之谷、振旅天井之關，武安君之走馮亭、淮陰侯之襲魏豹也。大航救至，東府城開，白石鑱其空屯、赭圻掃其餘燼，陶士行之誅蘇峻、李藥師之破輔公祏也。龍江戰氣，鴉浦軍聲，窮寇逞五火之攻、孤城保三沙之固，楊越國之追高智慧、王少保之取邵青也』。又稱公智勇有餘略，不世出；而歷舉古之名將，若莫罄於名言。予猶備考其勳猷、觀其所樹立而推本於用心之獨至，曰忠、曰誠。夫忠者，事君之先資；而誠者，臣子所以貫金石、孚君親，洋溢乎智名勇功之間，率是物也。公為裨校，聲出大將之右；為大將，身在士卒之先。良由自矢忠貞，屢鬥畢勝；而究其涉水不濡、入火不焚、冒砲石而不傷，刀箭之■〈广外般内〉遍體、犁犁若畫，汔於脫險而必濟，則一誠為之根柢。緬仰公之德音，概此矣。至孝友端亮，萬鍾之祿，養渥二人；五色之光，恩貤三世。而公兄翀霄君優游泉石，拊背暮年。四子：長君鼎，御前侍衛，予告；仲君鼐，蘇松水師總兵、都督同知；叔君鼒，廣東惠潮兵巡道、按察司僉事；季君鼒，官蔭候選。諸孫：長祚昌，世襲三等阿思哈尼哈番；仲祚晟，長安庠生；餘俱幼，庠序黨塾之中彬彬矣：極人世之遭逢，擅天倫之樂事，亦孰非積誠之效、作忠之基哉！

　　公薨，皇上震悼輟朝，贈少保，賜謚「敏壯」，山西、江南兩省祀名宦者數十區，陝西祀鄉賢。士大夫謂未足酬公休烈也，合詞上請，進主祏於「名臣」之楹；萬人歌泣相聞，信稽之輿誦而孚、徵諸祭義而不爽者。予叨長君宿契，屬記豐碑。若公自盛壯登壇，老於戰陣；干戈既靖，輕裘緩帶，日與賓客飲酒、賦詩。著作等身，又諸疏草、條議、禁令，並已刊行世；而崇儒重士、月課觀風，咸有成書，與前後所得誥敕獎勞之文，俱藏於家。其築平沙隄，因得壖田千餘頃資灌溉，並收其薪芻佐軍。金山衛一帶，捐俸修隄數十里而遙，農桑歲稔。嗣憫淮、揚水患，捐米千餘石賑饑：各載貞珉，不能備錄也。予更撮其大指，賦古體以妥公靈。其詞曰：於維少保，世系吾秦；三峰鍾異，乃降偉人。涵耀東序，衎國之賓；遭時不造，小絀大伸。艱難用武，敢庀其倫；前繻可棄，雜珮為親。遂掇鄉射，公車在旬；天眷初輯，肇科俊民。乃叱戎車，高山紫塞；蒞事崇朝，陰雲晝晦。夫何狂且，肆彼頑悖；千里傳烽，蠢茲宵蠆。帝赫斯怒，諸王畢會；儔奮顏行？獨公入對。策險臣趨，搴旗至艾；群目攸屬，迅飆掃介。公戈所指，電激星煌；如哮猛虎，駭束羊獐。殺賊如草，無聲有光；徐贍公至，潰血盈裳。七十餘戰，爰綏晉疆；王朝行壘，遍親敵場。稱公之勇，信不可當；露布夕奏，恩綸是彰。起騎都尉，超遷督弁；暨王軍中，頻錫寵嚥。齎之章服，爰及錦帣；寶馬麗刀，加金篦箭。樞曹推轂，未竟厥撰；謂公壯略，南北皆擅。濟川須才，卜諸眾彥；將舒培風，歷試乃見。海陬遺孽，鼓浪跳澌；張帆入寇，震我嘉師。公適改浙，會逢其時；拯危自任，遑飾於辭。敵舟雨集，公曰「驅之」！燎原何懼，葭葦在茲！■〈舟曾〉艚立盡，鷹鶩同嗤；江、淮遐奠，永繫我思。公賀賊平，疊聞優詔；進公宮銜，帥週南奧。世掌虎旅，親居前導；彤盧文駟，燦列七校。歿為明神，陪食太廟；溯初暨官，宗祏同耀。載敘膚功，「名臣」肅告；長修豆籩，不毀不祧！

　　梁敏壯功績記略張英

　　公長安人，名化鳳，字翀天；丙戌科武進士。順治四年，授山西高山衛守備。次年，以破姜瓖賊功，授大同掌印都司。

　　公氣度恢廓；運籌制敵，取決寸心而發應如神。方授都司之明年，一歲中身經二十二戰，所向皆捷，拔城拓地，斬將搴旗；而小寇勦殺，不與焉。正月，攻破大同城北窯溝，敗眾竄據山巔；懸柴以火燔之，生擒敵將李義、張豹，而平其眾。二月初十日，攻渾源州及韓村、玉合、張家三堡。二十九日，破賈莊城，擒敵帥王平。三月四日，破渾源州城，誅敵帥方三、唐虎。十三日，攻左衛之雲崗，高山二城，降之。二十九日，圍左衛，身先士卒，中三矢，督戰益力；敵以城降。論功，越六等，加都督僉事。五月七日，破敵將劉遷萬餘眾於佳門、忻口；遷遁走太原，依敵巡撫姜建勳。十五日，公率兵攻之。次日，敵盡出其眾，以致死戰；公左臂中鎗、右髀中箭，奮勇亟擊，敵眾披靡。執姜建勳並其監軍誅之，遂平太原。二十九日，引師解平陽城困。六月二日，至汾州，擊敵帥沈海，敗之；孝義縣敵總兵張爾德來救，與戰，大破之。明日，破汾州城，擒張爾德及敵平陽道張偉，駐兵北關。九月八日，沈海來襲我師，復敗之；沈海遁之潞安。

　　九月二十三日，攻曹家堡；二十五日，攻記古塞、善信堡：皆下之。於是介休、平遙、祁縣、徐溝，望風悉降。十月四日，攻太谷縣；蘇升出戰，殪其前鋒。明日，城破，敵守蘇升成擒。十月，引軍下潞安，沈海復遁之九仙臺；公至，克潞安，連拔馬、蘇、趙氏三塞。十一月四日，攻長子縣，拔之。十一日，進攻九仙臺，山勢突兀，騎不得上；公以火攻之，眾不能支，自誅其渠郭天佑、加友、羅真、崔海川、武二等。海勢蹙，遂降；以勝兵進定澤州。蓋公自五年冬從端親王用兵至此，未嘗一日解甲寧居也。次歲三月，復有牛鼻寨之戰，生擒其將袁忠躬，殺其援將李虎；四月四日，盡殲其眾，晉地悉平。

　　八年，以副將借補江南蕪萊營參將。蒞任之日，適石血、鷺鶿二湖大盜楊萬科等作亂；公擒獲之，並其黨管有縉、楊天生等。十一月，授寧國副將。

　　十二年秋，「海寇」張名振侵犯崇明，據泊平洋沙以窺縣城；公統兵迎擊於高橋，獲賊魁老壽、李七等二十二人，眾賊潰散。次年冬，復師以巨砲擊碎賊舟，生擒許奇、潘忠等賊將，溺死無算；遂復平洋沙。十三年，授蘇松總兵。因平洋沙懸隔海中，戍守不及；公就海築壩長十餘里，使平洋沙接入內地，寇患乃息。且於其壖灌田千頃，厥後洪澤盡作膏腴，生民賴焉。

　　十六年五月，鄭成功率眾號百萬，舢艫蔽海，先犯崇明，遣諜疑眾；公斬使焚書，督兵迎擊，擒賊將侯丁秀、宮龍、陳義等。復遣諸將伏巷邀截，獲賊犁■〈舟曾〉，斬賊將陳正，縛致曾進等十一人；賊潰去。七月，成功統領大■〈舟宗〉直抵金山，進逼瓜、儀，破鎮江、圍江寧，烽煙千里，南北中梗；援兵不利，聲息危急。公聞，即提所部三千人，星夜抵江寧。登高審視，見賊中精銳盡屯江干；於七月二十三日統兵出儀鳳門，身先巷戰，拔賊巨，毀其木寨，命勇士乘高臨下，屋瓦、利矢，飛火併發，轟如天降。賊將奔潰，自相踐踏；追殺至龍江關，生獲偽總統余自新，並擒偽總兵二人，賊之鐵騎殺溺殆盡，甲械、輜重遺棄如山。賊前鋒已敗，而賊帥連營尚屯滿白土山岡，其眾猶數十萬；次朝，公命開神策門，親統諸軍赴山奮擊，另遣部將燒賊船隻，絕其歸路。賊驚撲戰，我師奮勇爭先，斬刈如拉枯朽；追奔逐北，血流有聲，生擒偽提督甘輝。成功脫免，復逼崇明。公已先料，早遣二將回防，授以方略；及賊薄城下，二將登陴固守，而公乘勝進復瓜州、鎮江，復抵海口。賊不能得志，將為遁計，括民舟出白茆港以渡；復與公遇，絕流奪擊、砲石迷空，海波為沸。賊眾盡散，成功僅以身免。

　　十六年八月，授三等阿達哈哈番世職。十七年，加太子太保、左都督。十八年十一月，授江南全省提督，授三等阿思哈尼哈番、世襲八次。嗣因「海寇」初平，游氛未息，朝議欲立界遷沿海民居於界內。公謂以所棄地畝計之，當缺賦額若干；如以此益兵、添設營制，則國既足，兵民無廢業。由是，江南沿海設兵以衛，桑麻雞犬、耕鑿魚鹽，民到於今受其賜焉。

　　——以上見「碑傳集」卷一百十四「武臣」（上）。

　　·李率泰

　　忠襄公李率泰傳馮培

　　李率泰，隸正藍旗漢軍。父永芳，初為明撫順遊擊；天命三年，以城降，累晉爵至三等子。

　　率泰初名延齡；年十二，入侍內廷，太祖賜以今名。比長，以宗女妻之。太宗徵察哈爾、朝鮮及圍錦州，率泰俱從。崇德八年，從徵至山東，有勞績；洊擢副都統。順治元年，授刑部參政；既定官制，改侍郎。從入關，破流賊李自成，招撫天津，平山東滿家洞賊，功最。二年，從豫親王多鐸破流賊於潼關。移師南下，克揚州，薄南京；分兵徇定蘇州、松江諸郡邑，攻克江陰。三年，從貝勒博洛平浙江、福建；敘功，授世職為二等輕車都尉。考滿，兼一雲騎尉。

　　五年，「海賊」鄭彩犯福州、漳州、泉州諸郡，詔率泰與靖南將軍辰泰往勦。先後擒斬賊渠曾慶、顧世臣等，俘其眾數萬；連復長樂、連江、興化，彩引潰眾竄入海。江西賊郭天才乘間自杉關掠福州，聞率泰偵備嚴，夜焚淇山橋以遁：閩地寇患稍息。巡按御史周世科虐刑攫賄，率泰疏劾之，斬世科，發贓私巨萬；民皆感泣。六年，從討大同叛鎮姜瓖，下保德州，擒斬賊黨牛化麟等。七年，遷吏部侍郎，授弘文院大學士。八年，坐與同官辰泰誤增恩詔赦條，罷任，降世職為騎都尉。九年，特旨晉三等男。

　　十年，以大學士洪承疇薦，擢為兩廣總督；時兩廣方有李定國之患。定國者，流賊張獻忠遣黨；獻忠死，降於明桂王朱由榔，奉由榔據安隆，盡陷粵西郡縣；土賊廖篤增等應之，勢張甚。十一年，率泰至粵，遣兵殄篤增於玉版巢。十二年，定國來犯新會諸縣，率泰督兵禦之，敗其將高文盛；會靖南將軍珠瑪喇率禁旅至，合兵夾擊，大破之。新會城下，乘勝復高州、雷州諸郡；所至軫恤，民賴以安。

　　十三年，加太子太保，調閩浙總督。時彩已前死，其族弟成功者，偽國公芝龍子也；大軍平福建時，芝龍束身歸命，而成功竄金門，招集亡命、嘯聚海濱，數犯福建、浙江、廣東諸郡縣。至是，時出剽掠，往來海上無常。率泰既蒞任，請增設水師三千、增置唬哨船數百，為戰禦計；請以撫佐勦，翦其羽黨；並言成功父芝龍不宜徙寧古塔，恐其地近海，或因間遁歸閩，為患滋大。世祖悉是其言。以前破李定國功，晉一等男；考滿，加太保。率泰以次招撫賊黨陳德容、唐邦杰、林翀、葉祿等，所降不下數萬而賊勢顧末衰；十五年，成功犯溫州府，平陽、瑞安俱陷，浙東告警。率泰請調江寧駐防兵助勦，賊退泊舟山。是年，詔分置浙江總督，以都統趙國祚任之，俾駐溫州；而以率泰專督福建，駐福州。未幾，賊踞南安嶺，窺福州；賊黨陳斌降復叛，率千餘人據羅星塔，為成功援。率泰馳檄會師，焚其巨船千餘，賊遁走；斌孤窮乞降，誅之福州城南。十六年，坐訊屬吏獄不竟，奪爵；任總督如故。

　　康熙初，率泰以漳州為全閩門戶，復請增設水師二千。尋會靖南王耿繼茂擊走定海、小埕諸賊，又會提督馬得功擊走萬安所賊楊宣。是年，成功竄死臺灣，孽子錦稱偽世子拒命，其黨已稍離。於是率泰招降林俊奇、陳輝、何義、魏明等三百餘人，兵二千有奇；而閩地山賊復起，遂統建寧、延平、邵武三路兵進勦，縛其渠王鐵佛，山賊平。已而錦與其黨周全斌擁眾內犯，分遣總兵王進功、參將折光秋夾擊之，自率舟師偕繼茂搗廈門，取浯嶼、金門二島；錦、全斌大敗去。遂勦滅寧化山賊，降偽總兵林國樑。進兵八尺門，降偽將軍翁求多；夜半渡海，拔銅山，縱火焚賊巢，斬首三千三百餘級，俘偽侯黃廷等以下三萬餘人，錦僅以數十艘遁入臺灣。論功，加秩正一品；蓋三年五月事也。九月，遣兵勦南山、鎮海、佛潭橋餘賊。十月，遣兵勦荼子畬山賊，俘斬無算：八閩內地悉平。

　　五年，卒於官；卹贈兵部尚書，賜祭葬，謚「忠襄」。明年，追贈一等男；子正宗襲。

　　——見「碑傳集」卷五「國初功臣」（上）。

　　·王之鼎

　　光祿大夫提督四川左都督世襲伯贈太子少保謚忠毅王公之鼎墓誌銘

　　黎士宏

　　王忠毅公既盡節之八年，其塚嗣副使君自粵西走使數千里以誌銘來請。忠毅公之歿也，事備「國史」、論關國是，非草野閒居之人所能執筆；惟副使君意甚勤而來使又絕遠，卒不得辭。因記歐陽永叔為王子明畫像記，徘徊慨嘆，想慕其人，以得拜其像為幸；又從其後人錄家傳，乃得詳其行事始末。忠毅公竭節與子明同，然子明事末帝時，梁事已非；忠毅遭逢盛代，始終承主眷。公死後四方亦大定，余也不特拜公像；與嗣君交，又知行事最悉，無俟數十年後從裔孫抄取備錄。今得記其一二軼事，比於野史稗官，猶是三代之直也。

　　公諱之鼎，字公定。晉即邱子覽之後，家榆林北林堡。王父以上，不詳。考諱公選，積官至參將。值債帥苛，公計無他出；夢神拊其背曰：『真主已在東方，胡為鬱鬱在此膏人斧鑕』！醒而記所謂，急單騎循牆走，得謁太宗文皇帝於遼陽。世祖章皇帝定鼎中原，論功行賞，授公昂邦章京。公在榆林，先娶於關、繼娶於林，再娶於張、林，生二子；忠毅其長也。參將公及前後母以忠毅貴，皆得贈封如制；兄弟屢至大官。

　　公年二十，襲父職，即俶儻異常人。時李定國、孫可望擁兵雲南，公以甲喇章京從師南下，促李定國於緬甸殲之，孫可望勢窮就撫；課公功獨最，晉副都統。川、湖盜起，公皆次第削平。

　　辛丑，「海寇」逼江寧；公奉命由陸路馳至龍江，城內知援師已至，內外夾攻，擊殺賊數萬，遂解江寧圍。明年，「海寇」據漳州廈門；廷議以宿望，推公福建中路總兵官。公前後出師，復廈門，復金門、古浪諸島，復定海衛，復銅山衛。再敘功，晉公伯爵，世其官；召還京師，管副都統事。

　　值提督江南故帥歿，士卒猝有庚癸之鬨，亦用是桀驁漸不受繩束，民間惴惴，恐禍起旦夕；特命公代其任。公下令將領歸營、甲士歸伍，按籍傳呼，頃刻即至；五日一集期門，較技藝上下。其賞罰，無有一人敢譁於市者。終三歲，民幾不知有兵。迨撤三藩議下，朝廷謂京口重地，非公不可；即軍中拜鎮海將軍。時吳逆鴟張，辰、岳連陷；沿江數千里人心風鶴，婦女爭出城趨避。或有勸公下令禁止者；公曰：『是益堅其走耳』！乃自輦家口署中，間從騎士射獵江干；又燬其盤盂器具為兩質庫，若為生息長久計者。四民咸謂將軍貴人，安閒乃爾；我等遠避何為！爭攜妻子入城，公亦不問。凡公所為，持危定亂，皆深思卻慮，神色不動；而措疆宇於磐石之安。至今吳淞、京口間，父老子弟往往指公姓字如嚴父母。

　　丁巳，改公佩「定海將軍印」，提督福建水師。值滇、黔餘逆深逼川西，復又改公提督四川；公舉萬公正色自代，星趨入蜀。庚申正月，至漢中；二月，至成都。提兵大出，復瀘州、復永寧。六月，賊再陷瀘州，絕永寧路。時城中無糧已兩閱月，公激厲將士，親身陷陣，日有斬獲；賊避鋒不敢逼城，伺知城中糧盡，遂築長圍以守。至九月九日，賊穴城急攻，城遂陷。公仍大呼，率部將任應龍等巷戰，手戮數人；繼群賊麇至，公知事不可為，手解印付僕子陳善，謂『若趙走成都，急歸印皇上。我死，分也；終為厲鬼殺賊』！拔刀自刎，未殊。賊固欲生致公，遂傳送公於貴陽；爭繼餼饋，百方說公。公瞋目罵曰：『死則死耳！肯向鼠輩乞活耶』！久之，知公志不可奪，遂殺公。時黃塵蔽日，大風拔樹，即群賊亦涕淚相向，嘖嘖稱公忠臣。公部下數人感公義，慷慨就死，無一人降賊。當永寧圍急之日，公請援之書從敘馬小徑走會城，凡三十七上。一旅稍東，長圍立解；卒援絕勢孤，與城俱盡：此亦志士所為摽心扼腕者也。其親見公就義、逃奔得歸者皆愚鈍，止知為九月，不知公死為何日；所同難諸將，卒亦不辨何官何名。唐張睢陽城陷，賊縛巡等數十人就戮，眾見巡至，或起、或泣，不能仰視，數十人皆就死；張、許之名在千載，其數十人無復姓名可考，至今以為嘆息。則公之死也，固可哀傷；而同死者亦曾無一人知其姓氏，所更為可悲感者矣！

　　公生於天聰五年十月二十日，沒於康熙十九年九月，得年五十；歷官四川提督，兩佩將軍印。既歿，天子特憫公忠，加贈太子少保，謚「忠毅」；祭葬之賚有加。公先娶吳氏，封夫人；再娶吳氏：先公卒。再娶趙氏。六子：長毓賢，現任廣西左江道副使；次毓秀，襲公伯爵：吳出。次毓瑞、毓榮、毓禎、毓芳，皆幼；趙出。女三人，皆幼。毓賢之子二：曰炳、曰煥；毓秀之子一，曰某。公遺骨之歸自貴陽也，以某年某月某日；奉上旨葬於某山某原也，以某年某月某日。

　　銘曰：矯矯虎臣，克世其家；為國心膂，為王爪牙。弱歲臨戎，冠其儔伍；執矛先登，血殷枹鼓。曰而東徵，曰而西邁；鞠旅宣威，爭險逼隘。式奏膚功，列爵五等；內統禁師，外節專閫。乃爾伏莽，敢格王章；吹毫落稿，我往彼亡。連雞不飛，老羆當路；貉子貙孫，猶或侮拒。天子曰都，爾其專徵；既定閩海，撫我蜀人。束馬懸車，崇關是陟；五月渡濾，風颷電激。鼠子不戒，穿墉乘我；糧絕援窮，長圍血裹。霽雲斷指，常山碎石；臣不愛生，臣死殺賊！星隕國門，驚喧櫪馬；公魂在天，實媿生者。公無卒日，公有同難；姓氏誰何？能不永歎！四海廓清，公志已畢；易名大書，煌如皎日。嶽嶽豐碑，峙於道周；塚象祁連，魄返首邱。天子之恩，天子之澤；啟迪來茲，忠孝允則。

　　——見「碑傳集」卷一百二十「忠節」（下之上）。

　　·柯爾崑

　　誥授光祿大夫護軍統領兼佐領世襲拖沙喇哈番柯爾崑公神道碑

　　張玉書

　　玉書承乏總修「國史」，歷睹本朝創業以來英賢佐命，事不絕書；自配食朝廷數公而外，其豐功偉伐彪炳於史策者，實較往代為獨盛。其有身列四朝戰績燀赫而始終一節、勁挺不撓者，如護軍統領柯公，真卓然名臣之冠冕也。

　　公諱柯爾崑，其先建州靈椿里人。高祖業世、曾祖德錫，在勝國時皆以都督同知，總領建州等衛。祖翰，於國初歸命，累官侍從大臣；父紹茲，以佐領為大貝勒府總管。

　　公生有異相，目光若朗星，聲如唬虎。年始齔，蹻健異常兒。太祖高皇帝見而異之，即命侍從，出入禁闥者數年，為大貝勒三等護衛。武力絕倫，能開十餘石弓。太宗皇帝定蒙古、平朝鮮、入大同，公皆在行間，多所擒馘；以功，授前鋒護衛。睿親王、鄭親王更番圍明錦州，公從鄭親王軍以設伏計，屢敗敵兵。松山之戰，洪承疇、祖大壽合兵十餘萬，悉銳迎擊；公身先陷陣，連斃敵數十騎，復大破之。從英郡王駐杏山，敵騎數千自寧遠擊我哨騎；公追殺至連山馬傷，徒步奪敵馬乘之，遂敗敵兵。從饒裕郡王觀兵於明北畿、山東一路，歷有敗敵功。河西務之戰，敵將恃勇持滿向公。公發矢貫其肘，意欲生得之於馬背；相持久，忽馬逸，俱墮潞河。敵長身，猛力扼公兜鍪，事幾殆；而公於水中曳其足，竟就擒。師還，以功授佐領兼兵部職方郎中。

　　順治甲申春，攝政王統師入山海關，與流賊兵二十萬遇於一片石；公在軍中，偕蘇公爾度率所轄兵協力破賊。既定燕京，復從英親王軍追賊於慶都，又偕葉公臣克太原，偕蘇公拜、哈公寧阿連破賊二營；賊軍潰亂，遂大破之。以功授世襲拜他喇布勒哈加一拖沙喇哈番，仍辦部務。未幾，徒肅親王入漢中，與賀珍兵數萬遇；公同覺羅巴哈納超乘而入，大破珍。漢中既平，從入川，擊獻賊；至西充之鳳凰坡，與獻忠兵遇，同巴公及阿公爾真、蘇公拜擊殺獻，殲其餘黨。全蜀底定，加授三等阿達哈哈番。旋解部務，為前鋒參領兼佐領。太祖配天禮成，以勳舊累勞，進二等阿達哈哈番。公之未還軍也，公父總管公卒；既還，始聞之。公痛不欲生，徒跣至墓次，血淚交迸，廬於墓所者百餘日。復從鄭親王平楚，公力疾行兩月甫愈。既至楚，湖南北賊多奔竄，惟衡、寶、偏沅未下；尚書阿公哈尼堪以別將赴沅，公為前鋒，破武岡賊兵八千人，斬其總兵一人。時前鋒參領白爾赫圖馬傷，陷敵身，被數創；公突入，奪賊騎與乘，以身翼之，左右射，敵不敢近，所向披靡。有永曆督師何騰蛟者，方據湘潭；移師攻之。忽聞敵兵夜遁，公偵之，疑有伏兵；俟大軍畢至，自率三十騎先入，而伏兵矢如飛蝗；公下車，拔民舍門棚為盾，鼓勇急擊；大軍繼之，遂拔湘潭，獲騰蛟。又從順承郡王自道州赴龍虎關，破敵數萬。以功進一等阿達哈哈番，兼官如故。嗣以慈闈尊號禮成，又兼一拖沙喇哈番，世襲不替。

　　順治九年，李定國方據衡州為亂，公復從敬謹郡王師徵衡州。定國列巨象為陣，象背坐健卒數人，執火器，淬鋒以毒；中者立斃。公與前鋒參領西伯臣遇敵於隘，象連尾而至；公曰：『象非矢石可摧；惟鼻稍脆，吾當與公協力射之』。西公矢先發，象躑躅悲鳴，仍復前進；公後發，直洞其鼻。象負痛遂走，御者不能止，賊眾遂亂；大軍繼進破之，追奔數十里。時王統中軍，聞前鋒勝，遂輕騎疾行，全軍皆後；而賊兵伏深箐中，伺王至猝發，王遂中傷而斃。公出入重圍者三，求王遺骸，獲焉；奉還衡州，祭殮如禮。是時眾軍銜痛次骨，公偕貝勒羅託、都統圖賴等激厲諸將士疾趨寶慶，遇孫可望於岔口，賊兵號數十萬；我師僅成列，然人皆殊死戰。可望據山巔，遙謂公曰：『勇則勇矣，奈眾寡不敵何』！公奮呼直入，聲振巖谷；可望懼而退，賊兵大潰，湖南遂平。貝勒羅託等具疏奏凱，學士邵泰親齎以行；而以盜賊充斥，令公偕前鋒十六人為衛。疏中諱王戰歿事，未聞於公也。比至京師，學士入奏久之，始召公入；公第云：『王薨事，已載本內；臣所知與學士同』。及師將還，世祖皇帝悉聞王陣歿始末，怒師行之辱國而奏辭之多誑也，詔貝勒以下皆逮問；命議政王、貝勒大臣會勘於午門，世祖御樓臨決焉。時鄭親王詰責公辭甚厲；公言：『衡州之役，以先鋒前驅。王之致陷，初未目睹；及王既薨，乃透重圍，求王體骨。捷書所載，絕不與聞；及學士入內，未經同奏，故云「所知與學士同」。今諸臣具在，可共質也；豈敢自蹈誑君之咎』！王曰：『人言靈樁里人行偽而言詐，誠然』！公大恚，捽縲索於地，鬚髯畢張；厲聲言曰：『臣自齠齔侍太祖高皇帝，稍長事太宗皇帝，俱以氣節自厲，效死行陣二十餘年。今奏事不明，死自吾分；王奈何以衊語坐人罪』！因指邵泰等曰：『爾等竟結舌無一語耶』？時世祖察公詞氣憤激，謂左右曰：『陷此黑面參領者，端由邵泰耳』！遂命侍衛群擊邵泰，幾殆。及具獄，議公革職，籍沒為官奴；詔止奪世職，仍留原官。居久之，護軍統領缺人，廷推章三上，未允；一日，駕幸南海子，召諸議政王大臣齊集，傳旨：『護軍統領，朝廷重臣；舊制悉下廷議，蓋慎之也。茲屢舉不及柯爾崑，豈以其不工俯仰故耶？朕深知其人，可膺此職』。於是諸王大臣咸引咎，遂以特旨授公。

　　閱歲餘，復命為參贊大臣，從王師取黔中。師至鎮遠，聞雲南賊中內亂，馬進忠獨守貴州；兼程急入，進忠望風走，遂平貴陽。而賊將白文選出七星關，踞黃平州；信郡王方戒期入滇，待命公將騎兵五千人與副都統馬爾賽偕擊之。公以黃平居萬山中，未易猝拔；乃分遣爾賽誘賊。甫接戰，即佯敗走；俟文選兵大出，繞其後擊之，遂拔黃平；文選竄走，而全黔底定。師還，深被獎遇。

　　未幾，扈從房山步獵，忽以中熱，眩暈而仆。駕馳至仆所，用諸老臣言，以徑尺冰置胸次；移時熱氣勃發，始甦，聖心大慰。公從昏聵中聞天語，亟強起謝；固止之，令肩輿還。旬餘疾愈，詣南苑謝；世祖嘉勞良久，顧左右曰：『忠勇篤誠如柯爾崑者，始可以為大臣矣。前奪世職，非其罪也』！比歲暮，有旨許冤抑者所在具陳，意屬公；乃甫及獻歲，聞宮車旋晏駕矣，竟不果行。方世廟大漸時，公露處宮門外者數日；比及上賓，號痛不欲生，遂成痼疾。自是，常臥病不視事。

　　盛京以東，都山、紅螺山宿有巨寇，義州佃甲有亡命走兩山以圖自活者；將軍請勦除之，朝命公往。公力疾行，次寧遠，謂監軍等曰：『寧遠為兩京衝要，賊無一騎扼守；何言狂逞耶！倘遽進勦，恐濫及無辜』。於是選精甲數百結小隊，偃旗衷甲，乘夜趨義州收捕佃甲，皆束手就縛；訊之，皆迫於所司侵漁，依伐木壯丁自保，無他謀也。分別奏聞，副之司寇；全活以數千計。既歸，復移疾不出；詔遣醫診視。

　　久之，疾漸平，而湖廣興、房間有茅麓山賊為亂。賊固流寇之餘黨，所謂「十三家是也。自闖、獻潰敗，其黨先後入滇依永曆，而賊一隻虎、李來亨、賀珍、袁宗第諸人從其將堵永錫奔走於楚、粵間；迨楚、粵、滇、黔先後蕩定、永曆已亡，乃復挾明室朱盛蒗者招集無賴，日事鈔掠，竄入興、房諸縣，依茅麓山為巢穴，而推李來亨為盜魁。楚督臣董學禮等屢戰，敗績。康熙二年，朝命會師合勦；廷推都統慕禮褭為將軍而公為都統，大學士圖海副之。公等既至荊州，則川、湖、河南督撫提鎮各遣所屬健將勁旅來會，遂從夷陵進師。分軍七道，以一軍護輜重，以兩軍遏外援，以左、右翼兩軍傍鈔絕，而公自率五千人為前隊，慕公將中軍；前鋒總領賴公塔則為遊騎，往來馳擊。前隊始發，賊巨萬從深箐出；中軍及兩翼兵掩擊，破之。進至茅麓山，慕公乘勝直入，公力止不從，為賊所襲；慕公大悔。公曰：『當為將軍解之』！部署諸將分守汛地，自以二千五百人登山據險；賊出過半，遊騎兵衝擊，大敗之，陣斬賀珍等四人。時李來亨獨全軍先道，公曰：『此賊老於行陣，恐夜襲我不備』！乃聲言縱馬擇水草休息，密下令軍中候進止；日暮，置兵伏谿谷間，偵賊至。夜半，來亨果率眾萬餘襲總督李國英營；伏發，大敗之。越數日，築營上望坪以斷賊路；登茅麓山絕頂，奪賊壘以駐我師。賊兵數千列火器，礌石拒戰，公統兵徐進嘗敵，別遣賴塔等繞賊後，擊敗其軍。又於石坪、新寨、南峰山屢有斬馘，逼至譚家寨，賊眾萬餘人迎敵；流矢傷偽侯李嗣名、賊將金騰雲，賊大敗，不敢復出。公曰：『語云：困獸猶鬥；況賊尚萬餘，逼之則殊死出，我所傷多矣！曷若深溝高壘，斷其餉道、扼其要衝；不出旬月，可不勞而坐收賊眾』。於是賊糧盡援絕，賊首李來亨自縊死；賊將高必正等百餘人自縛，率萬餘眾詣軍門乞降。公簡閱降人，得勁卒數百，屬分隸各營；其老弱子女數萬，令各齎輜重散處各州郡，悉縱為民。師還，以功授拖沙喇哈番，世襲罔替。公復引疾，居於家。

　　聞上幸永平，詔諸王等並從；公蹶然起趨政府請從，許之；同賴公塔總領圍事。有王府護衛誤入圍中者，言者謂諸王慢玩所致；公同賴公奏：『違例入圍，舊有常罰。諸王隨圍先行，護衛等誤入，王等不及知；乞寬諸王之罰！控御不嚴，咎在臣等』。時皆以公言為大體云。比還，賜天閑良馬二十匹。本旗都統缺人，當軸者意屬公；公峻拒之而止。家人力諫公曰：『不為身計，獨不為子孫計耶』？公曰：『是乃所以為子孫計也』。越歲而當軸者敗，乃服公先見云。

　　康熙七年，皇上躬親大政，公奮志欲矢報效，而困臥不能視事。八年十一月二十日，遂以疾終。訃聞，朝廷震悼，賜葬祭如例。公孝友，一庶弟，親愛倍至；二兄子，視若所生。故公歿，終身悲慕焉。元配耿氏；繼佛氏，學士納山女：贈封俱一品夫人。生子二人，長即盛京刑部侍郎巢可託；次莫洛洪，襲世職，官護衛。女一人，適一等侍衛雷戚。孫四人，長爾滿、次丕、次幼。其年十二月朔，葬廣渠門外迤東五里賜地。

　　——見「碑傳集」卷一百十四「武臣」（上）。

　　·李國英

　　總督川陝軍務勤襄李公國英傳（「四川通志」）

　　李國英，漢軍正紅旗人。順治三年，隨肅親王取蜀，殲流寇張獻忠。大兵凱旋，留國英以總兵官鎮保、順間，勦平餘賊。尋擢四川巡撫事。六年，勦安、綿流寇餘黨，擒斬賊將解應甲等；晉兵部右侍郎，尋加兵部尚書銜。八年，巡撫王遵坦卒，世祖命國英以都御史任巡撫，治兵閬中。劉文繡引眾來逼，漢、沔震動；國英舉兵破之。偽桂王遣偽都督魏勇來犯順慶，國英偕川北總兵盧光祖擊破之。十二年四月，以四川亂後民生凋敝，疏言：『建治平之略，在蘇民生之困；蘇民生之困，在祛其致困之源。今滇、黔未靖，徵兵轉餉；因一隅未安之地，累數省已安之民。曠日廢時，師老財匱；此坐而致困之道也。我國家兵威無敵，而小醜弗靖，非兵不強、餉不足也，封疆之臣畏難避苦，利鈍功罪之念先入於中耳。臣聞非動不足以致靜，非勞不足以求逸；今湖南、兩廣俱有重兵，平西王及固山額真侯墨爾根轄之兵現屯漢中，蓄銳甚久；誠能分道並進、首尾夾擊，賊力有幾，豈能四方支持！是誠一勞永逸之計也。萬一機會有待，請先敕平西王及固山額真侯墨爾根轄率兵駐鎮保寧為各路之主宰，遣將先取成都，資其肥饒，且屯且守；次取重慶，以扼咽喉。然後乘流東下，掃清夔關，以通荊、襄之氣脈，撤滇、黔之門戶，即為收滇、黔之張本。從古取滇、黔，未有不先取蜀者也』。疏入，下部議施行。旋加太子太保，授兵部尚書，總督陝西、三邊、四川軍務，兼籌荊、襄。

　　康熙元年，奉詔帥湖廣、陝西、河南、四川四省兵會勦茅麓山賊李來亨、袁宗第等。國英師次夔府，伐榛莽，開道以進；遂奪羊耳山，敗宗第於茶園坪，追及巫山，據其城。宗第又合郝永忠、劉體純引眾數萬來攻，我兵出戰，體純潰，自殺；乘勝追至黃草坪，永忠、宗第以次授首。遂進兵圍來亨於茅麓山，來亨窮蹙，偕妻子自經死。復勦平譚詣、郝承裔、朱奉鋡各數萬眾，攻破建昌猓夷十有九寨，恢復內地，酌定營制，增減兵額，保釐全蜀者二十有一年。

　　康熙六年，以勞瘁卒於官：士民巷哭，賜謚「勤襄」，入祀賢良祀，「一統志」列「名宦」。

　　——見「碑傳集」卷六十二「國初督撫」（下）。

　　·趙廷臣

　　浙閩總督趙廷臣傳（節錄）（「八旗通志」）

　　趙清獻公廷臣，漢軍鑲黃旗人。初為江南江寧府同知；順治九年，經略洪承疇督師入楚，題授分巡下湖南兵備道按察司副使。時士馬雲集，徵調煩苦，守令多避匿；清獻一身任之，緩急立應。遇刑獄，多所全活。嘗秉燭治文書，曉起百函併發，左右不得行私。

　　十五年，從大兵平定貴州；秋九月，特命巡撫貴州。下車日，諮訪父老，盡得民間疾苦狀。定賦蠲賑、勸農興學、禁貪橫、嚴騷擾，殘黎如出湯火。又疏言：『貴州古稱鬼方，自大路、城市外，四顧皆苗。其貴陽以東苗為夥，而銅苗九股為悍；其次為■〈犭羊〉姥、曰■〈犭羊〉獚、曰八番子、曰土人、曰洞人、曰蠻人、曰冉家蠻，皆黔東苗屬也。自貴陽而西羅羅為夥，而黑羅為悍；其次曰仲家、曰未家、曰蔡家、曰龍家、曰白羅，皆黔西苗屬也。皆專事鬥殺，不講孝弟忠信；絕先王禮義之教，尚強凌眾暴之習，其來舊矣。故馭苗者，往往急則用威，威激而叛；緩則用恩，恩濫而驕。稽古舜用干羽、漢武封夜郎、武侯縱孟獲，非故寬之也，皆有深意存焉。蓋教化無不可施之地，而風俗無不可移之鄉。苗性至詐，而可以信孚；苗性至貪，而可以廉感。其梗路也，宜倣保甲之規；其劫殺也，宜立鵰勦之法。賞罰之條必信，餽送之陋必革。凡此，皆臣所當悉心力行，不敢贅陳。惟是聖主創大一統之業，乘此遐荒開闢之初，首明教化以端本；始其大者，莫如作養世祿。今後土官應襲年十三以上者，令入學習禮，由儒學起送承襲。其族屬子弟願入學讀書者，聽補稟科貢，與漢民一體仕進，使明知禮義之為利；則儒教日興，而悍俗漸變矣。又莫如預製土官。今土官私相傳接，支系不明，爭奪由起，釀成變亂。今後每遇歲終，令土官各上其世次之籍於布政司，布政司上其籍於部；其有爭襲者，按籍立辨：斯方策既明，而釁端預杜矣。此馭苗根本之圖、折衝樽俎之計』。奉旨：『下部議覆准行』。擢雲貴總督；逆賊馮天裕等犯湄潭、又犯甕安，調兵擊斬之。十八年，以勦土酋龍吉兆功，加兵部尚書。

　　是年，調浙閩總督。康熙元年，以督墾荒田功，加太子太保。時偽魯王餘黨在浙江海洋者尚多，清獻疏言：『逆渠張煌言盤踞浙海多年，其下偽官節次招降，獨煌言抗不就撫。臣與京口將軍劉之源先後發書，遣使諭以禍福，勸其去逆效順；張煌言之死不悔，徜徉海外三年。臣親赴定海，會商水陸提督哈爾庫、張杰，分三路出洋搜勦，毀其巢穴。偵知煌言披緇遠遁，密令驍勇將徐元、張公午偽為憎服，潛伏普陀山一帶；七月二十日，瞭望朱家尖有趕繒船，擊獲林生、陳滿等，知煌言在懸山范澳。徐元等即駕所獲賊艘，尾隨八槳兵船，令林生等仍為差回原船，使之不疑；乘夜進一小港，自山後覓路突入帳房，遂擒煌言及其親信餘黨，獲偽「視師兵部」銀方印一顆。以百折不回、三省出沒之逆渠，一旦生擒；從此奸宄絕望，海宇肅清，共仰天威震疊』。奏入，聖祖深嘉之。時海宇初定，官民流寓者多，遠地戶口多耗，因嚴廢官回籍之令；清獻疏言：『革職解任、本身現在者，應照例回籍。其官員已故，子孫或願留任所及士民遷移丁口、土田已附入他處版圖者，請聽其自便』！戶部議覆如所奏；尋得旨：『漢軍著速催回旗；餘依議』。時又聞度支不足，輒愀然曰：『天下有化無用為有用者，錢法是也。今二十四監皆停鼓鑄，國用何由而足乎』！乃拜疏以請，奉俞旨；諸監復鑄，泉源貫輸不絕，浙中亦賴其利。五年，招降福建「海冠」偽都督李順等。

　　八年，卒於官；賜祭葬如典禮，謚「清獻」，廕一子入監讀書。

　　——見「碑傳集」卷六十二「國初督撫」（下）。

　　·金世德

　　直隸巡撫兵部尚書兼副都御史金公世德墓誌銘顧汧

　　直隸大中丞三韓金公卒於官，其孤宏聲等奉其喪歸葬於京師。以余忝桑梓之雅，備員史局，稔知公勳業聞望，且以余素性迂拙，未嘗出片言浮譽於人，應幾其言信而有徵，乃排纘行略而請銘於余。余惟輦轂重地，賴公休養而安全之者歷十餘載，何敢以弗文辭！爰自退食之暇，據見聞、紀實跡，以載於隧道之石焉。

　　公諱世德，字孟求。其先，江南鳳陽人，徙家遼陽。祖玉軒公，以軍功累遷禮部尚書，殉難河北；遂襲世職。父振寰公，歷官兵部侍郎；聚郭氏，生公。振寰當國家締造之秋，入贊機務、出秉節旄；公以長子侍左右，習聞典故。間有大疑，公獻一言，可否輒中事宜；振寰每謂：『是子能繼吾志以報國者』。蓋其諳練國是於家庭間者，固有素已。

　　公弱冠，以勳階考授翰林院編修，陞吏部文選司員外郎。尋擢兵部郎中，歷通政副都御史。會直撫員缺，天子以畿輔重地，思得一經文緯武、不競不絿者以膺其任；特簡畀公。視事以後，勞績升聞，甸服乂安；天下以是頌公之功，而服天子知人之哲也。公博學洽聞，精於「國書」；「五經」、諸史，靡不手自翻譯。書成，進呈世祖御覽，未嘗不歎嘉；每夜分趣召，顧問從容，恩賚優渥，雖賈誼之入對宣室、令狐綯之蓮炬歸院，不是過矣。

　　其奉命招撫「海寇」也，單騎臨境，宣布明威；遂令騰波嘯浪之眾，一旦投戈戟、棄兜鍪航海來降者連檣接楫，總計投誠官千員、兵十有七萬人。乃入告於朝，自鄭鳴駿以下封侯及伯者若而人；厥功茂矣。至其疾趨泉州，擒渠魁、宥脅從，不煩一矢，海疆賴以綏謐。當是時，微公幾無泉民矣；「仁者有勇」，斯言豈不諒哉！天子嘉其功，由是屢遷其官，而洊加以直撫之重任也。夫畿輔民困久矣，所屬州、縣，半旗、民雜處之。嗟此細民，為莊戶之侵侮者有之，為奸民之倚託以逞報復之私者有之。是以伏莽之戎每倍他省，而逃人貽禍亦甚烈。其荒田絕戶重累斯民者，又比比皆是。自用兵以來，動煩禁旅，儲芻茭、備糗糧；虎賁羽林之士，咸於是取給。比歲旱魃虐，地震數十處；民之得起於溝壑而免於壓埋者，望澤之心，不啻切於倒懸也。而公之加惠斯民者，至詳且盡矣：設戶長、稽避籍，則有疏；嚴立柵、修牆濠，則有疏。知亡丁缺額之不可以攤賠也，則疏請除之。念老荒在養兵，為之豫積偫以贍用疏；在卹驛，為之慎調護以供其驅馳疏；在裕餉，為之裁冗員、節浮費以佐司農之所不逮。歲饑，則有請正供以賑給之疏；民露處而離析，則有請捐輸以拯濟之疏。方廷議之添設駐防田土也，部檄已頒；而公動色抗陳其不可。疏入，輒報罷。非公之精誠格天，民力豈有瘳乎！真定、大名、河間愚民煽亂，幾為肘腋之患；公不動聲色，首惡殲焉。兵不煩而民不擾，一如其保障泉郡之民也。公之贊移默運，化有事為無事類如此。蓋其宏才鉅量，如河海之大且深，故能靜以鎮之、利以導之，終莫測其際量之所至也。凡世之好事喜功、矜張棼擾以自炫其長者，類皆賦量未宏、執德不廣者為之。故自公開府以來，其屬吏之受公教以顯名於朝者，指不勝屈；皆能縷陳其表率之方、引掖扶助之力。至於一門之內孝友祗肅，又近世之罕覯而可風者。

　　無何，以勞於王事，移疾陳情，屢奉溫旨慰留；而卒以死勤事。易簀之夕，猶自草遺表，唯以稽查旗民、蠲免口北荒糧為請。嗟乎！其忠君愛民之心，雖一息尚存，不容稍懈如是也！公卒於康熙十九年二月三日，享年四十有九。娶佟氏，繼娶郎氏。生男子二：宏聲、宏道；女子子二。葬於某所；褒崇優卹，彝典具在。

　　余懼公之良言碩畫抑沒而弗彰於後世，是亦邦士大夫責也；故濡筆擒詞而系之銘曰：光岳閒氣，於昭有融；挺生偉人，在遼之東。練習國政，家學可宗；駕車就熟，以代天工。乃登中秘，墨妙斯邕；乃晉郎署，三命滋恭。外將朝命，醜類向風；內秉國憲，綱紀肅雝。維此嘉績，達於帝聰；中丞乏員，簡畀我公。帝曰：『往哉，予嘉汝功；京輔艱大，懋乃始終』！公拜稽首，厲節匪躬；正色率下，爭自磨礱。災祲疊告，哀此困窮；抗疏賑卹，心與天通。甘棠蔽芾，章甫雍容；載歌載誦，自西自東。盡瘁報國，褒封顯庸；佳城巍巍，松柏蔥蔥。先民有言：肆外閎中；勒石篆銘，聲實俱隆。

　　——見「碑傳集」卷六十三「康熙朝督撫」（上之上）。

　　·傑書

　　康良親王傑書傳鄭虎文

　　傑書，順治六年，封多羅郡王。八年，賜號「康」。十六年，既襲爵，仍號「康」。

　　康熙十三年三月，逆藩耿精忠據福建反，浙江、江西震動；聖祖命為奉命大將軍，率師進勦。十月，賊將徐尚朝犯金華，遣副都統馬哈達擊破之。十二月，又敗賊於紫瑯山、焦圍等處，先後斬賊數萬。徐尚朝復犯金華，副都統巴雅爾戰於積道山，敗之；遂復永康、縉雲二縣。十四年二月，我師運砲至上虞，賊將方懋功邀諸路，擊破之。偽帥馮公輔自義烏遁，統領希佛敗之於苦竹，復武義、義烏二縣。偽總兵沙有祥距桃花嶺，梗處州路；馬哈達等進勦，入處州，賊退仙居；副都統穆和林又敗之於白水洋，直抵城下。賊將曾養性益兵助守，我師三面梯攻，賊夜竄；伏兵起，盡殲之，遂復仙居。三月，平南將軍賴塔連敗偽將軍馬九玉於衢州。時馮公輔復據宣平，我師進，敗之大旗口；公輔殊死鬥，我師奮擊，奪隘入。徐尚朝連犯我軍，先後敗之於十八都、石塘、石佛嶺、大王嶺、東隴隘口、上套寨、下五塘等處，斬獲無算；遂復松陽縣。八月，我兵自土木嶺進勦，曾養性拒守黃巖；遣寧海將軍貝子傅喇塔圍之，賊潰圍出，黃巖降。又敗賊於上塘嶺，復太平、樂清、青田等縣。九月，又敗賊於衢州北原口。山賊據夏州、河西，屢犯我軍；皆敗之。十一月，傅喇塔進攻溫州，連敗賊於南江、石塘。十五年三月，圍溫州，敗養性兵四萬；立營江岸，扼賊入青田路，賊勢大挫。又擊賊於八帶橋、張村，大破之。五月，馮公輔陷宣平，旋復之。六月，傅喇塔率師過三角嶺，破曾養性於古溪路；遂抵溫溪渡口，復敗賊將馬成龍等。八月，大兵抵仙霞關，偽參將金應虎迎降。進攻浦城、建陽二縣，建寧、延平望風歸順；耿精忠震懾無措，遣子顯祚來迎我師。傑書遣使齎敕諭示之，耿精忠降；遂入福州。

　　是時渠賊雖平，餘黨及「海賊」猶未盡滅。遣使招撫耿繼善，繼善逃；偽黨乘勢據邵武，穆和林擊敗之，復其城。「海賊」鄭錦以兵寇省城，將軍喇哈達敗之於烏龍江，復泰寧、建寧、寧化諸縣及汀州府。十六年正月，穆和林復上杭、武平、永定及江西瑞金等縣，贛州路通。大兵進攻興化，破「海賊」三十六營，復其城。三月，克泉州；賊棄漳州遁，海澄等十縣皆降。十月，參領都克納等敗賊於龍溪班山等處。十二月，賊犯泉州，都統楊鳳翔擊走之。十七年三月，破「海寇」於漳州。七月，泉州、惠安復陷賊，副都統禪布討復之。十二月，賴塔敗賊於柯鑑山、萬松關，副都統紀爾他布等敗賊劉國軒於江東橋、又敗諸潮溝之間，副都統胡圖敗賊吳淑於石衛。十八年正月，巡撫吳興祚等又敗國軒於郭塘，賊自是不能成軍矣。五月，國軒復犯江東橋，我兵又敗之。十月，連破賊於東石、鼇頭山等處。十九年三月，鄭錦聚黨海中，窺廈門；遣都統鄂申進取，賊遁去，復大定、小定地方。大兵進取玉洲，擊劉國軒於石馬、海澄，皆下之；克銅山，降偽將軍江機等三千餘員，全閩底定。凱旋，聖祖率諸王、大臣郊勞之；旋命議政。

　　二十九年，以厄魯特噶爾丹叛，命率兵往會撫遠大將軍裕親王福全；旋命駐防歸化城。

　　三十六年，薨；謚「良」，立碑紀功。

　　——見「碑傳集」卷二「宗室」（下）。

　　·福喇塔

　　惠獻貝子福喇塔傳

　　寧海將軍惠獻貝子功德碑

　　惠獻貝子福喇塔傳何石雲

　　寧海將軍固山貝子謚「惠獻」，諱福喇塔；我朝宗室也。父多羅定貝勒斐揚武，佐世祖章皇帝龍飛定鼎；元勳懿親，屢受徵討之寄。貝子幼，即侍父帷幄，參謀議，具文武才略。嘗從徵闖孽於湖廣，滅之。其後福建漳、泉等郡為「海寇」鄭成功所踞，鴟張猖獗；命貝子將兵誅勦，智深勇奮，寇披靡遁散，海疆以平。

　　今上十二年冬，平西王吳三桂以雲南、貴州叛，平南王尚之孝以廣東叛；明年，吳逆之兵出於東南者自湖廣、廣西以至江西，尚逆兵亦將自嶺出。三月，靖南王耿精忠叛於福建，與二逆應；起兵由建寧出仙霞，陷衢州、常山等縣；別遣偽都督曾養性、偽水軍都督朱飛熊等由福寧經平陽，下之。六月，陷溫州；山賊乘機破仙居，未幾復。七月，逆兵下樂清；八月下黃巖，太平亦受逆制。九月，曾養性率兵由黃巖西行，溫州總兵祖宏勳、黃巖總兵阿爾泰先戰敗降賊，至是由黃巖北行，率寇會於臺州府城外，水陸十萬。十月，都統伯穆赫林、吉爾塔布等與戰長天洋，敗績。時都統周雲龍在仙居被攻於偽總兵朱福，棄城走臺州；郡東南已為寇踞，我師分守西北。朱福兵自仙居出屯天封寺，屢敗我師，斷糧道；賊亟圖攻城。周雲龍見勢危急，慮臺州人與賊通，遂欲屠臺州，回守新昌；臺道楊應魁力爭而止。時溫州郡、縣皆陷賊，又別攻處州，紹興亦煽動。臺州數經困敗，岌岌不可保。賊因以建寧之兵綴我師於衢州，而福寧之兵由處、臺、溫溯浙江而上，將與嶺南、江西為犄角，實有建瓴之勢；杭州以西皆震恐。仙居失，賊故得斷天臺之道；臺州失，則寧、紹之門戶奪：浙江以東悉為賊有。賊且抄衢州之後，以內外夾攻我，而三逆居然相連接，臺州豈可棄哉！先是，耿逆叛聞，上以貝子嘗徵「海寇」於閩，聲威素著；特命為寧海將軍，偕和碩康親王督師討其罪。是年八月，至杭州；貝子謂：『扼賊之要，實在溫、臺；當使之困蹙不前，仙霞不難破、天下不難平也』。於是與康親王分兵由紹興進發，而嵊縣土賊為逆分劄，結黨剽掠，所在皆是；貝子授文武方略，留兵一千先擊於縣城，再分擊於北鄉、再會擊於沿江，復以計襲擊於西鄉，擒斬、招撫，兩月而靖。十一月，貝子師至臺州，撫慰災黎，賞勞軍士。以平寇之策，必鎮定持重，形悉而謀素，尤以得民心、作士氣為要。前此安營，掘濠露胔三十里；即下令禁毀塋、砍樹，陣亡之官卒，給資舁骸骨歸。歲值大歉，捐金勸賑，煮粥天寧寺，民賴之。沃山營戍卒苦寒，倍月餉給之。按地設鄉兵、置練總，無事則守望，有事則嚮導；人給銀米，俾歸度歲，咸感恩弗去。造江舟、演水師，增白塔戍守；堅壁固壘，戒勿輕動。凡統軍十萬，米草乏貴，運道艱梗，諸將亟請戰，勿許；防範惟嚴。十四年二月，忽遣知縣鄭錄勳前導，滿、漢兵繼進仙居，一舉克復。三月，令提督常進功率水師攻賊於小兩山，誘賊帥朱飛熊入，我舟鳥鎗中其額而斃；賊水軍大敗，陸軍亦漸引遁。貝子遂散鄉兵，諭速歸播種。春夏雨溽，完治甲械，移營高塏地。被脅割辮之民聽至郡貿易，物貨有資。洋梵、大芬、泗林等處居民有誣為賊者、有為賊迫制者數萬人，概釋之；民情益愜。軍勢既振、糧復足，諸將又請進兵；貝子以炎夏，不許。九月，命楊應魁託名巡兵，偕鄭錄勳相度至黃巖別徑形勢，果利；遂先遣穆都統等密領兵由仙居至茅坪嶺，抵黃巖界；經涼篷、寧溪、烏巖，尾於賊後。賊聞大恐，夜拔營，水陸奔逃溫州，自相蹂殺者無算。貝子復提大兵追至黃巖，又追至樂清；邑民先避寇，空城無人。寇船滿海上，我兵無由至郡；遂緣柟溪山行，由青田渡江。貝子知賊必於上塘禦我，先伏兵寶勝寺內；寇半至，則出而截殺，首尾不相顧，溺與傷死者大半。我兵遂踰和嶺至威寧灘，陽令數百人鳴金下馮山，若安營狀；賊信之，不來攻；我師遂入溪口、白栝，屯溫郡之西山。賊踞守郡城，十五年二月，水陸兵數萬掩至；貝子使夸蘭大丹母佈等戰敗之，砲沈其七船，殺賊七百餘，溺死不可勝計。賊復火攻西山，貝子親督兵力戰，大敗奔逃，追及於將軍橋；賊爭渡，墜溺死者甚眾，殺賊二萬有奇；曾養性墜馬，泅水遁入城。五月，貝子以夏暑餉運為難，是年二月已遣兵解處州之圍，遂撤師往；束草人搖旗，留數壞砲安長線，度行數里始發。又擊賊於臨福山諸處，賊不敢犯。八月，將率師進戰，有以先取松陽請者；總兵陳世凱曰：『不如徑破石塘；此入間捷路也』。貝子嘉納之；即命進兵，自率兵繼進。夜伐雙溪張村樹為路以上，出賊不意，奪其幟；九寨皆破。賊猶力戰，貝子駐馬高嶺指揮，奮殺凡六陣；乘勝馳下，燒其七營，砍柵二十有八，斬首六千有奇。為時一晝夜，賊眾數萬降勦已盡。於是溫州克復，而處州之松陽、雲和、龍泉、慶元等縣俱以次全復。三逆之聯絡也，藉福建為樞紐；耿逆之應援也，恃浙東為奇道。其兵出衢州，特以綴我師耳；貝子即因其勢而利導之。康親王、浙江總督李之芳殫力捍禦，牽制逆兵，進退不可，而自督大軍攻勦溫、臺，收定處、紹，先困蹙其十萬之眾，使不得分顧衢州，而仙霞且易於摧破；一旦賊眾既殲，浙東適為我奇道，遂由慶元入松溪，與康親王會建寧、循延平，抵福州。王師自天而下，耿逆自束手乞命，而吳逆乃不敢渡江、尚逆亦不敢踰嶺，三逆孤離，相繼服罪；天下蕩平，皆貝子之神武也。

　　「海寇」鄭經乘耿逆之叛，謀襲福州，軍鳳山嶺者三萬；貝子既至，督將士擊之，寇望而卻走，追奔數十里，多所斬獲。自是遠遁，閩益底定。

　　然貝子由柟溪出青田，自牽所乘馬山行，跌而折其手指；盡瘁攻溫州，齒落者二。又軍次往往露宿，為寒暑所侵。方奏凱，疾已不可為，遂薨於福州。貝子統師，豐賞而廉己；薨之日，蕭然至不能備禮。百日，待軍士以祭。訃聞，浙、閩遠近無不感恩慟泣；天子輟朝震悼，賜祭、賜葬，易名、碑墓。榮哀之典，於斯為至。

　　當貝子戡定浙、閩時，予在總制、今相國李公幕府，於公牘中已知貝子忠績；其後秉教在臺，瞻拜廟貌，父老子弟為余言貝子德善、勳勞益詳。今庠生王士元等久而不忘，請予立傳，以紀恩績。予固杭人，與諸生同受貝子綏靖之福者；其敢以不文辭！爰敬為傳。

　　寧海將軍惠獻貝子功德碑王恕

　　維天篤生聖皇，肇造區夏、奠安神人，以開億萬世無疆之祚；則必誕毓忠勇材智之臣近在宗藩，為國宣力，以保乂我王家。其殊尤偉跡既彪炳天潢巍然玉牒矣，而盛德在人，謳思尸祝愈久而愈不能忘；若閩人之戴寧海將軍、惠獻貝子，豈非亙古今、塞穹壤，與周、召比烈者與！

　　康熙十三年，耿逆拒命阻兵，謀以閩應吳、尚二逆，浙東所在告警；聖祖仁皇帝知貝子神武，素有戰功，殲「海寇」鄭國姓於漳、泉，閩人憚其威名；特拜寧海將軍，偕和碩康親王督師討之。秋八月，大軍至杭州；是時精忠所遣偽帥曾養性已由福寧渡海陷溫逼臺，別攻處州矣。貝子與康親王計議：急浙而緩閩，浙東平則逆賊無藩籬之固，閩不難破也；遂與王分兵趨臺州。臺之屬縣已為賊據，時出抄掠我糧食；貝子至，首復仙居。十四年五月，遂從間道入黃巖，蹙賊於樂清上亭嶺，水陸夾攻；賊大敗潰去。九月，樂清、太平、青田、大荊、磐石五城皆下。初，貝子之分兵也，紹興之嵊縣亦陷於賊；別遣將攻下之，因撫定其民，於是杭、台數百里道路無梗，故得一意討賊。十五年二月，貝子已解處州之圍，遂引兵而東。是時曾養性聚平陽、瑞安、石塘群盜於溫尚十餘萬，貝子親臨行陣，連戰敗之。進逼城濠，沈其船於江，賊皆溺死，曾養性而跳；遂克溫州。曾養性躶既敗，收合餘燼走保得勝山，掘塹為濠、引水環之，連營固守；貝子乘大霧潛師登山，將士皆踰濠苦戰，賊不得出，復大敗。遂定溫溪、石塘、雲和行，收龍泉、慶元等縣；賊氣沮散，降者相繼，而精忠遂坐困於閩。凡大小之戰百餘，得府縣城、寨百五十六，斬其文武偽官九百六十五人；其朱飛熊、吳長春，尤賊驍將、倚為腹心者也。生降其士卒四十餘萬，鹵獲軍資、器械無算；悉定紹、臺、溫、處四郡之地。貝子已定浙東，遂引兵由慶元間道入松溪，與康親王會於建寧；賊望風宵遁。九月，進攻延平，賊將耿繼美、郭忠孝等猶城守不下；貝子不忍閩人揃刈之慘，遣使許以不死，繼美等遂率偽官六百八十八人、兵一萬一百二十人、民十一萬二千一百三十七人開門出降。

　　先是，「海寇」鄭經規取福州，所遣偽都統徐堯有賊三萬軍鳳山嶺上。貝子既至，揮將士急擊之，賊望見我軍旗幟，怵於漳、泉之威，不戰而走；連拔其營十四、斬獲過半，窮追四十餘里。於是狂醜震恐，面縛乞命，興、泉、漳、汀相率反正；兵不血刃，而全閩底定矣。

　　貝子御軍嚴整，用法無私；知人善任使，又能與士卒同甘苦，謀定而後戰，故所向有功、所攻必克。方貝子由桐溪出青田，身先諸將，手牽所乘馬以渡；失足，折其指。軍行之次，帳幕不時，至露宿野外。蓋自督師以來，侵冒寒暑、踐履險阻，出入於深山窮海之間三年不少休，以是積勞疾作。至建寧，乘舟而行；鳳山之捷，猶強起力疾督戰。大功甫就，而歌虞及焉。其盡瘁定國，不以死生、疾病牽其志，故士益感動用命。當時王師之入閩也，貝子疾已甚；而教誡將士，所下城邑，民老幼婦女不驚，市不易肆、農不去田。既俘精忠，振旅入福州，四郊晏然，不知有金革之事。嗚呼！仁義之師，轉溝壑為衽席；貝子掃殄之功在浙，而生全之德在閩矣。

　　乾隆四年，鎮國將軍德公以閩浙之節式蒞茲土，實維貝子之文孫，為世大儒，用能克紹先德，以仁義為治，文武率職，邦人大和；因議建貝子祠於烏石山之陽以祀春秋，從民志也。逾年八月之朔，某奉命來權撫事；而工適竣，因得虔修時祀。有金溶老人，自言少時曾見貝子於軍中，歷歷前陳其事；僚吏將佐肅然動容，階下之人有泣下者。既，藩臬之大夫礱石來請文。夫以貝子之豐功盛德，勒鍾鼎而垂史乘，聲光爛然，豈某弇鄙所能為役；惟是博徵文獻，實以老人之言，而知閩人之心、之思之久，其何可不書以慰之也！系曰：上帝降鑑，活此下民；真人首出，電激雷震；函夏耆定，航索悉臣。聖子神孫，式敘三辰。慶流屬籍，角定振振；曰天生德，寧我兆人！閩有凶慝，彼昏卒狂；煽脅醜類，繹騷南方；與滇、粵賊，蟠結披猖；肆其機牙，而拒斧斨。遂犯浙東，以搖江右。天子曰咨，我撫之厚；而敢同逆，其胡可宥！玉節金鉞，貝子是授。貝子拜命，誓師於杭；天兵四臨，賊氣沮喪。麾蓋所指，我武孔揚；遂落其距，亦搤其吭。藩羊穴鼠，散犇迸亡。浙東既靖，師次於閩；自建臨延，盡降其軍。狂賊失據，自縶牙門；閩地悉定，重為王民。天子有言：布我恩信，罪止其魁，餘無所問。既掩胔骼，既卹既賑；門迎子女，伍戢兵刃。吾粲吾粥，吾褚吾襦；吾有家室，貝子予之！貝子之來，為閩除賊；功成而薨，閩人大戚。年歲有極，吾思曷息！是作新廟，道山之陽。其筵肆肆，籩鉶大房；何以薦之？黍稷、臐膷。孝孫來享，來拜於庭；是貽是繩，降登旁皇。貝子有孫，繫閩之福；閩人熙熙，以介以榖。揭虔妥靈，春秋齋遫；刻詩於碑，永耀南服！

　　——以上見「碑傳集」卷二「宗室」（下）。

　·李之芳

　　相國李文襄公之芳傳

　　李相國文襄公傳

　　誥授光祿大夫吏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拖沙喇哈番謚文襄李公墓誌銘

　　李文襄公傳

　　相國李文襄公之芳傳趙士麟

　　公諱之芳，號鄴園。曾祖諱鮮，以公貴，累贈吏部尚書、正一品加三級；妣康氏、繼妣任氏，俱累贈一品夫人。祖諱登雲，號小川，累贈吏部尚書、正一品加三級；妣蕭氏，累贈一品夫人。父諱才望，累贈吏部尚書、正一品加三級；妣李氏，累贈一品夫人。生二子，公其長也。豐頤偉幹，幼即岐嶷。七歲，就外傅。偶自齋出，途遇羽流，請止步；熟視曰：『瞻矚舉止，俱見非常；公卿之相也』。居常不輕言笑，講學以「誠正」為主。十七歲入泮，學使者得卷即閱，大書「取」字示之；補濟南府庠生。二十一，魁鄉薦。

　　丁亥，成進士。己丑，授浙江金華府推官；審斷虛公，謝絕請託。事無大小，出入平反，必得其情罪之至當而後即安。常云：『倘一事顛倒是非、一人負冤不白，何以施顏面於吏民之上』！復禁驕將抑買民物。婺郡自兵燹後，士子絃誦日衰；乃進九學諸生而校藝，彬彬向風焉。辛卯分校，得士八人皆名宿。壬辰，撫按委編纂「賦役全書」；蟪桑瑮l分縷祈，足垂永久。一日，撫按偕司道審事於吳山，公適至武林，傳令會鞫；詞嚴義正，剖晰詳明。諸公稱曰：『真推官也』！癸巳，薦舉卓異，欽賜繡蟒袍。甲午四月，陞刑部廣東司主事。乙未，上諭各部院衙門有才優經濟、堪任養民者，從優擢用；滿、漢堂議以公應，公以俸淺辭。丙申三月，陞山西司員外郎。是歲，委修「大清律」。十一月，遷湖廣司郎中；題留久任。丁酉，時裁啟心郎，公總理十四司科抄，每抄必再三繙閱；曰：『各省刑獄閱實於內部，若一線可生，不為看出，是由我而誤殺之也』。平反甚多。六月，遇恩詔加一級，送一子入監讀書。

　　戊戍，蒙世祖章皇帝御試簡拔，由郎中補授廣西道監察御史；奏「請釐革私僉民解錢糧以剔蠹窟」、「請禁委官察勘以卹民生」、「請嚴查假冒棍徒以清奸弊」各疏。庚子，代巡山西。按部所歷，延見士民，面詢利弊；風行草偃，貪墨解綬。辛丑，撤差回京。壬寅，恭人吳氏卒於京邸。十月，乞假旋里。越明年癸卯赴京，補湖廣道監察御史；有「請敕部酌議追罰事例過當」、「題為春日農務方殷踏勘似宜暫緩」各疏。乙巳四月，巡視西城；直陳奸棍誣逃，杜刁風而安民生。丙午，巡視兩浙鹽課；釐剔積弊，疏劾商蠹、革除陋例，節省雜費銀兩甚多，商困頓蘇。差旋；戊申，掌京畿道事。十一月，有「嚴覈郡守職任最重」之疏。己酉，掌河南道事；奏「請甄別督、撫以清吏治」，「政本關係甚重，票擬理宜嚴速」，「請錢糧覺察以杜民累」，「請酌勒限緝賊以安民生」，「請除無益條例以挽弊政」，「密陳封疆關係非輕」諸疏，詞指切直，皆報可。庚戌內升，以正四品頂戴食俸，仍留掌河南道監察御史。疏請嚴議禁止委署實病民生，雜流不宜濫預，以信功令，以裨地方；奉旨：『同大學士、六部、都察諸臣定滿洲、漢軍、漢官品級考』。壬子，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疏「議誣良諱盜處分，緝賊不宜苦累失主以戒庇盜殃民」，「請議參罰繁密太甚，外官難於奉行，巡鹽考核當有實政，不宜專論課完以卹商困、以培賦源」，「請議覺察奸蠹，內外畫一」諸疏。本籍鄰近州縣，臨清倉米嚮解本色，道里遼遠，民甚苦之；公議改折附入大糧，民無運費、官免催提，公私皆便。常豐倉米原解德州，民力最勞；公議支兌附近營兵月米，折省無算。十月，升吏部右侍郎；遵例自陳，奉旨：『李之芳簡任佐銓，著照舊供職。該部院知道』。

　　癸丑，以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總督浙江等處軍務兼理糧餉。陛辭，賜上廄良駟鞍轡抵任。甲寅，聞滇南吳逆叛，查有臺巡道吳應鵬系三桂姪男，即會同撫、提、鎮檄行摘印看守，密題請旨定奪；飭沿海等處重嚴武備。又請增兵馬及試用火器，以資勦禦固守。三月，靖藩耿精忠反，報聞；人心在在風鶴，隨檄各路官兵分守要害。復再疏請敕江南省滿、漢官兵調集兩省交界以備聲援，江西省於廣信駐屯重兵以防崇安大關一路；或有警急，咨調策應。四月，三疏請發大兵防勦，並請敕江西督、撫、提諸臣亟發重兵謹守鉛山、玉山大路，以保巖疆。又遣本標中軍副將王廷梅及薛受益等率兵防守仙霞關等處，會疏請給官兵行糧。四月，與將軍、撫院、提督公議：於額俸餉銀外賞賚官兵，勉以大義。咸以奏銷為慮；公不然，以『朝廷錢糧為朝廷將士之用，俾出死力捍衛封疆，情理允協；且揆之時勢，人情洶洶未定，小有怨望，緩急未必能為用也』。復會杭州將軍、撫院、提督議駐兵衢州。五月，統領本標杭協營並江南提標官兵一千五百人，申嚴軍令，所至秋毫無犯；同平南將軍賴塔自杭赴衢，先扼閩要衝。賴將軍承旨：『一應軍機事務，與李總督商酌而行』。公身膺封疆重任，但盡心竭力以身先之，不過為危迫告急之詞；惟同賴將軍於地方情形、兵力多寡、事機緩急，無處不為籌畫。在衢滿兵一千餘、綠旗兵二千餘，逆賊全力屯聚清湖，日窺侵犯；而副都統喇哈應援之兵馬促未能至，所謂「孤軍危疆」無有過於此時者。七月初，賊犯衢，公躬擐甲冑，同賴將軍督師進攻，於坑西大戰，轟砲之聲震地，流丸如雨，左右請少避；公曰：『不可！三軍司命少移動，即為賊所乘矣。今日之事，以兵勝敗為吾死生耳』。介冑終日，整肅軍容，僇不用命者以堅士心。是役也，以不滿四千之兵擊賊數萬之眾，一可當百，軍聲大振。時逆賊披猖，各路鎮營羽書旁午，晝夜不下數百通。無論是兵，一至戟門，公必呼至帳前，屏人親加撫慰；詢賊情形，示以戰守方略，令其傳語其鎮、其將知親加飭勵之意。而機警識破奸諜，即置於法；有規避退縮營將，必奏參以肅軍紀。三衢當衝扼要，兵力單寡，戰守不能兼應；如金華堵禦溫、處兩路，嚴州接連徽、饒二郡，並屬咽喉之地，請照例增設標兵，以資勦禦。密謀招降，偵知九龍山偽將軍馬九玉麾下副將韓斌將兵八百人；乃移文江南亳州，以斌子世晉、家人苑亮至，令持家書並諭札縫履底中，使走入斌壘，一無所言，遺其履而去。斌得諭札，遂與偽都司王得功等商同日中奔壓潮營歸降。賊勢方張，群情皇惑；請用宿將李榮統領調集嘉、湖等營官兵，俾之援勦金、衢等處，著績疆場。另募兵三千以定經制，且使地方強壯有力之徒不致為賊引誘，募兵即所以弭盜。自是處州、金、嚴、臺、紹各屬相繼報捷，生擒賊首汪磐、繆國英以歸，恢復遂安、壽昌、淳安、義烏、東陽、分水等邑城。丙辰，公疏議直搗仙霞關為一勞永逸之計，請調江南松江、崇明官兵；而部議以海口重防，不便移調，令於本省酌量遣發，並將擊賊進取事宜具奏。再疏，略曰：『本省無可調之兵，而江南有可遣之將。蓋浙當用兵之際，衢州滿、漢綠旗兵與賊對壘者二年餘，且晝夜不解甲矣；至杭、嘉、湖、紹之兵，已經調遣略盡。惟江南之松江、崇明額設兵幾二萬，諒此時之賊氛必不遠及江南也。至於進取之路不在溫、處而在衢州，故耿逆勁卒悉萃於此；此賊破，則諸賊皆無能為矣。雖馬九玉、朱懷德等死守河西，似難猝破；然其南為江山、西則常山，皆有間道可襲。我兵一進，使彼首尾受敵，即河西之賊壘不能獨完』。所謂不待交鋒而勝敗之機早識於胸中者如此。偽將軍馬九玉竊據河西，以大溪灘為糧運咽喉；又啟大將軍康親王速師前進，直破其屯糧之地。八月十五日，大溪灘大捷；十七日，遂復江山縣城。馬九玉既敗遁，知歸路已絕，冀繞道入仙霞關據守；顧諸軍已遵公密諭，疾抵關口，分路夾擊，偽副將金應虎等乞降。二十一日，師入三關，我兵獲有脅從六十餘人，將置之法；公曰：『此是戀故土妻子，保性命者耳；忍殺之耶』？乃議盡釋之，草檄宣布皇上伐罪救民至意。於是王師入閩如摧枯拉朽，蕩平反掌。大兵所至，居民安堵。不越兩旬，露布捷聞各路獲捷，恢復雲和、松陽、龍泉三縣城也。九月，疏請亟敕部議鄰省會師合勦餘寇；略曰：『閩逆犯浙，將及三年；煽誘勾連，廣植黨羽。巨逆馬九玉等雖敗潰奔逃，寖已瓦解；而餘孽多伏匿山谷，皆與江南徽州、江西饒州、廣信等府緊相連接，如偽總兵周文等則屯踞廣信、祝茂華等則把守玉山縣子午口，與常山相距僅數十里。目今逋誅之寇散布歧界，且系崇山峻嶺；使彼稍延喘息，勢必滋蔓難圖；即三省接壤之間，終無寧謐之時。臣身處殘疆，竭力整頓，移會進兵；仰祈敕下江南、江西督撫及統兵將軍合力夾勦，則軍聲益振，逋寇無所逃誅矣』。遣官兵招撫江西逆寇，恢復玉山縣城；部議加一級。丁巳，處州椒洞巖山寇悉平，廣信府等處報捷，恢復江西鉛山縣城；又，興安、弋陽、貴溪等縣百姓歡欣歸命。江右未平，餘孽屯聚地方逼近浙省門庭，百姓久罹湯火，且總屬朝廷封疆，公不敢歧視；題請會勦，鄰界漸靖。惟偽總兵馬鵬數稱梟惡，聚眾於開、玉交界之陳村及德興之白沙關，跳梁怙惡；公密飭副將武榮、蔣懋勳等自白沙關直抵德興搗其老巢，連破賊寨木城，陣斬偽將數十員，生擒鵬歸，數以大義誅之。凡調遣所屬綠、旗各路將士大小一百四十餘戰，搴旗斬馘，所向克捷；皆仰天威遠震蕩平，捷於影響，克奏膚功，恢復鄰疆。三藩並叛，惟平閩獨先，則公首扼衢州之力也。九月，為欽奉上諭事，部議飛報官兵大捷等事，俱系調度有方，擒斬逆賊兵一十四案，酌量議敘；奉旨：『李之芳著加兵部尚書，仍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為正一品，照舊管事』。拜疏謝恩。公思平賊之後，事之重大而再急者，惟有仰遵恩詔將應行蠲免賑卹事宜，亟請大沛皇仁，以救垂死之百萬生靈；經三疏迫切籲陳浙東金、衢、嚴、溫、處五府屬殘黎阽危慘苦情形，請將康熙十六年以前一應本、折錢糧盡予蠲免。而部議以江山等縣衛所並未確查，分別苦累輕重，復具疏四請，略云：『卹民以固邦本、裕賦以資國用，兩者原屬並重；然必使有可存之民，而後有可徵之賦。被賊蹂躪之地，室家離散，田廬蕩然，雖哀鴻甫集而饑寒並切；若不急沛恩綸，無論舊逋終不能完，徒使新逋愈積、現徵復虧。即日黜一官，無益於事。每念兵革之餘，傷慘已極；欲期民皆樂業、復還舊觀，實非易事。惟蠲此不可復徵之賦而休養生息仍成國家財賦之地者，即於此屢籲宸聽，為恤民計，未嘗不為籌餉計也。當年倉卒用兵之際，師行糧從，軍糈未辦，先有追回已解閩餉一十五萬兩貯衢州府庫，得資官兵俸餉，士馬賴以飽騰；安輯投誠，凡捐賞袍帽、銀物，屢經各疏題明支用餉銀及措墊清冊，悉聽部議開銷，無敢假借虛冒者，較鄰封用兵節省錢糧無算』。而格於部議，卒蒙恩旨允銷。公常云：『軍中刑賞，關係甚重；一言不當、一事不協，大事隳矣』。奉部文題用文武各官，不惟不徇人情，亦且不徇己意；皆較公量能，毫髮無私。雖千、把微員，拔用一人，三軍無不服其至公。蓋為各路衝鋒對壘、勞苦有功者不乏其人，若舍此不用而以未有真功、實苦者倖授，則行間將士誰復肯致命宣勞，為國固圉乎！故人心競勸，性命可捐，何敵不破！所以各路兵行，處處獲捷；政亦得力於此耳。由偏裨、弁目拔擢至提督、總兵官如陳世凱、李華、吳英等二十餘人，勇略茂著，上徹天聽。舉薦賢良屬官，人未嘗知；有知者或以牲牢之物稍佐軍需，必卻之。日凡所犒賞，軍中無不知其所由來；蓋所為者極難，庶足激勵眾心，能得其死力耳。嘗面誡屬官曰：『時雖多事，蕩平不難。若輩存心行事，仍作太平無事時觀。朝廷功令無寬假，余為朝廷執法之人，亦不敢寬假也』。然清嚴而不刻；每曰：『仲尼不為已甚，亦未嘗輕劾一官』。

　　己未三月，具疏自陳，乞罷；奉旨：『卿才品優長，簡任總督，殫心料理，效力行間，著有勞績。著照舊供職。該部院知道』。七月，會地震，詔求直言；疏陳四事：請復給難民子女、請免荒絕丁糧、請復設各省理刑、請復生童舊額。具疏彙報招撫浙江、江西等處投誠各案文武偽官共六千二百餘員、偽兵人等共一十六萬五千五百餘名，各給賞分別歸農入伍；俱奉有『具見悉心籌畫，勦撫並用，可嘉；事平議敘』之旨。樞部議敘，武職軍功共加二十九等、紀錄一十九次；銓部議敘，加三級，以尚書正一品照舊管事。庚申，題請操練戰船，襲擊「海寇」；密飭定海鎮一遇警息，知會巡海部臣點驗出洋，掩擊於孝順洋，斬獲奏捷，以示大創。又請敕部議調福建水師分駕戰船一百號，由是閩洋直趨溫、臺，浙省水師由定關會師夾勦一切島窟；更請會勦事竣，即以閩來戰船分泊溫、臺，配兵守汛：在浙可無成造之費、在閩可免修艌之煩，以寬物力而省錢糧，一舉而數善備矣。辛酉，會題楓嶺營循照舊制浙、閩制省要害之地（？），鞏固邊防。公從康熙十三年驅師捍禦，任艱責鉅；外禦方張之寇，內顧徵勦之兵。既圖固此民心，又恐有隳士氣；千思百慮，惟期有濟軍機，無僨事勢。多方調度，靖寇安民；上賴廟謨制勝，下得將士奮勇爭先，平定疆圉。至避亂難民，亦有淪陷日久，脫走來歸者；每加撫慰，量給銀米。嗣是來者日眾，億萬姓扶老攜幼，鶉衣鳩面，無家可依；因遣員於龔家埠權為茅屋二千餘間以居之，每名口捐米七合以給饔飧，飭令分別男女，不致雜處。然而軍興，公帑不可輕支；乃與撫院陳公量議捐助，而身為之倡。有田可耕，更給民牛種。而民之來歸者益多，並無失所之嘆。又於西安之柏陵街及江郎街、二十八都、保安橋等處（皆入閩通衢）設廠煮粥、施湯，耑委標員管理；凡五年，賑濟過往來人夫饑民一百二十二萬一千五百名有奇。雖兵燹之後，民無供役之苦。

　　壬戌八月，奉詔班師；十一月，遷掌中樞。癸亥四月，赴兵部尚書任；辨官論材、陟罰臧否，一以「無我」行之，為僚屬所敬服。甲子八月，升吏部尚書；飭諸吏無得升堂，使坐曹聽行文書而已。由是吏不得與銓事，予奪一秉至公。居月餘，翕然聲動京師。

　　乙丑夏六月間，因積勞成疾，肩患廱腫；蒙皇上遣御醫大夫劉存恕、祈嘉到至邸中診視，所需藥餌於尚方御藥房支取。調治月餘，時復存問。然年逾六旬，氣血衰羸，具疏請解任；奉旨：『卿才品優長，簡任銓衡，正資料理。著照舊供職，不必以老病求請解任。該部知道』。丙寅春，查敘軍功：『浙江總督調官兵有方，在溫州擊敗水陸逆賊，生擒偽副將何賓等五百名，陣斬偽都督孫可德等賊兵一萬有餘、在大溪灘賊二千四百餘名；由空銜授為拖沙喇哈番，准襲一次，註入山東濟南衛』。丁卯八月，再疏求罷歸田里；奉旨：『卿才品優長，簡任銓衡，正資料理。著照舊供職，不必以衰病求罷』。九月，入閣辦事。公深荷知遇，殫心職業；辨色趨朝，嚮晦而退。凡有應對，虛公審慎，不肯唯諾；退而自省曰：『主上聖明，萬機畢照；閣臣備位，愧無以仰贊高深，未能免「素餐」之譏也』。奉敕充「政治典訓」、「大清會典」、「大清一統志」等書纂修總裁官，賜元狐帽裘。戊辰，以疾，荷恩原品致仕，懸軌養痾。己巳春月，上南巡，道由德州；公及地方文臣巡撫以下、武臣總兵官以下與在籍諸臣迎聖駕，伏謁道左。皇上勒馬垂問：『你病好了麼』？回奏：『臣病好些了』。恩賜上尊玉粒果品，慰勞甚厚。復詣行在候起居，時遇赦免東省錢糧，叩謝。上又問：『住處離海遠近、來路多少？尚有筋力能乘馬至此耶』？即一一回奏。

　　甲戌十一月，病勢瀕危，伏枕口授遺疏謝恩；越宿而逝。疏上聞，奉旨：『李之芳效力年久，前在浙省時隨大軍進勦，歷有勞績；簡任機務，勤慎素著。忽聞在籍溘逝，朕心深切軫惻！應得卹典，著察例具奏。該部知道』。禮部准吏部咨稱：『原任文華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正一品又加三級休致回籍李之芳病故，應照定例，卹典與現任官同；按其加級、品級，給與全葬之價並給一次致祭銀兩，遣官讀文致祭。應否與謚，伏候上裁』等因。康熙三十四年二月初九日題，本月十一日奉旨：『依議。還與他謚，賜謚「文襄」』。公生於前明天啟壬戌年八月十八日卯時，卒於康熙甲戌年十一月初二日未時，壽七十有三；餘詳於行述中，不具載。

　　論曰：吾觀文襄公生平大節，而知儒者有用之學也。學匪適用，謂之腐儒；樸樕沾滯、褊消拘陋，僅僅不敢踰尺寸，奚補於世！然使而不由於學，揮霍震掉，出之無本；雖鴻猷碩譽鍧耀一時，譬之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扶疏衍溢，槁涸可立而待，君子弗貴也。知此，始可以議古人經綸之業矣。公少負奇氣，英睿倜儻，不泥於習；及長，有志聖學。入仕以來，務為建立翼宣禮樂，慨然以斯民為己任，而才足以達之。得第、筮仕、節推，即赫赫有聲；列臺憲，繩糾激揚，風裁彌峻；擁節麾、開幕府，中外揚歷，不阿權貴、不避艱險。值三逆叛，耿精忠窺浙思逞；公當半壁長城，躬擐甲冑，馳驅於疆場壁壘之間，奮不顧身。忠勤以為國、誠信以事君，踽踽孤蹤，屢邀聖眷。其始也，疏請駐兵衢州，請調江南滿、漢官兵以備聲援，調江西屯駐重兵以待策應；又請急發大兵防勦，請給行糧，議給賞賚，以示鼓勵。及賊犯衢州，破賊數萬於坑西，生擒賊首汪磐、繆國英，敗賊首馬九玉、朱懷德於大溪灘；分路夾擊，偽副將金聲虎等乞降。遣副將武榮、蔣懋勳由白沙關抵德興，搗偽總兵馬鵬之穴；而生擒其子於溫州，擊敗水陸逆賊，生擒偽副將何賓等；陣斬偽都督孫可德等賊兵一萬有奇於曹平關，殺賊五千餘名。大小一百四十餘戰，搴旗斬將，同大將軍賴塔所向克捷。三逆並叛，平閩獨先；公與將軍扼衢州之力也。平賊之後，黎赤阽危；事之最大而急者，莫若歷年逋賊。公數請浙東金、衢、嚴、溫、處五郡自康熙十六年以前錢糧宜豁，蒙恩盡予蠲免；仍捐俸勸賑施粥以濟饑民，全活無算。班師，論功議敘，晉中樞。歷塚卿、入內閣，皆密勿要地，務抑僥倖、絕徑竇；門無私謁，邸第肅清。及予歸，名完而節亦全焉。今夫祿位、名壽，皆天之所以命於人，而人之所以自奉於身者也；大德之人必得，若執左券以索寄然者，是非有心於得之也。嘗讀「易」「師」之九二曰：『在師中吉，王三錫命，謙之』；九三曰：『勞謙，君子有終吉』。公以師中之吉，荷三錫之命，則既已承天之寵矣；勞而能謙，乃克有終：固公所以自期以圖報於終身者也。夫角與而齒缺，翼附而足虧；在物且然，況於人乎！歷觀三代以後，大臣善處成功之際而能保有終吉者，幾何人！祿盛者或晦於名，位尊者或劣於繼，名高者或嗇於壽，而壽永者或儉於祿，與之翕張損益；雖大化司其柄者，要本於生平無欲。無欲則無我，天地萬物皆吾一體，莫非我也。公心慈量宏，平日以厚自處，未嘗有讎物害人之心；履信思順，鬼神實相之。不然，權位重而責愈備，經費浩而跡愈疑。以一人之情擅一方之刑賞，而德怨易至於橫生；以一人之力副千萬人之祈望，而恩澤每病於難溥。夫以不平之心，加之以求全之意，則夫忌疾疑謗之來，固宜有所不免。然志定而才裕、識先而資深，培根濬源，枝派暢遂。性本近道，內夷城府、外弛邊幅，雖處兵革紛冗之中，亦未嘗廢學。居常油然，情雖暢而不輟；臨變惕若，志雖鬱而不撓。度能容眾，似混而辨；機能料敵，似顯而藏。至於忙中批答、醉中應酬，即倉卒憒擾之餘，可以覆覈百十，未嘗遺一。此不用之用，其用始神；無功之功，其功始大：非易易也。昔夫子導諸子言志，於季路則哂之、於曾晢則與；是豈有遠於恆情哉！季路得國而治，加以師旅，因以饑饉，可使有勇而知方，固非託諸空言者也；較諸履素樂常、浴沂風詠，同於太虛而無累於外物者，以其無欲、且無我也，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至誠淵淵浩浩，毫無所倚。故曰：苟不因聰明睿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人尚勉於學哉！

　　李相國文襄公傳杜臻

　　公姓李氏，名之芳，號鄴園；其先自棗強徙居濟南之武定州，遂世為州人。曾祖鮮、祖登雲、父才望，皆以公貴，贈吏部尚書。

　　公幼而岐嶷。七歲，就外傅。遇羽流，熟視曰：『舉止非常；公，輔器也』。

　　順治丁亥，成進士；筮仕金華推官。時鎮帥馬進寶縱兵擾民，公力禁；婺民賴之。其決讞也，處分而明敏。直指杜果按部，令公攜文牘往；公曰：『不須攜也』。是日，決數十案，織悉無遺；果大奇之。臺司會鞫於吳山，公適自婺至，上謁；留公。公立為剖晰，群以「真推官」目之。居五年，郡無滯獄。以治最，入為刑部主事，歷進郎中。會六部裁啟心郎，屬公總理十四司覆奏事宜，多所平反。

　　戊戌，遷監察御史；庚子，按山右。康熙丙午，視兩浙鹽筴。庚戌以內升，支四品俸，仍掌河南道事；擢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公在臺前後凡十有三年，章數十上。如糾學臣之溺職、司道之徇庇、科臣之比匪、相臣之市恩，甄別督撫、嚴覈郡守，慎重票擬、杜絕誣逃，文法太密者宜寬、捕盜貽累者宜禁：皆有關治體，詞指切直：識者偉之。他若臨清倉徵本色、常豐倉輸德州，轉輓勞費無限；公一議改折附入大糧、一擬支兌附近營兵，於國計既有裨，而鄉之人尤頌公之德於不衰。

　　未幾，晉吏部侍郎。癸丑夏，以兵部侍郎總督浙江軍務；浙人聞公至，莫不舉手加額，以公復來為厚幸。先是，公在御史臺時，念天下承平日久，而三藩負固遠疆，慮萌異念；有「密陳封疆」之疏。下車未久，是年冬，吳逆叛於滇；明年春，耿逆叛於閩：人心在在風鶴。公曰：『閩興浙，輔車相依。浙之門戶在三衢；固守衢，則全浙無虞矣。我受封疆重任，有進無退；若不先據要害，其何以濟』！於是請調江南兵駐二省界，併發江西兵屯廣信防崇安大關，守鉛山、玉山以備聲援。五月，公率兵千五百人同平南將軍賴塔自杭趨衢，以扼其衝。公以家財募五百人，甘苦與共；每夜漏下數刻，公短兵戎服雜處行間，申嚴警備，達旦不寐：率以為常。七月，賊犯衢，遇於坑西；砲聲震地，流丸如雨。左右請少避，公曰：『三軍司命，不可動也；動則為賊所乘。今日之事，以兵勝敗為吾死生；可稍怯耶』！於是人人殊死戰，以不滿四千之兵擊賊數萬之眾，無不一以當百；賊兵大敗。公慮金華為溫、處要衝，嚴州為徽、饒連境，請設兵以資勦禦。時九龍山偽將軍馬九玉張甚，偵知其麾下副將韓斌擁兵八百人，密謀招降之；乃檄江南亳州，以斌子世晉及其僕苑亮至，公以諭札與之縫履底，走入斌壘，遺其履。斌得之，遂同偽都司王得功降；而九玉失一臂矣。然九玉蟻聚河西，群不逞之徒觀望其間；公曰：『此輩為賊誘，則勢益張矣。不如因而募之』。得敢死士三千人，軍聲大振。而金、嚴、臺、紹、處亦各相繼報捷，生擒賊首汪磐、繆國英；而遂安、壽昌、淳安、義烏、東陽，一時恢復。公以賊勢少殺，宜直搗仙霞關為一勞永逸計，請調江南之松江、崇明兵；部以海口重防，未便移調，仍令於本省酌遣，且令公條上進取機宜。公言：『本省無可調之兵，江南有可遣之將。浙之兵與賊對壘，晝夜不解甲者二年餘矣；各郡之兵調遣略盡。彼松江、崇明額設兵二萬，諒此時賊氛必不能遠及江南也。至進取之路，不在溫、處而在衢，逆賊勁卒悉萃於此。此路破，則他無能為矣。雖馬九玉、朱懷德等死守河西，似難猝破；然其南江山、其西常山，皆有間道可襲。我兵進，彼首尾受敵，即河西賊壘不能獨完矣』。蓋公之不待交鋒而勝敗之機早決於胸中者如此。九玉屯糧大溪灘，公搗其餉道。八月，大戰克之；九玉遁走仙霞關，公設伏擊之，降其偽副將金應虎等。師入三關，獲脅從數十人，將置之法；公曰：『此戀故土，迫於賊威耳』。盡釋之。師遂入閩，所至獲捷。餘孽之伏匿山谷者，在江南之徽、江西之饒、信間；公慮散布歧界多崇山峻嶺，使稍延喘息，勢必茲蔓，疏請江西會師協勦。踰年，浙東盡定，鄰省諸郡亦殲除幾盡。惟偽總兵馬鵬猶跋扈於開、玉、德興間；公遣將破其寨，生擒誅之，殘孽悉平。公自用兵以來，率諸將士大小一百四十餘戰，所向克捷；而三逆之平、八閩獨先，則公之身先扼衢力也。捷聞，加兵部尚書正一品。

　　公念賊平後，事之大者無如蠲賑；請豁浙東金、衢、嚴、溫、處五郡十六年以前額賦。部議持不允，公四請之；上言：『卹民以固邦本、裕賦以資國用，二者並重；然必有可生之民，而後有可徵之賦。浙東向為賊所蹂躪，田廬蕩然；今雖哀鴻甫集，而饑寒並切。若不急為蠲豁，無論舊逋無償，勢且新逋愈積；即日黜一官，何益於事！惟蠲此不可復徵之賦，則休養生息，仍成國家財賦之區矣』。詔從其請。初，倉卒用兵，軍糈未辦，先有追回已解閩餉一十五萬兩存貯衢庫；凡一切軍前犒賚，公各疏題明支用，較鄰省節省無算。雖格於部議，卒蒙旨允銷。貧民陷賊來歸者，公親加撫慰，建茅屋二千餘間於龔家埠，分別男女以居之，給以饔餐；有田可耕者，給以牛種。於八閩通衢柏陵街、江郎街，保安橋等處，設糜以賑饑者；凡五年，濟饑民一百二十二萬一千五百有奇。前後招撫偽員六千二百有奇、偽兵人一十六萬五千五百有奇，皆給賞有差，歸農入伍。事既平，論功，中樞敘武職加二十九等、銓司敘文職亦如之，獨以督臣轄全省不敘；奉諭旨酌加三級。久之，追論溫州之捷、大溪灘之捷、曹平關之捷，授公拖沙喇哈番，襲一次。或以為酬庸稍薄，公瞿然曰：『此出自特恩，雖分茅胙土，榮莫踰焉。且叨冒世職，於臣分已過』。公可謂不伐其功者也。公自擊賊入閩，既已翦蕩陸寇，而海上游魂猶有出沒者；乃請練習戰船以襲之：『閩省水師由閩洋趨溫、臺，浙省水師由定關會師，以夾勦諸窟島；事竣，即以閩船分泊溫、臺，配兵守汎：在浙無成造之費、在閩無修艌之煩，兩省便之』。又請：楓嶺營兵舊制，浙、閩分轄；今以援勦之兵調補，則餉不加增，而三省要害之地以固矣。此又公之斟酌盡善，為守禦計甚周也。

　　公駐衢區畫，凡八年。壬戌秋，班師；公還杭。冬，召入，為兵部尚書。甲子秋，進吏部尚書；飭諸吏聽行文書而已，毋得上堂與銓事，宿弊一清。明年夏，患廱；上遣御醫視疾，給尚方藥餌。公以老疾請，優旨慰留。丁卯，再疏求罷，不允。是年秋，以吏部尚書入為文華殿大學士；居政府，邸第蕭然，門無私謁。

　　明年春，致政歸。居平無他嗜好，以書史自娛者七年，卒。

　　公豐頤偉幹，美鬚髯。性介直，以「誠正」自矢，念念可質鬼神。其為司李，嘗云：『有一事顛倒是非，一人負冤不白，何以施面目於吏民上』！其在秋官云：『各省刑獄閱實於內部，若一線可生，不求其生，是由我誤殺之也』。其巡視鹽筴也，劾商蠹、革陋習，節省雜費；商人賴之。其在行間云：『軍中刑賞，關係最重。一言不當、一事不協，大事隳矣』！當羽書旁午，或官、或兵至鈴閣者，必呼至帳前，屏人慰勞；詢賊情形，示以戰守方略，推心置腹以飭勵之。其薦拔文武諸人，量能授職，出於至公；自偏裨弁目至提、鎮者，如陳世凱、吳英、李華等凡二十餘人，皆以勇略著。所舉文吏，吏未嘗知；有知者，或以牲牢佐軍需，必卻之。且戒曰：『時雖多事，蕩平不難，朝廷功名無容寬假；余為朝廷執法，亦無容寬假也』。然清而不刻；每曰：『仲尼不為已甚』。其為人公正而仁恕類如此，故人皆樂為用；上亦稔知其功。當家居時，乘輿南巡過德州，公迎謁道左；天語詢問曰：『卿筋力尚健，能乘騎至此耶』？賜上尊玉粒，慰勞倍至。卒之日，天子猶念其為浙督時進勦勞績、任機務時勤慎素著，忽聞溘逝，深為軫惻也；予祭葬，謚曰「文襄」。享年七十有三。公嘗言：『士大夫有名節易，全名節難』；跡公之生平，真可謂名完而節全也已。所著有「棘聽草」、奏疏、文移諸稿若干卷。

　　子男四人，孫男十五人。長子鍾麟，以蔭，授岳州同知。遇楚兵變，攝巴陵；亦有戰守功，擢知潮州府，且將大用，君子謂能世其家焉。

　　論曰：歷觀古之名臣如唐之裴、李，宋之韓、范，才兼文武、出入將相者，代無幾人。如公之忠誠奮發，芟除渠魁，身歸臺閣，光贊密勿；方之前哲，何多讓焉！臻，浙人也。公之功著於浙；臻嘗過里中，公留以脫粟一飯，語予曰：『用兵之際，任事固難；賊平之日，善後尤難。當日俘獲山野長髮，其中真寇無幾，率皆脅從也；為予鞫其冤者，悉縱之去。至於仳離婦女，什伯為群，指以賊婦，盡據而有矣；乃率先捐俸以贖之，俾良民家產復聚。金、衢、嚴、溫、處五郡居民失業者數年，雖荊棘已除，而生聚有待為之；力請於朝，蠲從前逋賦。此三事者，予之所謂善其後也』。聆斯言也，公之為德於浙深矣。初，康親王之入閩也，諮公以平閩大計；公曰：『仗天威、憑廟謨，以順討逆，勢如拉朽。王嚴禁軍士不姦淫、不搶擄，則計日蕩平矣』。後果如公言。此公之為德於閩，而人莫知也。語云：「活千人者封」。公之活浙人無算，子孫之實蕃且碩也，有以夫；至今浙之人世世奉祀不絕也！

　　誥授光祿大夫吏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拖沙喇哈番謚文襄李公墓誌銘

　　張玉書

　　康熙三十三年冬十一月，文華殿大學士武定李公薨於里第。訃聞，天子眷念勞臣，輟朝軫悼；詔所司議飾終之典，賜祭、賜葬，悉從優渥。比易名奏請，上特予「文襄」。本朝文臣自洪南安以後，稱「文襄」者至公而再見；一時中外翕然，以為允協云。

　　公舉順治四年進士，起家浙江金華府推官；居五年，郡無滯獄。以治最，入為刑部主事，歷進郎中。會六部裁啟心郎，屬公總理十四司覆奏事宜，聲譽大起。十五年，擢監察御史。明年，出按山西；甫半載，墨吏皆解綬去。康熙初，視兩浙鹽課，力甦商困。在臺十餘載，數上封事；如慎重票擬、甄別督撫、嚴核郡守，皆有關治體。典內外計，屏絕私弊，丰裁凜然。九年八月內升，支四品俸，仍掌河南道事。十一年，超拜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抗疏陳時事，謂『文法太密，等於束濕；緝盜無術，累及失主：吏治、民生，胥受其病』。識者韙之。是年冬，擢吏部侍郎。

　　十二年夏，命以兵部侍郎總督浙江軍務。蒞事甫兩月，而滇逆變作；十三年春，請亟增額兵，用資勦禦。踰月，閩逆告變；公隨檄諸路將士分守要害，遣副將王廷梅、薛受益等力堵仙霞關。又請調江南滿、漢官兵分駐二省交界，併發江西重兵守鉛山、玉山以壯聲援；因會疏懇給官兵行糧，軍皆感奮。是時逆賊盡銳聚湖清，日謀窺犯；公偕平南將軍賴公塔率滿兵千人、綠旗兵二千人並所募健勇五百人，以五月自杭趨衢州。七月，賊軍數萬攻衢，我軍眾寡不敵；公同平南將軍以大義激勵將士，進擊坑西。砲聲震地，流丸如雨，左右請少避，公不可；曰：『今日之事，以兵勝敗為吾死生；可稍怯耶』！諸將鼓勇直入，一可當百；賊遂卻。顧賊黨羽方熾，溫、處、金、嚴各屬所在煽亂；公雖以計招降偽將韓斌、王得功，生擒賊首汪磐、繆國英，而兵單勢分，難以久持。十五年夏，公遂建議直搗仙霞關，為摧堅制勝之策。部議令公條上進取機宜；公言：『進取之路，不在溫、處而在三衢，今逆賊勁卒悉萃於此。此賊一破，則諸賊必皆駭亂迸散。雖偽將馬九玉、朱懷德等抗拒河西、大溪灘，而江山、常山之間有間道可襲。我軍進擊，使賊首尾受敵，河西孤壘安能獨完！故擊之便』。時和碩康親王軍駐金華，公力請至衢；八月，合軍克大溪灘，復江山縣。馬九玉猶冀繞道奪仙霞關，而諸軍已受公密檄，急據關口夾擊；賊將金應虎等窮蹙迎降，大師遂入閩。閩逆既平，而餘孽竄伏山谷間者尚繁；公復請江南、江西會師協勦。踰年，浙東及徽、饒、廣信諸郡以次底定。捷聞，進秩兵部尚書，加正一品。公念賊平之後，事之最急者，無如蠲免、賑卹；疏請豁金、衢、嚴、溫、處五郡十六年以前額賦。部議持不允；公上言：『卹民以固邦本、裕賦以資國用，兩者並重；然必使有可生之民而後有可徵之賦。浙東被賊蹂躪，饑寒交迫；使非急予蠲免，則舊逋既缺、新逋愈積，即日黜一官，於事無濟。且蠲此不可復徵之賦，俾民得休養生息以供將來之稅，正所以為國家財賦計也』。詔從公言。貧民陷賊中來歸者，公悉為區畫衣廩。又設糜於通衢，賑往來饑民一百二十二萬有奇；流移之人，盡復故土。方事之殷也，羽檄旁午，人情惶懼；東南數千里，惟恃公一人以為安危。孤軍扼險，搘拄三載；卒使浙水以西無匹馬擾於境上，則皆公守三衢力也。假若三衢無公，吳、越之民幾不能一夕安枕；而公之功，豈不偉且烈哉！公以文臣，身擐甲冑、冒矢石，大小一百四十餘戰，所向克捷；雖行間宿將皆遜謝不如，而部議敘錄，僅及十之一、二。前後招降文武偽員六千二百有奇、賊兵一十六萬五千五百有奇，中樞敘武職加至二十九等、銓曹敘有司亦如之，獨以督臣轄全省不敘；再奉諭旨，乃酌加三級。久之，追論溫州擒斬逆賊及大溪灘、曹平關破賊功，授公拖沙喇哈番，襲一次。或有言：公保障著勳，酬庸稍薄；公瞿然曰：『凡此敘錄，皆出特恩；雖胙土之榮，無以或過。且叨冒世職與洪南安比，更何觖望焉』！公之勞而不伐，有古大臣風矣。

　　二十一年秋，以事平，還杭州。冬，召入為兵部尚書。公久於兵間，在部一切措注，悉中機要。二十三年，進吏部；飭諸吏坐曹、聽行文書，無得與銓事，宿弊一清。明年夏，患癰；詔遣御醫診視，頒尚方藥物。既愈，以老疾請；優旨慰留。二十五年，復請，詞益切；不允。是年秋，命以吏部尚書入為文華殿大學士，辦理機務。

　　明年春，致政歸。二十七年，乘輿南巡過德州，公迎謁道左：天語詢問曰：『卿精力尚健，能乘騎至此耶』？賜上尊玉粒，慰勞倍至。里居凡七載，泊然無嗜，惟以書史自娛。臥病數日，遂逝；距生前壬戌八月十八日，年七十有三。

　　公初在言路，以謇諤聞；彈劾貴要，絕無鯁避。既督兩浙，則沈毅持大體，不輕言笑；而批答案牘，能曲盡物情。入筦部務，嶽嶽無所詭隨；每國家有大議，片言擘畫，確不可易。中外揚歷四十年，以精勤奉職、以誠恪事主、以天下善人君子得行其志為愉快。嘗言：『士大夫有名節易，全名節難』。如公之立身服官，始終一節，真可云粹然無疵者矣；以擬昔韓、范、司馬之倫，其奚愧與！

　　公諱之芳，號鄴園；先世自直隸棗強遷武定。曾祖諱鮮、祖諱登雲、考諱才望，皆以公貴，累封光祿大夫、吏部尚書；曾祖妣康氏、任氏、祖妣蕭氏、妣李氏，俱累贈一品夫人。元配胡氏，封恭人，贈一品夫人；繼張氏，封一品夫人。生四子：長鍾麟，筮仕岳州府同知；夏逢龍之亂，以守城功，升廣東潮州知府。次攀麟，候選行人司司副；早卒：胡夫人出。次容麟，廩膳生；次宜麟，候選通判：側室出。娶皆名族。女二人：長適候選京職王爾梅，次適廩膳生馮雲勷；胡夫人出。孫男十四人：鍾麟出者十人，壽泓、壽浵、壽滬、壽湜、壽潢、壽沅、壽湘、壽演、壽潮、壽淞；攀麟出者四人，壽澄、壽淳、壽溥、壽滋。曾孫男二人：本篤、本厚；壽泓出。公從子甡麟，興丁丑進士；館選時，上詢知家世，遂擢入庶常。聖心眷公之深，歿而不能忘；聞者皆為感涕。

　　鍾麟將以康熙三十六年九月初五日奉葬東原塋兆，以某為年家子，屬為銘；誼不敢辭。謹據狀次第行實，而系以銘曰：嶽鍾元氣，公生應期。持憲於朝，正色侃辭。咨命制府，鎮東南陲。三孽相挺，詿誤烝黎；七閩震鄰，阻險以窺。屹然一身，天子倚毗；遮扼要害，危疆是搘。摧厥兇鋒，用濟我師；掃蕩廓清，海邦載釐。百戰之勛，勒於鼎彝；召還廟廊，以式庶司。典樞、典銓，爰秉國維。投老崖壑，優游自怡。出入將相，黃髮羽儀。韓琦隕星，傅說乘箕！偉烈不朽，銘石永垂。

　　李文襄公傳沈德潛

　　公諱之芳，字鄴園，姓李氏；山東濟南府武定縣人。中前明崇禎壬午鄉試；國朝順治丁亥，成進士。除浙江金華府推官；六載，升刑部主事，旋升郎中。公嘗謂：『各省刑獄閱實內部，若有一線生路，不求其生，是由我殺之也』。審定囚籍，多所平反。五載，授廣西道監察御史；旋掌陝西道事，代巡山西。康熙元年，停止巡方，補湖廣道御史；五載，掌京畿道事；又一載，掌河南道事。三載，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公在臺中共十有四年，凡所建白，關朝野大利弊；彈劾不避權貴，人咸畏之。未一載，升吏部右侍郎。

　　明年，以兵部左侍郎總督浙江軍務；時十二年癸丑冬月也。明年，逆藩耿精忠之亂作。先是，吳三桂反雲南，遠近震動；公密疏請增設各路兵馬，謂『方今滇逆反叛，賊氛未靖，尤慮聞風蠢動。浙為閩中門戶，先事之謀，唯在厚集兵力以為防守。若不先上請，臨事張皇，顧彼失此；雖任重咎，無益於事』！又，並請開試用火藥之禁。蓋逆知閩藩之相繼叛逆，預有以防其變也。至是聞亂，即統標兵並杭協兵自杭赴衢。時撫臣以下謂會城為控制重地，不宜移鎮；公曰：『方今事勢，所爭在衢。倘上游失守，不但全浙動搖，江、淮以南皆不安席矣。遂裹糧倍道行，抵衢駐節；命副將王廷梅、李承恩等禦仙霞關。仙霞關者，閩、浙界扼要地也；去江山縣百里。關在嶺上，級三百六十、曲二十八，長二十里；雄踞眾山，高插雲漢。旁臨絕壑，飛鳥莫度、匹馬難旋；與蜀之劍閣相埒。賊眾鴟張豕突，謀出仙霞；公既遣將先據險隘斷其出路，次防溫屬平陽、處屬龍泉諸要地，水路溫屬黃巖、臺屬象山、寧屬定海暨杭、紹、嘉瀕海要地。蓋耿逆搆連海氛，分道入寇；公先調遣鄰省兵捍衛之，離海氛交，以疑貳牽制之。謀禦既定，徐議戰攻。公之戰於阬西也，先大閱將士於水亭門，宣布朝廷厚恩、陳說「順逆」大義，眾感泣，願決死戰；遂同將軍賴塔薄賊營。賊接戰久，退入壁；公率諸將進攻，復大麋戰。賊發砲擊，轟聲震天，鉛丸如雨及馬腹；左右請少避，公曰：『三軍司命在吾，少退，即為賊乘。今日之事，有進無退；吾不知有身矣』！麾眾進兵，大敗之。翼日，復進逼；公氣益奮，士卒益用命，陣斬賊帥，敓器械無算。是役也，提兵不滿四千，擊賊數萬；眾無不一以當百，屢戰屢勝。賊鋒大挫，匿不敢出；自是溫、台、金、嚴、紹諸戰皆捷，或馘渠將、或縛黨逆。有投誠者，推赤心待之；難民流亡失所者，安插撫慰，全活之。竊據地方，漸次恢復；而衢州大溪灘之捷，尤得長驅破竹之勢。前此公數請於朝，添兵前進；部議責公保守。公奏：『耿逆勁卒畢聚於衢，今欲搗賊巢穴，必由衢一路。此處殲其精銳、奪其關隘，諸路不難瓦解。雖賊將深溝重壘，現守河西；然其南則江山、西則常山，皆可間道截其糧運並斷歸路。我兵一進，使賊首尾受敵，便可相機撲勦，以通入閩之路』云云。會大將軍和碩康親王奉旨進兵，王問公曰：『賊勢張，能必勝乎』？公曰：『必勝；已見奏疏中矣』。王復遣人問『所策果萬全乎』？公曰：『今大兵已發，若復猶豫，則士氣沮喪、人心疑惑，何以成功』？遂詣王曰：『賊寇情形，久在目中；明日捷音至矣』。已而羽書報聞，王大喜曰：『岳忠武之策楊么，不是過也』！時賊將馬九玉方逼衢為壘，我兵由南門銜枚疾走，繞出其後，破大溪灘：此直取江山一師也。賊敗奔仙霞，復謀屯聚；而三關盡為我有，進退無措：此直取常山一師也。公形之條奏者如畫沙聚米，俱有成算；故動輒有功。冬十月，自衢入閩，獲賊將馬鵬；鵬素梟黠，聚眾於常、玉、德興，窺瞰江西、閩、浙形勢者；磔之。和碩康親王大兵進壓逆營，耿精忠計窮勢極，遁逃無路，遂乞降；檻送京師。公留師中，且戰且撫，靖海氛，安鄰境；歷二載，閩省始平。方三藩謀逆，吳逆橫滇、尚逆梗粵，耿逆又聲援相倚。公以儒生韎韐臨戎，阻遏衝擊、批亢擣虛，大小一百四十餘戰，卒至殄殲大憝，一切跳刀走戟之眾解甲離散，化為良民；良由公之公誠仁智，感格九重、孚信將帥、摺服芽蘗、綏懷甿庶，故能成大功於危迫之餘，以紓天子南顧憂也。公之功故在保全兩浙、平定八閩，而豫章、江南藉以屏障；且使吳、尚二逆失所憑倚，魄喪膽落，相次翦屠：則蕩平滇、蜀、交、廣之功，公實為之先聲云。

　　歲壬戌，奉詔班師，公晉兵部尚書。明年赴闕，轉吏部尚書；裁抑僥倖，公正馭下，諸吏奉行文書而已。兩疏老病乞休，上以有功未酬，不許。丁卯秋，拜文華大學士，充纂修「大清會典」、「一統志」、「政治典訓」總裁；公病益劇。明年，予告回籍。

　　公既歸田，杜門掃軌，坐無雜賓；唯架上理學書及經濟書數百卷，晨夕繙閱，如對故人。常談討古今，惟以天下善人、君子得行其志為快。又朝中錄一正人，必喜形於色曰：『天下蒼生福也』！身雖引退，而惓惓於用人行政以奠國家於久安長治，類如此。甲戌冬，以疾薨於里第；春秋七十有三。是日，天鼓鳴、大星隕，識者謂公騎箕之驗云。遺疏上，上遣官致祭，賜全葬、立碑，謚曰「文襄」；報勳庸也。歷四十年，世宗憲皇帝命立賢良祠，祀國朝名臣，德之大者以文正湯公斌為冠、功之大者以文襄公為冠；即成周「記功宗、作元祀」意也。有「文集」若干卷、「奏疏」十卷、「行間紀略」二卷、「軍旅紀略」四卷。子鍾麟，某官；攀麟，某官。孫某某，某官。鍾出守潮州時，公予手書曰：『唯公足以服人，惟明足以祛弊，唯廉足以養民，惟敏足以集事』。誠官箴也，子孫世守之。今李氏仕者，並有聲於時。

　　論曰：人臣非有功之難，有功而不居之難也。宋澶淵之役，契丹請盟，寇准頗自矜其功；王欽若短之，功名遂以不終。文襄公自閩入朝，無一言及滅寇事；有問之者；曰：『天子廟謨、將帥用命，吾何有焉』！緬其沖懷，得諸葛忠武、郭尚父之遺風矣。君明臣良，始終一德；俎豆報功，弈世不泯：有以也哉！

　　--以上見「碑傳集」卷十四「康熙朝功臣」（上）。

　　·范承謨

　　范忠貞傳戴震

　　范承謨，字覲公；漢軍鑲黃旗人，大學士范文程之次子。年十七，選充侍衛；仍以茂秀得應制科，中順治壬辰進士，由翰林院編修擢秘書院侍讀學士，遷國史院學士。

　　康熙七年，授都察院副都御史，巡撫浙江。時吳三桂王雲南、耿精忠王福建、尚可喜王廣東，號三藩王；驕蹇未易控抑，朝廷一示以寬大，恐急激生變。承謨至浙，以固民心為本，劾奏吏之為民害者；及得民間豪猾，除之，務使民安靜樂業。浙東諸郡田磽確，積逋年久；承謨請蠲免，得詔行。巡山，農進脫栗飯、瓜果，受食之；與父老童稚相接語。以故悉民疾苦，設施拯卹。八年，嘉、湖二府水災，疏請漕糧停運十年，請寧海、太平、平陽、石門、烏程五縣及溫州衛漕糧積逋概行停止；戶部覈漕糧無豁免例，聖祖特旨下部再議，卒寬卹免徵。承謨在浙四載，前後疏奏，天子悉俞其所請；民無負累，以得安其新業。朝廷知承謨曲體民隱，撫民如食疾子；而福建邊疆重地、海氛未靖，加承謨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總督福建軍務。承謨未赴任，以病疏辭，不允；請陛見，允之。遂入覲，口陳軍食欠闕及需餉急切情狀；時康熙十二年七月也。承謨至閩，疏言『閩人活計，非耕即漁。自禁海已來，徙邊海之民居，內以臺塞為界；民田廢棄二萬餘頃，虧減正供至二十餘萬。請聽民沿邊採捕，十取一以充漁課；其所入可接軍餉』。又陳軍屯有五便，請使受餉之士卒墾闢荒地；六年後，始裁其餉。是時吳三桂反於雲南，承謨密上封事，言『功令錢糧考成太重及盜案處分太嚴，致有司專務催科，共相諱盜，圖苟免參劾；請因時制宜，以寬廣得民』。會閩藩陰與吳三桂連結，謀逆已成。承謨覘其言貌異常，欲出巡海嶠赴漳、泉閱鎮兵以遙制之，不果行；乃密檄諸道，將以謁新總督為名，各率健兒前至，用折逆謀。事未集而閩藩反，詐執承謨，承謨仰天大罵，耿精忠素憚承謨威望，殺之重民之怒，乃械繫承謨，置守者三十二人。賊進水漿，承謨絕食，八日不死。而巡撫劉秉政已為精忠所得，遣說承謨降；承謨令兩卒扶持下床，秉政且進且揖，承謨奮足蹶秉政仆地，罵曰：『諸逆旋當受誅，我先褫其魄』！十七年九月，王師破仙霞關，精忠降；趣遣人刺承謨，以滅反狀。同時死者，自幕客至隸卒五十三人。

　　承謨居械所三載，冠御賜冠、衣辭母時衣，每朔望奉「時憲書」置上几，北面拜跪。及死時，賊夜至，承謨起索冠，賊奪而擲之；承謨以械拉擲冠者頭，乃整衣望闕九叩首，竟被害。賊焚其尸，棄之野。泰寧人許鼎，先伏匿，收得燼體；明年，潛行負至京師。天子震悼，賜謚「忠貞」。

　　--見「碑傳集」卷一百十九「忠節」（上之下）。

　　·戴璣

　　廣西參議戴公璣傳湯斌

　　戴公諱璣，字利衡，號紫杓；福建長泰人。父封奉直大夫諱■〈火定〉，好義樂施；雖家世通顯，而布衣徒步澹如也。

　　公與弟璐孿生；有異徵。少力學，厭時文熟爛之習；為文原本理要，涵演貫通，赫然有聲諸生間。弱冠，領鄉薦。順治己丑，成進士；授戶部雲南司主事，出納惟慎。辛卯，分校京闈，所得多知名士。榷關淮安，持大體，不尚苛細；商旅便之。調吏部驗封司主事；廉靜自持，人莫敢干以私，權貴有忌之者。例轉湖廣按察司僉事，整飭上江防道。時滇、黔未入版圖，軍書繹騷。公按部遍履山川，得其阨塞要害；乃自岳州至嘉魚立七汛，蠲俸造哨船，募兵巡邏，萑苻無警。洞庭湖盜賊出沒，糧艘賈颿時多不虞；公復設三汛，申明法令，湖湘宴然。洪文襄公經略五省，統兵勦西山，羽檄旁午；公咄嗟立應，軍需無誤而民不知兵。文襄公深器之，曰：『此韓、范儔也』！尋遷陝西布政司右參議，分守西寧道；楚民號泣攀轅，至遮道不得行。而封公訃音適至，公徒跣奔喪，哀毀盡禮。服闋，補廣西右江道，駐柳州。先是，東闌土酋韋兆熊、土目龍苗、黃周等搆亂日久，公宣布德意，不旋踵投戈請命。嗣值大酋黃應元亂，斬渠魁梁邦傑以徇。猺獞諸蠻畏懷德威，頑梗盡化。柳堡屯田寄佃於民，既輸軍租、復應民役，編戶苦之；公為申請督、撫具奏，獲免。復修葺文廟及羅池、司戶二賢祠，柳人烝烝向學，遠近德之。公宦轍所至，多值繕兵庀餉猺獞交絕之地，而寬猛相濟、先恩後威，無赫赫之名而能使反側歸心；蓋其本於學者深，非權術以就功名者比也。

　　會有裁並監司之令，因解任歸；杜門卻掃，足跡罕至郡城。課督諸子，教以忠孝大義。甲寅，耿精忠反，臺灣賊據海澄；有言於公者曰：『盍一見乎，可以免難』！公正色曰：『生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叱去。乙卯夏，賊圍漳州，時次子鏻為海澄公裨將，守東門；賊劫公至城下，使招鏻降。公厲聲大呼：『兒努力堅守，勿以老人為念』！賊怒，牽之而去。城破，鏻巷戰死，闔門為俘；公曰：『鏻兒死王事，吾無憾矣』！丁巳二月，大兵復漳州，賊遁去；公與子鐦等乘間扶攜入山，而元配葉恭人並諸幼子為賊執赴臺灣。人以公且不能堪，而公壯志不少挫也。戊午六月，「海寇」復犯澄邑及長泰，公再被執；渠帥曰：『崛強老，猶在乎！今日順，則生；不順，則死』！公慷慨曰：『吾年七十餘，死固其所也』。曰：『如諸兒何』？公曰：『兒曹死生有命；吾頭可斷，志不可奪』！目直上視，氣勃勃不可禦。賊本無意殺公，幽之密室。歷年餘，終不屈，朝夕誦文信公「正氣歌」以自壯。一日，顧謂子銑曰：『吾久辱不死，何為』！遂不食。數日後，病甚；肅衣冠，命銑扶掖北向再拜曰：『臣死，命也。當為厲鬼以殺賊』！因慷慨悲歌，大書「惟忠惟孝，可以服人」數字，嘔血數升而死；時康熙十八年六月望日也，年七十有四。逾年，耿逆伏誅，臺灣相繼歸附。子鏻，以殉難贈都司僉書。

　　其孫■〈氵〈廌，虫代灬〉〉，以別駕謁選至京，敘公行事聞於朝，而睢陽同年生湯斌為之傳。贊曰：公揚歷中外，所至具有聲績。年七十餘已去官，而父子先後殉寇難，可不謂賢歟！公先世中丞公當明嘉靖時，治河、撫軍，名業爛然；司馬公於萬曆間平岑溪、府江諸蠻功最著，載在史冊，班班可考；他如太僕之剛直、方伯之清介，皆有足多者。而公父子以死事著，勳名節業豈獨甲於閩南哉！

　　--見「碑傳集」卷一百二十「忠節」（下之上）。

　　·尚可喜

　　平南敬親王尚可喜傳（「盛京通志」）

　　尚可喜，遼東人。初為明廣鹿島副將；航海來歸，授總兵官。從徵宣化、代州，俘獲甚眾。崇德元年，封智順王；明年；從克皮島。七年，請以所部隸漢軍，遂為漢軍鑲藍旗人。八年，從克中後所、前屯衛二城。

　　順治二年，從入關；追擊流賊李自成至望都，斬其將谷可成。尋從英親王阿濟格道塞上，自榆林趨綏德，追勦自成兄子錦於延安。會豫親王多鐸已破潼關、定西安，可喜遂與親王追勦自成於湖北，別將兵徇下鄖陽、荊州、襄陽諸郡，降偽將王光恩、苗時化等；復合大軍連敗賊，東下九江，自成走死九公山，乃班師還鎮海城。

　　自成死，錦與其黨郝搖旗、王進才等擁眾數十萬走長沙、常德，降於明桂王朱由榔，分據湖南郡邑。三年，可喜偕恭順王孔有德、懷順王耿仲明往徵之，連敗錦、進才於岳州長沙，進取桂陽；擊走搖旗於道州，分兵克衡州、寶慶、武岡諸州郡、湖南底定。五年，凱旋。

　　會提督李成棟以廣東叛附由榔，六年成棟敗死信豐，而由榔偽官猶分據廣東諸郡；乃改封可喜平南王，統師徵之。進克南雄，斬其將楊傑等三十餘人。七年，克韶州、清遠，降其將蘇利、吳六奇。師次廣州，成棟子元允與偽總督杜永和、偽國公陳邦傅、偽伯馬寶等屢以眾拒戰，並擊敗之。復以間，招降偽總兵郝尚久、黃應傑於潮州、惠州。於是廣州勢漸孤，而州城三面阻水，守者於城外密市砲臺，引水繞之三匝，猝不可攻；又其地炎蒸多雨，弓矢解膠，久相持未下。可喜乃檄江西諸兵會勦；既至，潛遣人夜決砲臺下水，令軍士藉薪徑渡，奪砲臺。以砲擊城西北隅，城圮，軍士畢登；斬守將范承恩，城中兵皆潰，追殺潰眾至海濱，溺死無算，元允竄肇慶、永和等竄瓊州。奏捷，得旨嘉獎。八年，遣總兵許爾顯、徐成功攻克肇慶、羅定、高、雷諸州郡，永和亦以瓊州降；廣東悉平。而流賊張獻忠之遺黨李定國據滇、黔以附由榔，寇掠廣西；九年，連陷桂林、梧州、南康、平樂、潯州、橫州，東犯化州、吳州。可喜遣兵赴援，定國引去。十一年，定國復東犯高州、雷州、廉州，薄肇慶；可喜統兵至三水，聞定國轉攻新會，密授計將士設伏沿江要隘，自率精銳攻定國營。定國敗遁，伏兵起，擊之；斬馘過半。又遣副都統畢力克圖等追勦至橫州，所陷郡邑悉復；可喜遂留守廣東。

　　廣東寇亂初定，而土賊間作，遙結「閩賊」鄭成功，為沿海郡邑患；可喜檄兵勦賊渠鄧耀於海康，勦蕭國隆、洪彪、周祥等於恩平、開平、陽春、陽江，耀走交趾、國隆投水死，彪、祥等悉就擒斬之：蓋順治十七年事也。

　　聖祖即位，詔遷沿海民於內地，番禺蜑戶周玉者自稱恢粵將軍，煽沿海民為亂，所至焚掠；可喜遣兵擒之。康熙三年，總兵蘇利以碣石叛；躬率兵迎戰海豐，陣斬利，復碣石衛城。

　　十二年，疏請歸老遼東；方下所司議，適逆藩吳三桂以雲南叛，詔留鎮如故。三桂以逆書誘可喜，可喜執其使送京師。十三年，逆藩耿精忠以福建叛、廣西將軍孫延齡以桂林叛；可喜獲齡檄有「三藩變」語，乃上疏自白，並請發師協勦。詔慰諭之，命江西兵助可喜殲賊。尋潮州總兵劉進忠叛附精忠，可喜令次子之孝討之。十四年，加封可喜親王，授之孝平南大將軍。是時簡親王喇布統師出江西，為三桂、精忠所阻，未得達粵；粵東土賊乘間竊發，可喜檄兵勦之，屢捷。進忠亦屢敗，求援精忠，不能應；乃以潮州附成功子錦。錦遣賊萬餘助戰，勢猖甚；叛鎮祖澤清踞高州，引其黨連陷雷州、廉州及德慶、開建、電白諸邑。可喜連章告急，詔趣簡親王速進兵，迄未得達。明年，可喜以寇氛方熾，不即撲滅，積憂成疾，日益篤；而三桂驅賊逼肇慶，誘其長子之信從逆，可喜臥疾弗能制，憤甚自縊。左右救之甦，遂不起；及革，曰：『我死，必返葬海城。魂魄有知，猶可給役先帝左右』！遂服太宗所賜衣而卒；年七十有三。

　　明年，之信悔罪自歸，迎大軍入粵。敕議可喜卹典，謚曰「敬」。二十年，之孝奉其喪歸葬海城；聖祖以可喜忠誠無二，遣內大臣往祭，立碑墓道。

　　--見「碑傳集」卷六「國初功臣」（下）。 

　　·黃芳度

　　海澄公贈王爵忠勇黃公芳度傳朱珪

　　黃芳度，福建平和人。以父梧歸國功，襲封一等海澄公。

　　初，鄭成功竊據海島，而海澄者，其出入門戶也；使梧守之。梧以歸於我，扼其咽喉；成功大窘，故怨黃氏尤甚。康熙十三年，耿精忠與鄭經為亂。時芳度守漳州，密疏所以破賊狀；凡七上，皆阻於賊，不得達。最後，得芳度蠟丸書，乃言守死間賊，誓不背國事；上嘉獎之。明年，鄭經並力圍漳州，芳度傾家資募兵，與之相抗；分督將士守四門，屢以間出奇兵邀擊之，斬獲無算。久之，賊攻益力。芳度使其從父兄芳泰與賴弁突圍出，求援於粵；而誓將士以必死，乃積火藥埋宅中，告其人曰：『鄭氏讎我家切骨，我以死力抗之。城陷，我義不為賊辱矣；汝等亟舉火，無使賊生得我一人也』！芳度守城凡六月，賊日夜攻，不得下。其從父兄芳世以中路總兵自粵來援，未至二百里，會其下吳淑叛。十月六日，天初明，芳度登城巡北門，淑等潛開城東門出迎；賊直入芳度家，絕其藥繩，火不得發。芳度聞變，走開元寺，仰天呼曰：『反奴負臣，臣死不敢負國』！遂投井死。賊出，臠其屍。妻李氏，自縊死。其家人及諸將士皆罵不屈，賊盡殺之，加慘酷焉。

　　芳世以其事聞，上大震悼，加贈王爵，賜謚曰「忠勇」，妻贈王夫人；諭祭二次，命官治其墓，建坊以旌之。以芳世襲公爵；卒，弟芳泰嗣封；卒，以芳度子應纘嗣封。

　　--見「碑傳集」卷一百十八「忠節」（上之中）。

　　·耿昭忠

　　額駙將軍勤僖耿公昭忠墓誌銘徐乾學

　　漢制：殿陛之下執戟而衛者，以千數；所謂三署郎也。分領之司雖有五官左右中郎將，而實總於光祿勳一人。故九卿皆處外朝，而光祿勳獨以中朝稱。蓋因其職在殿中，特優之爾。本朝侍衛之設，彷彿三署郎之制；然有差等而無統屬，其事為稍異。耿公以異姓諸王子之貴，加之額駙之親；自順治十一年入侍闕庭，洊膺世祖章皇帝暨今上皇帝寵遇之厚，賞賚頻數。而公奉職尤勤，慎威儀，進止皆有常度；即一等公侯大臣亦相與則而效之，以是恩澤子弟中，聲籍甚。不幸家門搆逆，閩方煽亂，公自分當死，日與弟姪輩泥首闕下，伏地請辜；謂亂臣賊子出臣同產，從坐之律，所不敢辭。上素知公忠謹無他，僅令頌繫於家以需後命；既而蒙恩寬宥，盡復其官。比王師屢捷，搆逆者懼而思戢，廷議急遣一人入收藩下軍。上念逆臣背叛，久失軍心，而兩王恩澤在人，非親子弟莫可將者；爰命公為鎮平將軍兼參贊大將軍機務，廷賜貂蟒諸御服而遣之。太皇太后以戚屬故，又內出白金、酒醪，畀公為諸軍賜。公馳騎南發，既至，宣上所以寬貸諸吏士之意，並頒所賜物以撫之；一時懽聲雷動，莫不幸公之來而復恨見公之晚也。公察將吏無異心，申約束，歸各省難民子女以數萬計；其他息境安民諸政，次第修舉。時劉進忠據潮州：韓大任寇吉安；樂燦亦擁眾數萬，跳梁宜黃山中。其地皆與閩接，首鼠觀望，未肯下。公設法招徠，諭以朝廷威德；不數月，望風送款，鄰境悉平。獨海氛未戢，由海澄直犯泉州，羽書日數至；而會城精銳四出，絕無可應之者。公曰：『泉與興為福州屏蔽，無泉是無會城也；吾寧可坐視邪』！亟簡藩下餘丁數百人，授以資糧、器甲，俾親將陳紀統之而前；賊見公旗號，輒駭愕遁去，泉賴以全。事聞，上壯公甚；顧不欲久暴公於外，驛書召還。方公之頌繫也，以兩先王兆域在閩，慮底定之日，或不能無侵越之者；疏乞垂卹舊勳，保全返葬。上憐而許之。至是，始得奉兩世遺骸，歸窀穸於蓋平云。公技勇猷略，超邁絕倫。又雅擅文章、工藝事，所居圖書鼎彝，照耀几席，鑑別不爽銖黍。與人言，依於名理，亹亹終日不倦。客有引古而誤者，未嘗遽正之；必婉轉議論，誦成文以相質，使人心折。旁及書法、繪事、琴、弈、簫、筑、醫、筮、博之類，往往精詣。至於敦念舊故、虛己下賢、拯困救難，汲汲如不及；即千金、列駟贈之，不惜也。自閩歸，上念公兄弟家口眾多，或不能給，為拔置佐領五人以統之，俾得資其祿入以自養；蓋尤異數云。

　　公諱昭忠，字信公，號在良；由多羅額駙，加太子少保、和碩額駙品級，進太子少師，再進太子太保，受光祿大夫。世籍山東，後徙遼東蓋州。祖諱仲明，自癸酉歸朝，封懷順王；入關，改封靖南王。考諱繼茂，有文武才，嗣封靖南王；平西粵功最。薨，謚「忠敏」。妣周氏，封靖南王妃；王氏，贈靖南王夫人。公生於崇德庚辰二月，卒於康熙丙寅正月，得年四十有七。公之疾也！上遣侍臣將御醫就家制珍藥，所以救之者百方。及訃聞，震悼雪涕；侍衛大臣奉命賻酹者再至。既殯，諭祭、易名，有加常等。元配多羅縣主，世祖章皇帝所賜昏也；秉性淑慎，先公二十三年卒。繼配喻氏，封一品夫人。子嘉祚，候補某官。明年，嘉祚將啟縣主西山妙峰之窆，奉公柩合葬於唐縣金蓋山新阡。先期，屬叔父額駙公請銘於余；銘曰：山出器車河馬圖，盛世所產皆璠璵；猗嗟靖南起東隅，翊戴聖人清坤輿。碧梧翠竹滿庭除，時值偃武敦詩書；進以恭恪嚴周廬，退則揖讓友士夫。擇言而發擇地趨，郭晞、李愿洵其徒；彼弄兵者膏天鈇，公壽未老名不渝。丸丸松柏映龜趺，千秋忠孝垂令模！

　　--見「碑傳集」卷六「國初功臣」（下）。

　　·李光地

　　光祿大夫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謚文員李公光地墓碣

　　故光祿大夫文淵閣大學士李文貞公事狀

　　光祿大夫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謚文員李公光地墓碣楊名時

　　先生諱光地，字晉卿，號厚菴；生安溪之湖頭鄉。代有明德；考惟念公，懋於孝而篤信正學，不回於時。

　　先生幼而神穎。五歲從師授讀，未嘗一啟齒發聲；試之，輒已成誦，不失一字。善屬對，矢口驚人；塾師謝弗能教也。十三，陷山賊中，屢瀕於危，百日而脫。逮於成童，泊然無所嗜好，有類惷愚，居若忘、行若遺，真靜之極與神明通。常寢息危樓，午夜而天風震盪，四窗洞開，欻見日麗景明之象；心精所啟，靈貺昭焉。嗣是發高堅，竭才鑽仰；積旬損寢，神勇蹶生。以濂、洛、關、閩為門徑，以「六經」、「四子」為依歸，務造於知性達天，不得不止。會遘嚴親篤疾，憂思徬徨，衣不解結；每中宵闃寂，則默致籲禱。一夕，夢神庭吏語之曰：『君父實居陰隲首，紀算尚二十年』；以籍與觀而寤。已果霍然。

　　庚戌登第後，由庶吉士授編修。癸丑，充會試同考；乞假歸省。踰數月，耿孽將為亂，偽以朝命召至福州；及接語，頗見憚，竟不敢明言他志也。先生察其有異，因以親老且病，辭歸。越日而封公促視疾之手信至，持之以懇；孽知終不為用，遂聽之歸。既而山海間群賊並興，姦徒多通賊以相煽脅。先生避居深山，畫之所游，夜輒易處；顧畏周防，不遑寧息。封公伸大義以敦勉族人，一時家庭間效忠思奮者得數人焉；執姦徒尤黠者屏之於遠，眾志乃定。爰遣人自間道上蠟丸書，陳破賊策；上動容嘉嘆，超遷侍讀學士。會丁父艱，里居。白巾賊亂，圍安溪城；丐餉募士、扼絕糧道，賊遂潰散。戊午，鄭氏圍泉州；爰南北分出請師，各遣人為導，率鄉里具牛酒饋勞。圍解，郡屬之陷者悉平。事聞，晉秩學士。是時，先生於戎事倥傯、居喪毀瘠之餘，讀書味道，極慮通微習坎而得心亨見，幾不俟終日；思若啟之、行若翼之，直有沛乎莫禦，幾非在我者。服闋，奉母趨朝，入直論事。上憫海氛不靖，思拯民於塗炭，顧問及之；因極陳其可平狀及命帥機宜，深見契納，剋日底功。壬戌，送母歸。三年復入，改翰林學士，掌教習事，充經筵日講官。丁卯，以母病，乞歸省。

　　先生之在官也，公忠易直，論人言事，無所依回，一不掩其是非之實。每論及科場請託之弊，以為植私廢公，壞人品、傷風化，莫此為尤；採虛聲與受賄屬，厥罪均爾。蓋培人才、端士習，尤素心所惓惓也。時先生屢因省事請歸，不無淡於榮祿之跡；自戊辰赴太皇太后之喪而後，惴惴滋恭，遂不遑陳情將母矣。己已，改通政使；冬，遷兵部侍郎：出納獻替，朝士奉為矜式。辛未會試，充副考官；振雅還醇，文體於數科為盛。甲戌，督學畿輔。旋以母艱解任，守制京師。先生於「易」夙有神契，而觀玩之功於斯為至。丙子服闋，以原銜仍視學政。手評先民制藝及古文精采者，以廣所見而示之的；能背誦經古文、小學者優拔之，期月而士風蒸變。即任補工部侍郎，尋改兵部，巡撫畿封。為治不立赫赫之名，一唯節儉簡易；正己率物，因時之宜、循事之序，故法立而人易遵。察寮吏、飭戎伍，俾潔清者勸、嫻練者升。水利、農田、食貨諸政，靡不綢繆未然，規厥經久。於折獄，尤盡心焉。遇大事，必請命而後行。凡薦人，則慎密而不出用，無專美居功之咎，而忠信獲伸。計自為督學、巡撫以來，先生之學行政事孚為士民、信於寮友。上知之日深、任之日重，諭旨之褒嘉、尚方之寵錫稠疊便蕃，逾於常格矣。

　　癸未，就任升吏部尚書。乙酉，召拜文淵閣大學士。時海內又安，唯以尊經勸學、仰佐休明、敷奏因時，要在滋培元氣、宣導仁風而已。平時以淡泊明素志、以正直率群僚，朝野胥倚重焉。己丑，充會試正考官；闈中以過勞嬰疾，不稍自惜。壬辰，續修「朱子全書」。癸巳，承纂「周易折中」；既成，詔頒行天下。天德、王道之精蘊，畢具「折中」一書；非聖學妙契象數之宗不能修而明之，非先生深通理數之原不能贊而成之也。先生以天授明睿之姿，覃思經義，積六十年精融渾化，自漢、唐來，未有儔匹。所著「學庸語孟解」、「毛詩所」、「尚書」「洪範」諸篇之說及所纂周、程、邵、張、朱子等編，無非根極性命、開關啟鑰之書。所論數律、算術，皆洞徹原本、貫穿古今；一一可施於實用，利賴無窮焉。蓋其學誠明並進、敬義夾持，道器、德藝兼資互養。凡見於文章著述言行政教者，無非潛修默證，肫肫乎仁孝忠愛之符，詣益崇而心益虛、業彌廣而守彌約：斯所以年及耄而清明若神、一息存而仔肩非懈者歟！

　　乙未秋，承纂「性理精義」竣，懇致仕；許假二年，懸缺以待。陛辭之辰，恩禮優至。家居一載，累旨敦速歸朝。丁酉秋，詣熱河覲請，力請衰老乞休；遇慈聖升遐、安奉山陵，具疏未上。宿疾驟作，以戊戌五月二十八日考終賜第正寢。歿曰：『吾寧陟相在側，魂氣無不之；而精爽，與古之賢聖為徒矣』。先生平生無上人之色、無加人之言，雖遇事而怒，而詞氣雍容，不改其常。與人交，皆契闊終始，不念舊惡。政府同官以及僚吏聞訃，無不愴涕者。居恆言可為訓、動可為型，解惑授業，其應無方，不瀆不倦；及夫披示本根、拔除積痼，往往一席之語，令人立躋高明。是以溘傳捐館，及門誠服之士喪先生如喪父焉。遺疏至熱河，上覽之震悼，命皇子臨奠、工部尚書徐元夢回京治喪事；賜賻銀千兩，謚曰「文貞」。

　　夫人林氏；子四人、孫八人、曾孫二人。奉諭旨，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於某里某原。小子不文，謹敢誌先生之學行、爵里，俾仰止哲人者登斯邱得以覽焉。

　　故光祿大夫文淵閣大學士李文貞公事狀彭紹升

　　公諱光地，字晉卿；福建安溪人。

　　祖諱先春，義俠聞鄉里。父諱兆慶，明諸生；天秉忠孝，以禮法教於其家。順治十二年，避難山砦中，全家十二人被賊虜，獨己得脫。其兄日燝自遠來，慷慨詣賊，乞釋此十二人；賊義之，具飲食慰遣，然故弗釋也。明年夏，日燝募壯卒合家僮百人，夜緣山背上；路峭險，登者才二十八人。吹螺劫賊帳，會天大霧，不辨眾寡；賊大驚奔竄，出其季弟、弟子二人，餘縶它山不能得。賊徵其黨萬餘來，日燝用百餘人守險，日與戰；自夏至秋，大小百餘合，賊散走盡。十人者先後歸，而公與其弟實殿。

　　公少好學，為文守先輩法度。康熙三年，試策論，學於鄉。九年，成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十二年，充會試同考官；尋乞假歸。十三年，耿精忠反，「海賊」鄭錦亦入踞泉州；公奉親逃匿山谷間，錦與精忠並遣人招之，公以死固拒。十四年五月，密疏陳破賊機宜；言『閩疆褊小，糧稅稀薄；自二賊割據以來，誅求鞭扑，民力已盡，賊勢亦窮。南來大兵，宜以急攻為主；不可假以歲月，恐生他變。方今耿逆悉力於仙霞、杉關，鄭賊亦並命於漳、潮之界；惟汀州小路與贛州接壤處，賊所置守禦不過千百疲卒。竊聞大兵分道南來，皆於賊兵多處盡力鏖戰，而不知出奇以擣其虛；此計之失也。宜因賊防之疏，選精兵萬人或五、六千人詐為入廣之兵由贛達汀，為程七、八日耳；二賊聞急趨救非月餘不至，則我兵入閩久矣。賊方悉兵外拒，內地空虛；大軍果從小路橫貫其腹，則三路之賊不戰自潰。伏乞密敕領兵官偵諜虛實，隨機進取；仍恐小路崎嶇，更使鄉兵在大軍之前、步兵又在馬兵之前，庶幾萬全，可以必勝』。置疏蠟丸中，遣家僕夏澤間道出杉關赴京，因內閣學士富鴻基上之。奏入，聖祖諭內閣諸臣，嘉公忠；下兵部錄其疏，令領兵王大臣知之。時廣東叛亂，大兵防守贛州、南安，未能入閩。會康親王自衢州克仙霞關，復建寧、延平，精忠降；康親王駐師福州，令都統喇哈達、賴塔等進勦「海賊」，並訪問公。十六年正月，刺哈達復泉州；知公離安溪縣七十里結寨而居，遣人往宣上諭，公就見喇哈達於漳州軍營。喇哈達白之康親王，王疏言：『光地矢志為國，顛沛不渝；宜予表揚』。下部議敘，授侍讀學士。行至福州，丁父憂歸。十七年閏三月，同安賊蔡寅結眾萬餘，掠安溪；公募鄉兵百餘人扼險拒守，戒諸鄉毋資賊糧。賊饑，解去。六月，鄭錦遣偽總統劉國軒等陷海澄、漳平、同安、惠安諸縣，犯泉州；斷萬安、江東二橋，南北援絕，泉人洶懼。公請善泅者從水關入，令堅守待援兵。時喇哈達駐漳州，公遣使告急；值江水漲道阻，乃導之由漳平、安溪小路。公叔父日成率鄉兵百餘度石珠嶺，闢荊棘，架木為橋以濟；公出迎十里外，具糧餉、牽牲牢以犒軍。又使弟光垤、光垠以鄉兵千度白鴿嶺，迎巡撫吳興祚軍於永春。大兵達泉州，大破賊，賊走入海。喇哈達上其功，再下部議敘；遷翰林學士。公上疏推功將帥，辭新命；不允。十九年八月，至京，授內閣學士。因面對，言『鄭錦已死，子克塽幼弱，部下爭權；宜急取之』！又言：『內大臣施烺習海上形勢，知兵；可重任』。聖祖用公言，卒平臺灣。復疏言：『原任編修陳夢雷雖陷賊中，託病支吾；受臣密約，隱圖反正。宜貰其從逆之罪』。已而法司坐夢雷斬，詔從寬免死。

　　閏八月，聖祖御乾清門，命公奏進家居所著文字。公彙其讀書筆錄及論學文字為一卷，敘而進之；其言曰：『臣惟學之繫於天下，大矣。古之言學者，自說命始；其所謂多聞學古、時敏遜志，與夫教學相長、始終克念，皆後世聰明才智之士所不屑道。而彼以天縱之君、帝賚之佐，孳孳相勉，若不及是；以君則繼成湯嘉靖於殷國，臣則與阿衡媲美於有商：學之切於治道如此。古今言學者，莫不曰帝王之學，與儒生異；臣以為不然。夫溺於技藝、滯於章句，以華藻為美、以涉獵相高，豈獨帝王哉！雖儒生，非所尚也。若夫窮性命之原、研精微之歸、究「六經」之指、周當世之務，則豈特儒者所宜用心！帝王之學，何以加茲！蓋高宗所謂「恭默以思」者，性命之原、精微之歸也；其所謂「學而有獲」者，經訓之旨也；其所謂「監而罔愆」者，當世之務也。此古今言學之宗，亦古今為學之准也。肆我皇上，天挺其姿、神授之識，生知乃復好古、將聖而又多能；其潛思實體、朝講夕誦，非堯、舜之道不陳於前，非天人性命之書不游於意。臣竊謂我皇上非漢、唐以後之學，唐、虞、三代之學也。臣窮海末儒，蔽於聰明、局於聞見，四十無聞，沒身為恥。今太陽之下，爝火益微；抱卷趦趄，隕越無地。然臣之學，則仰體皇上之學也。近不敢背於程、朱，遠不敢違於孔、孟；誦「師說」、守章句，佩服儒者，屏棄異端：則一卷之中，或可以見區區之志焉。臣又觀道之與治，古者出於一、後世出於二。孟子敘堯、舜以來至於文王，率五百年而統一續：此道與治之出於一者也。自孔子後五百年而至建武、建武五百年而至貞觀、貞觀五百年而至南渡，夫東漢風俗一變，至道、貞觀治效幾於成、康；然律以純王，不能無愧。孔子之生東遷、朱子之生南渡，天蓋付以斯道而時不逢：此道與治之出於二者也。自朱子以來至我皇上又五百年，應王者之期、躬聖賢之學，天其殆將復啟堯、舜之運，而道與治之統複合乎！伏惟皇上承天之命，任斯道之統，以升於大猷；臣雖無知，或者得依附末光，而聞大道之要。臣不勝拳拳』！二十一年，乞假送母回里。二十五年至京，補前官；尋授翰林院掌院學士，充日講起居注官兼經筵講官。

　　二十六年，命教習庶吉士。復以母病乞歸省，命懸缺以待。二十七年四月至京，時值孝莊文皇后喪禮，部劾公在途遷延，弗及叩謁梓宮，請下吏部議；議降五級，得旨「勿問」。初，公嘗奏侍讀學士德格勒有學行、善占「易」；而德格勒亦稱公兼文武才，宜膺封疆重寄。會天旱，聖祖命德格勒揲蓍，因面論大學士明珠過失；明珠聞而大惡之。尋有言德格勒與其同官誹議朝政；聖祖召試諸廷臣，德格勒以文劣削五級，留任。尋又私抹「起居注」，為掌院學士庫呼訥所劾，下刑部論罪。有旨以前奏詰公，公引罪乞處分；聖祖原之。九月，充武會試正考官。二十八年五月，改通政使；十二月，擢兵部右侍郎。三十年二月，充會試副考官。九月，偕侍郎博霽、徐廷璽、原任河道總督靳輔往江南視河工；明年正月，繪圖還奏。三十三年正月，提督順天學政。四月，聞母喪，有旨令在任守制；公請給假九月回籍治喪，不允。給事中彭鵬劾公忘親貪位，請令解任，俾在京守制；下九卿議，如鵬請。三十五年服闋，仍督順天學政。三十六年，遷工部左侍郎，督學政如故。

　　三十七年十月，授直隸巡撫。公在官以清勤自厲，卹民之隱；尤盡心於農田水利。

　　三十八年二月，詔以漳水與滹沱合，易汎濫；其導漳河由運達海，以分滹沱之勢。公疏言：『漳河見分為三：一支自大名經魏元城至山東館陶，入衛歸運；一支名老漳河，自山東邱縣經南宮及青縣與完固口合，至鮑家嘴歸運；一支名小漳河，自邱縣經廣宗、鉅鹿合於滏，又經東鹿、冀州合於滹沱，由衡水至完固口復分為兩支，小支與老漳河合流而歸運，大支經河間、大城、靜海入子牙河而歸淀。令入衛之河與老漳河流淺而弱，應量加疏濬；其完固小支應築壩逼水入河，以達之運；更於靜海、閻留二莊挑河築堤，束水歸淀，俾無汎濫』。報可。次第訖工，因奏霸州、永清、宛平、良鄉、固安、高陽、獻濬新河占民田一百三十九頃，請豁其賦額；從之。三十九年，聖祖以子牙河屢汎濫，自河間以北、靜海以南皆被害，遂親臨相視，發帑金命公於獻河東西兩岸築長堤，西接大城、東接靜海亙二百餘里；又於廣福樓之焦家口開新河，引水入淀。由是下流益暢，無水災。其年七月，公以隄工既成，請開諸州縣水田，引漳、滏、鏬沱、大陸諸水資灌溉，薦管河同知許天馥為河間知府司其役；從之。畿屬故有八旗，牧地與民田相錯，歲久民多占牧為田；方奉部牒按驗，公令民自首者按則輸糧而免其隱漏罪，其棄地願耕者聽，民便之。明年，修永定河工，自郭家務至柳岔口開河築堤。四十一年八月，飭所屬州縣廣興水利，近山者導泉通溝、近河者引流釃渠、去水遠者鑿井溉田，其水道應修濬者俱聽借帑興工。四十二年四月，下詔褒美；擢吏部尚書，巡撫如故。是年冬，以畿輔被水，請發倉賑貸，命富人出粟平糶。明年三月，給事中黃鼎楫、湯右曾、許志進、宋駿業、王原等合疏劾公撫綏無術，致河間饑民散入京城；又以寧津縣被災甚重，而去年竟不報災：請嚴加處分。疏下公回奏；公言：『寧津知縣陳大經報災不時，業經劾罷。至民有流離，臣不敢辭咎』。再疏乞從重處分，詔並原之。四十四年十一月，授文淵閣大學士，召還。時聖祖臨御久，日潛心六藝之文、河圖象數之學，下逮濂、洛、關、閩之書，旁及曆算、聲音之道；反覆研索，由原達流。公固篤信程、朱，因以上窺羲、文之祕；所奏進文字、發舒心得，聖祖末嘗不稱善。凡御定諸書，多委公參定；中有「淆賾往復，陳請不倦」。故最後聖祖詔廷臣，言『知光地者莫若朕，知朕者亦莫若光地矣』。烏呼！豈不榮哉！然公自初在朝即中立，畏遠權勢；其後位益高，忌者益眾。凡公所稱薦，多見排擠，因以撼公。公恐啟門戶之禍，益慎重寡言；其有獻納，罕見於奏章。獨與公共事內廷者，時能道之。聖祖嘗召編修沈宗敬至，命作行、楷書；因傳諭公曰：『朕初學書，宗敬之父荃實侍；每下筆，即指其失，兼析所由。至今每作書，未嘗不思荃之勤也』。公對曰：『此即成湯改過不吝之心也。苟自是而惡直言，則無由自鏡矣』。進對時，聖祖問『近日民情若何』？公言：『方三藩播亂，民心搖搖，未知所歸；今上恩德信於天下矣。往歲閩中旱荒，群吏不能宣上德，所在發帑、粟多乾沒；民饑且死，獨歸怨於有司耳』。時有開礦者，大豪多輦金京師謀首事；聖祖以問公。公對言：『開礦以食饑民，無不可。請著令許土著貧民人持一銚以往而越境者誅，則姦人不致屯聚山澤以釀亂』。議遂定。公於當世人材賢、不肖，往往直言無隱。江寧知府陳鵬年為總督阿山所劾，問重辟；公言其冤，鵬年遂召入。兩江總督噶禮與巡撫張伯行互糾，遣大臣往訊，獄久不決；而詔罷噶禮、復伯行官，公有助焉。桐城貢士方苞坐戴名世「南山集」序，論死；聖祖一日言『汪霦死，無能古文者』！公曰：『唯戴名世案內方苞能』。已而苞得釋，召入南書房。公之護惜善類、啟迪聖聰，多此類也。

　　四十八年，充會試正考官。五十年，以疾乞休，辭甚切；報曰：『覽卿奏，朕心慘然！想當時舊臣如卿等者，不過一、二人；今朕亦老矣，實不忍言也』！五十四年六月，再疏乞休，且以「母喪未葬」為言；詔許假二年，賜詩寵其行。明年三月，詔促公以是冬赴京；且云『南方暑溼，善自保。荔枝性極熱，毋多吃也』！五十六年四月，至京。明年正月，內閣議上孝惠章皇后說疏中有闕字，部議降三級；詔勿問。先後三具摺以老病乞休；聖祖以大學士王掞在告，俟其還，具疏請。五月，卒於官；年七十有七。駕在熱河，下詔憫悼。遣恆親王率內大臣侍衛奠茶、酒，賜銀一千兩；令工部尚書徐元夢護其喪，予祭葬，謚曰「文貞」。雍正元年，贈太子太傅。

　　公平生釋經之書甚具，其言曰：『蔑訓詁者無師、滯章句者無得，故學莫先於能擇矣』。其於程、朱之說，時有同異。論「大學」，宜還古本，而以「知本」為格物第一義；「易」兼綜象數，「禮」兼采「大戴記」。論子雲、仲淹，書有格言，節取焉可也；康節、象山，所造高明，慎師焉可也。知言者以為然。公門下士楊名時、陳鵬年、冉覲祖、蔡世遠，並以德望重於時；他如張昺、張瑗、惠士奇、秦道然、王蘭生、何焯、莊亨陽之徒類有清節，通經、能文章：故本朝諸名公稱善育材者，必以公為首焉。

　　--以上見「碑傳集」卷十三「康熙朝宰輔」（下）。

　　·姚啟聖

　　姚少保啟聖傳王源

　　姚少保啟聖，字熙止；浙江會稽縣人也。生於明天啟四年甲子。十歲，能文；十三歲，補弟子員。美豐儀，性豪蕩不羈。喜任俠，膂力過人。

　　國初，江南甫定，公遊通州；有土豪侮之。公怒，赴軍前，請以家財佐軍，求判通州，許之；乃權知州事。既至，立執豪，杖殺之；棄官去。久之，於蕭山縣城外見兩健卒驅二女行，一老翁隨之哭；問之，其女也，被掠。公佯慰老翁，勸之歸；又好言勸卒，稍稍資翁金。卒許諾，各俛首解囊；公忽奪拔佩刀，手刃兩卒仆地下，縱翁及二女去。事聞，捕之急，遂亡命江湖數年；乃易姓名，籍於旗。

　　康熙二年癸卯，旗下開科，公舉第一，授廣東香山縣知縣。當是時，雲、貴既平，明永曆亡，所封延平王鄭成功遠據臺灣且死，子經微弱，其將黃梧以海澄降；遂取廈門，海烽俱熄，內外宴然，稱太平。三藩者，平西王吳三桂，守雲南；平南王尚可喜，守廣東；靖南王耿精忠，守福建。三桂、可喜與精忠之祖仲明俱明降將，破明有大功，封王；三桂且執永曆殺之，加親王。故使三人屏藩南服，統強兵宿將備非常；於是三藩之勢傾天下。公初至香山，澳門賊霍侶成弄兵，大吏不能制，公以計擒之；復叛，又率奇兵縛以歸，海始靖。而督、撫忌公才，顧以通海劾公，將置公死。公夜見平南王，以危語動之；王上疏白其枉，督、撫皆自殺，而公罷官。

　　初，公將授室，聞里何氏女英異，有神力：其父嘗設宴，女出汲，注水三斛，左右手挈其二而口銜其一以歸；乃聘之。生子儀，年方十五，力舉千斤；能驅駟馬、駕奔車，自後掣之，馬躑躅不能進。十二年冬十二月，吳三桂反；十三年，耿精忠亦反。尚可喜初不反，其子尚子信脅以反。所在響應，天下震動。公掀然笑曰：『豎子反乎？吾視若等池中蛙耳，何能為』！朝命親王某帥禁旅討精忠，公與子儀募健兒數百赴軍前。王大喜，令擊紫閬山、楓橋諸賊，悉平之；授溫處道僉事。益募兵自為一旅，進破石塘，奪楊梅岡；威名大振。先是，精忠反，使人招鄭經；經至，精忠復拒之，將士多為經內應者。經於是取泉、漳諸府，復據廈門，日與精忠連兵；精忠戰數敗，公又使儀破其驍將曾養性於溫州。十五年，大軍入仙霞關，長驅向福州；精忠以公往說，遂降。乃以公為福建布政使，仍率其眾從徵勦。是時尚之信亦降，吳三桂頓兵湖南不出。惟叛將劉進忠據潮州，與經為聲援；而三桂將韓大任在汀，亦謀歸經。大任者，為三桂守吉安，被圍久，三桂不救，乃棄吉安由贛趣汀；為人多智、善戰，人呼為「小韓信」。公曰：『是可棄以資賊乎』！單騎至其軍，說降之。因以其軍臨潮，招進忠，進忠亦降；精忠之將也。鄭經退師廈門。未幾，泉、漳賊蜂起，招經。十七年二月，經使其將劉國軒、吳淑、何佑等復犯泉、漳，大軍屢敗；公援漳，敗賊於壁鑪。而海澄公黃芳世、都統伯穆黑林敗績於臺腰樹，提督段應舉戰於祖山復大敗，走保海澄；國軒進兵圍之，勢甚張。六月，即漳州拜公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總督福建；數日，海澄陷，滿、漢兵死者萬數千人。國軒乘勝破長泰，同安，分略南安、安溪、惠安、永春、漳平，俱下之；七月，圍泉州，福建大震。王公、將軍眾十餘萬，觀望不敢進；公分兵救泉。上疏陳機宜，請急救泉、漳，而廣儲偫、繕城隍、阨險要、鼓勵將士以待；又乘間復平和、漳平以牽制之。賊攻泉兩月，幾拔；聞援兵將至，解而西。九月，偪漳州，精兵三萬、號十萬，壁於龍虎、蜈蚣諸山，距城數里，金鼓沸地；公以蠟丸五檄泉州兵來援不至，城中洶懼。時耿精忠仍為靖南王，與滿州賴將軍同在漳拒賊，合兵不滿萬，相顧無人色；公笑謂之曰：『恐乎？賊狃勝而驕，謂我不能戰；若出不意奮擊之，賊必敗。賊敗，即不復能師；滅賊、平海，在此舉矣。戰也』！乃督兵出戰。公貌魁岸，長髯；目有芒，閃閃逼人。儀更雄偉，長七尺；挽弓四鈞，百步外命中洞甲。結壯士鍾實、張黑子、趙二、王三癡等十人為股肱，皆勇冠三軍。公自募□兵千人，益之以大任之卒為三千人，皆慓悍敢死，無不一當百；儀常帥為軍鋒，故所向披靡。及與國軒戰，國軒大敗，陣斬其將鄭英、劉正璽等十餘人，斬首四千餘級，生擒千二百人，溺死無算，虜獲軍資、器械不可勝計；國軒奔海澄。於是乘勢復長泰、同安，而賊不敢復出矣。公善招撫，開「修來館」以納降，不惜金錢重賄，多行反間以攜其黨；賊無義、輕叛服，啗以利即降。不終歲，將士降者二萬餘人。公笑曰：『吾但以賊攻賊，賊亡無日矣』！然海澄瀕海負險，唇齒廈門；賊因險為壘，塹重阻深，峻不可犯。金門、海壇、臭塗澳諸島，艟艨鉅艦相望，守甚固：相持一年不決。公以其間大治水軍，請復設水師提督；而分兵絕其餉道，賊乏食日窘。會吳三桂死，其黨退保雲、貴，賊勢益孤；其五鎮將廖琠、黃靖等以數千人同日降，何遜、鄭奇烈、陳士愷等各以眾先後降。十九年，公會巡撫都御史吳興祚、提督萬正色合兵，水陸大舉；而招經所倚大將朱天貴亦叛經降。賊大懼，公乘間進兵，連破其十九塞，賊崩潰。而公遣間賂經嬖臣某，使為內應；謀泄，經殺之，株連數百人；眾益叛，遂敗。經倉卒棄海澄、金、廈，率眾遯歸臺灣；福建悉平。初，經之祖芝龍，明天啟時海賊；崇禎元年受撫，授游擊，使防海，海汛止澎湖。澎湖南有島曰臺灣，袤二千里餘里，沃饒，產五穀；紅毛地也。福建饑，芝龍請取臺灣屯田以資軍食，朝廷許焉；芝龍遂率眾驅紅毛屯之，建五城以守，官資其利，而鄭氏益富強。及隆武即位福建，封芝龍為公，弟鴻逵等俱列侯；芝龍陰送款於大軍之下福建者。其子成功力諫，不聽；隆武遂亡。芝龍自謂大功，當封王；而大軍紿之入營，執而北。成功走海上，號召其眾十餘萬，據廈門，奉永曆正朔；與大軍相拒二十年，多所殺傷，民困供億不聊生。己亥，入犯江寧，敗去；乃據臺灣。朝廷慮其為患無已，悉遷沿海居民於內；民多失業，益困。及耿、鄭之亂，用兵數年，殺掠、流離、死亡億萬，不可勝數；幸而存者，供斂資糧、械器，剝膚椎髓莫能給；驅役動數百千萬，加之饑饉。而軍所駐，奪民居並其妻女；繫老弱為奴，晝夜鞭箠亂下，死者又無數：公惻然傷之。十八年，上平海機宜十四事，即有「減滿兵」之請。及海澄、金、廈平，遂請王班師；疏三上，乃允。而禁旅驅繫男婦二萬餘人以歸，公重賂王，請王令「軍中敢有挈歸良民男婦者斬」；而公則以金贖之。凡捐三十餘萬金，悉贖以還民。又請開界復民田墓廬舍，悉降卒仰食者懇其閒曠而列戍於其外，所以安內而攘外也；乃市牛、種給之。而數十年閩人患害無所控告者，悉除之；民始慶更生焉。

　　施烺者，故鄭氏將；其叔曰施福，菜傭也，芝龍並倚任之。烺夙梟雄，為鄭經（？）所重；因一倖臣，欲殺烺，烺遂來降。初以為水師提督，疑其貳，召入京，罷水師提督。公與賊相拒海澄，計非水師不能克，請復其軍；因薦烺，不用。及金、廈平，中外無復以臺灣為事；公獨謀殄滅之。二十年正月，鄭經死，子少、國內亂；因請乘機進取。復以百口保薦烺；朝廷乃使代萬正色，公厚資助之，欲其相輔成功。而烺知鄭氏必亡，乃密疏請獨以師進。二十一年五月，將由銅山蘇尖開洋，乘南風以攻澎湖；公曰：『乘南風，不如北風。蓋澎湖南惟娘媽宮一澳可泊舟，使賊固守未能克，我軍退將無據；若其北澳甚多，進退俱便。澎湖一下，乘風直搗臺灣如破竹矣』。且時方夏，颶風不時作，不利；遂不果。二十二年癸亥，烺卒請留公廈門，獨帥師。六月，向澎湖，國軒果守娘媽宮逆戰，殺總兵朱天貴等，將士多戰死；烺敗，漂泊海上，不敢歸。數日颶風不作，而賊黨呂韜等前密受公檄，自臺灣間使招烺；烺復進，海水頓長，遂克澎湖：蓋天幸也。閏六月，國軒以鄭經子舉臺灣降。鄭氏自明末蟠踞海嶠，歷四世、六十餘年，經雖敗歸，尚以永曆紀年；至是，而明之年號始絕云。

　　公初晉尚書，予滿洲世職。而公厚養將士，造器甲、火攻戰艦，用間招攜撫順，前後捐金三、四十萬，吏部計例應加級至四百有餘；乃加太子少保。及克澎湖，先登陷陣，皆公所養將士；軍資賞賚，出於公者猶十餘萬。臺灣平，烺封靖海將軍、靖海侯，而公不復序；鬱鬱疽發背，即以是年十一月卒。閩人無貴賤、老幼，莫不流涕，肖公像祠之。其歸葬也，送者號咷數百里；至今，猶祠祭之不衰焉。鄭芝龍之初起也，廈門有浮石，文云：『生女滅雞，十億相倚』；人莫能解。及臺灣平，乃知十億，兆也；女兆，姚也；鄭藏酉，酉，雞也；滅雞，滅鄭也。計公之生，鄭氏初起；鄭滅，而公亦卒。是天特以滅鄭氏而生公；而公生；豈偶然哉！儀以都督僉事充狼山總兵官；後補偏沅，卒於任。耿精忠以福建平，召入京，與諸叛磔於市。韓大任歸公；未幾，亦召入，發旗下被甲；以事鉗縶之，數年始釋。二十八年，嘎爾旦入犯，隨大軍出禦，死於陣。

　　野史氏曰：吾聞姚公之令香山也，幾陷不測；既罷官，識者多悲其不遇，而公之志浩然不衰。未幾，遂建殊勛；五年秉節鉞而平海，非氣運所關之人哉！其成功赫赫，烏能或之先也。閩人德之，如周之思召公。蓋其所以造福於民者，其德甚大而功甚偉；有「閩頌彙編」紀其詳，茲不具載。

　　--見「碑傳集」卷十五「康熙朝功臣」（下）。

　　·吳興祚

　　兩廣總督吳公興祚傳（節錄）魯曾煜

　　興祚字伯成，號留村；浙江山陰人，入正紅旗籍。以貢，知萍鄉縣，改無錫。

　　康熙十四年，耿精忠據福建反，和碩康親王帥師平閩；薦伯成從徵，以才超為福建按察使。時耿逆已降，鄭經遁歸廈門，朱統錩亦敗走贛；伯成陽曰：『贛非我土，不奉詔，義不敢越尺寸』！遂班師；陰察降帥中有智計者，令誘統錩來，遂擒之。擢巡撫；總督姚公啟聖與伯成同里閈，殊相得。鄭經將劉國軒圍泉、漳二郡，啟聖禦漳州、興祚援泉州，從亂山窅谷中斬藤葛以進，連敗賊眾，復永春、德化二縣；國軒夜遁，泉州獲全。遂與啟聖謀掃廈門，伯成議兵三路，每路各萬人；曰：『可入，則三道併發，使賊狼狽，首尾不能救；不可入，則下碇固守，以逸待勞，彼此互應』。啟聖從之，經遂潰走。晉兵部尚書，予世襲。

　　二十一年，遷兩廣總督。甫至，部以廢藩綠旗官兵分左右翼，左鎮廣州、右鎮韶州；制府據上游，有隱然碁布之望。逆藩尚之信伏誅，遺孽猶擁鹽、鐵重利；伯成釐剔其奸，民困大甦。東安有步曰河頭者，賈區也；百貨集其地。大豪胡從據市籍，率二十而算一緍；伯成■〈艹大手，上中下〉而徙其家。潮之廣濟橋，閩、粵孔道，圮而民病；伯成曰：『吾猶不忘閩，況粵耶』！予白金四萬兩，橋圮前愈益固。在粵二十年，民便之。

　　伯成風致甚俊爽，出則重■〈骨孝〉吹螺，大帥戎服、帕首褲靴，以威見憚；入則衣輕衣，從小僮二懷鉛提槧，與騷人雅士酌酒分韻。所著有「宋元聲律選」、「史遷句解」、「粵東輿圖」。

　　後徙古北口都統，卒於官。

　　--見「碑傳集」卷六十四「康熙朝督撫」（上之下）。

　　·陳昂

　　廣東副都統陳公昂墓誌銘方苞

　　公姓陳氏，諱昂；泉州人。世居高浦；國初遷濱海居民，徙灌口。父兄相繼沒，以母寡艱生計，遂廢書，賈海上，屢瀕死。往來東西洋，盡識其風潮、土俗、地形險易。

　　康熙癸亥，上命浙閩總督姚啟聖經略臺灣，遣靖海伯施琅統諸軍進戰，求習於海道者；公入見。時制府以水戰宜乘上風，公獨謂北風剽勁，非人力可挽，船不得成■〈舟宗〉；不若南風解散，可按隊而進。施意合，遂參機密。將至澎湖，北風大厲，氛霧冥冥，晝面不相覿三日。軍中恫疑；公進曰：『此殺氣也，將軍毋以父兄之仇，欲效楚伍員倒行而逆施乎』！將軍曰：『然則吾誓天』！公手案以進。誓畢，風反日暉，遂克澎湖，歸疾病痍傷者於臺灣；其吏卒大憙，鄭氏遂歸命，兵不血刃。策勳，授蘇州城守。一調再遷而至碣石總兵官，擢東廣副都統；皆濱海地也。

　　嘗奏請西洋治象數者宜定員選，毋多留；其留者，勿使布其教於四方。自開海洋，登萊、江淮間海舶至，菽粟、布帛即騰踊；僉曰內地年登而榖貴，職此之由。久之，語上聞，命盡閉海洋；公聞之，獨曰：『南洋，非此倫也。吾少歷諸番，皆習耕稼，無資於中國；或海壖毀饑，商舶尚以諸番之米至。今概絕之，則土貨滯積，而濱海之民半失作業』。欲上言，會疾作。將終，命其子以遺疏進；眾皆疑焉。叩之閩人，則曰：『斯言也，甚信』！

　　公之子倫炯，介吾友楊君千木請銘；余既奇公之跡，又其言宜考信於後，乃受其請而譜之。公歷官皆能其職，有遺施在人。卒年六十有八。父諱健，前母許氏、母王氏。自曾祖以下，皆受一品錫命。夫人林氏。子三人：長倫炯、次芳、次倫焜，以某年月日葬公於某鄉某原。銘曰：迫為生，海之涯；備諸艱危榮遇，亦由茲志。願無餘安，以反其居。

　　--見「碑傳集」卷十五「康熙朝功臣」（下）。

　　·黃性震

　　黃太常性震傳

　　黃太常傳

　　黃太常性震傳藍鼎元

　　黃太常名性震，字元起，號靜菴；福建漳浦人也。家貧；年十二，怙恃皆見背，煢煢拮据。從父子完，以倜儻不羈奇之；取史傳、古文命讀，一目數行，皆不忘。遭時莽伏變起，四鄰黃族多遇害，幾不免者數四，幸得脫；自信為天所生，必有所用之也。客遊三山，靡有合，困窮益甚；然不肯作受憐意，人莫測其淺深。慨然嘆曰：『丈夫生際擾攘，當以盤錯顯利器。但世無常何，孰識馬周！吾長此落落乎』？

　　歲丁巳，閩督姚啟聖入漳籌海；時軍興旁午，才略之士多欲出見所長。又聞啟聖虛心求賢，可與共事；於是仗策軍門，進「平海條陳十便」。啟聖奇之，與語大悅，恨相見之晚；每引入臥內談機密，促膝借箸，至夜分乃出。凡練兵遣將、用間用奇勦撫機宜，無不竭謀盡智，動輒有功；其出龍虎山、復長泰縣、奪江東橋小港洲水晶坪諸處、招撫五大鎮，皆出區畫。啟聖上其功，廷議以同知用；奉旨從優議敘，加僉事道。感激知遇，益思報稱。念敵勢蟠結浩大，非離散其黨羽、陰亂其腹心，未易猝圖；請建立修來館以收納歸誠將士來降者。無真偽，胥善待之；夏屋美衣、車馬僕從，炫耀街衢。由是，海上諸黨多潛來歸順；具白啟聖，分別授以官，可用者竟實用之：至者如歸，皆大喜過望。得海上間諜，悉不殺；原賜之，恣其來往，即用以偵海上事。凡敵人舉動，罔不知者。視島中良將及所信任腹心有才幹智謀者，或大書其官爵、姓氏，標之公館，飭備供應；偵者以為實然，輒陰報海上，疑而殺之。由是賊人自相疑貳，來歸者日益眾；一鼓而平十九寨，復海澄，克廈門、金門。將帥有利勦者，性震密白啟聖，禁戢安民，全活數十萬眾。捷聞，優敘軍功三十二級，加正一品。

　　壬戌，授北直霸昌道。建義學、立義塚，治悍鷙旗丁。以響馬賊為害，莫知蹤跡；密謀隸役中可任者二人，陽以法斥去之，俾充賊黨。因得悉知賊姓名及其居處出沒，以次執縛，械送刑部，咸置法；政聲大震。車駕幸密雲，召見褒嘉，賜蟒袍、宮紵寵異之。

　　尋擢廣西提刑按察使，於署側設省刑所二，鍋灶、器皿、薪米、被帳皆備，解差、犯證至者寢食其中，按名分給；訊結即去，沈冤，滯獄多所平反。有崔玉枝一案，牽累多人，皆久定大辟；察其可哀矜者覆訊得實，力請廣督吳興祚具疏開釋，賴以全活者數百人纍纍盈庭，為具酒食、給衣服，賞賚還家，一時呼天動地，以為于定國、張釋之復見也。計典入覲，上「粵西瘴癘」一疏，俞旨嘉納。

　　未幾，遷湖南布政使；清革陋規、包收詭寄諸弊。詢民疾苦，用緩咸宜。憫長沙郡河洶湧，商艘屢淹；相度地勢，別開一河於側，使安得泊：楚人以為百世之利云。武昌夏逢龍作亂，變起倉卒，陷沒四郡，人情洶洶；廷臣以湖南為慮，上曰：『有黃性震在，無虞！彼佐平六十年海氛，何況於此』！果胸有成算，知草寇無能為，晏然如故；不數月，而賊徒殲滅。更修葺書院，作興士類；正己率屬，撫安窮黎：瀟湘、雲夢間頌聲洋溢，翕然稱善治焉。

　　辛未春，得嘔血疾，遂以病乞休，優游林下。漳浦學宮歲久將傾圮，重修文廟、明倫堂，輪奐聿新；置義學田租，為邑士科舉公車之費。復建文昌祠、敬一亭，修梁山鍾禿坊，濬泮池、傅公河。浦自前明以來，人文甲於漳郡。形家謂『雙溪二壩收礬山、梁山諸水朝宗城下，富庶莫京；後以年久壩壞，二水背流，氣運稍減。今欲興復其故，需費二千餘金；僉謂非常工役，非黃公莫能舉此』！則毅然起而肩之，獨力填築；疏通內河，俾諸水仍舊朝宗。邑士大夫高其義，鐫石學宮誌之。家居故在湖西，先世所聚族者。兵燹後，晨星散處，一望蒼涼；每潸然淚下，有敦族立宗之志。顧謂所親曰：『倘得一命之榮，施及三黨，是余願也』！甲子，司臬粵西；遣族子太學生賜旋家董其事，鳩工庀石，築土堡為藩籬，俾族眾咸有寧居。中立大宗廟，以示報本；次立小宗廟，聯五服之親。各置祀田租千餘石，以供烝嘗。立義塾，令闔族讀書其中；置書田租四百石，為膳脩、膏火之資。復置義田租八百石，以贍族中冠婚、喪祭、孤寡、貧窮無告者。仲兄都司僉書性昂，遠居蜀，沒已久；遣人挈其家，扶櫬歸葬。功兄太學生性祥，久居粵；亦為挈家旋里，授宅分產。兄沒，為置祀田。凡群從兄弟之子，皆視若己子；婚娶，田宅次第均分。五服皆有分產，多寡以服制為定。居鄉由由，弗與人爭角；即有犯者，亦不校。嘗曰：『君子與小人校，不惟不能勝，亦不可勝；雖勝亦非也』。甘淡泊，食無重味。與鄉士大夫立「敬簡堂公約」，以尚淳風。時率園夫灌花蒔竹，自鋤採以為娛。每逢勝景，偕好友三五輩出郭遨遊；芒鞋竹杖、談詩對奕，有洛社耆英之致。

　　己卯冬，召督永定河；至京師，奏對暢春苑，荷溫綸總理錢糧、工料事務。河中要地在清涼寺口，舊為沸水衝陷，深幾二丈許。興工之日，以天子命，為文禱告河神；次日，沙淤數尺，不五日衝塌悉平。渾河性多不測，洶湧恣肆，堤幾潰者再三；躬督視防護，朝服屹立無所畏，狂瀾卒安，人皆以為異。河道長數百里，為設五里一旗、一砲，旗書督工官姓名，以專責成；有急則施火砲，便於聞聲馳赴。沿河安置物料，省臨時搬運之費。日夜奔走勞勤，衝冒風雪，廢寢食，舊疾間作；從子尚錦從旁寬慰曰：『憊矣，稍休息焉』！瞪目視之曰：『不強不遠，不勞無功。任君國事，即委致其身也，庸知勞乎』！不四閱月，大工告竣。車駕臨幸，放水；一日，召見五次，慰勞殷渥。未幾，遷太常寺卿。

　　辛巳冬，卒；年六十有五。生平好善，出於天性。屬吏、搢紳有文學，皆隆禮待之。尤好扶植單寒；海寧學士查陞未遇時，一見如舊相識，不惜千金資其成立。四方名士登門締交；或延為諸子師，束脯至以千計。如江南進士黃暉烈、陶自悅、福州翰林嚴宗溥，皆所羅禮以訓蒙者；時人服其藻鑑。卒之日，士無論知與不知，莫不咨嗟嘆悼；謂「斯人不可復得」云。

　　論曰：世無常何，孰識馬周；豪傑所扼腕也。當其遇知己、奮風雲不五年，遂臻方伯；雖馬周知遇，亦何以過於斯！鄭氏父子、祖孫竊居海上者數世，地利人和，未易猝拔；所以離散其手足、撓亂其腹心，啟聖力也。啟聖得力，專在「修來」一館；司館者之功，不待問矣。運籌決策，績在封疆；敷政宜民，聲施金石。至其宗族、鄉黨之間，仁深義篤，直與范氏希文頡頏千古；豈馬周僅購佳宅所敢望哉！士大夫履豐席厚，如斯人者不乏；試以斯人自比擬，吾不知其何如也！

　　黃太常傳沈德潛

　　公諱性震，字元起，姓黃氏；閩之漳浦人。年十二，父母俱喪；家貧，艱於為生。然有大志，讀史遇豪傑崛起事，聲色俱動，隱隱竊自負。年既壯，益練習當世事。

　　時「海寇」鄭成功竄居臺灣，公於閩海要衝、澎臺形勢，凡港■〈氵义〉險易、澳島出沒及賊情向背，一一熟悉於胸；然而困逾甚，人無繇奇之也。歸化令名易，公族子；寄籍粵東，官於閩。見公，與語曰：『叔非風塵中物，幸自愛』！公曰：『世無常何，誰識馬周！今「海寇」未殄，廟堂需材；吾如涉川之舟，須吾友揚帆風飛耳；寧能長此鬱鬱乎』！時公年四十矣。會閩督姚公啟聖奉命平寇，公謁軍門，條「平海十便」；姚公用其策，相與密謀，遂平臺灣。公之獻策也，首言兵法攻心：『賊祖孫、父子踞海，識形便；臺灣天險，誠難為力。今鄭經溺酒色，子幼弱、將不一心；倘能不恡官爵、金帛，攜貳其黨，披其腹心，賊易易平耳』。姚公稱善曰：『陳平所以斃項籍也；吾以此委君矣』。公曰『未也。賊今新陷海澄，數勝而驕；驟撫之，是示弱也。宜伺間出奇，大挫其鋒，收諸要地以蹙其勢；師喪地蹙，孤島難恃，然後撫而懷之，其心乃離，澎、臺可一戰下也』。姚公曰：『此項籍所以降章邯也』；稱善久之。於是出龍虎山、復長泰縣，大破於西溪，奪江東橋、水晶坪等處；公曰：『可以撫矣』！乃大開修來館於漳州，來降者予官服、車騎；即亡，無所問。卒有亡入賊者皆誇示，所有賊心動。諜至，密飭諸營厚款之；諜即以情輸。戰有日矣，或塓館舍，盛供具，大書「某鎮某官公館」；聲言某月日，某將當來降。賊互猜貳，歸者日眾，賊黨日孤；我師一鼓而下十九寨，遂復海澄，克廈門、金門。經遁歸臺灣，身死；子克塽，澎湖一戰面縛，海寇平。諸將克金、廈門時，議悉誅賊黨，而以其子女、資財犒軍；公密白姚公，申禁令，全活數十萬眾。先制府上公功，廷議以同知用；奉旨優敘，以僉事道用。至是，加軍功級，授霸昌道；蓋異數云。

　　公之蒞官，由霸昌擢廣西按察使，尋擢湖廣湖南布政使，以病乞休；家居七年再起，總理永定河竣，晉太常寺卿，卒於真定。官霸昌時，其地滿、漢雜處，故多闖馬劫掠；公陰遣使入盜夥，廉其姓名、巢窟，悉擒治之。旗丁重責剝人，至沒入其妻女；公下令聽民贖回，不從者置之法，咸震讋無敢犯。官廣西時，適遇大容山叛，案辭連高、廉、羅、肇、潯、梧、柳、慶八郡人，獄幾滿。公擬斬渠魁崔枝玉等，餘省釋；屬天寒，男婦計口授衣，市廛中布為一空，歡呼聲動天地。總藩湖南時，值武昌夏逢龍亂，已陷四府，廷議方出京軍；上曰：『湖南有黃性震在，彼佐平數十年海氛，何愁么麼跳梁輩！且襄陽有總兵蔡元，二人必能了之』。蔡元者，破逆藩時有功者也。時撫軍亦議請兵，公謂『用兵如治亂絲，緩之則緒自清，急則棼矣。今第靜鎮以安眾心，俟賊焰少熄，撲滅之，一偏裨力耳；何為張皇，以生四方伏莽之心哉』！未幾，賊果破，逢龍誅死。公之總理河務也，治法：五里設一旗、一砲，旗書監督人姓；有令則發砲，遠近聞聲馳赴，士卒各下堵埽料，隱然以兵法部署也。前此數年績弗成者，四閱月訖工。上嘉其功，一日五召見，授太常卿。方欲大用公，而公積勞成疾，遽不起矣。卒年六十有五；未竟設施，宇內惜之！

　　長子尚寬，康熙丙子舉人，江南蘇州分府；江撫儀封張公委巡視通省河道，時制府掎摭張公，因中傷分府，誣以糜費帑金，落職。今天子眷念功臣後，得邀恩卹。

　　公之孫日煦，函公行述走三千里，請為傳；予掇其大者傳之，俟史官采入國史傳中。贊曰：鷙鳥整翮，奪擊秋風；蛟龍盤屈，變化雷雨：貴乎乘時也。公發謀破賊，揃刈梟鯨，武功赫矣；戢姦蘇枯，波臣安恬，文德懋矣。然當貧困無憀時，智謀才術，一無施設；不遇風雲之期，垂翅蟠泥，猶庸豎也。嗚呼！士之抱奇才而低首抑志為俗士小夫所鄙笑者，可勝道哉！

　　--以上見「碑傳集」卷四十一「內閣九卿」（中）。

　　·楊捷

　　誥授光祿大夫少傅兼太子太傅昭武將軍提督江南總兵官三等阿達哈哈番謚敏壯楊公捷墓誌銘張玉書

　　昭武將、軍少保兼太子太保、提督江南楊公以康熙二十九年十月甲申卒於位，年七十有四。訃聞，天子震悼，命所司議卹、議謚。既上，詔加贈少傅兼太子太傅，易名「敏壯」，祭葬如制；而碑版之文，特命翰林院掌院事桐城張公撰進。榮恩備禮踰於常格，何其渥也！惟公自束髮承祖父之烈，從軍旅。當世祖章皇帝入關定鼎，公年未三十，即以武略知名於時；歷官四十餘年，身經數十戰所向輒克。比為大帥，而威望益重，以功名終；非才與福并，不克有此。嗚呼！豈偶然之故哉！

　　楊之先世，居揚州之寶應縣崇儉鄉；勝國時，有以軍功授後屯衛指揮使者，遂為義州人。公諱捷，字元凱。曾祖諱子隆、祖諱應元，皆襲世職。父諱國棟，以軍功，歷陞義州城守參將，加副總兵。母趙氏，義州圍急，自經死。曾祖以下，皆贈少保如公官；妣皆贈夫人。而公之叔父國楨、國柱、兄振、並用邊將立功；國柱、振又先後死事，稱名臣：此公之世次也。明末公依洪文襄為偏將。國初，以材勇，擢山西撫標遊擊；歷宣大督標中軍副將、九江總兵官，加右都督。以平嶺南功，進左都督、提督江西，加太子少保。調山東、江南、福建，加少保兼太子太保、昭武將軍，授三等阿達哈哈番；復調江南：此公之官秩也。

　　方順治五年春，公以副將統精銳赴粵，會金聲桓叛，兩江騷動；公留軍討逆，與固山額真譚公泰會師恢復彭澤、湖口、九江、南康諸郡。諸大帥見公驍勇，大奇之；遂題鎮九江。明年，逆賊授首，江西平。

　　至十年秋，復統九江鎮兵入粵，克潮州。十一年冬，徵閩，駐師漳浦；其城為賊毀，修築之。十六年春，奉命提督江西。是夏，「海寇」犯江寧，詔公同江南左路兵相機撲勦。事平，仍駐瓜州，轄廬、鳳、淮、揚諸汛。

　　康熙元年正月，移節山東。會於七搆亂登萊，幾不守；公偕禁旅搜賊黨，又以登、沂二鎮分轄諸路兵畫地戍防，群盜始戢。駐東省凡十二年，詔移江南。甫受事，而三逆變作，浙溫、臺陷，勢張甚。有議設蒙古兵於松江者，公不可曰：『閩、越易與耳，不日即成擒矣』。

　　至十六年，閩逆已殄，而海氛助虐者尚熾；特命公入閩提督水陸軍務。公至，簡閱士卒，疾救漳、泉屬邑之被賊者。察諸鎮中惟黃福、甯大來敢戰可任，乃親帥鎮兵、會禁旅合攻惠安，拔其城。賊踞洛陽橋北，斷橋以拒官軍；公陰遣奇兵襲毀賊營、出橋南，賊腹背受敵，遂潰，泉州圍解。而水師鎮、協又先奉公密令於外洋牽賊勢，至是犁沈賊舟，殲勦甚眾。漳州賊請撫，眾議持兩端；公登赤嶺望壘整暇，謂『此款我師也』。決計進，皆敗走。公以水陸勢難兼顧，屢疏辭水師；至十八年，始拜昭武將軍，命專提陸師勦逆。十九年，賊屯漸山，立十九寨；公以計建七營擊破之，遂復海澄。自是偽將接踵歸附，即遣為鄉導，用三路攻克廈門；雖臺灣未下，而賊豎已膽落不復支矣。公在行間兩載，觸冒瘴霧，抗疏乞身；而廟堂深悉閩地蒸濕與公病非宜，已先有還鎮江之命。公既至雲間，念舟山猶被賊踞，為江、浙隱憂；咨制府于清端公同浙兵會擣賊巢，略定其地。於是設鎮、置縣，弛海禁焉。公之遠謀制勝，多在籌海；而閩海既清，則吳、越千餘里帖然無復熢燧之警。故公之功，平閩為尤烈也。

　　歲當甲子，天子修時巡之典，自岱宗達於江淮；公迎駕淮北，恩禮殊異。越五載，乘輿再狩；公迎覲如初，而慰勞之殷、賚予之盛，視昔有加。時余亦忝扈從，嘗與公並騎行；竊睹公顧盼矍鑠，冠劍甚偉。及沿江而下，公獨乘小艇，攜兩健卒晏坐於驚風白浪之中，一時豐鎬舊勳，咸指目嘆羨。余因舉昔人詩所云「精神如破貝州時」者，謂公庶幾似之。乃甫閱一載而公遽逝，是可哀也已！

　　公之既疾革也，召諸孫侍側，口授遺疏，惓惓以修海塘、築寶山城、復海邊沙船及派支軍食為言；蓋公所至之地，有利必興、有弊必革，兵民無歧視，而尤務施德澤於民。易簀之頃，志存體國，語不及私；以視古大臣之用心，寧有媿哉！公內行淳備，撫孤嫠、振貧困事至周；悉載余前撰柏夫人誌中，茲不備書。夫人，塔山參將諱永培女，公元配也，累封一品夫人。子三人，皆以廕起家：懋緒，陝西布政司參議，分守潼關道；次懋紹，雲南武定府知府：柏夫人出。次懋綸，河南按察司僉事，分巡大名道；先公兩月卒，側室黃出。娶皆右族。孫六人：長鑄、次文鐸，俱國學生；次錡，次文孫：懋紹出。次鉞，國學生；次鎮：俱懋綸出。孫女七人，曾孫女二人。

　　懋緒、懋紹將奉公喪以康熙三十一年九月辛巳葬六合縣某山之麓，以余知公深，屬為誌；特纂公行事之大者而敘錄之如此。銘曰：穆如其容，大河喬嶽；淵然其器，金鎔玉琢。手提鵲印，口畫軍機；若觿解結，如犀燭微。繄若東南，天戈所指；江南、百粵，睹公遺壘。閩嶠焰虐，長鯨鬐張；聿翦群醜，用綏海疆。迄還舊履，作屏江表；貔貅桓桓，虎臣矯矯。南巡迎謁，帝親勞軍；蕃錫燕飲，式渥且殷。吁嗟老成，允倚坐鎮；將星儵隕，殊恩弗靳。天章崇獎，賜塋巋然；貽厥孫子，世澤永綿。

　　--見「碑傳集」卷十四「康熙朝功臣」（上）。

　　·施琅

　　光祿大夫太子少保內大臣靖海將軍靖海侯贈太子少傅施公琅墓誌銘

　　靖海侯施琅傳

　　施將軍逸事

　　光祿大夫太子少保內大臣靖海將軍靖海侯贈太子少傅施公琅墓誌銘

　　王熙

　　康熙三十五年（丙子）春三月，光祿大夫、太子少保、內大臣、靖海將軍、靖海侯兼管福建水師提督施公卒於位。訃聞，上震悼。公遺疏言：『海疆重寄，填撫宜得人』；舉江南提臣自代。列薦偏裨以下材略堪任者，備擢用。又請葬於故鄉，遂首邱之思；而以子世范嗣侯、世騋守墳墓。章下所司，格於例；上特旨悉如公所請，予祭葬從厚，加贈太子少傅：蓋異數也。越數月公葬，有長子世綸以公狀請銘於予。伏見我皇上隆禮勳舊，恩意優渥；公拓定疆宇、盪平巨寇，功在史冊，炳炳麟麟，不可泯沒。謹最公狀如左。

　　按狀：公諱琅，字尊侯，琢公其號。先世，自河南光州固始入閩；遠祖評事公始從福清分居於晉江縣之南潯鄉，遂為晉江人。至公父達一公，舉丈夫子三；公其次也。少倜儻，多勇略。

　　鼎革初，與弟安侯從戎閩、粵間。時「海寇」方張，金門、廈門皆寇淵藪；屢犯會城，踞閩安鎮羅星塔。朝命定遠大將軍統兵進勦，素聞公名，署公副將，隨徵；攻復閩安，論功實授同安副將。■〈氵丙〉州為同安門戶，寇築壘其上，偪瞰縣城；公晝夜防禦，且守且戰，卒墮寇壘。尋升總兵官；會添設水師提督，廷議推轂公，遂以公移鎮海澄，控扼全省。時海禁嚴，瀕海居民悉遷入內地；寇剽掠無所得，始聚屯澎湖，攻據臺灣為巢穴，而時時出沒島嶼間為患。公偕總督李公率泰以舟師進攻，寇迎戰，敗之。上知公練習海事，遣大臣入閩招撫，就問公。公密奏可取狀，遂授公靖海將軍，統舟師剋期渡海；會阻於颶風，不果。上輒召公入朝面奏機宜，加公內大臣，晉封伯，留京師。

　　逆藩叛，「海寇」乘間竊發，攻陷海澄，圍泉州，犯漳州，來往飄忽；久之，未撲滅。總督姚公啟聖率銳師直抵廈門，賊悉眾遁歸臺灣。事聞，上念臺灣一日未平，則海氛一日未息；即日召見公，授方略，賜御膳；加太子少保，令回閩治兵。公計寇在臺灣，所恃惟澎湖之險；若攻克澎湖，則臺灣瓦解。乃以六月誓師，破浪直進；敵率眾拒戰，勝負未決。入暮，泊舟八罩島；水急石利，舟不得住。海潮驟長，忽與島平，颶風欲作遽止；公以手加額曰：『天佑我師也』！鼓勇進攻，砲傷目，不為止。諸軍繼之，呼聲動天地；賊眾悉披靡，遂克澎湖。隨遣裨將諭降，而以捷書馳奏闕下。上大悅，進封公靖海侯，世襲；解所御衣賜公，制五言詩，親灑宸翰，褒美甚至。偽藩納款，公至臺臺宣播皇上德意，籍其戶口；疏請於朝，建立郡縣，分置文武官吏、興學校、定賦稅，海外悉平。

　　戊辰春，太皇太后升遐；公入都哭臨，上遣大臣勞公於蘆溝橋。入見，慰問備至，錫宴加等。又數年，疏請陛見；拜起間，上命左右扶掖之。公頓首言：『臣年老且衰，海疆事重，願更擇人，解臣任』！上曰：『吾用汝心，不在手足。俟二十年後，方如所請耳』。賜宴歸。

　　公在鎮十餘年，以閩人罹海患久，閭閻元氣未復，一意休養生息；其大指，在寬以蒞眾、嚴以束兵。今瀕海數千里桑麻被野、煙火相接，公之力也。尤敬禮士大夫，敦尚文學；治軍之暇，多延賓客講論文史為樂。天性孝友，事父母克盡誠敬；雖公務旁午，定省不懈。長兄卒，以長子世騌為之嗣。事叔如父，撫姪如子。至於平時故舊，尤篤念念不忘也。春間出行郭外，偶感風寒，遂不起。嗚呼！公起自偏裨，位至將帥，晉秩宮保，綰通侯印，子孫世世承襲；功名之際，可謂盛矣！結髮從戎，身經數十戰，最鉅者在澎湖，百年逋寇不旋踵而滅；濱海居民復生業者亡慮數百萬，舟師估舶連檣於萬里之外揚帆往來若履戶庭。遐方寶貝麇至鱗集，魚鹽蜃蛤之利充牣闤闠。此固我皇上盛德大業，聲靈所加，無遠弗屆；而當其奮勇獨進，出入於洪濤巨浪之間，奏膚功、建鴻績，公之猷略豈不偉哉！而又能謙讓不伐，以功名終；雖古名將，無以過也。

　　公生於某年月日，卒於某年月日，春秋七十有六。配王氏，累封一品夫人。子世綸，江寧府知府；世驥、世騋、世驃、世驊；世范，襲封靖海侯。孫某某。以某年月日葬公於某原。

　　銘曰：赫赫施公，天挺英傑；奮起行間，克樹鴻烈。一戰澎湖，氛埃屏息；淨掃鯨鯢，永銷萌蘗。畫井定疆，設官分職；皇圖式廓，海外有截。帝嘉懋功，通侯晉錫；俾爾子孫，作屏王室。既壽且康，視履元吉；令終有俶，爰返幽宅。炳耀鄉閭，輝煌竹帛；千秋萬祀，視此貞石！

　　靖海侯施琅傳陶元藻

　　琅字尊侯，號琢公；晉江之海濱人。貌魁梧，方頤廣額；膂力絕人。幼時遊里中定光庵，詣神稽首，見神隨拜起；以語眾，眾未之信也。比長，隨族人武毅伯福於軍中。時主兵者募壯士，有鼎重千鈞，令諸壯士舉；咸以「不能」對。惟琅曰：『能』。從容舉於手，翔步庭中數巡，仍置於其所；眾乃異之。既而從戎，討山寇有功，授遊擊。時唐王聿鍵僭號福州，授為左衝鋒。嘗統偏師，迷入榛莽；有虎導之行，始與前軍會。前軍望見琅與虎偕，爭趨救，虎逸；琅笑曰：『微虎，吾何由至此』！眾大驚。

　　明亡，鄭成功羅致之為左先鋒，相得甚；軍儲、卒伍及機密大事，悉與謀。嗣因成功將掠粵之惠、潮以佐餉，琅不可；成功弗懌。復有將弁犯法，當誅；成功為之解，琅不從。由是，成功疑其背己，欲殺之。琅覺，宵奔。自度海上人皆成功牙爪，渡必不能脫；緣山而行。山故多洞，乃匿於洞中。俄而追者數十騎果至，火光燭天，大索嚴穴。琅所匿洞忽生棘刺，索者不可得。歸報成功，成功謂然嘆曰：『吾留一患與中原矣』！琅父大宣、弟顯，遂被害。越數日，琅從洞中出，晝伏宵行，乃抵於晉。從定遠將軍解福州湋，授同安副將。破■〈氵丙〉州壘，擒其驍將，降萬餘人；升總兵官。旋升水師提督。成功卒，子經猶據廈島。康熙元年，琅密陳金、廈可取狀，上嘉納焉；即命便宜行事。遂率將士搏其島克之，降萬八千人；替秩右都督、靖海將軍，入為內大臣，封伯爵。兩島既破，經收殘卒數千，竄臺灣；偽將劉國軒以澎湖險要，據澎湖。經死，子克塽繼；士卒漸眾，仍抗命猖獗如初。二十年，內閣學士李光地又陳臺灣可取狀，並薦琅才可用，總督姚啟聖亦奏琅能；仍出為水師提督，加太子少保，駐廈門。明年六月將興師，籌畫指揮，統其權於制府；而親率其旅，在提督軍門適候南風。或言不利於行者；琅曰：『吾泊舟地離賊遠，北風起，舟從風飄散，非二、三日不能集。今夏至前後二十餘日風微浪靜，夜可泊洋，聚而觀釁；不過七日，舉之必矣。且國軒為鄭氏梟將，澎湖破，則臺臺不戰而自下也』。遂行。入澎，故道皆為賊據，官軍不得泊；因次八罩臺。水駛石惡，忽潮漲石盡沒，得平坦以渡。國軒築短牆、置腰砲，環二十里。琅遣前鋒藍理等奪艦直入，會南潮發，為疾流所壓；賊舟四合，琅親督師■〈舟宗〉衝其圍，總兵官吳英繼之，殺賊將大小七十、賊兵二千，取虎井、桶盤嶼。遂督師分三隊，東指雞籠山為奇兵，西指牛心臺為疑兵，中又分三股攻賊堅壘。賊堅拒良久，總兵官林賢率先陷陣，大師繼至，呼聲振撼波濤；自辰至申，焚賊舟百餘，殺其將三百、兵萬二千有奇。凡海洋占候：雲合風生，雷鳴風止。將戰時，黑雲起，國軒方椎牛置酒相賀帳中；忽聞雷鳴，賊軍皆錯愕無措，遂大敗，遁歸台臺。我軍乘勝趨臺，國軒就縛克塽降，果如出師時琅所料。蓋琅家於海濱，知海島險易；又向依鄭氏，熱悉其上下軍情故也。臺灣平，琅由海道報捷，七日抵京師；而啟聖以飛騎由內地入奏，後琅二日抵京。仁皇帝嘉琅功，封靖海侯，世襲罔替。琅還朝，以步履艱，命侍臣扶掖上殿，恩賚有差。年七十六，卒於官；謚「襄壯」。子世綸、世驃，世范；范襲侯爵。驃為水師提督；以康熙六十年朱一貴叛，徵討有功，贈太子少保，謚「勇果」。其克臺亦六月，與琅平臺之期先後相符云。

　　贊曰：余聞琅泊軍安平，海有廢井，拜之而泉沸；其精誠感格，與漢貳師「刺山泉湧」者何異焉！又聞鹿耳門有鐵板沙伏沈水底，舟人必量水而行；門甚狹，又難連檣並進。當琅師抵門，海水驟漲四尺，舟得並駕而入。則平臺之績雖曰人力，豈非天命與！然琅不過一海濱力士耳，卒能除國患、復家仇，忠孝兩全、勳名赫弈，琅亦人傑也哉！

　　施將軍逸事李光地

　　施將軍名琅，閩之晉江人。

　　值明亂，少而從戎，曾隨大學士黃公道周出仙霞關；知事不可為，輒以偏裨有所建陳。公報之曰：『君言是也；顧吾大臣，仗義守死而已。倘有他奇變可以佐時，君輩行矣；勉之』！遂謝黃公去。明亡，寄食海上；鄭氏嫉害公，不相容，囚公艙中，欲殺之。公以計遁脫，鄭遂殺其父若弟。公歸本朝，用戰功，數年間至大帥，佩將軍印；召入為內大臣，列伯爵。余素未深知公，一夕就公燭下話，道及順治己亥年事；余曰：『社稷之靈也！令賊不屯兵城下，驅而徑前者，是誠可危』！公笑曰：『宜何向』？余曰：『循山而東，奈何』！公曰：『南、北步馬不相若久矣，眾寡勞逸又懸〔殊〕；所在雖響應作聲勢，實觀望，不能為之助也。纔涉北地與官軍交，賊立盡耳』。徐又曰：『向彼舍短用長，委堅城，泝江而上；所過不留，直趨荊、襄，呼召滇、粵三逆藩與之連結，搖動江以南以撓官軍，則禍甚於今日矣！棄舟楫之便而敝攻圍，故知無能為也』。余以是知公能。

　　明年，天子以海患久未熄，復起公提督水師，專平海事。越二年，余請急家居，邂逅公小店中；雨甚，稍憩。余曰：『公出師在此月，然眾皆言南風不利；公必犯之，何也』？公曰：『賈豎之言也。夫北風日夜猛，夜更甚。自此至澎湖，舟戴星行，就能魚貫相尾，幸而不散；然島嶼悉賊據，到彼未能一戰奪之，舟無泊處，坐與行殊，風浪飄泊，軍不能合也。將何以戰？夏至前後二十餘日，風微夜靜，海水平如練，可以拋舟泊洋，聚而觀釁；不過七日，舉之必矣。用北風者，徒幸萬一；南風，則十全之算也。然節候月離，旬日間當有颶風，亦偶間歲不起；此則天意，非人慮所及。又賊將劉者，為彼魁傑。設以他將守澎湖，雖敗未服也，必用再戰。如守澎者劉，或死、或敗，則勢盡膽喪矣；臺灣可不戰而下』。余喜曰：『寇平矣』！公笑曰：『何相信也』？余曰：『聞為將者必識天時地理、利害向背；較將之智力，公兼之矣，能無平乎』？公以六月十四日舟發銅山，十六日至澎湖，二十二日克勝；果在七日中。戰之日，東南角微雲起；劉方調遣拒敵，望見喜甚。須臾，雷聲殷殷動；劉推翻食案，嘆曰：『天命矣』！海行占風者，以雲起為風兆，聞雷則散云。劉敗後，乘小舟走至臺灣，憂沮無復戰意，率先納土；悉如公料。

　　先是，明季鄭之祖芝龍，海大寇也；歸誠後貴顯。嘗朝京師，過龍虎山，有異人為決未來事，語甚隱；然意若跨土稱孤，爭衡南面者。末云：『金雞唱，龍種消』。公辛酉生，其專徵又以辛酉年；龍種者，芝龍子孫也。余十五、六時便聞斯語，後二十餘年而驗。

　　贊曰：此余所聞見於公者，雖其子孫不知也。公以功，晉封侯爵及後裔，史官富有傳；故紀其逸事云爾。

　　--以上見「碑傳集」卷十五「康熙朝功臣」（下）。

　　·朱天貴

　　榮祿大夫浙江平陽鎮總兵官左都督贈太子少保朱忠壯公天貴墓誌銘

　　彭啟豐

　　康熙二十有二年夏六月王師克臺灣，浙江平陽鎮總兵官朱公天貴率先拒賊，死之。浙閩總督少保姚公啟聖上捷疏，著公之忠勇，推為首功；聖祖仁皇帝覽疏嘉悼，詔加恩與祭葬、贈太子少保、謚曰「忠壯」，褒死事之勤也。

　　公，福建莆田縣人。先是，避亂三沙，父母俱死於賊。公被掠，賊帥奇之；後才勇益著，賊欲推為將，不受。結豪勇，往來漳、泉間，悉海道要領；保障鄉里，盜不敢犯。鄭氏、耿氏相繼招公，公笑曰：『隗囂、公孫述，豈能臣馬伏波乎』？遂因總督姚公奉表於朝，部三百餘艘、眾二萬來歸，特旨授平陽總兵官。公諗少保曰：『平陽無事之地，俾得節鎮於此，恩至渥。但某自少至壯，習知海上事，意在靖國難、報親讎；異日有事於臺，請得屬橐鞬為士卒先，雖殞身截短，不敢辭』！少保慰之而行，遂赴平陽。未三月，有詔調回協勦閩寇；公曰：『吾夙志也』！疾馳至閩，戰攻具皆躬飭焉。六月癸亥，公以十二舟載親信兵，首抵澎湖虎井。賊將劉國軒嚴設戰壘，環列火砲矢石以待；聞公至，遽以巨艦百餘迎戰。我兵莫敢前，公鼓之而前，趨舟直薄壘下，燒賊艦，殺傷甚眾；搏戰益力，呼聲沸海水。賊艦將盡，遂指揮搗穴；而賊飛砲交發，中公項，遂仆舟中。已仆，猶大呼「殺賊」激眾；十二舟驟進，將軍施公督大師繼之，連奪六嶼之險，臺灣遂平。

　　公之喪，以康熙二十四年冬十月歸葬山後，原建御賜碑文一通；雍正七年，詔天下忠義之臣得入郡邑祠，乃奉公木主崇祀於閩之莆田。子源淳以墓誌有闕，裒集事狀，屬予銘。按狀：公字尊士，別號達三。先世居河南之固始，曾祖介祿、祖元伸、父從諫，俱以公貴，贈榮祿大夫；妣游太夫人。公生有奇徵，自幼岐嶷。轉輾避亂被掠，獨得不死。及長，勇而多智；聽水聲，知海程遠近，士卒神之。配王夫人。子五人：長浩淳、次潛淳，皆國子監生；澄淳，候選州同知；源淳，雲南武定府知府；清淳，候選州同知。女二人，婿陳世顯、程學洙。孫男女若干人。

　　銘曰：八閩之東，鯨波未寧；十蕩十決，如雷如霆。桓桓朱公，能奮厥武；思率虎臣，聽震鼙鼓。棹楫以往，海雲茫茫；先鋒陷陣，遘罹凶殃。素車載旆，返葬佳城；豐碑特建，制詞光榮。爰建榱題，永妥祀事；雲旗往來，丹心浩氣。大書貞石，惟以勸忠；寵休奕世，其無怨恫！

　　--見「碑傳集」卷一百二十「忠節」（下之上）。

　　·吳英

　　威略將軍福建水師提督吳公英墓誌銘（代李安溪）李紱

　　公諱英，字為高，號媿能；世居福建泉州之黃陵，後徙大浯塘。曾祖曰賓吾、祖曰振泉、父曰登，並以公貴，累贈榮祿大夫；妣皆贈一品夫人。

　　公早孤。值海濱搶攘，用將才起家；隨大師克平金、廈功，授都司僉書，隸浙江提督。歲甲寅，三孽並興，耿精忠遣偽帥出仙霞關，犯金華、衢州，旁入江西；「海寇」響應，東南震動。官兵進勦，公在行間，或間公閩人，不可信；提督塞公獨深契之，授公左營游擊。公奮勵，甫視事三日，退寧海梅坑賊；進兵雙門，解臺州圍。復破水賊張拱垣於三門港、殲偽帥朱飛熊於毛頭洋，軍氣大振。既，鑲藍旗貝子富公至浙江視師，提督首薦公，即命為前鋒。公引兵揚言修毛坪路，陰襲涼棚取之，斬賊帥劉安仁，遂復黃巖；貝子奇之。尋令復太平、樂清等縣，抵上塘，遇賊兵二萬眾；奮擊之，斬數千級。賊將許奇保殘卒據綠帳，隔河而陣；公下令人負草一束，夜乘潮填河而濟，大破之；遂由猴孫嶺奪其堡，引大兵直至青田。偽帥連登雲以十萬眾圍處州，踰二載；聞青田破，餉道阻絕，遂夜遁。曾養性者，耿逆之梟將也，擁賊兵數萬據溫州；乘王師初至，分五路，夜燒我營。公急白貝子，令諸軍棄營據險，軍以不亂。公自率精兵據大羊山，阻其要道；復請分兵五百，抄伏敵後。是夜賊衝殺數四，公力戰達曙，身中數創，士不傷者才五十人；天明，單騎突之，大師繼進、伏兵並起，賊自相踐踏，斬獲無算；公逐賊至溫州城下，銃傷馬顛，復奮起，刃十餘人；奪賊馬以戰，貫其眾由將軍橋以歸。初，貝子收兵，失公所在，大駴；既見公，喜且泣曰：『以一身當數萬眾，戰終夜不殆，神衛汝忠耶』！是役也，曾養性僅以身免，耿氏精銳盡矣。

　　未幾，還守寧波中軍。適賊船二百餘艘直臨定關，公偵得定關守備方俊受偽劄為內應，請提督立斬以示賊；賊遽退守象山，公復請兵破之。旋奉檄收捕大嵐山寇，搜斬數百人，餘黨潰散。時耿逆已輸誠，而松陽、遂昌山寇游魂出沒；貝子駐師石塘，召公捕之。賊首馮公輔屯戴火山，素讋公威名，出就撫。其別魁林惟仁、黃大相等擁眾黃鼻山，左倚懸崖、右臨深潭，以獨木為橋；山廣袤數十里，莫可蹤跡。前督、撫遣人招之，輒為所殺。公令諸軍持三日糧，夜腰繩魚貫上，席草而下；至楊梅灘遇賊，破之，降其眾，山寇悉平。而「海孽」復熾，陷海澄、困泉州，斷洛陽長橋以阻援兵；公以副總兵官從康親王救勦，自仙遊分兵兩路出間道，解泉圍、奪江東橋守之，破砦十有九，遂復海澄。己未秋，擢同安總兵官。明年，率舟師合大軍進攻金門、廈門；賊棄兩島，遁回臺灣。

　　會靖海侯施公琅來提督海疆事，議進攻澎、臺，引公自助；遂以癸亥六月某日發銅山，取八罩，直抵澎湖。賊勢盛，前軍被圍；公單船拔出之。翌日進攻，殺賊先鋒，燒其船。公所乘船忽為潮水衝著石上，賊船火烈，將及；公副將詹六奇駕小舟挽公避再三，公以眾軍在船，義不獨存，堅卻之。船忽浮起，士氣益厲，戰彌力；賊大敗，燬賊船百九十餘艘，殲偽官將三百餘員，殺溺賊兵五萬計。俘者皆縱遣使歸，諭以恩信、禍福；整眾臨之，賊勢窮，納款舉土降。施侯凱旋，留公鎮撫其地。自「海逆」負險造亂，四世歷六十年所；公與施侯合謀，七日而舉之。天子嘉公功，眷待與施公埒。

　　尋調鎮舟山，「海寇」洪煥等二千餘人聞風歸命。再擢四川提督，破吳三桂餘黨楊善、師九經等，散其眾。川中洊經兵燹，千村荊杞，伏莽竊發；公嚴塘汛，懸賞購募，獲積盜三百餘人，斃其魁六十三人於杖，盜賊屏息。鎮蜀十有一年；施侯既卒，上念閩海反側，非宿將莫能鎮撫，遂調公福建陸路提督，旋改督水師，凡十餘年。前後如京師、朝行在者再，御書「作萬人敵」四字以賜，加號「威略」將軍，優以世職。請老，不許。

　　癸巳夏，上於熱河行宮御制七言律詩一章，將以錫公，命諸王以下大學士、扈從諸臣皆屬和，蓋追念元功，所以褒崇之者甚備；而公已於七月二十四日終於位矣。疏聞，天子軫悼，下部議卹。

　　其孤應龍等將以某年月日葬公於某縣某地之兆，狀公事績、官階，乞余銘其幽隧。吾聞攻毒之餌，恆出於瘴癘之區；亂之興也，其受亂之地必有人焉，足以還自救也。閩之亂亟矣，莫甚於耿與鄭。耿之平也，公既力諸；原海氛之靖，則施侯為之主而公實贊之。蓋公所至以功業自顯，而造功於閩為尤大。余於公同為閩人，又姻好也；知公深，誌其可以辭乎！

　　公生前丁丑十月初七日，得年七十有六。配夫人蔡氏，前公卒。子男十人：應麟，布政司參議、江西督糧道，亦前卒；應龍，刑部郎中、候補副使道；應鳳，壬午舉人，戶部郎中；應鵬，福建水師提標游擊；應鶤，辛卯舉人，戶部郎中；應鶴，歲貢生；應樞、應權、應機、應璋，俱幼。應機，余叔父永州總兵公婿也。女五人，皆適名族。孫男十二人、女十三人，曾孫五人。

　　公持身寬厚謹恪；官於家門，不縱不苛，鄉人久安焉。待族姻朋好，有恩禮。雖勳高爵大，異於古名將怙侈驕暴者；故能以功名終。著「行間紀遇」一編，所錄皆實；余嘗序而行之。茲復誌公之概，而系以銘曰：雲雷之屯，君子經綸；天造草昧，以啟厥勳。敵王所愾，綏我鄉人；保斯土者，人亦保焉。望公松楸，孰敢不尊！千秋萬歲，式固汝原！

　　--見「碑傳集」卷十五「康熙朝功臣」（下）。

　　·藍理

　　福建提督藍公理家傳藍鼎元

　　公諱理，字義甫，號義山；福建漳浦人。少桀鰲自大，不屑與群兒偶；長益卓犖。偉軀幹，虎頭、燕頷；巨目豐頤，口可容拳。力舉八百鈞，足追奔馬，曳其尾倒行；刀盾、鎗砲，靡不精絕。時拊腹跳叫曰：『丈夫不封侯拜將，非人也』！年十六，無以資生。或勸之業染；笑曰：『君子固窮，吾姑試為之』！設缸置靛，收里布，躬染濯。

　　一日，遇族叔贊皇於道，見手青，問何為？以實告。贊皇怒，舉扇撲其額，罵曰：『天生一具銅筋鐵肋，不立功萬里外，作此不肖，可鄙』！公矍然歸，持斧擊靛缸，破之。集族中雄健者十五人，謀曰：『我欲為國家出力，顧世莫我知，無尺寸憑藉。今海寇盧質擁眾岱嵩、井尾間，荼毒生靈；我與若往殺之，官以吾為能，必聞於朝，用吾矣』。皆曰：『善』。遂行。出洋尾橋，招邀得五十人；至岱嵩屯駐。盧質居井尾，隔一江，遣二小賊遊巡；公傳言：『吾欲與質鬥，令質來』！質聞，率眾三百至；公虓然大笑曰：『人言盧質英雄，偽耳』！質曰：『若何名』？公曰：『豈不聞藍理』！質曰：『乳臭耳，吾安得聞之』！公曰：『吾素聞若勇，今始知若非勇；若所恃二、三百人耳。假令二三百人弗動手，獨若隻身與吾鬥，吾擒若矣』！質喜曰：『有是哉』！令軍皆壁立，毋擅動。質與公各攜藤牌、短刀，躍出沙場；鬥百合，不分勝負。盧質，有名劇賊；身長七尺餘，白面長鬚，揮刀盾如閃電，百夫莫能當其勇。見公少年，心易之；至是，始知為勁敵，悉殫其技不能勝。公度質氣餒，忽虎吼，大呼曰：『著矣』！質愕然，趾出盾外。公截其趾顛，遂斬之；謂其眾曰：『降者免』！賊眾皆降。其副王都聞之，降。公議馳詣郡獻功，都請緩數日，言有仇欲報；實潛出剽掠，後以傷卒。公始自詣郡，郡中當事方疑公作賊，又慮「海寇」侵擾，戒嚴；公指天誓日，言屠賊狀。弗信，逮公於獄，雜群賊中鞫治之。爰書置極刑，屆期將斬；計五十有三人，議留一人緩死待後來者。令掣簽，公曰：『死則死耳！何掣為』！群賊向前競掣之，遺一簽於地；公曰：『地上者予我』！官揭視之，乃「生」字。由是五十二人皆斬，而公獨留。久之，同繫有越獄者，事洩當斬。將及公，迅雷忽作，晝昏似夜；當事度其冤，乃止。然終不能出獄；公亦晏然，無出意，日束芻捆履以為食。

　　康熙甲寅，靖藩耿精忠叛，悉縱繫者，令更衣赴藩下授職；公曰：『我豈從賊作亂之人哉』！間道走上遊，出仙霞關；聞親王統大師討逆，星馳迎之，具陳平閩策。王嘉其忠，令隨徵為前導；屢立戰功，奏授松溪營遊擊。未幾，遷灌口營參將。灌口地當孔道，軍興旁午，供億甚繁。閩督姚公啟聖駐漳籌海，每使過，有誅求；公不應，且執而鞭之。由是，諸使皆譖公；姚糾公虛兵冒餉，革職，永不敘用。公有卒，鬥殺人，當死；公憐其母寡、無昆弟，白之官曰：『殺人者，我也』！卒無罪，得免死；置公於理。公在獄又經年，始獲釋。

　　歲癸亥，朝廷以鄭氏父子竊踞澎、臺，數侵擾泉、漳，為邊患；議大興師，命靖海將軍施公琅往勦滅之。施名宿老將，善用兵；聞公英勇，奏請隨師平賊，檄署提標右營遊擊，領前隊先鋒。公喜得遂報國志，日在廈門練習水戰，教演行陣。有二卒出市薪蔬，遇將軍標噶叭什觀劇使酒，擒二卒撻之；並詆公革職之員，不可為將。卒歸愬，公笑曰：『汝曹鬥毆，常事；且問汝勝耶、負耶』？卒曰：『受撻耳，何敢爭勝負』。公怒，命斬之；曰：『汝二噶叭什不能勝，何能殺賊』！卒呼冤曰：『我等以主帥內標，姑讓之。請復與鬥，如不勝，願斬』！公縱之再鬥，曰：『勝矣！大勝矣』！喜，命二卒仆門板上，刺一雞淋之；舁以隨往見將軍，請發噶叭什二人者付懲治。施公不可；公固請曰：『今行軍用人之始，士卒不敢愛軀命為將軍出死力；將軍宜一體撫卹之。惟公惟溥，可服人心。噶叭什小輩，恃將軍親暱，無故鞭撻士卒。且當眾大言，謂某革職之員，不堪為將；損先鋒威重，搖惑眾心。將軍不發此二人付某懲治，恐軍士人人解體也』。施公不得已，付之。公馳至營，遣卒齎公文飛報將軍曰：『今日上吉，先鋒啟行殺賊』。即詣海岸祭江，綁噶叭什二人斬之；轟然大砲九聲，順風揚帆而去。施公聞之，不悅；既而曰：『虎將也，必成功』！命治裝，統諸軍繼之。公帥師直抵澎湖，鄭氏將曾遂等以數萬眾迎敵，戰艦蔽江；公奮勇與戰，自辰至午，益力。忽有賊砲斜飛過公腹，公偃；曾遂呼曰：『藍理死矣』！公次弟瑤，從背後扶公起立；公空拳虎吼，大呼曰：『藍理在，曾遂死矣』！喚『草茵持刀來』！連呼『殺賊』者三，聲如巨雷；舟中軍士皆氣壯，無不一當百。草茵，族子法別號也；持刀授公。見公腹已破，腸流出外，為掬而納諸腹中。公四弟瑗，傅以衣；五弟珠，持匹練連公腹背交裹之。公大呼『殺賊』，不暇顧。伊時賊舟競進，以鐵鉤鉤住公舟，我師亦飛鉤鉤賊舟；火箭、火龍、火罐彼此對擲，煙焰漫天。賊中有飛天鼠者，沿大桅而上，伏篷陰，銜刀捫繩，負篷而立，群賊轉篷向外，則持刀飛跳下我舟；公弟瑤揮刀斬之，賊人氣喪。我軍賈勇先登，公命以火藥桶盡傾賊舟，燔斃賊無數，沈其二艘；賊大敗，逐北數十里，棄械、浮屍盈海面。遣弁赴將軍報捷，施公大喜，拜疏上公首功；親至公舟慰勞。有紅彝醫藥，極神效，命醫公。醫言須七日勿動氣，乃可平復；施公曰：『大功已成，安臥十日可也』！其後施公將戰，戒左右勿使公知。將帥齊出，千驢競奮；賊悉銳拒，我師日中小卻。施公以大眾犁之過猛，艦擱淺沙，不能動；群賊環焉。施公故善戰，神閒氣定，不以遇淺故挫衄。賊見篷上書「中軍」二字，弗知其為施公；遙望總兵吳公英一船高牙黃纛、甲帳甚盛，以為此真將軍，多趨赴敵。然潮漸退，淺益甚，施亦未得突圍出。諜者飛報，公左右偶語曰：『將奈何』？公聞問故，紿曰：『無之』！公拔劍起，大驚，乃言將軍遇淺被圍狀；公傳令往救，左右弗能止，遂行。時諸將所乘舟皆書官爵、姓名篷上字大二尺許，遠難辨；獨公舟止書「藍理」二字，字方、廣各二丈。賊遙望見，相謂曰：『藍理來矣』！稍卻。公追擊，大敗之；奪賊舟，請施公更舟。施執手慰勞，曰：『愛我也！但醫言七日勿動氣，是以戒左右無令公知。今方三日，奈何遽動』！公笑曰：『主帥被圍，吾安忍偷生！即瘡裂以死，亦有天定，無悔也』。於是與施公乘勝殺賊，賊大敗，死傷不計；窮追至西嶼頭，賊退守城壘，不敢出。施復拜疏，上公功。數日，公瘡平，復與施謀出輕師以擾之；賊數敗，首尾不能相顧，大困弗支。鄭克塽聞之懼，遣使納降。我師入臺灣，百姓安堵，海疆底定。朝旨以公血戰破敵，功在首先，遇缺先用；而公以二親且老，乞歸省，弗赴。

　　未幾，丁父艱。服闋，又越二載戊辰，始入都。過趙北口，遇聖駕出水圍，將迴避；騎凝立道中弗肯行，鞭之數十不動。乃舍騎，步入粱園中。駕至，遣侍衛問誰騎？公乃出曰：『臣藍理，從福建來者』。上問：『是徵澎湖拖腸血戰之藍理否』？公奏曰：『是』。上曰：『來何遲也』！召至前，問血戰狀；解衣視之，以御手撫摩傷處，嗟嘆良久。復召至行宮，極慰勞。廷議授官，部臣以公革職閒員，擬守備，弗可；擬遊擊、參將，俱弗可；乃擬授陝西神木副將，賜帑金三百兩。未行，特授宣化府總兵官，掛「鎮朔將軍」印。越三載，以海洋多盜，調補浙江定海鎮。在浙十餘年，四署理提督事；兵民相愛，山海肅清。修定海文廟，祀忠烈、墾荒蕪、築道頭、通洋舶，海外蒼黎欣欣大有起色焉。尤重斯文，禮賢士；諸生單寒者，必周卹培植之。鄉、會大比，皆資行李之費；浙人士藉藉弗衰。每遇上南巡接駕或入京陛見，恩眷之隆，群臣無比。上常向諸王大臣言公拖腸血戰狀；又引見太后曰：『此破肚總兵也』！蓋愛公如家人孺子，賜賫優渥，不可悉數。公每敷奏，侃侃指畫，或手舞足蹈；上嘉其真率，手書「所向無前」及「勇壯簡易」匾額賜之。尋以天津為京東重地，調公鎮守。公以畿輔產米無多，而天津一望平原，皆沃衍閒曠，可濬河引水開灌稻田；率兵疏鑿，躬胼胝負土築堤，市牛種、農具，募民耕，種得水田數百頃。歲收稻穀，上俱以賜公。

　　丙戌，遷福建陸路提督；調公五弟獨石路參將珠赴天津，接管營田事。公至閩，見桑梓父老，欷歔太息；道及微時顛沛事，慨然有「廣廈千萬間盡庇寒士」之意。地方鼠竊盜賊，搜除廓清；盡撤街巷柵欄，曰：『此非弭盜，乃弭捕盜者』！漏下三鼓，城門洞開；民間夜戶不閉，行旅戴星往來。遺貨物於道，無敢拾取：數郡人民安樂之。時詢疾苦，聞文武胥役弄權舞弊以及勢豪大惡、訟師土棍朘削人民，悉關白當事，按法區處；親近者，竟自治之。堪輿家言：漳郡人文鬱塞，乃後山仙殿壓學宮地脈，東南田裏港未築，水門直瀉所致。公毀仙殿，大興工役，填築田裏港。又以江東橋被賊斷後，險渡狂瀾，民苦病涉；倡修江東大石橋。二役費須鉅萬，企偕諸文武官紳捐貲不足，則以郡人之不孝不弟、為富不仁者罰出鍰附益之。又狹小市廛制度。築漳州浦頭、石碼、泉州新橋、安海、沙溪、塗嶺行鋪千百間，大開街衢，便民貿易。當曰：『以地方不義之財為地方萬民之利，可以勸孝弟、抑豪強；轉移風化，莫善於此』！或曰：『此有司事，非所宜』！公怒曰：『天下官，管天下百姓；腐儒何足以知之』！由是，告訐不法事者日接踵，差弁句攝，絡繹於道；而假威藉叢之輩，紛紛四出，富人重足而立矣。公左右親暱，多陰交泉郡土宄；偵訪素封，詭稱公令恐嚇之，獲利無算。或遇豪黠不聽從，則以抗拒為大辱。又不敢明目向公言，伺公遊行處，隔窗偶語，故作嗟嘆不平聲。公聞問故，則故匿不言；再問，尚吞吐其說，似絕不經意者。公性急，不能休，乃言某某為富不仁、極害人不堪之處，或暴橫孤寡諸非人類成為事。公曰：『豈有此理！世間無官法耶』？復極言勢力浩大，官吏莫敢攖。公曰：『治之』！則後此諸事皆公所為，其人不能支，必請託左右，納賂求解；凡出入公門者皆致富，而惡名盡公受之。泉郡勢豪妒公者，刻匿名帖，繪一虎以比公；多列條款，傳播京師，聲名大壞。辛卯秋，以漳平陳五顯盜案解任。壬辰入都，值覺羅滿公保出撫閩，據虎帖參劾；上命侍郎覺公和托、廖公騰煃偕總督范公時崇、巡撫滿公保並按之。左右不肯承，公曰：『吾大臣，何必辯』！舉筆署曰：『皆實』。擬極刑，追贓八萬，家產皆籍入官；上念公功，免死，契家歸旗。俄以西藏用兵，命之軍前效力。有進戰、退守、移營、就糧數事合機宜，上深嘉之，赦免所追贓；而閩中家產俱經有司變鬻一空，無復有立錐地矣。

　　越數載，以老，得賜還京。康熙五十九年，卒；年七十二。

　　公生平躁急，性發如震霆；過即忘之，無藏怒宿怨。劇談大笑，聲聞里許。惟好自尊大，不服人。尤善罵，凡權勢赫赫位在其上者多倨侮挫之，以示天下莫己若。遇才人傑土，雖寒賤徹骨，亦必折節禮下；以此，人服其藻鑑。教家勤儉，衣食粗糲無所擇；家奴悉珍饈自奉，草蔬、敗肉皆留以待公，公亦甘之。好書大字，濡毫伸紙，有無不應者。諸弟皆以平臺功，加左都督。最著者：次諱瑤公，功烈居多；未仕，卒。四諱瑗公，仕至福建金門總兵官，亦喜書大字；拳能入口，揚盾一躍三、四丈。五諱珠公，累官參將，英勇不讓諸兄；而好學聰敏，能背誦朱子「綱目」始終不遺一字，文人畏之。公有子六人：長國英，歲貢生；次文魁，太學生，早卒；三國庭，辛卯科副榜貢生，以軍功候選郡司馬；四國定，歲貢生，五國柱、六國桂，皆效力禁門，並授京營千夫長。康熙六十一年壬寅秋，賜公家屬出旗，仍還閩省為民籍，護其喪歸葬。

　　論曰：公一代虎將也，起草茅、建奇勳，生平舉動，種種異人；可不謂非常之傑乎！使公稍謙慎自持或官非梓里，急流勇退，千載猶將慨慕之。以好大喜功，卒為左右所蒙垢；晚節弗完，深可惜也！然公之奇氣，終不可沒。拖腸血戰，功在社稷；未可以儒者潔清之操，墮國家干城之彥：庶幾乎論得其平哉！

　　--見「碑傳集」卷十五「康熙朝功臣」（下）。

　　·杜臻

　　杜尚書臻傳伊湯安

　　杜臻字肇余，以進士選庶常，歷內閣學士。

　　國初，遷沿海民於內地，畫界而設之禁；故界外多棄地，而閩海流民蹙聚臺灣。迨王師收閩金門、廈門以次列戍，海濱竄匿餘黨相率來降，安插未有計；督臣姚啟聖請以界外地按籍給還並弛海禁，收魚鹽之利給軍食；疏下廷臣議，持不可。康熙二十二年，臺灣平，上諭：『海壖弗靖，權畫地以民遷。茲反側永清，界外田畝宜給還耕■〈代上土下〉』。會給事中傅感丁請將江、浙及粵東界外田一並招徠開墾，於是別遣二臣往江、浙，而臻及內閣學士石柱往閩、粵相度展界；進臻工部尚書。臻巡行，自欽州之防城始，遵海以東，歷府七、州三、縣二十九、衛六、所一十七、巡檢司一十六、臺城堡砦二十一，給還民地二萬八千一百九十二頃，復業丁口三萬一千三百，定懸軍之營二十八，而廣東之疆理以復；又自福寧州西分水關始，遵海以東，歷府四、州一、縣二十四、衛四、所五、巡檢司三、關城鎮砦五十五，給還民地二萬一千一十八頃，復業丁口四萬八百，定懸軍之營三十三，而福建之疆理以復。是役也，臻往還嶺海跋涉三萬里，勞來安集，宣布皇仁、諮諏民隱，海筮山陬各得其所；論者謂功蓋於南國云。

　　丁母憂，起刑部尚書；尋改兵部。時議裁各省駐防及督、撫、提、鎮標兵額，臻謂『兵冗可裁，而不可驟裁。請自今有老弱病故出闕者，概弗補數，歲額自減』。從之。轉禮部尚書；以疾告歸，上賜「煙霞耆舊」額以寵其行。臻既卒，康熙乙西南巡，追賜額曰「眷懷舊德」。

　　臻少貧力學，奉祖母暨父母盡孝。好宏獎人材。詩文剴切中條理，著有「經緯堂集」及「閩粵巡視紀略」六卷、「海防述略」一卷。

　　--見「碑傳集」卷十八「康熙朝部院大臣」（上之下）。

　　·趙士麟

　　吏部左侍郎趙先生士麟行狀徐文駒

　　先生諱士麟，字玉峰；雲南澂江府河陽縣人也。趙氏世居北方，宋、元之際自北渡江，僑寓金陵。歷傳至明永樂間，有為澂江府教授者挈家而往，遂世為河陽縣人。曾祖才、祖紹先、父文科，三代俱以公貴，贈如其官。母龔氏，誥贈一品夫人；繼母萬氏，誥封一品夫人。

　　方先生之始育也，環村而居者以千百計，咸夢介士數萬，布滿村落；問其故，曰：『山神為趙公家送子』。夜甫半，先生生矣；里人驚異。比長，魁梧奇偉。不妄言笑，性端重如成人；磊磊落落，抗今懷古。五行並下，一過目輒終身不忘。先生甫十歲，龔太夫人夢公手把文筆橫空揮洒，如流虹掣電，不可把捉；覺而異之。遭明季流離顛沛，備嘗艱苦；不以此稍隳其志。家有藏書千卷，自「六經」、「四子」、「性理」、「通鑑」、韓柳諸大家之文，無不備者。先生發而讀之，沈潛玩味，寢食與俱。不數年而學大就，出其餘以為經義，汪洋浩瀚，辟易萬夫。一就縣試，輒冠其曹偶；每學使者至，必以國士遇之。庚子，登賢書。甲辰，第進士；筮仕貴州平遠推官，改容城令。行取銓部，掌選事；內升光祿寺少卿，轉通政司左參議，鴻臚寺卿；升通政司右通政、左副都御史巡撫浙江，調補江蘇巡撫；內升兵部督捕右侍郎，調吏部右侍郎，尋轉左。

　　其在平遠，扶良辨枉，明燭覆盆；黔中凡大獄大案，皆倚辦公手。黔故多奇山水，一日，同諸僚遊百盈泉，其水時盈時縮，日以百計；同官異之，莫有能推舉其故者。先生為道造化屈伸、消長之理，與泉之進退、升降，相為發明；引潮汐往來及邵子「天根、月窟」之言為證。同官驚嘆，咸服公源本之學，非章句儒所能推測也。蒞任未幾，即奉有裁缺之命。

　　康熙七年四月，改補直隸容城。邑為前劉靜修先生講學地，椒山楊公繼之、孫徵君鍾元又繼之，皆倡道茲土，後先輝耀。公以為令者民之牧，且教化所司也；因創正學書院，集環邑之士，月一、再會。先生為發揮理要，提撕醒覺。嘗曰：『愚夫愚婦，皆聖人種子。若我輩悠悠忽忽虛過此生，雖欲求愚夫愚婦不可得矣』！其講學，以立志、辨學、明理、正心、謹獨、躬行、篤倫、改過、虛受、讀經、持久為綱，而反覆申誡，不出「子臣弟友」之理。所著「敬一錄」，隨令諸生以時肄業；勤勤懇懇，不異父師之教子弟也。邑中一切雜派盡行詳革，並勒石以垂久遠。邑故旗民雜處，調制殊難；先生聽斷以理、執法不詘，豪強為之斂手。以文廟為膠庠重地，率先修理；次則城池、官廨、橋梁、亭障之類，無不及時興築，規置一新。每歲賑孤貧、卹鰥寡，嚴保甲、課農桑；遇天時水旱，則拯濟有法，民不告饑。又謂「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每當築場納稼之後，先生弓刀結束，較獵平原，馬上左持弓、右挾矢，發必命中；武人皆咋舌嘆駭。以故萑苻盜賊，不屏自散。善斷疑獄，發奸摘伏如神；聲籍籍達都下。俗所傳包孝肅、海忠介事，率多指目先生；有問及者，每遜謝，辨其非是。治容六載，民皆父母戴之。入為文選司主事，升稽勳司員外郎，調選司員外郎；除考功司郎中，仍調選司。會相國明公適為本部塚宰，先生治容之有循政也，相國稔知之；至是，見先生精明練達，深加推獎，數數薦之皇上。一日，上顧漢塚宰言曰：『汝部選司中有好官，汝知之乎』？漢塚宰亦亟以先生對。先生丰采傳播，既傾動一時；及辦事，益小心勤敏，夙夜匪懈。選司流品錯出，吏易為奸。先生具審，甲當得、乙不當得，一一為塚宰分別言之；歷落貫串，老吏不敢參一語。故自先生掌選而後，年經月緯，徹底澄清，請謁不行、苞苴盡絕；自來掌選者，未能或之先也。其在光祿、鴻臚、通政司，率皆恪恭厥職，建豎不苟。

　　比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則柏臺綱紀，雪冽霜嚴，益得發舒忠讜，不負所學。以為祀事，國家大典；於是恭進「嚴祀」疏。其一謂：『百官陪祀，多託故未與齋戒，帝王廟更寥寥無幾。其在署齋戒者，又或飲酒、奕棋、烹宰、砲炙以及詼諧之語、媟褻之談，罔知禁忌；所當嚴議，以盡齋戒之實』。其一謂：『犧牲、黍稷、薦食、太羹，不得輕委庖人之手；懼其褻也。至祭品，有外飾而中不實者；宜委禮部滿、漢司官各一員監視，務至豐潔』。其一謂：『陶匏、俎豆、犧樽、象罍、蒼璧、黃琮、鼎彝、珪幣以及摶拊戛擊、聲容象舞之司，皆當致嚴致潔。又陳設及當祭之日，皇上未臨以前，職事之人率多喧雜叫呼，不知敬畏，皆非嚴祀之禮；宜委滿、漢御史監視，則馨香上格、神明昭貺，陰陽調而風雨時、群生和而萬民殖矣』。自此齋戒之禮申儆再三，不致具文鮮實。時臺灣內附，先生思所以善其後者；疏謂『臺灣去閩不遠，地方千里；土著之番人四十餘社，雖所處遠近不同，皆可漸馴化也。宜倣廣東瓊州例而變通之，安置流官，設一府、兩縣以治其民，設一總兵以鎮臺灣，設一副將以鎮澎湖。以千里所產供駐防之需，蒭茭糗糧不可勝用；即稍稍協濟，餉亦無幾。若是而沿海守汛之兵可減，如明時日本、紅毛飄突之患，可建威而預消矣』。臺灣之設官、建府獲比內地，由先生疏也。其他名言讜論，關係國體；凡所設施建白，率皆明目張膽，風骨稜稜，不憚身為怨府。

　　甲子春，皇上念兩浙為東南重省，特簡巡撫浙江。甫下車，博採群言；凡一切地方利弊，虛公聽受。故浙東西人情物態，咸在目中。先生謂「養民必先於作士、作士必先於明理」，因大啟書院；每月朔、望躬詣講堂，親釋「五經」、「四子」、「通書」、「西銘」、「正蒙」、「太極圖說」之義，聽者莫不心悚。由是，申嚴官守、釐正風俗：有司時節之餽送則有禁，佐貳官濫收詞訟則有禁，有司藉酷濟貪、株連淹繫則有禁，地方諱盜、豪強窩盜則有禁，邑中鹽捕、關上巡攔遇事生風、多方勒索則有禁，錢江舟子網利多載則有禁。至於浙江漕運，經費既大，叢弊滋多；先生曲加體訪，釐剔務盡。數十年蛇盤蚓結不可究詰者，一旦爬抓剔抉，天日清明；訖今奉為良法。至通省地丁賦役，尤百姓利弊攸關；私斂橫徵，所在不免。先生尤用心搜剔，申誡再三；撫字催科，並行不悖。杭城河道淤塞幾二百載，民居窪濕，擔負為難。前此亦有議濬以通水利者，估費十萬；計費無所出，事訖無成。先生蒞浙，毅然以為己任；乃與屬吏商搉，先出數百金試之。始事迴龍橋，一日而濬若干丈尺。次日，杭城當事聞風捐助；先生喜曰：『事可分曹理矣』！遂分遣屬員畫地程工，畚鍤具舉；公時乘小輿，周覽遍視。所濬之污泥、瓦礫運棄郭外，人航物載，無不便者。事竣，實費銀一萬三千兩，較恆估不過什一。杭之人以為白傅在唐、眉山在宋，常為茲土興水利矣；求其利之閎且溥，未有若斯之最也。杭城生齒繁盛，百貨雜陳；朝謀夕食，率皆揭貲貿販。向駐防旗兵借貸，名「印子錢」，一可至十；輾轉盤剝、移舊翻新，以致營兵馬化龍等毆官、毆民、釀成大獄，皇上特嚴首惡之誅。所欠，奉旨：『著將軍、督、撫照市息算結』。先生受命往，兵民交鬨爭若沸湯。先生往令容城，曾代償民逋；至是，焦思假寐，恍惚有人告曰：『容城償債，可效也』！先生曰：『此神靈告我！但吾蒞容小邑，民借旗債，其本不多。吾代賠，莊頭感動；讓利之外，本復減半：捐數百金畢矣。今杭城旗債多至三十餘萬，我何以償』？一日，接滇來萬太夫人家報曰：『此邦叛服不常，吳逆之亂，汝弟以非命死；吾痛之！吾家原籍江左，今盡變家產，歸籍金陵可也』。先生喜曰：『太夫人攜金至，可代民償矣』！遂向將軍等自認，因訂次年四月。屆期，萬太夫人果至，先生迎於境外。舟次北新，告太夫人以故；太夫人欣然曰：『可』！遂發產資二萬。鼓吹迎入營，將軍等詣公署閱視，訝曰：『真滇物也！公既如此，我輩當助成盛德』。於是讓利歸本，本復減十分之六；民乃得室家完聚，頌聲如雷，有天地、父母之感。康熙二十二年壬戌，三逆平，部議裁兵以節餉也；時裁浙閩總督為閩督，督標兵三千亦裁。兵乏食，聯結思亂。浙制府原駐衢州，兵譁奪民物，民間罷市。先生集司道議曰：『彼譁，且佯為不知；急借藩庫銀三千照常給之，餉至必安。然後於衢州題設副將，兵八百。查浙各營兵缺撥補可七百名，所存止半耳；疏請給以守餉（守餉六錢五分）；倘或邀上允，則安若泰山矣』。僉曰『善』。即令中軍官星夜解餉至衢，諭云：『公疏請守餉給汝等，不半年，即盡補營缺』。兵叩首感悅，市肆如常。疏上，竟得俞旨。嗣聞武昌夏逢龍之變起於裁兵，然後服先生「借餉止譁、疏請安置」為慮深而識遠也。康熙丙辰，太和殿火，遣官於楚、蜀、江右、閩、浙數省遠徵材木；浙溫、處二府選有二千餘章，奉部解京。先生遴府佐四員以往，民驚避不出；蓋溫、處窮巖峭壁，四面斗絕，諸木產萬山之巔，非竭數萬人之力不能出也。先生恐誤農作，飛撤各員；獨居深念，計無所出。一日，聞湖南一郡丞解木順水而下，所攜餘木頗多；先生遣官密往探之，報曰：『合丈尺者可二千餘章，挪用甚便宜，木價亦平』。公大喜，設法捐募，辦足二千，所少不過數十耳；值大水漂竹木，籲恩獲免。是舉也，先生焦勞況瘁，心力為枯；乃有此天生地成之巧，而浙民陰受其德，宴然不知也。杭城人居稠密，衢巷聯絡，簷舍如鱗次櫛比；編竹為墻，每有祝融之厄，延燒以千萬計。先生蒞任，即豫約寮屬曰：『吾輩奉天子命來守是邦，百務皆可徐理；當以救火為第一義。人止知以水救火；豈知一杯之水，能救車薪之火乎？其道在首立救火之人，次嚴搶火之禁；而要務在於拆房』。先生於左、右兩標選定救火兵二百名，參、遊統之；行藩司於各役內選定三十人，臬司二十人，杭府、廳四十人，仁、錢二縣各三十人，以各首領官統之。製給白布號褂一件，上書衙門、姓名，以示別也；某某執長柄鐵鐃鉤、某某執鉅纜繩索、某某執榔斧。平居逢朔、望，各衙門點驗。一旦火發，先生飛騎而前，文武各官星馳並到。令各著號衣，本標督兵先進升屋救護，為四旁隙處拆之，鉤以鉤之、纜繩栓柱以拉之，榔以敲之、斧以斷之，頃刻而空，則火自熄。餘兵令統領官按駐於前後左右之半里許，相機調度；庶火場不至壅塞，而火家得以搬移。先生每分遣既定，旋叩首垂涕，向火拜禱，拜東則東滅、拜西及南北亦然；拜止，火亦止。人以為至誠所感云。先是，順治十三年以寧波府舟山地方孤懸海中，特將民人內徙；康熙二十三年，部臣題為『海氛既靖，邊海田土可耕；請停禁令』。先生特疏題覆，大略謂『舟山雖處海外，實寧波定海之藩籬。今海宇廓清，餘孽蕩盡；舟山遷徙之民，並有邱園墳墓之思。所當仰邀聖恩，亟為展復。惟是展復地方，必須設兵防守，然後可以使民力耕復業；且以控遏竊發，捍衛海疆』。由是改舟山為定海縣，而鎮海舊設總兵，移鎮舟山；懸海孤村，頓成樂國，皆拜先生賜也。

　　康熙二十五年四月，調補江蘇巡撫。其治吳者一如治浙，澄源正本，剔弊鋤奸。尤孜孜以勸學明理，興教化之本為急；講堂肆啟，環函丈而聽者常千萬人，風氣為之一變。由是，飭官守、廣條陳、卹刑獄、釐錢法、興水利、培學校、獎孝弟、尚廉隅；吳中舊俗奢靡，先生力為整飭區分，貴賤章服秩然。吳俗：人稠地密，親死多投骨於水，謂之「水葬」；先生立法永禁，薄習頓改。至如漕糧、地稅，比浙加多；先生廓清積弊，一切以治浙者治之；造江、浙千萬載無窮之福。

　　次年四月，陞兵部督捕右侍郎。督捕專掌，唯以稽緝逃人為事；牽連逮繫，每有以一人而累及數十人者。先生仁心為質，時於法外有所縱舍；寬鄰佑之連坐，禁親串之妄扳。事至，即時審結，案無留牘。或有窮民要質，白契典身，本有可贖之例；而力不給者，先生捐金倡義，開諭旗主領銀釋放；人皆德之。

　　康熙二十八年二月，陞補吏部右侍郎；尋轉左。吏部故人才黜陟之地，一進一退，榮辱攸分；得之者不以為恩、失之者每以為怨，以故猜嫌易起，謗讟叢生。先生孤忠清節，素為公卿、士庶所深諒；一任事，群心悚惕，丰采毅然。其間地方之高下、名次之先後、分缺之多少，一唯主持公道，人不敢以私謁動之。往時胥吏作奸，每有賣缺、賣籤之弊；先生絲毫燭照，物無遁情，此風為之衰沮。遇推擇大吏，皇上命九卿、詹事、科道會議；主稿者，乃吏部也。先生抗顏而談，議論侃侃：某也賢、某也不賢，某地以某才為稱；氣昌辭直，聲達楓宸，從先生者十常七、八。部中項款稠雜，倉猝未易清理；或猾胥構通外吏，朋比生奸。先生立燭其弊，繩以重法；縱百端關說，必不為之貸也。有疑案，則為之剖決；有大事，則為之擔當；有風波，則為之搘定。其中千迴百折，謠諑多端；皇上始終眷禮，不為浮議所動：由平日清修精德，素見諒於天下故也。每日雞初鳴，即起盥櫛；晨星方照，入侍朝班。遇皇上有所顧問，則源源委委，從容詳對。上見先生神采奕奕，一日，問曰：『趙士麟嘗服藥乎』？公即以平日補劑方進。嗣後遇大臣有微病者，上每曰：『趙士麟方極佳，可服也』。先生體豐偉，一人能兼數人之饌；雖年屆七十，止如五十歲人。又一日，上命侍衛近臣傳問先生年幾何？飲食幾何？先生具以實對。康熙丁丑，萬太夫人年九十八；以閏月計之，足百歲矣。先生啟奏，求賜御書「百歲」扁額；皇上喜動顏色，傳旨曰：『百歲壽母，宇宙之元氣、國家之人瑞也；況出大臣家，尤不易得。所請特允』。未幾，御書「百歲」二字以賜；龍翔鳳翥、日麗星明，真異數也。銓署有藤花二本，為先朝文定吳公寬手植。如賢人凋謝，則必先損一巨枝；或本曹有降黜之事，則花葉先萎：徵應甚驗。先生因作「銓署藤花記」，為道賢、不肖之消長與大儒君子進退、屈伸之故，蔗物有先召其機者。今太宰孝感熊公常於銓部之屏，題「鑑虛衡平」四字；先生乃作說申之。其說汪洋浩衍，足以垂訓萬古。先生之為銓部計至深且遠，豈沾沾為一日之計、不終歲之計而已乎！經、史、百家之書，少而習之，比老尚能成誦。當出撫江、浙，文書案牘絡繹填委，先生隨事批答，洋洋洒洒、援古證今，不知者或以為捉刀手也。生平於濂、洛、關、閩之學身體力行，每闡發必有奧義。其論敬也，謂『一念不敬，心便放逸；一刻不敬，體便懈弛；一言不敬，言便招尤；一事不敬，事便取悔』。其沈著痛快如此。又言：『學貴治心。治得此心，純理無欲；遇父而孝、遇君而忠、遇友而信、遇百姓而仁，不可勝用矣』。又言：『聖賢之道，盡於「五經」、「四書」。知之非難，行之為難；暫行之非難，持久之為難也。若實行不修，徒喋喋於是非、同異之辨，何裨哉』！又言：『時時見有過可改、時時見有善可遷，學問方有長進；聖人亦不過如此』。又言：『吾之氣，須與天地之氣同其充塞；吾之心，須與天地之心同其廣大。否則，天地自天地，我則與禽獸不遠』。又言：『官不論崇卑，即一鄉一邑，處處有無告者，我能以保赤者保之。一鄉得所，吾道行於一鄉矣；一邑得所，吾道行於一邑矣』。故揚歷中外，一遇利濟之事裨地方百姓者，立見施行；四十年湛恩濊澤，不知凡幾。或第以為才氣過人，不知實生平學力之所造也。

　　性至孝，痛先贈公一生艱苦、龔太夫人又不幸早世，銜悲風木，畢世以之。事萬太夫人曲盡恩禮，問寢視膳，昏定晨省。自公退食，則正容拜揖，不懈益虔，依依然赤子之孺慕也。生平既博極群書而蓄積蘊釀之，久未嘗輕發。會萬太夫人宿嫻文史，日見先生承歡膝下，命為不朽之業；先生唯唯。自是以彩筆佐斑衣，頃刻千言，不假思索。越甲戌、乙亥、丙子，全集告成，題曰「綵衣全集」。著述之暇，又復濡毫染翰，出入於李西臺、趙承旨之間。時復摹石以惠後學，今所傳「讀書堂石刻」，皆是也。每日公事畢，退居私邸，闔扉凝坐，把卷悠然；室內惟名花數本、圖書數架，丹黃燦爛，筆硯爾汝，門不通一雜客。生平既攻苦文字，薦賢、選士每有獨見之明。太業錢再享先生舊常作令富春，循良為兩浙第一；然以其一塵不染，上官多意尼之。先生心期相照，首列薦牘，舉朝翕然，稱為得人；今錢公已大用矣。性喜獎拔後進，一行之善、隻字之工，莫不格外欣賞、多方題拂；所成就者，不可勝計。滇南遠在天末，宦跡寥寥；舊有會館一區，轉售他手。先生贖而還之，加工修整。寓居其內，築金碧園以寄故土之思。待桑梓極有恩意，從滇南至都下者崎嶇萬里，先生每振贍其所不足。城南愍忠寺傍，故為雲南義塚；明季御史趙公譔以罵賊不屈死，滇人葬之塚內。先生春、秋二季潔治牲牷，率同鄉神士肅拜塚下；又別為設祭，總奠旅魂：數十年如一日。先生性嚴重，人不敢以非分干之；然當其瀟洒絕群，興會亦復不淺。每春、秋佳日，喜與二、三同志命駕出遊，藉草而坐；意有所託，往往於篇什發之。

　　先生得子最晚，然嚴於課讀。塚君就傅後，即延請名流宿學課業精專；故塚君制義之文湛深博大，自成一家，足以鐘鼓天下。庚午，領鄉薦；丁丑，成進士，選授翰林院庶常。丁丑臘月朔日，塚君忽以急病卒；於是先生傷心之痛，遂有不可告人者矣。未幾，一孫殤；次年四月，塚孫公程又殤。一子、兩孫相繼殞絕，先生摧心刻腑，痛不可言。即舉朝內外，莫不驚惋嘆詫；謂公能活千萬人之子孫，而反不能自底其一子、二孫，有是理乎？於是秉彝好德，公為祈子；而以告神之疏屬余與錢亮工先生為之。戊寅五月朔，建醮於前門關廟，會者殆及萬人。

　　今年四月，先生偶有腹疾，屢作屢止。五月午日，至滇南會館與同里許燕公先生清談竟日；凌晨而往、薄春而歸，有戀戀故鄉之色。次日疾作，伏枕不起；至初八日寅刻，翛然逝矣。臨終，唯以國恩未報、子職未終為念，語不及私。即日治木入棺，唯門生故舊視其含斂。嗚呼！痛忍言哉！時聖駕南巡，以遺疏達行在；皇上深加軫惜，命所司具卹典以聞，特給祭葬。自此豐碑馬鬣，叨荷恩綸；若先生，真可謂之有始有終者矣。歿後，唯圖書數百卷，四壁蕭然；家人輩至，不能具朝夕。聞者始而驚、繼而嘆，終而心折；公清操勁節，非齷齪輩所敢望也。大中丞王阮亭先生謂公德業、文漳，昭布天壤，千載下尚奕奕有生氣；公雖死，固自有不死者在也。蓋棺論始定；先生至此，有定論矣。生於前崇禎己巳四月初八日亥時，卒於康熙己卯五月初八日寅時，享年七十有一。先娶龔氏，誥贈一品夫人；繼娶李氏，誥封一品夫人；側室杜氏。子一，宸黼，李太夫人出；即丁丑庶常，先公二年卒。

　　余辱先生知最厚，一觴一詠，必命余從之。公歿未幾，而門下士有操戈以相向者，姻婭之戚有寡其室而掠其財者，至謂公生平建樹無一可觀；蜉蝣撼樹，皆昔日之吐肺肝、受拂拭於公者也。文駒以文字之役，蒙一顧於先；及此不為採拾，則豐功懿節，零落誰紀！爰銓次其生平大事，為行狀一通，上之史館；他日秉南、董之筆者，其心有取於此也夫！

　　康熙己卯十二月初一日，甬江徐文駒謹狀。

　　--見「碑傳集」卷十九「康熙朝部院大臣」（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