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獻叢刊·第136種】罪惟录选辑
台灣文獻叢刊
【第 136 種】
罪惟錄選輯
.作者:查繼佐
.原書頁數: 0290 頁
●書籍簡介
第一三六種「罪惟錄選輯」
本書(二冊二九○面一七四、○○○字)不分卷,查繼佐撰。繼佐里居、略歷,見第一一八種「魯春秋」篇。「罪惟錄」為一部私撰「明史」,「四部叢刊」三編史部收有此書,影印自吳興劉氏嘉業堂所藏手稿本。作者在「自序」中,亦一如「魯春秋」託為左尹非人所撰。本書初作部分,嘗名為「敬修堂說外」;後以全書名「罪惟」者,乃於罹莊氏史獄之禍後所更定。但書中凡南明諸王皆列「本紀」,並撰有鄭成功及臺灣諸傳;其惓故國之意,雖幾罹重辟而不悔。此書之作,始於甲申(明崇禎十七年),成於王子(清康熙十一年)。原分紀、志、傳三門,凡帝紀二十二卷、志三十二卷、列傳三十六卷,別有歷朝帝紀逸篇、列朝逸傳。本書選集南明諸紀及列傳等篇,計紀五,分安宗紀、魯王監國、唐主、桂主、韓主五篇;傳四十四,分諸王、抗運諸臣、致命諸臣、諫譏諸軍、清介諸臣、文史諸臣、武略諸臣、播匿諸臣、庸誤諸臣、叛逆、列朝諸臣(逸傳)、外藩、外國等目。並將原有「東山自序」移列卷首,「原書卷目」、「編印例言」及跋語錄置書末作為「附錄」。
●序號 篇名
1 弁言
2 自序
3 罪惟錄選輯目錄
4 罪惟錄選輯一 紀
5 安宗簡皇帝
6 魯王監國(附)
7 唐主(附)
8 桂主(附)
9 韓主(附)
10 罪惟錄選輯二 傳(一)
11 諸王列傳
12 潞王翊鏐
13 抗運T臣列傳
14 史可法(任民育、吳爾壎、何剛、施鳳儀、黃鉉、吳道隆、衛胤文及盧涇林等六人、武職乙邦才、劉肇基、龔堯臣及馬應奎等十二人、周志畏)
15 楊廷麟、萬元吉(盧觀象、月中桂、王其■〈穴上弘下〉、王其窿、龔棻、萬發祥、莊以蒞、鍾良則、袁從諤、劉孟鍧、楊文薦、於斯昌、劉天駟、汪起龍、程必進、子矩)
16 陳子壯(麥而炫、朱實蓮)、陳邦彥(楊景華、楊可觀)
17 張家玉(林洊、張恂、張珣、韓如琰、黃者肱、陳于赤、尹端菴、梁法良、趙省一、盧定國)
18 瞿式耜(張同敞)
19 何騰蛟(妻徐氏、妾王氏、楊宣威、堵胤錫)
20 姜曰廣(子二)
21 王祁
22 李定國(劉文秀、白文選)
23 李來亨(郝搖旗、劉二虎)
24 張煌言
25 鄭成功(鴻逵、彩、甘輝)
26 罪惟錄選輯三 傳(二)
27 致命諸臣列傳
28 朱大典(吳邦璿)
29 劉宗周(王毓蓍)
30 祁彪佳(郭符甲)
31 徐石麒(子爾榖、榖妻孫氏、陸清原、屠象美、鍾鼎臣、孫元暘、王鯤、張翊、常三益、高孟超、子昌齡)
32 劉中藻(子思誠、湯雲章、雲章子芬)
33 鄭遵謙(叔之瀚、陸芳侯、阮日生)
34 熊汝霖、路振飛
35 張名振(母李氏、兄名甲、名揚、家口五十餘人、顧明楫)
36 黃道周(葉廷秀、趙淵卿、賴敬孺、蔡時培、毛玄水)
37 諫議諸臣列傳
38 吳適
39 清介諸臣列傳
40 朱天麟
41 文史諸臣列傳
42 袁宗道(弟宏道、中道、從子彭年)
43 王思任
44 武略諸臣列傳
45 左良玉
46 黃得功(翁之琪)
47 播匿諸臣列傳
48 章正宸(董孝瞻)、何弘仁、沈綵(王季木、楊玄錫)
49 黑子僧
50 劉永錫(漢人)
51 王兆熊
52 庸誤諸臣列傳
53 熊文燦
54 叛逆列傳
55 王嘉胤、高迎祥(諸部賊)
56 羅汝才
57 李自成
58 張獻忠、孫可望
59 列朝諸臣逸傳
60 管紹寧(楊兆升)
61 阮大鋮
62 黃斌卿
63 外藩列傳
64 臺灣(附舟山及海上諸屯)
65 外國列傳
66 日本國
67 琉球國(毘舍耶)
68 和蘭國
69 罪惟錄選輯附錄
70 原書卷目
71 原書編印例言
72 原書跋一(劉跋)
73 原書跋二(張跋)
74 原書跋三(張跋)
●弁言
「罪惟錄」,是一部明季查繼佐撰著的「明史」。「四部叢刊」三編「史部」收有此書,影印自吳興劉氏嘉業堂藏的手稿本。查氏(海寧人,字伊璜,自號東山釣史)在所作的「自序」(原題「東山自敘」)中,亦一如其另一著作「魯春秋」(已刊列為「臺灣文獻叢刊」第一一八種),假託左尹非人氏為撰人;蓋查氏曾遭清初南潯莊氏史獄之波累,因隱姓名以自晦。其書名「罪惟」者,亦即以此。但書中凡南明諸王,皆列入「本紀」,並撰有「鄭成功」及「臺灣」諸傳;其惓惓故國之意,雖幾罹重辟而不悔。茲選集南明諸紀及列傳等篇,匯成這本「選輯」,列為「臺灣文獻叢刊」之一。書首加「東山自序」,書末編系一「附錄」,載全書「卷目」(細目過繁不錄)、「編印例言」與三篇跋文,藉以覘原書之梗概。
本書所輯,凡原文有訛誤,亦同「魯春秋」例,盡予訂正(惟「魯春秋」正文中魯王勳舊林復齋之「林」誤訂為「沈」,本書仍其原字,並附此以正前失);所補缺文殘字,則加〔〕用示區別。又本書每於人名下注有「有傳」或「自有傳」等字樣;或因原書未見其傳,或因原書雖有傳、但以越出「選輯」範圍(後者以「叛逆列傳」為多),故多從缺。(千祥)
●自序
左尹字非人,別號東山釣史。祖籍,系〔周靈〕王九年魯襄公會吳於查之地。□□□□,伯禽苗裔。初,惠王時積功封□□□□於諸侯曰東安公,即今山東□□□□是也。歷漢武帝元鼎中西□□□陽伯,何;歷隋工部尚書、唐高祖武〔德中〕中書侍郎,儀;歷唐僖宗廣明中游〔擊〕將軍、進上柱國、賜紫飛魚袋,居歙州,師〔詣〕;及乾符中寧州刺史死事,謚「忠烈」,城;又歷南唐元宗保大中建州節度使、工部尚書,文徽;後出繼南唐宣歙觀察使,文徵;歷宋初進士,直史館龍圖閣,加刑部郎制選事,進右司郎中,道;迄明洪武中仲元、新□、允中、國用、原善,皆開國經濟名臣。而海昌恕,二十一年舉人材入都;諳醫理,愈帝疽,授太醫院使:則尹十一世祖也。自是詩禮顯融,為中原望族。尹生東山之麓,距始封七十七世云;具載列史及家乘、外記,不贅。
尹幼專治葩經,長獨契尼山,竊取指義。左云者,以出姓自晦,實非「四傳」中左氏遺系。按前左氏與宣聖同時,顧襲其名曰丘;親望見無得而逾之日月,而二其名曰明。既以其言,附「春秋」為千古。後左氏與丘明不同譜,而因名得氏曰左;與曲阜不同里,而按籍而求曰東山。左非,東山亦非;非人,非其人也。乃亦欲以其言,附「春狄」與「傳」為千古。所奇左氏距今二千餘年,輒預以其姓藏尹之初名、預以其名著尹之今世,略似讖然,不可強也。
此書之作,始於甲申、成於壬子。中二十九年,寒暑晦明、風雨霜雪、舟車寢食、疾痛患難、水溢火焦、泥塗鼠嚙,零落破損、整飭補修,手草易數十次、耳採經數千人;口哦而不聞聲者幾何件,掌示而不任舌者幾何端。以較定、哀之微詞,倍極辛苦。兼以他注誤而連獄、方櫝藏而無山。言之無罪者,大率不求文理,而妄指便是南箕事之直書者。其實不登律例,而據云準為鐵案,使非知幾早同負簡,則又「西狩獲麟」以前所未嘗有此警□也。改書名為「罪惟」,天下之大,或猶有深原其故者。至於初諱為特昭之、初疑為特信之、初誤為特正之、初軼為特存之、初彼此厄為特合之、初是非淆為特決之,所為取義在此;馬、班以下,或幾幾商之也。
若夫「罪惟錄」得復原題之日,是即左尹得復原姓名之日;靜聽之天而已!
●罪惟錄選輯目錄
一
紀
安宗紀……………………………………………………………………………………(一)
魯王監國(附)………………………………………………………………………(二八)
唐主(附)……………………………………………………………………………(五○)
桂主(附)……………………………………………………………………………(六一)
韓主(附)……………………………………………………………………………(七四)
二
傳(一)
諸王列傳潞王翊鏐…………………………………………………………………………………(七七)
抗運諸臣列傳史可法(任民育、吳爾壎、何剛、施鳳儀、黃鉉、吳道隆、衛胤文及盧涇林等六人、武職乙邦才、劉肇基、龔堯臣及馬應奎等十二人、周志畏)………………………(七九)
楊廷麟、萬元吉(盧觀象、月中桂、王其■〈穴上弘下〉、王其窿、龔棻、萬發祥、莊以蒞、鍾良則、袁從諤、劉孟鍧、楊文薦、於斯昌、劉天駟、汪起龍、程必進、子矩)……(八七)
陳子壯(麥而炫、朱實蓮)、陳邦彥(楊景華、楊可觀)………………………(九二)
張家玉(林洊、張恂、張珣、韓如琰、黃者肱、陳于赤、尹端庵、梁法良、趙省一、盧定國)…………………………………………………………………………………(九五)
瞿式耜(張同敞)……………………………………………………………………(九九)
何騰蛟(妻徐氏、妾王氏、楊宣威、堵胤錫)…………………………………(一○二)
姜曰廣(子二)……………………………………………………………………(一○八)
王祈…………………………………………………………………………………(一一一)
李定國(劉文秀、白文選)………………………………………………………(一一四)
李來亨(郝搖旗、劉二虎)………………………………………………………(一二一)
張煌言………………………………………………………………………………(一二三)
鄭成功(鴻逵、彩、甘輝)………………………………………………………(一三一)
三
傳(二)
致命諸臣列傳
朱大典(吳邦璿)…………………………………………………………………(一四一)
劉宗周(王毓蓍)…………………………………………………………………(一四三)
祁彪佳(郭符甲)…………………………………………………………………(一四九)
徐石麒(子爾榖、榖妻張氏、陸清原、屠象美、鍾鼎臣、孫元暘、王鯤、張翊、常三益、高孟起、子昌齡)………………………………………………………………(一五四)
劉中藻(子思誠、湯雲章、雲章子芬)…………………………………………(一六○)
鄭遵謙(叔子瀚、陸芳侯、阮日生)……………………………………………(一六二)
熊汝霖、路振飛……………………………………………………………………(一六六)
張名振(母李氏、兄名甲、名揚家口五十餘人、顧明楫)……………………(一七一)
黃道周(葉廷秀、趙淵卿、賴敬孺、蔡時培、毛玄水)………………………(一七四)
諫議諸臣列傳
吳适…………………………………………………………………………………(一八五)
清介諸臣列傳
朱天麟………………………………………………………………………………(一八六)
文史諸臣列傳
袁宗道(弟宏道、中道、從子彭年)……………………………………………(一八七)
王思任………………………………………………………………………………(一八九)
武略諸臣列傳
左良玉………………………………………………………………………………(一九一)
黃得功(翁之琪)…………………………………………………………………(一九四)
播匿諸臣列傳
章正宸(董孝瞻)、何弘仁、沈彩(王季木、楊玄錫)………………………(一九七)
黑子僧………………………………………………………………………………(二○○)
劉永錫(漢人)……………………………………………………………………(二○二)
●罪惟錄選輯一
紀
安宗簡皇帝
魯王監國(附)
唐主(附)
桂主(附)
韓主(附)
·安宗簡皇帝
安宗簡皇帝,顯皇帝孫、福王常洵世子也;名由松。福王初封懷慶,遷河南。崇禎十四年,賊自成陷河南,王被難;尚書呂維祺、承奉崔升死之。世子以宮眷,裸奔懷慶。及懷慶陷,與母鄒太妃及繼妃李氏出奔;半道失,單身依潞王衛輝。甲申三月,帝殉社稷,衛輝復不守,世子隨潞王南奔。憩尉氏,遇周王故宮人童氏,呼共逆旅,客尉氏者四十日。童氏有娠,誓富貴毋忘。已而胎不舉,與奔許州;得遇母太妃而李氏竟失。尋被劫,世子棄許復南奔;太妃、童氏再失。
夏四月,與潞、崇二王及周世孫共棲淮上。蓋南都至是始得凶問,兵部尚書史可法、工部尚書高弘圖、都御史張慎言、京畿道御史祁彪佳集諸臣中府,會議冊立。國子祭酒姜曰廣後至,曰:『今社稷為重矣』。彪佳、可法曰:『中興之辟,非守文繼體可辦』。時潞王慈易有聲,曰廣移書鳳陽巡撫馬士英,略見立賢大意。而士英已先同南奔諸鎮謁世子舟中,私詡翼戴;遂與諸鎮黃得功、高傑等馳檄,謂福藩親貴莫與京。於是魏國公徐弘基合諸臣箋迎世子浦口;既至,眾議猶未決。吏部主事李沾曰:『有異議者,死殉之』!誠意伯劉孔昭、太監韓贊周力讚沾議。
五月之四日,福世子即監國位。謁享殿,行祭告禮;問懿文皇太子寢園,謁奉先殿。語及先帝,為泣下。以內守備府為行宮,百官行四拜禮;謙讓再三,並述「未堪多難」之意。可法首進戰守大計,請素服郊次,發師討賊,示天下報讎大義;諸臣各上中興大政數事。監國唯唯。
以姜曰廣、高弘圖、史可法、王鐸皆原官,晉東閣大學士;而馬士英以大學士兼兵部尚書,都御史總督如故。張慎言為吏部尚書,呂大器、解學龍左右侍郎,周堪賡戶部尚書,徐有範、張有譽左右侍郎。以張國維協理戎政尚書,賀世壽為刑部左侍郎,何應瑞工部左侍郎,劉士禎通政使,王廷梅應天府尹,郭維經為府丞。改李沾太常寺少卿,韓贊周為司禮太監。補科臣陳泰來等十一人(泰來及左懋第、李清、羅萬象、姜應甲、張元始、辜朝薦、馬嘉植、沈胤培、鍾斗、熊開元),補吏部諸司華允誠等五人(允誠及倪嘉慶、葉廷秀、王重等),補兵部諸司李向中等四人(向中及吳奇偉、吳國龍、楊文薦),餘各陞賞有差。起劉宗周原官左都御史,徐石麒以右僉都御史管左副都事,祁彪佳以右僉都御史安撫蘇松。鄭鴻逵為右都督僉事,鎮守鎮江等處;都督僉事黃蜚改鎮九江口。
是月之望,閣臣士英不通群議,輒上尊號,監國即真。鑄國寶,金代之。以明年為弘光元年,大赦。先是,金聲以原官御史起用,疏請監國即軍中設大行皇帝位,旦夕衰姪哭臨;迨事定,而後即位。安撫彪佳與誠意孔昭復爭之,不得。劉宗周在道,疏辭新銜;亦請暫稱「行在」,決策親征,駐師中都,以圖進取。報聞。
改內官監盧九德為司禮監秉筆,提督京營;而忻城伯趙之龍總督京營戎政。晉寧南伯左良玉為侯;良玉受詔,不拜。以顧錫疇為禮部尚書,黃道周為吏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高倬工部右侍郎,羅大任國子監祭酒,侯峒曾左通政使,鄭瑄大理寺卿。以田仰巡撫淮揚,晉兵部右侍郎。楚撫何騰蛟,以兵部左侍郎總督川、湖、黔、鄖。騰蛟感星緯之變,奏舉朝臣工和衷體國,以回天意;且請練兵湖南北,以壓寧南桀驁。從之。
詔潞王暫居杭州。
上熹宗張皇后尊謚及大行皇帝廟謚「思宗烈皇帝」。忻城之龍以「思」非美號,請改。尊福王恭皇帝、太妃鄒氏皇太后。
禮部尚書錫疇薦吏部司官林胤昌、科臣瞿式耜並總鎮陳洪範可北使。
釋高牆罪宗七十五案、凡三百四十一人。
六月,建恭皇帝專廟。
設四鎮將於江北;加封黃得功為靖南侯,封高傑興平伯、劉澤清東平伯、劉良佐廣昌伯填之。每兵三萬,歲每本色米二十萬石、折色銀四十萬兩;分汛後,各屬兵馬錢糧悉聽取用。凡恢一城,即為所轄。
起廢科臣章正宸、熊汝霖、姜埰等,臺臣徐殿臣、李之春等,九卿畢茂康等,共四十六員。起原任武德道雷演祚為按察使。立保舉之法以通銓政,填危疆為守令。是時諸賢響應,野無留隱,拭目太平。
賊獻忠自長沙浮橋濟師,陷夔州,連陷涪州。巡撫陳士奇捷忠州,再捷梁山,扼守重慶;力竭,城陷。瑞王闔宮被難,士奇及守道陳纁死之。賊以斷手徇州縣,疾陷成都。蜀王被難,新舊撫臣龍文光、徐可求咸死之。獻忠僭尊號,偽稱「大西」,改元「大順」。時郡縣殉難者:成都知府王行儉、南溪知縣王碩輔、灌縣知縣左重、梓潼知縣洪維翰、巴縣知縣王錫、資陽知縣賀霍存、興文教諭劉希文等。而總兵趙光遠時已降賊,閣部士英誤有所聞,猶請降敕獎之。
河南推官陳潛夫保周王南渡,巡道劉淐以賊逼,移駐項城。潛夫保杞,招土寇婁道一合平西將軍劉洪起擒偽官安中外等五人;上捷,擢御史,即按河南。真定知府丘茂華復收所屬城邑,間請疾援,不報。漕撫路振飛駐淮,與御史王燮集兵,走偽順制將軍董學禮於宿遷,百姓鬨起殺之;復擒殺偽官呂弼周、王富、胡來賀、朱自成、李魁春及癸未進士武愫等以聞;並請親征,願為前驅。璽書褒慰。於是德州諸生謝陛以鄉兵從原任遼撫黎玉田、御史盧世■〈氵隺〉、貢士馬元錄追殺偽防禦閻傑等一十八人,濟寧都司李允和殺偽官劉濬、尹宗衡、張間行、傅龍等九人,馳捷南都;亦並褒答。主事監軍凌駉南至臨清,部鄉健詭迎偽防禦王皇極殺之,乘勝追斬偽官數人。報捷,且云:『南師宜守臨清,權宜北好;合兵西伐,實作東防。臣足一動,臨清以上便非我有。望兵如歲,萬勿失時』。不省。時李賊初敗,欲棄關中,下禹門。詔分汛,寧陵以東至歸德,屬總兵王之剛;以西至蘭陽,屬許定國;祥符以西至氾水,屬劉洪起;河洛,屬李際遇:頗有斬獲。副將劉洪、郭從寬擒鄢陵偽官王度及許州偽巡捕王清,之剛斬偽都司虞世傑,洪起擒汝寧偽官祝永苞及上蔡偽令韋世遇,定國擒陳州偽官惠在一;各加級有差。會御史陳潛夫艱去,以凌駉代巡按河南,駐沈丘;北師懸兵科給事中招駉,駉不受。
以徐汧為少詹兼侍讀學士。汧遺教當事:『賊不討、仇不復,不書即位;「春秋」之義也。恐有為口實者矣』!且曰:『不能收君子之用,無以服小人之心』。
吏部尚書張慎言議:『北京南歸諸臣,或系脅從,並宜酌用』。誠意伯孔昭私以擁戴功未錄,譁於朝。御史王孫蕃訐孔昭干預。閣臣弘圖、曰廣以為文武各有職掌,宸陛幾如訟庭,請罷;詔兩解之。
傳諭參將王之剛迎聖母於河南郭家寨常守義家。
秋七月,北師傳檄至濟寧,令官吏出迎。鎮臣高傑議守河北以保江南,勿正視瓜、儀、浦、釆為金陵門戶。建陽知縣蔣棻三請勤王,報聞。
時大興工役,起沉木江中數千以為神。置「天財庫」內廷,不關戶部稽察。
北使副將唐起龍招撫江南,以攝政王書致可法,責以「故君未葬,新君不得即位」。可法引光武、昭烈、晉元、宋高故事以答;且曰:『鞠躬致命,所以為報也』。
晉勳臣徐弘基以下各官銜、級廕、祿賜有差。給事中羅萬象首請嚴禁濫授,於是御史李模、刑部侍郎賀世壽等次第言之;報聞。
誠意伯孔昭奏:『封疆失事官,罪與逆案等』。御史陳良弼劾詞臣項煜在逃混進。
興平伯傑越汛以兵入妻子揚州,百姓慮其殘,閉關噪傑,立殺鄉紳鄭元勳之袒傑者。靖南侯得功以兵格之;監軍郎中萬元吉馳溫旨調和。
戎政張國維疏恢剿大略,並請罷輸納例;從之。詹事管紹寧奏請奉迎先帝梓宮及皇太子諸王萬福、慰諭西北文武諸臣並勞苦總兵吳三桂;吏科馬嘉植亦疏及之。禮部尚書顧錫疇隨請肅清宮禁、慰安九廟、謁問陵寢、速圖進取,並請正文震孟之謚「文忠」、禮部尚書羅喻義之謚「文介」、少詹姚希孟之謚「文毅」,奪大學士溫體仁之謚「文忠」。未幾,以祭海攝事入閩。
加河北總兵卜從善官二級,以左懋第為太僕寺卿。
應天府丞郭維經疏請明功罪、飭是非;報可。給事中熊汝霖上言:『山東諸郡未宜遽棄,北幣之舉萬不容稽』。同官陳子龍復申及之。
論定策功,加可法少保、太子太保,進武英殿;廕一子錦衣衛僉事,世襲。而士英太子太保,廕襲如可法。餘皆進爵有差。
潯督袁繼咸表請親征,且密言寧南驕蹇;薦在籍楊廷麟、葉廷秀、吳牲等。起用錢謙益、夏允彝、文德翼、嚴錫命;加繼咸兵部尚書兼右僉都御史,總督江右應、皖等處。
特旨存問大學士禮部尚書傅冠,改葉廷秀為御史。
八月,議大婚。右僉都御史彪佳言:『妙選須聖毋迎至之後』;因言『諸臣不宜踰格升遷』。時閣部士英內持權,銓補漸奉中旨,不由廷推,頗尚搜密;彪佳又言弊政,詔獄、緝事、廷杖三事不可任。
興平伯傑兵出開、歸,呼餉不應。
閣部可法上疏,以為名器濫觴,工役繁費;而大仇在目,一兵未加,恐偏安亦未易幾也。不報。以傑獲盜功,加可法太傅。
晉謝升上柱國少卿、太子太保兼禮部尚書。
詔祭告鳳、泗兩陵,以可法攝行。還,奏賢奸莫辨、威斷不靈、濫恩施、開告密數事,語痛切;不報。
閣部士英稱阮大鋮知兵,奉內旨起兵部右侍郎。閣臣高弘圖請遵例下九卿會議;且曰:『必會議,於大鋮更光明』。士英曰:『臣非受其賄,何所不光明』?因為大鋮奏辯,並訐高、姜為欺國。弘圖、曰廣並乞休,不許。府丞維經曰:『「逆案」成於先帝之手,今「實錄」將修,安得抹殺』!給事中羅萬象曰:『大鋮未必知兵;恐「燕子箋」、「春燈謎」,即枕上之陰符、袖中之黃石也』。御史詹兆恆曰:『大鋮一起,上傷在天之靈、下短忠良之氣,關係不小』。時萬元吉轉太僕少卿,與懷遠侯常延齡、御史陳良弼、王孫蕃、左光先、兵部郎中尹民興等次第疏爭;而吏部侍郎呂大器並攻御史越其杰、都御史田仰、楊文驄等為馬黨。曰廣至三疏求去,詞益迫切;並不報。大鋮入對,上四策、三要、十四隙稱旨,升江防兵部尚書。於是光祿寺卿許譽卿、左通政使侯峒曾、吏部主事華允誠合詞求去,不許。吏科熊汝霖、通政使劉士楨復力爭之,不報。曰廣曰:『墨敕斜封再見矣;所可恨者,陰持會推之柄、陽避中旨之名』。明指士英。士英嗾四鎮毒詆曰廣;復令建安鎮國中尉朱統■〈金類〉奏曰廣初有異心。科臣袁彭年駁以非例,宜付刑部;不問。科臣汝霖、通政使士楨復爭之,不聽。士英因大言:『陛下四讎不報,曰廣其一也』。發神廟時「梃擊」一案以激上怒;出曰廣初冊立時原書示同官,曰:『策陛下,非其意也』。於是誠意伯孔昭唾曰廣於朝房。同官可法遂請出督師揚州。大學士陳方策等數百人詣闕上書,謂不當外處可法,不聽;加可法太子太師以行。而曰廣求去益迫;會皇太后且至京,加太子太保,許致仕去。太常卿李沾因自陳定策時爭執狀,並論呂大器之心可疑。吏部尚書張慎言甫受事三日,及大器並罷位去。
時科臣章正宸疏爭中旨,閣臣弘圖票擬不合,發改再三;弘圖曰:『臣死不敢將順』。乞歸,從之。
擢李沾左都御史,晉撫寧侯朱國弼為保國公,改授朱統■〈金類〉為行人司,起張捷吏部尚書,楊維垣為通政使。遷劉士楨兵部右侍郎。群臣交章論劾。科臣熊汝霖至以捷為國賊,士英頗不卹人言。江督繼咸疏留曰廣不得,隨以六事規切上躬;不省。草莽臣劉宗周直訐閣臣士英,以為不興問罪之師、止營定策之賞;哀詔不下,「逆案」復張。又曰:『中朝之黨事方興,何暇圖河北之賊』;並及京營不宜以太監盧九德主之。士英復宗周不臣,令鎮臣澤清等合糾之;宗周謝病去。士英復疑彪佳與宗周共事,會大鋮素啣御史左光先之兄光斗,因坐光先降誅叛賊許都一案以為激變;彪佳爭之,謂:『一月定亂,功最』。忤大鋮,遂嗾御史張孫振並劾彪佳,坐以登極時曾有二議;彪佳亦病去。
太后至自河南,諭所司括萬金備賞;科部請節省,不聽。封太后弟鄒存義為大興伯、福邸千戶常應俊為襄衛伯。應俊系革工,初從上避難,負上雪中數十里,稱扈駕功。擢青浦知縣陳■〈火庶〉中書舍人及王鏞、王無黨錦衣衛世指揮使。科臣陳子龍疏請「慎名器」,極言內降之非;不報。禮部尚書顧錫疇爭之,不得;因論張有譽不由廷推非制、請罷廠衛、禁中官之私買女口並劾張孫振不可用,觸時忌。以葬父假歸,臥不起。
加徐石麒吏部尚書。會內侍私有所囑,石麒執祖制不行。士英又曲庇御史黃耳鼎,石麒爭之;耳鼎遂追持前陳新甲主款一案,反劫石麒。石麒曰:『新甲坐陷親藩七,恭皇帝非其一乎』?稱病去。
詔選內員宮女,閭巷騷然。言官李維樾、陳子龍合疏諫,不聽。
以中允衛胤文兼兵科給事中,監興平軍;以薊遼總督王永吉經略山東、河北,總督河南勸農。
太僕寺卿監軍萬元吉疏請群臣洗濯肺腑,共圖實著;並懇追卹陣亡將士、白舊督趙光忭之冤、建文年號宜復、景皇帝廟號宜崇、遜國諸臣謚廕宜補、崇禎末殉國諸臣宜卹,並請追補開國勳臣傅友德、馮勝兩謚。上可之。因追上建文「惠宗讓皇帝」、景泰「代宗景皇帝」,賜甲申殉難文臣二十二人、勳臣二人、戚臣一人葬贈廕祠謚有差,廟額「旌忠」;賜生員殉國許琰從祀。
楊廷麟補翰林原官;旋與吏部夏允彝、華允誠等以黨事起,並解組歸。
當事忌淮撫路振飛威幹,坐貪功靡餉,奪任去。
府丞郭維經再請洗刷刻薄偏私恩怨故智,一以辦賊、復讎為事;不省。時內廷官寺五十三人日夜秘戲,上樂而忘之;朝政一惟士英裁決。
宗貢原任安縣知縣朱議漇疏邸報遺失數事,宜察;如面叱本兵張縉彥、廷推南都職方郎中萬元吉等件。
湖廣巡按御史黃澍入朝,面訐士英權恣;士英賂福邸舊閹田成、張執中等為解免。士英隨疏逆魏案中,大半是正人君子之流。科臣袁彭年爭之,且極言緝事之害;忤旨,謫浙江按察使照磨。
赦原任大學士吳甡戍所,許陛見。誠意伯孔昭廷劾之。
御史李模上言:『皇上既不以得位為利,諸臣安得以定策為功!惟刻刻自認為先帝之罪臣,方著著實效目今之勝著』。且曰:『經國有體,勿以大僚而過繁;拜下宜嚴,勿以泰交而稍越;繁纓可惜,勿以近侍而稍寬』。
九月,封福建總兵官鄭芝龍為南安伯。
詔童子就試督學先上金,郡縣有額。溧陽知縣李思謨不奉令,坐削職去。
出內使蘇、杭,窮採姝麗,以備三宮之選。
司業兼禮部尚書管紹寧請告去。召降賊錦衣衛都督劉僑補原官。
鎮臣澤清大治宅第,逍遙淮上。
科臣汝霖請以前任鳳督朱大典奉命北使,鎮將黃得功堪與共事;不報。尋條明從逆罪案,請卹布衣楊文瓊;且直指中書,謂『廠衛之設,飛章告密,內外交通,神器互借,「兵餉戰守」四字改為「異同恩怨」四字,不亡何待』!語戇激。罰俸一年。
兵部侍郎士楨請塞倖竇,薦在籍編修劉同升可用;留中。
御史詹起恆疏論『朝事紛紛,營其緩者、小者、私者;至是蔑視宰輔、訶辱塚臣,大為失體』。語極痛至。同官周元泰亦云;兼請料理楚、蜀上游。報聞。
以何應瑞為太常少卿;起陳子壯為禮部尚書,管詹事府事;升徐汧、吳偉業為少詹事,錢謙益為禮部尚書。御史陳良弼廷劾謙益不可用;戎政張國維奏:『今日自申討逆賊之外,別無執掌;何暇以有限精神,分於恩怨。前車可鑑,能不寒心』!
升解學龍刑部尚書。定逆案,除在北京何應徵等二十二人三年後定奪外,所坐六等:一等應磔,宋〔企〕郊等十一人;二等應斬長系秋決,光時亨等四人;三等應絞擬贖,陳名夏等七人;四等應戍擬贖,王孫蕙等十五人;五等應徒擬贖,沈元龍等十人;六等應杖擬贖,潘同春等八人;存疑另擬,翁元益等二十八人。保國公國弼等合糾刑官六失;御史張孫振復言『北來諸臣,乃賊棄之而來,非棄賊而來也』。學龍坐奪職;以高倬代之。
吏部侍郎黃道周撰經筵講章,論四鎮必不為用;且曰:『此日所可言者,寡矣』。
奉命攝祭禹陵。
原任都御史方震孺、李光泰、給事中李維樾、知府陳亨各請捐餉募兵入衛。
開納事例;時有『掃盡江南錢,填塞馬家口』之謠。黃金價貴,京師號曰馬金;金值白金十五。
冬十月,修興寧宮、建慈禧殿;國用乏,佃練湖、稅洋船瓜儀、■〈封上于下〉洲升課,甚至榷酤升一文。
奉化布衣方翼明抗疏論朝事,逮刑部究擬。諸生何光顯疏請立誅馬士英、劉孔昭;忤旨,付西市,籍其家。
進士吳易草「中興四議」,大要謂『忠臣義士報君死國,須及其鋒用之。兩淮者,江表之藩籬;荊襄者,上游之門戶:急宜留意。諸鎮之兵積驕而惰,須更張之』。書成,嘆曰:『馬金用事時,此何為』?遂不果上。
廟門災。戶科吳适上言:『日講宜行,午朝宜舉』;不省。
升左懋第右僉都御史,巡撫應、安等七府。加御史陳藎監軍,主召募。懋第驚聞母變,自請同鎮臣北使,便負母骸骨歸。
科臣章正宸疏曰:『進取不銳,則守禦必不堅;急宜聯絡諸路,分渡河、淮,使兩京血脈通,而後塞井陘、絕孟津、據武關,以攻隴右:此大計也』。報聞。
長庚見東方,芒角飛爍;中有刀劍、旗幟、車馬影,大小長短倏忽變。鳳陽祖陵疊災。地一日三震,有聲如吼。
十一月,詔以定海都督水師陳洪範加太子太傅,副使北講;加懋第兵部右侍郎,經理河北、聯絡關東軍務為正使。以兵部職方司郎中加太僕卿馬紹愉、兵部司務陳用極等同行。奉國書通問,致金幣;奠安梓宮,察探陵寢;封寧遠總兵吳三桂為薊國公世襲,賚銀米。懋第墨衰不釋,至北境上必拘館伴奉迎之禮;講事不成,被縶。洪範以私款得遣還;懋第誓死,百勸不降,與陳用極等五人同難(事在「使節傳」)。
鎮將高傑屯徐州,約淮南鎮將劉澤清合力進擊;澤清不應。傑誘殺敵間程繼孔,詔加太子太傅。北帥寓書傑,招降;傑報書肅王,誓無二。
十二月,有僧大悲冒稱定王,語顛亂;付西市。
楊維垣遽轉副都御史,馬、阮因緣作奸,眾正咸引去。維垣遂與吏部尚書捷勇翻三案,請重頒「三朝要典」、追卹三案被罪諸臣。於是吳孔嘉、袁弘勳等復請「要典」之中,參列當日奏疏,以存其實;仍追論焚「要典」諸臣之罪及得罪孝寧太后先莊妃者。士英皆為主行。江督袁繼咸疏爭之;有旨:『皇祖考、皇考無妄之誣,豈可不雪!事在青史,非宿憾』。寧南良玉亦上言:『「要典」治亂所關,勿聽邪惑,致興大獄』。報聞。
陳洪範南還,請卹使北勞臣;兵科戴英謂『北好未成,正使不返』;劾止之。
加左良玉太子太傅、世襲指揮使,開藩武昌;子夢庚都督僉事,掛平賊將軍印。
士英嗾楚宗朱盛濃訐御史黃澍毀制辱宗、婪賄激變;逮不至。濃得為池州推官。
吏部尚書捷黜陟顛倒,惟阮大鋮手。給事中吳適不避權要,屢駁參之。同官袁彭年疏請更置要地督撫;不聽。
升維垣左都御史、兵部尚書;大鋮駐江防,遙制朝政。蔡奕琛以吏部左侍郎入閣辦事。尚書捷請復溫體仁原謚「文忠」,而文震孟不宜一例。京師謠曰:『馬、阮、張、楊,國事乖張』。保國公朱純臣屈賊,為賊所殺;捷請以張輔例封王,閣臣士英與票擬。捷復請卹初附外戚鄭氏諸臣;有旨:『劉廷元等九人各謚廕、祭葬,徐養先等六人各贈官、祭葬,王紹徽等各復原官』。
大禁復社文字,收書賈蔡益所罪之。時黨事益盛,可法上書爭之;不省。
閣部士英奏楊御蕃五載戰功,著進左都督;馬進忠、王允成並加太子太保。以剪除群賊功,加士英太保、王鐸少傅。
除夕,上在興寧宮,意忽不樂。太監韓贊周曰:『新宮姑安之』。上曰:『非以是;黎園殊少佳者』。贊周泣曰:『奴惟令節或思皇考、或傷先帝,顧及此耶』?
弘光元年(隆武元年)乙酉春正月朔,日有食之。朝賀畢,士英特請吏部尚書張捷及太監盧九德敕命(以人言遲至是)。
八之日,流星入紫微。
江督繼咸表賀元旦,因言三案不宜追論、新參蔡中書不宜府怨滋多;闖賊既敗,江南不能無事,請急假督撫以權,俾善用左。不聽。求去,不許。
科臣吳適上維新五事:信詔旨、核人才、儲邊才、伸國法、明言責;不省。
補彭期生湖西兵備道。晉郭維經兵部尚書。維經與士英不協,遇事飭之;士英矯旨,令降級視事。宮詹余煌在籍,馳書諷大臣,頗觸時忌。起陳函輝監軍河南,尋改督城金圌、北固間。
戎政張國維請告去。楊廷樞以薦,授翰林院編修兼兵科給事中。學士徐汧病歸。
駐彰德總兵許定國計殺興平伯高傑。傑部蕩寇將軍王之剛攻定國,定國以城北降。詔卹傑襲廕、祭葬,以其故部李本身為左都督、加太子太保,提督本鎮赴歸德。加監軍衛胤文兵部尚書,與巡撫王永吉料理三鎮。
汀州簾子洞賊王豬婆受撫勤王,半道散去。
殿功成,輔臣以下敘廕有差。
二月,賜兵部尚書阮大鋮蟒玉。大鋮薦士英子錫為總兵,主護衛。士英同鄉楊文驄子鼎,驟膺節鉞。京師謠曰:『楊、馬成群,不得太平』。
叛將定國反攻河南,破郾城,巡按御史凌駉移鎮歸德。歸德總兵李際遇邀蕩寇之剛北降,之剛不可,與興平伯李仲興南遁。歸德被圍急,知府董庭、知縣吳靳忠開門降,監軍道吳汝琦、知縣蔡鳳不屈死之。北師逼降駉,駉伺間與兄子潤生咸自殺。萊州被圍,原任工部侍郎宋玟與諸父勳部應亨畫策城守;城破,咸死之。北師至夏鎮,別從濟寧南下。可法移鎮泗州,檄諸師北禦,不應。
詔下王妃童氏獄,擬妖婦。
逮偽皇太子於金華之觀音寺,雜視不識;中外諸臣咸誤為真,上書爭之。會給事中李清請修先帝實錄及改謚號,並上先太子、二王謚;詔定皇太子謚「獻愍」、永王曰「悼」、定王曰「哀」,改先帝謚號「毅宗烈皇帝」。士英冀以絕太子之疑,疑益甚。
升瞿式耜都御史,巡撫廣西。各鎮合詞薦起朱大典兵部尚書,協理戎政。御史張孫振劾在告禮部尚書顧錫疇,致仕去。
自二月以來,日月色過赤踰常時。
原任中允李明睿泛海南歸。
三月朔,移偽太子入宮,尋下中城獄。會審,系王之明假冒是實。有旨:『王之明勿驟加刑,俟正告天下,然後盡法』。尋諭拷究穆虎主使附逆。
時有男子詹自值便服直入武英殿,南面御幄中,語顛亂不可錄。踰日,風顛白應元者亦闖入殿,衛士訶不能止,語更不恭。並付西市。
設壇望祭先帝忌日,尚書大鋮後至,路哭曰:『致先帝三月十九日者,東林諸公也;願陰殛之』!
侍郎何楷、督撫袁繼咸、巡撫何騰蛟以王之明迴讀為「明之王」,咸涕泣疏爭。而寧南侯良玉內畏闖逼,適原任御史黃澍被逮急,力勸良玉以兵東下,借太子為兵端,挾文武二十七人合疏,名「清君側」,數士英八大罪;邀繼咸、騰蛟軍中。騰蛟夜起投水,乘不死,脫去;而繼咸密上書自白,請勿疏北禦。左兵掠九江,夜火照城中。士英懼,矯旨靖南得功率諸鎮鄭鴻逵、黃蜚等數十郡協搗上流。左部方國安私以四千人歸朝廷,反攻良玉。良玉病,頗悔;嘔血死。子夢庚不發喪,偽為太子檄下軍中,激眾怒。
時江北諸臣單,北師臨河,士英欲以失機坐尚書郭維經;都人數千叩閹乞免,革職去。改王永吉總河,督師淮、安、鳳、廬,駐徐州;巡撫錢繼登駐揚州,參政馬鳴霆駐江陰,副使□司奇駐京口,都御史楊文驄專監鎮軍。
決從逆光時亨、周鍾、武愫於市。先是,兵部尚書解學龍被劾,逆案未定;鎮遠侯常延齡乞急褫逆黨,遂先定龍日茲、項煜、陳名夏與時亨、鍾五人等罪案。時鍾兄禮部員外鑣為鍾解免,詔鑣與雷演祚共勒自盡。
史可法自劾師久無功。
琉球國遣使入貢,且請襲封,給事中陳燕翼、行人韓元勳往。
夏四月,北師益急,永吉檄督師可法及監軍衛胤文協守。可法疾呼,諸師不應;入都,欲面陳機密,士英沮之。咫尺不得見天子,可法啣涕還泗州。北師逼,退保揚州。
士英請更鑄各衙門印,去「南京」二字。
十九日,上召對便殿。大理寺卿姚思孝、尚寶司丞李之春、給事中吳希哲合詞,宜先防淮、揚,次及鳳、廬。上諭士英:『左兵似不曾反叛,應專心北堵』。士英大聲曰:『此皆良玉死黨之言,士英不能與共朝廷也』!是時上流一再捷,論功,加黃得功靖國公、鄭鴻逵靖鹵伯,世襲;加朱大典、阮大鋮太子太保,張杰、馬得功、鄭彩、黃蜚皆錦衣千百戶,世襲。其劉孔昭、黃斌卿、方國安、趙民性、卜從善、杜弘域、張鵬翼、楊振宗等,咸升賞有差。
夢庚既敗,挾江督繼咸北降;繼咸不屈,死之。
太監田成等次第上淑女,都下得七十人,最元氏、程氏;杭五人,內王氏者中選;又周書辦自獻女一人。詔次日入元輝殿,上親覽焉。
二十三日,北師渡河如無人。百姓王詔奏鎮兵南避抄掠狀,不問。以楊文驄巡撫蘇、松五府。北師由天長、六合南下,廣昌伯良佐以其眾北降,東平伯澤清屯淮南觀望。北師攻揚州,城中兵僅三千人;可法三疏乞援,報聞。北豫王復以書招可法,可法不啟;曰:『國朝無降宰相』。城破,死之。時同難者,為監軍道吳爾壎、督餉僉事黃鉉、兵部員外何剛、主事施鳳儀、知府任民育、管糧通判吳道隆及僑寓原任兵部侍郎張伯鯨、兵部尚書衛胤文(又禮賢館諸贊畫,不悉姓名)、總兵馬應奎、副總兵乙邦才、參將李預等二十七人。鎮臣澤清聞揚州破,欲浮海入浙;適風壞巨艦百餘,遂北降。而所屬張鵬翼、李士璉、張國柱等諸隊入海,依巡撫田仰崇明。御史梁雲構請召黃得功、劉澤清入衛,不果。
五月朔,尚書捷報至,百宮稱賀。時群集清議堂,率不語;大率納款北師者也。越五日,北師從天寧洲渡江,金陵震;士英計無所出。初十日,召優伶入大內,上與太監韓贊周、屈尚忠、田成等雜坐酣飲。二鼓,上侍太后,攜一妃,內官皆跨馬輕裝,潛從聚寶門出,百官無知者;獨士英以方國安兵數千從。歷茅山,茅山鄉民恨士英入骨,哄起劫之。上倉卒走蕪湖得功軍,失太后所在。國安護士英棄上竟南下,趨杭州。忻城伯戎政趙之龍出示安民,曰:『此土已上壽北朝矣』。太后間關七日,始得詣杭。時潞王暫居杭州,士英以太后諭,奉潞王監國。得功第一見上,驚曰:『陛下失所重矣!即奈何』!上登鎮南將軍翁之琪舟。方議南遷,而廣昌良佐及靖國前鋒馬得功時已北歸,勒靖國勿南向,得功不從,自剄。於是步將田雄掖上去;琪扳不及,投水死。禮部尚書錢謙益與忻城伯之龍咸奉表出百里,郊迎北師。
金陵既夜失帝,有好事者呼閭巷七、八十人,裹王之明出獄,納武英殿,高坐嵩呼,行五拜三叩頭禮,傳示舉義報讎。先是,閣臣鐸以他事坐逮獄;之明至是出之,並召高夢箕於獄,與鐸並為大學士。旋抄馬、阮私第已盡,次及楊維垣、陳盟之家。北師入,前諸好事盡散匿,王之明敞罔被執,不終。兵部尚書維垣自盡,妾朱、孔咸投繯從之。吏部尚書張捷、刑部尚書高倬、工部尚書何應瑞,亦皆投繯盡。戶部郎中劉成治、兵科給事中劉廷弼,並自裁。中書舍人龔廷祥,投武定橋水死。同官朱■〈火庶〉,亦水死;■〈火庶〉子鄉薦伯俞,自盡。禮部主事黃端伯高臥不□□見折入謁豫王,以巡撫招之,不受;就刑。〔戶〕部主事吳嘉胤一奉差至丹陽;聞變,自經宋楊忠襄墓道。欽天監挈壺博士陳于階,亦自經。原任御史陳潛夫出獄,走浙。誠意伯孔昭〔走〕入海。國子生吳可箕,系死雞鳴〔山關壯〕繆祠。〔蘇州諸生顧〕所受,投泮水死。馮小璫與百川橋〔乞兒〕,投秦淮河死。□□□豫王駐天壇,田雄以所執至,王宴之,〔坐〕王之明之下。□責,〔上〕不能答一語。且曰:『大兵尚在揚州,□□□□抑□義教□乎』?意歸罪閣部士英。上汗出浹背,從北去。□□□宗監國赧皇帝之傳。
論曰:東林諸公徒然□,數百口爭之,至放廢摧跌,破壞不悔。奪諸鄭氏之手,而卒從鄭氏再傳失之;然則鄭氏誠欲貴其所出,誠不貴其所出也。處堂之娛,□短兒子最奇此數。袒鄭者,又身其事。——見原書「紀」卷之十八
(附)皇太子慈烺
獻愍皇太子慈烺,毅宗長子也;母周皇后。崇禎元年,冊立為皇太子。次子慈照早世,追封懷王,謚「隱」;葬西山。三子慈煥、四子慈燦,俱田貴妃生;慈煥封永王、慈燦封定王。
甲申三月,李賊東犯;凡請太子監國南都者,為李邦華、李國禎、項煜、李明睿、史可法、姜曰廣等,皆不果。賊圍京師急,十九日,帝硃書諭內閣:『傳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夾輔東宮』。內臣持諭至閣,閣無人,置案返;上不知也。及殉社稷,猶以閣臣得硃諭;書襟,遂有『百官俱赴東宮行在』之語。先是,別有旨:『太子、二王送周、田二戚臣家』。及城破,太子倉卒詣周奎叩門,不得入;復走襄城伯李國禎家,家無人。踰垣,為賣漿嫗所覺;間聞奎,奎懼,不識。內臣得太子以獻賊,自成留之西宮,封為宋王;太子不為屈。初,偽丞相牛金星方入朝,有衲衣僧遮告曰:『願上急事』。金星停轡問之,僧曰:『明江山已入李家,即未見太子處分』。金星以非所宜言,怒命左右提之。僧笑曰:『和尚只一頭,值甚;若輩頭許萬,將奈何』!逐之數武,忽不見。已,自成以太子付旗鼓王體中管押,其永、定二王令將軍劉宗敏收之;許太子便服一謁東華門大行帝后前。體中號白相公,河南洧川人也;奉賊令,拷責故相魏藻德等贖金訖,間語太子及故事。太子曰:『已矣!苦先帝不然我;果以史可法為督師,唐通、孫甲為將,寧至是』!因為體中草箑,題杜詩「秋興」之一『聞道長安……』云云;後署「故明皇太子慈烺書」。及賊東禦吳三桂,三桂父吳襄及太子、二王俱在軍中;敗還,過通州西門,有父老涕泣進果及履於太子、二王者。已而體中挾太子隨賊奔潼關,此箑裂兩板矣。
自成死辰州之羅公山,體中北歸,箑猶在。十一月,體中獻太子以付禮部,傳故明官監等往雜認。皇親周奎、太監賈應庚不認,百姓哄毆之,隨有認者、保者□民十數人俱坐死,收太子刑部獄中。太子曰:『謝先生尚在乎』?謝升至,手書「天」字示太子,無所答。俄,獄官進酒,太子以獄官亦曾逮事先帝,為細述本末,欷歔絕。時部臣錢鳳覽手疏力爭,以為真太子,保驗有證:在部五日,悲歡言動絕無粉飾。朝論以太子必不真,著錦衣衛重處;而鳳覽亦坐誅。後數月,謝升出朝,忽發狂口,稱明太子令。錦衣衛疾拿謝升去,升即日死。
福王立南都,隨又有偽定王事,以癇疾放言棄市。未幾,序班高夢箕奏『故太子在浙』,詔舊內官李繼周即金華觀音寺奉太子。抵南都,權住興善寺;復命司禮監馬朝進同東宮伴讀丘志忠等視之,不識。於是輔臣馬士英密請追謚先太子及永、定二王,以絕眾望,太子謚「獻愍」、永王謚「悼」、定王謚「哀」;有詔:不許通私謁。三月一日,移太子入宮。越兩日,太子與高成、穆虎俱赴中城獄。左都御史楊維垣言駙馬都尉王昺姪孫王之明,狀貌酷類先太子。奉旨:會審大明門外。兵科戴英覆奏王之明假冒是實:『先帝嘗攜太子中左門親鞫吳昌時,東宮立何處而不能答;問以嘉定伯姓名,亦不能答』。遂有內官密疏云:『初,東宮足骭異於常形,每骭則雙;莫之能誣』。隨令盧太監密語馬士英細閱之;士英疏曰:『其言雖似,骭則猶人』。且云『既為東宮,幸脫虎口,不即詣官,卻走紹興;一疑。東宮原質凝重,此人機辯百出;二疑。公主現養周奎家,而云已死;三疑』云云。『且左懋第在北,貽書蔡奕琛,云先有假太子事;是太子不死於寇,即死於北朝矣』。奉詔復審;於是三法司定招:『王之明系高陽人,駙馬王昺孫。家破南奔,欲投寧南軍中。遇高夢箕家人穆虎,教以詐冒東宮,非出己意』。次日,高夢箕疏云:『奸謀已露』而御史陳以瑞、都察院掌院李沾並疏詐冒。上曰:『王之明勿驟加刑,俟正告天下,然後盡法』。時有詩流傳東南,不知何人所作;詩曰:『百神護蹕賊中來,會見前星閉復開。海上扶蘇原未死,獄中病己又奚猜?安危定是關宗社,忠義何曾到鼎臺!烈烈大行何處遇,普天空向棘圜哀』!於是各鎮懷疑,廣昌伯劉良佐、寧南侯左良玉各有疏爭之。工部郎何楷疏稱東宮甚明;靖南侯黃得功亦疏:『且勿加刑,再待詳審』。江防督撫袁繼咸日夜悲憤,且云『各鎮武夫,尚懷忠義,以為先帝一脈,紛紜角奏;我等讀聖賢書、識君臣之義,豈可依違苟且,與馬、阮諸臣同負罪於先帝』?會有王妃童氏以間關自陳,詔獄死;人心益憤。於是左良玉挾文武二十七人合疏起兵,以太子、皇后為名,號清君側;詔撤黃得功等師以禦上流,北兵遂下。五月辛卯,帝奔蕪湖不返。次日,百姓集七、八千人詣獄,裹出偽太子入西華門,坐武英殿,取戲具翼善冠頂之,群臚呼萬歲。之明自殿中傳示,略曰:『先皇帝奇禍,凡有血氣,裂眥痛心。泣予小子,奔投南都,實欲哭陳大義;不意臣奸蔽障,桎梏幽獄。今福邸聞聲遠遁,其如高皇帝陵寢何!賴父老民人抱持出獄,擁入皇宮;予身負重冤,豈忍遽自尊□。□此布告在京勳舊文武先生暨士庶人等,念此痛懷,克勤會議;予當拱聽,共抒皇猷。勿以前不識予,稍生嫌芥』。甲午,釋王鐸、高夢箕於獄,咸以為大學士。夢箕出獄,即逃。馬士英居第,百姓立焚劫盡;亦隨盡阮大鋮、楊維垣、陳盟諸家。乙未,留都門開,北豫王問太子何在?忻城之龍以之明對。須臾,之明至;王離席迎坐己右。及福邸被執,王令坐偽太子下;云『先帝自有子如此,輒自立,又刑苦之,竟不即討賊,何意』?福邸不能答。北凱,偽太子不知所終。
論曰:余讀科臣李清「偽太子紀事」有云:『偽太子與高夢箕家人穆虎,中途狎,謬云「我王子。」久之,見江南無不懷思故太子者,遂易語皇太子以媒利。及奉詔雜認,講官中允劉正宗、司業李景濂先言「故太子眉長於目,此非真」。西宮袁妃云:「太子有虎牙,足下有痣」。不果。問講讀何所?誤以「端敬」為「文華」;問講讀先後?誤以先讀為先講;問寫倣何字?誤以「孝經」為詩句;問寫字幾行、講讀問難幾次?講案何物?俱不能對。雖正宗、景濂,彼亦不識也。繼又問親鞫吳昌時事及嘉定伯姓名,皆不能答。閣臣王鐸大言是假。又發總憲李沾,始跪乞憐,自供王昺從孫之明,非太子;手蹟付沾。據奏,時召對群臣,上淚下,不成語;若曰:『果故太子,即以為皇太子;苦不真』!為欷歔。嗟呼!豈天故生一偽以疑真導亂哉!而所為王之明者,又倒讀為明之王,似有意諱之者;疑卻使人易信。且適有童妃被鞫一事,則信者故外之而使為疑,真偽淆惑。中外遂以上不念骨肉,烽火最急,人情益解散。嗟呼!雖人事,亦天道因之矣。
——見原書「列傳」卷之三
(附)童妃
童妃者,福王長子由松之嫡妃也;時未稱世子妃。先是,崇禎甲申福府被賊所躪及,王常洵慘死,世子由松、由松弟由柏失所,眷屬星散,各不相顧。世子攜「福寶」奔淮上,巡撫馬士英及各鎮擁南都立之。巳,鎮臣劉良佐與巡撫越其傑、巡按陳潛夫奉皇后童氏入南都,有詔不許廷謁,指為妖婦,詔獄。潛夫坐不敬,亦並見收;鎮臣等免議。
余曾晤潛夫云:『童氏自敘世子由松嫡妃,情實鑿鑿。一時輿從尊稱,妃亦宴受,無慚恧;遂以南歸』。余時心疑甚。上既勿顧,即賜見可、見而閒置之亦可,何至斥為妖婦?妖婦者,挾媚術惑世之稱,與道遇宮人不合;即誤進一宮人,可無罪,兩紹獄胡為?且童草奏縷縷,錦衣馮可宗訊得之,皆宮中事,非民間所能與聞者;搶呼擲地,嗚咽甚,曰:『願得望見至尊,一言而死』。匪最關切,情不至此。而上得奏,不一省視,直抵之地;又胡為也?或云:『上初稱元后李已故,方窮採蘇、杭佳麗,不復念舊』。果爾,託他故廢之。古不誼之主,亦往往有然;必不使一睇山龍,何也?至壬子在禾,晤南中錢秉鐙,言童氏實世子由松嫡妃;竟以世子得南面隆重而棄故人為大飲恨。其實世子由松出亡,弟由柏獲遺寶,遂自稱世子倖立,童氏路逐,不知;即初擁載諸文武,故不知也。詔童氏就訊,鄒太后知之、閣部馬士英知之,諸在廷故不知也。李氏或即由柏元配,恐路洩之,遂云李氏道失;即不失亦竟失也。嗟乎!果常洵在,實得罪光廟,不當立;而況世子由松、而況偽世子由柏篡兄而矯以立也。當時諸大鎮皆以帝忘其故后,實本良佐不誣;而適湊偽太子王之明事,遂謂兩大失德。江上解體,以至於亡。豈知國寶真而護寶者假,事有不可測如此;安得福府「玉牒」所載一證之!按秉鐙得之故內侍,然則故老亦多言之矣。
或云大悲和尚即是由松,當不必然。童氏南都敗後,削髮為尼,後避跡六安州某庵,猶自稱皇后;事覺,訊者示以危語,令諱之。
——見原書「志」卷三十二上「外志」
(附)永悼王慈煥、定哀王慈燦
永悼王慈煥,烈皇帝第三子;定哀王慈燦,烈皇帝第四子:俱田貴妃出(甲申三月變後事,附見「太子慈烺傳」)。及賊自成挾二王、太子東禦山海敗還,二王尚在軍中。已攜太子西奔,二王不知所終。有靖南藩下汪漢沖者,云嘗見定王於涿州,時為東師所得矣。
甲申五月,福王立南都。十二月,水西門民王二報西城兵馬司:有僧身稱先帝親王;詔令中軍都督蔡忠逮僧都督府治。時戎政忻城伯趙之龍、錦衣掌堂馮可宗與蔡忠同勘,僧冒稱定王,以國變出家,法名大悲和尚;且云『皇帝難做,欲淫佚坐致太平乎?吾不為也。潞王賢明,諸大臣宜獎成讓德』。復牽引錢、申二大臣,責以此事。詔再會勘,情辭影響。或曰大悲系齊庶宗,上叔父行也。坐癇疾放言,斬首西市。
辛丑六月,陝西渭縣執獻男子一人,年三十有二;號朱君應,冒稱定王。從行四人:董易、張三耀、羅起鳳、李應祥,並詣獄簿對不屈膝,自供如前。咸伏法。
論曰:懷封夭,無可論;此為真夭。若永、定之封坐不真,而以證偽。夫終明之世,有十四偽。一偽讓皇:僧楊行祥託楊應能以塞「實錄」之訛,遂滋數百年之惑。一偽齊王榑:福陽男子樓璉自稱七府小齊王,王冠;邪黨名護衛、圖煽惑,榑素坐罪,因立決。一偽奸人賀錄:以房中術悅崇王,遂偽稱樂平王次子,歷騷供帳。一偽楚王華奎及宣化王華壁:先,恭主以王妃兄王如言子及言族弟如綍子,稱孿生,一王楚、一封宣化;及華樾發之,輔臣沈一貫、沈鯉互為黨,起大獄,而事竟不白,楚遂有「以牛易馬」之譏。一偽寧濠三郡王:初,眷屬咸就執伏法,而復有真郡王名朱學者,潛霍丘,獲送高牆。一偽慶藩安化將軍鼒材:鼒材坐逆置燔死後,有大千和尚者被逮,鞫之,實將軍鼒材,乃知前死者偽。一偽皇太子慈烺:駙馬都尉王昺族子王之明,初浪稱王子,繼以江南俱謳思故太子,遂改稱『獻愍』。一受山呼,而自是俞文淵、莊保生、俞子久等咸坐匿偽者而死。又明末有偽神武年號,而無其主。貢生馬鳴雷等,乙酉以兵北抗,假稱新主,更立南都,馳詔三吳,條恩例十九款,思以敼眾;而於是嘉興精嚴寺亦開讀新詔,就聽者數萬人:皆偽也。而隨有大悲和尚之情詞影響,而隨有渭縣男子朱君應之對簿不屈:皆冒稱定王。已偽皆盡,而尚有偽姓者掉頭海外,興波上下。
——見原書「列傳」之四
·魯王監國(附)
魯王,名以海。太祖第十子荒王檀,十傳為王。王天姿粹朗,性慈易,能書法,諳歌吟。甲申甫襲封四月,而北師入兗州;王南奔浙〔東〕,駐臺州。
乙酉(弘光元年)夏五月,金陵不守。北師破□□,潞□□□□聞。閏六月〔之十〕有三日,浙東西及江以南縉紳叛,競舞槊起;自城守〔以〕外,窮鄉僻澨各自為屯,不崇朝□□□里。生員鄭遵謙□紹興,自稱正統制將軍,一呼從之者□□。且殺新〔知〕縣彭萬里,〔迎故會稽知〕縣孫榘〔於野〕;原推官陶達情〔方北〕款加道銜,以其得民復原任。時總兵方國安以兵護閣部馬士英南下,原任征倭將軍王之仁令子鳴謙權代鎮定海,部兵合堵西興渡。遵謙屯小亹,檄防江諸義鄉紳熊汝霖、錢肅樂、來〔集〕之、孫嘉績、王紹美、〔王亹、楊文〕瓚、□諸生周晉、〔王〕襄、鄭〔之〕瀚、張玉鉉、董志寧、華夏、□□□、楊克仲、馮京第等,偕馬、王二總兵合表迎魯王於臺州。
秋七月,魯王至自臺州,監國紹興,即分守道□署為監國府。時唐王聿鍵已於前月稱尊八閩,改元隆武;□□不奉唐朔,以明年為監國元年。起故大學士方逢年為首輔。監國擬扈蹕故人宋之普預東閣,群臣爭之;謂『監國之始,不宜急私恩而怠公義』。之普避位。以故戎政張國維為兵部尚書。拜國安為鎮東將軍、之仁為武寧將軍、遵謙為義興將軍;給敕印,予公餉。鎮東國安以私請,仍士英陪閣議;群臣騰沸。諸生〔陸〕宇■〈火鼎〉等草檄逐之,百姓為罷市;事止。時無舍士英者;潛圯廟,國安私飲食之。晉〔汝霖〕、〔嘉〕績、肅樂俱都察院左右僉都御史;惟肅樂不受,□原員外銜行。餘晉爵有差。得銅砲四十二於蕭山署中,識「洪武六年」;以為異;鑄神砲,封將軍以〔領〕之。擇吉視師江〔干〕,賞賚有差。或請上尊號,廷議謁孝□□□□。原任都御史朱大典,唐加兵部〔左〕侍郎。
九月,唐詔至(詔有云:『朕未有子,渡金、焦為期,朕當讓位皇侄;布衣角巾,蕭然物外』),文武諸臣疏請開讀。惟尚書國維、都御史汝霖不可;監國以唐平鹵侯鄭芝龍私表願效魯力,益恃,必不開詔。中書舍人謝龍震至手批唐使者劉中藻於廷,而罪會稽知縣榘不宜疾上儀注。然江上文武諸臣,咸因中藻私上職名於唐矣。
以左尹為兵部職方主事,監義興之師。□殳香會稽知縣。唐加銜江上諸主兵者,遣科部臣分監之,〔不謁〕監國。時鎮東師朱橋敗績,退屯長河;從子將軍元科每□□獲捷,刃接北總督張存仁不及咫,馬蹶,□砲過耳不創。進〔封〕國安鎮東侯。
時防江之師,自金、衢迤東以迄定海不下二十萬,各自為義;不糜公帑,不相統。仍銜朱大典兵部右侍郎,使主事集之將命。大典兩受,並表謝。於是國安移屯潭頭,尚書國維屯長河,武寧之仁屯西興,都御史汝霖、嘉績合屯龍王堂,義興遵謙屯小亹,總兵張名振屯白碣,員外郎蕭樂、都御史馮元颺合屯瓜瀝;都御史于穎屯瀝海,兵科給事中祁熊佳輔之。太僕少卿兼御史監軍陳潛夫亦屯小亹,御史王正中屯臨山。兵部職方司員外兼御史監軍左尹初屯小亹,移臨山。之仁子鳴謙以副總兵屯定海。其間錦衣朱壽宜、將軍陳梧、生員倪會壽等不啻數十部,有所期會,聯■〈舟宗〉發砲而已。晉國維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監江上軍。監軍左尹等進「西渡夾擊武林」之策,疏請總兵名振以其所部西渡;奉諭:拜張名振富平將軍,升汝霖兵部尚書,監西渡軍。
冬十月,閣部國維請遵漢築壇故事,拜國安大將軍,進封荊國公;賜尚方劍,得便宜行,節制諸軍。義師不奉令如故。以余煌兼禮、兵二部尚書;力辭。晉侍郎大典為東閣大學士如唐銜,仍守金華。
十一月,名振還石浦,師不進;左尹露章劾之,卒不至。尹乃刺血草檄乞師諸屯,得七千餘人,奉楚將軍華堞為盟主。廷臣頗疑華堞得眾,監軍陳潛夫疏止之。
進封將軍王之仁為武寧侯、將軍鄭遵謙為義興伯。諸臣進爵太濫,尚書煌、提督四夷詞臣王思任先後論奏,報聞。
義興之師赭山被劫,監軍尹以兵救之,獲捷;追奔數十里,多斬獲。監國為犒師,加尹秩一級。
尚書汝霖疏請給故大盜陳萬良總兵銜,使擾崇、桐二城,勞武林左頭,不與一兵;萬良以其黨協副將故盜徐龍達深入,不得志,全師歸。給萬良平吳將軍印。
十二月,鎮東師冒入西山,窺武林;北師斷長河援兵於江上,西山之師不戰潰。漢土精練全陷沒,越勢大沮。
丙戌(監國元年、隆武二年)春,加嘉績兵部尚書,晉汝霖東閣大學士。
平吳萬良攻德清,副將龍達、諸生蔡孺法死之。
唐以肅鹵伯黃斌卿駐舟山,窺吳淞;而大學士兵部尚書張肯堂監其軍。
原任都御史田仰與東平鎮故部張鵬翼、王朝先、張國柱等以舟師入越。初,東平伯劉澤清分汛淮南;金陵不守,澤清北歸,鵬翼等不從。適仰遁跡崇明並南依監國,遂拜仰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鵬翼等進爵有差。
晉章正宸、謝三賓咸東閣大學士,陳函煇為禮部左侍郎。
閣部仰、義興遵謙爭餉鬨於廷,不問。
三月,武寧之仁大捷西興渡,進爵寧國公。
唐閣部黃道周監定鹵侯鄭鴻逵師北進歷境上,監國疑唐內郄;命御史柯夏卿、王紹美即講唐大學士黃鳴俊,固前約,唐、魯平。拜張鵬翼永豐伯,守衢州。
開納貢例。
時東林黨事益堅,寧、紹互水火力,惟餘姚中立。
監國朕居步輦以行,整冠而見朝,循故體例;扆前無所裁決,憑票擬。
夏四月,唐遣御史陸清源餉江上諸師,不聞監國。方、王爭餉,清源見殺;唐不問。
五月,監軍左尹招東、義健卒千人,副將黃國仕總之。餉艱,軍中半餉。義奮西渡,病卒涕泣願從;自臨山先發。逾日,復渡千人。風覆鳳凰山,貲仗盡沒。時御史王正中不謀尹,孤營檀山露;〔內〕援疾至,尹恐檀山敗,氣奪,疾馳嶺援之。大捷,正中全師歸。因盡搗北守江諸汛,縱火焚五十里盡。
會北師渡桐江,諸軍以餉缺心不固,沿江守鋪數百里一刻自燼,喙走不能制。監國奔臺州,憩富平將軍張名振石浦,文武諸臣水陸爭東逸。總兵張國柱乘敗劫監國宮眷,北降;元妃張氏見害。有遺孤,浙西好事者申毅潛斂同志,曲衣食之;不知所終。
六月朔,北師入紹興。會稽知縣殳香猶戒守垛,閉門西抗;百姓爭裹之出,舍山僻。香得民,周藩□夢天畀真父母,嘗榜三字於縣署云。時諸臣之殉越者,為吏部尚書余煌;太僕寺少卿兼監軍御史陳潛夫,偕妻妾孟氏沉水死。寧國公王之仁舟出定海,為唐舟山黃斌卿所劫;自沉其家屬九十三人於海,縱二子鳴謙、宣佐於陸,身詣南都,衣冠請死,大聲呼先帝而盡。諸生高朗公服沉浦儞;朗父兵部主事岱感朗義,不食死。鄉薦葉汝■〈艹恆〉及妻王氏道促追師,並沉水死。水軍都督施湯賢、副將周晉,鄭之瀚與諸生陸芳侯、阮日生等先後戰歿。諸生嚴于鏻、平遠咸見害。諸生傅中黃、楊守程、程妻甲氏咸自殺。布衣倪舜屏、倪伯明亦自殺。閣部章正宸、御史沈彩、何弘仁及諸生陸孝藎咸易姓名,肥遁不知處。北師跡監國于臺州,禮部侍郎陳函煇、御史沈履祥、原任總兵李唐禧咸死之。北師至金華,閣部朱大典閉門拒守;力竭城破,一門赴火死。閣部張國維離汛歸東陽,沉水死;子總兵世鳳被執,及難。永豐伯張鵬翼與通城王盛徵協堵衢州,力竭寡援,城破被執,咸不屈死。江山知縣方召冠帶,為位北拜,偕其妻沉水死。溫州永嘉諸生鄒維則、張實孚、瑞安諸生葉尚高咸死之;實孚有健兒從死(諸在「抗運」、「致命」傳詳之)。於是浙西及江以南諸鄉較之起應魯者,咸先後散(文武士民嗜義赴鼎鑊不懼,指不勝屈,亦載諸傳悉)。鄉薦葛定遠、諸生查書繼以魯事敗,失心病瞷,語率不恭;家鍵以死。荊國公方國安北款,已易志跡露,見疑於浦城;國安妻語不恭,不食死。故南都閣部馬士英因國安偕款,坐漏辟伏誅。兵部尚書阮大鋮北歸,躍馬自詡可用;墮崖死。
秋七月,北師覆福京。平鹵侯鄭芝龍歸款,子國姓成功斷洛陽橋北拒。
九月,唐主行在延平不終。故唐永勝伯鄭彩以兵迎監國於臺州,保鷺門。
冬十月,桂王由烺監國於肇慶。十一月,唐王聿■〈金粵〉據廣州自立,改元紹武。北師猝至,聿■〈金粵〉及難。桂監國即真,以明年為永曆元年。
丁亥(監國二年、永曆元年)春,監國蹕鷺門。
北師懸閩廣王招永勝彩,使奉監國歸命;彩不從。平鹵芝龍亦手書其子及彩,皆不應。
晉封富平將軍張名振為定西伯。
始聞唐王訃確,為發喪縞素二十七日。
夏四月,北蘇松總鎮吳勝兆回向,約入定西名振海師共起。先一日,會文武議防海;即席殺同知楊之易、推官方重朗,號眾以待。而名振砲震潛蛟,舟覆失約;勝兆遂為中軍詹世勳所縛,就法。連兵科給事中陳子龍、主事錢旃、鄉薦張寬、諸生夏之旭、侯岐曾、徐爾榖等四十三人及難。
秋七月,缽僧王祁與鄖陽王常湖起兵破建寧府,守之;並下壽寧、政和二縣。桂主馳封祁鄖國公。建寧道顧南涇走海。
監國起兵鷺門,晉永勝伯鄭彩為建國公、義興伯鄭遵謙為侯;授錢肅樂兵部尚書。
九月,建國彩圍福州嚴,城中饑,至殺老幼以食;連破所屬長樂、連江、閩清、永福等縣。北將湯隆、艾元凱潛出城降,褒封伯爵以勸。
冬十月,建國彩協故唐兵科給事中劉中藻合攻福寧州。監國下諭,守將涂登華以城降;封登華振威伯。晉中藻兵部尚書,不受;中藻連破福安、羅源、寧德、詔安諸縣。
原任知縣林垐起兵保福清,授監察御史;陣歿,以垐弟勉代領其軍。
召全城頭鄉原任嶺西道吳鍾巒為通政使。以劉沂春為副都御史,疾辭;不許,走。
敕印山東布衣蔡奶憨等鼓諸義楊威、孫鳳亭、丁化林、楊王休、王俊等攻圍東昌、青兗、登萊、高唐、東平及青城、長山、淄川等處;縶原任侍郎孫之獬,負劍遊示四關而斬之。
十二月,諸生華夏等密說舟山肅鹵斌卿以舟師至寧波城下,夏為開城內應。機先露,同諸生董獻宸並連御史楊文瓚、瓚兄諸生克仲、馮京第、王家勤、杜應侯及文瓚妻張氏、嫂朱氏咸死之。
戊子(監國三年、永曆二年),監國蹕鷺門。
春正月,北總鎮金聲桓回向於南昌;尋總鎮李成棟回向於廣東。桂主封聲桓豫國公、成棟惠國公,馳授敕印。
以錢肅樂為東閣大學士、吏部尚書,沈宸荃為兵部尚書。
時建國彩專;與大學士熊汝霖久約婚,偶以爭魚小釁,令其子夢龍誘殺之,熊家口十八人盡。閣部肅樂請罷朝諭祭,監國畏彩,不果行。
布衣周瑞以鄉健攻閩安鎮,大捷;奪關直入。監國封瑞閩安伯。義興侯遵謙扈駕,自三沙入閩安。晉遵謙興國公。
遵謙奉命督福清義旅,與建國彩爭餉;彩殺遵謙及其金姬。義興餘較復起浙東,監國咸遙授敕印;出沒林麓北擾者數年。進士方維新以唐都御史,初角起諸暨,移屯開化,猶雄常、玉兩山之間。王翊以縣吏起,兵勢獨雄,律嚴;監國授兵部尚書兼都御史。徐鳴珂以學倅領義事,頗震盪;授將軍,晉伯爵。諸生謝龍震,初以振義,授中書舍人;時復蹈厲不歇。諸無所就,臨刃不屈。於是於潛原任知縣俞文淵奉所為定王者,號召山澤;事敗,被難家九人。副將楊崑以桂空敕招搖遠近,事敗及難者七十二人。水陸呼吸以蹤跡見疑及難者,四十二人。
晉馬思理東閣大學士。
福州鄉紳周之夔鼓其同義,先後謀開門速兵入;事洩,咸死之。
三月,原任禮部尚書朱繼祚以仙遊破城義旅王士玉等攻興化,北分憲彭遇凱開門入之。繼祚來朝;仍遇凱分守道,守興化。
豫國聲桓標將郭天才初奉北檄援福州;至是,聞聲桓回向,密獻款。封天才忠誠伯;令反攻福州,懸侯爵以待。
夏四月,北部院陳錦以滿師困建寧;力竭城破,鄖國公王祁與鄖陽王常湖咸死之。
五月,大學士吏部尚書錢肅樂卒於瑯琦。病劇,聞連江不守,以頭觸床幾碎,一號絕。監國撤朝三日,賜祭九壇;贈太子大保,謚「忠介」。建寧屬縣皆不守。
秋七月,兵部尚書劉中藻連破壽寧及浙之慶元、泰順等縣。
冬十二月,興化府及長樂、壽寧諸縣復不守,兵巡道彭遇凱、原任禮部尚書朱繼祚死之。
尚書中藻復壽寧。
原任中書舍人何兆龍以鄉較起溫州、布衣俞書素起天臺,咸給敕印稱將軍,事不就。
己丑(監國四年、永曆三年)春正月,監國由鷺門詣沙埕;議蹕福寧州,不果。
南昌敗,豫國公金聲桓、大學士姜曰廣等死之。
二月,晉兵部尚書劉中藻東閣大學士,賜蟒玉。
惠國成棟以兵應聲桓攻贛州,後期敗,走信豐,溺水死。兵部尚書揭重熙野走,被執死。
夏四月,福安被圍急,副將連琪引兵援之,陣歿。北師以琪首徇,城中不動。
閩鄉紳林夢龍兵起桐山,陳死。
時國姓成功保漳、泉海上諸島,奉桂朔專,不贊魯一矢;亦二其從子建國彩,兵不逾洛陽橋一步。
閣部中藻保福寧州。北師攻圍歷四十餘日,以書招中藻,義絕之;力竭城破,中藻自鴆死。子思誠,投井死。諸下縣皆不守。建國彩與中藻疑,益孤;棄監國,還三沙自保。
秋七月,定西伯名振扈監國駐臺之臨門。詞臣張煌言協定西舟師北擾,不利返。
八月,監國詣舟山(舟山,唐曰滃洲、宋曰昌國縣。西距蛟門二百二十里、東距普陀四十里;長一百三十里、闊七十里。戶田九萬畝、塗田三萬畝),肅鹵伯黃斌卿不即納。舟山前鎮王朝先及蕩胡伯阮進欲兵之,監國不可。擬晉肅鹵為侯。朝先令其甲士尹明託密報冒入,時斌卿方伏地聽諭,輒奮刃陷斌卿背及脅。監國即參將原署為府。晉定西名振為侯,總督軍馬。進系名振故部,晉侯;專治水師,截關拒守。晉故唐都御史張肯堂東閣大學士,加太子太保。沈宸荃以兵部尚書、劉沂春以都御史,皆東閣大學士。以吳鍾巒為禮部尚書、李向中為兵部尚書,咸加宮保。朱永佑為□部侍郎、李長祥為兵部侍郎、徐孚遠為國子祭酒;陳九徵為太常少卿,王衡、楊璣為欽天監丞。仍涂登華振威伯,加少保。晉周崔芝為平彝侯,周瑞為閩安侯。進侄駿掛義英將軍,定西標楊晉爵、葉有成、方簡咸與掛印。餘文武加秩有差。
冬十一月,遣太常卿任甲、御史余圖南往日本通好。頒監國五年曆於廷臣,從戊申原定大統曆。行朝賀禮,歲如制。
庚寅(監國五年、永曆四年)春正月,大學士劉沂春病歸。庶吉士張煌言入扈舟山超拜兵部左侍郎。晉李長祥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同官沈宸荃為長祥所嫉,掛冠隱舟山之僻。
夏六月,蕩胡侯進、平彝侯周崔芝合攻閩安侯周瑞,盡有其舟師。瑞潰圍出,依國姓海島。平西朝先傲,定西名振以他事襲殺朝先;陽託正剸刃斌卿之罪。朝先部呂廷詔、張濟間內歸。
冬十一月,權宜給俸扈從諸臣之不能朝夕者,約二十餘人;不遍及。
辛卯(監國六年、永曆五年)春二月,蕩胡進扶公義,以兵攻建國公鄭彩於三沙,敗之。彩單走東粵外洋,至己亥暴卒。
振威伯涂登華以梅山內歸。
夏四月,蕩胡進為內鎮馬進寶所間,且內歸;馬盛具以待。進從子義英駿不能止,以告定西名振。名振為位南田,遙拜舟山;涕泣曰:『蕩胡去,主上安歸?願自殺』!進感激,為絕款議。
六月,侍郎煌言治兵鹿頸頭。
秋七月,旱饑;乞粟於日本,為航粟數千斛濟舟山。
八月,內師三路攻舟山,定西名振、侍郎煌言以兵分應南北洋,皆捷。而蕩胡進當定海一面,先鋒江天保迎擊,壓沉內舟十有三,斬溺無算;所俘盡斷其右臂,縱還。監國祭蛟門疾還,禦舟不登陸;欲攜世子入舟,名振不可:『此以寒守者之心,是速盡也』!監國諾。已而蕩胡進戰螺頭洋,擲火自焚,師衊;內師執進脅降,不應。時監軍主事丘元吉、金允彥等督三親標守城,則內師攻舟山不遺力,被砲死者亦夥,困十晝夜;南北二洋勝師次十八門,觀門不敢進。內師投書勸降,閣部肯堂等為不啟,輒焚之。是月之晦日,監軍允彥潛叛北歸,而元吉繼之;守者猶執允彥子細醢之,以傳示四門。是夜,星隕如雨。明午,城破。錦衣李向榮及總兵馬泰等、副將單登雲等各大言不屈,挺刃率民兵巷戰,盡死之。定西名振扈蹕遠洋。監國繼妃張氏赴井死,宮眷十三人從死;一內監自扼死井傍以殉。世子北去。文武諸臣殉舟山者,大學士張肯堂自殺,家屬二十三人從死;名振兄都督名揚等家屬五十餘人自焚。都督焦文玉力戰,負重創自刎;妻張氏隨自盡。兵部尚書吳鍾巒詣學宮自殺。吏部尚書李向中、吏部左侍郎朱永佑咸被執,不屈死。監軍御史梁隆吉手刃全家,遂自剄。副使高世昌觸石死。兵科給事中董志寧自縊文廟死。河南道御史朱養時及吏部主事楊鼎臣、戶部主事林之瑛、兵部郎中李國禎、主事劉午陽、禮部主事董玄、李開國、學錄曾應選俱死之。中書舍人顧玢、江中氾、陳所學、顧行(皆舟山人)闔戶自焚死。起義逋海林伯起等與諸生顧明楫等咸赴學宮自縊死。大學士沈宸荃潛泛海歸,舟至大洋忽大風作,覆死。故汝霖、嘉績、永佑家屬及松江倡義沈猶龍逋逃子甲,並得回籍。
侍郎煌言、定西名振扈監國於三沙,國姓成功朝見,行四拜禮,稱主上;自稱罪臣。時從臣寡,居監國於金門,供億唯謹。遇節,上啟稱賀;年餘不懈。
壬辰(監國七年、永曆六年),監國蹕金門。
國姓成功以兵攻漳、泉,盡有其下邑。使人刺殺內總督陳錦。
桂主自安龍馳授國姓招討大將軍敕印,不通魯監國;成功避嫌,節數漸減。各勳舊王忠孝、郭貞一、盧若騰、沈荃期、徐孚遠、紀石青、林復齋等間從內地密輸,緩急軍需。
定西名振矢公義,乞師廈門,得助兵二萬。尚書煌言、義英駿、誠意伯劉孔昭等合師直溯金塘,獲叛者金允彥磔之,以祭諸舟山死事者;隨題詩金山寺而返。
癸巳(監國八年、永曆七年),監國蹕金門。
內戒漳、泉。國姓招討託言內鎮臣馬進寶、道臣黃澍實啟釁,仇在不共;必內處不共,乃罷兵。內立逮二臣責信。招討復作書遺其父芝龍,要漳、泉、興、福四府;書中稱子、不稱臣,稱朝廷無「陛下」字樣,語多不恭。復令平南伯陳輝、慶都伯王秀奇、忠孝伯洪旭等協魯師北出;閩師風覆三之二,魯師全。
冬十二月,全師復進崇明,大捷平洋沙;師復振。
甲午(監國九年、永曆八年),監國蹕金門。
春正月,全師復入京口;失一副將阮甲,四日返。招討復遣戎政司馬陳六御及將軍程應蕃等協抵平洋沙,攻崇明,不克;平原將軍姚志卓憤自剄。還觸吳淞關,掠內戰艦二百七十號。名振以沙船九十號泛登萊及高麗,乃還。
夏四月,閩、浙地震。
五月,寧波內鎮將張洪德外款,封定寧伯。
秋八月,協攻舟山。內先鋒陳虎戰歿,督鎮巴成功以城降;閩戎政六御與魯義英守之。
招討再答父芝龍諭,勒割福建一省及沿海一帶州縣;不得請,統兵攻漳、泉急。久之,退保海澄。
冬十二月,臺州內鎮將馬信外款,縱所劫巡道張、知府劉內歸。
定西侯張名振病卒。監國震悼,輟朝;賜祭。
乙未(監國十年、永曆九年)監國蹕金門。
夏四月,招討標將黃梧以海澄內降。國姓脫,梧得封海澄公永鎮。
秋九月,招討全師屯廈門,改稱思明州(思明不及三十里逼)。外四屯:兵部張煌言駐臨門、將軍陳文達駐玉環山、阮春雷駐楚山,遙為呼吸;而牛頭門亦有勁旅。
丙申(監國十一年、永曆十年),監國蹕金門。
春,桂主自安龍馳敕封招討成功延平王,一切軍國便宜行。成功謙,仍以前招討下諸文武,不用王印。或曰桂以成功不行王印,疑王以「二字」不稱,改「一字」,更進封潮王敕之,成功益謝無功,不受;而所部皆稱藩前云。
二月之三日,舟山城哭五日,聲若風箏而咽,逼聽之不得;群遙伺之,復作。如是達晝夜。雞犬夜登屋而號。居守咸以為不祥。戎政司馬六御不得眾,寡和輯容納之才,且以閩遣;而其下共事義英阮駿等故魯將,不甚矢寤寐。
夏六月,舟山南關民間偶發石碑一道,系國初湯東甌所建;其鄉人曰:『此碑出,恐有變革』。
秋八月,內大治師,取舟山。初,戰不利。已而義英駿海艍膠淺,猝應敵,戰不利,將軍劉永錫(孔昭子)跳水死。戎政六御、定寧洪德合以兵援之,被創,並自刎死。將軍楊晉爵截橫水洋中,孤軍當堅,持兩日不懈;軍饑、火藥盡,晉爵負重創不肯屈,自剄。九月,大常陳九徵被執不屈,見殺。義英將軍駿但以十三■〈舟宗〉遁壺江、崀之間;崎諸義集,咸乘此解去;而外款者盡見收。舟山墮,其民內徙。
丁酉(監國十二年、永曆十一年),監國蹕金門。
時內設海禁嚴,沿邊居民,自江南歷閩、浙達東粵,內徙四十里;略比古清野之法。諸泊例稅盡捐,片板不得下洋,漏一粟上刑。凡所遷,許寄食於邑之姻族。遵令稍遲者,縱火焚其居;業海魚蝦者,過限一步亦死。其田畝缺課,攤補通邑;勿減。鹽課有定額,自內場不遷外,亦令諸商合補之。海上諸屯,果以餉不足,率內附。
桂主仍敕魯王監國,遷澎湖島。晉張煌言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
夏五月,延平成功遣將軍馬龍等以降將入間騷東粵,大殘甌汀背,聊應軍需;攻城,守力不得入。計執澄海知縣祖之麟以去,稱制授兵部尚書;之麟不受,願內歸,延平不即許。
秋八月,原澄海知縣祖之麟間脫,內歸。
戊戌(監國十三年、永曆十二年),監國蹕金門。
延平以舟師掠招寶山。兵部煌言計合延平共事,差有可為,姑絕監國起居以泯嫌隙。
己亥(監國十四年、永曆十三年),監國蹕金門。
夏五月,閣部煌言合延平,自請為先鋒,不統於鄭;悉舟師從大江突京口,為壇嚴家沙,禡告太祖高皇帝、毅宗烈皇帝,一軍皆帛,哭聲震百里。其為令,專與滿師決;遇錄旗搖手不應。大勝鎮江之七里港。巡撫朱部安慶師戰瓜渚,全軍敗沒;朱被執,縱之。漕撫亢以淮安師下,半道潰;亢沉水死。煌言開府蕪湖,鎮江下百姓擲帽與堞齊。傳繳千里,上印者三十有七;輒與明製,仍其官。西至荊襄、南及南贛,烽信所及,揭竿復起。內楚師順流東援,蕪湖扼之;沉其四艦,眾潰去。海師列十二營於白土山,困金陵之觀音門;候陸師並力,不即至,歷五旬師老。
秋七月,滿師明將軍自楚還,夜突城出,海師甘輝營被劫;戰桃灣,不利;復大戰石灰山,敗績,失萬人。將軍輝與副將余日新被執就訊,責輝勸降國姓成功;輝傲曰:『國姓父不能奪國姓,乃仗輝?且輝亦安肯降國姓也』!怒斥同訊日新:『丈夫得死所,濡忍何為』!就法不屈。
海師全退,煌言絕援,阻深入;糧竭,舍舟登陸,轉戰千里,萬人殘耗盡。為偽賈服,間走臨門;密上狀監國。
冬,延平師大擾閩之嵩門,內師不利。
庚子(監國十五年、永曆十四年),監國蹕金門。
時各較饑,率北款,蒙寵被過於諸旗。遂有偽造敕印,曾未一經濤,輒自稱方命者。
辛丑(監國十六年、永曆十五年)春,監國蹕金門。
桂主依緬甸不終。久之信確,金門扈蹕者擬監國即真,以延明運;時不知定武之保房山也。微致閣部煌言,煌言三上箋:『幸無以虛名為的,養晦待時;且海濱孤子,無所為漢官威儀者矣』。
壬寅(監國十七年),監國蹕金門。
國姓成功以所部曹文龍、馬信謀營取臺灣(系賀蘭國入貢待命之處),閣部煌言馳箋止之。時止鄭旅可以北逆,鄭即安,敵愾不力;是欲危置鄭以圖安,而鄭急不拔。於是臺灣下,延平留長子經守思明,令總統五軍周全斌、忠貞伯洪旭、督餉鄭泰合贊思明。
夏五月,延平王招討大將軍國姓成功(原名森)薨於東寧。先是,入臺灣,改稱東都、再稱明京,以俟桂主巡狩。久之,緬變確,乃改為東寧。於東寧隔江築承天城,以安宧東寧者之家(或曰東寧,故亦為安海云)。延平初以疑外其世子經,遺命立不必長;經自廈門奔喪,國中尊之,主東寧。仍用桂朔,〔行〕群臣稱嗣藩令諭。改設六部,官名必改,不敢擬制。
秋九月之十有七日,魯王監國病薨於金門。繼妃陳氏有遺腹子,周支長楊王術桂保護於東寧。嗣藩改稱長楊王為寧靖王。
癸卯(定武十七年),韓主保房山。初,桂改元,諱不奉朔。郝永忠者,奉主與李來亨等並激抗於鄖西亂山之中,如永曆之年,攻不出數縣。至是,來亨敗,房山亦破,主不終。
甲辰(永曆十八年),桂年在東寧。久之,和蘭國急報仇,以子內朝,請兵合攻東寧,不得;並力廈門,敗。於是金門、臨門、牛頭門、鷺門、楚山、玉環山諸島師皆解多北款者。
秋七月,閣部煌言被執。煌言既失臨門,潛范澳。跡及,素袍朱履就道,吟詠不輟。既至武林,抗言不屈。進酥茶,搖手:『煌言從不知此味』。出就衛,絕飲食;衛士哀號,復進如常。在道諸詠,有『日月雙懸于氏墓,乾坤半壁岳王祠』之句;復有「放言」及「李陵、子房論」,以大義為歸。九月之七日,就刑;所並執監紀羅倫(字子木)、勇士葉雲、門者冠玉並二持槊咸盡。妻董氏、子祺,旋及難。絕命詩曰:『我年適五九,乃遇九月七;大廈已不支,成仁萬事畢』。
已東寧兩奉內招,復持前要挾語以塞;不恭甚。
論曰:天。
——見原書「紀」卷之十九
(附)魯荒王檀(王頤坦)
魯荒王檀,母郭寧妃;高皇帝第十子。生兩月,而封國兗州。王文弱,好詩歌,頗餌金石,病眇。其妃為湯信國女;嘗建一苑城外,與妃出宿。上召入宮,髡之;賜妃自盡。王薨,上冊之如秦,謚曰「荒」。子靖王肇煇嗣。宣德初,為長史鄭昭請老;上以王賢,許之。
五傳端王觀■〈火定〉,幼狎其典膳信等,淫戲無度。為複屋曲房於東園,挾娼樂之;裸男女雜浴,■〈火定〉臨水縱觀。左右有忤,立斃之;或為炮烙之刑。信等咄啐殺人,有抉眼、截舌死者。世宗念王幼,革其祿三之二;逮信等誅之。子頤坦,自寶慶王進封。父端王病,嘗藥請代;喪葬遵禮,衰絰三年。捐田湖,資貧民。詔嘉之。
按靖王六子,其支樂陵王有三子,當菏、當洅質純,而當渿敏;師滕滋以告王,王屬心渿。菏、洅恨滋,杖殺滋;坐,並廢為庶人。又東阿王陽鏢,孝友能詩,善楷書。而莊王陽鑄者,十子。其支再傳,當甌王健楸,老亡子;上言:『宗室所以滋蕃,由其詐以妾媵子為嫡子。臣今六十無息胤,所受府第屯廠,請以身後盡歸魯府,待給新封,省民財萬一;乞著為令』。報可。又莊王一傳歸善王當沍。正德中,流賊攻兗,當沍借護衛兵器,率家眾乘城,射卻之。朝廷降敕褒諭,遂以武健聞。當沍數與袁質、趙嚴等角射,而材莊王較尉智,屬長史魁求之王;魁不應,而勸王別繩智,謫為樂工。當沍怒,欲縛辱魁;魁匿莊王所,乘醉言當沍且反,從王子以聞王。吏部主事梁榖者,東平人;微時凶戾,暱諸惡少年。既貴,厭苦之;而或有從東平來,雲袁質、趙嚴等佐當沍,奪王較尉智不得,治兵反。谷心動,告變於輔臣楊一清,而以所怒惡少年為從。時內廷權貴欲邀封拜如寘璠故事,益重言之;密聞武宗,大發兵伺變。魁又奏莊王不先發,無以塞內廷權貴意。王心懼,亦奏當沍反。於是遣司禮太監祥、大理寺少卿純、錦衣衛指揮端,重兵布置德州、大名、淮、徐間;京師洶洶,旬日震動,以為事不萬全,一決難制。及排破當沍宮,當沍方醉臥,無所見;得弓矢,故禦寇所借護衛物也。當沍愕,不知所為,與質、巖等俯就縛。及訊得實,御史翰林奏榖報怨邀功,魁譖子、惑父,並宜置法。內廷猶以翰臣縱叛,下錦衣獄,降為州判官。御史啟充等再訊,極論榖鼓煽流言,啟小人生事喜功之心,致大臣輕信寡謀之失,死不足盡法;不報。時當沍罪無所坐,不得已,但云乖違祖訓,降為庶人,幽高牆;覽等及宗屬戍肅州,魁亦妄誣坐斬。中官護當沍之高牆,當沍猶未知所坐,中官曰:『之鳳陽謁陵耳』。比至,曰:『此何地』?曰:『高牆』。乃大慟曰:『冤哉』!觸牆死。輔國將軍當濆,為鉅野王後;慷慨有志節。嘉靖中,請停郡王縣君卹典,以蘇民困。又辭己與子歲祿,佐縣官疏通運河,請以己父子祿賑封內饑民;勸上法祖宗,重國本,裁不急,息土木,詞甚剴切。下敕褒之。又鎮國中尉觀熰,亦鉅野王後。父奉國將軍健根,既以賢孝稱;觀熰被服儒雅,好著述,執母喪哀毀,周卹處士萬甲,三十年不懈。弟觀■〈韋美〉,亦以詩畫名。又鉅野中尉頤塚,安丘將頤■〈隹康〉,皆倜儻有逸才,聲詩俊拔。
崇禎九年,東師深入,魯王甲捐金募士,力以禦。十五年,王遣左相俞起蛟與前給事范淑泰合搗流賊。乙酉,王薨;世子以海立四日,東師入,南奔監國紹興(附紀)。
論曰:魯王檀文弱,國於詩禮之遺,傳世循謹。如嗣王頤坦及東阿、當甌二王,咸孝友屬文,能推讓。至將軍當濆之辭祿、健根父子兄弟醇誼宏文,慷卹不一而足。獨歸善王當沍一案,久沉不白。夫世無醉臥無所見,愕不知所為,輒坐以不軌者。即取程祖訓,沍非私治弓矢,借護衛物以繕城,正屬諸支匡王大義;且此時流氛不靖,事已未便奉還,情也。而竟欲比之寘璠之弄兵,非其解矣!監永道聞慶捷,輒居發縱之能,諸監陸、馬、谷、魏與義兒江彬等急欲得一似反者一試,以豪鎮國公之秉鉞,即何必沍果存其實哉!誤認高牆以為謁陵,嗟無此反側子也。最後以海走監國,系東南者數年。其初冊名時,亦已明識其水濱之不復矣。
——見原書「列傳」之四
(附)詩歌逸
任光復,初名應復;紹興人。扈舟山,歷省員,至太常卿。舟山敗,脫歸。諸義死,咸有詩紀事。挽在制尚書李向中者曰:『驚烽何處逐飛埃,星隕秋空咽暮雷。九伐尚賫司馬志,長波肯為故人迴?自來剩好黃冠髮,此去寒留碧血灰(李死烈於永佑,臨刑有句:『血比萇弘碧,還期湼死灰」;故云)。慷慨從容同一致,浪淘千古重徘徊』。挽馬霞丹有曰:『式微莫慰孤臣老,又是崖門祗自憐。六載波濤空羽檄,半生金石絕韋編。雪交有句誰吳隱?雲渡飛書重魯連。就義從容追烈烈,何爭媧氏補崩天』!光復又有柱聯二語:『假笑啼中真面目,新歌舞處舊衣冠』。又哭孫嘉績有句。嘉績字碩膚,紹興人;以進士歷官。護魯蹕,拜大學士。卒海外。光復共飄泊最久。詩曰:『頓將金粟託燃灰,千古興亡事可哀;七載江干丞相壘,幾宵帳底故人杯。亭亭玉柱孤難倚,歷歷星躔喚不迴。風雨鵑啼寒食盡,荒墳無淚滴莓苔』。
——見原書「志」卷之三十二(中)
·唐主(附)
唐主名聿鍵,閩人私謚「思文」;為太祖第二十三子定王桱九世孫也。原封南陽。性愷擊坦易,好讀書,能文;樂推誠與人。以父早背,失愛於祖端王;兩叔謀奪嫡,未得請名。及祖端王薨,守道陳奇瑜、知府王三善始為疏請,乃得嗣立。崇禎九年,南陽饑;王奏請發賑,詔從之。尋有宗藩儀節之議,王乃杖二郡王於廷。以流賊橫逼,復上書請得奉特敕收諸砦義勇,以靖禍亂;不報。十年,賊益熾,遂治兵擅離封國;廷議以為非制,附謀叛例,發南京高牆;而更立王嗣唐。王在禁,益博洽今古,走筆數千言。如是八年,所著書盈丈。十四年,李賊闖南陽,唐王遇害。甲申國變,王出高牆。乙酉五月,南都復破;王抱書南走,遇戶部郎中蘇觀生於嘉禾,觀生說以大計,圖恢復。會將軍鄭鴻逵師潰鎮江,以所部護王入閩。於是巡撫都御史張肯堂、巡按御史吳春枝及故輔蔣德璟、禮部尚書黃道周、南安伯鄭芝龍率諸臣請王監國福州。
乙酉(隆武元年)夏閏六月之七日,王行監國禮。將軍鴻逵隨請急正位號,以壓人心、杜後起;遂於是月之二十有七日,上尊號,改元隆武。郊,大風拔木飛,瓦還半道;尚寶司馬蹶,璽墮地折一角。改福州為天興府,稱行在;尋稱福京。首下登極、分封、親征三詔,皆出親裁;語痛切,遠近捧讀,無不挾淚。以王妃曾氏為皇后,不設妃嬪。
以原任大學士何吾騶為首輔,蔣德璟、黃道周、路振飛及蘇觀生皆大學士,張肯堂為吏部尚書,李長倩戶部尚書,曹學佺禮部尚書,吳春枝兵部尚書,周應期刑部尚書,鄭瑄工部尚書,馬思理為通政使,餘進爵有差。開儲賢館,以觀生專主賓客。尋以傅冠仍原官大學士禮部尚書,而黃景昉、何楷、陳洪謐、林欲楫、曾櫻、郭維經、葉廷桂等先後入閣辦事;其遠不至,如王應熊、楊廷麟等,署名閣員任事。
凡批答,從扆前可否,上手定之。而封疆恢剿,盡委鄭氏。封鄭芝龍平鹵侯、鴻逵定鹵侯、彩永勝伯、廣英為錦衣都督。已欲拜芝龍監國,鴻逵與彩不從,乃已。遂以芝龍子森為養子,如太祖、太宗時例,賜姓朱,改名成功。築壇拜定鹵鴻逵為大將軍,授上方劍。適大雨,主履濘,鴻逵下壇兩蹶;論者以為不祥。
設蘭臺館,命禮部尚書曹學佺為總裁,監修兩朝實錄。追謚福主安宗簡皇帝。置萃士之科,比庶吉士。
時湖廣巡撫都御史何騰蛟以南都不守,人心回惑;布檄出師,保長沙。七月,遂以五難入告。王封騰蛟定興伯,以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李賊自成既走死,弟李過同其黨高必正以數萬眾受都御史堵胤錫之招;主手改李過為李赤心,晉胤錫兵部侍郎。騰蛟力請親征,不果。
以吳炳為布政使。詔編修劉以修為主考,首開鄉試。留寓福京者亦與,得二百四十人,榜首為胡姓者。主以為有嫌,諭覆試;得一百六人,主親定解首葉瓚,而胡姓者居第三云。
封介弟聿■〈金粵〉為唐王,主唐祀;國南寧,未赴。
先是,魯王以海避難臺州,於是年七月從起義諸臣之請,監國紹興;當浙邊。都御史朱大典為唐守金華,拒方國安南逸之師,不得入。
會靖江王甲擅弄兵,繫巡撫都御史瞿式耜,以總兵楊國威為先鋒,遣官李貞入閩爭立,主殺貞;兩廣總制丁魁楚及巡撫瞿、中軍焦璉、參將陳邦輔等討平之,更立靖江王亨歅。封魁楚平粵伯,並及同事邦輔為思恩伯,晉式耜兵部侍郎兼原官。
時兵額定二十萬,自仙霞嶺而外,宜守者一百七十處。
秋九月,早朝,定鹵侯鄭鴻逵倨立閣臣蘇觀生上,同官黃道周爭之;鴻逵奮掌道周,主為下殿和解。
令兵科給事中劉中藻奉詔下魯,魯文武咸以勢當敵,不宜內自貳;且魯未有大號,而唐叔父尊,叔父未有子,可以監國為後,合立以禦北師,開詔便。而魯尚書張國維、都御史熊汝霖及國舅張國俊、中書舍人謝龍震數人,又以魯、唐皆高皇帝初分封,支等而魯長;閩僻安,遽自大,未嘗以一矢相助,乘危而欲下之,不可以為名;且唐何忍撤蔽以自露於敵,吾寧獨瘁而聽天之所予?不開詔便。適唐平鹵芝龍行密表於魯,願釋唐而私驅馳魯;廷臣曰:『彼二唐,即何不可為,勿信』!而監國惟國俊言,擊案曰:『有如言開詔者,與眾棄之』!遂令御史王紹美、沈彩往與唐使平。江上文武,則大率露表遙稱臣天興矣。都督陳謙在衢州,挾兩國以自重;於魯稱閩封伯爵、於閩稱魯封侯爵,左右觀望。唐主召謙下獄。御史錢邦芑密奏謙與鄭氏素心腹,不誅必有變;內出片紙,斬之。晉朱大典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魯江上文武加爵有差。
冬十月,邵武知府吳炆煒、推官朱健以小警輟移家口出城,坐倡逃;建陽知縣施■〈火豦〉為奸胥所搆,坐貪酷:咸棄市。
十二月,魯師大敗於杭之西山。主欲躬履行間,延臣請出關者章百道;芝龍中異,苦以缺餉為辭。龍溪知縣謝太宗以貪被訐,罰贖銀八千兩助餉。
丙戌(隆武二年)春正月,遣肅鹵伯黃斌卿以舟師伺間吳淞,聯絡登、萊沿海諸郡;駐舟山。而都御史張肯堂奉命總督三吳,亦赴斌卿觀變。
兵科劉中藻忤鄭氏去位,主始知芝龍不可恃而不能制。
夏四月,遣御史陸清源賫餉三萬兩往犒浙師,私散江上;猝為方營所劫,清源見殺。乃復遣科部諸臣出監浙師,不以聞魯監國;因盡取魯溫、臺之粟,以官填郡邑,魯不能爭。
戶部尚書大學士何楷以度支遲待為鴻逵所唾,楷辭官。主令鴻逵詣門謝,鴻逵不肯。他日楷出,鴻逵伺人於隘,猝擊傷其左耳,楷無所訴。百方搜括,主事張夬至請開元寺銅鐘鎔為錢以救急用。戶部尚書李長倩憂餉死。
閣臣德璟病去。時閩京尚講門戶,閣臣道周素與芝龍不合,每事牴牾;於是諸臣交章芝龍逗遛以附道周,而道周論事固執、無機變,不能善芝龍。同官觀生力勸主出師贛州,以信天下;科臣金堡請仿漢高帝故事,自稱使者,單騎走贛楊、萬軍,並敕諸路並進。觀生託省陵至贛,料理行在;上不果行。加禮部尚書陳子壯大學士兼兵部尚書,俾得招徠援贛。兵科給事中張家玉監永勝伯彩之師,出杉關;甫解撫圍,輒入關自保。主不得已,蹕延平。以兵部尚書吳春枝為留守,辭不受。主屢敕芝龍詣延平議事,必不至。閣臣道周以儒服履戎,督鴻逵出婺源;師不進,道周乃以二十餘騎前導。被執,吟詩數百首,見戮。鴻逵棄師去,不知所終。時贛州請緩急,觀生還駐南安,檄趙、胡二鎮吉安敗績之師令援贛,無至者,徒以聲慰贛州。隨令總兵黃志忠治戰艦三百餘號,遊擊羅明受為先鋒,順流且下;北師牽纜縱焚之,明受大敗。
五月,魯事壞,監國蹈海。
六月,主長子生,貌滿月、兔唇;大加封賞,為恩澤伯者數人。群臣表賀,有「日月為明、止戈為武」等語;主為嘉歎。延平推官錢秉鐙有詩憂之;曰:『自從東越唇亡後,早使憂天泣小臣』!
時金華失守,閣部朱大典死之。芝龍託海寇至離鎮,盡撤諸要害守兵。北師直跨仙霞如無人;下浦城,給事黃大鵬、御史鄭為虹死之。
秋八月朔,主在延平。仙霞嶺搜得群臣北通書札一百七十封,即行在諭群臣,悉焚之;不問。
九月,延平烽緊,道臣王自和自縊死。主決計幸贛,猶載書十車以行。二十四日,抵順昌。聞延平失守,倉皇騎而奔;從行者惟閣部何吾騶、朱繼祚、黃鳴俊等數人,已而吾騶亦間去。北師至順昌,獲龍扛搜之,得馬士英、阮大鋮、方國安父子及方逢年前連名請駕出關疏,謂已降後事。士英、國安咸見殺延平城下,家眷百口盡賜北軍。大鋮先北款,從征;蹶嶺,腸斷氣絕。主至汀州黃田,留蹕一日,距延平二百里;為北師李成棟所及,曾后自經,通政使馬思理偽死脫。北師挾主至福州之橙塘,不終。福州破,閣部傅冠走匿民間;被執,與同官蔣德璟俱請兵入城之刻,並見殺。兵部侍郎吳炳方出督兵,被跡;縊死野寺中。指揮胡上琛、參將朱家臣,咸自殺。芝龍北歸,其子成功分兵逆拒保海;永勝伯彩亦遁。主長於文辭,而嚴武不足。恭己儉約,宮中不設監寺;布袍蔬食,一老宮婢侍晨夕。大小政事,率親為之。凡所遣發,每呼廷臣入內榻,便衣冠促語,爾我如家人;或曾后手調羹賜之。惜為積勢所牽,不能離鄭用武;而廷臣以攻訐為長,主但降氣解紛而已。
冬十月,贛州破,閣部楊廷麟、兵部尚書總督萬元吉、郭維經、嶺北道光祿少卿彭期生、御史姚奇胤、戶部員外于斯昌、兵部主事黎遂球、王其■〈穴上弘下〉、吏部主事龔芬、兵科給事中萬發祥、職方主事周瑚、同知程必進、王明汲、通判胡紞、鍾良則、知縣莊以蒞、鄉薦袁從諤、貢士王其窿、總兵劉天駟、盧觀象、副將汪起龍、月中桂等咸死之;積屍溝渠皆滿。
時監軍道梁于涘偽降,欲更起;事覺,見殺。北師至漳州,兵道金麗澤從容就戮。兵部主事胡奇偉間脫,欲以兵再起;被執,與同官周定礽見殺。禮部尚書曹學佺逃鼓山,度為僧;與貢士齊巽復起,呼無應者。學佺自盡,巽見殺。
東海士民私謚唐主「思文皇帝」。時主弟唐王聿■〈金粵〉與十三王浮海至廣州,桂王由桹已監國肇慶矣。初,思文主有詔下桂,內云:『天下,王之天下』;原其序也。先是,平粵魁楚與閣部觀生知汀信急,並釋贛;觀生因與魁楚郄,獨走東粵。而魁楚至肇慶,適遇永明王避兵,遂合諸臣,奉為監國。而觀生遂擬尊唐聿■〈金粵〉以抗桂,布政使顧元鏡稱三宜立,以親而賢,又以貌降準;於是合原任侍郎王應華、吏部郎中關捷先等啟王。十一月之朔,王行監國禮。使主事陳邦彥奉箋觀桂肇慶,未返;五之日,遽稱尊號,改元紹武。軍國事專任觀生;元鏡、捷先以推立功,拜東閣大學士兼兵部侍郎。擢主事簡知遇為兵部戎政尚書,王應華以右僉都御史晉東閣大學士。以楊明經巡撫潮州,禦閩;陳際泰巡撫南雄,禦贛。令總兵林察督所撫石、徐、鄭、馮四姓水師爭三水(三水,肇慶之鞬),敗績;殺桂巡撫林桂鼎及監軍道夏四敷、桂總兵龍倫,魁楚等乃以桂監國奔梧州。唐王封觀生建明伯、總兵林察輔明伯。王■〈金粵〉沖厚無所裁,觀生潔清、寡遠略,覃恩無數,濫及不率;而號令不出四門,諸豪健閉圍傲未服。北鎮李成棟、佟養甲自閩下潮、惠,率開門降;隨用兩府符印,偽郵廣州,報北師未至,以緩其備。觀生顧信之。
十二月望,王方視學、閱射,群臣朝服,候行禮。禮未備,俄報北師至;觀生曰:『潮方奉啟頗安;此妄言,為敵間,惑眾』。斬之。三報,殺三人。則成棟以十七騎漢裝,斬東門入;或告觀生,猶以花山義砦就撫來也。須臾,滿師繼至塞巷;王急變服,從後庭逾垣出走,匿大學士王應華邸中。嗣恐跡至,復間走洛城里,為邏者所得。時宿衛可萬人,變起倉卒不及傳;西市民,猶或執槊摧北騎數人。大學士元鏡獨先繳印,露頂;諭居民,稱『逆藩授首,百姓安枕』云云。北兩廣佟以元鏡婿曾為先容,頗優禮元鏡,元鏡願以左藩印,下諸屬督降,效悃膂勤;佟益信用,許元鏡當保大用。元錦輒署門,大書「內閣顧」;佟曰:『本朝無是銜;且擅用銜,猶不忘明乎』!遂輕元鏡,終不薦用。是日殉難,為大學士蘇觀生、太僕卿霍子衡一家九人、國子監司業梁朝鍾、行人司行人梁萬爵、爵弟萬釆、舉人陳嘉會、中書舍人鄺露、生員馮協揚等。次日,剃髮令下;抗北令百餘人,皆見殺付法。婦女以貞自裁者,不可數。十八日,凡諸王之附居廣州者,皆就戮於演武場。王■〈金粵〉獨拘衛東察院,北師使人饋酒食;王■曰:『吾如引一勺水,何以見先帝地下』!竟不食。遂逼令自裁,引帛盡。
論曰:天!
——見原書「紀」卷之二十
(附)唐定王桱
唐定王桱,高皇帝第二十三子,母李賢妃;國南陽。桱敏而易;子靖王瓊烴嗣,綜核有矩矱。入朝,五日三召見。妃高氏,未冊而王薨;妃自經死,追封靖王妃。弟憲王瓊炟嗣;臨薨,善誨諸子,為詩永訣。傳莊王芝址,以孝聞;亦被服儒行。子成王彌鍗,以潁川王進封。鍗肆力經史,屏几書訓言。諸宗有飾裘馬、買名姝者,憎之若浼;日與文士觴詠。士大夫道南陽,無不求見王鍗。弘治中奏:『朝廷待親藩生爵、歿謚,親親至矣。間有惡未敗聞,沒獲美謚;請令勘實,用寓彰癉』。上嘉尚;遍布諸王。及武宗出遊,王作憂國詩八章以志感。無嗣,愛敬王宇溫賢,立為嗣。嘉靖中,溫以賢孝旌。久之,助太廟工,獻黃金六十斤、白金六百斤;賜玉帶,益歲祿二百石。
按憲王六子:其支三城王芝垝,通經著書,精書畫,好禮有名。弘、正間,而新城王芝坦坐炮烙刑人,除封。又承休王芝埌,恃母焦愛;焦,靖王繼妃、莊王繼母也。埌召樂婦入宮戲笑,王址啟母,不問;遂伺埌出宮,詰之,埌不遜,詈王、笞王之侍從。母焦怒王,持鐵槌槌王門;址閉不敢出。妃弟璟遂與埌誣王址毆罵繼母,意不軌;王址亦奏埌淫亂事。王址坐革爵,尋復之。埌子彌鋹有賢聲,葬之日,牽紼者號者數千人。又蕩陰王芝■〈土瓦〉,倜儻好文,不問家事;貧而好施。
莊王五子,其支文成王彌鉗,穎哲儉素,善詩賦書隸;盛亭榭以延賓客。輔國將軍宇浹,新野王後。五歲喪明,從師氏畫掌,識文字;耳授書,日記數千言。久之,博通群籍;後又精太乙、六壬、遁甲諸數學。嘉靖中,陳便宜數十事,著「名獻錄」、「辯疑碑」各一卷。文成王以摩天王目之。子宙松,力舉千斤;好劍術,慕古節俠。孫碩■〈火動〉,與■〈火動〉子寵封;並以文詞,號南陽父子。
桱六傳端王;薨,孫聿鍵當立。以兩叔欲奪嫡,久之,始得請嗣王。崇禎九年,南陽饑,賊自成殘唐邸;張妃及湘安王流離入楚。已而王奏:『國有母,烹其女食之者,其變不小』!詔為發賑。潛治兵具,擬禦賊;坐非制,禁高牆。國變出,南都不守,奔福州,群臣擁立,尊稱。明年,福州敗,弟聿■〈金粵〉奔廣州自立,不終(其事在唐「附紀」)。
論曰:南陽世德,靖、憲、莊、敬四王文行卓越;而成王彌鍗慕道通經,請核宗謚、作憂國詩,其學更文。支王芝垝、芝■〈土瓦〉、彌鋹、彌鉗、鉗後三傳,皆學古,樂善好施,負賢聲,或涉節俠;諸至性不可及。至於新野將軍宇浹幼便失明,從師畫掌,通群書,一代儒者無過其博該;著書上便宜,稱古今具眼哉。賊殘南陽屢矣,稍稍起議剿堵事,必引祖制而以為擅離國守錮之,使不得開口言賊;毋怪乎諸藩之望賊塵而震也。倘流氛之日,以太子撫軍,而使貧宗得奮臂,咸就行伍;且以出身,可自致通侯。數百年鬱抑,一旦騰擲,必有大異尋常者。而以體例拘,無敢議及此;是為賊盡滅子弟軍,彼歷代之以同姓建偉業者,豈皆不足數歟!
——見原書「列傳」卷之四
·桂主(附)
桂主名由桹,神宗顯皇帝之孫也。神宗五子光宗嗣立,次福王常洵封懷慶,移河南。子由松立南京,是為安宗簡皇帝。次瑞、惠、桂三王,同日出封;桂國於楚之衡州。癸未,賊張獻忠陷武昌,連破長沙、岳州,取路入蜀;時桂、惠二王並避難梧州。隆武中,桂王薨於梧;王長子襲封桂王,不祿。三子安仁王由■〈木愛〉、四子由桹;桹封永明王。永明有弟二,未封,陷賊死。時王府系故兩廣公署,相傳有巨蛇為祟。永明出,蛇當座不懼,跨蛇而出;而安仁震,遂薨。
丙戌(隆武二年、韓定武元年)秋,閩敗,兩廣總制丁魁楚、巡按御史王化澄、升任廣州知府嚴起恆、都指揮使馬吉翔等檄廣西巡撫瞿式耜、湖廣巡撫督師定興伯何騰蛟,率諸臣表請永明王詣肇慶,於十月之十日行監國禮。聞廣州蘇觀生等猝奉唐王聿■〈金粵〉為盟主,建號紹武,遂於十一月之十有八日,群臣上尊號,以明年丁亥為永曆元年;則韓王本鉉抗鄖山中,建號定武元年矣。王尊嫡母張氏、生母王氏並皇太后,冊封王妃王氏為皇后。主謙仁渾大,丰姿沖逸。首晉督師騰蛟為定興侯,大學士廣西巡撫瞿式耜兼吏、兵二部尚書。以平粵伯魁楚為大學士,日值辦事;諸臣進爵有差。使給事中彭耀通情於廣州;唐殺耀,而遣兵部尚書湯來賀致書肇慶,且曰:『讓為上,和次之,戰最下矣』。王不報。因唐使陳邦彥袖敕觀生,都御史林佳鼎、監軍道夏四敷、總兵龍倫輕與廣州戰,大敗三水;佳鼎等盡歿。
先是,流賊獻忠為北師所殄,其部四將軍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等走陷重慶,平蜀侯曾英死之;入貴州。時土司沙定洲與妻萬氏叛據雲南,可望釋貴州,名援黔國天波楚雄之圍,襲有雲南,眾未帖;以洱海道楊畏知力贊扶明,頗思內款。
會廣州為北師所襲;十二月,王釋肇慶走粵西。北師總鎮李成棟追至峽江,適巡撫式耜練兵峽江,壁壘堅,王得保桂林。
是歲,鄖西王常湖以王祁為國師,破建寧,全國震動;主馳封祈鄖國公。未幾,敗。
丁亥(永曆元年、韓定武二年),北師益進。二月之望,主奔全州;令式耜與參將焦璉留守桂林。時平樂、陽朔諸處皆望風北降,桂林兵單,城且破;璉獨巷戰獲捷,城完。進封式耜臨桂伯,焦璉為新興侯。
總兵劉承胤駐武岡州,迎蹕;主自全州移蹕,改武岡為奉天府。周老者布衣道進膳,主甘之。旋拜吳炳大學士,辦事東閣。承胤挾權驕蹇,政事傍落。時北師已下楚,督師騰蛟戰敗,來武岡;露章劾承胤不敬,力請移蹕,不果。久之,北師至,承胤且劫駕北降;皇太后密詔騰蛟以師護駕力,主出走。承胤竟叛,導北師躡駕。武岡陷,盡屠騰蛟家屬;主下詔褒慰。兵部侍郎傅作霖、吏部郎中侯偉死之。都御史米壽圖、吏部尚書李若星為亂兵所殺。適斗門將軍陳甲起扼北師半道,主得離武岡。泰和伯郭承昊與其婿閣部周鼎翰間北歸,輒脫跡隱去。北師以承胤偽諾,逮武昌殺之。駕從靖州憩南寧,依征蠻將軍思恩侯陳邦輔。邦輔提兵,襲有高、雷、廉三郡,進封慶國公;復督十三鎮合攻肇慶,時北副將軍羅成耀守肇慶嚴,邦輔退還。王親李國珍系羅定州監生,起破羅定及東安、西寧三縣。
邦輔復驕蹇抗制,主單,危北師旦夕下。會東粵原任右僉都御史張家玉合原任閣部陳子壯、給事中陳邦彥等共舉義師;家玉善用兵,下東莞。北師盛兵復東莞,監軍道張恂、知縣張珣、生員尹端菴死之。再破博羅,不守;復攻增城,頗捷。戰敗,家玉沉水死;師參謀林洊並見殺。子壯取高明,力竭城破,被執不屈,死之;同事御史麥而炫、朱實蓮咸見殺。邦彥以兵擊敗北師於禺珠,連破三水、高明,大戰胥江、新會,復下清遠;力竭被執,與生員馬應房等咸見殺。舉人杜璜與同事生員四十人復起高安,陳死。
吳六奇者,丙戌勉北歸;至是復攻潮,北師總兵許甲陳死,遂固守通判府。永寧王妃與世子甲避鎮平,諸生賴其肖挾以起兵;敗北師,殺文總兵,攻破閩之漳州府及永定、平和二縣。
北師總鎮成棟方下東安,奉檄還守廣州;主得逡巡逸去。
可望自稱平東王,擅制自大。同黨三將軍各自王,而劉廷秀、艾能奇唯平東令。獨李定國自以安西王征緬甸及小西天,服之;率自進止。
戊子(永曆二年、韓定武三年)春三月,主在南寧。
北總鎮金聲桓回向於南昌,自稱輔明將軍;與養子王得仁等起殺北御史董志學等,傳檄稱永曆二年。以原任大學士姜曰廣為盟主,號召諸旅。主馳封聲桓豫國公、太師、行軍大司馬,授尚方劍,便宜行事;得仁為建武侯,掛征鹵將軍印。以關東耿焞為布政使,檄定南康、建昌、饒州、瑞州、九江五郡。
二月,總督何騰蛟率衛國公胡一清、永國公曹志建及將軍趙應選等復興安、圍全州,八戰皆捷;乘勝破東安、困永州,與將軍馬進忠扼守常德。尋常德復陷,退入土司。
夏四月,騰蛟檄總制都御史堵胤錫合力規復常德,守之。
豫國聲桓親率師徇臨江、袁州、吉安三郡。原任兵部職方揭重熙復起臨川,應聲桓;擢兵部侍郎。
五月,主奔潯州。
秋七月,將軍馬進忠與北師戰麻河,大捷,殘溺敵七千餘人;以功封鄂國公,駐常德。而督師騰蛟屯衡州,為聲援。
豫國聲桓圍贛州久不下,乃密詔廣州北鎮成棟,使反兵助攻贛。
八月,成棟劫北督佟養甲,大書「永曆二年」;主封成棟惠國公,養甲襄平伯、兵部尚書兼工部事。於是陳友龍回向於靖州、郝尚久回向於潮州,成棟乃合表迎駕;主以是月至肇慶。羅成耀降,封寶豐伯。原洱海道楊畏知,以偽平東王孫可望內款來朝。以嚴起恆為東閣大學士,友龍、尚久為將軍。追贈張家玉增城侯,謚「文烈」;陳子壯忠烈侯,謚「文忠」。
時賊自成遺部李赤心等,總制胤錫受降;駐施州衛。
冬十月,命惠國公成棟提兵北逾嶺,合諸師協攻贛。時聲桓還救南昌,釋贛圍二日矣;成棟戰敗,走信豐死。中權杜永和奉命總其軍。兵部侍郎張調鼎、監軍道姚生文等為亂兵所殺。封成棟養子元胤為南陽伯,扈駕肇慶;而永和督守廣州。
追論納降功,加堵胤錫大學士、兵部尚書。胤錫頗與鄂國公進忠隙;降將李赤心等殘,索餉急;胤錫悉檄至常德,計自壯。進忠慮其扎己,走湖南避之;胤錫以赤心亦走湖南。騰蛟危內變,遂有「湖北千里一空」之疏。主諭進忠出攻長沙、赤心疾援聲桓江西,為兩解。
北鎮車任回向,於潮州殘,擅殺巡道李光垣、知府凌犀渠、海陽知縣岳桂。
己丑(永曆三年、韓定武四年),主在肇慶。
春正月,將軍尚久奉命徇福建,猝劫任殺之,百姓皆喜。
赤心兵至湘潭,進忠未至;總督騰蛟單身走湘潭。督行北師朱勇系騰蛟故所屬,偽降;邀觀營盤,猝執騰蛟,力勸北歸。騰蛟不屈,絕食嘔血死。宣威伯楊甲死之。於是諸師警,進忠師不進;而衛國公胡一清、開國公趙印選棄永州,退保全州;永國公曹志建退保嶺峽關;宣國公焦璉與部將劉起蛟並退保平樂。主贈騰蛟中湘王,謚「文忠」。
是月,豫國聲桓為滿師譚泰所困,糧竭城破;巷戰不勝,投水死。泰屠南昌;大學士姜曰廣及城守劉一鵬、湯執中等咸死之。諸郡縣盡不守。先是,起兵應聲桓者,原任尚書吉安劉士禎、其子肇臨、稚升、肇頤先後死;原任侍郎南昌余應桂父子被執,不屈死;原任都御史南昌劉斯■〈王來〉與子元鑑,不奉剃髮之令死;生員吳漢章嘗讀聲桓中興檄不啻口、丹鉛之,並坐死。忠誠伯郭天才還自福州,適南昌敗,走寧州山中自保,與翰林侍讀傅鼎銓、兵部侍郎揭重熙每出沒伺變;久之,咸被執死。
是年冬,北師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共援東粵,而定南王孔有德援廣西;尚、耿兵次南、韶,總兵寶豐成耀棄城走,伏誅。諸城不固,廷議出師三水逆之;不果。會衡州復失守,赤心兵竟從桂陽出封川,至梧州。胤錫棲鎮峽,又與永國公志建不合;志建殺其標卒數百人,胤錫走封川,入朝肇慶。閣部瞿式耜遙請以胤錫代騰蛟督師,諸將意不與;胤錫沮潯州,病卒。以朱天麟為東閣大學士辦事。
庚寅(永曆四年、韓定武五年)春正月,逃粵故帥李士璉北降,為嶺東道;誘殺徽王支興化、滋陽、永豐、銅陵、陽信、仁風等王盡。主以廣州被兵,釋肇慶西奔;令南陽伯元胤留守。
二月,駕至梧州。以王化澄為東閣大學士,文安之同入辦事。
北師兩王攻廣州不遺力,杜永和督守勤;副將張月總陸兵、吳文敏統水師,背城出戰,多捷。
冬十一月之二日,糧竭,廣州破,總兵楊有光戰水死。范承恩被執,與吳六奇等北降。未幾,肇慶亦敗,元胤見執於欽州,不屈;語不恭,見殺。永和走保瓊州,亦北降。獨將軍王興初助戰新會,不利,退屯文村;傲北令者十餘年,乃敗。
是月之五日,桂林亦不守。先是,北師定南王孔有德兵出廣西,令大將馬蛟麟別路入,先破平樂;總兵朱旻如拒戰,不克,殺妻子自剄。有德親提大兵抵桂林;留守瞿式耜初與開國公印選、衛國公一清等共事,適二鎮移屯柳州,式耜單甚,不可守。翰林院侍讀兼兵部侍郎張同敞單身入城,護式耜。及城破,被執;咸賦詩從容死。靖江王亨歅與世子並見戮。
駕釋梧州,歷潯州。慶國邦輔叛,半道間去,且劫主為功於北師。主猝以宮眷先去,於是皇嫂安仁王妃及百官眷屬咸被劫,貲囊盡。主踉蹌中,適交趾境上人出躪邦輔,主得從容保南寧。潯州破,知府曾大應死之。
時偽平東王可望破貴築,北攻遵義,忠國公王祥戰敗自刎死;可望復據貴州。武康伯胡執恭奉命屯泗城洲,西禦;逼可望,慴,擅作冊命封可望為秦王,始以「秦」封內請。廷臣不可。已封可望平遼王,定國等皆封公爵;可望不受,並勒定國等不得受爵。
辛卯(永曆五年、韓定武六年)春,主在南寧。以郭之奇、吳貞毓入東閣辦事。
可望兵出富州,遣賀九義、張明志護駕南寧;且脅改「秦」封,上書不稱臣、不奉年號,署「平東王」字樣,以合師北拒為名。閣臣嚴起恆、督師侍郎楊鼎和、科臣劉堯■〈王爾〉珍等力持不可。時在廷尚有朋黨,都御史袁彭年、禮部侍郎劉湘客、吏科給事中丁時魁、工科給事中金堡、兵科給事中蒙養正等專好彈射,不通關節;舉朝憚之,目為五虎。五臣益不欲王可望,請逮執恭,坐以擅制之罪。執恭阻泗城,不至;九義使盜殺鼎和於崑崙關。主益震,廷臣歸罪五虎。主以彭年掌案久,反正有功,免議;堡與魁遣戍,餘俱徒。而可望所遣九義驕縱,居數月,忽稱秦王令旨,清君側十三人;意實啣沮封故事也。主曰:『朕實未知之』。遂馳冊寶,真以可望為秦王。未幾,九義擅使人伺閣臣起恆,擊之墮水死。同官郭之奇逃,坐劉堯珍、吳霖、張載述皆棄市;金堡以先遣戍,獲免:俱惟九義。主念善用秦王,議自畏知;以為東閣辦事。畏知抗疏,劾九義賊殺大臣之罪;可望密使人襲執畏知至黔,畏知大罵,見殺。
時北師定南有德破柳州,兩鎮印選、一清棄城走,合保南寧。北師乘勝攻南寧急,主釋去;被躡,距三十里而近。忽烈風起,摧林木、房屋,人不能正立;追者疑不進。慶國邦輔遂殺焦璉,北降。
可望使鄭國權遷主於貴州土司安隆所,改為安龍府;以范應旭知府事,錢糧兵馬悉秦王主之。歲致銀八千兩、米百石,上用;隨行文武俸賞,盡向秦府開銷。安龍無險,主居此,一再鳳凰見。久之,可望亦一至安龍,擁二百甲士從;主傳諭:『可望來意,朕已悉知。今日晡矣,須明日』。可望入,竟局促中亂,不知所云,成禮而出。嘆曰:『吾見此公,未免氣盡』。嘗請國寶至其府;王曰:『姑與之』。令中書捧出,可望猝索觀;中書曰:『為齋設戒壇以後觀寶』。可望色變,曰:『如是乎』?中書懼,退自縊死。明日,可望遽觀寶;忽雷震屋角,如欲臨其首者。可望驚,使人護寶還。
壬辰(永曆六年、韓定武七年)春正月,主在安龍。
原任參將楊崑,先是間走南寧,奉空敕,潛號召三吳、兩浙之間;至是,事敗。原任徽寧道楊卓然、原任尚寶司卿耿章光、原任嶺北道萬曰吉、教諭蔣思宸、萊州生員滿巽元等,咸以與名死。
二月,李定國師出靖州,與鄂國馬進忠等至湖南,連破靖、沅、武岡諸州。戰北師黃沙,頗捷,殺北將李養性等;壁大榕江。可望疏請封定國為西寧王、劉文秀為南安王;定國以出可望意,獨不受。與定南王有德復戰嚴關,定南將李蝦頭發矢,會定國軍中砲發,兩斃。有德勢大促,返保桂林。
秋七月之二日,定國圍桂林。有德親登城觀壘,怯定國據近險,舉止失措。定國用象戰,崩其門;有德殺其妻,舉火自焚死。定國俘其子庭訓以歸;獲叛將陳邦輔父子,割其皮為寢具。於是平樂、南、柳等處,傳檄定。北將線國安、全節等皆警去,梧圍亦解。
八月,定國兵入楚,至湘潭。南安王文秀以可望命,協都督白文選復四川,戰北師平西王吳三桂於保寧,大敗;可望奏奪文秀公爵,令以功贖。定國復衡州,可望復辰州;定國矯不奉可望東西。
冬十一月,北師敬謹王以兵援楚。過洞庭,守將馮雙鯉怯,避入可望軍。定國戰衡州,敗績,走竹山;敬謹追之,定國軍返射,洞敬謹喉,北師潰。軍中得敬謹遺盔,始知之。
癸巳(永曆七年、韓定武八年)春,北定南王姑振明與女四貞鼓其餘眾,力禦定國;定國釋衡州,退武崗、保永州。文秀攻常德不利,還守雲南。時桂林聞定國退去,布政使蔣先達、按察使徐定國與鎮將徐天祐等咸棄城走。久之,北師不至,先達、定國等復入守之。已而北師線國安兵次城下,桂林復不守。可望以定國失事,召之;定國不赴。可望還貴州,殘宗室幾盡。
甲午(永曆八年、韓定武九年),主在安龍;大窘,走密詔擬定國為晉王,速迎駕。文安侯馬吉翔發其事,擅執閣臣吳貞毓等及太監張福祿、全為國共十八人,俱坐死。定國方銳師,間道疾馳東粵,直指肇慶;襲清遠,北師堅壁以老之。定國完師退,再援平樂,退保南隘;復攻桂林,不利。
乙未(永曆九年、韓定武十年)春,主在安龍。開科取士,得劉■〈艹洍〉、錢秉鐙等八人(楊在、李來、羅龍甲、姚子莊、金弘猷、楊致和)。
定國以雙鯉為先鋒,疾下高、雷、廉三府;攻肇慶,不下。困新會、順德數月,援兵至,敗歸;並棄南寧,即安龍護駕。
三月,駕指滇南。劉文秀時為可望守滇,倡諸臣迎駕,盡收可望護衛。封定國為晉王、文秀為蜀王;艾能奇子承業為鎮國將軍,管延安王事;白文選為鞏國公、王尚禮為保國公、王自奇為□國公、賀九義為保康侯;馬吉翔以文安侯入閣辦事。隨遣使召可望,不至;送其妻子歸黔。
可望叛,兵次交水;文選不戰內款,封文選鞏昌王。可望大敗,北歸。定國守貴州,北拒。
丁酉(永曆十一年、韓定武十二年),主在雲南。北師五萬臨貴州,空其城以歸。主因可望所建府第於城之五華山,高睇昆明池;池黃龍蜿蜒來朝者三□,主拱手謝。城有圃,稱上林;異鳥畢集。命保康侯賀九義、漳平伯周金湯東守南寧,瑾戶牖。
馳封鄭成功延平王,晉張煌言兵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更晉延平為潮王,不受。
冬十一月,九義以兵破橫州,還守南寧。
戊戌(永曆十二年、韓定武十三年),主在雲南。
可望搆孔世子庭訓為亂;事不就,北降。表猶稱「明主」,若曰『欲連大國報仇』云云;得封為義王。滿較出,協平西王吳三桂營雲南,遂陰通於可望所親為內間,納北師。
定國與馮雙鯉扼守盤江沙、白文選守七星關,咸敗績。十二月,奉桂主走永昌。
己亥(永曆十三年、韓定武十四年)春正月之二日,北師入雲南;主出走,六日乃已。
二月,主即騰越;定國先護宮眷出三宣,依緬甸。緬甸者,明在服宣慰使司也。宣慰使名莽猛白,窘主甚,殺其扈從盡;主不能堪。
庚子(永曆十四年、韓定武十五年),主在緬。時北平西三桂鎮雲南。
冬十月,三桂合滿師進次剩村;馳諭緬,責不得留主。緬甸用事錫貞,懷異心。
辛丑(永曆十五年、韓定武十六年),主在緬。定國從土司,疏請幸其營,數至;令部將祁通武以兵逆駕。
閣部馬吉翔重遷、緬懼兵,潛共北謀;詭云有義兵在界,且迎主。主輕出,被劫之滇;北愛將軍下二旗(鑲白、正藍)奉命衛主。三桂尚留緬,疏捷不加「偽」字。二旗驚主儀表非常,密期為變,擬矯愛命,伺擊三桂,行挾主大雲南。時同旗陳甲者露之,二月之二十有七日,持法□□,□□□,□暗□□,夜□作,□頂有白氣,一股冉冉半空徐墮於城之東□子,萬□見。於是二旗咸伏法。□□□□,諸扈從宗室無一存者;惟吉王甲自縊以殉。
晉王定國卒於徼外,定國子嗣興、文秀子震,咸北歸。久之,桂宮主長,婚於章京乙;其母后送女,見乙禮節莽亂,引佩刀猝觸女死,旋自剄。而於是桂之年,禪於東寧。
論曰:天!
——見原書「紀」卷之二十一
(附)詩歌逸
豁堂和尚,已受法杖,錫寄西湖之淨慈寺。不專言禪,與覺浪同參合諦;以是儒者多就教。尋以松江鄯質生被誣連及;蓋庭質時有云:「善知識」,北人誤聽為「鄯質生」也。余弟遺為出豁堂君山一律見示,詩曰:『廿年悵望一登臨,風捲塵霾浦爨深。萬里江聲來浩歎,九秋木葉動悲吟。橫開海口吞天地,崛立峰頭睨古今。何幸相逢焚爨後,蒼江猶飽歲寒陰』。卒以無實,豁堂脫,質生亦免。
申人毅,監國中,以貢例擢兵部主事。申、酉之後,落筆不輕示人,閉室而哦。嘗作「逋忠詩」,潛示錢武山;有曰:『風波填關門,蕭屑動秋宇;萬里孤臣跡,搢笏呼明主。羅浮叢榛莽,鸑鷟斂華宇。縱橫九還靈,安能起瘠僂!夢夢空呼號,皇天反赫怒。百骸拚一毀,斥遣徒噢咻。千仞點蒼巖,難為鰲足拄;赭被仰雲霄,藁帶待煦煦。頹陽翳重霾,空教淚如雨!哽咽辛與酸,湖煙冷門戶。幽泉婦誰吊,離索兒誰撫?轉輾楚甸間,夷羊幸潛土。鳴鐃振方城,灝氣弭毒虎。蒼輪一運旋,吾業豈終腐』!此篇總為滇,逋臣指澹歸金堡。時堡子周臣晤武山座,周臣為言母死;故次及之。
——見原書「志」卷之三十二
·韓主(附)
韓主本鉝,系太祖第十九子憲王松之後;世封平涼。崇禎十六年,李賊自成陷陝,王被執;間脫。適獻賊陷楚,其部將郝永忠者梟悍,軍以望永忠搖旗輒奮,遂以郝搖旗著名;敵遇之震。及獻賊死,搖旗內款;獨奉韓王為主。
自閩事壞,韓便稱尊,改元定武。嘗移書桂主,敘長幼不稱臣。北抗,保隕西亂山之中;駐房山,自為號令。時李來亨據興山、歸州等處,劉二虎擄巫山等處,王壹與其弟行二者據施州衛,聲勢遙相倚。及孫可望歸款安龍,馳秦王令旨,招永忠;永忠答柬,稱「侍生某」,有曰:『老姪年來舉動,何以至是』?以其傲多不恭於桂〔主〕,為鳴鼓之詞也。可望不敢還讓。初,李闖下一只虎李過及闖戚高必正舉眾南逸,先款韓王;王不能有,乃就桂林兵部尚書堵胤錫稽首受命。
壬寅(定武十六年),北師總督李國英以關中勁旅當房山,而鼓其全力困來亨;房山得完。
癸卯(定武十七年),來亨被困,棄七連,保譚家寨。永忠與二虎合力,從來亨北禦;大戰四晝夜,北協湖廣之師大挫。已而巫山不能守,先敗;房山旋敗。韓主不終。
論曰:亦天!
——見原書「附紀」卷之二十二
●罪惟錄選輯二
傳(一)
諸王列傳
抗運諸臣列傳
·諸王列傳·
潞王翊鏐
·潞王翊鏐
潞王翊鏐,穆宗第三子;與神宗同母。隆慶元年,冊封,國衛輝。一再傳王由□,性慈易,有賢聲。甲申國變,諸大臣議稱尊南都。會鳳陽巡撫馬士英等以福王入,序當立;前議不果。
乙酉五月,南都復不守,太后奔杭;潞已避難先至,太后允諸臣箋請,以潞王監國。方三日,發遣治兵。北師疾至,總兵陳洪範久艤舟城下,乃入勸王,決計郊迎。百姓畏見兵革,皆曰:『王愛我,而以我北款也』。時諸生沈乘倡議,盡遷四關外居民入城,俾宿兵北禦,此守猶可以幾裂地。百姓以非王子愛本意,競前,裂其屍,一刻盡。適楚宣諭將軍華堞在杭,衰麻入謁王,說以恢復之計;有曰:『國祚憫訩,至於此極。撫膺北睇,何以為生!以大王之賢,遠近所共聞。天下絕智殊力,方將憑附起;周之孫子,能無睠然!宋人半壁,亦嘗有年;況閩、粵、滇、蜀延袤萬里,猶吾故履。失今不為,時事一去,萬世不復朱矣。他日求尺寸地為死所,豈可得哉』!王不省,頗以不擾民、全城為義。華堞又曰:『理有大小、務有緩急,今日之事,不宜以殺人為諱;屠子任盜賊,稍補萬一,猶為之。持踵而泣,婦人之所為慈哉』!王曰:『子休矣!余不勝事,即亦非百姓之心』。華堞作色曰:『忠義雖性成,在乎鼓舞之。我謝弗力,彼何望而不跂向他氏』。王卒濡弱,託糗饋不給,必務為知幾。華堞乃嗚咽頓足曰:『王不觀古事,有諸王以其國奉人而得長世者哉』!王終不聽;角巾便服,乘小輿,僕僕料餉芻,率諸在事諸官員,合表跪謁。於是總兵官方國安、鄭鴻逵二旅壁城下久,國安與北仗不勝,渡江;鴻逵竟走仙霞。獨錢塘知縣顧咸建得民,奉王命陪講。講成,咸建痛憤求死,輒走歸。逮至,就法(自有傳)。
六月,三吳突起舞戈,不能蹴武林一武;而王北去,竟不返。
論曰:明末以潞易福,或不獎士英,張諸逆魏之黨;顧柔易無遠謀,其不能用四鎮以有成,一也。如楚華堞之言詳矣;而必以「安民」二字文其悸、馳慈譽,是求為匹夫者耳。福望懿文太子園而泣,得偽太子而愴然動於心,猶存至性;潞並無念祖之誠,為匹夫尚缺是,故為匹夫而不可得。
——見原書「列傳」之四
·抗運諸臣列傳·
史可法(任民育、吳爾壎、何剛、施鳳儀、黃鉉、吳道隆、衛胤文及盧涇林等六人、武職乙邦才、劉肇基、龔堯臣及馬應奎等十二人、周志畏)
楊廷麟、萬元吉(盧觀象、月中桂、王其■〈穴上弘下〉、王其窿、龔棻、萬發祥、莊以蒞、鍾良則、袁從諤、劉孟鍧、楊文薦、於斯昌、劉天駟、汪起龍、程必進、子矩)
陳子壯(麥而炫、朱實蓮)、陳邦彥(楊景華、楊可觀)
張家玉(林洊、張恂、張珣、韓如琰、黃者肱、陳于赤、尹端菴、梁法良、趙省一、盧定國)
瞿式耜(張同敞)
何騰蛟(妻徐氏、妾王氏、楊宣威、堵胤錫)
姜曰廣(子二)
王祁
李定國(劉文秀、白文選)
李來亨(郝搖旗、劉二虎)
張煌言
鄭成功(鴻逵、彩、甘輝)
·史可法(任民育、吳爾壎、何剛、施鳳儀、黃鉉、吳道隆、衛胤文及盧涇林等六人、武職乙邦才、劉肇基、龔堯臣及馬應奎等十二人、周志畏)
史可法,字憲之,號道鄰;北京錦衣衛籍,河南祥符人。性廉直,勇於義。崇禎戊辰進士,出理西安;以戶部主事晉郎中,出參議江西,備兵安、池。援桐廬獻寇力,特擢僉都御史,巡撫安、廬四府;安、廬之有巡撫,自可法始也。捷數上,遷七省漕運戶部侍郎兼副都御史,巡撫淮、揚。開屯政,招流亡,繕城郭。訪賢豪,諮以軍政;雖側微,有佐一得,輒延禮之為上客。郡縣不職者畏其彈劾,亦束修為誼。
崇禎壬午,東師深入,可法禦之廟灣河口,預埋火器待之。敵嚴可法素望,解去。
癸未,升南京兵部尚書。時獻賊躪楚,勢東下;可法為江南保障,屼然不搖。朝議且移北兵部,簡討汪偉曰:『有可法而江、淮奠安,姑留此重寄』。可法隨與正詹姜曰廣疏請皇太子監國南都,以固國本、鞏祖陵;留中。聞賊逼,移檄勤王;有云:『譬以同舟之誼,但凡在千八百國,疇非王臣?揆諸卹緯之心,決不至二十四城遂無男子』!兵未集而凶問至,以首觸柱,血流至踵。文武大吏皆感,痛哭失聲。可法誓浦口,欲走死燕都;議者謂釋江南半壁非計,遂止。
時潞、福兩藩俱在淮,潞有賢名,可法與諸臣意屬之。而阮大鋮者,故魏黨,欲大福以圖報復;入鳳督馬士英幕,為主其事。士英以福藩親貴,不可奪;飛檄大帥黃得功、劉良佐及高傑、劉澤清等與共翼戴。遂私謁王舟中,而致書魏國弘基,亦使人約可法浦口;自是南中無敢異議者,合詞迎王入監國。可法首進戰守大計,謂當素服郊次,發師討罪,示天下報仇大義;王唯唯無所決。進可法內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加汛保兼太子太保,進武英殿;蔭一子錦衣衛僉事,世襲。可法請設四鎮,分汛以北抿;詔封黃得功靖南侯、高傑興平伯、劉澤清東平怕、劉良佐廣昌伯。復侯左良玉於楚,與得功各得蔭一子錦衣千戶世。其四鎮之轄淮、揚者,十一州縣隸之,經理山東一帶招討事;轄徐、泗者,十四州縣隸之,經理河南、北一帶招討事;轄鳳、壽者,九州縣隸之,經理河南陳、歸一帶招討事;轄滁、和者,一州十縣隸之,經理各轄援剿事。設督師,駐揚州,適中調遣;各設監軍一員,一切軍民皆聽分統,州縣有司皆聽節制。每鎮額兵三萬人,歲供本色米二十萬、折色銀四十萬;所收中原城池,即歸統攝。又請侍衛帶刀入直及錦衣、鑾儀諸司所隸軍役當多事之日,俱宜入伍操防;至錦衣鎮撫司官可不必備,以杜告密,節繁費。於是士英以大鋮密議,內持權;可法不得行其意,自請督鎮揚州。士民譁,夜榜於衢,有云:『明明一李綱,而逐之在外;明明一秦檜,而留之在內』。時太學生陳方策、諸生盧涇才等數百人上疏,言可法不宜出;不聽。遂加可法太子太師以行。幕中設二十一社資謀議;以江北危疆、人情計脫,復請行徵辟之法,以通銓政。
時廷薦原督臣吳甡可大用,士英嗾誠意伯劉孔昭彈之。可法歎曰:『黨事起矣』!奉詔祭告泗、鳳兩陵,因上疏曰:『陛下深宮廣廈,當思西北諸陵魂魄之未安;玉食大庖,當思西北諸陵春秋之未展。即昕夕焦勞,勤思遠略不辦。而濫恩施、開告密,賢奸無辨,威斷不靈;老成激而投簪、豪傑因之裹足,祖宗怨痌,天命潛移。東南一隅,不知其伊於何底也』!報聞。
時北兵已走李賊迤西,可法請立遣北使致爵三桂,以酬其勳;且使山東、河北知中國有君,南向系屬。朝議久不斷。會高、黃不安分鎮,爭駐揚州,而良佐與傑軍肆掠;詔可法曲諭之。三鎮皆惟命,傑獨梗;可法卒以至誠感之,掠城下而去。北師使可法弟庶常可程以書招可法,不應。尋攝政王復遺書可法,責以「故君未葬,新君不得即位」;可法答書有曰:『乃辱明誨,引以「春秋」大義;此為當時列國世子立說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宮王子慘變非常,必有維繫人心,號召忠義。莽移漢祚,光武中興;丕廢山陽,昭烈踐祚;懷、愍亡國,晉元嗣基;徽、欽蒙塵,宋高纘統:是皆國仇未剪之日,亟正位號;「綱目」未嘗斥為自立。本朝傳世十六,正統相承;自治冠帶之族,繼絕存亡。貴國在昔夙膺封號,載在盟府;寧不聞乎?今痛心本朝之難,驅除亂逆;可謂大義深著於「春秋」矣!昔契丹和宋,止歲輸以金繒;回紇助唐,亦不私其土地。況大國篤念世好,兵以義動,萬代瞻仰。若乃乘我蒙難,窺此幅員,為德不卒;是以義始而以利終,為賊人所竊笑也。貴國豈其然哉!「傳」曰:「竭股肱之力,繼之以忠貞」。某處今日,鞠躬致命克盡臣節,所以為報也。惟大國鑑察』!
時高傑頗欲規取開、歸,責餉可法;連呼不應。逡巡國事日非,復上疏曰:『三月以來,陵廟荒蕪、山河鼎沸;大仇在目,一兵未加。盡河以北,悉染腥羶;河上之防,百未料理。此日即卑宮菲室,嘗膽臥薪,尚恐無救於事;以臣睹廟堂之作用、百執事之精神,殊有未盡然者。皇上初見臣等,言及先帝,則淚下沾襟;曾幾何時,而忘前事!庶民之家,父兄被殺,尚思穴胸斷脰得而甘心;顧朝廷之上,乃不踐匹夫之義乎?國家遭此大變,諸臣但有罪可誅、無功可錄;今恩外加恩,紛紛未已。名器濫觴,於斯為極!至兵行討賊,最苦無糧;而凡不急之工役、可已之繁費、朝夕之宴衎、左右之獻諛,並未謝絕。嗟乎!賊一日不滅,北師一日不歸。即有宮室,豈能宴處;即有錦衣、玉食,豈能安享之哉』?上不省。尋以高傑徐州獲盜功,加可法太傅。
而士英獨排眾議,以大鋮為兵部侍郎。群臣交章論劾,不報;姜曰廣、高弘圖、徐石麒、劉宗周等相繼逐去。可法上言:『欲用大鋮者以才,爭大鋮者以「逆案」也。大鋮即可用,何必罪爭者;不可用,當採聽群議。何至以一人壞天下大計乎』?不省。自大鋮用事,悉引其黨布於朝;凡可法所奏請,輒格之。
元年(乙酉),和事不成,朝廷尚修故黨,且起大獄;可法復爭之。以為『唐、宋門戶之禍,與國終始;今孰有大於戕我君父、覆我邦家者!不此之仇而修睚眥之隙,真不知類矣。和不成,惟有戰;戰非諸將之事而誰事也?閫外視廟堂、廟堂視皇上;今日廟堂之人情,大可見矣』!上益不省。
北師分二道南下,可法請以得功、良佐子師駐潁、亳,而高傑進守歸、徐;疏入,不省。時傑所遣蕩寇將軍王之綱與許定國爭睢陽,不決;定國以計殺傑。之剛攻定國,入其城;定國北歸。
可法薦衛胤文以兵部右侍郎,經略開、歸。胤文者,前劾可法,欲急屏去之者也。可法用人無成心如此。隨復薦傑故將李本身為都督,將傑軍。士英使人嗾三鎮劾可法;以為傑不容誅,不宜復存此鎮。尋北信急,姑以本身為都督,如可法所請。
可法移鎮泗州,合諸軍北禦。而寧南侯左良玉以偽太子為名,發兵攻士英;士英矯詔,責可法入援。可法即合諸鎮兵倍道抵浦口,促陛見,言太子處分;士英又懼可法用事,不許陛見。而令大親詣得功軍,勒得功禦上流。時北師下亳州向邳,徐、泗告急;可法詣京,求密陳軍機。有旨:『奏凱後入見』。可法嘆曰:『奏凱談何容易,面君不知何日矣』!痛哭而返。兼程抵汛,而徐、泗已不守矣;退保揚州。屢疏防江急;不應。
北師經天長、六合,廣昌良佐以其眾降;而東平澤清屯淮南觀望。可法與中軍胡茂禎專為城守計,以控大江,標兵僅三千人;馳檄請援,不報。乃調兵部員外郎何剛水師於白楊河,亦調總兵李棲鳳入援;而船隻、火器,多為劉澤清所攫去。四月十七日,北師抵揚州西門;使人諭可法降。可法誓死不奪,發馬兵數百,與北師對仗;鹵三人,斬首十六。北師故匿其精銳,索話;可法令故降彝從副將出陳答之。返云:『所見不過許定國故標而已』。城中歡然,謂敵易辦也。可法復血書寸紙,請急救勿緩;不報。乃與知府任民育及何剛、劉肇基、乙邦才、樓挺、莊子固等晝夜乘城,誓以死守。北師豫王知可法與士英二,使李遇春奉王檄至,曰:『公忠義聞華夏,而不能見信於朝廷,死無益也;盍遨遊二帝以成名乎』?可法不答。乃復以書至,可法不啟視,輒焚之;毅曰:『天朝無降宰相,有與城盡耳』!輒為書辭其母與妻,付侄參將史得威;復題公署,而致豫王札一。蓋相拒九晝夜;二十五日,城西北潰,守者爭破門走。可法營西門,聞城破,拔刀自剄,為陶旗鼓及參將許謹、莊子固等所持。道遇主事施鳳儀,並奔鈔關,以筏渡河。北師入,盡屠舊城。可法僅以二百餘騎逸寶城寺,離城數里;北師跡之急,還;決戰不勝,一時敗沒(或曰可法被執,赴新城南門樓不屈死)。而南都尚以可法不死;會可法所常坐青驢悲鳴野走,邵伯人得之,始知督師與揚俱亡。
可法年四十二,無子;妻欲為置妾,可法曰:『爾何時乃及此,霍去病所不敢也』!姪得威奉遺命,為可法子;乃具衣冠招魂,葬於梅花嶺左側。可法忠孝性成,清介莫及;常言『封疆之臣,死封疆耳』。甫渡江,衣重襲,輒用印記。其諸遺筆付得威,皆署四月十九日。與北師豫王者曰:『敗軍之將,不可言勇;負國之臣,不可言忠。失守封疆,實有餘恨;將以骸骨歸鍾山之側,求太祖高皇帝鑑□□心』。上母太夫人者曰:『兒在宦途一十八年,諸苦備嘗;不能有益朝廷,致曠違於定省,不忠、不孝,何以立天地之間。今以死殉城,不足贖罪;望大人委之大數,勿復過悲』!與夫人者曰:『可法死矣!前與夫人有約,當於泉下相候也』。其書揚州公署有云:『可法受先帝厚恩,不能復大仇;受今上厚恩,不能保疆土;受慈母厚恩,不能備孝養。遭時不偶,有志未伸;一死以報朝廷,固其分也』。可法自奉儉,與下卒同衣食,輕賞賚,以忠義相激;一軍呼為「勝爺」,嫌其姓也。折節下賢,而奇謀不任。
時同殉揚州者,知府任民育,字時澤;濟寧人。由甲子舉人,守濟寧有功,可法薦知揚州。驅妻子置一室中,縱火焚之;乃吉服持印坐堂上,被執,不屈死。監軍道吳爾壎,字介子;崇德人,癸未進士。投繯大東門,不死;擲水,又不死。兵部員外何剛,字愨人,上海人;庚午鄉薦。以贊書出鎮白楊河引還,運餉徐、泰間。方謁可法,可法令出城;剛曰:『為國家死則死之,為知己死則死之』!城破,投繯不死;與爾壎咸被殘死。主事施鳳儀,分守便義門,亦見害。而副將乙邦才、劉肇基,咸被執不屈,大罵而死。黃鉉,字九□,□澤人。□□鄉薦,為督餉僉事;與管餉通判吳道隆,□□□□□。□□鯨,字繩海,寄籍江都;佐城守,見害。其□□□□□□□□屈死。侍郎衛胤文,縊死。盧涇林,字渭生;長□□歸□□爾德,崑山人;張涵,嘉定人;胡如甡、如瑾、胡臨、並桐城人:皆禮賢館士;城破,死之。而周志畏者,江都人。後剃髮南門之福圓庵,欲以僧起;事覺,見殺。時武職同難者,又有總兵馬應奎、丘雲龍、馬守卿、副將李豫、參將李隆、徐純仁、馮國用、陳光玉、陶國祚、遊擊李大忠、孫開忠,都司以下姚懷龍等十六、七人。
久之,三吳舞兵,咸以可法尚存,每借其名為勢;而北師報捷無為州有云:『獲偽督史可法、偽藩黃得功二人』。
論曰:設定策非貴陽,而以潞之潞,即不辦中興,然而道鄰居中用事,寧南無君側之問、靖南無上流之禦,尚或偷息河上。即否,螂臂南中。世有將相不和,而成功閫外者乎?或曰:可法既立四鎮,當以黃靖南自予,身為各鎮援剿;亦或自行其意,鞭策諸傲。不然,權輕而但清約可盟鬼神,何濟也!不周傾,天柱折;二百七十八年之運始之金陵、終之金陵,一人關絕續之大哉!相傳可法入參將張弘家,裨將馬應奎從死;則萬無不識「印襲」之理。即非城樓,死亂兵矣。或曰:介子初不獲自潔,當在回向之例。
——見原書「列傳」卷之九(上)
·楊廷麟、萬元吉(盧觀象、月中桂、王其■〈穴上弘下〉、王其窿、龔棻、萬發祥、莊以蒞、鍾良則、袁從諤、劉孟鍧、楊文薦、於斯昌、劉天駟、汪起龍、程必進、子矩)
楊廷麟,字伯祥,號機部;江西清江人。己巳選貢,出督學蔡懋德之門。庚午,雋南雍。明年,會試第二人,為庶吉士。廷麟博學,好奇字;自負,勇聲氣。丁丑,分闈所得士,盡軼才。嘗慨持符壁原上者,庸懦不力;每奮槊欲起,遂自請監軍。戊寅,改兵部職方司主事,督師盧象昇軍前贊畫;象昇戰死畿南,罷去。壬午,起原官;□□□。弘光初,再起原官。廷麟曰:『吾便盡收河南、北,□□□□□□□縫士英一盼,益病不起。
乙酉,南都復敗,故帥金聲桓北降,遂以其師破南昌,撫、建、廣諸郡皆破。鄉諸生就問公何處?廷麟曰:『義不辱;匿影匡廬,如晉處士潛已矣』。生曰:『彭澤小臣,公以大臣為五柳計乎』?廷麟感起,振義旅來會彭期生太和,合諸師戰北師螺子山;一捷,唐主進廷麟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為督師,與大司馬郭維經協守吉安。已而糧竭城破,廷麟走□□□□師,一戰復之,逡巡者數月;而外援不至,鼠雀□□□□。□月,吉安再破,廷麟復聯絡閻王總及張安各□□□□□來贛,與贛撫萬元吉、兵垣楊文薦等戮力城□。□□□□山九牛之間,與北兵決戰,屢捷;有詔旌異,改郡名為忠誠府。而文薦耑守西門,當北衝,尤多奇捷。久之,會贛州者十餘壁,約可四萬餘人。北師飛帆乘水漲,拂十八灘而上,列營城東北阻山,距城二里許,日每三、四鳴角,張雲梯渡水逼城;城亦鳴砲應之,殺傷故相當。敵嘗潛舟龜尾角伺城,城中夜縋五百人挾束薪縱燔之;敵不利,退去。又往往爇萬人敵擲城下,火發桶裂,鐵菱飛若火鴉;敵睨陴者震跌,負傷走。最後,夜選死士千人,負九龍鎗,亂流而渡;猝發鎗,火延帳房,敵驚顛□□□□□呼噪震天地。北師登舟,拔營走三十里。□□□□□□□□。久之,北師益至廷麟方檄南安水師巨艦數百號入援,半道為北師所截。時廣營、滇營二部之援贛者故稱最強,廣兵跣足跳山谷如飛,滇兵甲械犀利,標槍連弩,洞胸穿札;北師乘勝掩之,兩營盡潰去,贛勢阻。九月,北師已躡西門月城,廷麟等立督死士縋格,復退去。時南康亦失守,贛勢益孤。各師以糧竭,借端稍稍引去。城中僅郭維經、汪起龍、汪國泰、金玉振、徐日新、王志忠等部,部不能千人;而別部謝之良數千人,次雩都觀望。粵西援兵喻嶺,不即至。廷麟左右支吾,心力瘁盡。嗣聞延平失守,駕出奔;輔臣蘇觀生初以祭陵憩贛,託迎駕去。或偽封上書觀生:『公棄虔乎』?蘇不得已,駐南安,邀胡、趙二將以吉安敗績之師援贛。時西廣總制丁魁楚聞唐事敗,疾走肇慶,擁立桂王監國。觀生與魁楚初以爭餉郄,不預;別走廣東。或邀廷麟亦去,廷麟曰:『贛州,兩粵門戶;廷麟死此矣』。已而汀信阻絕,人心皇皇。廷麟曰:『靈武不終,天哉』!十月之三日午夜,天雨如火,亂墮營中。北師由小南門逾城入,城中倉卒巷戰;總兵劉天駟猶觸殺數十人,郭維經急促水師睨砲,連遣四十八門,皆裂。黎明,北師盡入城,城中士民格斗死無算,諸池井積屍幾滿。廷麟以事不可為,投藕池死;北師爭□□肘股以為功。二妾率群婢,亦投井死(時諸同難,為萬元吉;而郭維經、彭期生、黎遂球別有傳)。
萬元吉,字吉人,號慎餘;江西南昌人,登天啟乙丑進士。年十九,司理潮州,臺抨去。補歸德,憂去;起永州,陞大理寺評事。元吉性英利疏廣,不當時宜,而好譏議;初宦用是不達。時流寇毒中原,元吉乃以南兵部職方從閣部嗣昌軍前贊畫,驅馳楚、豫,備辛苦。身止隨一僕,偃側戎莽,不通家書者七、八年。轉本司郎中,出知揚州。
弘光中,陞太僕寺少卿。時鎮將高傑驕蹇,與黃得功郄。元吉受命和解,出監軍;往來滁、揚。隨請追卹前陣亡將猛如虎、劉士傑、郭關、猛先捷等,並訟薊遼舊督趙光忭之冤,以鼓敢戰之氣。時揚、淮、六合一帶所在兵民互格,遂上便宜,以為『鎮兵素少紀律,民競自衛,益復鴟張。一城之隔,民以兵為賊、兵以民為叛,內自攜二;猝有敵至,何所用之!請令居民盡移城內,間出城外,有無貿遷;各將領派兵宿駐,嚴禁毀傷,勿得強禦』。移書告勉靖南得功,期以首倡協恭,共獎王室;仍請褒揚得功,示勸諸鎮。會廷議上諸尊謚,元吉復疏建文君年號宜復、景皇帝廟號宜崇、靖難死事諸臣謚蔭宜補;又請錄崇禎末北京各省直城陷殉節諸臣,採輯成書,酌與蔭謚、廟祀,且頒行學宮,廣示激勸。詔可之。於是追恨往事之失,欲盡力懲毖,以急救封疆疏及寬、嚴、任、議四事,語頗痛切;上不復省。
及南都陷,鎮將金聲桓隨以江西北降。元吉野走,聲桓以書招之;元吉作書絕使者,有曰:『夫人相知,貴相知心;臺臺與某周旋兵火擾攘之中,尚不知某硜硜小節,膠固難通乎?從古良臣、忠臣,但聽人自取其一。臺臺自為良臣,某得為忠臣,其揆則一。幸而見容,則為陶靖節,惟臺臺之賜;不幸而見逼,則為謝疊山,亦惟臺臺之賜!湖水洋洋,胥濤、屈波,安往而不得行吾志也。伏望合臺俯垂鄙分,嚴戢部伍,撫綏宗氓;凡紳士行藏,聽其自便。令此一方人,皆謂不佞於臺臺有口舌功,即紉雲霄高誼。昔不佞與史相公書札往復,嘗謂事不濟,則繼之以死;今史不食前言,幽冥之中,安忍負此良友也』。聲桓得書,亦不復強。
乙酉,唐王主八閩。明年,元吉以虔撫督師,壁皂口。北師猝至,時閣部蘇觀生守贛,止發新威營二百人出援皂口,未戰先潰。時風鶴甚,百姓爭奪門去。元吉不得已,乃退入贛,固關門;至砍其二妾以殉,人心稍定。四月,閣部楊廷麟乃以兵入贛合守,贛之得完者六月。唐主加元吉兵部尚書;元吉兵律持重,頗與廷麟不協。北降孫之獬為北師招撫,射榜城中勸降;元吉火之,不省視。十月城陷,元吉自持槊戰於小南門,不利;走出建春門,乘間投水死。時中書舍人康范生,字小范,安福人;見執至省。尋得脫,嘗論守虔三公:楊機部節義文章,羽儀當世;而見事稍遲,聽言不廣。郭六修公虛平恕,集思廣益;而遴才太濫,馭將太寬。萬吉人志急身先,清苦絕倫;而自用頗專,與人或忮。時以為至論。後之獬頗不任用,歸山東,為鄉校蔡乃憨所殺。
而一時同難者:盧觀象與參將月中桂同投水死。王其■〈穴上弘下〉,號赤有,安福人;以選貢,官兵部主事。守東門,初被砲傷額;見執,口不恭甚,死。弟貢生王其窿。從死。龔棻,號建木,新建人;官吏部主事。與其窿同督水師入贛,墮馬臥病;卒擁出湧金門,投水死。萬發祥,號瑞門,清江人;癸未進士,官翰林兼兵科給事中。守小南門,倉卒中為亂兵所害。莊以蒞,贛州人;為監紀知縣。事急,與其弟諸生甲,咸自盡。鍾良則,字榖城,瑞金人;以監紀通判守望江樓,亦自殺。而死於火者:為袁從諤,號昌言,湖廣郴州人;乙卯鄉薦。督楚師來贛,守西門。中書舍人劉孟鍧,號和倪,安福人;丁卯鄉薦。守建春門。其時被執,逮至南昌者四人:為都御史楊文薦、兵部員外於斯昌、總兵劉天駟、副將汪起龍。文薦,號又如,湖廣京山人;癸未進士。屢捷西門,城陷,方投水被執。斯昌,湖廣黃岡人;乙卯鄉薦。與天駟、起龍三人俱就刑。獨文薦得釋,入山憤鬱死。而故首試廷麟督學蔡懋德,已先死賊難甲申。又同知程必進,字以序;以松陽貢,訓導贛州,題授府職。城危,子矩請去之;毅曰:『得與封疆死,幸也』!揮矩自脫;矩曰:『大人以身報國,兒不從,何之』?城陷,父子俱死。必進精「易」理,著有「河圖衍義」。
論曰:果從金堡之計,如漢王之詐稱使者馳入楊、萬壁,奪其軍;是以離鄭則可,而以任楊、萬固未可知也。楊、萬諸公不辦將略,豈數禿筆專心求死而能奠定中原者!雖然,固虔以待蹕,為天南第一義。果「忠誠」奉共主,廣、滇二師自力。守垛既專,諸援亦湊,尉佗、劉鋹之業可幸苟安。夫大勢已去,而憑片紙使人數千里之外,咸駢首就斃,萬無倖之道也。或遲遲至戊子,遙應金豫國,則李惠國猶能贊一臂,展草行之能;而惜也不能待,徒使「忠誠」二字壽千古!噫!非人之為矣。相傳廷麟有子,為彭士望贖養。
——見原書「列傳」卷之九(下)
·陳子壯(麥而炫、朱實蓮)、陳邦彥(楊景華、楊可觀)
陳子壯,字集生,號秋濤;廣東南海人也。曾祖大司空紹儒;祖弘乘,知善化縣;父熙昌,萬曆丙午賢書第一。乙卯,子壯弱冠,薦於鄉。明年丙辰,熙昌成進士,令平湖;子壯讀書署中,淹該。己未,賜進士第三人及第;授編修。辛酉,奉命祀南海;時父熙昌為名諫議矣。天啟甲子,出典試兩浙。魏璫用事,所在營生祠;索子壯題柱、且匾其堂,正色拒之。會熙昌極數忠賢罪,觸廷怒,被黜;因並坐子壯試錄擬程誹謗不敬,同日去朝。逆奄敗,起熙昌都諫;而子壯旋以宮諭居憂。又五年,晉少宗伯;入為講官,多裨益,上嘗稱「先生」不名。疏唐世子聿鍵下高牆。丙子,有宗才換授之議;子壯力爭之,以為事有未必然者三、有不可行者五,語激切。上怒,且廷杖;時劉大后亦知子壯名,為垂涕道帝,且諸臣連疏申救,配贖而還。搆雲淙書院以自娛。
弘光改元,以禮部尚書兼詹事府,敦促向用。甫抵金陵,而南事復壞。丙戌,唐王立福州,以大學士兼大司馬,督兵援贛。兵及大庾嶺,而延平失駕。子壯方潛跡九江。明年丁亥,北督師佟養甲索子壯出見。既脫去,謀舉兵建旗;治戰艦,眾數千人。時同事者不一部,而陳邦彥一師最堅,嘗與犄角窺廣州。邦彥密與其門人楊景華、楊可觀之已北降者約為內應,須七月之七日並起。子壯先之,事洩,內應敗,景華等見殺;子壯退保高明。北師急攻高明,困旬日,城破;子壯被執,怒髮張目不一屈。臨刑,呼高皇帝不絕口;磔且盡,猶聞其氣云云。時白日忽黯無色,北師中亦頗為歎息。年五十有二。懸首當衢,中夜有光四射。桂主永曆中,晉東閣大學士,贈忠烈侯,謚「文忠」;加贈其父熙昌如子官,蔭二子。長子上庸,勞行伍,先兩月卒;次子上圖,錦衣都督同知。子壯美須髯,通仁籍且三十年;立朝之日少。嘗論史至文信國:『盡忠於宋,是矣。顧延息燕獄三載,致王炎午有生祭文;終就柴市,不亦晚乎』!所著有「南宮集」、「練要堂近遊稿」行世。
時與子壯共義者:麥而炫,字章闇,高明人;崇禎辛未進士,官御史。朱實蓮,字子潔,南海人;天啟辛酉賢書,亦官御史。共守高明,城破被執,皆見殺。
陳邦彥,字會斌;廣東順德人。唐主即位入閩,以賢書任兵部主事,監粵西狼兵援贛。督師蘇觀生不進,虔危;語觀生曰:『閣下以大兵扼惠、潮,分一軍助我截大庾,可固全粵』。觀生復不能用。
閩敗,唐介弟聿■〈金粵〉自立廣州,改元紹武;而桂主已監國肇慶。邦彥奉節往觀桂,語『監國以序無過王者,與唐平非名;而戰,主客不敵。不如急正大位,以厲人心』。改兵科給事中。方還報,而北兵果從惠、潮掩廣州不備,執聿■〈金粵〉;觀生自縊死。桂主奔西粵,北鎮李成棟以兵追之,且及;而邦彥與陳子壯、張家玉等各師俱起,北督師佟養甲捷呼成棟還禦邦彥等。主踉蹌梧州,得保無恙。
北師襲邦彥於龍山,妻何氏、子和尹、虞尹,被執見殺。邦彥不挫,與陳子壯合攻廣州;間露退,設伏擊敗北師於禺珠。破水高明,大戰胥江、新會;已北降清遠指揮白嘗燦復反,迎邦彥。成棟提師二萬困之,力竭城破,邦彥被執;欲降之不屈,見殺。臨刑,有歌;歌曰:『天造洵多難,臣也江之滸;書生漫談兵,時哉不我與!我后兮何之?我躬兮獨苦!崖山多忠義,後先炤千古』。贈兵部尚書,謚「忠愍」。子恭尹,存。
初應邦彥為間者:楊景華,故廣州衛指揮僉事。楊可觀,故東營指揮;隆武中,擢柳慶副將軍。事洩,被執;酷刑責其同謀,可觀曰:『丈夫砍頭耳,豈以緩死殺天下英雄』!終不吐。時搜得衣縫桂字數百人,皆見殺。而恭尹稱半僧,微去;嘗掛單法相余弟僧聽月處,聽月飯之。
論曰:秋濤非可以金、姜例例之也;必索出見,何意?防之深矣。秋濤,其懷豫讓之志也。夫觀其論文信國不早決,且攖逆魏張時,不懼;而當此大故,其所自信,寧再計決也!會斌以間露,不得與秋濤並驅馳,以至隨歌而盡;止留半僧,志亦亮矣。明季東粵三人,秋濤、芷園、會斌。會斌才鋒不如芷園。而沉毅過之;秋濤,二者之間。
——見原書「列傳」之九(下)
·張家玉(林洊、張恂、張珣、韓如琰、黃者肱、陳于赤、尹端菴、梁法良、趙省一、盧定國)
張家玉,字玄子,別號芷園;唐殿中監九皋之後,世家東莞萬家租。家玉生五、六歲,性崖異,酷愛諸葛武侯。從其師林洊登黃旗峰,眾足廢;家玉曰:『吾不絕頂不休』。為文矩先正,其氣從大家也。丙子,舉於鄉。癸未,改會試八月,出周鳳翔之門;選庶吉士。
甲申國變,鳳翔且殉難,遺書家玉云:『玄子爾雅溫文,貌若婦人;然中懷剛毅,大節不移。玄子勉之』!會為賊所執,欲降之,不屈;作陳情書投賊,有曰:『前明朝翰林院庶吉士、今請賓張家玉,謹百拜:伏惟不沒人之忠者,所以有忠臣;不沒人之孝者,所以有孝子。如家玉者,宜比例古賓臣,旌別其門曰「有明張先生之廬」;不然,臨以刀鋸、設以鼎俎,家玉者從容而樂蹈之矣』。復移書偽丞相牛金星曰:『忠臣義士,於明為多;勸義獎忠,於「順」為烈。明孝著,而人知有父也;明忠著,而人知有君也。至若家玉,殷人從周,願學孔子;而必系之明者,蓋不特君王之高義,實欲遂我君王之大不寧也。如其不允所請,刀鋸鼎俎,諒非負氣守節者所隱忍而規避也。生之、死之,惟命』。賊怒,縶七日夜,勺飲不入口。會東師兵入,家玉間歸。
弘光元年,家玉赴召留都。灑酒江上,必雪國恥;手發一砲以誓,聲裂天地。未至,南都復陷。與同里蘇觀生扈唐主即位八閩,擢翰林院侍講,兼啟居注;改兵科給事中,監永勝伯鄭彩軍,出江右。進營許灣,設高皇帝像於軍中盟;而戰則佯走以來敵,敵至伏發反擊,大敗之,撫圍以解。復與知縣李翔誓守新城,負重創;而敵卒不闖杉關一步。上手書勞之曰:『朕以子子汝,汝以父父我』。晉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練兵潮、惠。家玉單身入鎮平賊巢,諭以大義。復馳諭程鄉賊王元吉,元吉降;歸農者數萬,就伍者數千。
八月,閩事壞;桂主監國端州,而思文主介弟唐王入廣州稱尊。十二月,北兵入廣州。明年丁亥,剃髮令下;家玉與其師林洊獨奮起,通書南海陳子壯,約共義。而順德陳邦彥亦起。同年張元琳為北師遊說,造廬以請;家玉朗誦「正氣歌」三闋以謝之。新撫院佟復以書至,家玉援筆題其後;有云:『孔門高弟、太祖孤臣如玉其人者,安可以不賢之招招之乎』?
三月,舉兵復東莞;稱制,以原任儒學訓導張珣為東莞知縣、原任湖廣監軍道張恂督守。而諸生尹端菴,統鄉兵嚴備萬家租。家玉身整舟師於到滘,擬走省會;而北兵疾至,萬家租先敗,尹端菴自沉於江。東莞旋失,張恂見殺。恂,家玉諸父行也。家玉戰到滘不利,敗走虎門;祖母陳、母黎、妻彭,俱烈死。家玉作流言稱神助,以動其鄉;於是各保復並豎義旗以應。北兵復大至,家玉盛設旗幟,偽為堅,空壁去;而伺敵惰擊之,獲大勝,盡奪敵舟,兵勢復振。出沒海口,常泊鐵岡;夜潛即敵要害,或發砲、或題詩、或立幟,以勞敵守,北人驚以為神。走龍門十五嶺,嶺故有義團萬人,推家玉大將軍,列龍、虎、犀、象、豹五營;一鼓下博羅,守之。敵至,五營更番出禦。復偽為神,至夜城上有紅光數丈云,眾益奮,四出逐北;敵計詘。久之,敵咽水灌城,卒饑不可守;棄博羅,全師歸龍門。於是又變五營為二十五營,直窺增城。增城近省,援最疾;家玉距城十里而軍,斷小木投孔道,以滯敵馬。復懸巨木高崖,以小兵誘戰。敵馳入,馬當木足折;及崖,懸木多覆,大敗去。由是乘勝薄城,前營搏勝,奪敵旗返;中軍誤以為敵至,陣亂。敵以驍騎徑貫中軍,家玉跳,溺水卒;蓋戊子十月之十日也。師洊被執,亦及難。
久之,北鎮李成棟反兵迎駕,駐端州;兵科給事中李貞為具其事,主為揮涕,罷朝七日;贈少保太子太師、武英殿大學士、吏部尚書,追封增城侯,賜祭葬,謚「文烈」。家玉無子,蔭一弟家珍錦衣衛僉事。有「名山集」傳世,諸草未刻。年三十有三。
論曰:文列初讀中秘書,忽日午,庭中寸楮從空下;視之,得「四彝館」三字,深怪之。是夜,夢獵狐狸,得殘雀,掩仗而歸。雲中似有人授書,曰:『且秘之』!既覺憶之,若以為文信公云。文烈性好勞苦,能數日不食、日步百里不舍。喜結客,雖野健不能恭,為好座進食。同塾陳萬幾貽書勸知幾;答曰:『摧玉一毛,即都九五尊不樂也』。同義為韓如琰、黃者肱、陳于赤、梁法良、趙省一、盧定國等,皆因玉而死。所乘馬黃趫■〈走秀〉跳踉,能於風沙慘淡時作悲鳴以怒玉。
——見原書「列傳」之九(下)
·瞿式耜(張同敞)
瞿式耜,號榢軒;南直常熟人。萬曆丙辰進士;歷官乙酉,任廣西巡撫都御史。北兵下楚,式耜守粵西勤。
丙戌,桂主即真肇慶;時督師何騰蛟被劫死,式耜請以閣部堵胤錫代之;不果。駕為北師所迫,式耜保峽江;退敵,護蹕桂林。已而峽江敗,主釋桂林去;式耜與參將焦璉留守。城破,巷戰得全;因令諸鎮合守。晉式耜吏、兵二部尚書,拜大學士,加太保;比開國勳,封臨桂伯;仍守桂林。時將悍兵驕,糧餉不繼;式耜處百難,盡瘁堵守。
庚寅秋,北師入境,呼籲無從;主憩梧州,無寧處。黨事猶盛,式耜與袁彭年等頗合,吏部尚書吳貞毓等遂與牴牾。方重處五虎,而式耜益孤;所請,率漠置之。
已而詔撤開國公趙胤先扈駕,而嚴關諸將盡已掃去。於是人心大震,各思苟脫;在城衛國公胡一清、寧遠伯王永祚、綏寧伯蒲纓、武陵侯楊國棟、寧武伯馬養麟,俱託故出走。式耜大聲呼之,慟曰:『朝廷以高爵隆諸公、百姓出膏血豢諸公,乃作如此下場耶』?諸不顧。城中僅瘁卒數百人,鞬四關待死。督師兵部侍郎張同敞單身自江東,與式耜共事;式耜與訣曰:『吾分與城俱;子無留守責,可速去』!同敞故為式耜門下士,曰:『敞不能獨死先生,必不去』。式耜署中僮僕且逃盡,止一荷槊從;與同敞三人耳。
庚寅十一月之六日,北師至;城開,縶靖江王亨歅父子別室。須臾,數騎邀式耜;式耜曰:『無庸;吾等坐待久矣』。遂與同敞偕詣定南王府,平立不拜;延頸請速死。定南溫詞:『吾在湖南,已知有留守公不怕死;吾殺怕死者』。式耜大言曰:『吾兩人不死兵未至之日,正須煩斧鉞;知吾南陽尚有人』。定南令分衛之以聞。因與同敞遙倡和吟詠,以明厥志。作遺表謝罪,有曰:『今平樂、陽朔等處盡不守,取梧旦晚間事。嗟吾君至此極乎!即寸磔臣躬,何足謝罪。臣心痛如割,血與淚俱;為具述初五以後十日情形,仰瀆聖聽。惟願皇上勿生短見,暫寬聖慮,保護宸躬;以全萬姓之生,以留一線之緒。至於臣等,惟有堅求一死,以報皇上之隆恩、以盡臣子之職分。天地鬼神,實鑑臨之』!詩題,有「漫賦」八章,有「初六日紀事」二章,有「示別山」七章、和「別山」二章,有「自艾」、「問天」各一章,有「自警」四章;無何,式耜有僕周麟被獲,押至所禁室,隨奉令到中山搜取家眷,旋復收去,感而有述一章;二十有六夜,夢一室如其家中馺娑館,先公命設榻而臥,方敷臥具,几旁一窯瓶觸而墜下,式耜以手承之,竟不墮地,完好無恙,覺而紀之一章;憶聖蹕一章;得新曆(蓋明曆閏十二月,新閏明年辛卯之二月),式耜閱而感之一章;有「放言」二章;久之,同事諸臣次第就招,感而有述一章;距失守剛一月一章;自入囚中,頻夢其師錢謙益為周旋繾綣倍於平時(蓋未知南都迎謁之實也),詩以志感一章;妻某以閏十一月之九日為生忌,楊碩父為之禮懺山中,式耜為位,以飯一甌、菜一碟、酒半盃哭之二章;十七日臨難,賦絕命詞一章。是日,震雷暴雨,山川崩裂;桂之人號哀載道。先是,給事中金堡蒼梧之獄,式耜具疏者七,得戍清浪;養痾招提,皈命三寶,更名性因。既感式耜義,和「漫賦」之詩八章,而跋式耜與同敞合稿。因上書定南,請得以衣冠棺殮兩公,並懇卹式耜幼子;王許之,遂命性因領屍藁葬。
式耜之孫昌文,初相隨入粵,授翰林院檢討;路阻,不及奔難。已而被縶得脫,廬於墓側。從楊碩父得其祖遺表及臨難詩四十首,合同敞遺稿刻之,題曰「浩氣吟」。至其五年中奏疏詩文百卷及所攜舊者述數十卷,烽火中十存二、三。錄其「漫賦」一首:『年逾六十復何求,多難頻經渾不愁;劫運千年彈指到,綱常萬古一身留。欲堅道力憑魔力,何事俘囚學楚囚!了卻人間生死業,黃冠莫擬故鄉遊』!「自警」一首:『若論成人事,臨危止一端。聖賢原節取,世路已驚看。死豈求名地,吾當立命觀。乾坤留此夕,魂魄也教安』。「憶聖蹕」一首:『鑾輿播越五秋風,風雨漂搖半避烽;萬乘總無千騎擁,三江應有百靈從。卜年未許更周曆,闢國寧教盡漢封!待死孤臣難赴闕,瞻天遙祝護蒼龍』。「和別山」一首:『志節無同異,形骸豈合離;餘生今已久,訣死亦何悲!正氣遙相接,忠魂刻共隨。詩篇留血淚,千載有人知』。「贈別山」一首:『成人看福分,惟子最予欽。矢節經營久,臨危志氣沉。骨堅神亦助,識老祟難侵。造化真由我,須教後視今』。其「臨難」一首,有『三百年來恩澤久,頭絲猶帶滿天香』之句(而同敞事,在「張居正傳」)。
論曰:時相與共守,皆中湘故將,難使;而又苦饑。桂蹕未安,呼籲何處;乃又以黨事相內哄哉!在廷諸臣,全在制虎,意無臨桂;即臨桂亦何從子房虎嘯哉!「群而不黨」,尼山早示以中興要義而不察也,臨桂但有死耳;而難別山之與俱。李夢陽祠練金川,匾曰「浩然」;臨桂合別山遺刻,題曰「浩氣」。其皆「正氣歌」所氤氳者與!
——見原書「列傳」卷之九(下)
·何騰蛟(妻徐氏、妾王氏、楊宣威、堵胤錫)
何騰蛟,字雲從;貴州五開衛人,浙江山陰籍也。萬曆辛酉鄉薦;崇禎初,知南陽。賊每躪其境,騰蛟訓練鄉健,為二十四營禦賊;多有斬獲,威惠大著。九年,從巡撫陳必謙敗賊於安皋,斬級四百;論功,晉一級。移大興,入為武庫主事。僉事懷隆,治兵淮徐,斬賊首王道善、程繼孔等;巡撫史可法大器之。騰蛟善推步,每言晉、燕分當有變。十七年,擢右僉都御史,巡撫湖廣。迄三月,而前言大驗。
福王立南都,密奏請以傅上瑞為長沙道、章曠為監軍道,各練兵一萬於湖南、北以自強,隱壓左傲。輔臣士英以籍里且庇其家,無不報可。加兵部右侍郎,總督川、湖、黔、鄖。上言:『樞星者,職司主宰。邇來紫薇垣中光芒若隱若見,占云臣工不和,帝有危疑不安之意。天市垣居臨艮位,乃金陵分野;其明微弱,主天子憂疑不決。伏乞陛下酌寬猛之宜、妙鼓舞之術,舉朝大小臣工和衷體國,以挽回天意』。
乙酉,寧南良玉素銜士英,又畏闖賊之逼,御史黃澍得罪士英被逮急,益勸良玉借偽太子為名,部兵東下,清君側;以騰蛟行。騰蛟不可,解印授家丁,無為賊所得;而身往諭良玉。良玉強持之登舟,次漢陽門,騰蛟夜伺間投水,順流竹牌門,為漁者扶起;間走長沙觀變。楚人聞其不死,傳以為神。澍復責騰蛟擅離職守。
已而南都敗,唐主起閩中,人心回惑。騰蛟布告出師;略曰:『悲哉!今日成何世界,胥於禽獸矣。兵家五字:戰、守、死、走、降;今日戰、守不成,走、降非策,則惟有一死。語云:死士一萬,橫行天下;苦寒此七尺耳。即否,往無不濟,復君父之大仇、雪人倫之大恥、昭臣子之大義,此七尺又何曾死!騰蛟不敏,標下死士尚三萬,願為諸公前驅。然後張將軍(先璧)出茶、新,郝將軍(永忠)、曹將軍(□□)出猶、義,合窺章、貢;黃將軍(□□)出醴、萍,徇袁、吉;周將軍(全湯,漳平伯)出醴、滋,又請號召忠貞十八鎮出興、歸,李赤心、高世振聯絡川蜀,各師從夔峽,並下荊、襄。既無東憂,又張西勢;並力合勢,勝氣在我。而況劉將軍(承胤)以寶師,馬將軍(進忠)以荊師,王將軍以岳師,盧將軍以武昌、袁、吉之師(宜彰,佳鼎),董將軍(纓)總督標之師,張、向、牛三署將以澧州之師,袁將軍以本營之師,王將軍(鳳昇)、牟鳳衛以援剿之師,水陸步騎百道並出,或壓其首、或繞其背、或■〈扌亙〉其脅、或披其肢;又況齊、秦、豫、漢之雄兵,柯、陳、黃、麻之義旅,動以百萬。引領南望,將一呼而百應;諸君何二何虞,不一奮戟乎!今與諸君約:從騰蛟言,富貴可久、妻子可保,報仇為忠臣、全體為孝子;不從騰蛟言,富貴朝露、妻子俘鹵,為叛臣、為賊子:惟所取!況朝廷之法紀尚在,太祖高皇帝、大行烈皇帝之靈爽赫然;騰蛟秉尚方,不畏強敵,寧畏悍帥?天下義旗回指於公,恐不能為壽於旦夕也!檄到毋惑』。時武昌已陷,騰蛟保長沙七閱月,標兵不過二千。方檄馬進忠、王鳳昇兩將軍駐岳,聯絡鄉團數百部;而猝聞金陵之變,士心震沮。傷弓曲木,旦暮颺去;且又糧糗無從,拮据更憊:所為五苦是也。並以五難入告;有曰:『長沙恃洞庭為阻,今武昌檣櫓一帆可至:則無險之難。金叛南昌,僅存一贛;靖江妄覬,骨肉為仇:則無鄰之難。本標道標、新營舊營,精銳實可三萬,月計餉本、折六萬餘;並湖南、北分汛鎮防者,月計十餘萬。而道路回阻,百姓死亡;幅員既蹙,物力有限:則無餉之難。逆號遍及,處處動搖;不肖先聲馳鶩,忠義不知為何物!威令不行:則無法之難。閽陛徂遠,入對無時;旦夕此心,何從呼籲。僅與督學臣堵胤錫、長沙道臣傅上瑞、監軍道臣章曠痛憤咨嗟,誓不能為功臣,當共為忠臣,以報陛下一日之遇:則無告之難』。時閩中初造,地邊勢隔,所恃騰蛟一念忠棐,楚南半壁系屬不去。時賊自成為平西三桂所敗,走死楚中;其兄子李過者號一隻虎,同其黨高必振就堵胤錫之招,唐主改過名赤心。而十八鎮多就騰蛟降者,頗傲不任使。主以騰蛟安輯功,大其爵賞,以鞏西南;封定興伯,以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督師。騰蛟疏請親征;有云;『皇上以高皇帝神孫,應南陽聖運,遐邇通情,正需此日;事機一失,安能再來!河南為天下之中,荊、襄居上流最要,誠能力破淺謀、獨抒神斷,大勢既張、大椎在握,天下全局指顧間耳。夫餉不鬼輸,日靡則饋;兵非神運,善用斯強。不圖其全,終隅於一;我之所往,彼亦能來。臣等疾首痛心,誠不能以逆料也』。駕即延平,師終不進。
丙戌,閩敗。十月,桂藩推立於肇慶,晉騰蛟定興侯。明年丁亥,北師下楚,騰蛟戰敗。時主蹕武岡,騰蛟來歸。武臣劉承胤奪主權自制,騰蛟苦請移蹕;疏略曰:『臣等推原禍本,其端不一:大率上下之情不通、文武之氣不奮,形勢之算不豫、嫌疑之竇不消。今使武岡果有山川之險、兵甲之雄、米粟之富,粗號偏安;然未有處一隅而圖四海之大者!祈、永已靖,桂林無恙。審楚、粵之要,莫先全、永;俟衡、常報復,仍還湯沐。主上一啟行,而嫌疑消、形勢豫,文武奮、上下通矣。伏維皇上自擇自行,許督師一人扈駕;敢有借顯議迎、議留、議送者,惟眾共起殛之』!承胤故為騰蛟所薦,忘誼反噬;尚別借以奪眾議。騰蛟復特糾之;有曰:『承胤所爭者不過蛙蟻小斗,臣與天地抗盛衰之運;承胤所爭者不過蜉蝣虛名,臣與世界辨人禽之關』。
未幾,武岡破,承胤北降;反偕北師屠騰蛟家屬盡。騰蛟繼母孫、妻徐在縶,徐間致騰蛟書曰:『母近七旬,妻亦命婦;豈不能如王氏之抉喉而死;實疾望大兵來救。麾下諸大鎮,寧盡若承胤負心哉?救與不救,唯信到』。王氏者,騰蛟小妻之曾被鹵節死者也(初黎平破,王自刃;仆不能死,抉喉乃瞑)。騰蛟答書云:『夫為忠臣、妻為節婦,死亦何恨!族屬無干婦女,既入網羅,便是劫數。所不忍言者,王陵之母,千古傷心;趙苞之報,寸衷難謝耳』。主下詔褒慰,謂『非卿不能有此難,非卿不能處此難』。騰蛟捧詔涕泣,謝表有云:『臣讀「易」云:「內難而能正其志」;臣知所以自處矣。曾記唐李晟家眷百口,陷於賊營;軍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郭子儀與僕固懷恩不善,塚墓被伐,上惜之;子儀曰:「臣久在行間,不能禁軍士暴掠;今日之報,是其應得」。臣才遠不及二臣,而捐軀報國之心,千載而下可以相質』。已而,徐亦自盡。禮部郎中嚴煒為之請卹,詔許坊葬。
主踉蹌歷桂林、走南寧,騰蛟收殘卒於郴州,復取桂林。戊子,率大將趙印選、胡一清、焦璉、曹志建等復興安,圍全州;八戰皆捷。三月,破之;又復東安。乘勝困永州,與馬進忠扼守常德。已而力竭,棄城走;從石門、慈利,退入土司。夏,檄總制都御史胤錫合力,復下常德。七月,進忠戰麻河,大捷;北師傷七千餘人。詔封進忠鄂國公,仍駐常德;而騰蛟屯衡州為聲援。
嗣胤錫與進忠隙,胤錫令前所招李赤心十營之在夔州者,並來常德。常德士民畏赤心殘,而進忠亦慮其扎己,縱兵民數萬,舉火焚壁,以其眾渡湖南;而胤錫與赤心亦棄城渡湖南,若追者。騰蛟聞之,大驚,湖南豈能容此數十萬眾且相牴牾者,勢必內變;遂有「湖北千里一空」之疏。主在肇慶,諭進忠出攻長沙、赤心出援江西,應聲垣。騰蛟恐兩難,單身至湘潭督行。
己丑正月,赤心至湘潭,受約且行;而進忠先以宣威伯楊甲一軍來就約,全師未至。騰蛟故部徐勇者,時已北歸,偽為明服;稱叛北南還,乞騰蛟觀其營。騰蛟方岸幘、便服坐城,輕身示不疑;而猝為所劫。勇以其舊,勸且降,因饋酒食;騰蛟不受,反義責勇降,大聲不恭。餓數日,噴血死。楊宣威不得督師所在,單騎入城者七,冒矢重傷卒。於是進忠不進,而衛國胡一清、開國趙印選棄永州,退守全州;永國曹志建亦退保嶺峽關,宣國焦璉部將常起蛟亦退保平樂,赤心之師竟沮,還走梧州。主贈騰蛟中湘王,謚「文忠」。騰蛟子文瑞,系節死王氏所生。後以賢書授詞林,從蹕;病南寧,卒。
自是衡州復陷,閣部胤錫入朝肇慶,請以廣東四府處赤心屯守;朝議赤心初奉援豫之命未報,不許。既留守桂林瞿式耜請以胤錫代騰蛟督師,俾由桂林出楚;桂林將士以初赤心故,恨胤錫入骨。胤錫懼,沮潯州,卒。胤錫字仲軋,號牧遊;宜興人。以丁丑進士,主事南戶部;出知長沙,督學湖廣。弘光中,擢本省巡撫都御史。乙酉,左師東犯,毅不從;避之湖南。李賊死辰州九公山,奉何騰蛟檄,單身冒入賊營,招李赤心數萬眾。唐主以為功,陞兵部侍郎。永曆中,拜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嘗以家口託督師程峋,移駐廣東;至封川江口,遇北師李成棟,殘之盡。
論曰:中湘當西南半壁,人欲失其心之時,統緒再延,烽火肆逼,聲息遐遠,頑傲紛耘;乃欲呼寐立敝,人省大義,豈不難之又難!移蹕、出師諸疏,誠無愧漢武侯二表;即機用,亦何必不若也。余嘗論武侯只是能讀書,中湘「內難正志」之言,亦可謂深於「易」矣。成敗利鈍,雖皆不可問;而疑叛起肘腋、骨肉試鋒刃,乘輿未有即安、關門無從設險,又武侯之所未經者,艱難同而勢異也。舉動光明,如天高日出,萬目皆見;而變起不測,元老不終!徐勇以荊聶之才,試之故人,立摧天柱;嗚呼命矣!
——見原書「列傳」之九(下)
·姜曰廣(子二)
姜曰廣,字居之,號燕及;江西新建人也。祖冕,良令尹。曰廣登萬曆己未進士;以庶常,授編修。清介矯峻,善屬文,力持先輩,崇尚端邃;為後學指歸。嘗語所知:『吾此方匡子。自未第時,迄今未摹一角』。鄒忠介以薦李三才為廷論所指,曰廣出揭直之。
熹廟中,奉命冊封朝鮮便,詳閱島帥毛文龍情形;還稱:『文龍以二百人入鎮口、據鐵山,招降彝、撫歸義之民至十餘萬眾;即不謂吮血扼吭可抵成績,顧不愈於遼陽一陷、越海而南,廣寧一潰、望風而遁者哉』?及歸,不攜朝鮮一物。時魏璫用事,令其甥傅應星及孫撫民納交,曰廣拒不答。時為講官,故事:先呈講章閱覽,或一就座師鑑定;曰廣獨否。因上「君子、小人和同之辨」,直斥時故。都御史楊惟和危失魏意,責易草三,不攛一字;抵最忌,削籍為民。及魏敗,起歷左中允。己巳,東兵大入,武經略馬世龍不戰;曰廣力言於朝,罷之。庚午,補講官;於書議中寓諷切:勿任性、勿信左右小人。出典南闈,門多奇拔:楊廷麟、張溥、楊廷樞、陳子龍、徐汧數十人。升南國子祭酒,分丁丑會試,所錄如熊開元、丘瑜等,亦才名烈當世。惓惓力行,啟迪不衰:江西呼姜夫子云。已而推吏部侍郎,力援鄭鄤及黎元寬等,忤首輔烏程溫,謝病歸里。癸未,復起南京翰林院正詹,掌國子監事,講學江西社。其時諸卿就教,侍坐不一人;史可法以大司馬束脯正詹之門,為創見。
甲申春,督臣孫傳庭潼關失守。曰廣慮南北絕,事或不幸,同史可法疏請皇太子監國南都,以固國本;且鞏祖陵,收東南人心,備緩急。留中。三月,神京陷,曰廣檄諸生大集尊經閣,陳數大義,欲自殺從先帝。會可法及工部尚書高弘圖、都察院張慎言、京畿道御史祁彪佳、臬臣雷縯祚就諮冊立,且曰:『乃社稷為重矣』!彪佳倡議中興之辟,非守文繼序所辦;曰廣深然之。或曰:『潞藩慈易,民心所往』。方擬敦請,移書鳳陽馬士英,略見立賢大意;已士英挾高、黃、二劉諸總鎮兵權行檄,必尊福藩。可法曰:『尊福藩,序也;合策』。五月朔,福王監國;十五日即真。以高弘圖為首輔;曰廣以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次之。力辭,改禮部左侍郎,入直。可法、士英又次之。於是申拔正類,父老咸扶杖拭目太平。士英忌,以勸駕為私恩,密結勳戚、中貴為死黨,嗾誠意伯劉孔昭辱曰廣於朝房。而吏部尚書張慎言受事甫三日,輒褫去;曰廣爭之求罷,不許。時三案盡翻,曰廣益求去;疏言:『前見文武交競,既慚無術調和;近睹「逆案」重翻,又愧不能寢弭。遂使先帝十七年之定力頓付逝波,皇上數日前之明詔竟同反汗』。又言:『翻案之典,出自內侍;斜封墨敕,覆轍昭然。尤可恨者,陰持會推之柄、陽避中旨之名;先帝一誤,皇上豈堪再誤哉』!語極痛切。士英諷四鎮合疏詆曰廣。會有建安鎮國中尉朱統■〈金類〉候考吏部,奏曰廣定策時有異心;士英遂大言:『陛下四仇未報,曰廣其一也』;發神廟時梃擊東宮一案以激怒上。且曰:『策陛下,非其意也』;出曰廣初書袖中示同官。因矯旨排落諸賢;不逾時,正類無存者。可法遂請出督師揚州,而曰廣求去益急。會以皇太后至京,加太子太保;許致仕去。謝闕時,曰廣遇士英殿門,劇唾之;士英為色沮。
乙酉,南都不守。門人楊廷麟、萬元吉等起兵江右,潛書就教。戊子,北降金聲桓回向,以桂林命,敦曰廣出。曰廣欲捷拔九江,扼安慶、窺南都;聲桓不聽。以兵下建昌、饒州、瑞州、九江及臨江、吉安、袁州等處,唯贛州未下;而北師大至,困南昌,聲桓敗。曰廣為亂兵所攫,得肘印;偽曰:『吾鐵樹宮道士也』。間投井死。其門下士先後死節者,為徐汧、陳子龍、楊廷麟、楊廷樞等;而所薦拔,率忠烈先後死國。
己丑,新建令某誘致曰廣二子,俱及於難(或曰其一尚存)。曰廣嘗作「太史公自敘」一篇,大率追贊朋黨之論。
論曰:果有挾天子奔走海內之才、之氣、之志,則序立斷不可為也。爾時倘能持大義,昌言前梃擊故事,以罪奪福序如古昌邑體,度居之、道鄰等能之乎?于忠肅而在,或即以桂議參之矣;惜也!遠莫致也。及最後居之乃欲扳鐵樹復起,則誠難!雖然,福主果不為群小所用,以初梃付居之、道鄰,使之指佞;定不令馬上失天下。
——見原書「列傳」卷之九(下)
·王祁
王祁,字如止,號拱哲;太倉王氏奴也。暱青樓某濫,遂乾沒主租無算。後青樓懷鉅貲為尼,憐祁,與千金;亦數月豪盡。乙酉,不肯剃髮;走閩建寧之淨慈菴,披剃為僧,嘗寄單大中寺。祁短身,面黧鐵,體豐大;緇衣相向,多欷歔動人。僧戒秘而堅,蓋許祁以死者數百跏矣。詭稱諳術數,能縮水令乾;便步入海,民間遍插楊枝以迓觀世音大士,眾惑之。
時鄖西王常湖,亦度為僧。丙戌唐事敗,王託缽壽寧之鬼足洞。王頎長,讀書明機事;性好讖,曰『鬼得足不死矣』。雖荷笠、衣緇單,意氣自別。王或言佛事,神其眾;洞內外人咸異之,爭飯王。明年丁亥春,祁亦僧服募洞,見王;王曰:『僧何山』?祁曰:『行腳耳』。王見祁髯在,曰:『今髯衲皆非僧,有腳能行乎』?祁亦知王非僧,曰:『行腳欲行,殺髯鬼矣』。王曰:『鬼有足,無妨也』!因指洞名為讖。祁笑曰:『請與鬼以足』。夜共寢處,密言所欲。祁別去,遍以王蹤跡,微致所善僧跏。久乃露王於洞之內外人,且曰:『王佛祖再生,為主運』。又自言精天文家及奇門、六壬等數學,測無漏;有法呼天兵至。於是眾頂禮惟命,得壯士三百人,成習槊,惟左右。
且起,而稍稍為壽寧官將所知,出捕洞。洞故壁起,不可躡,梯空而上。時洞外人,皆入洞起級保;官兵仰洞,無如何。祁乃夜間穴地洞,側身出;疾走壽寧。壽寧兵壁洞外,城單;開門,走其縣官。時府檄政和兵共援壽寧,祁又間釋壽寧,破政和;逡巡復還洞。
會建安令李甲躬詣鄉督糧,僕役頗擾;里老率眾前羅訴,不與直。眾喧,欲入建寧鳴上官;令恐上官見督,猝傳語鎮將:『鄉之人且為亂』。明日,眾共詣城,鎮將閉門,登城睨弓;眾有好事者大呼:『令以我等為賊,賊無赦,與一決之』!遂奪城外所設保甲兵器,咸仰城以防鎮兵之開門遂出也。初無窺城意,偶火鎗中鎮,鎮倒;眾知不可解,各使人呼其鄉。鄉無不怨其令,鬨起;揖出祁洞中,祁以鄖西常湖主兵,而身為國師,用唐隆武年號。王無所裁進止,惟國師祁;祁以王令部眾,亦署官屬。四月,攻府治,建寧道顧南涇棄妻子,匹馬走浦城索援;援未至,而鎮部騎者易祁等,開門縱騎出。祁伏卒橋下,火擊騎倒,眾愕。而先是祁所善僧,各以義微示城齋主:城外或警,則出木器投巷,妨馬足。遂有好事共奪門入祁等,而騎兵還;礙木不得展,盡被殺。為是月之七日也。祁令但殘官府,餘無所犯。迎王洞中居城,於是壽陽、政和復下。時方國安從子元科已卒,其餘部散走山砦者,咸就祁。曹大鎬者,亦以兵來會,戰力;而城紳士願給餉,守精。北兵攻圍數月,輒不利去。
明年戊子,建國公鄭彩乘勢以魯監國命,督海師與鄉較合攻福州城。垂破,而去之。
是時桂主立肇慶,馳封祁鄖國公。初乃分搗浦城,欲斷仙霞為固;浦城不即下,北師總督陳謹等重師來援,祁出戰不勝,閉門嚴備。久之,饑;往貸粟海上國姓成功,成功許諾。而閏四月之四日,天霧四塞,守而怠;北師梯木上,迷無從睨砲。祁登城舉大砲,砲裂反焚,祁創;猝令一城中盡起火,四十萬人無活者。祁乃自投火中死,而王為亂兵所殺。成功以餉至,無及矣。
論曰:祁叛其主走去,而卒捐軀以報國;無主而有君,本末異,何也?以窮而逋、以窮而起,顧能以誠信感人,卒之咸投火自焚;然則盟於中,非一日之故矣。以其身效於大,不在金粟屑屑也。恨鄭永勝欲乘北自為功,而不與呼吸;孤城力竭,各勢俱敝。所為事不出一手,緩急不為能;閩僕匿主、武僕諫主,豈若瑯琊蒼頭能為萬世不北哉!
——見原書「列傳」卷之九(下)
·李定國(劉文秀、白文選)
李定國,偽西張獻忠義子也。長身,有文儒氣象;謙忠下士,兵律精。甲申,獻忠陷蜀僭號;迄丙戌,拒北師於西充縣,大敗鳳凰山,陣死。獻忠義兒十,其一為平東將軍孫可望,最梟;定國次之,為安西將軍;而撫南將軍劉文秀、定北將軍艾能奇,又次之:合效獻忠不懈。可望勢張,常走使三將軍。時令其都督白文選、馮雙鯉等南陷重慶,遂由遵義陷貴州。會雲南土司沙定洲與其妻萬氏猝叛據省城,走黔國公天波於雄洱;天波與海道楊畏知合力拒守。可望詭稱援師,釋貴州,兼程進,解定洲之圍。定洲遁守佴草竜,可望據有雲南,令定國分攻緬甸及小西天等國。凱歸,可望乃自稱平東王,鑄「興朝通寶」、建宮殿、設府部各衙門;原御史任僎擁戴力,立授禮、兵二部尚書。三將軍以素儔伍,亦率自王不相下。可望嘗以事縛定國,撻之演武場,定國更心恨;以所部出搗叛賊沙定洲平之,勢稍振。
楊畏知初攻可望敗,見擄;說可望翼贊明室,可以讋眾。時越、閩連覆,桂藩永明王建號肇慶矣;可望遣畏知等入覲,稍露內款之意。會武康伯胡執恭以桂命屯泗城洲,西防黔;內震,輒便宜招撫,竟矯作冊命封可望為秦王。冊中有云:『秦王總統天下兵馬錢糧,節制諸文武,以監國親王體統行事。朕尊禮如古仲父,仍鑄秦王印以給之』。乃密疏以請。可望迎受,亦頗知非真。故令禮部謄黃,始用永曆年號,自稱「監國秦王臣」,表謝、修貢;復布告雲、貴、楚、粵諸勳貴。畏知意善用可望,毋內自樹敵,度情勢不能不如前封。廷臣袁彭年、金堡等執不可,督師堵胤錫更苦口,遂改封可望為平遼王,賜名朝宗;定國、文秀等皆公爵。可望恥再命降封,不受;並挾定國等不得受公爵。廷論逮執恭,坐以擅制之罪;執恭沮泗城不至。時定北能奇死,可望並有其軍,益張。庚寅冬,可望北陷遵義,復據貴州。督師何騰蛟、瞿式耜、堵胤錫諸兵屢蹶,主奔南寧;可望遣其部賀九義、張明志赴南寧護駕,必脅「秦」封;閣臣嚴起恒、督臣楊鼎和、科臣劉堯■〈王爾〉、吳森、張載志等抗疏不許。九義使盜殺鼎和,私擊起恒水死,並殺堯■〈王爾〉等;主不得已,乃真封可望為秦王。畏知廷論九義擅賊殺大臣,方辦事東閣;可望襲執至黔中,殺之。
壬辰,定國以其所部五萬人出靖州;可望恐定國挾主而東,使馮雙鯉、馬進忠名曰共事,實相制。定國涕泣感之·咸願執鞭從。可望使定國遷主安龍府,錢糧、兵馬咸簿主之。定國至湖南,連破靖、沅、武崗諸州;戰北師黃沙,盡掩其眾。可望心忌之,疏請封定國西寧王、文秀南安王自功;定國以可望請,謝不受。可望陰令雙鯉猝擊定國,早為定國所覺;可望乃善護定國家口於雲南修好。
秋,定國乘勝指粵西,北師定南王孔有德迎戰嚴關;箭洞李鰕死,有德退保會城。城破,王閉寶玉、妻妾焚之,因自剄;遂下廣西,獲金印一、金冊十,擄有德子庭訓。時北帥平西王三桂已盡收三南郡縣,南安王文秀同白文選攻保寧不利,單騎還;可望請奪文秀王爵示罰。
九月,定國取衡州。時號令所及方數千里,不復奉可望約束。可望出沅,取辰州;檄定國北追,不聽。復令劉文秀攻常德,不利;文秀歸守雲南。
冬,北師敬謹王攻衡州,定國敗;王追之,中流矢死,兵五千潰。定南既無嗣,王姑護軍;師大至,定國單,棄衡州保永,復退保武岡。
癸巳,定國走援廣西。可望戰北師花街子敗,不進;定國勢亦沮。桂林守者空城走去,北將線國安坐有之。可望召定國不至,退守貴州。
時主行在安龍,大困;宗室被殘幾盡。主與閣臣吳貞毓等暨內監張福祿、全為國密議,馳封定國為晉王,俾疾以師逆駕;文安侯馬吉翔故與可望暱,出之南寧祭陵。吉翔微知迎駕事,走報可望;可望忌,令鄭國佯縛吉翔就安龍訊,勇索建議首事,主諱之曰:『內諸臣必不敢,或外偽為之』。國擅械系貞毓,以兵入宮,執二監酷拷。貞毓聲數可望不臣,身秉衡,走約定國討逆是實;他何與。於是羅織十八人姓名勒決,科臣張鐫、內監福祿、為國坐凌遲,詞臣蔣乾昌等、臺臣李頎等、部臣徐極等皆棄市,貞毓以大臣賜自裁;咸慷慨賦詩盡。
定國以桂林不守,覬立功自贖;疾搗東粵,直薄清遠,移屯七星巖,頗懷內顧。糧盡而歸,力援平樂、復攻桂林,不利;退保南隘。
乙未,定國克潯州。馮雙鯉以可望指,且陰圖定國;定國曰:『我爾總以效死明,果不失初意,從我入粵東,功不朽;必欲相逼,定國願自沉以明志』。眾感激。雙鯉遂以三千人為先鋒,東破高、雷、廉三府,敗北師郭虎,盡殲其眾,虎單身走廣州;復領兵守高明。定國分兵三道;一天威營,攻肇慶,不下。一義胡營,破高明;執虎,親解縛與之盟。虎諾,復叛去。三月,身率大師破楊春。
六月,圍順德;守嚴,不得入。常一試其所有地,題用「一匡天下」,自負以為仲父復出。善用象戰,象十三,俱命名,封以大將軍;所向必碎。王興者,壁文村,以其眾降定國,乃分困順德水門;而定國自營三門。北平南、靖南二王援師至,不見定國一兵;驚曰:『四方下子矣』!且退,有副將語王:『此退,必盡於江;不如死仗』。果死仗得脫。自是,數月不接一矢;城中饑,垂破者數。十二月,滿兵來援,故匿上騎,令步卒突象。象進而騎間出定國陣後,定國敗,棄象走還陣。是日,兵初出,象受酒犒,不謝而哭;顧已知不利。北師盡驅諸象入城,一象悲鳴,不肯就食;數日死。兩王乃以書招定國,答書凜凜,忠義動人聽;有云:『大夫同心相與,共獵中原可也』。
還南寧,遵密敕奔護安龍。馬叩府不進,箠之,必不進;三易馬,率如是。定國異之;有金中書者告曰:『此真主國門也;人臣不得騎入』。定國憬,遂入行宮。主與后及太子等尚以為可望所遣,令勳衛馬見明下階迎之。定國俯伏謝曰:『臣非從秦王來』。主喜,賜繡墩,坐定國;語次欷歔。定國密誓:必誅可望以效命;背出所鐫「盡忠報國」四字示廷臣,咸嘖嘖忠臣。可望疾令白文選伺安龍,迫駕移黔;合宮慟哭,不行。文選亦為泣下,遂善報可望:『定國無他志』。已定國扶主西奔入滇,文選又奉可望檄促邀駕曲靖,不得;身與俱西。時劉文秀暨都督王尚禮、王自奇、賀九義等咸為可望守雲南;文秀私出見定國,微語『吾輩以秦王為董卓;但恐誅卓之後,又有曹瞞』!定國指天為誓,乃合計,倡言迎駕本素王意,宜一力為之。
桂主入雲南,定國躬為御輿主;即可望所營宮室居之,盡收其護衛。於是封定國為晉王、文秀為蜀王;艾能奇子承業為鎮國將軍,管延安王事;文選為鞏國公、尚禮為保國公、九義為保康侯。文安侯吉翔入閣辦事。錢糧歸所司;兵馬事悉付定國主之,更定各隘居守。可望以妻子在雲南,隱忍未發。主遣文選往黔招之,不至;隨令東昌侯張虎送可望妻子赴黔。可望無內顧,遂大言定國、文秀謀反,追文選鞏國公敕印,決意攻滇。列侯馬寶、馬惟興等為文選曲解,受封雲南非其意,不如重用之,必感恩勿二。可望信之,擅封文選為征逆招討郡王,總統兵馬,名清君側;令雙鯉守黔,而親押陣次交水。文選不戰,走歸定國;定國請進封文選鞏昌王,遣內閣馬吉翔視師。丁酉九月,定國、文秀師至三岔,距交水二十里。可望以總統中變,擬還黔;馬惟興語可望:『公自將當定國,而惟興與寶及漢川侯張勝由尋甸間道襲雲南,可得志』。已大戰交水,惟興內應,可望兵潰,遁還黔。
時秦王所部率梟健,定國涕泣語之:『明造顛越,實自吾家。至此猶不悔,天必盡殞之矣』!則可望所遣馬寶亦降,眾盡貼。獨張勝孤軍突雲南不備,保國尚禮思開門入之;為黔國沐天波所覺,不得發。定國以勝兵還救,擄勝,□□□□□;尚禮飲鴆死。主封馮雙鯉慶陽王、馬進忠漢陽王,馬惟興、馬善、賀九義俱進封公爵;德安侯狄三品、岐山侯王會、荊江伯張光翠以黨附可望,降罰有差。
戊戌,劉文秀病卒。夔國公自奇以永昌伯關有才叛,定國率兵誅自奇於永昌。可望微通北師,以兵三千搗武岡;為部將劉甲反攻,殲殆盡。四月,可望遂同陳總兵滿兵五萬,身為導,入貴州。定國棄城走,可望遂因陳總兵北降,得封義王。
十月,北師從貴陽睨滇,妖人賈自明者有幻術,定國恃以無恐;與雙鯉等扼守盤江沙而白文選守七星關,咸敗績。十二月,奉主走永昌。己亥正月之二日,北師入雲南。二月,主走騰越。定國先護宮眷出三宣入緬,還督兵扼磨盤山;力戰,頗有摧陷。然人心已散,竟不能支;逃入孟艮、茶山各土司中,奉表請蹕者數。閣部吉翔重遷,留緬。
辛丑,桂主及難。白文選遁木邦;久,北歸。定國卒於檄外。明年,定國子嗣興、文秀子震,咸北歸。
論曰:李晉國歸命後,戰功較周寧武、尤榆林等勝勢十倍;復嚴關、殞定南、恢粵西、摧敬謹,一再難東粵,無與衡。護安龍、定內難,□□窮、地促,挾空名而偷息天外;較中湘又十倍難矣。□□定國與鞏昌□文選以所部屯孟艮,疏請主幸其營者數十上,至令部將祁通武以兵逆駕;而主惑閣部馬吉翔之言,不果發。至辛亥,□康王以番眾窺邊,豈猶其遺族乎!抑北平西吳詭此以自重乎?
——見原書「列傳」卷之九(下)
·李來亨(郝搖旗、劉二虎)
李來亨,為李闖從子一只虎義子。一只虎歸命,改名赤心,封公爵。自中湘王何騰蛟死湘潭,赤心無所效,病卒。其妻高氏能知兵,統其眾。來亨奉高命惟謹,自夔州竄鄖西亂山。已復皈命滇中,稱御前營;頗寵任。適孫可望挾封來款,各以舊尋仇水火;可望攻來亨敗之,來亨以數百人復還西山。
久之,相附者眾。高氏義砦並□□□□□歸州等處;來亨掛征□將軍印,封荊國公。北□□□□□□□□股,郝搖旗據房山等縣,劉二虎據□□□□□□□□□□餘大砦,為□天保□□□□□□□□□□□□□□□,令其民屯種自食。以□□□□□□□□□□□□□□發效力。如是者數年。嗣又有梟部□□□□□□□□□衛,相聲息特嚴。
辛丑,滇事盡;明年,□□□□□□□□請以兵徇地之未版者。有命:湖廣之□□□□、陝西之師當郝、四川之師當二虎,而國英總統□□。二月,湖兵先入,以書招來亨;傲不應。復招施州,二王者答書不恭;有曰:『當日勛陽一舉,至今淚滴九原』。自以其兄先曾戰死,託於不反兵革之義。且云:『此日舉動,臺下獨不聞乎?誠非之德服人,而以力服,心悅則未也。不佞首陽餓夫,甘老此地』云云。國英兵進,遇來亨於貓兒罐。內兵不利,失副將武君相等二人,兵千人陷沒。提督董學禮復益內師大戰,來亨卻;擄李營宋總兵,斬千餘級,奪馬驢二十餘匹。來亨沿途燒其貲糧,退守七連坪老營。營有土城,週二十餘里;湖兵深入榆□坡,糧不繼,至殺馬以食,兵幾潰。是時楚應天糧最苦,斗米幾費五十金;鄉紳被督急,致有自縊而死者。來亨據雙龍觀以拒,逡巡至明年三月。湖兵逼雙龍,雙龍插天,路不能正步,咫尺折;亂石突屼,一失足千仞之墮矣。湖兵裹膝跪而行,裹處用鐵錐綴其上;靴底亦然。蟻附而登,卒達觀處。來亨恃險,意北兵萬不能至;至是促,棄七連左營□□陽河,退守譚家塞。□□□□合湖兵駐七連少息,□□□李諸難民,以孤來亨。延至七月,譚毅與譚弘殺其兄譚甲北款,得封毅向化侯、弘慕義侯;來亨迫,憤起,密約郝、劉二股合力出攻。大戰四晝夜,各踞山頂。來亨兵先下,湖兵趨之,勢壓其上;來亨提健卒貫入,反壓湖兵之上。上下夾擊,湖兵大敗,返走當陽。是役也,李總督失文武二百餘員、失□民二十餘萬。已復益兵合擊,大捷。巫山縣被圍,聞敗耗,中震;國英督兵死仗,並破房山,擒郝、劉兩股報捷,韓王本鉝不終。來亨退守原寨。冬,滿師至,來亨移保茅緣山。甲辰正月,滿兵仰攻未利,木石懸擊,所傷極眾。於是掘墼□□,斷其出入。八閱月,來亨糧匱,懸二印胸前自縊,而後舉火;其妻亦在焚。馬■〈加上肉下〉子、黨守義出降,二王亦就款。高氏□□姪守義北歸,為辰常總兵力保,得免死。
論曰:李篡弒而張割據,李之罪浮於張。張之孽李定國匡勷辛丑以前、李之孽李來亨負固辛丑以後,而義皆不可沒。然而來亨之功又浮於定國,何則?戊申曆益算三年,誰延之(或曰來亨原名懋亨)?
——見原書「列傳」卷之九(下)
·張煌言
張煌言,字玄箸;浙江鄞縣人。篤學,負至性。壬午,舉於鄉。
乙酉,南都敗;五月,武林北款。七月,煌言從諸臣扶義,敦魯藩監國紹興;以庶常,權制誥。
丙戌,越敗,扈蹕海上。監定西伯張名振師北出,舟覆;登陸七日,間歸。己丑,監國保舟山;明年,煌言從內地扈海,超陞兵部右侍郎。護定西名振應松江回向吳勝兆,為颶風覆舟,失期。勝兆事敗,煌言偕名振走山寨;無所就,復入舟山。辛卯,治兵鹿頸。八月,舟山敗;煌言亦贊監國泛憩三沙;國姓駐監國於金門,善供辦。壬辰,煌言以兵部尚書同定西侯名振等舟師突京口,題詩金山寺;不利,去。已復取舟山。桂主憩安龍,遙敕招討國姓成功延平王;已又仍魯王監國,煌言東閣大學士。甲午,舟山復敗,屢從定西舟師窺吳淞、逼崇明,大風舟覆,為土人所執;以其義,縱之;復入海。時諸洋國姓駐廈門,為思明州。壁大兵,外四屯:監國駐金門、陳文達駐玉環山、阮春雷駐楚山,而煌言駐臨門;會兵必至焉。
己亥五月,煌言為延平先驅,大舉;突潤州,指蕪湖。遠近感煌言之義,上印者三十七州縣。七月,鄭師困觀音門被劫,師潰。越月,煌言苦深入,猶以萬人空腹堵楚援,沉其四艦。久之,單,援絕,中弱,眾散;沉舟登陸,尚三千人。轉戰千里,入霍山界;歷崎嶮,益饑;眾盡散,從二十騎,卒不滿百。累搏,至單騎、從者二人。旋棄騎,改商服,匿民舍;拾遺舄易靴而窄,夜奔七十里,剪趾血殷注,瘧作。得胡姓及金、徐二人,故舞戟敗脫者也;為導行曲護。蓋徒步計程二千餘里,為時二十七日;仍駐臨門(具載「北征紀略」)。
辛丑,緬甸變耗確,三上書監國,擬詔書一道,微不欲以虛名來射。壬寅,營東寧。煌言以鄭遠自保,必憚勞,敵愾疏;馳書勸之頗切。且曰:『普天之下,止思明一塊乾淨土,四海所屬望、萬代所瞻仰;何異桐江一絲,系漢九鼎!今使守禦單弱,紅夷內丐,乘虛窺伺,進退失據;生既非智、死亦非忠,亦大可惜矣!至云有明之倚重殿下,以能雪恥報仇也。區區臺灣,何預神州、赤縣?而暴師半載,使壯士塗肝膽於火輪、宿將摧肢體於沙磧也哉』!其辭招者三:於內南總督郎,則云:『不佞所爭者,天經地義;所圖者,國卹家仇;所期者,豪傑事功、聖賢學問』。於浙總督趙,則云:『行將迎楚昭於雲夢,奉齊襄於莒城』。於某總鎮,則云:『兩間自有正氣,萬古自有綱常;忠臣義士,惟獨行其是而已。區區此志,百折彌堅;不過確守人倫,即是深明天道』。
已而眾以饑散,營茅臨門之范澳。甲辰七月之二十有三日,令稗將吳國華出哨海,至陶家尖。會寧波人孫惟法者,為內師嚮導,偽扮行商結束,藏器仗;伺得之,國華被創投海死。弁子林者,死不言煌言處;一火者言之,為導范澳,則午夜,煌言不知也。猝持之;時一勇士葉雲、二持槊及監紀羅倫(字子木)、門者冠玉五人,咸被縛。八月,素袍朱履詣武林,督撫咸高煌言義,禮待之。煌言拱手曰:『昨蒙尺一下及,賦性拘執,不知悔悟』。以手指心:『煌言止有此耳,無他言』。既又曰:『矯內制二十年,亦饒得矣』!西面倨坐,進酥茶,搖手:『煌言從不知此味』。責以滿服,不奪。出就舍,絕食;衛者哀號:『願緩須臾』。復飲食如故,吟詠談笑如常。九月之七日就刑,五人咸從死。妻董、子祺,收鎮江獄且十餘年,有僧澹齋募飯之;至是,並見戮。
煌言初被拘,作「放歌」以自遣;曰:『吁嗟乎!滄海揚塵兮日月盲,神州沉陸兮陵谷崩。藐孤軍之屼立兮,呼癸呼庚;余憫此孑遺兮,遂息機而寢兵。方壺圓嶠兮,聊稅駕以埋名;豈神龍魚服兮,罹被豫且之罾!余生則中華兮死則大明,寸丹為重兮七尺為輕。維彼文山兮亦羈紲於燕京,黃冠故鄉兮非余心之所馨!欲慷慨自裁兮,既束縛而嚴刑;學謝公以絕食兮,奈群啄之相併。等鴻毛於一擲兮,何難談笑而委形;憶唐臣之嚼齒兮,視鼎鑊其猶冰。念先人之淺土兮,忠孝無成;繄嗣子之牢籠兮,痛宗祀之云傾。已矣夫!荀瓊謝玉兮亦有時而凋零;餘之浩氣兮化為風霆,余之精魄兮變為日星。尚足留綱常於萬祀兮,垂節義於千齡;夫何分孰為國祚兮、孰為家聲?歌以言志兮,肯浮慕乎箕子之貞;若以擬夫「正氣」兮,或無愧乎先生』!復系之以詩,有曰:『國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頭有我師。日月雙懸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慚將赤手分三席,敢向丹心借一枝!他日素車東浙路,怒濤豈必盡鴟夷』。『載幟縱橫二十年,豈知閏統在于闐!浙江空系嚴光鼎,震澤難迴范蠡船!生比鴻毛猶負國,死留碧血欲支天。忠貞自是孤臣事,敢望千秋信史傳』!又調「蝶戀花」一闋:『無數江山,何人斷送?雨瘴煙蠻;故苑鶯花、舊家燕子,一樣闌珊!此身原是天頑,夢魂到處也間關。白髮鏡中、青萍匣裏,和淚相看』。其經故里者詩曰:『蘇卿仗漢節,十九歲華遷;管寧客遼陽,亦閱十九年。還朝千古事,歸國一身全。余獨生不辰,家國兩寒煙。飄零近廿載,仰止愧前賢!豈意避秦人,翻作楚囚憐。蒙頭來故里,城郭尚依然。彷彿丁令威,魂歸華表巔。有靦此面目,難為父老傳。愚者悲我拙,智者嗤我頑;或有賢達士,謂此勝錦旋。人生七尺軀,百歲寧久延;所貴寸心丹,可喻金石堅。求仁而得仁,抑又何怨焉』!臨難之日,絕命詞二;一曰:『何事孤臣竟息機,魯戈不復挽斜暉;到來晚節凌松柏,此去清風笑蕨薇。雙鬢難容五岳住,一帆仍向十洲歸。疊山遲死文山早,青史他年任是非』!又作五言絕:『我年適五九,乃遇九月七;大廈已不支,成仁萬事畢』。躑筆赴市。煌言雖在軍中,手不釋卷,多所著述。其「全集」為卜天中所手訂;尋頗散佚。所著「子陵論」,寬陵以甚過乎陵者之罪;所著「張良報韓論」,辯良以著託夫良者之非。若曰果如陵而後「得當」二字為可原,必如良而後「報韓」二字為無議(二論載「外志」中)。
論曰:玄箸刻刻以扶鼎為誓,自三沙離監國,十年不通謁,欲公其身於桂以鼓鄭「必往」之氣,所云釋疑平忌是也。自緬甸報變,為上詔書草,而又恐將扶不力;遂欲移蹕,通呼吸,養晦自愛。其所望於延平者,豈不孔急哉!迨上書東寧世子,頗及「借枝」之安;此託言同仇,非果夢寐在此。使但即休,初諫止臺灣,何諄諄舌敝、繼之痛涕為也!事不克,就死而後已;「鞠躬」之義,千古為昭。嗟乎!東寧牖下,豈所以了張臨門也哉!羅名或曰綸,木或曰穆;冠玉或曰貫玉。
——見原書「列傳」之九(下)
(附)傳逸
張煌言息臨門之范(澳),□□督張用(奉化人)□□□□□之,衛於中軍之室。既史、李兩中軍介冑拜上九鐵,以提督命,免。時有腐儒宋者,謾言『張徒擾邊耗餉,其卒為吾等憂,究何所為!何不自覓死?乃煩今日東顧僕僕』。適常鎮內使李座聞之,變色語宋:『足下不知大義,莫弄舌!彼食其食、事其事,苟貪生,盍早入款』。宋猶嘵嘵,李大叱之:『彼欲明白死,萬耳目見聞,做一頂天立地漢;豈肯輕付溝瀆!若不聞前者海沸星隕,是為誰來?此去伏法西市,刀頭尚有餘香』。同座李懷怙(名屺源)語李:『明多忠臣,此亦其一』。李曰:『不然,明即多忠臣,末祀得此,為三百年生色。譬奕者終局,關一著;一著不□,雖敗氣猶壯』。嗟語出旗下,卻可為煌言志銘矣。
壬子,杭張仲嘉(名文嘉)以蒼水之棺暴石塔西,乃擬改殮;向松場里人曹老買地一角,而懷怙與共事。細檢其骨,骨紫絳不枯;入小棺堅緻。從死五骸,甕盛之。遂有投誠海弁,共樹大碑於墓前,明書某墓。既葬訖,張、李疑淺露不如以為疑塚,更遷之;於是還券曹,不取其值。曹老焚券,請埋此大碑礦中為世守,比於古人「葬衣冠」之義。僧問石者語張、李,蒼水詩有「于、岳三席」之句,願承賣主之名,向南屏覓地為一席。於是又潛合石門呂用晦(名光輪)、武林沈甸華(名蘭先)共覓地於□文□□□□,三月襄事,□□□□□□地中,書「明大司馬蒼水張公墓」九字,碑不過尺許。左書「茂才子穆羅公」、右書「侍者貫玉、義從三人」;後書石背:「歲次癸丑辰月丁酉午時遷葬於此」:共二十八字,字略小。問石春秋斂祭之。以上共事諸子,咸廢制舉。問石,甲申年纔十餘齡耳;不經識字,已受拂,住淨雷峰之下。有哭大司馬一律云:『素車白馬漫相迎,豈是尋常風雨情!龍自逶迤來九曜,人從何處話三生?萇弘血染丹楓葉,蜀帝魂歸杜宇聲。成敗莫論今古事,波濤日夜吼長鯨』。附載懷岵西湖一律:『想到淒涼處,淒涼入暮煙;一湖閒日月,兩岸舊山川。野馬歸疏樹,□雲棧遠天。泉聲鐘外響,夜色黯殘年』。是歲暮薄望作,為附記之。
(附)議論逸
張煌言「始終報韓論」曰:『自古稱張良始終為韓,先儒論之詳矣。今世仕鹵庭者,多借此為口實;以建州固常驅賊,遂以沛公亡秦、子房事漢為擬。噫!何其不猶之甚也。夫子房在韓,未嘗通籍也。特以五世相韓,散金結客;於時六國已無餘燼矣。博浪一椎,不過抒其憤鬱無聊之氣;豈謂其必能碎祖龍之車也。藉令偶中,而扶蘇尚在,蒙恬輩皆宿將;咸陽之火,固未可覬覦也。迨副車誤擊,下邳潛遊,子房智勇亦幾交困。然而鎬池璧返,群雄共起亡秦,子房更出而將兵略地,與沛公遇於留,以兵屬焉;韓尚未有王也。迨沛公至薛,與項梁共立楚懷王;子房求得韓諸公子,而曰橫陽君成賢,說梁立之,子房遂以梁司徒徇韓地。其從漢入關,懷王命也。夫亡韓者,秦也;亡秦者,楚與漢也。子房仇秦,則欲亡秦;欲亡秦,則必德亡秦者。若是乎德楚,則宜事楚;德漢,則宜事漢。何必韓公子,又何必韓司徒乎!且韓王成,不過諸公子,非真當立者;而子房卒相之,欲偕之國。嗟乎!斯其所以報韓也?且羽留趙王彭城勿遣,而韓司徒不得不徘徊以觀其變。觀史載漢王歸國,子房送南鄭辭歸,勸以燒截棧道;此時雖為畫策,尚未委贄也。未幾,楚竟廢殺韓王,子房間行歸漢。於是不得不以仇秦者仇楚;既仇楚,不得不借漢以滅楚。然子房終不欲用於漢,乃擇留以自謝、辟榖以自詭焉!然則楚不留韓王,子房固不為楚用;楚之不殺韓王,子房亦安肯為漢用耶!或曰:子房嘗阻漢為立六國後矣;為韓者固如是耶?抑知漢王還定三秦,已無公子成矣;懷王孫信,又齷齪不足輔,使酈生計行,而漢益弱,漢弱而楚終不得滅,韓仇終不可報。子房之為漢,蓋有大不得已;於是而間歸。至於我朝,則大異於是』云云(下不錄)。
又為李陵論。有曰:『世以李陵報蘇子卿書,出自史遷之筆,蓋欲掩其保舉之失。而所云欲得當以報漢者,卒無有也。余謂不然。餘觀其「河梁」諸什,未嘗不歎風波之失所;而瀏漓感慨,無一懟漢之詞,是亦豈遷所偽製耶?即就陵當日之事而論之,方陵之出塞也,初非疆場不靖,而亭障不守也;武帝特欲示威於四彝,故窮黷其兵,千里而趨利。陵不過偏裨,提不滿五千步卒,深入荒漠,殺傷相當,而又鮮佽飛、貳師為之後勁,其勢固已危矣。迨矢盡力折而後降,志亦可哀矣!夫陵之罪在不能死耳,與棄師辱國者稍有間,與事仇噬主者更有間矣。而漢連坐之不少貸,則安望陵之能為朱序哉!設令漢武聞陵之敗,臨軒而歎、側席而思,為之卹其母、撫其孥;或誤傳陵已死事,更為招魂以祭、貤典以贈之。陵雖犬豕,當必愧悔自裁矣,敢忘漢恩德哉?夫何功罪不明,陵卒以族;無怪乎論者之謂漢少恩也。倘陵而心懷逆節、氣結重誅,或教匈奴以盜邊、或詗華人以助虐,不特子卿故節難留雪窖,而匈奴控弦十萬,直可以長驅中土,豈僅僅烽達甘泉而已哉!然陵於子卿之歸國,纏綿反覆,贈之以詩,而曰:「陵之罪,上通於天,其亦可哀也已」!夫陵當漢武時,起偏裨,提孤軍、出遠塞,戰敗而降,族屬輒蒙顯戮;當日士大夫無一言為之辯解,惟司馬遷稍稍言之,而亦下蠶室。此足見國憲之有常,而軍律之不可逭也。假使陵荷節鉞之重,會匈奴鴟張、玉門淪陷,漢家掃境內甲兵以託陵,不幸而被圍,遂倒戈解甲,屈膝偽庭,則其罪何等也!又使陵受賙卹之殊恩、冒祭賻之異數,而乘潢池弄兵,反戈相向,覆之宗社、毀之衣冠,甚至牽□以芟刈□之子孫黎民,則其罪又居何等也!由此觀之,陵之罪不當末減而平反之也哉』云云(下不錄)。
——以上見原書「志」卷之三十二(中)
·鄭成功(鴻逵、彩、甘輝)
鄭成功,初名森,字大木。唐主賜姓,並賜今名,世呼為國姓云;福建南安石井人也。
祖紹祖,為泉州庫吏;生芝龍。甫十歲,隨入庫,弄石子,偶隔垣飛中太守蔡繼善;繼善怒,索紹祖。紹祖攜兒詣請罪:『兒無知,願代兒笞』!太守一見芝龍,異之;曰:『兒非凡』!並免紹祖笞。
天啟初,芝龍與其弟芝虎流入海島顏振泉部中,前驅。振泉死,眾無所統,立劍十米中,禱於天:『次拜劍,劍動,輒主之』。則芝龍甫投體地,劍輒躍出;於是共羅拜芝龍曰:『天所授也』!縱橫海上,官兵不能制。廷議以故太守繼善有恩芝龍父,量移泉州道,以書招之。芝龍果囚服詣道門,而弟芝虎恥為屈,一軍譁,並攛芝龍去。
六年春,劫商民,食無賴;紅裏其首,為鄭家軍,勢漸張。巡撫朱一馮遣都司洪先春率舟師擊之,策應把許心素等漂失道;芝龍間走山上,詐為鄉兵,出先春後。先春腹背受敵,身數創,大敗;芝龍不追。擄盧遊擊,不殺;復敗總兵俞咨皋於中左所,縱咨皋去。中左門開,百姓哀祈不殺,芝龍嚴約束,善兵而去之。意無大得罪,便自歸也。於是興泉道鄧良知、知府王猷使人招之,許立功自贖。會咨皋逮下獄,以其初撫楊六、楊七,不赴中左之變;於是撫議不果。崇禎元年,禁漳、泉海販;芝龍縱掠海上,迄浙界。九月,乃就撫於巡撫都御史熊文燦。
明年,擊斬其故黨李魁奇自劾。調粵東合剿海寇,不利還;禦寇中左所,復不利。五年,海寇劉香老逼福建之小埕,擊走之;官芝龍遊擊。時香老連犯長樂、海豐,文燦令守道洪雲蒸、巡道康承祖、參將夏之木、張一傑招香老於謝道山,被執。八年,芝龍合粵兵共擊香老於田尾遠洋,香老脅所執洪雲蒸前舟,冀止兵;雲蒸向芝龍大呼:『我矢死報國,願亟擊勿失』!香老怒,殺雲蒸。官兵益集,香老蹙,自焚其舟沉水死;康承祖等脫歸。進芝龍參將,海氣頗息。十三年,署總兵;行副總兵體統,專管潮、漳二汛。
十六年,以芝龍弟鴻逵為副總兵,鎮南贛。甲申國變,福王立南京;鴻逵協力上流,禦平南左良玉有功。還屯鎮江。北師下,潰歸。以唐王入閩,即位;封芝龍平鹵侯、鴻逵定鹵侯,從子彩為永勝伯,而以封疆事盡委三鄭。芝龍日議出師,不果。閣臣黃道周素與芝龍不協,議輒相左;廷臣咸論奏芝龍逗遛,芝龍益阻駕自重。已鴻逵率兵北出,次婺源不進;督師道周被執死之,鴻逵棄師遁。而兵科張家玉亦監永勝彩出杉關,甫解撫州之圍,輒入關自保。
時魯王以海監國紹興,露抗北兵。芝龍密走表於魯;曰:『魯,吾所歸也』。魯以是堅不臣唐自二。及丙戌越敗,芝龍盡撤仙霞之守,奉款最先;而其子國姓成功斷洛陽橋,阻兵拒父。成功不附魯,以唐封延平,遠從桂朔。魯監國泛海無所歸,永勝彩逆之,駐鷺門。芝龍奉北命,為作書招彩鷺門,令以魯歸,爵閩廣王;彩不報。
丁亥,布衣王祁擁鄖陽王破建寧;彩乘勢使楊賡招王士玉等合兵復興化府,降福寧守將章雲飛。時兵科劉中藻以兵距福寧,轉戰下數縣;彩突福州垂破,去之。魯進彩建國公,取長樂、連江、閩清、永福諸縣;久之復失。戊子,彩與大學士熊汝霖隙,偽邀汝霖飲,沉之海;又以義興侯鄭遵謙嘗奪彩數番舶,又擅分其食,殺遵謙。時建寧亦失,而監國不振。己丑七月,定西伯張名振迎監國還臺州之臨門;彩不從,保三沙。成功自保廈門,改為思明州;持重,兵無所動。辛卯,阮進攻鄭彩三沙,敗之;彩率數舟走粵,眾散。
壬辰,成功以兵攻漳、泉,使客刺殺北師總督陳謹;桂主馳授招討大將軍,嗣晉封延平王。癸巳,詭入書求款,以為釁非外作。內逮鎮臣馬進寶、道臣黃澍,議罷兵;善待芝龍,以來成功。成功作書遺其父,要漳、泉、興、福四府;書中稱子而不稱臣,稱朝廷無「陛下」字樣,率不恭。甲午,復遣將軍陳輝,協魯富平侯名振合窺吳淞;舟覆,不利去。成功復與其父書,勒割福建一省及沿海州縣,乃罷兵,不得命;統兵攻漳、泉,逼興、福,全閩震動。
會二王鎮東粵,聲震;成功阻海澄,崛強出沒。已而部將黃梧乘間以海澄北降,得封海澄公,守禦堅;成功並以眾駐思明,傳箭洋舶,各國諸稅駢集,養軍。時監國駐金門,兵部張煌言駐臨門;又玉環山、楚山、牛頭門諸處皆宿勁旅相犄角、為應援,東南護援走集者益眾。
內海禁嚴,沿海居民,例內徙四十里,犯無赦;成功眾饑。丁酉,遣降將定寧伯張洪德及馬龍等騷粵,潮州知縣猝棄澄海走;大殘鷗汀背而去。執知縣祖之麟,授兵部侍郎;已之麟間北歸。戊戌,闖招寶山,大掠。
已亥,成功合兵部煌言率舟師大小八千餘號、眾數十萬,突鎮江。時張茂之總五軍、煌言為前驅;掩崇明,縱守將梁化鳳。時江中橫鐵索,架大砲其上,舟近則的而發之;又■〈罒伐,上中下〉索斗大沉水三,利勾舵。成功之眾盡泊嚴家沙;六月之一日,為壇沙上,以太牢祭告大祖高皇帝,斬衰行禮,一軍皆帛。次日,祭告毅宗烈皇帝,舉哀,全軍陪哭,聲震百里。鎮江知府某某倚城遙觀,亦為雪涕;左右欷歔,不能仰視。促戰北關,官兵稍挫;越五日,風為揉斷鐵索,舟師以為神助,進泊金山。與北師約:但戰滿兵,不戰漢兵;遇漢兵,則曰『吾一家,毋自殘』!時鎮將管效忠主滿兵,海師先籐牌頭子八,滿兵衝以砲,則臥牌而待之;砲盡縱馬,馬阻牌,而牌的設鏡,馬疑鏡中人,驚返走,箭及不洞牌。須臾,八頭子分為二開;滿師疾馳其中,空。將及中軍,牌起,前兩大頭子合;反沮騎歸。海師三人互背如一人,三面施刃;滿師盡沒。管將軍負瘡單走銀山,知府遂率民兵斬辮以城降;擲帽城下,帽與堞齊。操江巡撫都御史朱,以內師自安慶順流而下,戰瓜渚,全軍覆;朱被執。漕院亢,領淮兵南援,半道兵潰;亢以勢解,自沉死。海師攻江南,營觀音門;兩岸連■〈舟宗〉不斷,前鋒已達九江矣。馳檄千里,楚、豫震動。軍中不妄淫殺,掠一黍者死;揚州有頑者,乘亂貨人於門,輒梟示。此聲溺遠近,千里饋糧勿後。時兵部煌言至蕪湖,關使者上其稅課,分稿軍中,大其義;揚榷亦使人上課如蕪湖,曰:『存以待用』。郡邑上印,先至者三十有七,在道者不勝數。其入謁,皆明衣制,翅冠而寬帶也;各授原官,慰去。煌言開府蕪湖,慈聲輯眾。時大將軍甘輝列十三營於白土山,困城。內總督郎以潯標分守,鍵門不戰;衛明故紳於佛寺,責餉。適滇、黔滿師羅、明二將軍兵返,便宜留守。時諸群邑之不即上印者,鄉紳衿多詣官勒其獻冊;野健復挺起,豎旗遙應,不啻數千部。或城守堅,捧海檄者談笑就刃如飴;百姓率空城逸去,以弱守者。嚴止之,不得也。海師戰桃灣不利,將軍輝曰:『水戰之不可,移而陸也』。攻具不精,更為具,坐砲下;臨具成,而師老矣。會滿帥昂邦哈故疑梁化鳳之棄崇明,欲奪其兵;化鳳激。七月之晦,潛拆故所墮門,同督標中軍馮副將白等出不意,夜劫輝營;營亂,倉猝戰石灰山,海師敗績,失萬人。兵部煌言上流孤,眾散,跳;成功復入海。輝與副將余日新被執,責以招降成功;輝傲曰:『國姓父,不能奪國姓;乃仗輝哉?且輝亦安肯降國姓也!惟速死』。日新辭稍遜,輝大聲謾罵:『吾悔與日新俱』!並就戮。
成功去,復大擾閩之嵩門,內師失利;遂以書招總鎮張承恩,有曰:『比者,明阿達里師從浙出,病歿過半,不戰而退;達素從閩出師,水陸三路同時覆沒,殲馘且盡。馬既早歸,李、高繼至,可以為法;馬惟善可以為戒』。桂敕進封潮王,不受。
辛丑,緬駕不終。壬寅,乃以曹文龍、馬信謀,襲和蘭國之臺灣,居之。而令子經守廈門(徑小名錦舍),總統五軍周全斌、忠貞伯洪旭與督餉鄭泰合保思明。臺灣者,距漳州七程;故和蘭進貢泊舟候命處。闊二千里,袤倍之;中亦有苗峒不化,多土目。芝龍素嘗令服,時以砲拒守。成功間道入,益壘城墾地。氣常春,所產足以為食。山多野馬,差小。成功謙,率以招討行,不敢輕用王印;而標無不藩前者。初改臺灣為東都,亦稱明京,以候巡狩;尋變確,復改東寧國。
成功令嚴,目動百萬俱下。時聞其子經頗通於乳媼某暱,心恨;馳諭殺媼,則佯報命,媼東流矣。未幾,媼舉子,偽稱經婦得之;東寧文武稱賀,成功不疑。久之,或有言媼未死及舉子狀;成功方病,聞之怒,嚙指:『吾不能令吾子,安得走人東西』!叱大將裴進思,疾取子經頭。進思奉命前,請死;成功曰:『若何罪』?進思泣曰:『父子天性,某恭命後,萬一藩臺怒平憶子,某百死莫贖。請彼自詣麾前,面決之』!進思以二千人至廈門,忠貞旭猶牽父命當遵;進思曰:『且遲之』。未幾,成功薨。病劇時,諭其弟襲舍:『輔吾少子,主東寧』!成功有子十人;經而外,有聰、明、睿、知、寬、裕、溫、柔等號,皆賢。進思從洪旭以經奔喪,抵東寧;守者疑,旭脫冑示之。東寧軍皆旭故部,咸走散。經入發喪,而善待其幼弟,無相左。
九月,魯監國薨於金門。十一月,督餉鄭泰有罪,見殺;其子內款。以鎮將馬得功攻思明,為守較周全斌所敗;得功死。和蘭走乞內援,合兵攻思明;思明失守,全斌北降,得封承恩伯。忠貞伯旭死之。於是北洋單,總兵陳文達等各以所部內附;而牛頭門、金門諸島之眾,皆解。甲辰,閣部張煌言被執於臨門之范澳,不屈死。於是東寧之職兵者,為降將郝文通。而經既立,稱嗣藩;感進思初誼,特倚重。其澎湖守薛長霖,進思從子也;以義子故,為異姓云。
己酉,內遣興化知府慕天顏加太常卿,出款東寧。五月,正、副文武二使抵澎湖。澎湖為臺灣門戶,相距六程;所轄三十六島。長霖以兵部守之,為內使通款曲殷。慕所要八事,不即開詔,乃使其禮官柯平(系成功之偦父)、兵部葉亨隨二使至泉州。初擬開讀於演武場,以文事與武備不合,不可;又以不遣官相迎,不至。既開讀於文廟,柯、葉首爭:『開國東寧,非屬地,剃髮之制不能從。又以死內地之體未返,故降人未能即還諸;通市可商』。柯、葉先歸。致書慕略曰:『蓋聞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凡屬生民之主,自宜以天下為心;使跋行喙息,咸潤膏澤。頃自遷界以來,四方流離、萬里丘墟,是以不佞不彈遠行,開國東寧;庶幾寢兵息民,相安無事。今閣下銜命而來,前移諸事,未之詳及;僅諄諄迎敕為辭。夫事必前定,而後可以無悔;言必前定,而後可以踐諾。大丈夫相信以心,披胸見臆,磊磊落落;固不必遊移其辭。今特遣督理行臺禮官兼理刑事柯平、監軍兵部郎中葉亨面商委曲。不佞恭承先緒,恪守丕基;必不棄前人之烈,以圖一時之利。惟是生靈塗炭,惻然在心!倘貴朝果以安民為事,則不佞亦不難降心相從,遵事大之禮。至事定之後,巡邏兵哨自當吊回。若夫沿海地方,屬在執事;撫綏防禦,非不佞所敢與聞』。書稱「永曆二十三年」(此稿為軍師陳永華所撰。書中所稱「前移」,系初建寧道顧□□、字南涇者曾以南寧所請割地輸課諸件,內不答;安民為事,指此也)。時東寧以款曲柯、葉未隆,頗變志。十月,慕復奉命以三事責之,切在剃髮受封;竟不得達。至澎湖,為長霖所不禮;疾返。
論曰:鄭芝龍無子,鄭芝龍有子非其子;非其子,非其姓也。地上已無姓,問之水濱。洛陽阻兵,案以「衛輒拒父」之律,當作何解?君父大小,必有說也。相傳魯監國遺腹子,為長楊王術□奉養東寧。夫遺腹,是姓而未以為姓也。□□稱「永曆二十三年」,而魯遺乎?
——見原書「列傳」卷之九(下)
(附)傳逸
鄭芝龍,以兵為唐守仙霞一帶諸要害。其親家黃徽胤已北歸,密書招之;芝龍欲歸功徽胤,因而自媒,遂盡撤諸守。及北師大入,徽胤不在軍,不敢輕身遽款;以其眾遁海外。有鄭瑄者,素與芝龍通譜;入海招之,咬□以誓,擬封平國公,世奇呢哈哈番。卒其子成功拒父,乃但以□□□□。
——見原書「志」卷之三十二(中)
●罪惟錄選輯三
傳(二)
致命諸臣列傳
諫議諸臣列傳
清介諸臣列傳
文史諸臣列傳
武略諸臣列傳
播匿諸臣列傳
庸誤諸臣列傳
叛逆列傳
列朝諸臣逸傳
外藩列傳
外國列傳
·致命諸臣列傳·
朱大典(吳邦璿)
劉宗周(王毓蓍)
祁彪佳(郭符甲)
徐石麒(子爾榖、榖妻孫氏、陸清原、屠象美、鍾鼎臣、孫元暘、王鯤、張翊、常三益、高孟超、子昌齡)
劉中藻(子思誠、湯雲章、雲章子芬)
鄭遵謙(叔之瀚、陸芳侯、阮日生)
熊汝霖、路振飛
張名振(母李氏、兄名甲、名揚、家口五十餘人、顧明楫)
黃道周(葉廷秀、趙淵卿、賴敬孺、蔡時培、毛玄水)
·朱大典(吳邦璿)
朱大典,字延之,號未孩;浙江金華人。萬曆丙辰進士;知章丘最,擢兵科給事中。
天啟初,關外警報日聞,東徼連結、黔蜀繼叛,海內騷然;而天子逸遊,政在群豎。大典憂之,首論覃恩加內侍蔭襲非制;又劾總督張我績逗撓,貴撫王三善頓兵不救,遼左功罪宜明,山左召亂、平亂之實當核;凡理財、用人、練兵、治盜,章無慮數十上。魏逆時,中立不阿。出為福建副使,協力靖海。備兵天津,崇禎二年東師大入,輓輸勿失。四年登、萊之變,擢大典右僉都御史,巡撫登、萊;以胡騎突之,敵卻,逡巡海去。捷聞,論功進副都。
明年,加兵部右侍郎總督漕運,巡撫鳳陽。賊飄忽□□入境。九年,賊自河南直下,鳳陽告急,守備嚴;與諸師協追賊桐城,斬首千計,殺賊酋混世王、坐山虎等;賊大困,遁入楚。十四年,加敕督剿,專辦老回回、獻忠等五賊。賊益破城邑,坐無功,落職為民。許都之變,以家丁佐長吏城守。
甲申,自成開關東下;且部署勤王,而北都陷。已而拜表南都,願率所部討賊;起兵部尚書,協理京營戎政。未及之任,南都復敗;大典歸里,募兵城守金華。金華負巖僻,俗好競、善戰;大典以沈蘭為中軍,推恩信,備嚴。乙酉,杭州不守,潞王迎降;總兵方國安以馬士英東渡,竄金華。大典惡士英,閉門不納;國安攻之,不得入。會義興兵起,北禦錢塘;國安移屯東,與義興協。
大典初受唐命,魯晉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而唐晉大典亦如魯銜,大典兩受之。唐主擬視師駐蹕金華,已不果。是時江上魯文武,皆因大典受兩銜,咸奉表閩中,謂『唐、魯合,可以為名;方、朱合,而兵無敵矣』!久之,魯不開唐詔;大典但鞏金華。中軍沈蘭竟以微故見戮;蘭臨刑,大呼『殺蘭,吾見朱公不能終老金華也』!
丙戌,紹興□,大典尚關門謝使,必全有閩而後舉城降。力竭城破,大典縱火自焚;其家人盡,而身躍入火死。
吳邦璿,山陰人;大司馬兌孫也。以都督同知,代沈蘭為中軍。裹身出戰,敗還;令其妻傅自經死,而身詣城隍廟四拜自剄。——見原書「列傳」之十二(下)
·劉宗周(王毓蓍)
劉宗周,字啟東,號念臺;浙江山陰人,登萬曆辛丑進士。務心性之學,由主敬入。初以行人歸養。辛亥,補原官;甲寅,乞假回籍。轉禮部主事,疏請修明正學。
天啟元年,言官朱欽相、倪思輝、王心一疏論客、魏,被譴。宗周抗疏曰:『古者,公卿士大夫有罪,下廷臣議之;不聞以禁中決也。此中旨者,陛下方以快一時喜怒;而左右竊之,視法家、弼士如仇讎。或降斜封之官、或興鉤黨之獄,生殺予奪惟所自出;國家之大命隨之矣』!疏入,幾致廷杖;閣救獲免。以光祿寺丞,歷尚寶太僕卿貳;病歸。四年,即家起通政使;未赴,而吏部尚書趙南星等一時見逐,宗周疏辭志感。上以其矯情厭世,削職為民;仍追奪誥命。
崇禎改元,復官;起順天府尹。上疏言:『皇上程效太急,不免見小利而速近功;且毋狃遼事為不足圖』。因極言加賦之害。己巳,京師被圍;請罷九門稅、嚴保甲之令,人心稍安。既又言:『陛下宜日御便殿,延見群臣相對如家人父子;以票擬歸閣臣、以庶政歸部院、以獻可替否予言官,而一人主持於上。今以不信文臣之故,視武健如驕子,又益以內臣總提、協之命;自古未有宦官典兵而不誤國者』。又劾張鳳翼、馬世龍罪狀。三年,以疾在告;復上言除詔獄、蠲新餉。上方憂旱齋居,責其不修實職,徒事敷陳;病免。
八年,召升工部右侍郎。上「時艱」一疏,有曰:『臣惟治術紀尚刑名,政體歸之叢脞,天下事有不覺日底於壞者。自廠衛司譏訪,而告姦之風熾;自詔獄及士紳,而堂簾之等彝;自人人救過不暇,而欺罔之習轉甚;事事仰承獨斷,而諂佞之風日長;自三尺法不伸於司寇,而犯者眾;自詔旨雜治五刑,歲躬斷獄以數千計,而好生之德意泯;自刀筆治絲綸,而王言褻;自誅求及瑣屑,而政體傷;自參罰在錢糧,而官愈貪、吏愈橫、賊愈逋;自敲朴日繁,而民生瘁;自嚴刑與重斂交困於下,而盜賊蜂起;自總理任,而臣下之功能薄;自監紀遣,而封疆之責任輕;自督、撫無權,而將日懦;自武弁廢法,而兵日驕;自將懦兵驕,而朝廷之威令並窮於督、撫;自朝廷勒限盡賊,而行間日殺良報級以幸無罪。總之,求治愈殷,紛更四出;致市井雜流咸得操其訛說,投間抵隙以希進用。凡此者,在皇上不過始於一念之矯枉;而積漸之勢,釀為厲階,遂幾於莫可收拾』!因及文震孟、陳子壯不宜遽棄,陳啟新不宜驟進。上曰:『宗周素有清名,亦多讜論;但不宜如小臣歸過朝廷,以為名高』。會馬價告匱,輔臣溫體仁等請議捐助。宗周以為市心不可自上啟之,忤旨切責;疾歸。行次天津,而東師大入。宗周復自交河上疏,歸罪體仁;以為『己巳之變,坐誤國者,袁崇煥一人。及競起而修門戶之怨,馴至人人解體、事事規卸;文法日繁,欺罔轉甚。今日之禍,實己巳以來釀成之也』。且以『張鳳翼之溺職中樞也,而與之專征;何以服王洽之死?以丁魁楚等之失事於邊也,而與之戴罪;何以服劉策之死?諸鎮巡勤王,爭先入衛者幾何人?而不聞以逗遛蒙詰責;何以報耿如杞之死?而今也,幸以二州、八縣生靈結一飽颺之局,則廷臣之纍纍若若可幸無罪者:又何以謝韓礦、張鳳翼、李邦華諸臣?今天下即稱乏才,亦何至盡出一、二中官下;而乃者三協有遣,通、津、臨、德復有遣,益又重其體統,等之總督;將置總督於何地?總督無權,將置撫按於何地?是益以封疆為嘗試也。自古有用小人之君子,而終無黨比中官之君子。嗚呼!八年之間,誰秉國成,而至於是?臣不能為首揆體仁解矣』!削職為民。
十四年,起家吏部左侍郎。陳聖學三篇,上頗褒納。明年,升都察院左都御史。上六事:建道揆、貞守法、崇治體、清大奸、懲官邪、飭吏治;並請復首善書院及社學、罷廠衛、會大計,發中書王育、員外孫順賄賂事,風紀肅然。時行人司副熊開元、禮科給事中姜釆面訐首輔延儒,坐下獄;宗周方召對,具言兩臣無罪,語激直,譴歸。御史金光辰復訟宗周,並得罪;舉人祝淵未嘗與宗周素,又上書訟之,下獄,訊主使。
甲申國變,倡義勤王,不果。福藩立南都,以原官起用。辭新命,稱草莽孤臣;大率以討賊復仇、決策新征為第一義:以為江左非偏安之業,宜駐師中都,以圖進取;且不宜多設督臣,以滋牽制之弊。至於慎爵賞以肅軍情、分別定罪以立臣紀,尤為惓惓。又請一切大小銓除,仍暫稱「行在」,少存臣子「負罪引愆」之誠。書上,不省。於是,發前事;復具疏曰:『自賊兵入秦逾晉,京師坐困,南中曾不聞一人一騎北進為聲援追坐視君父之危亡而不救:則封疆諸臣之坐誅者一。既而大行之凶聞確矣,敷天痛憤,諸臣宜決一戰以贈前愆;而乃爭言固圉之策,首圖定策之功。安坐地方,不移一步:則封疆諸臣之坐誅者又一。迨新朝既立之後,臣謂第一義必先遣師北伐,哭九廟之靈,奉安梓宮,兼訪諸王子的耗,苟效包胥之義。而諸臣計不出此,則舉朝謀國不忠之坐誅者又一。而更有難為解者,哀詔何等大典,而濡滯日久,倘稽至明年半載而不計。是先帝終無服於天下也,今日典禮諸臣之坐誅者又一。至罪廢諸臣量從昭雪,自應援先帝遺詔及之;即先帝誅璫鐵案,而前後詔書蒙混,勢必彪虎之類,盡從平反而後已。先皇帝一十七載之憂勤,念念可以對皇天而泣后土;一旦身殉社稷,罹古今未有之慘,而食報於臣工如此之薄!又何怪從逆諸臣累累若若,朝君臣而暮寇讎乎』?
時閣臣馬士英怙權招賄,導誘淫佚,澥內失望;宗周乃進「陰陽消長」一疏。略曰:『樞輔馬士英借知兵之名,則逆案可以燃灰;寬反正之路,則逃官可以汲引。兩家賓客,互相訊、亦互相挾,而其相與匯征而進者,正未有已也。中朝之黨論方興,何暇圖河北之賊!尤可慮者,京營一旅,自祖宗以來皆勳臣為政、樞貳佐之,而不意又有盧九德之命;所稱居重馭輕之謂何?總之,中外盜賊,皆從小人氣數感召而至;而小人與宦官,又往往為表裏』。書奏,士英乃益恨宗周,杜門乞休;反疏宗周不臣之罪,仍諷鎮臣劉澤清直糾宗周。於是宗周復上疏,有曰:『士英既坐中書之堂、復筦樞務之重,三月以來,何事不辦。而進無恢復之圖,退鮮畫江之計;日復一日,敗局難收。士英將何以報前恩,無負皇上哉』(疏中有「韓如愈非命」一語。如愈,揚州人,辛未進士,歷兵垣。澤清嘗遣人刺垣中事,如愈發之。甲申奉命督餉,澤清遣麾下楊國柱半道伺殺之)!宗周病歸。
南都復敗,宗周聞而不食者數日。已欲有所為,獨其門人王毓蓍從臾之,餘無應者。武林不守,士大夫皆參謁北師,奉書招之;作答以自誓,遂不食。絕命詞曰:『遲此數日死,稍存匡濟意。決此一日死,了吾平生事。慷慨與從容,何難復何易』!又曰:『子職未修、君恩未報,當死而死,死有餘悼』!家人或以參物入湯水,越兩旬未果。毓蓍乃遺宗周書先引決;宗周後疏蓍十五日,為閏月之八日云。
十一日,諸生鄭遵謙兵起。或曰「宗周遲數日」云云,當在此也;重惜之。監國中,贈吏部尚書,加贈太傅,謚「忠端」。隆武中,謚「忠正」。其論學曰:『學為人而已,必證其所以為人』。作紀過格,以相糾考。立小學,日生徒會講其中。嘗與高忠憲往返論辯,忠憲引為畏友。祁彪佳曰:『先生奏疏出,可廢古今名諫矣』。
論曰:念臺之學,其濟於用,不知何如?然其立言,則懇懇切事機。歷官四十五年,一鳴輒斥,席不煖東邸;顧語語觸帝隱,於大人格心之義,或更有別解。祁虎子曰:『使人主敬且信,幹理自大』;所以進念臺者更深。帝曰:『宗周不宜如小臣歸過朝廷為名高』。然則異出之帝之俯就教,或更有殊合也;而惜其以氣行之。雖然,東南道席,力砥江河,後此諸烈,一人奮之!虎子死似禪,念臺以儒而易簀者矣;無負所學,其殆學為人、不學為非人者哉!
——見原書「列傳」卷之十二(下)
(附)傳逸
劉宗周為東林護持力,□持功過,格芝□或不然之。劉有札云:『宗周為疆場起見,痛恨熊賊(廷弼),並嫉君子之左袒。然諸君子之見,故自遠;事已如此,不得不固元氣。周黃門謂才尚可用,魏黃門又謂熊非門戶中人、乃局中人也,得之矣!徐大化論熊,字字實錄;諸君子亦舉以為笑柄。不知諸君子何故仇李三才而暱熊?總之,從名相起見乎!熊犯舉動,近閱楚人公揭,方知有此說話。弟意貫城內外,雖未能蓄數千人奸細;而全楚之鋒,公行黨變,勝數千奸細羽翼矣。□□□黨楚人者,不一而足乎!熊犯殺賊則不足,而走險之鹿,急於自救;弒父與君則有餘,真不可不慮也!恨養成其惡者,皆吾黨耳』(出駐晴閣吳大雍磐刻本)。論者曰:黃石齋性好堅執、劉念臺理近於膚,總不解「時宜」二字。「時宜」從格物漸致之,認格物不清而以言道,誣道也;於外熊、拒熊,益信之。兩賢厄處,不可不辨。
——見原書「志」之三十二(中)
·祁彪佳(郭符甲)
祁彪佳,字幼文,號世培,一字虎子;得姓於晉大夫祁奚。世居汴,隨宋南渡,徙浙東越。入明,居梅里者,六傳為司員,名御史;改守池州。再傳清,為彪佳曾祖;以進士歷官名諫,至方伯。又再傳承■〈火菐〉,字夷度。以進士歷大參,祀名宦五,著書牧津以善初仕;彪佳父也。彪佳在娠,母夢老僧趺化盆中,掬水浴之,肌理如雪;乃舉彪佳。
年十七,以童子應試,登萬曆戊子鄉薦。天啟壬戌,成進士;授興化府推官,為治明敏。甲子分闈,得五經顏茂猷及郭符甲等。外艱,講學廬居;主於有體及用。
崇禎壬申,擢御史;多所建明。先是,黔中功,以一級未明,三年不賞,東省六縣陷賊而不報,遂有「賞罰激勸」一疏。且以法令繁密,百職委廢,復上書;略曰:『邇來六卿九列之長,詰責時聞、引罪日見,急遽周章,救過不暇;即未盡蒙飾以解罪,亦或巧脫卸以潔身。更恐當事諸臣怵於嚴旨,盡以迎合揣摩,曲保名位;則未得振厲之效,反滋苟且之圖:臣所慮於大臣者此也。諸司百執事過誤相仍,自武闈數案以來,或至沉隱山林,驚心曹宁;本多畏事,反託名高。夫人才有限,中下半參,總藉朝廷牽糜以爵祿、鼓舞於功名;非此則無術以出彼智力。且臣子精神、才具必稍有餘地,而後可以展布;若復迫於功令,必至左右支吾:臣所慮於群臣者此也。皇上深懲惰窳,特遣內臣分任;然撫按之事,多令監事會同。則恐同罪同功,反使互蒙互蔽。交結之漸,其防宜早;即如敘功保能,薦及督、撫、藩、臬,事雖為公,跡亦當避。近日京營操練,復遣七人;驟列多員,參分閫令。竊恐行間諸弁,自好者不免因之卸責、不肖者遂至借以營身:臣所慮於內臣者此也』。時疆圉多故,覆軍、促國先後見告;上欲諱之,至於禁抄傳而獎密揭。彪佳復上書曰:『當此四郊多壘,人切同仇。自抄傳禁,而瞶同射覆、隔若面牆;欲借箸而苦時情之未悉、欲請纓而憚遙揣之未真。即樞筦堂司,果足以了天下之事乎?適來盜賊縱橫,人喜語亂。自抄傳禁,而訛言四起,紛呶百端;賊未來誤以為來、兵未敗誤以為敗,流徙緣之載道、草澤亦且生心。鶴唳風聲,徒張賊勢;狐疑狼顧,自隳軍容。甚則封疆任重,欺弊易生。自抄傳禁,而專閫之馳奏,俱不得揚言於在廷;言路之糾彈,遂不敢憑臆於局外。敗形勝著,總屬渺茫;我策賊情,隨其粧點。倘有鄙臣猾帥,或掩敗以為功、或飾小以為大,誰與逆折其萌芽、直發其隱覆乎』?因及召對一事,以為宜復古更日直宿記言、記動之官,並令科道等官因事糾正,有若古之中書議事、諫官隨之之體。不果行。
癸酉,會上修省文華殿;條民隱十四條及帶徵、預徵之害。上覽之惻然。代巡蘇、松等處,凡疏滯獄,活七百七十餘人,注銷五百餘詞;革過胥役一千二百餘名,皂役數倍之。以俸益長洲役田一千八百畝,凡節孝共三百七十六人。上考,忤首輔延儒,中旨屢駁。
乙亥,謝病歸。適都御史劉宗周赴召,問致君之道?彪佳曰:『使人主敬且信,幹理自大;不在一、二事力爭』。宗周韙之。築別墅於寓山,顏其堂曰「四負」以自勵。
壬午,服闋,奉命起視首篆,掌計典。時東師深入,所在殘創;間關入都,作誓以警貪風。明年癸未,計臣多以道梗不至,典不行;乃請責成九卿、臺省,先舉大賢、大不肖見其端。三月,召對文華殿;條剿禦諸策,稱旨。乃舉計典,與掌科吳麟徵共事;一時號清肅。故事:臺員升轉,必由臺長掌道牒送。時選司吳昌時以意推用,彪佳連疏爭執掌;上頗疑昌時,彪佳因盡發其事。上臨軒即訊,付昌時於市。改彪佳南刷卷御史;乞休,不許。
甲申三月,赴南畿。聞變,或勸引病歸;彪佳曰:『正須彪佳時矣』。隨諸大臣魏國公弘基以下,慟哭奉先殿,告立君復仇之意。時福王序當立,鳳陽總督馬士英檄至,協議迎王。召對內備府,彪佳獨正色謂:『法紀為立國之本,人心為致治之本;急宜頒大賚以固人心,渙大號以明法紀』。侃侃數百言。王唯唯。時議倣宋高宗權稱兵馬大元帥;彪佳曰:『本朝故典可稽,監國善』。方上監國璽,而忽有「即正大位」之議;彪佳與誠意伯孔昭等爭之,不得。王於十五日登極,彪佳言三事於閣臣:『一、先帝謚號宜崇美;一、選妃須聖母迎至之後;一、臣子丁非常之變,不宜逾格陞遷』。因自請以舊銜安撫三吳,疏薦直節熊汝霖等。既以新政刑罰未平,疏弊政三事;曰詔獄、曰緝事、曰廷杖:『洪武中,錦衣以不法凌虐為能;二十年,乃令焚其刑具,以所系囚送刑部審決:是祖制原無詔獄也。後乃以武健或內臣之親屬任其事,深文誣抵,求稱上指。有舉朝盡知其枉,而法司無肯雪其冤;酷慘等於來周,平反從無徐杜:此詔獄之大弊也。且錦衣衛初名護鑾司,耑直侍衛等事,未嘗有所謂緝事也。自東、西廠設,始有告密之端,行金而買事件。雖勇若孟賁、廉如公綽,一經煆煉,面目已非;匿名指罪,冒籍上書,獄詞屢易,買講百端:此緝事之大弊也。自刑章不歸司敗,夏楚煩及至尊。本無可殺之罪,反罹必死之刑;血漬玉階、肉飛金陛,國體云何?此廷杖之大弊也』。
尋以定策勳,陞大理寺丞,轉蘇松督撫之任。旱魃,彪佳願殛其二子以禱,吳人為之隕涕。設二笥門之左右,直言箴我投左、利弊投右,為次第興除。時劉宗周發馬士英之奸最烈,士英謂彪佳亦與聞之;嗾御史張孫振劾彪佳沮登極,有二心。先是,吳甡嘗糾孫振,而彪佳薦之。又太學生顧杲常為文詈阮大鋮,而彪佳復入杲禮賢館,益忤邪黨。謝病歸。
抵越,不至家,撥舟訪山人祝季超於雲門山舍。乙酉,預治櫬。五月,南都不守;或曰:『黃冠臺、蕩間,當不見非』。彪佳曰:『跡偷生,勿為也』!六月,太后詣杭,潞王監國;方擬彪佳為少司馬、理戎政,而北師奄至,監國款去。劉宗周欲奉惠王入閩,圖興復;過彪佳商之。風傳惠王具表迎降,且止。越蒙聘四臣,彪佳與宗周預焉;並作書拒使者。閏月之四日,聞越紳渡江請命,急歸寓山;顧其子曰:『而翁無他失德,唯耽泉石、多營搆;亦吾過。昔文信臨難,貽書其弟,囑以文山為寺;吾亦捐此堂棲禪侶,以懺吾過』。晚命具酌,神色愈恬,縱談古忠烈、艱貞等事。移坐瓶隱,誡左右去。獨呼山人季超,手熱泉一再進。出望南山,笑曰:『山川人物,皆屬幻影;山川不改,人物忽一世矣』!時二鼓,趺坐榻中,瞑目如入定法。良久開目,顧山人曰:『公謂死若何?如此是矣』。徐視山人就臥,復至瓶隱,別父夷度行祠。山人夢警啟戶聲,急起跡之,見梅花閣水中石梯,露幘角數寸,則彪佳跏趺如初入定時矣。遺書曰:『臣子大義,自應一死。十五年前後,皆不失為趙氏忠臣。深心達識者,或不在溝壑自經;若余硜硜小儒,惟知守節而已』。遺詩一章曰:『運會厄陽九,君遷國破碎;我生胡不辰,聘書乃迫至!委贄為人臣,之死誼無二。光復或有時,圖功審時勢;圖功何其難,殉節何其易!我為其易者,聊盡潔身志。含笑入九泉,浩氣留天地』。彪佳拙書法,時點畫愈工。年四十有四。蓋母夫人初趺化之夢,至此驗矣。
後數日,浙東兵起,魯王監國;贈少保兼太子太保、兵部尚書,謚「忠敏」。唐王立閩,為祁、劉兩公位而哭之;加彪佳少傅兼太子太傅,改謚「忠毅」,葬亭山之陽。而彪佳所取士郭符甲,號介菴;癸未進士。亦舉兵死其鄉。
論曰:虎子經濟似過念臺,知古「陳而不諫」之義矣!其論南都曰:『中興之辟,非繼體守文可辦』。或以其不忘故黨;然為社稷計,亦正宜以眾正之所不黨者,公也、非私也。當虎子致命時,只如入定法。嗟「無二」之誼不堅,求死不能得。夫子「朝聞夕死」之語,是為「死」字出相;「未能事人」一語,是為「死」字下註腳。「山川幻影」,莫算是禪家示寂套語!
——見原書「列傳」卷之十二(下)
·徐石麒(子爾榖、榖妻孫氏、陸清原、屠象美、鍾鼎臣、孫元暘、王鯤、張翊、常三益、高孟超、子昌齡)
徐石麒,字寶摩,號休公;浙江嘉興人。幼負逸才,文峻潔,依於理。友有投武闈者,預乞石麒擬作,石麒率應之;果以是雋武榜第一。事聞,詔就御史覆試;連石麒,縣購急。有客奇石麒才,願以身代收,縱石麒亡去。依嘉善布衣徐絃吾,絃吾使其子存仁父事之。則更今名,以青浦諸生登戊午賢書矣;而前客事亦解。
天啟壬戌成進士,授工部主事。時御史黃尊素忤璫魏,石麒為曲視其獄。魏聞而恨之,誣以受博平、新城兩侯家賂,奪官歸。崇禎初,歷南計吏,與尚書鄭三俊、都御史范景文咸廉執,南曹一清。
久遷應天府丞。時三俊以刑部尚書讞決忤旨,下獄。石麒應詔直言,有云:『獄貴平允,陛下以輕擬之故,深督三俊,將來必有以鍜練鉤棘、承望風旨者哉』!三俊得釋。歷刑部右侍郎。上益務明察,石麒與同官惠世揚多所平反。上詘其故縱,奪世揚官而鐫石麒二級。東事棘,晉尚書;痛哭言可憂者三,留中。會給事中姜埰、行人司副熊開元坐訐輔臣宜興下獄,而都御史劉宗周以論救埰等忤旨,事不測。石麒為訟宗周,有云:『凡雷怒於上,人未有不屏息思過者;父母怒於堂,孝子未有不叩頭乞哀者。二臣無端臆逞,至激聖聽,正臣子屏息思過、叩首乞哀時也。且宗周之進退屢矣,他人去國,率由人言,而宗周獨否;他人起用,事由廷推,宗周亦否。臣常與之並訊大獄、並會大議,見其對明旨必卻坐拱立;入於朝,即處暗室,不敢南向:皆前此未有。蓋不以面從為敬,以一舉趾、一動念不忘君父之為敬也。積數十年愚夫愚婦信之、學士大夫畏之,臣度盡其功用,必能蒸變凡俗、易移頑倍。皇上而欲求變通趨時之臣,舉朝不乏;即否,舍宗周無與歸矣!皇上視宗周之精力,於往者何如哉?及今用之,猶可收其後效。自今以往,耄矣已矣!朝端之上,欲再見此正襟危度、巖巖冷冷之老人,不可得矣!臣所以迴環感結,而不得不竊有請也』。上怒未解。石麒病歸,適不與甲申之難。
先是,京師危迫,塘報絕。南尚書史可法方移檄江南,責捐助勤王;石麒以書答之,略曰:『真定失守,督、撫俱亡,雖黃巢逆魄終擒,而洛陽危形已見。汾陽之弘獎唐室、忠定之誓死平江,知非明公莫辦此矣。願念此何時也,闢莽樹粟,以慰朝饑;採金鑄鑑,以理晨梳:詎曰非計,虞已後時?當濟河焚舟之日,而為沿門持缽之計,竊恐迂回而無補於事也!任天下之事,有經有權;近聞百萬艘漕暫頓淮上,則數萬行糧可借為用。又嘉定十萬漕折,解輓靡從,尚懸縣帑;此明公今日傳檄,而明日即可致戲下者也。又五府白糧,鱗次待發、未敢徵進;其數萬水腳徵在各邑;亦明公可與各撫計議,暫那為餉者也。以國家之物供國家之用,題目甚正,取辦又易;願明公熟計而審行之』!可法不能用。自是,南師迄無一仗及北者。越日,北信益急,石麒意且南狩;復移可法書曰:『留都今日,視疇昔太平之時更重。明公參贊重臣,理難輕動。糾餉選師,託副樞以行;而明公則收拾淮左淮右、江左江右,以待後命。不然,如負重擔,脫□兩俱脫矣,可不念哉?天下事尚可為,亦惟一、兩月內。布置一局面、設立一規模,使人曉然知有必固之形,則人心定而百事可為矣』。事不果。
五月,福王立南都,召拜吏部尚書。或有以私人見託,石麒為愕然;立疏:『國家無閹宦關說銓部之例』。時劉宗周為御史清堅,石麒引同心,務激揚為己任。已輔臣士英曲庇其黨御史黃耳鼎,石麟力持之;遂乞歸,不許。耳鼎因追訐石麒前坐陳新甲主款之非;石麒曰:『新甲坐陷新藩七,恭皇帝非其一乎』?病去。
乙酉,南都復失守,石麒潛處鄉水月庵觀變。北師下武林,書招石麒;石麒不起。謝曰:『麒本東海婢魚、藝園滯蠹,賴遇先朝,僭躋九命,揚歷非不深矣;宮灰社屋,亡國老臣何所逃死!乃不即賜斧鉞,過採輿論,特遣信使懋賁琬琰;顧石麒幼素尫羸、長多肺咳,年當遲暮,益復支離,至今痿痺不起,匪朝伊夕。伏讀宣示有曰:「要使新進觀摹,必借老成碩德」。麒愚不知鈞諭所謂觀摹者,將使之如山如獄,為砥礪名節之徒乎?抑使之如脂如韋,為竊祿養交之輩乎?竊謂首陽有伯夷,而成周之俗勸於義;桐江有嚴陵,而東漢之俗明於道。「傳」所謂「頑廉懦立,系漢九鼎」,豈其誣乎!蓋所志在此、所風在彼,故觀摩遠焉。此日果容一皤皤老人臥病泉石之間,未必於風教無小補也。若必欲樂爰鶋以鐘鼓、強枋得以就道,則石麒塚中枯骨、就木餘魂,相距黃泉不能以咫;何敢以一刻之軀,傷千秋之義乎!使命再至,即有索石麒於枯魚之肆矣』。
潞王既以杭州徇故總兵陳洪範之間,北降。於是總兵陳梧奉北牒督餉於禾,眾紳晉謁賀佐命功;梧微辭,勉興大義,頗及江東堅守狀。時詞臣屠象美已手版走謁會城北來主兵者不見錄,負漸歸;遂假大義,依梧以起事。閏六月,剃髮令下,諸生王鯤、張翊等數百人聲勸象美主盟;遂偽為監國潞王血詔,開讀精嚴寺。一時奮臂入籍數萬餘人,殺新令秀水縣胡之臣及嘉興縣吳佩;尋所屬各擊殺其長令為聲援,壁城下者數十部,而原御史陸清原部最勁。三吳咸奮,千里揭竿,窮鄉、寒谷裹手執刺,豎兒、羸老雜伍搴旗。道路搜奸,稍不識面,輒膏白刃。蓋各自以為義,不相為統;氣輕才露,總以尋仇為事。一人倡言,此不祥,或為敵間;則競從此聲奔之,萬槊俱下,須臾靡爛矣;而公戰未習也。既而象美或潛款北師事露,義師群起執之;遂見殺。北師已駐西郊,未即薄城下;梧親帥義師禦之西門外,小捷,氣少振。知府鍾鼎臣、同知朱沔前已北降,素得民,眾推原任用事;迎故平湖知縣龐霦、嘉善知縣詹申,復前署。時諸壁以食盡,稍稍引去;梧又不能令其眾,眾益解。七月之十有五日,復戰於西濠,不利;北師遂臨城,攻益急,諸紳皆縋城遁。石麒聞之,喟然嘆曰:『我今當入城死,寧敢與俗同』!居危城中三日,不與梧軍事。時溽暑,軍中多夢大雪覆其城;夜聞空中劍戟聲,高呼敵至。二十六日,城崩;蓋嘉興一郡為明守四十餘日。百姓從東門逃,鼎臣、沔及都司孫元暘皆及難。鼎臣字彝公,廣東新會人;甲戌進士。將之任,所知以亂止之;曰:『吾不赴任,赴難也』。時協守西門,歸自縊鼓樓之下。門役一及皂快二,從死。沔系宗室換授,亦自盡。元暘以都司從起義,有勞;被執,獄死。
先是,石麒在鄉,義師周宗彝乞援,不應;曰:『以吾身嚴一集小矣,寧死城』。至是城且破,或又勸石麒且從眾出,石麒必不可;手弄軟帶,意蕭然也。須臾,城中走空,獨三僕與二童子俱。石麒南北拜者四,謁家廟已,引繯盡;僕祖敏、李謹從死。有僧甲,持石麒屍頓木櫃中,為書識之。王鯤,字鱗伯。性慷慨,好任事。投井死。張翊,字叔庵。端坐室中,見殺。又醫生常三益,字星海。遇北軍,口不恭而死。而高孟超者,字公遠;及其子昌齡,後皆以抗制不剃髮,被難家十一人。獨陳梧脫走紹興,從魯監國;復將兵掠餉,為亂民所殺。清原後入閩,以唐餉餉魯師臣;方營爭之,清原被賊死。
石麒無子,感絃吾之義,以其子存仁為子,更名爾榖,字似之。七月,爾榖潛計出父屍更殮;蓋已曆暑二旬餘矣,僵不腐如生,觀者歎息。魯監國追謚「忠襄」,夏允彝為傳其事(允彝尋亦殉義。自有傳)。丙戌,吳易復起太湖,爾榖常與謀。易有緩急,每亡匿爾榖後婦孫氏之家。及事敗,連孫氏。而時有毛和尚者,素與爾榖善;先期縱爾榖,爾榖得脫。丁亥四月,北師大帥吳勝兆反松江;事旋敗,吏科陳子龍奴毛太發子龍通勝兆蹤跡,北師求子龍急,以為嘗一入爾榖座,並逮南都(子龍中道沉水死。自有傳);爾榖被縶,詞氣慷慨,百姓口號「忠臣出孝子」;弄假成真,以其故為徐吏部養兒也。遺妻孫書有曰:『已知必死,死後卿自決』!妻發書慟絕,引繯數四;每覺,不得絕。夜半潛啟戶,自沉於河。爾榖聞之,撫掌曰:『吾可以死矣』!因赴訊,不屈。九月十九日,與錢旃、夏完淳、夏發英、張寬等四十三人同盡。前毛和尚者,為曲護爾榖於難;及死,以布囊其屍歸,匿爾榖之子生申。石麒族子肇棨,字拙民;負才使氣,不肯出城。後石麒一日,亦死於兵。而原吏部主事陶廷燁、給事中李毓新,為不得於眾見殺。發英字寶木,或與諷諭寶謨一人。
論曰:寶摩學識醇正,其所以勸道鄰,誠審於事幾,非闊略者比。乃所以長有檇李,則未之講也。長有檇李,正未易講。明知無濟,必不先去,以解諸奮之心;此其權用哉!至於城破,死不後時;則早以成仁自誓矣。若幼繩非有必奮之心,合檇李之心也。陸清原合諸奮之心,而惜也死非其地!
——見原書「列傳」卷之十二(下)
·劉中藻(子思誠、湯雲章、雲章子芬)
劉中藻,字薦叔,號洞山;福建福安人。登崇禎庚辰進士,授行人。甲申之變,中藻無能為,匿去。或誤以為從賊;中藻憤,必創為過人,白其心於天下。
乙酉,唐藩立閩中,擢中藻兵科給事中。方召對,語時故,從主前作長短言,竟至日晡;曾后親為調羹賜之。尋奉詔下魯監國;未謁王而先遍歷諸營,騰閩諭。且曰:『閩中一人負不世之資,身歷艱難、練時故,於書籍無所不歷覽。自奉儉;推誠,勤於政。不設宮婢,皇后侍燭每達旦。三詔皆從御草,字字血誠;請竟讀此詔,有不把淚奮袂起者無之!極知魯功,師臣暴露江上久;而王謙,而王分猶子,而王沖而文。閩之受群臣堅請,乃在七月;魯尚未監國也。唐以叔父,事先,無兩大;則魯宜有所自處矣』。時魯諸臣競奔慕唐賢聲,見中藻皆喜;以故中藻至魯未三、四日,而江上數十萬之師咸南向,微受命。因中藻,馳表入閩稱賀。中藻乃請謁王;中書謝龍震廷詰中藻,中藻沮。會魯得鄭芝龍私表,遂曰:『叔父能大餉我師,亦協守江上,事定而後議』。明年五月,魯事敗;八月,閩事亦敗。中藻走海上,集諸師出沒挺旗幟。監國保鷺門,晉中藻總制、兵部尚書;不受。
丁亥,鄖西王常湖兵起,復建寧;監國以永勝伯鄭彩兵困圍福州。九月,中藻乘勢奮復福安、羅源、寧德、政安。明年,復壽寧及浙之慶元、泰順等縣。已壽寧旋失,中藻奇兵復之。己丑,魯拜中藻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堅守福寧。久之,北師反攻,圍四十餘日。中藻每戰多克;守陴敝不起,中藻以忠義激之,猶擐甲向敵。貝勒以書招降,怒斥來使;硃批原書,示以必死。久之,糧竭,至食婦人、食老幼,人心不變。城垂陷,懸高皇帝像,冠服拜辭;危坐小几引醉,自錐其臂,服蠱盡。子思誠,投井死。福寧諸路遂不守。
初,北師中有反戈降魯者,永勝彩以散諸部,中藻得分數百人;後疑其有間,盡殺之。彩怒,以為殺降二己,將起攻之。御史湯芬以己意私就中藻,勸且平彩;而彩兵已至,中藻疑芬為彩間,並殺之。久之,中藻卒與彩平。芬字芳侯,以癸未進士,知山陽,察去;史閣部可法以為監紀推官。南都失守,父雲章,建義不成,見殺。芳走閩,以監察御史依彩。
論曰:洞山天下辯士,顧不能奮麈勸芝龍,一矢嶺外。崛強海上,收數名城,往來唐、魯之間,自處皆正合臣誼。或謂洞山之守福寧,食婦人及老幼,不解;與古睢陽同烈。然睢陽扼南下,而福寧七縣濱海不得勢,似不必以死爭之。而不知洞山之時之心,留尺寸以還明太祖,旦暮之運未去,猶是戊申以來之日;於魯與唐無與也。與潮俱汐,蟄龍知之。
——見原書「列傳」卷之十二(下)
·鄭遵謙(叔之瀚、陸芳侯、阮日生)
鄭遵謙,字履公;浙會稽諸生也。父之尹,天啟乙丑進士,歷山西僉事;家居。
遵謙性佻達,任拳搏,大率為人報仇;縱飲,逐鷹犬,冶遊為樂也。常暱一外婦,婦金;為其家所訟。時理刑陳子龍即訊,遵謙願自別誣服,必脫金;子龍故不脫金,遵謙竟入囹圄,共金。常以身覆金,為代楚。大言金罪不死。即死,遵謙為代死;生也,遵謙與俱生。子龍曰:『吾必異金』。事未結,而子龍已擢給事兵科。
乙酉,北師南下。閏六月,遵謙父之尹與二、三鄉老奉北檄,先剃髮,朝貝勒杭州。遵謙捧金並出獄,一呼其故同事無賴數百人,欲與北師會獵江上。之尹返,大驚擲杯曰:『此何事,乃欲以田父起』!遵謙不肯見其父。同事諸生周晉、王襄、鄭之瀚、張玉鉉等以義正之尹;且曰:『事已露,不可以休』。於是共擁遵謙出,而鄉紳王紹美、王亹等咸下拜,願從事。十一日,輒鼓其眾入府署。時通判張甲已北降,權知府事,舉仗出迎,一戰,執殺之;復狙斃北授山陰知縣彭萬里於清風坊。迎故會稽知縣姚孫榘於野。時推官陳達情亦北降,加銜分守道;遵謙以其素得民,並孫榘原署。集可萬人,遵謙自稱正統制將軍,亦札授其下稗貳分守江要害;大示三語:不漁色、不貨、不中私仇。已而總兵王之仁以定海兵至,總兵方國安欲入金華不得,返走至,諸義次第集;共迎魯王以海於臺州,監國紹興。改遵謙總兵官實受,屯小亹。遵謙悍而忮,欲以屬禮俯周晉等;晉等不從,自為一較,西渡海寧,敗沒。朱之彪者,勇奪萬夫,故叛許都上將也;都伏法,之彪遁去。至是,以故部數千人來就遵謙。甲械精好,經戰知步伐;遵謙疑之,為分其部而不聞監國,札與守備銜。之彪怏怏有後言,則縛之彪,行殺之;之彪死友三人,一請伏鑕代之彪,遵謙殺之。再請,再殺之。最後請死者曰:『殺三人,願遲之彪死一日』。於是禁之彪,左尹請釋之。君子曰:一日死三義,義不終。遵謙所部率市人,而號令栗,皆聽聲張;北師亦禁不即渡錢搪。初,浙西耳震鄭公子如三字天語,紛起千百,各為義待之;日訛傳鄭公子樓櫓海上者至再三。敕印稱義興將軍,海昌左尹以職方監其軍。割五較屬尹,兵精,頗可用,尹思疾間走浙西;而遵謙性激宕,不任秘計,喜自大,鮮撫摩其下,眾不甚用命。久之,饑;與閣部田仰爭粟殿上,露刃,遵謙身負創。自八月越江一仗,不甚利,乃為固圉計。監國全以恢復任總兵方國安,國安亦或盪摩敵境,多小捷;凡有期會,遵謙砲浪應而已。尋左尹別監海。唐詔下,遵謙隨江上諸帥奉表於唐;唐以科臣金堡監其軍,以監國不開詔,堡亦走。蓋與北師相持者期年;無不以鄭公子首事,明有越期年也。
丙戌,晉義興伯。五月,方師潰桐廬。六月,遵謙以其眾裹金姬東入海,奔舟山;威鹵侯黃斌卿不納,間關扈監國三沙。尋承命以義激眾,眾以其故義,亦起;晉伯為侯。久之,封興國公。
遵謙一軍海上孤,益饑,常竄割建國公鄭彩食。彩銜之,使人殺遵謙所愛姬金;支解之,投於海。遵謙怒,思戰,力不及。彩使其將楊賡故善遵謙者,間誘遵謙中流,數其罪;遵謙曰:『莫數!遵謙誠有罪:遵謙以書生持戟睨介敵,罪一。迎魯稱監國,長太祖子,西南抗會稽,罪二。崛強錢塘一葦之渡,俾閩、粵得以從容圖新鼎,不當堅,罪三。奉浙八屬郡為明者三百五十餘日,罪四。不能枵腹而戰,求一飽於將軍,罪五。遵謙有五罪,安得不死』!彩曰:『將軍功五,乃與吾貳。東海斗水,不足活將軍』。於是進酒為遵謙壽。遵謙一飲盡,再酌祭水;曰:『少不工讀書,空手搏起,以身補明運未足,列通侯,死不恨!但不膏敵刃,而為同舟所擠,不刻假;二祖、列宗,地下張目不許』!於是以布裹身首,週復五、六;長嘯拱手曰:『秋風陰雨時,觀遵謙踏鯨首、橫槊海上哉』!屍浮至海壇,數日不去。有識其身裹者,起葬山麓。監國聞之,為泣下,不敢問;輟朝五日,為歌以祭之:『一擲負百千兮宿金姬,投筆錢唐兮濤聲悲;日暮煙昏兮魯師歸,壯士東去兮,渺渺不知所之兮與扶桑期』!左右觀者,嗚咽為失聲。贈太保,謚「武閔」。子甲,以父蔭授總兵官;旋見執,與大學士方逢年等五十三人同日遇害。蓋父之尹先卒,而幼子存。妻封夫人,久為金姬所妒,長齋奉佛自異,故得全。其餘部較,或走山出沒,擾北師者五、六年,猶仗遵謙又六月十三日之怒云。
鄭之瀚,字素予;為遵謙父行。少任俠,常語所知:『昴星太明,不十年,天下大患至矣』!因習騎射。戰流賊大梁,先登,斬賊帥一;以是知名。時與遵謙分較越江,深入戰歿。又山陰諸生陸芳侯、會稽諸生阮日生,從遵謙戰富陽,敗沒。蓋魯監國之得保越,自乙酉之七月、迄明年之六月,遵謙始之,實楚國公方國安為堵禦力。而監軍左尹之用越,遵謙實分五軍資之。
論曰:世有鄉人戰於其鄉而力者乎?世有以儒生起,能以鄉人戰力者乎?鄭公子醉後目懾人,同坐佯走去盡;橫鞭呼,兒為止啼。顧獨柔一金,金不食,公子廢箸終日也。世有婦人典中軍而戰力者乎?雖然,公子存魯監國一年,則荊國存公子一年。越自戰國,久失王氣。酉、戌之間,皂隸編戶率為將相材。嗚呼!公子不創呼,而皆戶牖老也。公子促江上許許年,為明越延匝祀;然則以不死壽江上諸公許許哉!顧不得楚公國安,公子亦夭不長矣。荊國可原,國安妻與金姬何如哉!而惜也厄於同舟之建國彩,與熊閣部汝霖、顧閣部錫疇、嚴閣部起恒、荊都御史本徹,皆不及飲敵刃而他厄!夫馬革裹屍,有其志、亦有其命哉!
——見原書「列傳」卷之十二(下)
·熊汝霖、路振飛
熊汝霖,字雨殷;浙江餘姚人也。崇禎辛未進士;授同安縣能,擢戶科給事中,轉兵科。號敢言,朝貴側目。癸未,以事降補福建按察司簡校。國變,家居。汝霖性愷易,多直致;與鉤深,輒拂袖去。
弘光中,或薦強項、堪繁劇;補原官,轉吏科右給事中。時以國仇未報,日夜腐心;遂有「事事急做、人人責成」一疏。略曰:『北騎南下,山東諸郡,豈可輕棄!諸帥不於此時渡河而北,待其長驅入境,然後小朝廷求活乎?犒北之舉,前時用之為辱國,此時用之為酬勞。今北師款亦來、不款亦來,但師直為壯、曲為老;不先自直,一著不到,噬臍何及』!薦原任鳳督掛議朱大典可用北行,亦薦舊將黃得功可與共事。請條明從逆罪案,並卹布衣楊文瓊。已慨時故顛倒,疏曰:『此日一善未舉,百弊俱興。目前大勢,無論恢復不能,即偏安未穩。「兵餉戰守」四言,乃改為「異同恩怨」四字。況益以廠衛之設,內外交通,神器互借,飛章告密,墨敕科封;不亡何待』!語皆指斥,甚於痛哭。上怒,罰俸一年。
乙酉,北師下南京,間去。閏六月,鄭義興兵起,汝霖呼其鄉之子弟千人應之,屯龍王堂,合防海。時海寧兵亦起,汝霖渡海鼓之;與北師大戰於翁家埠,敗績。合表恭迎魯王於臺州,監國紹興;晉兵部左侍郎,監軍渡錢塘。時總兵方國安部勁旅次上流,每與北師對仗,多勝。馬士英挾方故,請再相;廷臣咸不可。汝霖大言曰:『弘光中,時尚可為;馬不欲與共天下,輕棄長江之險,中原盡去。門戶不局,矯誣溺亂,日月沉墨,壞不可救:如昨日事也。此咫尺臣妾故地,乃容馬來作沼』!會請尚方以誅不平。士英乃大懼,且已。
是時浙西無不內起,雖窮涘荒麓,咸磨槊欲試敵。於是暗渡乞師越中者數十輩,願大將先之;監國乃以閣部張國維督江上,而升汝霖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專營西征之師。汝霖因為乞師者請命曰:『彼皆棄父母妻子於不測,汨沒至此。且嘗百口奮其田中父,紛橫耜而待;間有智計,能開敵門。即否,不死浙西之心者,此數十輩也;何惜掛一空名,以慰百萬睡夢!且北師方錄才,彼可掉三寸舌,都榮也,而不欲,即民望;奈何坐失之』!於是稍有氣唾,咸登名銜。或有言故盜陳萬良可用,汝霖立致之,輒懸大將軍銜;不付一兵,但令以故黨夜發。或曰:以陳萬良為先鋒,大兵翼其後,步步深入,破崇德,合民共搗嘉興,塞敵咽喉,是所以用萬良;不然者,往無利。汝霖不聽。萬良橫行內地十日,果失意歸。蓋自是奉西征之命者六、七部,皆不果行。
北師跨桐廬上流,江上諸師不戰走。監國之臺,入海;汝霖扈蹕,駐三沙,依建國公鄭彩。汝霖軍中得子方五歲,與彩女結婚姻,意固監國。彩有書掾陳甲,彩私之,欲請為本兵;汝霖以刀筆不任,力爭之。掾銜汝霖,賄彩卒,醉捽汝霖投之海。彩姬有女者號曰:『必生我女翁勿後』!彩乃使人扶起之,而姑佯怒掾以塞。及監國駐閩安鎮,彩禁屠牛,熊卒犯之。而閩安侯周瑞素與彩不合,汝霖與書瑞,微刺彩;彩知之未發。己丑正月,汝霖有卒持人魚;魚者曰:『吾魚屬建國,問建國』。卒以建國與熊氏兒女家暱,持之急。時建國長子夢龍主魚,魚者告主魚;主魚方恚,而汝霖馳書彩,且飾前卒屠牛之過。夢龍益憤,為語激其父彩:『彼汝霖踉蹌,挾監國無依,大人憐而收之。乃不為德,縱卒犯法,是海上無鄭也!龍不忘汝霖』。彩曰:『聽汝面詰之』。龍竟以兵出不意,殘汝霖;並其家一十八口,無遺。汝霖子琦哥已在彩舟,彩姬抱之泣;謂彩曰:『但釋此,念吾女異日』!彩曰:『汝為女,亦念吾異日!必生兒,並死汝』。奪懷中擲水。
先是,汝霖妻故最妒,汝霖嘗密置妾維揚生兒,不以歸;其家知之,獨不聞妒者。汝霖既卒海外,家被籍盡;而維楊兒偕其母歸承祀,得不問。
路振飛,字見白,號皓月;北直曲周人。天啟乙丑進士;以涇陽知縣,擢監察御史。出按閩,平海寇劉香,與有力。崇禎初,再按蘇、松。有大猾伏闕訐常熟太倉鄉老,奉嚴旨;振飛疏平之,大忤執政,謫河南按察司。簡較,稍歷太僕寺丞;奉使慶藩,遷光祿寺卿。
尋召對稱旨,以僉都御史,總督漕運,駐淮安。時土賊橫徐、泗間,振飛設法擒斬,降散之。甲申春,逆闖勢益熾,振飛分遣諸將勒守要害,又令鄉里得團結義勇自保。都城陷,福、潞、周、崇四藩皆以避亂南奔,賊諸偽官旌旆紛下,人心恇擾,恃振飛少安。時福藩次當立,南京諸大臣咸謀奉迎;或謂振飛扈駕以入,定策之功,孰出公右者?振飛曰:『我足一動,全淮必為賊有。我知固此危疆,以為恢復之本』。會鳳督兵數百艦道淮,沿途劫掠,居民罷市;振飛與御史王燮戎服按劍,兵咸懾聽命。賊遣偽官呂弼周至淮,振飛擒斬之;偽制將軍董學禮擁兵宿遷,振飛復以兵擊走之。捷聞,賜璽書慰勞。振飛疏請上親征,願為前驅。馬貴陽雅不快振飛,及是益忌其威名;坐貪功、靡餉,勒解任。
振飛尋丁內艱,寓吳中。明年,南京不守,間關赴閩。舊恩,拜太子太保、吏兵兩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賜少子澤名太平,為兵部主事,奉命徵兵湖南。明年八月,閩事敗,振飛居廈門。二年,復竄;寓廣之順德,悲憤而卒。永曆中,賜太傅,謚「文貞」。
振飛生平不以詩名,及流寓海上,始作韻語曰「非詩草」。
論曰:亂世爭天,必能氣奪殿廷。賞罰由手、舉眼東西,百萬疾走;夢寐所逼,鬼神從之。敗即敗矣,不敗而有倖也。徒有口,不耐事,何益哉!萬良忠勇,仗為先鋒而以兵從之,亦可稍望夾擊之勢;徒以虛名賞其野走,明棄之耳。流離潮汐,不忘故人,志則亮矣;而不免於殃魚!丁亥除夕,夢有道士與二語:『可惜忠臣一片赤,付與東流返故鄉』!逾年而二語輒驗;不意付東流自建國也。時科臣之廷劾建國者,為三山□希友及熊曰會(曰會字遯木,文燦子;黃人),餘俱縮舌,而給諫鄢正畿(德都)、湯洪(明禎)、詞林崔相(介人)、陳豹(豹叔)或掛冠去。彩舟隨有烈風崩浪之警,營中常夜呼,以為熊祟;久之,彩敗走東粵,白日見汝霖於醉花軒,輒噴血死;為己亥初秋事。若路文貞處不能戰、不能守之間,隱忍跼蹐以明志;見白無所為,見白非無所為者也。與雨殷易地,其用得自由,或尚有可觀。
——見原書「列傳」卷之十二(下)
·張名振(母李氏、兄名甲、名揚、家口五十餘人、顧明楫)
張名振,字侯服;北京衛籍,山西人。崇禎中,為石浦參將。乙酉,衛魯監國入紹興;防江,壁瓜瀝,掛富平將軍印。初,有浙西夾擊之議,名振奉命不赴,還保石浦;監軍兵部職方主事左尹上書糾之。紹國不守,監國依石浦。會閩京復敗,永勝伯鄭彩部舟師保鷺門,迎監國。名振以監國詣彩,曰:『思文一家,好為之』!於是東南明運復焰,各師連恢州、縣數十;迄不守。
己丑,名振與諸臣扈蹕舟山。先是,威鹵伯黃斌卿師潰江上南遁,與名振有素;以唐命屯舟山北進,其家屬留閩。時斌卿部將朱玖者,以私怨欲几上名振;名振託屯練於南田避玖,計與斌卿納交,許其女為斌卿子婦。既而永勝彩善護斌卿家屬歸舟山,歷南田;名振妻聞斌卿有女賢,又以其女之姑至戚,欲一望見。女不可,曰:『不得父命;且未字,安得走人軍中』!張固邀之,強使人牽其舟入,相見極愛重。或誤報舟山,謂黃女為富平所劫;斌卿怒。時名振之母老,領其家屬久保舟山;斌卿拘母軍中為質。既知張盛意,甚悔之,更大禮母;而名振銜斌卿入骨矣。會平西伯王朝先頗為斌卿所制,有舊吝;又入黃標黃大振之譖,意大不欲有斌卿。因密與蕩胡伯阮進深相結;而進原屬富平故部。至是冬,監國欲蹕舟山,斌卿逡巡不即納;名振諷阮進與朝先,反兵斃斌卿於開諭之日。其部下稍稍知謀自名振,名振頗不自安。已朝先亦欲自大,梗諭;庚寅九月,名振復以他故襲殺之,大言曰:『吾為斌卿報仇也』!朝先標呂廷詔、張濟叛內歸,圖報復。
監國即休舟山,名振以定西伯進侯,總統故朝先及進水陸二師。丁亥,以舟師二千六百號應吳淞總鎮吳勝兆北反,舟風覆;登陸,剃髮如民制,與詞臣徐孚遠等潛脫。辛卯,內師大舉三路出,名振與諸師禦南北洋,俱捷;而蕩胡侯阮進,戰死螺頭洋。舟山被困,力竭城破;名振棄家,挾監國泛去。名振家舟山之東門,母李氏;妻馬氏賢,抱翁主,扶姑竄入火死,家男婦五十餘人從死。兄生員名甲,與馬氏從子負圖、貢圖咸自殺。兄名揚,以屯田都督,被執;不屈死。其幕客顧明楫,字心復,北直人。以諸生,自縊學宮死;題壁,有『愁魂應傍孝陵歸』之句。
名振既間關監國,為乞援國姓思明州;國姓責以無功,名振乃露背所刺「盡忠報國」字樣,矢不二。成功心動,指腹結姻;助兵二萬,行糧備。還撞舟山,不利;直溯金陵,獲故叛金允彥磔之,祭諸忠。窺崇明,觸京口,題詩金山寺;有『十年橫海一孤臣』之句,聞者心惻。時內師守江嚴,橫索江,截海舟數十號;退屯崇明之平洋沙。成功以師不利見督,時長楊王術桂為名振曲解。復令平南伯陳輝、慶都伯王秀奇、忠孝伯洪旭、總兵周全斌等,壬辰復進崇明。兵饑,感名振之義不變;遂有『太師甘枵腹,吾輩竟忘饑』之謠,眾益勵。十二月,內師踏冰出勁旅劫平洋沙,浴日將軍王善長先登;諸將軍姚志卓、任麟、王有才、王浚、張贇等戰大捷,敵阻冰,無還者。
甲午正月,復入京口戰不利;失參將阮姑娘;國姓復令戎政司馬陳六御及將軍程應蕃等協攻崇明,復不利。水激登、萊等處,抵高麗,乃還。五月,寧波副將張洪德外款,名振以為義子。八月,名振攻舟山鎮守巴,中軍陳虎戰歿,巴以舟山降;名振入,哭祭其母,哀動三軍。十二月,臺州內鎮守張信外款,名振以其殘,不受;因降將黑李三納母為贄,監國令以兵受之,劫巡道張、知府劉至舟山,縱去。
名振病劇;二十八日中夜,有大星隕海,光芒如電,微有聲。亥刻,名振起坐擊床,連呼崇禎先帝數聲而絕。葬舟山;有白鷺千餘,盤繞數日不去。而六御代鎮舟山。
論曰:定西與人和易而中堅,汨沒潮汐者歷十寒暑;誠不愧武穆岳氏背上四字。顧每出必覆,為東風不許;此豈人為之哉!至於故疏監國而借力思明,此種苦心,惟張玄箸知之;則又古純臣之所未及也。肅鹵而在,勢能令監國■〈揑,木代扌〉杌;即再刃平西,總以安蹕,匪私。或曰:果縱左尹夾擊之計,尚幸有為;臨流而歎無漁,嗟已後矣!
——見原書「列傳」卷之十二(下)
·黃道周(葉廷秀、趙淵卿、賴敬孺、蔡時培、毛玄水)
黃道周,字幼玄,號石齋。先世福莆田,徙居漳銅山所。祖世懋、父嘉卿,世業儒。母陳,嘗夢金甲冑神人手授兒,乃舉道周;道周初字螭若,以是也。甫成童,好學攻苦。年三十,不能為諸生,乃益自負,落落無所可;每有辭世輕舉之意。嘗艤釣龍江,風覆舟;恍惚有導之者,至一殿,殿額曰「倪黃」。釋水,不解所以。時有道使者聞其名,方營搆先賢某祠,屬為上梁文;道周縫掖進謁,援筆就,熣燦驚座。由是,聲籍八閩。有相人唐甲,一見道周曰:『天下大無福,公為宰相矣』!
以萬曆戊午鄉試第七人,天啟壬戌成進士;選庶常,歷編修。璫禍漸啟,擬從同館文震孟後,連挫魏鋒;不果。例:經筵展書官膝行前;道周以道尊,平步進。魏逆連目懾之,不為動。
遼事方亟,寧遠中左相繼淪沒,島帥毛文龍方自詡鎮江之捷,當事入金,倚圖恢復;道周獨謂不可恃,草疏行上之。其略曰:『今廷臣皆知廣寧之不可棄,而常為虛聲以倖萬一之福;皆知關門之不可孤守、海島之不可虛恃,而常為守關門、恃海島以塞一時之議;皆知水西不破,則建州必不靖、水西必復起,而決不敢少抒東顧以了西事、決不敢急了西事以耑東顧;皆知兵加則兵懦、餉加則餉愈不至,而決不敢停新餉以作內政、決不敢因舊額以寄軍令。五說茫茫,未有定議。故曰食冗之耗小、識冗之耗大,物蠹之禍小、謀蠹之禍大』!以歸葬急,不及上,內艱。
道周性強忍,敢言;以賢者自命。澹泊廉靜,不事鮮好。初為文譎辯似子,繼乃閎肆,矯絕近代。天下咸以為海嶽,所至奔走奇傑。
丁卯,烈皇帝嗣位,道周論「易」數,以為今上即位之年,當「師」之上爻;退而謂所私,不敢指,乃比之上爻耳。崇禎己巳,起故官。會文龍見殺於袁崇煥,道周又曰:『關門之禍,更自此始矣』!庚午,出典浙闈,晉右春坊左中允。尋東師果深入,詔逮崇煥,詞連舊輔錢龍錫;道周獨抗疏救之。坐曲庇,鐫三級;龍錫亦竟得減死論。乞休,不許。垂出都,以「易」數上陳;忤旨,褫職歸。道浙,浙人築大滌山書院以待。及廬墓北山,漳守敦入紫陽學堂,大集生徒且老。
無何,復以原官見召,升諭德,掌司經局事。則廷議反覆,至以東林比崔、魏,參罰開復,葛藤不休。道周請罷歸,遂指斥時政;疏略曰:『臣觀邇年諸臣所目營心計,不過勇求報復而已。自庚午春月以來,盛談封疆,實非為陛下之封疆,不過為「逆案」而翻封疆;使諸芟鋤「逆案」者,無端而陷封疆之內。至於封疆之要塞利害、區畫布置,無一言及之。自辛未春月而後,盛言科場,實非為陛下之科場,不過為仇隙而翻科場;使諸素無讎隙者,無端而陷科場之內。至於科場之源流清濁、屈折易難,又無一言及之。凡在宋人看詳條例之司,今皆舉為劻勷安攘之具。臣觀古之聖賢日夕經營,不過外攘、內迸二事;今獨以此二憂遺陛下,而大臣夷然自託催科比較之末!至以點畫波撇、只字單辭,欲斥周、孔之學,廢聖賢之道;即緩急何可得半士之用哉』!疏入,忤旨罷歸。中允倪元璐疏白之,不報。
丙子,以原官起用。因星變,請平大獄,求直言;謂『天下神器,為之有道;簿書刀筆,非所以繩削天下之具也。上急催科,則下急賄賂;上樂鍥核,則下樂讒險;上喜告訐,則下喜誣賴。今天下讒險之徒群聚京師,鳥聲、獸息白晝相呼,縉紳俯首屏息以伺動定;皆曰是有由來。孤危之臣,重足而立。陛下方求言,而建言者輒斥;方清獄,而下獄者不休。且夫東蠢西沸。此為何時?雖仲山甫處此,未遑舍六月而歌清風;奈何與市井細民,申勃稽之談、修睚眥之報乎!目下最要者,在安慶勵師措餉,務掃英、霍、襄、鄧之患;勿以若撫、若剿諉之道謀。最急者,在寧、錦訓練六師,預為截仗搗堅之策;勿以若棄、若存,復成瓦注。最便者,在因士氣方朝,開兵衛、州縣另為選舉,但約賊平許以雄職;勿以掣簽分地,長其倖心。最善者,在起廢籍批鱗強項之臣,使為襄、廬、秦、豫諸道監軍,但約賊平授之節鉞;勿以別戶分畦,銷其壯志。又最不可緩者,近應詔直言諸臣、被訐無證之士,請悉以一面解其煩冤。臣觀五月朔夕,熒惑與日同在鶉首、參火之分,又以朝夕合火;宜修平大政,稍節威光,使火不為厲。明春熒惑在於大火,徘徊氐、房、心、尾之墟;宜慎火器,逖毖戎務。漢臣蓋勳曰:「寇在於外而內陳兵,黷則不武」。陛下洞燭曆理、深明天道,樽俎之內,勝算自饒;何必使舉朝精神盡敝於兵餉、刑獄之下乎』!丁丑,同考會試,歷詹事府少詹;多所論奏,不見可行,唯纂修經書稱旨。上嘗曰:『暑天勞頓,道周能成一篇好文字,才誠可愛』。
時楊嗣昌奪情,以閣部出督師中州;陳新甲冒推宣督,遼撫方一藻謬款,意藉沿邊為用。道周知不能,為三疏一日聞。其劾嗣昌者有曰:『臣雖懦孱,然自二十歲躬耕,手足胼胝以養人。迄四十餘削籍後,徒步荷擔,一、二千里不解屝屨。今雖踰五十,然非有妻奴之奉、婢僕之累,所纂數卷書,已移月可畢。筆札千楯,均為報恩。天下即無人,臣願解清華以執鎖鑰,何必使被棘負塗者祓不祥以玷聖化哉!方今熒惑漸次箕、尾,是為燕分;九、十月交,當南斗口。是雖有道仁人所不道,然思患豫防,聖人之所垂戒』。召對平臺,語次陳新甲;上曰:『何不言之部推之日』?道周曰:『彼時言官林蘭友、何楷已言之矣。今倫理邊疆,關係匪細;臣不得不力爭』。上怫,心疑道周以不得廷推介意;因稱道周傲物非清,援伯夷為聖之清!道周曰:『伯夷忠孝,不止於清;宣聖特仁之矣』。上以道周辯,怫不解。道周顧極詆嗣昌奪情非孝,嗣昌遂援疏薦鄭鄤事,連拄道周;蓋鄤方不譽於其鄉,毒也。道周曰:『臣故言文章意氣不如鄤』。上斥為朋比;道周曰:『眾惡必察,臣何敢朋比』。上曰:『少正卯言行堅辯,不免孔子之誅;道周亦然』。道周曰:『少正卯欺世盜名,臣無其心矣。臣今日不盡言,臣負陛下;陛下今日殺臣,陛下負臣』。上曰:『汝讀書有年,只辦得一「佞」字』。叱去。道周謝起,卻步復進;大言『「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辨。在君父之前,獨立敢言為佞;豈君父之前,讒諂面諛者為忠乎』?上怒益不解。朝退,復召諸臣還,嚴諭勿黨同伐異。明日,謫道周江西布政使司都事。
道周臨行,裒所纂完「洪範」、「月令」、「儒行」、「緇衣」等凡八冊,合三十萬言;道周從不畜代筆,繕謄俱出五指,即諸疏皆然。適解學龍巡撫江西,甫入境,疏道周忠孝之至;詔以朋比道周,與道周並逮。主事馬思理、董養河等相繼救道周,皆得罪。道周囊無一錢,守土及紳士爭捐貲餉緹騎;道周曰:『行金□假,是欺朝廷;願如故事,瘁肌骨不卹』。緹騎亦感謝不取,益厚遇道周。既入都,與學龍並杖八十。按以偽學欺世,應大辟;學龍坐奪職。刑部尚書劉澤深力請減戍,不得。部臣葉廷秀者故不與道周交,復冒不測,直道周,疏論痛至;則並逮廷秀杖之,削奪去。太學生涂仲吉袖疏詣通政司,持不得上;遂並劾通政使施邦耀,坐廷杖論戍,邦耀亦落職。時有崑山諸生朱永明持百錢,問仲吉系中;並送部擬罪。道周在獄,手寫「孝經」百餘本;所著「易正」一書,亦自負杻楚痛垂成。先是,都事被逮時,笑謝諸遠將知交:『此書計三千頁,道周出獄矣』。
會中州陷,福藩殉之;嗣昌分失律喪地不赦,乃自殺。上內念道周所言非妄,而輔臣周延儒自田間起,陽為不知道周者;曰:『道周博學負大名,此不若陛下自赦之,使天下驚歎聖度汪洋』!有旨:出獄,戍辰陽;則「易象」書成矣。二十圖、六十四象,二、三及門外,鮮能通其學者。尋赦還,復為原官;並赦為道周而得罪者。召對,退而復陳;以為今日憂建州甚於憂寇,須寧、錦練大師八、九萬為要著。退而私謂其門人:『關門以外,甚可慮也』!
尋謝病去,復廬墓側;營講舍蓬萊峽,成「孝經集傳」及「坊記表記集傳」。亦講學江東,為詩不肯輕題目;常有處要非東林,雖款曲最恭、求一字為榮,積數十年不可得。閩守令大都出門下;以時就請,或稍饋遺,勿受。鄉之人之得罪者,知其一言可得生,又不能以他干;則悲哀道側,如無意使聞之,道周為寄言令君脫去。蓋其嘗道周者如此。癸未,山寇創漳、泉之間,居民爭入道周廬避難;賊果過廬門不入。副總兵鄭芝龍平寇,誤連孝廉林、葉二人;道周曰:『芝龍欲自殺二公哉』?入城,不接一客,徒步入獄視孝廉;是日,當事輒馳二人獄。
書法妙人,亦偶為畫;多天然。性無所嗜。廬亦陳石數指,不求工世法。論古耑務至正;凡以通變為功名,皆所不取。又嘗不悅昌黎為人,曰:『韓先生,老乞兒耳』。鄉之後輩,惟陳壯行不肯北面道周;曰:『先生誼絕高,然不免矜名』。甲申,聞倪元璐殉難;曰:『吾知所自處矣』!
弘光初,私見諸講章,有曰『四鎮必不為用』。尋徵吏部右侍郎,進禮部尚書;陛見,痛哭曰:『願陛下毋忘高皇帝陵寢』!出,徒步至孝陵;草跪一號,聲動行路。嗣以無可為,自請祭禹陵;出都,私製縞衣,刺「大明孤臣某」七字於其上;曰:『江南必敗,我不知何死!當以此為識』。已南都果敗,還漳。
七月,唐藩入閩建號,進武英殿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嘗陛問:『黃先生博學吾聞之,當有機用以應時艱』!道周密陳芝龍不可恃。芝龍顧素銜道周,益不為用。明年,奉命督鄭鴻逵之師北進;道周檄其所知,從數百人,與鴻逵趨浙開化。鴻逵不進,道周便幘被褐、手小幟,麾二十騎先。甫入婺源界,憩古廟;北師探者至,遂以二十人去,不以二十人有道周。道周曰:『勿多求,所為黃閣部吾是矣』!鴻逵懼罪,削髮棄師遁去。道周與兵部主事趙淵卿、中書舍人及門賴敬孺(字光啟)、通判毛玄水、內弟蔡時培四人並逮金陵,北督師洪與同鄉,勸道周降,不答;操江巡撫陳謙以薙刀、滿帽見遺,不受;仍令宗典史衛舊內。在系所著詩文數卷,留同鄉故詞林黃文煥及門人吳繁祉家;藏絕命詞於衣帶。臨刑,過西華門,坐不起;曰:『此死與高皇帝近』。江寧同知傅覲光,故為道周門人;以道周遺言,用布蒙其首,與四人並畢命東門之外。江寧典史徐大綬,奉命勘視,私殮之;犒皂隸張七,密藏其屍古廟之夾牆。又潛取道周與四人之首分識,並埋廟之息心亭;誡廟祝守之。庚寅,道周長子子中偕趙之璧來尋父骸,不可得;有故總兵趙漳忽夜夢道周與語:『當索我息心亭下』!覺而異之,跡亭無所見聞,還坐茶寮。適之璧至,隔座寒溫,偶及道周,故示不足;曰:『黃先生著腐,此多事』!漳怫然為正色:『足下何人,乃妄議忠臣』?因稍與深語,語所夢。傍一青衣少年側聽之,猝持之璧請間;曰:『家有兄知之矣』!少年前,皂隸張弟也。遂白典史,詭稱皂隸有子死,市一櫬就夾牆出屍,合息心亭首入櫬,另裹四首一囊。貢士吳磬哭之以詩,卒曰『獨挾遺孤問採薇』,紀拾骸之實也。
廷秀,字潤山;山東濮州人。天啟乙丑進士,歷吏部文選司主事。性激卓,絕私請。既道周蒙赦,而廷秀故不起。弘光中,薦原官;輒謝去。食貧負氣,往往躬伐野樹煆炭以為活。或黃冠出走,數月不返。已而合任漆起北抗萬餘人;事不就,與漆同日見害。
子中,字仁表;與其弟子成,字神表:壬辰死亂兵。又弟子和,字民表;子平,字衡表。衡表生一歲,而道周及難。道周遺著,尚有「黃子駢枝集」、「續離騷」、「大咸經」、「三易洞幾」、「榕壇問業」、「懿畜前後編」。
論曰:余嘗私作詩四律,有『擬作先生傳,何當聖主憐』之句。幸後死,其何敢辭!石齋嘗講學江東,墮崖創右臂;見余前詩,負痛每韻再和投余。有云:『讀足下所教,如懸崖千尺,負翼無害也』。晤語,自許今之成人。呼乎!石齋誠不負此三語。絕命詞十二字:『防風雖倒,猶留一范,以問孔丘』。蓋以闕里為歸矣。□□石齋,從河洛之數,得『稼穡末際,同曆西周』八字;於「洞幾」等書內見之。東崖黃景昉贅一語,以言乎東也。石齋又言丙子賜環,夢文皇垂帷臥,擁被屈指者再,三九〔四〕七云云。按龍江所恍惚見「倪黃」字,生與鴻寶同官,死與同難。家人嘗簡得小冊,自推丙戌止得六十有二;石齋好數學,乃不誣。
——見原書「列傳」卷之十二(下)
(附)詩歌逸
閣部黃道周監軍至婺源見執,負械而吟「過言」五律八章;有『已破江湖夢,坐寒日月光;大命扶三矢,時賢惜一毛』之句。時已絕粒七日,作「自悼」、「造怨」各八章;有『雲霓人望絕,金石鬼逾香;得正吾何憾?微名世所親』之句。按「雲霓、金石」云云,以死為歸、名垂後世也。
發婺源,復進水漿,示同械二中書三章;有云:『火樹難開眼,冰城倦養身;支天千古事,失路一時人。碧血題香草,白頭退釣綸;更無遺恨處,燥髮為君親』。二章曰:『搏虎仍之野,投豺又出關;席心如可卷,鶴髮久當刪。怨子不知怨,閒人安得閒!乾坤猶半壁,未忍蹈文山』!蓋猶自愛其餘生云。
又作「昏曉」七律八章;有『碌碌於今無足錄,只愁元老自身輕。身有微名藏不得,道慚善卷死何妨』之句。按「身輕」云云,其有悔一往之未善乎?自署章尾云:『吾夢高皇與二宗,已著「寒騷」注中。記天啟甲子初散館時,夢神宗危坐,甚偉;呼余近前:「汝欲勝人,道在自勝」。今晶章所鐫是也。又丙子,余方賜環,夢文皇帝垂帷關壯繆祠,擁被向余屈指者再,云「三九四七」。誠如所云,蓋指「易象」中命曆也。去歲餘奉祠出都,以風逆,泊龍灣。夢高皇厲聲:『卿乃捨我去』!余答:『朝廷捨臣,非臣捨朝廷』。今去五月之十日,又半載,欲使後人別「昏曉」耳』。
初發婺源夢得五字:「夷猶吾行兮」;作「彝猶」八章;有『夜行獨與旄頭近,橫死猶當明月傍』之句。作「待命」八章;尾署『待命,猶延頸也』。
自正月二十四日系禁中,二十六日請命聽燕中消息;有「歸釁」八章,尾署云:『右「歸釁」,欲歸就釁鼓也』。又「拚得拚不得」共十二章,記者逸其十一;又逸「婺源誓將」六章及「謁朱廟」四章,其為七言絕句也。
「新安元夕」四章,尾署:『十二日,西橋演燈甚盛。念正希已死,余又被執,世事不競如此;為淚下』。翌日,遂絕粒。
至留都,迄二十九日不死,復進水漿。潦倒餘生,不能執筆。「過新嶺,吊正希」四章,尾署:『嶺上吊正希死,聞有江天一諸賢從之,足為吐氣』。又作「觸目」二章,時見一士人身纏九鎖有感;尾署:『初至白下,見玉梅盛開,旅次索被襪不得,愴然留示諸子』。為「逢時」四章。傅君折得玉梅寄瓶中,聽營中弄胡琴,作「有命」六章。臥禁城,漸聞鐘聲,蘧然驚覺;作「驕馬」十二章。又有所寄,作「何人」四章。後夜聞鐘,復理前韻,作「噪定」十二章。尾署:『以上三十二章,初至曆室,筆懶紙硬,書不能工』。
毛玄水別駕、趙淵卿司馬、賴敬孺、蔡時培二中書,相持彌月。正月之二十有九日,分羈他處,愴然有懷,作「敗鼓」八章;有『一次相逢一惆悵,前生可是未分身;經書百部無談處,中夜深深聽馬啼』之句。尾署:『又過十四日,恐以余為死也;然亦無從省其達否?聊以示意』。作「勝霸」十章,又作「癡想」八章;自署:『癡想者,系舊禁不死,復思從華頂、黃海卒其餘業也。六十餘生,備嘗荼毒;安得翻飛千仞,俯仰獨尊!緬想前年不往辰陽,自出潼關,豈復至此!但如此世界,黃華真人何能自保!纔一轉念,愈益其癡。留禁南方,固自奢於白雲、尊於牖下也』。又作「十年」八章、「明光」八章。尾署:『右三十四章,皆示趙淵卿四子;無有寄者,因筆於此』。
二月朔,引磬不殊,起而慨然;作「溝壑」六章,又作「抵暮」四章。傅對庭晤語,輒贈四章;有云:『何人膽骨不尋常,較量荊卿、張子房;年少相從無得力,不分圯上與田光』。作「思在黃海」六章;尾署:『以上三(二?)十首,皆用禿筆揮之。鴻寶已死,覺斯從塵;□□宗餘,開顏何用!然而此道水流,何可絕也!防風雖倒,猶留一節,以問尼丘』。又「別辭諸名山」詩缺,竟作正命詞以死。為全錄之:『垂老談為仁,了不見精緻;緬懷七尺軀,膚髮蔽天地。斯民既顛隮,骨肉安足恃!抱頭入林莽,亦與狐豕類。況可負日月,而竊鬼火氣;管子膠日時,已得禮樂意。弘才不可遇,季□亦奚次!孔門道「成人」,於此無二義。倉皇既可參,生死何足異!顏回委陋巷,正則蹈水濟。當此並命時,要一無所系。絲髮懸華嵩,眉眼照百世;試問古成人,成就無乃是』?按「孔門」二語,石齋嘗向余自許「今之成人」;「禮樂」二字,逡巡未遑。是自寫炤也。
拘後諸韻,不免「心緒亂」三字;然能悔猶算近道,請以張司馬玄箸見收遺句並觀,分數固自在也。黃太稚景昉哭之以詩二首,有『魂無歸闕處,膚是杖廷餘』;又『墨銷存篆蹟,爪削想羸形』之句。頗合。
——見原書「志」卷之三十二(中)
·諫議諸臣列傳·
吳適
·吳適
吳適,字□□;□□人。以崇禎□□進士,歷官□□。弘光初,以薦,為給事中。清執,盡絕情面;正色駁參,舉朝側目。安遠侯柳祚昌薦程士達督理京營;适曰:『士達不過積分監生,非屬科貢正途。況勳臣非有標營之責,何得備樞戎職掌』!慶遠知府郭儀鳳請掛劍勤王,因參巡撫方震孺貪墨;适曰:『郡守無勤王之例,掛劍非入援之名。儀鳳擅離職守,此必穢跡著聞;慮有參題,先行反噬』!光祿署丞張星疏求考選;适曰:『星以縣令降處,又掛察典;安得妄意清華』!保定侯勳衛梁世烈請襲祖爵;适曰:『本勳未悉存沒,安得遽行襲封!果有恢復之志,當即破家從軍,得實再議』。中書舍人張鍾齡諸給部銜;适曰:『此近於躁進矣』!
元年二月,詔太監李國輔開採浙江雲霧山;适諫不聽,病歸。
論曰:适於弘光中稱敢言,何所恃而不病!
——見原書「列傳」卷之十三(下)
·清介諸臣列傳·
朱天麟
·朱天麟
朱天麟,字震青;南直崑山人。年十二,其家捨為吳江道士。適有沈老業醫,過道士觀;無人,獨天麟在。醫諦視異之,曰:『孺子能飯我』?天麟為執爨宿之。明日,別去。醫乃告道士,指天麟:『我必以女妻此十二』。道士曰:『老有女,何不可;必道士十二』?醫曰:『此十二者,難得也』。遂以禮聘之歸,就舉子業。期年,以沈天英入小試,無不第一。天啟辛酉,竟雋南雍;改今姓名,為戊辰名魁。
初授饒州司理,有清名。奉命察南昌諸藩,內艱報至,竟不回署;典衣為行李歸。服闋,以原官行取,授翰林院編修。
久之,家□□□□□□□□□□□□□何吾騶、同安公鄭芝龍□□□葉回□□□□墓□□□哭別,絜家浮海去,抵桂林。己丑,桂林復,以天麟為大學士,隨駕入滇。
甲午春,勞瘵而卒,署無一物。
論曰:天麟間關勞瘁,百難俱嘗;身且不顧,何有身外!余「知是錄」中列在蹕死,與錢肅樂、孫嘉績一等也。即不與金堡等例「播匿」,而受大學士以卒,志清。
——見原書「列傳」卷之十五(下)
·文史諸臣列傳·
袁宗道(弟宏道、中道、從子彭年)
王思任
·袁宗道(弟宏道、中道、從子彭年)
袁宗道,字伯修,號玉蟠;湖廣公安人。萬曆丙戌,會試第一;以編修,歷右春坊右庶子。性恬沖,不競名利;為文淵深宏博,粹然出於正。其荒政之議有曰:『救荒之策,無外蠲、賑二義。然善其蠲者有三、善其賑者有六矣。重災郡邑,存留免徵;而起運未豁,力辦益難:則起運之課宜省也。黃封雖下,白紙猶催;藉當宁之曠恩,為潤篋之便計:則苛徵之案宜密也。民孑遺矣,而大吏猶華軒盛騶,供帳豐腆;使非民膏,何以給之:則官守之自奉宜薄也。此善蠲之三也。內帑易窮,亦不猝辦;即以贖鍰使給其地,所謂從州邑賑之,勝於朝廷之賑之也。所在好義,分餐待火;聽其自為德下私賑之,勝於上之公賑之也。鄉之義捐者,百則棹楔旌之、千則爵之;勸使賑之,勝於強使賑之也。去城遐遠,就食則艱,督令囷聚而招給焉;移食而賑之也,勝於移民而賑也。受金則鬻米者豪,給粟則待炊者後;糜以賑之,勝於金、粟之賑之也。豐歉不均,舟車遠近,官為主之,商不居奇;轉貨而賑之,勝於民之自轉而賑之也。此善賑之六也』。兩弟:宏道,字中郎;中道,字小修。俱進士,負文名,多所著述;比於眉山之三蘇云。
而宏道之子彭年,以崇禎甲戌進士,授淮安府推官。弘光中,行取禮科給事中。時閣部馬士英用事,薦起魏璫逆黨,且云『強半正人君子之流』;彭年詫曰:『是明為逆黨解嘲也』。候考宗室朱統■〈金類〉疏參輔臣姜曰廣,彭年駁以違例;謂『中尉具題,必自親王;若徒候考,亦由通政。此何從直達御前?宜付法曹』。不問。錦衣都督馮可宗奉密命緝事,彭年上言:『廠衛之興廢,世運之治亂因之。先帝時亦勤緝訪,然中外無不營自得之官、有不脛而走之賄。逃網之方,即從密網之地;作奸之事,又率自發奸之人』。忤旨,謫浙江按察司照磨。臨行,請更置要地督、撫;不聽。閩唐敗,勉北歸;署廣東布政使事。時北鎮李承棟謀□□應南昌金聲垣,奉檄往援;承棟故不發兵,彭年亦故不發餉,以誤兵機。遂隨承棟入肇慶。永曆中,為都御史;與侍郎劉湘客、科臣丁時魁、金堡、蒙養正,咸清執,好譏彈,時號為五虎。廷臣不安,合起請誅五虎;主不得已,四臣皆罪去,而彭年以功大論免。桂敗,不知所終。
論曰:三袁以文章奪望,而功名不大彰於時。顧五虎之一,宜從回向例;則姑以故三公安故,稍借之。雖然,給事南都時,諸侃侃:至荒南,猶不奪此種堅異。或曰:此以得當圖報也。
——見原書「列傳」卷之十八
·王思任
王思任,字季重,號遂東。其先,大名莘人;南渡,始居越。思任方娠,其母唐,夢金星斗大入懷。既誕,目光巖電,肌膚若冰雪。五歲就外塾,一過能誦。時從父維新卹刑古獄地,讀書夜分,有鬼物絳衣、象簡者出;思任不驚,從容叱去之。十餘歲,洞「易」義,通性理、「綱目」、「史」、「漢」、「左」、「國」諸書。借籍,補順天弟子員;為代館課天馬行,文名籍甚。常憩靈福寺,有松龍蟠,夢騎之而天飛;文益進。萬曆乙未,年二十有一,成進士;賜歸娶。
令興平,貧不能治屝屨,單蹇渡河;至,始知為新令尹也。有異政。鄉民爭失馬,令馬自識其主。梁、李二人訟不決,思任夢同年關廷來訪,且入漢壽亭祠,壁有「梁小冤」字,悟;曰:『得之矣』。果有是人冤死。調劇富平,艱歸;補當塗。大璫邢監礦稅濫及,思任長揖放言:『橫山距孝陵三百里而近,能無顧地脈』!璫止橫山。又曰:『從人將共食中翰某之肉矣』!時中翰某傾監耳,欲礦徽;璫懼,亦止徽。政聲最。有良家子,頗窩盜;謬與歡,窩令其子就教。所執贄贓露;質被盜者,庭對決之。分癸卯南闈,得解元王納諫等知名;僅遷南刑部主事。思任性疏爽,意不殊喜,則詼諧嘗巧絕。又以不附東林,物論輕之。降山西按察知事。復補青浦。浦善政,均役為最。竟以漕事,與使者爭民命,拂袖歸。縱遊名山川,無停屨,文益險峻。與王積薪奕孤山,作「奕律」。補山東照磨,不赴;見察,復縱遊。改教授松江,升國子助教;以南京工部,榷蕪關。
轉屯田,江州備兵。初不事事,月餘,旌旗壁壘為更觀。柯陳遺孽且累萬,藏亡逋脫,請多其子衿以文之。流寇逼黃梅,或以隔屬可無動;曰:『朝廷封疆,何分彼此』!砲賊首闖天星。縱間恐賊,賊棄井亭去。諜者曰:『柯陳且發難矣』!眾驚。思任曰:『子衿不足亂也』!果迎賽,不戒自攻;而前所獎諸生,已競相誡就帖。賊破潛山,黃梅復恐,思任解歸;江州為罷市,哭聲裂匡山之谷,林居乞手蹟者趾相錯。著作盈篋,題曰「文飯」。
乙酉,北師入武林,文學王毓蓍、潘集、周卜年相繼沉水;思任為贊以見意。其跋毓蓍「致命篇」後,署「天翻道者任思王」云;倒其名,志不忘一人也。監國中,授翰林院提督四彝館太常寺少卿。首陳四正:亟正事、持正氣、用正人、聽正言;繼陳五亂:一官亂、二兵亂、三餉亂、四士亂、五民亂:皆救時急務。而「嚴敕藩鎮」一疏,尤稱痛激。七疏乞休,不許。越事敗,憤鬱成病,遂不食。負榻書「忠孝文章」四字,令顏之中堂;三呼高皇帝而絕。
思任書法從米家、畫仿倪迂,縑箑紛遝;時攢額苦求假,則又樂之不疲也。往往以口舌得罪;晚,改號謔菴以自懺。喜陰隲人,至有偽為有子之喪,乞舉火者。書「易」示其子:『乾初勿用,故能用九;大衍虛一,故能用萬』(有乙千二百四十)。常書同年商周祚山房柱聯,有「好色想西施」之句;蓋無不謔也。得年七十有二。
論曰:薛諧孟曰:『謔庵悔謔,莫悔於南司空郎時,築宅青溪,率眾童子歌舞;已週一甲子,望之猶花蕊夫人所供挾彈仙也』。即其自嘲,魔母魔男,彌天作戲,何有餘人!然拂東林者,必乘是時起;而謔庵所歡齊年,乃孫文介、何桐城謔東林耳,豈薄東林哉!三呼高皇帝,絕粒歸冥,猶之一舸逐鴟夷也;謔也。
——見原書「列傳」卷之十八
·武略諸臣列傳·
左良玉
黃得功(翁之琪)
·左良玉
左良玉,號崑山;臨清人。崇禎五年,奉詔以副總兵將兵援懷慶,走賊太行山。明年,敗賊涉縣之西。賊望其旌旗,頗震。未幾,敗績武安,七千人摧幾盡。七年,起援盧氏;軍澠池,與總兵陳永福、鄧玘共扼宛雒之賊,頗有斬獲。八年,給事中常自裕上言:『中原安危所系,乃僅以左良玉一旅塞新澠、陳治邦等數營扼汝州、陳永福孤軍堵南陽,賊勢日益、兵力日分;賊大小七十二營蜂屯伊、嵩、宛、雒之間,以數千官軍東西瞻顧,何所畏而不長驅哉』!
明年,賊一字王及撞天王,合三十七萬犯閿鄉、靈寶,闊四十里、繹絡百里,良玉與總兵寬,持不敢進。已而寬累捷,而良玉無功。
十年,大破賊於舒城、大安,連戰三捷。賊猶潛竄大山中,應天巡撫張國維檄良玉入山搜剔;良玉新立功,驕蹇不奉調。逾月,乃出舒城,所擁降兵殘,村集為墟。
十一年,與總兵陳洪範大破賊於鄖西。總理能文燦既款曹操(汝才),而良玉亦受張獻忠之降,插獻忠榖城。
明年,大破賊於許州,賊勢披靡;稍稍群集固始,保六安馬茶山中。良玉令降將國能襲賊內鄉,大捷。步兵率淫掠;上聞,敕責之。再破射塌天、老回回、改世王於鎮城,賊乞降。連營數十里,殘民二麥,諭不省。良玉遂率副將陳永福、金聲桓等搗其不意,斬首一千七百級。乃使國能招之,射塌天果率其眾四千人,解甲降內鄉城下(射塌天者,李萬慶也);而革里眼走不來。六月,獻忠先叛,曹操九營亦並起;良玉追及之於房縣,大敗,失其符印。事聞,革職,戴罪殺賊。
文燦伏誅,閣部楊嗣昌督師,拜良玉平賊將軍。良玉所部多降將,嗣昌欲因以辨賊,故有是命。十二年,賊曹操等九營入蜀。獻忠殘巴、巫,良玉與川撫邵捷春、監軍萬元吉會兵夔州擊賊,大勝之;曹操九營降其七。過天星語人曰:『作賊非本懷』。良玉以兵蹴之,亦來歸;督臣以精銳隸良玉軍。
十四年,敗獻忠於南陽,復敗之信陽。良玉久屯襄陽,李賊以四十萬由唐縣而西;良玉造艦於樊,將避賊入郢。襄人怨其淫掠,縱火焚艦。良玉怒,益掠不悛。
十五年,李自成合群賊復圍開封。良玉與虎大成、楊德政、方國安等奉督師丁啟濬、楊文岳,咸壁朱仙鎮,與賊壘相望。啟濬日鼓之,良玉未可;計未定,賊至,良玉先奔,諸師從之。賊渡河,衝躡四百里;二督聯騎奔汝寧,兵降賊數萬,喪馬驢七千,啟濬印劍俱失。良玉還襄。
十六年,勝賊於樊城;降賊眾至二十萬。尋避賊東下,沿江縱掠。於是流土寇、降將叛兵白貴、小秦王、托塔王、劉公子、混江龍、管泰山等所在蜂擁,並冒左營不戢,南都大振。留守□□盛設,不問為兵、為賊,擊斬千人;良玉列狀上兵部自白,還屯安慶。詔以荊、襄失守,姑念久勞行間,圖功自贖;而所部方國安、陳可立等革職充為事官,殺賊。已而武昌被圍急,良玉不進;潯督袁繼咸持大義責之,以其部先進。良玉□遣方國安、馬士秀等五千人為先鋒,而身率大軍繼進;則武昌已陷賊。疑李自成欲入楚,逸岳州、長沙;良玉復蘄春、□昌等縣。尋復武昌,並復袁州、建昌、撫州等處。詔以良玉恢楚功,加少師,廕一子監;而封寧南伯,命世鎮武昌。繼咸疏,以為宜聽督臣調度,天□難制。
十七年,南都立;以閣臣史可法議,進封侯。良玉初接監國書,不拜;命軍容何志禮、御史黃澍入賀,觀朝廷。澍請召對,大言閣部馬士英奸擅;士英怒,遂以他事逮澍。□□□繼咸以□□兵部侍郎總督應、皖等處,上□□□□權以制左,不聽。會北師平西王三桂西搗賊,自成復□□□□賊。適為偽太子王之明事,遂用黃澍□為檄,□□□□以兵東下,意□遠賊。至九江,臥疾;招繼咸語太子事,為泣□。子夢庚等□偽為太子密諭,劫諸將;諸將憤起。時繼咸勸勿擾九江,而步卒入□□□。□□□,江水為赤。繼咸大驚曰:『是亂也』。良玉亦曰:『〔我負〕臨候』!□嘔血死。夢庚秘不發喪,順流東亡。閣部馬士英□請靖南侯黃得功等禦左兵上流,夢庚敗。
論曰:寧南令不肅,可□先登;為大將則未也。
——見原書「列傳」卷之十九
·黃得功(翁之琪)
黃得功,號虎山;陝西固原人(或曰遼東開原衛人)。初,為掌鞭,走人清、徐之道。偶御詞臣汪漸磐從子入都,輒為之下大盜;漸磬異之,以聞,得補覺華島把總。積功,崇禎丙子召對;上覽其貌,短小矯捷、氣奪彪虎,因立授黃花鎮都督。久之,總禁旅出河南,救桐城;獻賊望見塵起,大驚解去。時劉超據永城作亂,試御史監軍王漢奉命援汴捷,以兵攻超,為所殺;得功擒斬超。上功,封靖南伯。尋與劉良佐合,追獻賊於潛山,斬首萬餘級,焚賊一堵牆於林中。
甲申國變,邀總兵陳洪範起山東勤王。□□□□□以定策勳,晉靖南侯,廕一子錦衣千戶世襲。詔分鎮江北,得功汛廬州。時高傑傲不奉詔,欲保妻子揚州;揚百姓閉關不許。得功時屯儀真,適總兵黃斌卿以兵三千至;斌卿素與靖南通□,欲合靖南軍。傑起半道邀截之;得功怒,單騎橫撞傑軍。傑辟易莫敢近,傑遂與得功隙;時監軍萬元吉為和解之。已而傑死於河南許定國,得功曰:『寡婦孤兒矣,吾不報』!先是,四鎮之立,督師史可法主之。及擁重兵,三鎮卒驕蹇不受約;得功曰:『吾等非閣部不至此』。輒先下拜;謾罵:『有不與得功俱者,吾手批之』!於是咸奉師生禮如故事。得功慷慨直致,無儀文。不解文字,凡奏檄使人旁誦之,所欲改竄字樣,皆如法。忠義性成,不煩講解。日飲火酒最多。常用六十斤鐵桿,運掉若飛;敵聞風輒膽裂。
時有偽太子收獄會勘,得功心疑真太子,與諸鎮各疏爭之。寧南侯左良玉遂以太子為名,東犯闕及九江。閣部士英懼,諷兵部侍郎阮大鋮躬迎得功,禦上流。一再敗左兵,進封靖國公,加太子太保,錦衣衛世襲。移屯蕪湖,營板子磯;北兵自是捲甲直下,由天長、六合竟逼揚州,無與堵逆。
五月十一日,從天寧洲渡江,疾走舟陽道。福主宵遁蕪湖,依得功軍。得功曰:『帝已離重,吾軍輕,不足左右,奈何哉』!立登征南將軍翁之琪舟,議南遷。而得功前營馬得功,靖南愛將也;嘗以馬吾□身,賜己名,故亦稱得功云。壁燕子磯廣昌伯劉良佐,故與得功從親;得功方擬奉血詔相邀共事,而良佐疾移屯江口,使人邀馬得功夜盟之,令北降。遂裏北制而外飾明服,致詞得功,邀話中流;得功不疑,葛袍便帽,從百餘人小艇赴良佐。良佐出,邀迎甚恭。甫就坐,得功諦視良佐辮髮露,驚拍案;則前營馬得功麾其健兒紛前,號曰:『靖國北降良便』!得功叱曰:『即若盡叛去,吾一人乃不能奮報天子哉』!語未畢,流矢貫喉;得功即拔刀自剄死。子黃雷,被執。
鎮南翁之琪者,字玄倩;浙江仁和人。祖汝進,萬曆乙未進士;歷官廣西參政。之琪敏幹,卓犖自命;走人艱難不遺力。折節讀書,補諸生。己卯秋闈躓,投試武場輒雋。此日汝進方觴客,報至,汝進投觴為不酣;曰:『余遊宦無多長,唯督撻弁夫稱能。安得清白束子孫,俛為人執鞭』。庚辰,除舟山水師守備。東陽許都反,奉調往剿;事已,升參將,鎮金、衢等處。甲申三月國變,之琪部精勇勤王,集舊轄海舟,從水道方至京口。會南都立,嘉其忠能,升總兵官;並禦叛師左良玉有功,加太子少師,以左都督掛征南將軍印。南都失守,之琪駐蕪湖;駕奔黃得功軍,以之琪浙人,過之琪舟,議遷浙。未決,時靖南卒;靖南故部失制,鼎沸江上。田雄者捷登之琪舟,冒掖駕去。之琪牽之不得,出舟望哭,自剄以送之;為二十一日辰刻板子磯事也。子駿,年十六,浮洋間關,跡得父屍歸葬之。
論曰:偏安之業,敗於上流一擊。□曰跡寧南,似不甚為社稷慮;其如貴陽以私恐,必借靖南塞怨也。虎山之忠,能一二鎮;倘使飽食廬、六,手鐵桿當河上,即廣昌不驟望塵靡,而東平亦或稍擊槳淮上。寧南不激,視靖南為歸,半壁勢成矣;一舉而諸鎮俱廢,士英之籌國莫論,亦豈所以自籌也哉!此後奮起百難,雖皆視死如歸,而多詘於戰;又不能如靖南之謙。靖南即不讀書,亦可附大將之林矣;咄咄!明季一人。
——見原書「列傳」卷之十九
·播匿諸臣列傳·
章正宸(董孝瞻)、何弘仁、沈綵(王季木、楊玄錫)
黑子僧
劉永錫(漢人)
王兆熊
·章正宸(董孝瞻)、何弘仁、沈綵(王季木、楊玄錫)
章正宸,字羽侯,號格庵;浙江會稽人。崇禎辛未進士,由庶吉士歷吏科都給事中。言笑巾服,真氣可挹。
弘光中,以原官起用,首疏勤學、辨官、肅綱紀、正人心四事。有云:『陛下為先帝復讎,遠建鴻業;而肘腋之間,威令阻格。臣恐不逞之徒,相緣而起。天啟之季,喪心媚逆,視君父如行路;餘孽猶存,薰習彌甚也。請確核附賊姓名,下廷臣公議,分別正罪,如唐肅宗所定之六等、宋李鋼所議之三等;振勵國威、獎扶士節,全系於此』。又言:『今日江左形勢,視宋、晉更為艱難。肩背腹心,三面受敵;悍將驕兵,一無足恃:而當事顧泄泄偷息。兩月以來,聞大吏錫鞶矣,不聞獻馘;聞武臣私斗矣,不聞公戰;聞老成引遁矣,不聞敵愾;聞諸生捲堂矣,不聞請纓。如此而曰興朝之氣象,臣雖愚,知其未也。今者都門舉動、工作儀文,紛紛興舉,識者固已疑之。至於省視山陵、祔奠梓宮、起居青宮二王,何等切要!而遲遲其行;何以昭陛下每飯不忘寢廟之意!又聞北事種種,勢搖山東;而當國大臣,倉皇罔措,損威屈體,隳天下忠臣義士之氣。臣竊羞之!臣切痛之!伏乞縞素六師,親蹕淮右;人切同仇,鼓動江北。失今不為,轉眼秋高,控弦南指,飲馬長淮;而賊又馳突荊、襄,順流東下。瓦解已成,噬臍何及』!不省。轉大理寺丞,尋解去。
魯王監國,起歷禮部尚書大學士。北師入城,正宸走父塋,餓十四日不死;遂削髮,雲遊不知所之。
又同縣諸生董孝瞻,亦於城破之日,遁跡去。
何弘仁,號書臺;浙江會稽人。崇禎甲戌進士;以不營官,官亦不甚達。乙酉,魯王監國紹興,弘仁亦與定策,擢御史。□□□□□入越,弘仁偽作書傅衣帶,棄嶺樹下,使人訛傳已死。詩曰:『有心扶日月,無計鞏江山』云云;復署尾云:『弘仁間關奔行在,聞臺又失守,已矣!無復可為。吾非吾身,吾何家為?吾子者,食貧守節可矣。明御史何弘仁』。
沈綵,字素先;浙江會稽人。崇禎癸酉,舉順天賢書。乙酉,魯王監國紹興;八月閩詔下,監國不奉詔,閩閣部黃鳴俊將以兵入越。綵系鳴俊門下士,王加彩御史銜,與御史王紹美逆鳴俊於金華;綵議論侃侃,鳴俊為色沮。大略云:『閩、越兢辛苦馬上,止以「大明」二字。魯單露沮江,當衝數月,功莫大焉;非有方、鄭諸將軍矢石錢塘,仙霞嶺下戍卒不臥久矣!魯為唐捍邊,奈何自撤其藩?且情有所不忍;唐、魯皆高皇帝子,始以兄弟至親;魯以閏六月起、唐以七月起,事遲而欲先功多者,竊為天下所誹笑。且唐非有小振作,以厭天下也。土地之非朱氏者無數矣;勤此半浙,置江以北不問,亦何足為哉!即使魯屈奉命,天下以唐無遠略,徒創骨肉;宗室之起為難者,豈少哉!豪傑欲起,正在瞻望。此豈鬩牆之時?即事成而聽天人之所歸,未晚』。於是唐姑使御史陸清原發餉三萬兩,馳犒江上諸營;而不即魯厄,綵力居多。
越敗,監國駕之臺州;綵追不及,偽投八官江而死,匿姓名亡去。
先是,李賊陷陝西。王季木(失其名),府谷人,以進士歷薊遼總督;方家居,賊陷遁去,不知所之。相傳楊玄錫,高蹈紹興之湯湖。玄錫,福建人。
論曰:越中三敢言,劉念臺、熊雨殷、章格菴是也;而越中三潔身,則格菴又與書臺、素先鼎足。素先諷諭,足比閩之劉中藻,而書臺文采頗有餘。孔子曰:『殷有三仁』。三子可以追念臺、雨殷死越諸公,弗後。曰:去與死一也,而殷之去以殷存。
——見原書「列傳」卷之二十一
·黑子僧
黑子僧,貌短小,美須髯,年約四十以外。即其音,似燕、冀人。左目角有黑子一。從一頭佗騃,騃寧國人。
壬辰八月,半峰者以僧服遊廬山,遇之;語相得,與作伴。黑子無所攜,止一囊臥具耳。出口經、史,而不稍具鉛槧。半峰請其姓名,固不答;但曰『鷲靈,頃自黃山來』。即騃頭陀,固不知黑子何自與其真姓名也。半峰以為逋者,遂不問。其自言,亦但以半峰云。相與同至西湖,入法相寺;就所為聽月者,居焉。聽月雖僧,好交深人,故不必二僧氏籍。三人相對極秘,終不言甚故。黑子談古事甚詳,如懸河;至烈皇帝,便口吃。與半峰臥起,隔一板;或中夜聞涕泣聲,問之復不答。嘗出吳道子所畫孔夫子像,懸中堂;以僧禮拜之。口哦而無詩;偶書字案几,輒以抹去,不令人見。明年九月,半峰欲歸葬其父母,別欷歔;語黑子:『此行矣,請悉微示我,或得再晤何處』?則趁口曰:『再晤、再晤而已』。不益一字也。半峰為四韻贈之,黑子輒引半峰筆踵前韻;既成,手捽碎之,曰:『吾不能書,勿令知我手指如是』。半峰別去,與語家粵東;則曰:『吾須看粵東』。又明年,忽辭聽月去。嗣遣頭佗騃,一寒溫聽月,不知何之;竟亦不走看半峰也。
半峰者,廣東陳忠愍邦彥子;名恭尹,字元孝。忠愍以弄兵及難,故恭尹為野走。余晤半峰,得從錄諸幽潛故事(忠愍別有傳)。而聽月,為余族弟得臨濟之傳者法名。
論曰:吾見楊思仁氣體儼重,殊非尋常。來湖上數月,卒不出真里氏,已釋去。黑子僧抑又深秘矣;胸中有文字,能不令五指漏出。譬之棋傍,不一口贊,如絕不知棋;此何等堅忍。始知報菴王杞人,終是五指惹事。
——見原書「列傳」卷之二十一
·劉永錫(漢人)
劉永錫,字斂于;河南魏縣人。少負奇節,凡象緯、兵農之學無不精研;人稱洹水夫子。崇禎丙子鄉薦,就教長洲。甫渡江,聞京師陷;刺船歌曰:『白日落兮水茫茫,家千里兮來遠方。壯士離憂兮,何時歸故鄉』!音節慷慨,同舟皆泣下。
南都再造,或先容於馬貴陽,永錫謝不應。署崇明得民;及解去來吳,號扳者萬人。先是,有濟南老人,匿姓名來遊吳,自號漢人;居學宮傍,永錫與深交。老人攝衣直入據上坐,不問寒暑也。南都復敗,永錫隱東門之外陽城。或重其名,百說之出;永錫偏袒扼腕,疾視曰:『我中原男子,年二十渡漳河、登大伾,躍馬振襟,兩河豪傑無不知永錫者;奈何庭辱我!再至,我裂尺帛以待矣』。
自是,草衣敝履,以葛巾護其髮,日坐土室中。久之,其子臨從故里來,道墮馬死;永錫曰:『天之報我何厚哉』!作歌曰:『溯彼中流兮,釆其荇矣;思君與父兮,遑問他矣。身為饑夫兮,天所命矣;中心慇慇兮,涕之隕矣』!歌罷,輒淚下。永錫長八尺,容貌故甚偉;至是毀形骨立,兩顴突,見者哀之。
甲午秋,病劇,猶呼烈皇帝者三,卒。濟南漢人徒跣至,拊其背哭曰:『嗟乎!劉公須眉無恙哉』!陳子濟生為經紀其喪,葬之。
論曰:欽于欲為漢人而不得;蒼涼客死,「採薇」之歌應「釆荇」以闋之。漢人果得為漢人矣。濟生字皇士,常類刻節義詩章而系之傳;於闡幽之功居多。歿後,其門下人且以其遺草漁之,得反坐。
——見原書「列傳」卷之二十一
·王兆熊
王兆熊,建寧人;為浦城學諭。篤行好古,嘗讀鄭所南「心史」,涕泣盈把。甲申聞國變,號不食者數日。其門人潘達為跪進飲食,不死。遂鬻其所藏書,得三十金,給妻孥;訣曰:『若以此歸舍,譬兆熊此日死』!衰絰出門,北逾嶺。每至城市人煙處,便下拜呼曰:『若祖父衣食何家?天子死社稷,胡不起』!條金陵八事,格不得上。依史閣部揚州;史曰:『公此心無所用矣,奈何』!為對泣。卒縞素不茹葷。史後殉國,兆熊不知所終。
論曰:此潘達為余言之。達字雪生,癸未贄余門,善書。余命書余柱聯十字:『何人也作史?吾黨未成章』。擬合撰「晉乘」,不果。又云:『長沙郭都賢,以己未進士,歷江西巡撫、都御史,甲申後祝髮為僧,遺世故』。
——見原書「列傳」卷之二十一
·庸誤諸臣列傳·
熊文燦
·熊文燦
熊文燦,字□□;貴州瀘溪人。客蘄水無子,有滇客道得棄兒歸之,名文燦。令讀書,成進士。
崇禎元年,以都御史巡撫福建;招降弄海泉州鄭芝龍,詔與遊擊銜,立功自贖。已芝龍奉檄,擊走同盜劉香老於小埕。朝廷以為功,晉文燦總督兩廣。時香老連犯長樂、海豐,詭云願撫,意緩兵;文燦信之,令道臣洪雲蒸、康承祖、參將夏之木、張一傑等往謝道山受降。香老輒執之,逆拒;文燦諉過道將。上曰:『賊渠受撫,自當聽其輸誠;安得登舟降體!督臣節制何在』?令文燦戴罪剿盜。明年,芝龍合粵兵敗香老於田尾遠洋,香老自殺;降其眾千餘人。詔以文燦為兵部尚書兼副都御史,總理直隸、山、陝、川、湖軍務,督剿流寇。
文燦與樞臣楊嗣昌謀大舉兵,請加賦,海內積怨。文燦提邊兵,奉限合剿。次襄陽,遣副將龍在田邀擊革里眼、射塌天於雙溝,大破之;老回回等奔棗陽。逐北,斬首六千餘級,奪其牛馬騾萬頭。
十一年,曹操等九營獨保險內淅山中,文燦檄總兵左良玉、陳洪範進兵淅川,意主招款。閱月,總督洪承疇等以勤王之師出潼關,聲振;曹操懼,率九營從鄖陽淺渚亂流而涉,突走均州,叩太和山提督太監李維政乞撫。維政言文燦,文燦止軍,上書赦其罪;大餔諸營頭目,請官曹操遊擊將軍。曹操固謝,不受;且曰:『不敢靡朝廷一錢,願耕此自食』。文燦信之,輒許房、竹百姓分居互耕,群賊相保不散。
時獻忠亦受款榖城,曹操與潛通。巡撫戴東旻為文燦危之,告文燦:『宜以理臣各鎮現在兵馬,再令督臣調發秦兵,由興安馳赴協搗;渠魁授首,脅從自散』。文燦不聽,以為撓撫議;嗣昌遂請罪免東旻,以王鰲永代之。已而總兵左良玉遣降將劉國能往招天塌,降其眾四千人;文燦署國能為守備。
六月,獻忠先反榖城,曹操九營亦起應之;良玉疾躡,大敗於房縣。上聞之,大恨;詔文燦革任,仍視事。尋論死西市;而嗣昌以閣部出督師。
文燦子曰會初走依鄭氏,潛東澥。
論曰:盜有源,以饑起;盜益擾民無耕地,民盡走盜無耕人。故饑無已時,盜亦無已時。諸流與負固賊□□,誤□以為至誠可感,失之甚也!間以兵蹙受撫,必有法盡其魁訊。即否,與以名銜,使東禦;陽尊之,實孤之,然後可以竟「撫」之一字。彼曰『不靡朝廷一錢』,雖至愚,亦虞其後矣。文燦之計,倖驕兒弗啼;能必其弗啼哉!與楊鎬、王化貞、袁崇煥等,總之志無疵而略不足,卻喜任事。時奉命治寇者上疏,不便直書賊「某王」(如諢世王、渾天王之類);約軍中,皆改「王」為「亡」。文燦偶戰順天王獲捷,亦直書「順天亡」;奏去,始悟三字不便,為言官所摘。嗚呼!「順天亡」,讖矣夫!
——見原書「列傳」卷之二十五
·叛逆列傳·
王嘉胤、高迎祥(諸部賊)
羅汝才
李自成
張獻忠、孫可望
·王嘉胤、高迎祥(諸部賊)
王嘉胤,陝西府谷民也。明季,崇禎受命十七載,與流賊終始,總自陝西。元年,秦、晉大饑,邊兵稽餉而譁;輒逃伍,合亡命逋捕。廷議裁邊餉急,乘障兵咸噪走下。又驛站省過當,河北遊民向藉食驛糈,至是無所賴,逡巡潰兵煽,益挺起。嘉胤倡亂延安,陷府谷;合白水盜王貳等,共五、六千人,保險延慶之黃龍山,恣掠州郡。時群盜望風起。高迎祥,安塞人;與李成龍、王異等狂煽,自稱「闖王」為盟主。其各隊之有主名者:如神一元及弟一魁等(孫繼業、苗順、王子順、茹成名、黃友才、霍維端、郝小泉、郝臨菴、劉哲、譚雄、苗登霧、刑滿川、楊光甫、王光恩、高守達、閻正虎、伍林);其餘以諢號著者:如闖將、八大王、曹操、革里眼、左金王、紫金梁、老回回等(小袁營、一斗粟、順天王、蝎子塊、橫天一字王、撞天王、亂世王、渾天王、獨行狼、滿天星、關索、過天星、翻山鷂、金翅鵬、黃老虎、小紅娘、一丈青、龍江水、掠地虎、可天飛、混天飛、渾天猴、不沾泥、滾地狼、一桿槍、八金剛、掃地王、闖塌天、搖天柱、破甲錐、邢紅娘、李靖王、鎏金錘、顯道神、鄉裏人、掠山虎、整十萬、活地草、上天龍、混世王、獨頭虎、上天猴、一只虎、金狗兒、搖天動、抓地虎、東山虎、自來虎、點燈子、黑煞神、豹五、通天柱、九條龍、張胖子、飛山虎、托天王、十反王、整齊王、小秦王、新來虎、鑽天哨、開山斧、改世王、爬山王、副塌天、一連鵙、張妙子、邢家米、大天王、鎮天王、一條蔥、九梁星、混十萬、一座城、李老柴、一盞燈),不可勝數。
其所掠陷:在陝西則西安(咸陽、華州、郃陽、白水、涇陽、三原、永嘉、同官、富平、邠州、盩屋、澄城、韓城、蒲城、洛南、商南、耀州、乾州)、漢中(鳳縣、寧羗、漢陰、石泉、略陽、平利、白河、紫陽)、平涼(靈臺、固原、崇信、涇縣、隆德)、鞏昌(安定、寧遠、清水、文昌、會寧、西和、兩嘗、成縣)、慶陽(寧州、合水)、延安(安塞、甘泉、安定、保安、延州、青澗、鄜州、路川、中部、宜君、綏德、米脂、葭州、府谷)、臨洮(蘭州)等處及寧夏等衛。三年,混天王率其黨數十股入山西;所掠陷:則太原(榆次、交城、文水、河曲、壽陽、東平、沂州、代州、岢嵐)、平陽(蒲州、垣曲、霍州、隰州、永和)、潞安(長子、平順)、汾州(臨縣、永寧州)、遼州(榆社、和順)、澤州(沁水、陽城)等處。五年,陝賊躝出,殘畿南,則真定(南宮、寧晉)、廣平(大召、開縣)等處。在河南賊,自山右逸而南,則開封(尉氏、封丘、蘭陽、陳州、許州、項城、襄城、偃城、長葛、禹州、新鄭、滎陽、氾水)、歸德(虞城、睢州)、彰德(湯陰、林縣、武安、涉縣)、衛輝(輝縣)、懷慶(修武、武涉)、河南(鞏縣、陝州、靈寶、閿鄉、盧氏)、南陽(鄧州、內鄉、淅川、新野、葉縣)、汝寧(信陽、光州、固始、商城)、汝州(伊陽)等處。在湖廣,土賊先起;六年,陝、豫諸賊流入,則襄陽(榖城、光化、均州、棗陽)、德安(應城、隨州)、黃州(羅田、麻城、蘄水、黃梅)、荊州(彝陵州)、岳州(臨湘、澧州)、長沙(湘潭、湘陰)、鄖陽(房縣、竹山、竹溪、上津、隕西、保康)等處。在江以北,七年諸賊流入,則應天(六合)、鳳陽(懷遠、壽州、霍丘、蒙城、泗州、宿州、天長、潁州、亳州、靈璧)、淮安(邳州、睢寧)、廬州(舒城、無為州、巢縣、六安州、英山、霍山)、安慶(桐城、潛山、太湖、宿松)、太平(蕪湖、和縣、含山、滁州、全椒、徐州、蕭縣、豐縣)等處。其在四川,十一年賊自漢中入,則保寧(廣元、劍縣、梓潼)、重慶(巴縣)、夔州(奉節、巫山、大昌、雲陽、開縣、達州)等處。掠不一村,陷不留守。
其流營之制:營有精兵,兵一,許養子二十人,惟其所掠;十五以上、四十以下約精兵一萬,則二十餘萬人矣。警候嚴,不能逸一;逸者謂之「落草」。精兵得合男女,生子棄之。人毋囊一金,犯者死;令必行。雖拔城邑,列幕若穹廬。其甲縫纊綿數十重,輕而韌;當箭砲不入。三鼓盡,精兵飰。軍中靜,唯聞傳呼聲,鞴馬以候。精兵三飯,其餘再飯也。嚴冬掠茵薦,藉馬足;或刳人腹為槽。飲馬雜人血習,遇人悲鳴,思啖之。行兵倏忽,雖百萬之眾,惟主將馬首東西;臨陣反顧死。攻城以騎布圍,步兵肉搏向城;或負攢基穴城,砲其下崩之。甚不甚,名「大、小放」;否則留土柱,離數百步,巨絙牽之。設銅牌四馳:『降不殺,越一、二日死十三、四,越五、六日屠』。聚屍為燎,名「打亮」。獲馬驢為上功,軍仗次之,衣幣又次之;珍寶無所用,金銀或散棄之矣。所在攫食,無須市飽。總□管家主之。
其期會,率以狡悍勢者為盟主。軍止,輒出較騎射;及晡歸。行則惟黃河阻轡;淮、泗、涇、渭,人皆蹻足踞馬背。馬所壅閼,水為不行;一流淺,步卒褰裳而涉。十餘年間,未嘗互吞併;窮則相依,叛伏不常。號令最一,亦事智譎。搏城人挾三磚,或冒雪僵死、矢石死,屍倚城下不仆。偽造撫檄、偽為官軍衣飾、偽作米商、偽充試士,不一狀。或敗,殘盡:令婦女荷戈前,官軍割以當馘;或注嬰兒於槊百千,懸火炙之,哀號為樂;或裸婦女詈城,愧沮死以壓砲,倒埋之,植其跗。陰溝向城,砲為不的;主砲者立取圊牏,外向,復厭勝之。自犯安、廬之後,行詐益神;多購蘄、黃人為間,或攜藥囊、蓍蔡,或為醫卜,或談青烏、姑布星家言,或緇流、黃冠,或為乞丐、妓女、戲術,分布江、皖,乘間摧盪。諸人畏死且飲賄,刺事較偵探更密。大率秦窮而走豫,豫窮而走楚,楚窮而復走秦、豫,走山西、畿南、江北、四川等處,勢如轉蓬,散而復聚、覆而復起。然官軍多畏賊不前,前不戰;窮鄉僻集,馘良為賊。以是報級最多,而賊故無恙也。民畏兵甚於賊,咸願從賊;盜源不清,與運俱長。
若土賊之遙應聲勢,傑起其鄉者:開州,則袁時中。以眾五萬起,困陳、蔡之間;自成招為先鋒,許配以女。令以二十萬眾南窺鳳、泗,入蒙城,土礦諸賊附之。為巡撫朱大典所敗,總兵劉良佐復大敗之。賊窮,多自經林木間;二十萬鳥獸散。時中以是忤自成,欲就款於巡按蘇京;自成使扶溝諸生往說之,執生送京師。李賊怒,攻殺之,並其眾。郟縣,則李際遇。初眾五萬;既降,復通李賊攻汝州,城陷。河陰,則孟三起。封丘,則艾一、侯二。河南,則瓦罐子、一斗粟。山東,則李廷實等。廷實高唐州人,與其黨李鼎鉉等率眾陷州治。賊李青山,亦間據東平。自是,兗州二十州縣一時各嘯聚響應;而東阿、汶上,蹂更甚。巡撫王國賓檄總兵劉澤清擊復東平,魯府左相俞起蛟與原任給事中范淑泰合搗諸賊,縛青山於梁山,獻俘。時泰安賊十餘萬掠寧陽、曲阜、兗州等處,嘗掠婦女,蒙以甲冑守其寨,而身四殘;官兵逐之,南走邳州、犯徐州,火漕艘十有六,還走東平。又豐縣賊十餘萬,圍縣治,徐州賊應之;已皆撲滅。湖廣興國賊萬人,偽作香客,陷鄖西及上津、鎮安,鼓眾流入江西太和、吉安等處。壽州賊數萬,起旋滅。澧州賊陷城及常德、武岡,殺岷王。四川興山賊入瞿塘,陷夔州一宿去;渡利州河,攻平陽、白水等關,走奉節:諸不勝紀。
蓋先後文臣之奉令治賊者,自閣部督師楊嗣昌而外,總督則楊鶴、陳奇瑜、丁啟睿、傅宗龍、孫傳庭、洪承疇、盧象昇,總理則熊文燦,保督則楊文岳,江督則呂大器、高斗光,淮督朱大典、王家禎,宣大督張宗衡,巡撫陝西則劉廣元、練國事、李喬、甘學闊、邵捷春、馮師孔,於河南則苗胙土、陳良訓、常道立、李仙風,於山西則許鼎臣、宋統殷、戴君恩、吳甡,於平陽則宋祖舜、王鰲永、王永祚、袁繼咸,於安廬則鄭二暘、史可法,於湖廣則宋一鶴、余應桂、方孔照,沅撫則陳睿謨、李乾德,於山東則王國賓,於四川則邵捷春、陳士奇,於甘肅則林日瑞;剿撫異尚,勝敗殊勢。而武臣之奉督撫檄而治賊者,總兵則杜文煥、賀虎臣、張福臻、鄧玘、王承恩、劉成功、倪寵、王樸、尤世威、祖寬、孫興祖、劉澤清、伍維藩、柳紹宗、俞沖霄、王繼禹、王國梁、陳永福、張應元、秦翼明、李國奇、鄭嘉棟、左良玉、劉良佐、方國安、高傑、陳洪範、汪雲鳳、黃得功、劉洪起、牛成虎、杜先春、孔希貴、尹先民、何一德、劉進忠、周遇吉、郭天聲等、副將則賀人龍、左光先、曹文詔、張應昌、祖大樂、陳邦福、猛如虎、楊世恩、曹變蛟、秦鳳儀、張應元、馬士秀、余聲桓等;初亦頗有斬獲,久之強弱殊等、忠叛不一。
而官軍戰勝之可紀者:最初,商雒道劉應選,斬賊五百餘級於漢南;巡撫劉廣生,遣將斬賊三千級於韓城,降三百餘人;總兵杜文煥,斬賊首苗登霧於安定;總兵賀虎臣,斬賊六百級於合水。三年,副總兵曹文詔,斬賊一千五百級於河西;遊擊伍維藩,斬賊五百級於慶陽;總督楊鶴,遣將斬賊一千一百級於宜君;雒川都司曹變蛟,追斬賊一千四百級於唐毛山。四年,總督洪承疇,遣將敗賊於沁水之桑落鎮,擒賊點燈子(即趙四兒也);曹文詔,斬首難賊王嘉胤於陽城;總兵王承恩,斬賊一千七百級於中都;賀虎臣,斬賊五百級於慶陽;承恩,復誘斬賊首譚雄等五人於安塞;安定總兵孫興祖,戰六捷於萬泉;虎臣、文詔,合斬賊一千餘級於慶陽之西澳;文詔,復斬賊首可天飛,俘賊首獨行狼、郝臨菴於襄樂。五年,文詔、承恩,連敗賊於甘泉、於安塞、於宜君,斬賊首霍惟端,降數千人;六年,巡撫陳奇瑜,遣將斬賊一千六百級於永寧,賊首鑽天哨、開山斧死,焚其巢;文詔,復斬賊一千五百級於忻、代之間,尋又斬賊千餘級於陽城,俘賊首滿天星;總兵張應昌,敗賊於沁水之平山,獲賊首一盞燈(即張有義也);總兵祖寬,斬賊千餘級於龍門白沙。七年,總督奇瑜,合保撫盧象昇剿賊竹山、竹溪,前後合斬二千四百餘級;巡撫甘學闊,遣將斬賊一千二百級於華陽、東原。八年,總兵羅于莘,連敗賊於漢南,奪還子女二千人。九年,象昇追敗賊於陝州,斬賊首黑煞神、飛山虎等;副總兵祖大樂,斬賊首混天王於永城,復設伏斬賊一千四百級於開封之石家橋,又追敗之蘭陽;總督柳紹宗,遣將敗賊過天星於西寧,合總兵左光先復敗之於鹽池,賊過天星入營乞降;巡撫孫傳庭,遣將大破賊於盩屋,擒賊首闖王高迎祥、劉哲等獻俘,王自用代迎祥部餘賊,稱紫金梁;祖寬,敗獻忠等七賊於滁州,追斬一千二百級;淮撫朱大典,遣副將楊世恩截之於定遠,復斬賊六百級。十年,川兵大敗賊混天王、蝎子塊於廣元,斬首千餘級;總兵良玉,大敗賊於舒城、六合,連戰三捷;總兵秦翼明,敗賊闖塌天於細石嶺,俘賊首一條蔥、新來虎。十一年,良玉與總兵陳洪範,大敗賊於鄖西,復邀擊革里眼、闖塌天等於雙溝大破之,老回回等東奔,追斬六千餘級,曹操等九營懼,會勤王師出潼關,疑來就撫,而賊獻忠亦就撫。明年復叛,官兵大敗李賊於梓潼,自成單身走依獻忠;良玉大破賊於許州,降賊首劉國能,復敗之於內鄉,又破射塌天、老回回、改世王於鎮城,射塌天降,斬賊二千七百級、降四千人。賊曹操等九營入蜀,川撫邵捷春及將軍左良玉、總兵鄭家棟、張應元、江雲鳳、方國安、賀人龍、李國奇、羅于莘及石砫秦良玉、監軍萬元吉等大敗賊於鄭家寨、於郭家寨、於尖山寨、於馬家寨、於留馬埡,賊首東山虎伏誅;再斬賊二千一百級於營仙嶺,復斬一千二百級於馬溺河、俘六百餘人,又追斬五百餘級、俘賊首掠山虎、一桿槍、自來虎、托天王、鎏金錘、金狗兒、伍林等;旋又敗之於臨江、於竇山、於連州、於鳳烈鋪、於袁壩馹,共斬賊數千級,俘滾地狼、可天虎於高城,小秦王、金翅鵬、過天星、掃地王、李靖王、飛上天、關索、王光恩、楊光甫等降,曹操入川九營而殲其六。川兵大敗李賊於函谷,困之於漢南。十三年,巡撫啟睿復斬賊數千級於函谷,蝎子塊伏誅。總兵王繼禹,使遊擊高廉敗土賊李際遇於郟縣,斬二千餘級,追至尉氏。總兵李建武等,復斬賊一千三百餘級於菜園。十四年,總兵陳永福,敗李賊於開封;良玉,敗賊獻忠於西山、於信陽、於鄖陽;總督啟睿,復敗之於麻城,斬首一千二百餘級,又敗之於南陽,獻忠走依左、革,入霍山自保;參將李栩,大敗賊於壽州,斬首千餘級。十五年,督師傳廷,遣總兵牛成虎、高傑、董學元先後斬李賊千餘級於南陽;總兵黃得功、劉良佐,合敗獻賊於潛山,斬首萬餘級,焚賊首一堵牆於林中;良玉復敗之於安慶,奪馬驢五千。十六年,方國安等斬獻忠賊千餘級於大谷,復黃州;監紀知縣吳敏,合師復武昌及漢陽等縣;副將馬進忠與都司高山,復袁州,斬賊二千四百餘級,奪馬驢五百、弓矢數萬,戮偽官孫仰寰,旋復岳州;副將馬士秀,復臨湘,追斬賊四千餘級於長沙;江督呂大器,復吉安等處;總督傳庭,遣牛成虎等敗李賊於洛陽、於河岸、於朱仙鎮之南,斬其眾數千級;方國安,復承天,旋敗之於彝陵,復汝寧,李賊入關;原任總兵尤世威等,大敗之於榆林,追敗之於寧夏,斬首數萬。十七年,總兵周遇吉,大敗李賊於寧武,亦斬賊萬人。時有爬山虎敗,被執;臨刑,擬項羽烏江句,歎曰:『此天亡我,非戰之罪也』!所降托天王(即常國安)、過天星(即惠登相)、翻山鷂(郎高傑)、紫金梁(即王國用)、顯道神(即高家計),餘不及詳矣。通合零捷,不啻斬賊數千萬;大率拾難民級為多,亦或馘良當□。至於賊驅難民當先,摧盪頗易,不必皆真賊也。
凡賊就款,無不旋踵叛之。而叛之最失事者,於延綏、河西則十餘部,總督楊鶴各給免死牌去;又於固原,則設御座城樓之上,賊六十餘部伏拜呼萬歲,設誓竟去,留其□十人,以參將吳弘器領之,旋亦盡散。於漢中則數十部,□巴蜀之險,霖雨四十日,弓膠解,饑無食,總督陳奇瑜令傳餐送之;越棧道輒叛,殺監護官五十餘員,連陷州縣。於湖廣之均州,則曹操等九營就撫於總理,文燦宴之迎恩殿,供億甚備,散處房、竹之間,文燦一切為羈糜;時張獻忠全部亦走款於左良玉,棲榖城,密與呼應;明年復叛。
凡督、撫之因賊而死者:楊嗣昌以兩親王不保,自縊死;熊文燦以撫事不終,逮市死;傅宗龍困項城、汪喬年保襄城,咸不屈死;楊文岳潰汝寧,被執不屈死;王漢攻永城,機洩死;宋一鶴守承天,苦戰不勝死;孫傳庭退保關中,與馮師孔並戰死;李仙風被逮,不赴死;陳士奇守重慶,死;盧象昇戰畿南,死;□□馮守宣府,死;林曰瑞守甘肅,死;衛景瑗守大同,死。□兩司府州縣之死於諸賊者,不勝紀(見諸傳)。
其賊之既款,能殺賊而□□蒙卹、或不及蒙卹者,則掃地王張一三死於梓潼,射塌天李萬慶死於襄城,伍林死於□□,翻山鷂高傑後死於北降之許定國(蓋諸賊犯鳳陽祖陵及荊王墳園而殘□□藩王,則在自成、獻忠兩傳)。
□十六年,群盜□□降略盡。惟曹操(即羅如才)、老回回(即馬守應)、革里眼(即賀一龍)、左金王(即藺養成)、爭世王(即賀錦)、治世王(即劉希充)盡為自成所並,於是李、張二寇妄大中原矣。
論曰:自施耐庵作「水滸傳」、羅貫中續成之筆,貽禍者三而未已也。一則萬曆末年,徐鴻儒以鄆城人倡白蓮教,巢於梁家樓,直欲親見梁山泊故事。一則天啟中,「點將錄」以天罡星彷彿分署李三才等三十六人,以地煞星分署顧大章等七十二人;逆魏與崔,借以盡殘善類。一則崇禎中,流賊初起,□為指名,亦輒如傳中各立諢號,如托天王、一丈青等□勇出相,作梁山泊好漢;其為數十倍於天罡、地煞不止。前七年,為水滸第一演義,而元氣全澌;後十七年,為水滸第三演義,而國命隨盡。至吳中金生聖歎批評此傳為第六才子書,於文無害;而□別案無故見殺,耐庵、貫中之筆良可畏也。至今江南□□□□葉子,其譜本之馮子猶龍,雜坐必以此為樂。□□□□朋劫藥投,人懷兵心,群為貨禦,骨肉而錙銖□□□□□□統全乖。嗟此禍,何時或已!□猶龍之筆,豈□□□世所宜獎借哉!余及門陸董志,諸生;崇禎末召對,奉密命行間,無所就。國變,不出;嘗作馬蹄軒□□□□□□□□□□以百萬為沖末,作洞仙歌□□□□□□□□□終難博。盼上金臺途路錯,訪蘭□□□□□□□□□只聽連聲閣閣。而今淘取出瓦片,□□□□□□□□調撥蓼兒注。百老千生,走來筆下,堪酬□□□□□用婆心做死馬文章,把世人醫活。志更名東陸,□□□□多著述。
——見原書「列傳」卷之三十一
·羅汝才
羅汝才,陝西延安人;賊中號為「曹操」,以其多智狡猾也。
崇禎初,隸賊首闖王高迎祥;後合獻忠,最後合李自成,□□事自成。凡破城,自成取六、汝才取四。□汝才戰□四、五萬,馬□□□□騶,廝養不下四、五十□。□兵長於攻、羅兵長於戰,相倚為用。汝才老而猾,嗜殺□□房數百、女樂數部,所□□□歌舞。自成噱之:『曹操□□□也,何能為』!以山東人□□□〔謀〕主。初從陝諸寇□□□□□。
八年,乃以曹操□□□與闖□□□□□□□□□□□□□□□□□□□□□□□□□□□□□□□□□□□□□□□□□□□□□□□□□□□□□□□□□□□□□□兵。祖大樂□□□□□□□□□□□□□□□□□□息鄖、襄。及總理盧象昇勤□□□□□營共二十萬,沿江長驅,烽火及於儀、揚。
十一年,□□□盟主,會群盜過天星、托天王、十反王、整齊王、小素〔王〕、□□王、整十萬、革里眼等於陝州;而老回回另為部。時勤□□師出潼關,汝才誤謂兵之;乞撫於總理熊文燦曰:『汝才願佃房、竹自食』。與遊擊將軍銜,不受;欲散其脅從,不可;簡驍壯從征,復不可。文燦不得已,聽諸屯錯民而處。
明年,□□應張獻忠,敗左良玉於房縣。於是閣部嗣昌以督師南討,汝才略信陽、陷光州。五月,與過天星、小秦王、大天王、搖天柱、混世王、八連鶯、關索等入蜀,獨革里眼據江北,不與□。□陷文昌、犯夔門,石砫女將秦良玉與監軍萬元吉共扼夔門,賊魚貫上,汝才為殿;官軍震不敢逆,賊抄夔之後山,無所得;饑。四川撫邵捷春會左良玉壁城下,副將羅于〔莘〕□賊於鄭家寨,走之。總兵鄭嘉棟合楚將張應元、汪□□、□國安、陝將賀人龍、李國奇共赴賊尖山寨,斷賊為□□□陷泥淖不得馳。而川兵跳澗谷,■〈婁頁〉猿猱;賊潰,擒□□□□□七十餘人,石砫兵復邀敗之馬家寨。□□馬□戰□□□□□□□□□□家坪,逼□□□□□□□跳,路險沓不可□□□□□□兩。逐□□里,□□□□復敗之營仙嶺。秦兵奮,奪汝才大□管隊副塌天,賊潰圍□□□□□□□□是後□□□斬賊數萬人。汝才與過天星□□□□□瞿塘水漲,不得渡;而□師出雲陽扼其前,元吉□□□□尖山截其後。夔山溪險隘,七賊連營數萬,林樾□□□帳,炎歊毒人,馬矢薰達數十里,蚊蚋囋刺。時人馬俱□,〔汝〕才走雲陽尖山壩,過走雲陽水碓口,期兩會於開寧。〔秦、蜀〕師三道俱進,以所俘一桿鎗、自來虎、伍林為軍鋒,反□□破其伏,復俘斬數千;擄賊渠掠山虎一十六人。汝才□籍,與諸營保其婦豎尚數萬人,走大寧之小嶺;諸將扼之於夔東。其過天星、關索走開縣,聞汝才敗,倍悸北走。總兵嘉棟擊敗之臨江,張應元窮追至竇山,殲其騎五之一;餘騎大呼釋甲降(內托天王者,常國安也)。應元令降賊抓地虎往招過天星,天星以托天不親至,疑,不果。時賊首高守達以二百騎來歸,過天星西走,守達率其健追之;賊陣亂,馬竄禾中泥,相騰踐。官軍僦而射之,追奔二十里,血流禾畦,畦為赤;刀甲生煙,歛兵風烈舖,共斬首千七百餘級,擒賊首鎏金錘、金狗兒等。過、關二賊以零騎奔連州,復敗之袁壩馹;設伏溝澗中,夜火如星,出林間者尚二十□。□□□□搏遇□□安□□□□援,賊□□山澗,斬首九百餘級,擒滾地狼等□□□□,降其管□□□虎等四十人。於是嘉棟同副將〔羅于莘〕及降將楊旭、一只虎邀戰□城,賊復大敗。
□□□□□□營之保大寧也,監軍元吉在夔,遣守備劉正國及降將伍林招之;汝才疑,不就。既而小秦王、金翅鵬相率降於嗣昌;汝才素與翅鵬隙,遂殺正國林,走巫山。會左良玉分屯興、房、二竹間,張獻忠保巫山相持;汝才既屢敗,黨部多來降,勢益孤,乃走合獻忠渡川西走。而過天星素與獻忠隙,聞羅、張合,決計歸命;及降過天星(即惠登相,清澗人也),嗣昌令良玉撫其眾七千人,簡精銳隸良玉軍。以降將掃地王、李靖王隸元吉(掃地王,即張一川也),元吉令降丁飛上天招汝才,獻忠止之曰:『聞閣部已俘過天星闕下矣,毋為登相續』!汝才遂不應。嗣昌屯巫山,關索敗伏深箐,聞過天星降,益懼;與其黨王光恩、楊光甫率眾三千人就撫。降將張一川尋擊獻忠於梓潼,陷陣被擒,獻忠臠割之;元吉請卹其妻子於彝陵。
十四年,張、羅自川入楚,惟搖天柱留川東;監軍元吉留秦、蜀兵屯白帝、神女之間,絕其入楚之路。尋獻忠戰敗南陽;汝才孤,趨鄧、浙以合於自成。
十五年,李賊陷襄陽,自稱老府;以汝才為代天撫民德威大將軍。自成法嚴而汝才寬,諸將猶以長幼故體,先伏謁汝才稟事;自成忌。會革、左見殺,自成部眾稍或侵汝才,往往以駑駘易其善馬,積不平。汝才以自成命攻鄖陽不下,有黃州陳生者被擄,多智計,意斗李、羅,從中內變;既惡自成於羅,而又勸羅自烙其馬以異於李,分左、右、中、前、後各一營。甫烙一營,則又陰報自成:『羅營東通良玉,其馬已姓左矣』。自成偵之,果然;盛具邀賀一龍(即革裏眼)及汝才,汝才病不赴;一龍被擊,促以二十騎。晨即汝才帳中,取其頭;令汝才軍,軍譁。諭五營二帥賀欽(即爭世王)、劉希堯(即治世王)慰一龍部趙一元,使貼其眾,且以大勢壓之。七日始定,並其眾,益大。而汝才之將楊承恩、甥黃龍先後以其部入關,就款於秦督孫,亦間歸左帥降將惠登相、王光恩二營,合守鄖陽。時汝才主謀吉珪亦見殺,而陳生後亦事覺見殺。
論曰:吾於魏武,特有恕辭;以其「幾人帝、幾人王」之言,故是平論。使漢獻無事時,昭烈即中山之後,不獲奉命,輒起勤兵,亦豈人臣盛事!魏武可取而不即取,以人臣終;既不取而又制人使不能取,得皆以人臣終。雖劫遷之罪萬莫逭,而較各路諸長,誠有不可沒其功者。乃「曹操」二字尚為萬世所唾;汝才何人,顧欲貌之,倖戈獲乎?使房、竹九營時受款效命,並有獻忠、力制自成,亦足千古。而不出此,屈闖下,顧不樂歸誠乎?
——見原書「列傳」卷之三十一
·李自成
李自成,生陝西延安府米脂縣,為雙泉堡馬戶守忠之子。守忠無嗣,禱於華山;神示之夢,曰:『吾令破軍星子汝』。晚舉自成,小名黃來兒。與從子李過並豪浪,亡其父貲,負邑紳艾氏子錢;令晏子清,嘗械而遊諸市。又竊人羝羊,為主者所撻,見血。妻韓,淫其里人,則盡殺淫者。偕過亡甘州,投參將王國為標兵。國奉調索餉金縣,兵譁;自成手殺令及國,遂反。
崇禎二年,歸府谷大盜王嘉胤;及安塞高迎祥自稱「闖王」,自成附之稱「闖將」,自為隊(嘉胤、迎祥別有傳)。於是合諸賊流毒州縣。
七年,自成等諸賊為總督陳奇瑜所扼,困於漢中車箱峽;詭自縛乞降,奇瑜受之。出險復叛,眾至十餘萬。攻隴州,守將賀人龍、張天禮力守;旋為總督洪承疇合剿。
八年,群盜散逐宛、雒,自成獨匿終南山中。尋復與張獻忠合,南陷鳳陽;爭陵監所教響手十二人,獻忠毀器而歸人。自成意左,復入秦,掠富平、寧州;副將艾萬年拒之,烈死。挫總兵張全昌、賀人龍、曹文詔諸師,部將多陣亡;迎祥與自成兵益強。出關,為總兵祖大樂所敗。合攻滁州,盧象昇、祖寬大破之朱龍橋;遂走登封、密縣,復歸秦。
九年,出犯鞏昌,左光先、曹變蛟破之固原沐家營;走圍綏德州及朝邑,秦撫孫傳庭俘闖王高迎祥於黑水峪,磔之以殉。自成乃禪稱「闖王」,犯階徽、鳳翔、涇陽、三原,據階成。
十年冬,協過天星九營由七盤關入蜀,陷寧羗等六縣。
十一年,大敗梓潼縣,走白水。六月,官兵扼陽平關,曹變蛟渡河邀其去路,遂南遶西鄉,突出漢中;越江而北,秦撫傳庭協左光先遏江奔,斬千餘級,降賊渠祁總管,自成食盡。復檄總督承疇大破賊潼關原,自成僅十八騎潰圍走(十八人,為劉宗敏、田見秀、谷子成、張世傑、李彌昌、任繼榮、任繼光、王虎、劉文魁等),竄殽函山不出。及聞督師楊嗣昌與總理熊文燦受獻忠、羅汝才之降,明年獻忠以房、榖叛,自成復鼓眾躪楚,依獻忠。獻忠意並之,自成有善驢日可六百里,騎疾脫,衣老回回於淅川,病臥。復聚眾入陝,嗣昌駐彝陵招之,出謾語不至。已而函谷大敗,其所部相繼出降;餘竄漢南。秦兵蹙之於北,良玉、人龍扼武關以南,食盡,自成自經者數四,養子李雙喜慰止之。
劉宗敏者,藍田鍜工也;自成偶偕宗敏及張鼐潛步叢祠,宗敏卜從亂吉,遂委事自成,殺兩妻以從。李巖者,杞縣鄉薦;初名信,大司馬精白子也。常出粟賑饑,得眾。而里有以魏黨故,毒其父精白者;思報之。遂請於督、撫,得領校衛其鄉。仇者中以事,錮獄;岩黨殺邑令出之,歸自成,署制將軍用事。牛金星者,亦盧氏鄉薦;介賊醫尚絅,得見自成。自成奇其辯,預謀議。時有妓車優及女陬,嘗侍自成帳中;優逃歸,洩金星通賊狀。適金星潛攜其妻子,宗人發之,捕官淪死;尋減死,謁自成,署偽弘文館學士。李岩教自成,以虛譽來群望;偽為「均田免糧」之說相煽誘。而金星進所善卜者宋獻策,身不滿三尺;上讖記曰:『十八孩兒主神器』。自成大悅。有山西鄉薦吉珪,亦就參謀議。自成乘隙怒突,遂自武關遁,息馬鄖陽深山中;饑民從之者數萬,勢復振。
十二年冬,奮屠永寧。初,永寧守堅,賴邑紳吏部郎張鼎延餉士力;城破,令武大烈死之,萬安王釆■〈金輕〉見害。連破四十八砦,土寇一斗粟等群響應;破宜陽,令唐啟泰死之(有傳)。疾破偃師,令徐日泰罵賊臠死。
十四年,河南總兵王紹禹慴賊,開門入賊。福王常洵闔宮被難,世子由松與王妃出奔。守道王胤昌被創,數日卒;通判白守文、訓導張道脈與武職共九人見殺。諸紳死,為原尚書呂維祺、行人王明、同知楊萃、推官常克念、知縣劉芳奕、韓金聲、乙榜苟良翰(咸有傳)。賊以椽吏邵時昌為總理,守河南;生員張旋吉、梅鼎盛,次第授官佐之。自成移攻汴。豫撫李仙風慰安福世子於孟縣,俘叛將羅泰龍、尤有義,執邵時昌梟示之;以河南恢復聞。巡按御史高名沖與開封推官黃澍、祥符知縣王燮守開封固,賊解去;屠密,登封靡。
時仙風落職,懼罪自殺;以張克儉代之。克儉殉襄難,旋以巡按名衡代之。會保督楊文岳遣其將虎大威、張德昌渡河擊賊,大捷於鳴皋,自成負嵎山中。時平賊將軍左良玉自襄陽■〈扌互〉南陽,賀人龍、李國奇之師來會。秦撫丁啟睿加尚書,代嗣昌督師;避李強,捷獻忠光、固。上尋以丁裕心代啟睿,復以汪喬年代裕心。五月,釋尚書傅宗龍於獄,為秦督;專辦自成。自成乘獻忠麻城之敗,其所部諸勁輒掩有之。而袁時中者,豫土寇,眾二十萬,據蒙陰之義門;窺鳳翔、犯泗州,撫臣朱大典檄總兵劉良佐敗之於龍德寺。會監臣盧九德禁旅夾擊,時中渡河歸自成。九月,督師宗龍、保督文岳會師新蔡,渡河擊賊。
時羅汝才以其眾投自成於鄧州;汝才少與自成同里閈,自成齒遜,弟畜之。後以榖城之役,唇齒獻忠。獻忠好凌折等輩,浸不合。既兄事自成,樂為之用。自成聞官兵渡河,亦過河窺汝寧。官兵次孟寧莊,方解鞍休士,不為備。賊匿精銳林莽,前羸弱誘敵;日旰,精銳出,人龍部先奔,國奇乍接輒返,偕虎大威、陳監軍逸沈丘。兩督但以親軍與賊相搏,傅營西南、楊營東北。夜二鼓,保兵知不敵,挾文岳入項城;次日,奔陳州。宗龍慷慨,謂監軍任甲等曰:『宗龍不任治賊,久當死;今陷絕地,諸君並志決命或生,勿走自斃』!乃令其所部堅壁五日。食盡,突圍被執,罵賊死(有傳)。賊殘葉縣,殺降將劉國能;遣張我翼圍郾城。秦撫喬年出駐襄城,自成釋郾、攻襄城,破之;喬年殉國(有傳)。十一月,賊乘勝圍南陽,守將猛如虎戰死;唐藩被禍。豫撫名衡、按臣任濬告急督師,啟睿不應。自成陷鄢陵,知州劉振之死之。諸邑次第陷;知縣事者,鎮平鍾其碩、內鄉龔新、舞陽潘弘通、許費令謀,咸死之(各有傳)。
時禹州陷,徽王遇害。再圍開封,攻具百進,巡撫名衡、總兵永福百拒之。十五年二月,城之圯者二十七;守城者因其「大小放」之冗,反砲之,土石飛障賊中,乘勢戕賊騎數千;永福手射自成,中其左目。移陷陳州,道臣關永傑及知州侯君擢、邑紳崔泌之、李夢辰、鄉薦王受爵,俱不屈見害(有傳)。於是睢州、太原、寧陵、考城、西華、商水、儀封、杞、開、亳等城俱潰,鄉紳巡撫張繼世嬰城殞。圍歸德七日夜,城陷,知商丘梁以樟力竭跳,家口四十餘皆盡;鄉薦徐作霖、吳伯裔、伯胤亦被害。魯山知縣楊呈秀、寶豐知縣張人龍俱殉城,而郟縣知縣李貞佐死尤烈(以上咸有傳)。三月,自成協汝才復全力圍開封;令益嚴,卒苦,多逸者。已乃令圍而勿攻。時督師傳廷蒙赦,復統秦師禦賊。奉命以總兵賀人龍兵潰再逃,棄宗龍不救,誘殺之;軍中頗有惜人龍之才可仗者。上復釋尚書侯恂於獄,仍為督師。拔中州幹令蘇京、王漢、王燮三人為御史,京監傳庭秦師,漢監恂楚、蜀師,燮監楊懷東晉之師;與左帥良玉大會朱仙鎮。戰守議不合,臨陣群望風潰,喪士馬數萬;總兵楊德政付西市。而開封外援絕、樵採斷,人相食。總兵劉澤清提五千人南援,次朱家寨,去汴八里;計築甬道餉城中,賊爭之,壁壘未乾。九月之望夜,河決開封。先是,自成久欲決堤,戀汴梁佳麗絕,忍弗割。督師名衡與嚴雲京意主決河可盡賊,而城不必當衝;方鑿朱家口,則自成早覺,急移高阜,多設巨筏艨艟,驅所掠民夫數萬,並鑿高家口。兩口一時並決,又天雨夾旬,水勢益橫,逼注汴城;從北門入,穿東、南門而出,流入渦水。城一百餘萬戶盡漂,賊亦沉萬人;周王及二妃、世子得總兵卜從善舟師、推官黃澍等護達堤口,士民從而濟者不及二萬人。賊拔營西南去。名衡以疾歸,澍以守汴勞,擢巡按御史。
十月,督師傳庭兵至南陽,先鋒高傑等破賊於塚頭,追奔六十里。而後隊右勷等疑而潰,喪材官、將校七十八人。傳庭上書自劾,詔戴罪立功。自成收裕州土寇李好為助,連營五百餘里;屠南陽、陷汝寧,保督楊文岳與僉事王世琮咸罵賊死,副將馮、王、趙三人咸自殺(並有傳)。賊拔營走信陽、確山、泌陽,破襄陽。
先是,左良玉自朱仙鎮兵潰,退屯襄陽;諸降賊附之,有眾二十萬。初不習令,多淫掠;治戰艦樊城待發。賊大至樊,漢東之人惡左兵,焚香牛酒迎賊。十二月,賊趨白馬渡,良玉扼之,賊死數千;良玉卒拔足南行。而撫治王永祚棄城走,襄陽陷。賊分兵破德安及襄陵、荊門州,襄屬知縣棗陽郭裕、宜城陳美、榖城周達中、光化萬敬皆殉城死(附傳)。偏沅巡撫陳睿謨奉惠王走湘潭,湘陰王儼■〈金尹〉全邸遇害。賊攻顯陵,毀享殿。
十六年正月之二日,陷承天。楚撫宋一鶴烈死,總兵錢中選、都司沈壽崇見害;鍾祥知縣蕭漢誓守陵,賊欲降之,不屈自殺(以上咸有傳)。欽天監博士從偽楊永裕勸自成發興獻王墳塋;地作巨雷,怖而止。潛江、京山、雲夢俱陷,蹂景陵。逼漢陽,左良玉之師南下,設偽官於黃陂;鄖撫徐起元協降將王光恩城守,鄖陽不破。
賊既得襄陽,自稱老府奉天倡義大將軍,進大元帥;以羅汝才為代天撫民德威大將軍。分其眾曰標營,領兵百隊,左、右、前、後各三十餘隊;左幟白、右緋、前黑、後黃。標營白幟黑纛,自成獨白鬃大纛,置銀浮圖其上。五營以次直晝夜,他營即休。自成不好酒色,脫粟粗糲,與其下共之;得汝才,戰攻相須如左右手。所陷河南五十餘城,鹵獲自成居六、汝才四之。汝才雖兄事自成,而其下頗為自成部眾所易,滋不平。嘗自呼「曹操」,呼自成「老齊」爾汝之。自成漸有專制意,語如才:『吾而並入關,割土分王,良便』!汝才醉,張目曰:『王胡為,橫行天下耳』!自成內忤。先是,賀一龍(即革裏眼)、馬守應(即老回回)者,蘄、黃賊帥;與蘭養成(即左金王)、賀錦(即爭世王)、劉希堯(即治世王)歸自成於開封,尋與汝才善,欲請於李自為一軍,自成疑之。及陷襄陽,令守應規取澧州、一龍規取黃州。一龍至黃陂阻水不前,僅得良玉原降兵八百以歸;先過汝才,屏人耳語。自成銜之,不發;偽參謀吉珪私語汝才曰:『某觀李帥非容人者。今與李頡頑,惟羅與革、左。將軍顧自為計』!汝才意許,不答。會有黃州陳生之間,自成疑汝才微款良玉,猝起殺之;有其軍。時牛金星教自成分等威、定職掌,頗自異於諸流。創為官名爵號,大加置設。自元帥以下,為權將軍;次制將軍,次果毅將軍,次威武將軍,都尉、掌旅、都總、哨總各以等第降殺。諸子錦、妻之弟高必正皆居帳中,號親信。李巖為中營制將軍,與其弟牟,頗能簡束其下。田見秀者,持忠厚,以權將軍提督諸軍事。劉宗敏嗜殺,狡悍善戰,為權將軍之亞。賀錦歸自蘄、黃,拔為制將軍,在諸將之右。帥標正,威武將軍張鼐,自成養子也,以為威武將軍,黨守素副之。帥標左,威武將軍辛思忠,以果毅將軍谷可成副之。帥標右,威武將軍李友。標前果毅將軍任繼榮,標後果毅將軍吳汝義。此其中權親軍也。左營以下,制將軍劉芳亮,左果毅將軍馬世耀,右威武將軍劉汝魁。右營以下,制將軍劉希堯,左果毅將〔軍〕白鳴鶴,右果毅將軍劉體仁。前營以下,制將軍袁宗第,左果毅將軍謝文友,右果毅將軍白虎。後營以下,制將軍李過,亦自成諸子也,左目眇,年少驍,敢戰;左果毅將軍張能,右果毅將軍馬重僖(又有駱應標者亦後營)。此五營二十二將者。凡進戰,視中權所向,四營制將軍各率其偏裨以從。其次,則分地以定衛。自成既渡漢江,長驅入荊,念天下莫予難者;謀先守荊、襄,次承天、德安,漸及汝寧等處,因增置衛帥十有三人。襄陽者,賊之腹心根本也;設襄陽衛。左右威武將軍高一功、馮雄,各領三千人為久戍(又有楊彥昌亦守襄陽)。以荊州為襄陽上游,設通達衛;用任光榮為制將軍,領六千人守荊州。以夷陵為楚、蜀之門戶,分通達衛左右威武將軍霍養成、牛萬才兵千四百人,佐以都尉張禮水師六百人,共為防禦。守荊門州者,都尉葉雲林,本郟縣諸生,所將止六百人;則以荊州有夷陵為之蔽也。馬守應改為威武將軍,王文耀配以荊州兵六千守澧州。承天特置揚武衛,以果毅將軍白旺守安陸,而顯陵為我師所必爭,用左營都尉馬世泰為分駐;又以威武將軍謝應龍守漢川,防左帥之溯流上也。汝寧衛,威武將軍韓華美守信陽,北扼孔道。均平衛,果毅將軍周鳳翔守禹、鄭二州,西備關中諸鎮。既以磐牙屯據,乃改襄陽曰襄京;葺故王宮殿居之。楊永祐勸以即真,牛金星不可而止。自成外寢永祐議,而心善之;頗採其言以定官職:置上相、左輔、右弼、六政府、侍郎、郎中、從事等官。於要地設防禦使,府曰尹、州曰牧、縣曰令。易印為信。
改明崇王申櫃為襄陽伯、邵陵王在城為棗陽伯、保寧王甲為宣城伯、肅寧王術■〈木受〉為順義伯;禹州曰均平府、承天府曰揚武州。其所授偽官,自牛金星而下,吏政府侍郎石首喻上猷、戶政府侍郎江陵蕭應坤、禮政府侍郎招遠楊永裕、兵政府侍郎米脂李振聲、刑政府侍郎江陵鄧巖忠、工政府侍郎西安姚錫胤;郎中、從事之可考者二十餘人:郎中則吏政府徐丘王家柱、從事則戶政府閻泰定、郭附龍、遊啟運、楊四畏、禮政府劉清夢、楊輝烈、兵政府傅朝升、丘之陶、施洪翽、刑政府安民興、工政府蔣芬之。尚有宣令司張翔、紀功司李定一。有紹興徐佳者,知書數,不受職。在外,則荊州防禦使洛陽孟長庚、府尹長葛張虞機,襄陽防禦使郟縣李之綱、府尹盧氏牛佺(佺,金星子也),南陽防禦使鍾祥吳大雍、府尹江陵劉蘇,汝寧防禦使江陵金有章、府尹江陵鄧璉;又陽武州防禦使陳藎、信陽州防禦使江陵黃閣、均平府尹劉懋先。其府官有丞、有理刑,州有判,縣有簿;州牧自荊州韓纘以下十八人,縣令自襄陽楊士科以下六十七人。自成自號新順王,以李雙喜為養子;嗜殺更甚於自成。會造殿鑄洪基錢不就,斬一謀士;卜諸紫姑神不吉,因立雙喜為太子,更名洪基以厭之;鑄復不就。於是會左輔以下官,議用兵所向。牛金星議先取河北,直走京師;楊永裕議順流下金陵,斷運道,則燕都自敝。兵政府從事顧君恩進曰:『兩議恐非萬全!金陵勢居下流,雖能克濟,失之緩;直取京師,萬一不克,退無所歸,其策失之急。莫若先定關中,為元帥桑梓,扼天下全勢,建國立業;然後旁掠三邊,奮其餘勇,自晉入燕,乃立不拔』。自成然之。
時督師傳庭奉詔速進,治火車,肄未善;八月出關,小捷龍門,走賊汝州。自成築汝寧、鄧、襄等七城,圖內固;營寶豐,為犄角。已而寶豐下,擄偽守誅之,軍聲振。賊初流而勇,至是分守弱,屢為官兵所蹙;襄、洛豪傑並起,各保塞互逐賊。於是方國安以兵復承天,老回回屯彝陵戰敗;副總兵沈萬登以鄉勇萬人復汝寧。萬登,故汝寧大俠,自成偽授威武大將軍,不受;至是,殺偽將軍馬尚忠等,堅壁應官軍。會大雨濘道,轉餉不續;即破郟無粟,軍饑,乃譁。自成截餉道,官軍大敗,死者四萬。傳庭走閿鄉,賊追至孟津。十月,攻潼關急,秦督傳庭陣沒;西安陷,巡撫師孔、按察使黃炯、長安知縣吳從義、指揮使崔爾達咸死之,鄉紳崔源溥、源清、祝萬齡、王微、田時震、席增光、朱誼泉咸不屈見害。陷華州,屠商州,商雒道黃世清殉其職(以上皆有傳)。賊入西安,放兵大掠,三日止。改西安府為長安,據秦王府為宮,收姬妾數百以充之。命所司一倣故李唐制度。即秦撫故署為吏政府、布政使為戶政府、保安郡王邸為禮政府、都司為兵政府、按察使為刑政府、分守道為工政府。偽授秦王□□為權將軍,世子妃劉氏慟哭求死,歸其家。遣李過追高杰於延安,傑絕河津以守;田見秀追高汝利於漢中,汝利遁蜀,降於賀珍。劉宗敏等追白廣恩於保原,廣恩降。賊楊永裕閱兵於渭橋,大開馳道;自成親閱校射,身披藍布袍,覆以小黃蓋,百姓望見辟易。詣米脂祭墓,築土封之。訪其宗人,贈金授爵以去。改延安為天保府、米脂為天保縣;又改清澗縣為天波府。獨鳳翔府設伏為降賊,殺賊三百餘騎;卒城破,知府唐時明被害。自成初入關,自以為故鄉,頗戢慰其眾;至是,殘毒甚。束丁男為奴,剽劫婦女。閉衣冠紳士空舍,加榜掠,索金;責渭南民餉一百六十萬。鄉紳南企仲、居業父子,兄居益,皆炮烙死;秦氏大失望。張國紳者,首先推戴,進文太僕之妻鄧氏貌美,悅自成;自成斬國紳示公,善鄧而歸之。
時左光先亦降賊,令白廣恩諭降永福;永福曰:『汴城之戰,永福流矢不恭,恐不赦』。自成折箭誓相忘,無他;乃伏謁。諸邊守將梁甫、馬岱等多解甲降,獨榆林拒守力。世冑王氏,一門八元戎;有世國、世臣者,兄弟也。尤世祿,閥閱亞於王,而威令為眾所恃。李昌齡,故總兵,僑寓相乘城。兵道都任協劉、惠兩副將,推尤世威為帥,合王、李闔門死禦賊。李過徇榆林,諭降;不可,殘賊數千人。力竭城破,猶巷戰不屈;都任同劉、惠、二王、尤、李皆烈死。賊屠榆林;寧夏聞風,總兵官撫民開城降。攻慶陽,四日違限,屠之,執韓王;副使段復興、寧州知州董琬、邑紳麻禧咸死之(以上俱有傳)。賊過河入晉,破平陽;總兵陳尚智以城降,殺河西王家口三百人。
是時秦、隴全沒,惟甘肅帶河為固。賊陷蘭州,甘撫林日瑞守峽口戰敗,及總兵馬礦、中軍哈維新、姚世儒皆死。副將郭天吉再戰,與苑馬寺監牧同知藍臺、州紳羅俊傑、趙宦及於難,殺居民四萬七千人。於是肅州、山丹、永昌、鎮番、莊浪皆陷,賊以陳之龍為西寧節度使。
於十七年正月,自成妄僭尊號於西安,偽建國曰「順」,改元「永昌」;更其名曰自晟。造偽甲申曆。拜牛金星為天佑殿大學士,釐定六政府尚書,益置學士弘文館、文譽院、諫議、直指、從政、統會、尚彝司、驗馬寺、知政使、書寫房。以乾州宋企郊為吏政尚書、平湖陸之祺為戶政尚書、真寧鞏焴為禮政尚書(或云張學一)、王命申為兵政尚書(渭南人,張國紳初亦為兵政尚書),餘官從自襄陽者,升賞有差。凡賊帥,給珠琲環寶人二升、銀千兩。權將軍、制將軍,封侯;果毅將軍以下,封伯、封子男有差。如侯,封汝侯劉宗敏、澤侯田見秀、蘄侯顧英、亳侯李錦(亦眇一目)、磁侯劉芳亮、義侯張鼐、綿侯袁宗弟、岳侯□□、淮侯劉國昌、絳侯吳汝懿;伯七十二人,如光山伯劉體仁、太平伯吳從義、繁峙伯馬世耀、桃源伯田廣恩、鄢陵伯劉□、武陽伯李佐、文水伯陳永福,其可考者也。伯以下,封子三十人、男五十五人。其官制既遵李唐,以雲紀官,服補按品,自一雲以至九雲,紗帽為軟其翅。生員公服,鯉魚為補。遂以偽檄馳遠近:『君非甚闇,孤立而煬蔽為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獄囚纍纍,士無報禮之心;賦斂重重,民有偕亡之恨』。入冊步兵四十萬、馬兵六十萬。兵制:一馬儳行列者,斬之;騰入苗塍者,斬之。兵死,令其妻即縊以從,無別配。鑄永昌錢,大者直白金一兩,次當十、當五不等。設科目取士,以甯紹先充考官,命題用「定鼎長安賦」;拔扶風舉人張文熙為第一,受偽命草檄。弘文學士李化麟、臺諫宋衛等偽頌功德、張形勢,以指斥乘輿,脅污州郡。遂分兵五道:一從榆林、一大興關、一汾陽、一河南、一潼關。知府張璘然以平陽降,再陷河津、稷山、熒河,山西望風送款;賊以一軍上絳州,以一軍上蒲。
二月,自成率其全師渡河,破汾州,殉河曲、靜樂;攻太原,執晉王,晉撫蔡懋德殉節死。兵至忻州,攻代;五臺迎降。獨寧武關總兵周遇吉殊死戰,賊大創;力竭死。犯大同,總兵姜瓖降;巡撫衛景璦死之。殺代藩宗室盡。破宣府,巡撫朱之馮自剄(以上皆有傳)。賊從陽和柳溝以入,居庸、真保定、大名皆不守。
自成三月之十有三日至昌平,十七日抵京城。攻彰義門,坐晉、代兩王於地仰觀,防內砲;環圍九門。上有旨:『每門科道二員,督視嚴守堞;堞三,軍一人』。砲如雷,但空發,賊未至城下也。十八日,巡街猶大聲呼警;午刻,彰義門開,城中喧傳闖王以此日干支不利,擇十九日辰刻入大城;此說不知何自起。夜砲徹曉,至於無彈,但作虛聲;惟恐發,誤傷賊者。果次日丁未辰刻,自成從順城門入;齊化門亦大啟,入眾。帝殉社稷壽皇亭,亭即故內操處也。賊過承天門引射,默禱擬中「天」字,不及咫;牛金星曲解之曰:『當中分天下』。自成喜。懸購得帝宮中,殊爵。擅登皇殿,據黼座。牛金星叱偽官二十一人過堂,劉宗敏平立不拜;曰:『故兄弟,乃南面我乎』?已從眾,姑伏地。太監杜天秩率諸內員導賊入宮,自成責以背主當斬;皇遽叩頭曰:『識天命,故至此』。賊分宮嬪於所部,各三十人。鐫九璽,不成。偽詔有云:『獨夫授首,擬堯、舜而多武功;四海歸心,比湯、武而無慚德』!衛皇太子西宮,封宋王;不屈。易帝后梓宮,更禮服:帝丹漆、后黝漆;帝翼善冠、袞玉、跨金靴,后袍亦如之。賊僭稱行在,示在京朝臣各報職銜,後不赦;於是報名恐後。先是城破,文武競焚其冠,買丐者服,服五、六金;至是色喜,求故冠不得,從梨園中假之,一冠亦至五、六金。凡受偽京官職為楊枝起等三百餘人,受外職為魏天賞等四百餘人;輒於寓門大書「大順欽授某銜」,擁從如故。時項煜以賊政府黎志陞為煜甲戌門人,冀得顯秩;語人曰:『吾輩即未夷、齊,寧不得為管、魏乎』?已授光祿丞,大失望。時敏後至,吏政府門閉,伺門大呼:『我故兵垣某矣』!得補選。蓋文武死難者三十八人,勳戚死難者一十四人,太監從死者二人(俱別有傳)。賊意定都燕自大,劉宗敏居田弘遇故第、李巖居嘉定伯府,宗敏日事殘毒;而岩示坦易,又嘗大義脫懿安皇后於厄,得從容自盡;軍中多稱之。宋獻策嘗私於李巖曰:『「十八子」字,得無以兆公乎』?巖懼,不應。金星刺得之,頗側目巖。時縛諸大臣拷贓,多至死。原閣臣陳演獻銀三萬、金三千、珠斗,得免。魏藻德不勝刑,自勒死。方岳貢刑後,不能食死。
時吳三桂父襄,亦在拷中。三桂擬以關兵內援,賊乃脅襄作書招三桂,三桂不赴。而總兵唐通亦為賊致書三桂勸降,三桂不答。賊以兵六萬擁太子、永王、定王及吳襄東出。三桂東乞師,身為前驅,戰關門之一片石(或云採桃花淀);賊大敗,蹂踐死者數萬人。自成奔永平,使人議和;三桂曰:『歸我太子、二王,速離京師再議』。旋蹴之永平,自成反走都城;於四月之晦,踐偽祚於武英殿。是後每僭座,輒昏眩;或見長人白衣者當駕。有土工劉復興者,突踞賊座罵,自剄。已聞東師入關急,且棄去,猝火諸城樓,出齊化門西走。三桂追擊,敗之真定,及固關而止。五月,又敗於定州;果毅將軍谷可成陣死,牛金星大創走。自成猶分兵戍山西諸隘,自定州一挫,鹿足、考城、柘城諸縣偽令為明丁參將所誘執,俘南都。自成以河南多反正,內警;李巖自請兵二萬往定之。金星曰:『此巖急自固,他日以其鄉人相難猝難制,且二心已微見其端矣』。遂實以獻策之言,必殺之。自成令金星曲款巖,禮接殷;酒酣,壁衣甲出,殺之,並殺其弟牟。獻策私扼腕憤歎,頗欲自異。宗敏按劍不平,切齒曰:『吾見金星,必手摧之』!
時自成西奔,所過榆次、大谷、定襄,咸閉關拒守。自成盡破,屠之;忻、祁尤慘。留文水伯永福、府尹韓文銓守太原,永福殺晉藩宗室殆盡。賊過河,駐韓城為策應。怒尚書企郊私其鄉故,縶其項;至西安釋之。入西安之日,怪風作,麗樵象魏俱敗。劫蒲州知名士韓霖為參謀,檄故太常卿張第元為兵政尚書、給事中耿始然為刑政尚書。時第元歸韓城伏謁,自成曰:『卿家河北無恙乎』?第元倉猝,不知所對;跼蹐曰:『家苦被屠』。問何以?曰:『以嘗投賊得官故,坐犯所最諱』。自成大怒,立誅之;始然懼,乃以多殺為盡職。過失入,以請;自成手其奏,怒形於色。始然知不可解,輒自經死。禮政鞏焴所定儀式不稱自成指,負杖幾斃。
八月,自成立祖禰廟,將以己之誕期行禮。初被山龍袞衣,適寒甚,股栗、指欲裂;盛火左右紛沓,不成禮。乃怒禮政焴所進袞衣,謂兩山壓肩,罪死;金星力救,乃免。自成性殘,詭為好語惑人;至是復狼狽必遂。嘗駐韓城二十五日,鞭撻刑剝無不至。於是興作徭役並茭芻糗具,責民萬端,人莫必其命。以戶政侍郎李天篤遲慢,坐戍;復縊殺之,妻子財貨沒軍。延安府尹賈我祺以贓,付西市;直指伍中愷,謫為軍。牧、守以下,凡受賄,用銅■〈金算〉畢其命;胥隸不敢下鄉。民有盜人匹雛者,論死。自成自以不省詩書,集詞臣日值;受講「通鑑」諸書,亦習書法。
東師至潼關,偽伯馬世耀敗死;關破,六十萬之眾盡散走。自成猶欲返據延安,聞顧英、李過等亦潰,知西安必不能守,遂開府庫,恣軍士分取;凡倉廥,則焚之。自成於十三日出東門,至蘭田;由商州龍駒寨走武關,以入襄陽。婦女細弱,凍死於七盤嶺者甚眾。宋企郊等道亡去。時左帥良玉已率眾南下,思俛依獻忠;而獻忠已入蜀,武昌虛無人,自成偕其妻高氏、李錦、李過、妻之弟高必正(皆肺腑戚)、諸將田見秀、袁宗第、劉體純、劉芳亮、張鼐、吳從義、牛萬才等眾尚數十萬,分為四十八部,奄有荊州、襄陽、德安、承天四府守之。
北師南下,移居武昌;改江夏為瑞符縣,設偽令。運銅炭鑄永昌錢。初意奪舟,取宣、歙;臨發,而暴雨烈風,陰霾四塞。乃於四月之二十有四日,改從金牛、保安,走延寧、蒲圻;過通城,命所部前行。通城有九宮山(一名羅公山),山有元帝廟;居民賽廟,合盟捍禦勿後。自成時以二十騎為諸軍殿,騎休山麓;自成單鞭,直躡廟伏謁有所禱,不即起。諸賽疑非其鄉之人,或為盜;奮荷鍤,猝破其首。見腰下有懸璽,且重襲非凡,大駭疾走去。二十騎跡之,知狀;兄子一只虎過,以袞冕葬山麓。眾遂奉李過為首;他日款後,猶稱自成為先帝。其自成後妻高氏,稱太后。永曆中,亦不甚過督也。
時其眾半歸閩督防何騰蛟。總制都御史堵胤錫使人招過,過遂同高必正以十營之眾來歸,賜名赤心,屬胤錫所部;頗殘,不用命。戊子,奉調促楚不前。永曆中,西賊張獻忠義子孫可望挾封秦王,必正大言『我等方洗賊名,無尺寸之效,安得遽爾崇封』?及可望入,赤心走楚,同盧、郝等二十八家擁韓王出沒隕陽山中;稱尊,改元自保。
論曰:豈非天哉!崇禎庚辰,築拱極城於蘆溝橋,南、北門額題有「順治」、「永昌」字樣;越四年所,輒見之。豈非天哉?孩兒兌坐、眼上一刀及丁戊等讖,或曰當由後人偽為之。按谷王橞時,妄冀非分,自以「我高皇第十八子」應讖十八孩兒云云;則讖實先有之,而誤認不致真,非後飾為之也。永不永、昌不昌,讖又胡為哉!古射天及射日,皆不終;雖然紅蛇叢死,得附白帝子之斬,亦厚幸矣。又按檀信,貴州人;工奕。闖嘗與謀議,幾得而復失,不算國手。初陷華州,金星典試,改八股體為議;命題「所過者化」三句。「同流」二字尚留西府作伴,不自隱其賊名,亦似有讖焉已。
——見原書「列傳」卷之三十一
·張獻忠、孫可望
張獻忠,陝膚施人;流賊之一支也,軍中稱西府八大王。多須,巨身;齒長逾咫,圓銳如椎。不識字。與李自成、羅汝才氣勢大過諸流。崇禎四年,嘗就撫於總督洪承疇。明年復叛,同諸寇蹂躪秦、晉、楚、豫(事在王嘉胤傳)。八年以後,始離自成,東掠廬、鳳、滁、和諸處;與諸盜復入楚。
十一年,總兵左良玉、陳洪範大破之於鄖西。初,獻忠盜敗良涿,洪範異其貌釋之。以是懷舊恩,乞降於洪範;自言能令鄖、襄、荊、承數百里外,無一賊。總理熊文燦承制許之,且曲徇其所請;益驕,屢檄從征不應。至求襄陽一郡屯其軍;部議與餉二萬,堅請十萬,文燦逡巡不能應。旋請寄家口於榖城,入據守之。時汝才亦就撫均州。
明年五月,獻忠先汝才叛。舉人王秉貞為之謀主,殺榖城知縣阮之鈿。脅御史林鳴球上書,求封襄陽;鳴球不可,並殺之。與汝才合返擊,良玉一軍沒。十三年,良玉擊獻忠等太平縣之瑪瑙山,大勝之;斬首萬級。賊單,匿亂山。時閣部嗣昌以良玉頗跋扈,欲以賀人龍代之;良玉方內恨,遂不復深入求賊。已而官兵敗績於土地嶺,人龍援不至;總兵張應元、汪雲鳳苦戰得脫。雲鳳渴飲水斗餘臥,血凝臆而卒。
獻忠與汝才合破大昌,入巴西;陷劍州,趨廣元,間道別出百丈山。將趨漢中,阻於官軍,轉走西川;戰於綿州敗,渡綿河。監軍萬元吉大饗士於保寧,立猛如虎為正總統,以一軍逐賊,賊陷瀘州、越成都,走漢川、德陽,復至綿河。十四年,入巴達,焚新開馹路,人煙斷絕者七百里。時元吉欲從間道出梓潼,扼歸路以待賊;而嗣昌但令急躡賊。及之於開縣,則人馬乏。參將劉士傑急戰,與遊擊郭關、猛先捷皆陷陣死(先捷,如虎子);嗣昌悔不從元吉扼梓潼之計。
賊東走抵襄陽,以二十騎偽為檄稱官兵。守者誤信之,開門入騎;兵備道張克儉、推官酈曰廣咸死之。獻忠踞坐襄王宮,伏王堂下進卮酒;曰:『願借王頭殺嗣昌,請浮此一白』。意以督師失藩王,必伏法也。遂縛王殺之,投屍井中。會賊李自成亦陷河南,福王遇害。嗣昌以連喪親藩,度不免,遂自縊死;果如獻忠所算。賊遂破樊城,陷南陽、陝縣及光州、新野,漸逼麻城。合汝才,陷隨州;知州徐世淳見殺。攻南陽不克,良玉敗之於西山。賊陷信陽,襲入泌陽,復陷鄖西。會汝才與獻忠郄,去走合自成;獻忠乃獨制眾可數十萬,屢勝而驕。良玉貲藏及降將之家皆在鄖、襄,盡為所據,憤起擊之;大敗獻忠於信陽,降眾數萬,奪馬驢萬。獻忠負重創,易服宵遁。時窮追至鄖陽,復大潰;棄馬驢二千,所部止二千餘人,日逃十六、七,僅以數百人北,因汝才奔自成軍。
初,獻忠之陷襄陽也,自以威名出自成右;至是來歸,而自成眾五十萬強,欲竟屈下之,獻忠傲不從。自成怒,計陰殺之。汝才密以五百騎縱獻忠東下,合革、左軍。於是入霍山,據險拒守;尋合六營復出。十五年,陷亳州及舒城;原任編修胡守恒城守,死之。獻忠屯舒城,勢復振;稱得勝州。攻霍山,陷六安,襲破廬州。先是,督學御史以較士至郡,獻忠遣賊數百,攜書卷偽為諸生,雜入郡城;而獻忠以大師疾馳郡,偽書生夜舉火應之,城陷,知縣鄭履祥自殺。退屯巢湖,陷廬江,合水陸五十六營集皖口。復陷六安州,民之不迎降者盡斷其手。營潛山,步騎九十哨。總兵黃得功、劉良左夜劫之,賊驚失措,四潰;追奔六十里,斬首萬級;焚賊殿一堵牆林中。閱月,良左再破之於安慶,奪馬驢五千;賊走蘄水,還屠桐城,陷無為州及黃梅、太湖。十六年,以二百人夜陷蘄州;令紳士公服自東門入、出西門,盡斬之。毀城稍不力,輒見殺。署守道許文岐死之。屠蘄水,陷黃州,執副使樊維城欲降之;維城罵賊,洞胸死。獻忠據府,以麻城諸生周文江迎降最早,偽授知州。
尋陷羅田,破漢陽。五月,窺武昌。巡撫王聚奎耑議守城,參將崔文榮曰:『守城不如守江,守江不如守漢。磨盤、煤炭諸洲淺不過馬腹,縱之飛渡;而嬰城坐困,非策也』。議者不從,賊果從諸洲渡,逼城下。楚王所募兵為賊內應,開門賊入;文榮奮呼,徂殺賊三人,賊攢刺之,洞腋死。前大學士賀逢聖與文榮俱守武勝門,賊聞逢聖賢,使人護其家;逢聖潛水死。沉楚王於西湖,長史徐學顏從死;楚宗多從賊者。屠士民數萬,沉之於江。嘗縱數萬人出城,以鐵騎圍之,俱令自溺;浮屍蔽江下,武昌魚不可食。得斷臂者以為幸;或願去左以為狡,並去其右。軍中晚上手多以為功。令義子孫可望等十人咸冒姓張,為折柬招諸鄉達,率不應。僭號西王,鑄「西王之寶」。據楚府居之,僭稱武昌曰京城;偽設六部、五府及總兵以下官。開科取士,親命題,以千文遐邇壹體二語,使眾射上策;有最捷者,立授禮部尚書。殿試取三十人為進士,授郡縣官。初,自成兵臨漢陽不克,聞獻忠取之,怒;榜示遠近,有能擒獻忠以獻者,賞千金。及聞取武昌,使人賀曰:『老回回已降,曹、革、左皆死,行及汝矣』!獻忠懼,謀去之,令各部上秘計。初,禮部尚書伏謁,請入蜀;獻忠大喜曰:『非吾門生,安得此偉議』!詔以王揚基代聚奎。
左鎮諸軍並進擊賊大冶,斬首千級;賊乃令四師共守武昌,而身率舟師向岳。總兵方國安等進兵黃州,斬偽知府。有監紀知縣吳敏師者,聯絡蘄、黃四十八寨合數萬人,會諸軍,齊壓武昌戰賊;賊敗西奔,並復漢陽屬縣。賊陷咸寧、蒲圻,沅撫李乾德、總兵孔希貴令軍士臥戈,詐為岳州居民,開門迎賊;賊入伏發,摧其先鋒。獻忠怒,益兵來攻。乾德虛立營壘道旁,林中植旗幟,伏大砲故積薪其上;賊縱火攻,火沿砲發。賊驚,乘勢擊之,三戰三捷;賊悉眾二十萬,百道攻城。力竭城陷,乾德、希貴走長沙。賊徇湘陰,分軍為二:一下長沙、一上荊州。卜於洞庭湖神,謀北渡不吉;已果風覆其舟數百艘,溺死數千人。獻忠乃盡殺所掠婦女,焚其舟;火光達湖涘四十里。陸走長沙,長沙陷;推官蔡道憲死之。總兵尹先民、何一德降賊,偽封伯爵世襲。復陷衡州,桂王與吉、惠二王跳;獻忠拆桂王府殿材至長沙,搆造宮府。遣人追三王永州,湖南巡按御史劉熙祚使人護王入廣西,而身督永師迎戰;不克,城陷死之。未幾,復岳州;偽官伏誅。獻忠屯衡州,復分軍為三:一往永州、一入廣西全州、一犯江西袁州。獻忠還長沙,開科取士。進兵萍鄉,知縣棄城走。分兵徇攸縣、分宜,陷萬載;復遣別將趨連州。兵備副使王孫蘭駐韶州,兵不滿百;危,自經死。士民以袁州迎降賊,賊使偽將丘仰寰守之。都司高山援袁,奮擊先登,斬首二千四百級,奪馬六百;復袁州,仰寰伏誅。時官兵淫掠,殺良作俘;民屯聚以拒官軍。賊益肆,破吉安;諸縣同日陷。賊設偽官,改吉安為親安府、廬陵為順民縣;復入袁州。獻忠在長沙,增兵為九營;其五營皆新附,下臨湘,取米及釜。
時良玉遣王世泰、楊文富下岳州,賊伏輕舟■〈氵义〉港,以巨艦載貲重啖官軍;官軍爭利攫之,而■〈氵义〉港輕舟出夾擊,官軍大敗,溺死無算,岳州復陷。良玉遣副將馬士秀趨長沙,復臨湘。賊奔岳州,士秀追之。賊將混天龍營南岸,以輕舟順流突官軍;士秀命殿軍交射南岸賊誤之,而輕舟乘風繞出賊後,大敗之。岸賊入城保,則急乘城;賊走長沙,斬首四千餘級,遂復岳州。時江督呂大器復吉安,而馬進忠以良玉檄進兵分宜,走賊袁州,盡誅賊偽官,斬首三千級,奪馬五百、弓矢數萬。獻忠復陷建昌、撫州、南豐。
時李賊已入陝,老回回為自成守荊州矣。獻忠使人通好。十七年春,棄長沙。造浮橋於三江口,渡師過荊州;盡棄舟楫,步騎數十萬犯夔州,連陷涪、瀘,圍重慶。四日城破,瑞王闔宮被難;奮撫臣陳士奇死之。屠重慶,取丁壯萬餘刳耳鼻、斷一手,驅徇各州縣。提兵過劍州,偶憩梓潼廟,見柱聯雜有「獻忠」字樣,問何神?左右以張仲對;獻忠喜,自以為張仲之後。時有將軍方甲以兵勒戰,獻忠祝曰:『吾戰勝而大張仲宇』!已戰果勝。陷成都,蜀主闔宮被難;巡撫龍文光暨道府各官皆死之。檄諸紳於成都,皆見殺。懸榜試士,士爭趨乞生;復以兵圍之,數千人咸振筆挾策以死。獻忠乃自稱皇帝,國號「大西」,改元「大順」。於是發銀五萬兩、夫數千,重立梓潼廟,金碧極麗;偽敕為「天聖神祠」,立大石,獻忠親作詩書其上,以答神貺(詩曰:『一線羊腸遊天堂,此處萬世永無憂;神是仙來仙是神,世世流傳與天休』)。遂有偽學士癸未進士劉成吉、丁丑進士嚴錫命等咸和前詩原韻,並立碑以為榮。
丙戌,北師以兵取蜀,獻忠使偽總兵劉進忠拒於廣元。進忠導藍旗固山反攻獻忠,直抵西充縣。獻忠方巾被一枝梅直掇,猝騎,遇敵鳳凰山,舉弓睨北師左部。北師右部將亦睨射獻忠,則獻忠與右部將並倒,為丁亥十月之十一也。獻忠義子孫可望等四人力援,北師解去。可望自稱為平東將軍,以李定國為安西將軍、劉文秀為撫南將軍、艾能奇為定北將軍,都督白文選、馮雙鯉、王尚禮、王復臣等協守。上獻忠為謚,稱「大梁太祖」云。
可望頗專制,命文秀守蜀,而身從貴州窺雲南。文秀遂與平西三桂三戰,皆大捷。三桂屯漢中相拒,已勢促連敗。可望渡重慶,由遵義取貴州。時土司沙定洲間據雲南,走黔國公天波於楚雄,可望偽援之。戊子三月,屠交水、曲靖,襲有雲南。沙逆走阿迷州,戰敗蛇花口,遁佴革竜,追滅之。可望遂自稱平東王,建宮殿。擅制,鑄印,設六部科道官。明原任御史任僎尊可望為國王,授僎禮、兵二部尚書。唯安西將軍李定國不肯奉命,縛笞較場,眾志不帖。隨襲楚雄,洱海道楊畏知戰祿豐之啟明橋,敗見執,天波走永昌。可望兵至大理,天波遣子入質;可望陽受之,輒踞滄江、奪鐵索橋,執天波。畏知勸可望歸命桂主以收人心,可望遣焦光啟、定國另遣其標潘世榮,隨畏知、龔彝詣潯州請封。時武康伯胡執恭以桂命屯泗城州,西防黔。潯慶國公陳邦輔用事,欲徇其請,廷臣不可;執恭輒擅制,矯作冊命,封可望為秦王。冊中有云:『秦王總統天下兵馬錢糧,節制諸文武,以監國親王體統行事;朕尊禮如古仲父,仍鑄秦王印以給之』。乃密疏以請。可望迎受,亦頗知非真,故令禮部謄黃,始用永曆年號。自稱監國秦王臣表謝、修貢,復布告雲、貴、楚、粵諸勳貴。畏知意善用可望,毋內自樹敵;度情勢不能,不如前封。廷臣袁彭年、金堡等執不可,督師堵胤錫更苦口,遂改封可望為平遼王,賜名朝宗;定國、文秀等皆公爵。可望恥再命降封,不受;並挾定國等不得受公爵。廷議逮執恭,坐以擅制之罪;執恭沮泗城不至。時定北能奇死,可望並有其軍,勢益張。
庚寅冬,可望取貴筑、綏陽,敗匡國公皮熊;執忠國公王祥,北陷遵義,復據貴州。督師何騰蛟、瞿式耜、堵胤錫諸兵屢蹶,主奔南寧;可望遣其部賀九義、張明志赴南寧護駕,必脅秦封。閣臣嚴起恒、督臣楊鼎和、科臣劉堯■〈王爾〉、吳森、張載志等抗疏不許,九義使盜殺鼎和、私擊起恒水死並殺堯■〈王爾〉等;主不得已,乃真封可望為秦王。畏知廷論九義擅賊殺大臣,方辦事東閣;可望更使指揮鄭國襲畏知至黔中,殺之。
壬辰,定國以所部五萬人出靖州,可望陽遣都督馮雙鯉協力,實圖定國;定國以義感之,雙鯉矢共事。隨遣鄭國遷主安龍府,兵馬錢糧咸簿主之。會定國連破靖、沅、武岡諸州,引為己功,請封定國西寧王;定國以可望請,不受。召之,亦不至。遂使雙鯉猝擊定國,敗見執,釋之;因善護定國家口於雲南。
時北師平西王三桂盡收川南郡縣,南安王文秀同都督文選攻復之;三桂退壁保寧。壬辰再戰,復大敗;都督王復禮被執死。可望以失事,奪文秀王爵,使就間。可望出沅,取辰州;檄定國北追,不聽。復伐北師花街子,不利;退守貴州。乃令文秀以南安王掛招討印,攻北常德,不利;歸鎮雲南。
主君安龍,密敕入定國扈駕,加封;以文安侯馬吉翔故與可望暱,出之南寧祭陵。吉翔微知迎駕事,馳報可望;可望怒,令鄭國佯縛吉翔就安龍訊,勇索建議首事。主諱之,曰:『內諸臣必不敢,或外偽為之』。國擅械繫貞毓,以兵入宮,執二監張福祿、全為國,酷拷。貞毓聲數可望不臣:『吾身秉衡,走約定國討逆是實;他何知』。國令□黨冷孟銋冒主,極不恭;主悲憤,退。遂羅織十八人□□□決,於是二監與科臣張鐫坐凌遲,詞臣蔣乾昌、李元開、臺臣李欣、胡士瑞、部臣徐極、楊忠、趙賡禹、蔡■〈糸宙〉、鄭允元、周允吉、朱議昹、朱東旦、任斗墟、易士□咸棄市;貞毓以大臣賜帛,並慷慨賦詩盡。
定國以兵下粵東,不利,還。可望遣文選率葉應楨等偵安龍,逼駕移滇;合宮痛哭,不行。文選亦為雪涕,誓死國報定國無他間。以主西行,可望使人伺曲靖奪駕不得;至滇,守滇南安文秀協都督王尚禮、王自奇、賀九義等迎駕至雲南,封定國為晉王、文秀為蜀王,餘爵有差。隨令文選即黔中迎可望,不至;復令可望部東昌侯張虎歸可望妻孥於黔。虎行,主脫金簪賜之;曰:『惟卿善開導』!虎至,出簪,詭稱主令虎微行刺;可望怒,奪文選鞏國公敕印,攻滇。可望用事馬寶、馬惟興,百口文選無異志;輒封文選征逆招討郡王,總統兵馬從可望。兵次交水,而令馮雙鯉守貴州。文選密表內附,封鞏昌王;令馬吉翔□□□□師。丁酉九月,遇交水;可望心戰欲退,寶、惟興紿可望,請令臨潼侯武大定、漢川侯張勝等勁旅間道由尋甸攻滇,以掩不備;而身索戰交水,詭敗來攻。可望猝反走,遂北款洪督師。戊戌春,以兵三千人搗武岡,為部將劉甲反攻,殲殆盡。四月後,請北固山滿兵五萬,身為導,入貴州,走定國。可望遂同陳總兵北降,得封義王。
論曰:李之失,病於躁;張之失,病於不知所自固。躁則輕進,而退無所據;不知所為固則防疏,而後無餘地可憑。夫有其眾,至不能持戟引弩,而徒恃摧敝以起,果欲任劇殘鞏西川門戶乎?至今川中人,率左手引匕。諸生至束管於右腕,或習左書應試;偶得雋,而往往袖手對簿。臨其民尚右者,古之道;而明尚左,至此而極。若夫可望之□□股肱,則又左右皆廢;「春秋」所以失其位而不復。
——見原書「列傳」卷之三十一
·列朝諸臣逸傳·
管紹寧(楊兆升)
阮大鋮
黃斌卿
·管紹寧(楊兆升)
管紹寧,號誠齋;南直武進人。生負痾,貌寢;少極貧,被大布若隸人兒。常詣城隍祠,倚柱而歎。祠有道士,一見驚,揖上座;紹寧曰:『余往來稠市,無低眉視者。即不唾,乃煩異數我』!道士曰:『夜神夢我,明日有布衣即吾祠;毋以其貌,急收飯之』!紹寧遂飯道士寒暑。用自負神許我,為文益工。蓋道士亦極禱紹寧之得如夢中一日也。天啟丁卯秋闈,道士為具行李,聯捷。廷對策,策上呈,策中偶書「誠」字欠一「?」、一「、」,上援筆為補之。閣臣疑上所加意;擬最,賜一甲第三名,授編修。紹寧乃厚遇道士曰:『若不信所夢,紹寧老無賴矣』。
崇禎之季,歷南京司業。福藩立南都,以少詹拜禮部尚書;自監國及登極諸儀禮,俱出其手訂。疏請上建文帝尊號紀年,並落遜國諸臣方孝孺等教坊司舊籍名;奉俞旨。無何,議大婚,詔蘇、杭競上殊麗;官宦各以望幸,舉輒不稱,騷數月。紹寧請告去。
乙酉五月,南都不守,常州亦從降。有湖健者起,一呼數千;投書昆陵紳衿,函中自稱義士。所致亦無定名,獨外籤題云:「上常郡鄉紳管諸位爺」;以紹寧位尊,屈第一指也。健者環攻四門,城破,入斬府署;久之不能守,事敗死。知府姜開先,初匿去;既出,借書函蹤跡諸紳,責鍰。嘗面質紹寧及楊兆升,答詞稍失,措氣徑直,無所割為壽。他日復警,開先檄諸紳共巡城,紹寧與。時得一冠髮脅從者,紹寧作柔語,義而縱之。已矣,開先輒指為叛,立縛之,與兆升並肆市;長子□(賢書)、次子□(貢生)及妻媳無存者。遺孫甫十一齡,先一日偶至其婦翁陳震生家,不肯歸;若預知有次日難者,倖不死。
兆升,字升芝。萬曆壬戌進士,擢南禮科給事中。開先責鐶不遂,使私人徂擊之,血流被面;牽出東門,無敢冤之者。
論曰:南都乙酉,開先百營館員,亦丐吏曹。及臺省,須誠齋潤色一語;誠齋以其素,不應;開先銜之。久,時在治舊開封,薛釆亦頗有不譽於姜者。姜曰:『薛無用,不足慮;則足慮在誠齋矣』。管、楊志節無所著,而以其家殉,然則名之為叛所樂矣;而湖健卒不得其名,顧名之為叛不得也。湖健被執,昂首就訊;訊者曰:『若何弄兵』?大言『兵汝』。且訊及其黨;曰:『我義士,從我皆義士;死何懼』。與其黨皆談笑盡。
——見原書「列傳」卷之三十二
·阮大鋮
丙戌魯敗,阮大鋮北歸,從征八閩至至衢。有黑內院者,事戎馬而好聲哦,大率所謂邊關調也;大鋮以所製劇本「春燈謎」等上之。過自詡,以阿黑能詞令;黑悅,思急顯大鋮而頗老之。大鋮自誇克壯。至仙霞嶺,軍中率騎上,大鋮為牽馬步行,示矍鑠狀,百諭不從;至頂,腸斷坐石,輒氣絕。
按大鋮在越以與馬比,擯不錄。自分馬、阮同呼,即北歸無倖;苦無活地,偷息浙東。余嘗緝巡江口,得其家報勸歸里,大鋮不顧;非真自愛其髮,願作逋亡也。或云士英死,百計乞憐;揚鞭而白日有見,墮崖死。
論曰:楊維垣之引帛不是殺身,乃是無處可活不如死,猶欲以死欺人。阮大鋮之渡江不是扈駕,乃是無處做官不如走,又復以走謀官。究竟欺不成、謀不成,徒死何益?曰:自屠較捷於法司耳。
——見原書「列傳」卷之三十二
·黃斌卿
黃斌卿,字虎癡;福建莆田人。崇禎中,為舟山參將,屬蛟關總兵王之仁部下。弘光初,謀代之仁鎮蛟關,不得;遂與之仁隙。尋移鎮九江,以征蠻將軍西拒左師,有功。
南都敗,唐王起八閩,魯王監國紹興;之仁入嚴兵魯西興渡,斌卿乃走閩。以定策勳,封肅鹵伯;鄭氏忌之。斌卿儀表豐偉,兩目紅絲貫睛,吐音動聽;力任北征事宜,唐王心膂仗之。遂請離鄭,以數百人屯舟山觀變。南京監軍荊本徹敗崇明,海走;斌卿乘危並其軍,本徹見殺。而寧國之仁奉魯命,分師舟山為犄角。斌卿以□故,禁不得入。及丙戌魯敗走臺州,之仁退入海,欲依斌卿;則偽請共擊叛將張國柱,忽反兵內劫之仁,盡沉其眷屬,之仁死國。嗣監國自臺州往憩舟山,斌卿又不納。唐事壞,永勝伯鄭彩奉監國入其營,屯上螺州;乘王祈建寧之勝,破興化、攻福州,略外縣幾盡。戊子三月,建寧敗,監國勢不競;會彩擅殺魯義興及熊閣都,監國棄閩,遂保南田島。
張名振者,故石浦遊擊;監國中,扈蹕海上,掛定西將軍印。常以水師戰崇明敗績,欲退休舟山,斌卿意沮;還保監國南田,合力破健跳所。魯進封定西侯,遂勉與斌卿共事。松江內鎮吳勝兆北反,潛約舟山合應,斌卿不預盟;及名振舟膠誤期,勝兆被殺,名振得魯都御史沈廷揚者代死計脫,復命南田。而名振有故部阮進者,初海盜也;久,不善斌卿。名振每語激進,待釁曲算舟山。又王朝先,四川苗舍人;歸朝,授千總,為諸流所裹去。斌卿□以武職,□四川□部之;尋守邳州。國變後,從之仁子鳴謙守蛟關。斌卿以父故部,請於鳴謙,鳴謙未可;偶以鳴謙命,扁舟至舟山被擊,朝先墮水。及縛見,斌卿佯驚吐舌;親解其縛,禮以上客。顧朝先性疏率,而斌卿以沉摯固防之。朝先鬱鬱不得志,請移鎮鹿頸頭;此海中里許山也,去寧波最近。內地剃髮者率歸之,眾至三千餘人,走糗常百里。朝先有義姪黃大震者,為斌卿部鎮南將軍;得罪斌卿,顧無意即殺之。而震懼,微服即鹿頸求救;朝先遂欲仗以報復,以水師不足,遂馳書南田,邀阮進共事。名振許之,助以大艦四十號至鹿頸歃盟,奉魯監國直抵舟山。斌卿以無復唐命,不能逆拒;輕身上監國之舟,將以地狹糧寡為辭。監國溫諭,斌卿伏聽;朝先令大振偽報軍機突入,猝刃陷斌卿左脅死。名振乃大言:『監國之來,代唐恢復;肅鹵原部,自應協力』。眾帖。復以監國之命,哭祭斌卿,葬之以禮,優養其妻孥;部下陞賞,無分彼此。是役也,名振實忠誠,苦欲安監國為此密計。久,肅鹵故部五、六千人稍稍疑之,或走款內地。
朝先意殺肅鹵可自大,而束以監國之命,權歸名振,中恚;遂欲大露名振初主使狀。名振恐叢眾怒,遂明指朝先擅殺斌卿忘誼,不赦;囑阮進猝以健士晨即朝先帳中。朝先未衣,奮奪刀殺進數人;勢不敵,走閣部張肯堂邸。肯堂請避入內室,朝先顧身裸,不肯入;反與進對仗庭中,□骨倒地,中鏢死。朝先部前鋒掛印總兵張跨子濟明與呂廷紀踰牆墜城,劫進艦柁工,艤寧波內地,就款於北鎮張杰軍,願以身導入舟山。濟明曰:『陸師萬不宜水戰,唯順風直■〈扌互〉舟山之麓;身首裹牛皮、綿絮,可以當銃砲無患』。然進集巨艤當要路,嚴守。辛卯,北師每出不利。十月,督師陳誓師必進無阻,誤更三鼓為五鼓,早發;會大霧,對面不見人。南風順發,已過進所汛,不覺也。已登岸,進死,舟山墮;其□內遷。
論曰:肅鹵之狡而忌,無大志;荊監軍、王寧國之被殘,頗為神人所唾。而或猶以怒濤三日為肅鹵而生哀,豈猶不忘唐隆武之所遣歟!
——見原書「列傳」卷之三十二
·外藩列傳·
臺灣(附舟山及海上諸屯)
·臺灣(附舟山及海上諸屯)
臺灣者,系和蘭國入貢泊舟候命處。地接爪哇、大泥,與佛郎機更密邇。萬曆中,忽請通貢,叩閩;閩人李錦勸其酋麻韋郎壘澎湖嶼逼漳,賂稅監高釆可得志。於是伐木駕廠,錦導彝入;釆竟與盟,且許開貢。會材官沈有容奉語聲走之,其國始習戰;所云紅彝銃,較佛郎機更利。已而,竟使通貢泊舟澎湖候命下;許從彝幾何、貢物幾何,然後可。久之,從澎湖深入,築城;分紅彝守之,名為臺灣;去澎湖六程耳。所云灣者,西洋貨船通東彝必灣此;為兩洋扼要。所以中溜既急,擁為水檻,高傍溜數丈。自漳州發舟,必橫跨水濫,然後至澎湖,最險。而澎湖之通臺灣水道多嶕,隱見不一,舟冒之必碎。又列砲兩當的中,易守。其地闊二千里,袤倍之。氣常春,多露可以當雨;所植久旱不枯,食物饒於內地。多野馬,差小;可乘。亦多苗峒不化,多土目,不通語言。
初,鄭芝龍大海中,常於澎湖外設市,稅諸洋之貨,以是富甲諸傲。及歸款,諸洋猶警伏也。芝龍納款,子國姓成功壬寅以部將曹文龍、馬信之謀,會海水大溢,自廈門舟師前,拂嶕而進;紅彝之守不固,遂有其城,而令其子經守廈門原汛。已而紅彝王子內朝,以失其故城,願合力攻廈門,廈門不支。會延平王成功薨,長子經嗣立。臺灣初稱東都,改明京,以候桂王之蹕;已不克至,乃改東寧國。復築奉天城於對渡,以居宦東寧者。嗣王不敢稱藩,乃其臣無不藩前者;所奉正朔,猶以永曆行。時諸峒歲有常貢,不過獐、鹿、虎、豹之類,舁委界口;不知所為禮也。披皮掩下體,界口中國人有店,以嬉戲小具懸壁,聽峒人來觀,峒人把弄移時,以形語上值,輒取去;必委所有於界口,任取之,不失信也。
按舟山,古昌國縣。洪武中,設參將一、巡檢二,屬定海縣。舊出一狀元,名張信;城中有狀元橋,信子孫猶有在也。與金塘兩處,人物頗繁殖。太祖慮積奸,議遷其人入內地;有王姓者疏請免遷,詔獄踰年。或言王□□,得召見;哀祈,竟獲允,釋王還□。
廈門,聯閩界;鄭氏□□□跡處也。魯監國十年,國姓成功嘗駐師於此,改稱思明州。地僅三十餘里,宿兵數十萬;大約啟處海艦,得洋稅以食,閩師不能難。時□四屯為呼應:張煌言駐臨門、陳文達駐玉環山、阮春雷駐楚山,而牛頭門亦宿勁旅。後思明失守,四屯順逆不一;惟煌言隱臨門之范澳,死難最烈。
鷺門,亦閩界。魯監國元年,嘗就永勝伯鄭彩保此。四年,乃間走壺江、琅琦山等處。閣部錢肅樂卒,葬琅琦,骸骨不歸。鹿頸頭,煌言嘗治兵其處。而金門,則魯王監國之十年,始保蹕於此;至壬寅,薨其地。……
……又按中原一大塊,得臺為外障,故文物與邊徼不同,蓋包絡完也。或云:自金門一夜至明辰、巳可到澎湖,為一千六百里;澎湖至臺灣,□□之。臺灣峒人,上貢時亦知稍披衣縷;退則□□□□□□□□□□□□□釜甑。□□筒二節實□□□□□□□□□□□□□實□□□□覆草為廬,其聚□□□□土官。俗捕鹿,鹿舌以供□□□□啖之;私其舌有罪。男女皆披髮。曾殺人,則繡其身,□□□眾以為豪懼豪。以紅布為寶,治石室中藏之。生女出紅布聘偦,視為後嗣,倚衣食以老。偦生男而不女,則以為絕嗣,無靠。女復生女,若曰此世家云。
——見原書「列傳」卷之三十三
·外國列傳·
日本國
琉球國(毘舍耶)
和蘭國
·日本國
日本,古倭奴國。綰波諸彝,倭奴最大;東高西下,勢若蜻蜓,古亦曰蜻蜓國也。國主世以王為姓,群臣亦世官。地分五畿、七道、三島;又有附庸國百餘,拘邪韓最大。其俗:男子魁頭斷髮、黥面文身,婦人被髮屈玠;皆跣足,間用履。倭王最雄長者,居邪馬臺,即邪摩維;曆漢、魏、晉、宋、隋皆朝貢,稍習華音。唐咸亨初,惡倭名,更號日本。薩摩之鸚哥里,其民備禮,重為邪;獨伊紀之頭陀僧三千八百房,頗羯羠嗜殺,而薩摩、肥後、長門三州之人最喜入寇。諸州郡統於山口、豐後、出雲三軍門;三軍門相揃剽,國分為三,而總屬山城君。以後豐後獨強,國人服之,愈於山城君。
元世祖時,以其不服,將兵十萬征之;風覆鮀海,終元世不相通也。
高皇即位,方國珍、張士誠既誅,諸豪亡命,往往糾彝入寇。洪武二年,使行人楊載諭其國王良懷,賜之璽書;且曰:『詔書到日,臣則奉表來庭,不則修兵自固,惟王圖之』!王不省,復寇邊海如故。上復使萊州同知趙秩責讓之,良懷語秩曰:『昔蒙古輒小國我,使趙良弼怵我好語;語未既而兵至也。賴天之靈,波濤覆沒;使者亦趙姓其後耶』?秩為言『中國大明天子,乃掃清蒙古者;秩亦非良弼後』。王氣沮,禮秩;遣僧仲猷等八人隨秩奉表稱臣,而掠如故。
明年,上遣僧祖闡、無逸開諭之,王復入貢,而掠如故;乃令德慶疾廖永忠造海船禦之。時日本國中,有持明者與良懷爭立,不定。
七年,來貢,無表文;其臣號征夷將軍者,有私貢。上並卻之,移文責王。
九年,貢有表文,語謾;復責王。
十二年,來貢,又無表文;乃安置使僧於陝西番寺。
十四年,王良懷入貢,乞還安置諸僧使;許之。
明年,復來貢。於時有林賢之獄,曰故丞相胡惟庸通日本云。林賢者,以金吾衛指揮備倭明州,惟庸陰使人諭賢送日本使出境;則誣指為盜,獲以為功。事覺,惟庸不得已,佯奏賢失遠人心,上謫居之倭中。既而,惟庸請宥賢復職;上從之。遂謂惟庸以密書奉日本王,借精銳人為用。王遣僧如瑤等四百人來;又云『燭中藏火藥、兵器,四百人者皆精銳也』。時惟庸死三年矣;上乃發四百人者雲南守禦,而遣使責王良懷不恭。王答書謾;有云:『豈謂中華之有主,焉知彝翟之無君』!而終以「人發殺機,天地反覆」數成語。上怒,復安置其使僧番寺,卻其貢;而令禮部尚書責問其國王,略曰:『大明禮部尚書致意日本國王:王居滄海之中,不奉上帝之命,肆侮鄰邦,縱民為盜。上帝將假手於人,禍有日矣。王之國,始號曰倭;後惡其名,改為日本。自漢、魏迄唐、宋,皆遣使奉貢,每得封爵。若叛服不常,搆隙中國,則必受禍;如吳大帝、晉慕容隗、元世祖皆遣兵征伐,俘護男女以歸:千數百年往事可鑑也。王其審之』!蓋未嘗一及密書事。又令禮部與書其征彝將軍,但云『如瑤陳情飾罪,至尊優宥』;且云:『足下畜無徒沙門,忘中國之寬大,搆是非於兩端』。竟未常一及燭藏火器事。自是,著祖訓絕之,仍名之曰倭;而令信國公湯和築登、萊至浙沿海五十九城,民丁四調一以戍。
二十年,置東西防倭衛所。隨遣江夏侯周德興築福建海上十六城,設衛所垛,福建漳、泉人為兵戍之,歷遣公侯練兵海防。
永樂初,詔太監鄭和等率舟師三萬下西洋。日本國王源道義者,遣人來貢,並縛獻犯邊二十餘人。上即令其使人治之,置甑中蒸死。明年,賜王冠服、文綺、金銀、古器、書畫;又給勘合百道,令十年一貢,毋過二百人。尋命都御史俞士吉賜王印誥,冊封道義為日本國王;並封其國之山曰壽安鎮國山,親製文勒石以志。道義卒,子源義持立;然亦時來寇邊,王不知也。
十五年,遣禮部員外郎呂淵諭王還所掠,王使人謝罪。
十七年,倭以數千人分乘二十舟,直抵馬雄島,進圍望海堝。都督劉榮發伏出戰,斷其歸路,賊奔入櫻桃園;榮合兵搗之,斬首七百四十二、捕生八百五十七。召榮至京,封廣寧伯。時指揮同知侯端者,破賊子金山。端負殊力,能一手挽石,狻猊行十餘步;策馬坊門,交手擁楣,以足挾馬懸之。賊入金山,與巷戰;偶一劍墮地,所乘馬口嗛授端。賊驚走,潮退,膠賊十餘艘;大破之。
宣德初,來貢,與約舟毋過三、人無過三百、刀劍毋過三十。
八年,源義持卒,賜吊祭。
十年,王遣使貢謝。倭自得我勘合,方物、戎器備載而來。遇官兵,矯云入貢;貢即不如約。守臣幸無事,輒請俯順彝情,主官者為畫可;條奏輒云:後不為例。後至,亦復如之。我無備,即肆出殺掠,飽颺去。
宣德末年,海備嚴,貢稍如約。
正統四年,寇大嵩,入桃渚。官庾、民舍,並見焚灼;驅掠少壯,發掘塚墓。束嬰孩竿柱,沃之沸湯,視其啼號為笑樂;捕孕婦忖男女,刳視之,以中否為勝負。城野蕭條,過者隕涕。詔以重師守要地,寇稍息。
七年,來貢;復寇如故。
成化初,寇寧波;知我有備,矯稱進貢,守兵禦之。倭立篙沙中,懸燈其上;朝赴之,則已乘潮去矣。
成化四年,其通事林從傑等三人隨使臣入貢;奏系寧波沖人,幼被掠,為通事,乞便道省祭。從之。
成化五年,來貢;通事閻宗達教誘詭稱遭風,喪失方物,乞給價回國。詔許究主使(宗達奉化人)曰:『若再反覆,族其原籍』。是年,使臣清啟凌轢館僕,殘殺市人。
弘治八年,使壽蓂來貢。
正德六年,使宋素卿等來貢,求祀孔子儀注;不許。素卿音,故鄞人朱縞;變姓名亡入日本,國王源義澄悅之。至是,與族人朱澄耳目為奸利,厚賂閹瑾,得賜飛魚服以歸。居久之,國王為源義植,孱不能制諸島;諸島競利則先貢,益無專制。
嘉靖二年,其西海道大內誼興國遣僧宗設入貢。居數日,素卿設為南海道海川高國所遣,與僧瑞佐同來。故事:番使至寧波有宴,先至者居上坐;素卿後至,賄市舶太監先閱其貨,坐上坐。宗設等不平,攻瑞佐,殺之;追逐素卿,竄慈溪,縱火大掠。指揮劉錦與戰死;宗設奪舟擄指揮璡去。久之,鎮巡官乃捕得素卿;而宗設黨中林望古、多羅等漂入朝鮮國,朝鮮王擒之以獻:俱論死系獄。
四年,琉球貢使歸,使轉諭日本國王,捕送宗設及佐謀倡亂者。會琉球使溺水,而國王源義睛反附琉球來使,為素卿乞宥;並請復修貢獻。詔並釋之。
給事中夏言乃上言『禍起於市舶』;禮部請罷市舶者數年。而私舶歲至,不即售,輒賒奸商。久之,奸商欺負,不啻千萬;索極,則投貴官家。彝人候久不得,頗搆難,有所賊殺;貴官家輒出危言撼當事者,兵之使去。彝人大恨,盤據島中;並海不逞之民,若生計困迫者輒歸之,時時寇沿海諸郡矣。至有衣冠失職諸生,頗為嚮導;於是王忤瘋、徐必欺、毛醢瘋之徒皆我華人,金冠、龍袞稱王海島。二十五年,詔以都御史朱紈兼巡浙、福。紈嚴勻連主藏禁,犯者戮不赦;上書鐫暴二、三貴官家。於是聲勢相倚者大譁,切齒紈;嗾言官詆誣紈獄。紈憤,仰藥死。而有功海道柯喬、都指揮盧鏜,皆論死系獄;盜益肆。
先是,歙人王直者,少任俠,好出禁物西洋,致富不貲;彝人信服之,貨至一主直,為儈。紈禁既嚴,諸奸商藉是益負倭,競責直;直無所出,招亡命千人逃入海,推許二者為帥,引倭結巢衢之雙峙港,侵淫蠶食。紈與鏜既連搗敗之,許二逸去;直收合其餘眾,更泊他峙。而廣東有海賊陳四盼者,自為一黨;直計殺之,叩關獻捷,以求開市。官司弗許,賜米百石而已。直大詬,泛米海中,益入盜。三十一年,直主倭人,以萬人突入定海關;寇溫,破黃巖,劫餘姚、山陰等處。詔提督王恀巡視福、浙,以參將俞大猷、湯克寬為分守。明年,破其寇溫倭,火賊烈港。自是,浙東西及蘇松、淮北諸郡,無不騷害。直更造巨艦,偽稱徽王;部署葉宗滿、徐惟學、陳東等為將領,汪汝賢、王滶為腹心,而三十六島之夷皆聽指使。尋攻破昌國衛,犯太倉,反擊官軍;其有失舟者四十人,突至浙江乍浦所,往來平湖、海寧境上,殺把總一、指揮四、千戶百戶七、縣丞一,所傷官兵則數百不止。倭性勇而戇,每戰赤體舞刀前,不復別生死;閩、浙亡人助之者十六、七,大率皆狡悍、善設伏,能以寡擊眾。而內地久寧,目不見寇;遇輒靡潰。沿海諸郡,僅僅保孤城;賊往來聚散,如入無人。吳越中,村落市井故稱殷富者,半為丘墟。而柘林、川沙窪二處,陳東寢處之矣。於是改忬為巡撫,出盧鏜以都指揮備倭福建;而克寬以副總兵總督金山。時倭留內地三月,鮑去。而倭酋蕭顯者,失風漂祟明之南沙;方攻圍之,而眾益至,克寬捷漴缺,斬首七十三級、生擒十四,竟坐南沙敗,革職立功。久之,蕭顯逸。又明年,忬與克寬等連敗賊於上海之習家墳、大門墩、採陶港等處,斬首百餘。賊乃北犯通、泰,且有漂入青、徐之界者;山東、遼東大震。已而陷嘉善、犯海寧、襲崇明,掠蘇州、松江及祟德。詔以尚書張經總督浙、直、山東、兩廣、福建六省,而以李天龍代忬。時參將俞大猷等敗賊吳淞及新涇橋、羅店,而參將許國陷伏採陶港潰,溺死者千人。詔逮故應天巡憮屠大山,黜為民;國與參將李逢時,皆論死。已而賊犯樂清、黃巖、東陽、永康,分犯松江、嘉興、秀水及湖州。屠嘉善,縣官棄城走,百戶賴榮華死之。三十四年,復犯乍浦、海寧,陷崇德、攻德清,殺把總、指揮八人。上切責經,而令工部侍郎趙文華出祭海,視師。適田州土官岑猛妻瓦氏、東蘭等州土官韋世用等狼兵至,稍有斬獲;文華遂以賊易辦,促戰連敗,乃劾經,而薦所善御史胡宗憲能。是時徐惟學死,其子海,益以倭合陳東之眾至數萬。宗憲行兵頗能濟以權術,賊至嘉興,則使人載酒,見賊佯棄去;亦皆下鴆賣酒家,賊往往醉不起。
總督經連敗之於川沙窪、石塘灣、王江涇,擒斬首千九百八十有奇。自倭難以來,為第一捷。然劾經疏已行,而文華引為己捷,經竟坐死西市;詔以應天巡撫周珫代經。則倭犯常熟、上虞、會稽,西歷杭之於潛、昌化,至於殺縣令及鄉宦極慘。文華無以自解,復陰言珫病,天寵湎酒坐為民;詔以楊宣代珫、宗應代天寵。賊有從紹興高阜奔突至,竄歙流劫績溪徑南陵無阻者。賊中有能以手接箭,擲地無害,逼太平官兵敗之。趨南京賊酋紅衣黃蓋者,騎而犯太安德門;越秣陵關,信宿溧水縣,趨宜興、武進,一日夜抵無錫;蘇松巡撫曹邦輔大捷楊橋,殲之。蓋高埠賊始六十七人而已,而行數千里、流劫數郡,入二縣,殺一御史、一縣丞、二指揮、二把總,被戮四、五千人,歷八十餘日始滅。於是宗憲合邦輔浙、直兵七道會剿陶宅,倭大敗,失千二百人;而邦輔別捷滸墅。文華乃忌邦輔論劾,謂避難而就易;詔戴罪自劾。時指揮王沛捷磥門,參將盧鏜生得真倭八十餘人,斬首三十八。而倭益至,且犯福建之莆田鎮海、鎮東等衛,千戶丘環、指揮童乾震死之。久之,賊有焚巢出海者,追擊之;甫勝老鸛嘴,復大敗之於嘉定高橋。時文華謾語歸朝矣。蓋賊先後至,皆王直所遣,將兵者初不知之也。宗憲獨收直母妻及子寄獄,至是出而善待之;諭生員蔣洲、陳可願,名為移諭國王者,出伺直計招之。至是,見直於五島;直騎從揮霍也,曲誘直,直頗以待其家人厚,欲降,而阻於其下葉宗滿等。直有姬少華者,金陵倡也;故與善歌少年沈郎暱。時沈郎亦竄島中,聞少華歌,竊聽之;少華見沈郎,相目浹睫,陰幸直敗,冀與沈郎歸也。間語直:『君謂海中王沉沉可百年哉』?直心動。遂留洲為質,而令宗滿及義子王激等隨可願入報,計殺賊自贖,求開市通貢。詔許之。而徐海方擁薩州彝來也,一由定海入、一由松江入、一由海門入,各數千人;而身擁萬人逼乍浦。時宗憲已代楊宣,而邦輔被逮。倭陷慈谿、劫金山,殺千戶二人於江中;將軍宗禮敗賊崇德之三里橋,斬首九百。會橋陷,禮與鎮撫何衛死之。時直部毛列果反向擊海,宗憲縱金,使烈招海;海解桐鄉之圍。海轉說東,東疑未決;會吳淞賊萬餘西蹂,宗憲啗海金帛,共擊吳淞勝之。俞大猷遮擊,斬首千五百級。海心果附,獨其書記葉麻心異;宗憲又使間海,縛麻以歸,而東終未下也。海有兩侍女翠翹、緣珠,最暱;宗憲陰使持簪珥璣翠悅之,日夜說海縛東。又令葉麻偽書與東,使反兵殺海;而故泄之海,海益感宗憲切。東者,薩摩王弟帳下書記也;部最強。會文華復以總督尚書出視師,則佯欲擊海者;宗憲為力解之,使縛東以獻。於是宗憲勸海,厚賄薩摩王弟,乞東代為書記。東果之海所,海以上之軍門,復以其眾擊諸倭有功。然海意尚猶豫,未即至;請於宗憲,得自舍便地。宗憲使海居沈家東莊,而以西莊居東餘黨;中綰河為塹。於是詐為書遺東餘黨曰:『海將盡汝等以悅官兵』。東黨怒,伏邏卒伺海;海疑,挾兩侍女將間道投詣軍門,而為東黨所截。海中槊,眾亂;而宗憲所密召永順諸兵亦至,烈炬焚東莊,斬首千餘級,鹵面黑自死者三百餘。蓋宗憲所遺海漿米有毒,為所中也。得兩侍女,問海所在?女指河況處,遂起海斬其首以歸;則飲至轅門,令翠翹行酒,翠翹歌宛轉悲怨,諸將吏皆憐之。宗憲曰:『是說海二東者哉』!令再嫁一酋。翠翹悲曰:『去一酋,又事一酋;妾不能為』!投錢塘江死。而先時寇自黃浦七丫出海者,俞大猷敗之;自仙遊趨彭溪鎮者,盧鏜敗之;分掠海門者,把總張成敗之;流入常鎮者,總兵徐珏敗之。惟定海舟山倭據險結巢最堅,宗憲合大猷率川、貴兵九百人乘雪焚破之:江南倭盡矣;詔加文華少保、宗憲右都御史。三十六年,倭犯江北諸州縣者,副使于德昌、參將劉顯大敗之,賊盡駕舟投洋去。時蔣洲留王直者久,得遍諭諸島。倭首德陽附舟表貢,而宗滿、滶等入報宗憲者,宗憲待之如布衣交;則陰語直曰:『胡公忠信可託也』!直乃與洲來,尚嚴衛岑港,不即入;宗憲縱滶歸。直令滶再至,宗憲與連寢,飲大醉齁齁寐。凡諸前後請戰書十餘通,悉置之几上;夜作寱語曰:『吾欲生若,若故不就,奈何』!滶聞寱,官吏軍民戰及俘死不下數十萬,轉漕軍食、橫賞賜,乾沒入橐中者費以巨萬。而福建巡撫都御史阮鄂至以庫銀數萬、絹數百,遣舟六,買之去。而毛烈竟移眾南澳山造屋而居,無所不侵突;至流劫湖州,大率掠行人索贖。至四十二年,副總兵戚繼光與總兵劉顯、俞大猷來攻閩中倭,大破之平海衛;斬首二千二百餘級,墮崖溺水死者亡算,縱所掠男女二千餘人。繼光復追斬賊千餘級,報效副總兵湯克寬復擒斬二千餘級。至四十四年,連敗之通州及三沙,倭寇絕。
及至萬曆二十年,關白平秀吉起人奴,雄六十六州,窺朝鮮。釜山,與日本馬島對峙;往來互市,通婚媾。猝遣巨酋行長請,而義智與仸僧蘇玄、宗逸等疾渡,破慶尚道,掠開城,分陷豐德;執王太,逼釜山,復據平定,走王李昖於義州,八道幾盡沒。詔以侍郎宋應昌為遼東經略,而李松為征東提督。樞臣石星募得遊客沈惟敬,與遊擊銜,入倭行間;歸云行長願退平壤以西,畫大同江為界。提督松不聽,進師平壤大捷;倭酋宗逸、平秀忠、平鎮信死於火。參將查大受等復捷江南,李如柏奪開城,前後得級一千八百。四道復,王昖歸平壤。提督松輕進逼王京,敗績碧蹄館,退保開城。詔劉綎、陳璘水陸濟師,助援參將大受復盡焚倭龍山倉,倭乏食。監軍職方司袁黃請用惟敬議款,而封貢之說起。令遊擊周弘謨同惟敬往諭倭,果棄王京遁;築屯釜山,為長久計。王昖還王京,益多防戍。於是沈惟敬以倭酋小西飛入朝就款。而倭復犯咸安、晉州,逼全羅;提督乃令扼南原咽喉,而分守南陽、陝州。科臣張輔言:『倭無故請款,勿墮其計!宜專剿局』。遼鎮都御史趙燿亦言款貢不可輕許。已而倭從釜山移營西生浦,送還王子、陪臣。於是樞臣星一意主款,許封、不許貢。二十二年,惟敬復入倭議。惟敬在倭云「和親」,入朝則云「和好親密」。言官何喬遠、林材、唐一鵬等忿,請罷封。會朝鮮疏請許貢保國,上以初言官為阻撓封貢,詔小西飛入朝面決:一、倭盡歸巢;一、既封不與貢;一、勿犯朝鮮,永無異意。以勳裔李宗城充正使,副以指揮楊方亨同惟敬往。明年,禮臣議:『日本原有王,未審存沒;關白宜另擬二字,或即以所居島封之』。不聽;上竟許平秀吉為日本國王,給金印,而行長准都督僉事等官。時傳日本王現入山城,有文祿三年之曆;而小西飛云『王為信所弒』。都御史李化龍遂有六可疑、三可慮之疏;報聞。二十四年,封使方抵釜山;而惟敬先往,私奉秀吉蟒玉、翼善冠及地圖、武經,又驅壯馬三百、南戈崖騎從獻秀吉,私娶阿里馬女。正使宗城詣馬島,或言倭情不善;宗城懼,夜棄印敕遁。詔逮就訊,改方亨正使,而惟敬副之。二十五年,惟敬所攜謝表不恭,而釜山之倭尚逼王京;於是復議東征。經略鄧玠知惟敬為倭嚮導,縛之;而大發卒困倭梟山,已敗績。明年,檄水陸各師四路相機進剿,復不利。會倭秀吉死,倭意解,逐北屢捷。秀吉且死,令原家康領東北三十三州、輝元領西南三十三州,協輔七歲秀賴。時酋景勝亂,家康起兵誅之;並敗輝元,專國政,而以孫女妻秀賴。家康死,語,又竊見諸戰書皆不行,則深喜;使其子澄嚙指血寓書於直而決之。直乃歸宗憲。少華者,私出寶玉賂客效直書,散其帳下諸健兒;遂與沈郎亡去。宗憲益好慰直,令繫獄待命。時江南洶洶,言宗憲大得彝金,且活直;宗憲懼,遂易疏唯上裁。詔梟示直,宗滿、汝賢發戍邊;加宗憲太子太保、敘子錦衣千戶,餘遷賞有差。而毛烈者,聞直不果赦,怒;與諸彝奮殺夏正,焚舟山觀。以德陽去,竄入閩,首尾巢閩中者七、八歲;連犯吳越,所破滅城十餘,掠子女、財帛不可勝計傳位其子秀忠,稱新關白;移秀賴於大板,止給廩食。
及明末,唐藩立八閩,以鄭芝龍妻為日本所自出,使人乞兵日本,且許諾;繼聞芝龍反唐,怒曰:『幾為鄭一老所賣』!魯藩保舟山,命周藩安昌王賫牛、驢等控日本,抵長吉島,通源將軍;將軍以扈王諸卿非兩榜,輕不信。既而諸生凌士弘,馮京第復奉威鹵侯黃斌卿血書以往,適西洋失□三舟抵日本,煞司馬者以為敵至,提兵御之;見所為血書,曰:『待捷西洋,可赴汝』。士弘等既歸,久之復往;源將軍不為發兵,而以諸軍需助舟山,又得從諸商分稅數萬金益餉。
舟山敗,北兵欲款芝龍子成功,而希功者請戰。成功母死,常以金鑄母像,日朝之;希功者潛襲其寨,攫金母及真珠簾去。成功怒,乃連年發兵擾海上不息。
論曰:蜻蜓自愧其為倭;以倭絕之,可以無後擾邊之患。蓋自元世祖時,喪師駝海,彼乃啟志;既以罷市,而私舶猶通。世廟時,數十年揚波不休,職此之由。然則神廟中困一關白,徒多事;使非其國內亂,且移禍也。六可疑、三可慮,胡充耳不聞哉!
—見原書「列傳」卷之三十六
·琉球國(毘舍耶)
琉球(一曰瑠球,又曰流虯)所轄,古來、太平、瑪瑙、七島。自福建梅花所,利舶七晝夜可至。唐、宋以前,不通中國;隋、元常以兵虜其男女歸,卒不至。呼其王為「可老羊」、妻曰「多拔荼」,所居曰「波羅檀洞」。隋兵再虜其男女五千人;元招諭,不從。元貞中,平章高興檄別將鹵其民百三十。國分三王:中山王察度、山南王承察度、山北王怕充芝(一曰尼芝)。立朝命名,皆以漢字;蓋其地初亦就教中國,習知之。
洪武初,使行人楊載詔其國,賜三王印與皮弁冠。已而,三王互相攻,詔為平之;歷朝貢。二十一年,以所獲元主次子地寶奴居其地。中山王遣世子及國相子來就國學,又有女師生姑、魯妹二人者亦來就學;上賜賚視中國儒生有加。已而,世子、國相子與雲南生非議詔書;上怒,皆治罪死。尋賜閩舟工三十六戶,便來往。察度三傳,至尚巴志。而承察渡卒,無子;永樂中,封其從弟汪應祖攝山南王事。九年,來貢。長史程復乞升同官王茂國相兼長史,而自言故中國饒州人,今八十一老,乞致仕還鄉;許之。其後,山北、山南皆為中山臣尚思達所並。巴志卒,尚忠嗣。正統中,商舶漂廣東;巡戍欲戮之以冒功,海道章格不許,奏還其貲。再傳金福,卒。景泰中,弟布里與子志魯爭立,失其印。次弟泰久馳奏,詔給泰久印,嗣王。又再傳尚圓。成化十一年,貢使還至閩,恣殺掠;詔間歲一貢,貢無過百五十人。傳子尚真,以陪臣子蔡賓等五人肄業南雍,處以觀光館;歷五年乞歸省,報可。嘉靖二年,使往暹羅失風閩界,為我所獲;會日本使擾寧、紹,上恐互相間,命轉發浙江會勘。尋復令其使正議大夫鄭繩賫敕書,轉諭日本捕治逋誅宗設等。真卒,子清嗣王;乞留詔敕鎮國如安南,許之。十九年,長史梁梓來朝貢。請續造海船四號;詔無違例。二十一年,漳人陳貴與潮陽海舶爭利譁琉球,琉球械送貴福建,誣以為寇;上治以通番律,諭王無輕與中國人互市。明年,復令官生梁炫等四人學南雍。初,閩人蔡璟撥賜琉球;其孫廷會充貢使至,與給事中黃宗概親舊,通饋謁。事覺,下詔獄;上念貢使,姑革賞行勘。會倭寇浙、直敗還,世子元發兵邀擊,得金坤等六人獻捷;上嘉其忠,賚金幣。三傳寧,為薩摩州倭所鹵;已而得反。時貢物雜倭產,禮部侍郎翁正春以為宜示不絕之絕,准本國所產收解,餘攜歸。四十四年,通事蔡廛報倭戰船五百號脅取其東番急,求救;不果。萬曆中,議琉球奉使,禮部侍郎李廷機以為夷官請命於京師,使臣即海上可以集事,不必冒死榮外夷;論者謂得大體云。
其地海氣蒸溽,鮮霜雪,多颶風、暴雨。國人深目、長鼻。結髻頂右;其有職者,橫一金簪。三十六姓後,髻結頂。纖嗇好潔,並用色布纏首;黃最貴,紅次之,青、綠又次之,白斯下矣;王兼用五色。廣袖寬博,制如道服;腰大帶布,亦如纏首布之色,分貴賤。以五色陶珠為簾,亦以為蓋。大團扇,集鳥羽為之。其民人並縞素,無木棉。屋多茅覆,間以陶。無貴賤,皆草履,脫入室;肅使客,則具冠履。婦人以墨黔手、刺面,為花卉、鳥獸狀。髻肖童子總角,不施簪珥、粉黛。工麻縷,富室上衣之外,更用幅如帷,蒙之背上;見人,則以手下之,而蔽其面。下裳如裙,倍其幅,多褶;長覆其足。凡有出入,戴箬笠坐馬;女僕三、四從之。地不產鐵,爨用螺殼;亦無農器,削木為之。得異味,先薦尊者。居喪數月不肉食,以中元前後日浴尸溪水去腐,附草纏以帛,埋土中;王及諸臣家,匣骨山穴。賦法稍仿古井田,有事始均稅;事已,即罷。刑甚峻,犯盜竊,刳腹劓剕。職官尊者三法司即國相,率王母舅、妻父任之。其次有察度官,司刑名;有耳目官,資顧問;有遏闥哪■〈口霸〉官,理錢榖:皆武職大夫,以上世及所轄地為姓名。長史主封貢,不與政事;及通事為文官,以通中國書:乃閩三十六姓之後為之,今僅存七姓矣。七姓男不為國偦、女不為王妃;言語、衣服無別,別以椎結:居中者七姓、居右者本彝也。王日三朝,搓手膜拜。俗稱王曰「敖那」、妃曰「扎喇」。王宮建山之巔,國門榜以「歡會」、府榜「漏刻」、殿榜「奉神」。永樂間,常命使為蓋宮殿,頗閎敞;然以板代瓦,尚朴素,不致雕鏤。亦信堪輿家言,舊南向,後改西向。冊封,錫以皮弁玉圭、麟袍、犀帶,視二品秩。東去三百里為葉碧山,又東即日本。販鬻率女儈。市初用海巴,後用日本錢,十當一,如宋季鵝眼綖環。信鬼巫,不知醫藥。以婦人不二夫者為神尸,率三、五百人白日呼嘯,音節悽慘;其魁號女君。王宮藏佛經千卷,儒書有「四書」、無「五經」,以杜律、虞註為經。文弱多學詩、參禪乘。土田砂礫,樹藝鹵莽。王與臣民分土為祿食,不交徵。山無虎。宴會亦有歌舞。諳漢字,奉正朔。酒以米漬水越宿,婦人口嚼、手槎以取汁,曰「米奇」;間來自暹羅,易醉。凡殺牲不血刃,以水泅而火其毛。武宗常賜玉杯,每出為壽。除陪臣子及俊秀,凡學書及習武以日本為師。進退節以金鼓,甲用皮革。弓梢長,如掘擔;射則樹地,以兩手彎之,可二百步。好鬥殺人;度不免,自屠。
從長樂廣石出海,望小山浮空,為小琉球。南為東番,盛聚落而無君長。又東隅有彝,鳥語鬼形,袒裸盱睢;或云即毘舍那國。
論曰:國初來就國學,憲廟以後,每肄業南雍,頗奉儒、禪,與朝鮮略彷彿;乃以日本為師則何也?若夫生姑、魯妹以女師而迄觀光大成,至於不二其夫稱女君,較中國內政益修矣。
——見原書「列傳」卷之三十六
·和蘭國
和蘭國,即紅彝;俗稱紅毛番。與佛郎機接壤,時橫行爪哇、大泥間。及聞佛郎機據呂宋,互市濠鏡,心艷之。萬曆中,忽駕船稱和蘭欲通貢,澳彝共拒之;移叩閩。閩人李錦久客大泥,與和蘭習;說其酋麻韋郎曰:『請壘澎湖嶼而守之;逼漳,賂璫高釆,可得志』。於是於澎湖伐木駕廠。而錦先入漳為導,當事繫錦,令諭彝還自贖;而璫釆竟與彝盟。會材官沈有容出諭夷語中窽,且疏請聲剿;彝逡巡去。詔大泥國移檄和蘭,無為細人所誤。
其人深目、碧瞳,長鼻、赤髮。舟長三十丈,五桅,凡三層;四置銅銃,大者長二丈餘,一發可洞石城。舵後置銅盤徑數尺,稱炤海鏡;往來不迷。奉天主教。役使烏鬼行巨浪中,如坦道。不習戰;已因中國驅逐,始募日本人為先鋒。其砲用法過於佛郎機。萬曆中,宦閩、廣者進紅彝砲為式,比舊制絕殊;中國遂恃此為戰具而不尚弓矢。
崇禎初,劉香寇閩海,紅彝挾大艘助香,突入中左,焚我戰船,官兵多死者。巡撫鄒維璉力拒,卻之。
明季,國姓鄭成功以舟師入據臺灣。臺灣者,自澎湖深入,和蘭曾築一城,以其人守之。凡通貢,駐此候命。成功既入,稱為東京;又稱明京,以候桂蹕。桂主不祿,改名東寧(別有傳)。
論曰:以和蘭之屬地存桂年,故復傳之在荒服。
——見原書「列傳」卷之三十六
●罪惟錄選輯附錄
原書卷目
原書編印例言
原書跋一(劉跋)
原書跋二(張跋)
原書跋三(張跋)
·原書卷目
紀二十二卷
卷一太祖紀
卷二惠宗紀
卷三太宗紀
卷四仁宗紀
卷五宣宗紀
卷六英宗紀
卷七代宗紀
卷八英宗後紀
卷九憲宗紀
卷十孝宗紀
卷十一武宗紀
卷十二世宗紀
卷十三穆宗紀
卷十四神宗紀
卷十五光宗紀
卷十六熹宗紀
卷十七毅宗紀
卷十八安宗紀
卷十九魯王
卷二十唐主
卷二十一桂主
卷二十二韓主
志三十二卷
卷一天文志
卷二曆志
卷三五行志
卷四冠服志
卷五藝文志
卷六地里志
卷七禮志
卷八樂志
卷九土田志
卷十貢賦志
卷十一屯田志
卷十二九邊志
卷十三河渠志
卷十四漕志
卷十五班爵志
卷十六陵志
卷十七經筵志
卷十八科舉志
卷十九直閣志
卷二十兵志
卷二十一刑法志
卷二十二典牧志
卷二十三茶法志
卷二十四錦衣志
卷二十五宗藩志
卷二十六學校志
卷二十七職官志
卷二十八將作志
卷二十九鹽法志
卷三十錢法志
卷三十一數志
卷三十二(上)外志
卷三十二(中)外志
卷三十二(下)外志
傳三十六卷
卷一皇祖禰列傳
卷二皇后列傳
卷三皇太子列傳
卷四諸王列傳
卷五翼運王國列傳
卷六衡運諸國列傳
卷七逸運外臣列傳
卷八(上)啟運諸臣列傳
卷八(中)啟運諸臣列傳
卷八(下)啟運諸臣列傳
卷九(上)抗運諸臣列傳
卷九(下)抗運諸臣列傳
卷十理學諸臣列傳
卷十一(上)經濟諸臣列傳
卷十一(中)經濟諸臣列傳
卷十一(下)經濟諸臣列傳
卷十二(上)致命諸臣列傳
卷十二(中)致命諸臣列傳
卷十二(下)致命諸臣列傳
卷十三(上)諫議諸臣列傳
卷十三(中)諫議諸臣列傳
卷十三(下)諫議諸臣列傳
卷十四諷諭諸臣列傳
卷十五(上)清介諸臣列傳
卷十五(下)清介諸臣列傳
卷十六乘時諸臣列傳
卷十七循謹諸臣列傳
卷十八文史諸臣列傳
卷十九武略諸臣列傳
卷二十荒節諸臣列傳
卷二十一播匿諸臣列傳
卷二十二隱逸列傳
卷二十三俠烈列傳
卷二十四獨行列傳
卷二十五庸誤諸臣列傳
卷二十六方外列傳
卷二十七藝術列傳
卷二十八閨懿列傳
卷二十九宦寺列傳
卷三十奸壬列傳
卷三十一叛逆列傳
卷三十二列朝諸臣逸傳
卷三十三外藩列傳
卷三十四蠻苗列傳
卷三十五勝國列傳
卷三十六外國列傳
·原書編印例言
一、原書「本紀」二十二卷、「志」三十二卷、「列傳」三十五卷;其中「啟運」、「經濟」諸臣傳各分上、中、下,「抗運」、「清介」諸臣傳各分上、下,實有九十七卷。今依張閬聲、何柏丞二氏重訂卷次,並計子目,共成一百有二卷。
二、原書前無目錄,不編葉號;每卷除首葉外,亦不記卷數。今悉依張、何二氏校訂,一一增補。
三、原書水溢火焦、泥塗鼠嚙、零落破損、整飭補修之狀,具詳「東山自敘」。閱今三百年,禁本沈霾不見天日,脫落漿補,視昔加甚;闕文殘字,補正良艱。凡經張氏校補者,均作細書側注,以示區別;偶有疑義,已據「明史」及其他有關係之書謹為訂正。
四、原書字有殘闕,未經張氏校補而形跡可辨者,均為補完。其成行累字之闕文、蠹損誤黏之錯失,亦據前條所舉各書,略為訂補。
五、原書記載「建鹵邊防」及「東師入關」,多經塗抹;「建州」、「北師」、「東師」、「滿兵」字樣,多改「大清」;「安宗本紀」、「魯王」、「唐主」、「桂主」、「韓主」四附紀及「弘光」、「永曆」年號之上,各加偽字。印本悉復原文。其有塗抹過重、點畫難辨,無法復原者,仍留原狀,以俟讀者考辨。
六、原書間有眉批密行細字,似出東山手筆;今仍存留。其為後人點竄,無關宏旨者,一律削除,以清眉目。
七、原書通體圈點,句讀間有舛訛;校印之時,詳加釐辨。遇有句讀難通,咸為糾正;間有失檢,讀者鑑之!
八、原書前葉文義未完、後葉又別接他文者,自系脫佚無疑;茲皆補入白葉,以免徒費考索。
九、原書名號、爵里、時地、數量等字,間多留出空格;其他闕文,偶亦有之。今亦一仍原狀,以存其真。
·原書跋一(劉跋)
按「海昌備志」:『「罪惟錄」,一百二十卷,查繼佐撰』。繼佐字伊璜,號與齋;又號左尹,自號東山釣史。崇禎癸酉舉人,浙東授職方主事;後不復出。晚闢敬修堂於杭之鐵冶嶺,著書其中,學者稱敬修先生。今作左尹、字非人,實名與字之廋詞也。是本為先生手稿,凡本紀二十二卷、志三十二卷(「附錄」不分卷)、列傳三十五卷;內子卷六,又卷二十一數複,實九十六卷。「致命諸臣」僅標「卷十四上」,裒集至數鉅冊;且各目間有缺總論者,蓋多脫簡。然益以「附錄」,去一百二十之數相差無幾矣。
是書纂述之勤及宗旨之所在,具詳「自序」中。先生當時幾罹莊氏史獄,故是書存留之日,無一時不懍膏鑕之懼;乃垂三百年巨帙沈而復見,詎非九原靈爽所式憑歟!惟分目鄰於杜撰,諸志繁簡失宜,敘事強效歐公,文義轉致缺誤。又前後重見:如楊循吉分見於卷十三、卷二十,邵寶分見於卷十、卷十六,「方外」內紀來復因「殊域」字被誅,而「回誤」內復有「復見心」一條,「閨懿」「女貞」內記武昌女子,而「婦死寇烈」內復出何淑女(即武昌女子),此類不可枚舉。又夏言之死等於椒山,不為列傳;劉宗周、祁彪佳俱理學名臣、身殉國難,列諸「武略」;以及教匪流賊,雜廁「奸壬」:均於義未安。又史以褒貶為主,究異琬琰之編;如溫體仁、周延儒位至宰輔,尤為時論所特注,不為立傳,未詳何義?又列傳後之「列朝逸傳」,亦即「附錄」之意,祗限於其人之一節;傳中如袁崇煥、阮大鋮關係時事至鉅,他卷既無專傳,實嫌疏略。以上諸端,俱未可以史例繩之也。竊謂列朝史冊,典午以後率由官撰,類取文飾。有明一代,前有靖難、後有復辟;此主彼奴,真實湮汨。而名流著作,凡關涉遼事或建州者,大半斥入禁目。「明史」一書,全據橫雲舊稿;懲國初文字諸獄,趨避無可諱言。是編遺文逸事,足以補正「明史」者實多。雖小有疵類,無傷也。
「備志」引「拜經樓題跋記」謂:『萬季野史稿,即系此書』;且引周松靄語,有朱康流、張待軒傳及海昌俞子久事以資證佐。今檢此書,僅諸王傳海寧諸生俞子久匿宗室李蘭皋坐誅一事,餘均無之;殆系偶同。近滬估有持「石渠書」求售者,謂即季野史稿;以索價過鉅,即時持去。惜未稍留互勘,一析其疑也!
乙丑清明節,吳興劉承幹跋。
·原書跋二(張跋)
右「罪惟錄」一百又二卷,海寧查伊璜先生(繼佐)撰。左尹之名,「自敘」中已明言其偽託。「清介列傳」查應兆傳論曰:『蓋吾氏有兩閩藩,其一毖齋約,亦以清介聞云云;「播匿列傳」黑子僧傳曰:而聽月為餘族弟,得臨濟之傳者』云云;其他散見各傳,若監軍江上諸事:皆可證明是書為先生所撰。惟「自敘」云:『始於甲申,成於壬子』。沈仲方所撰先生「年譜」則云:乙未,先生五十五歲。始著「罪惟錄;歷二十年乙卯乃成,年已七十五矣。所序著書年月,略有參差;要當以「自序」為據。序中所云別號東山者,時先生隱居硤石東山萬石窩,故云然也。此書「自序」僅言改名「罪惟」,不知原名是否「明書」?
費景韓(姑夫)著「敬修堂曆著書目考」,載管芷湘先生所見「罪惟錄」殘稿,以較此稿少「帝紀」二十二卷、「數志」一卷、「祖禰」至「衡運列傳」、「外蕃列傳」七卷及「外志」「逸傳」等,多「荒節諸臣」、「回回」、「荒服」三傳及「謚法後論」一卷。然管先生所見凡兩種:一則售於金陵,被裝潢割裂者;一則藏於吾鄉,佚前二冊,或有傳無論、或有論無傳者:皆非全書。今是書不獨「自敘」、「志敘」二篇為伊璜先生手寫,即書中諸稿凡行書者,皆手筆也。而又「紀」、「傳」皆備,首尾完整;似較芷湘先生所見之本為善矣。
此書雖未標「荒節」之名,然諸臣之傳皆在「回回」各傳,「外蕃」中亦詳載之。「荒服」至「王會」諸國而極矣,今皆在外國傳中;則所短者僅「謚法後論」一卷而已。所惜芷湘先生所見二書及是書皆無原目,不能印證;究竟「回回」、「荒服」二傳是否分列,抑系後人割裂卷帙強為之名也?
全書「海昌備志」引「金志」云:『一百二十卷』;「書目考」連「自敘」作九十卷。今按原書「致命列傳」僅標「十四上」,而中、下兩卷未分;「外志」標為「三十二卷上」,亦未分中、下:是原未定卷,一百二十之數殆武斷也。今遵「管目」,增「荒節」一傳;「致命」、「外志」承原標之意,皆分為三:共計子卷,序目為一百又三卷,可以復先生之舊矣。「外志」原書附在「志」後,體例不符;今移在「列傳」之後。
此書「翼運」、「衡運」二傳,即敬修堂「說外」二卷也。據「年譜」,「說外」刊成於順治辛卯;則「自序」始於甲申之證也。中經莊氏史獄,康熙壬辰(辰疑寅誤)系獄幾二百日,後更遊粵。自粵歸隱,始成全書;則成於壬子之證也。在史獄之前,先生已有「說外」、「說造」諸作,則莊氏之史,先生所樂與共事可知矣。史獄之後,莊氏之書毀而不傳,先哲亦無敢載筆述其書之情狀;然吾意,先生是書必太半以莊氏之書為藍本而加以筆削者也。惜無碻證;所得者,僅「文史列傳」焦竑傳論中引『莊鑨曰:「致身錄」一書,童子皆知其偽,而弱侯寶之』數語耳。然即此,亦可證取材「莊史」矣。
先生是書,最注意者靖難、奪門、議禮、鼎革數事;河西傭、補鍋匠等皆為列傳,顧佐等皆入「乘時」,則宜乎三楊、金蹇之為「荒節」也。凡「乘時」一傳,幾皆為靖難、奪門、議禮三事而設。「桂主」之後附以「韓主」、「鄭成功」及「臺灣」二傳,又慨乎言之,則惓惓故國之心可見矣!
是書「諫議」傳無楊漣等、「隱逸」傳僅至孫一元、「奸壬」傳無馬士英等,闕帙至多。蓋原書每傳不連寫,又經後人任意裝訂,先後倒置,無目錄可查;故雖闕而不知也。今目既據書補錄,不揣荒陋,他日當為之補傳以成全書。
袁崇煥、黃斌卿入「逸傳」,豈以是非難定耶?阮大鋮不入「奸壬」傳,則所不解矣!
昔年鈔得談孺木先生「國榷」八十餘冊;談先生雖海鹽人,國變之後寄寓西山之下,以成此書。今復鈔得是書。硤一小鎮,東西二山培塿耳;乃二先生隱此著二巨書,幸哉!整理之責,後人所當任矣。
原書向藏仁和吳氏清來堂,今歸吳興劉氏嘉業堂。承翰怡兄借鈔,凡六閱月而畢。因記之如此。
辛未六月大暑後三日,張宗祥記。
·原書跋三(張跋)
海寧張君閬聲傳錄其鄉賢查東山先生「罪惟錄」既成,卑余數十巨冊;曰:『是不可以不傳』!余受而讀之,復匄劉君翰怡所藏東山手稿互校,知二本文無增損、卷目微異;則閬聲所變更也。按原書本紀二十二卷、志三十二卷、列傳三十五卷;增子目又八卷,綜九十七卷。全書無總目、無分目,「紀」、「志」井然。獨「列傳」或有總論、或無總論,有總論者亦略不及本傳姓名,僅首列一人,前題某某傳,餘均各為起迄,復不記卷次、葉號。故隸甲類者,往往可移之乙,乃至於丙、丁。閬聲以其闊略疏誤,重加釐次:有並合者,如「傳」卷十二、十三漏載總論,傳目無統可系,則以分隸於「經濟」、「諫議」二傳;有分析者,「武略」、「播匿」原均列卷二十一,則區之為二;有增益者,如參照他本,補「荒節」、「叛逆」二傳;又析「傳」卷十四、「志」卷三十二為三子卷,以弭其有「上」、無「中」「下」之失;有削除者,如刪原不列卷,且僅存一人之「回誤」而納之於「荒節」中。其他各依其性質,互為移徙者有之;詳辨其文義,釐正錯簡者有之。余恐其猶有未盡,以授何君柏丞。柏丞復舉所見,與閬聲商榷,更定次第;一如今本,共成一百有二卷。
余惟東山之著書,始於崇禎甲申、終於康熙壬子。原名「明書」,經莊氏史案改易今名;深自晦匿,幸逃禁網。至乾隆時,文字之獄又起;藏者懼罪,不忍投諸水火,取「建鹵」、「滿兵」、「北師」、「東人」等字而塗易之,冀免於禍。今筆痕墨影之中,猶可徐返其朔。閱時既久,蟲鼠為虐,大者或連篇累葉,首尾不完;小者亦零段散片,破碎華離。裝工無識,妄相湊合;文義乖舛,不可卒讀。反覆追尋,棼絲稍治。此不可謂非藝林幸事。且名賢遺墨,實為瑰寶;修飾點竄,尤具苦心。翰怡慫恿以原稿印行。顧卷葉淆亂,既經檢理;文字殘逸,閬聲亦多有校補。既取原稿付印,更須摹補校文,姜君佐禹以二本讎對,歷時半載始克蕆事。佐禹語余:『此蓋東山重訂未完之書。出獄以還,深懼覆轍,埋首數年,匆匆卒業。「自敘」暨他人分寫之本,殆成於此時。其全文中脫數行、合傳缺一二人者,或當時未就之稿。有傳為清本、而論為手寫或全篇手寫者,必續訪新得,或芟除重撰之作;書尚徐待編排,故各自為篇、篇不記葉。觀於「某卷顛倒錯亂當重為排定」之言、眉端「入某某目」之注,可以概見。其「紀逸」、「志逸」、「傳逸」諸篇,揆之史例,殊多未合;意必當日筆削餘材,不忍捨棄,強立名目,附以流傳』。要之,東山冒死成書,為有明留三百年之信史,歷劫無算,終免沉淪;正不必以其有所疏漏而過為吹求!況張氏拾補,所以彌其缺憾者,尤非鮮也。余嘗讀「蓺風堂文漫存記」,其所見一本,「志」僅二十七卷;頗疑其何以不符。證以佐禹之言,乃知為初修之稿,而非手定之本;則此洵為最後而可信者矣。
民國三十五年(丙子)六月,海鹽張元濟。
東山自言:『「罪惟錄」得復原題之日,即左尹得復原姓名之日』。今雖仍題所易之名,而原名實已盡人皆喻;九原有知,其亦可以稍慰也乎!
【台湾文献丛刊·第136种】罪惟录选辑
台湾文献丛刊
【第 136 种】
罪惟录选辑
.作者:查继佐
.原书页数: 0290 页
●书籍简介
第一三六种「罪惟录选辑」
本书(二册二九○面一七四、○○○字)不分卷,查继佐撰。继佐里居、略历,见第一一八种「鲁春秋」篇。「罪惟录」为一部私撰「明史」,「四部丛刊」三编史部收有此书,影印自吴兴刘氏嘉业堂所藏手稿本。作者在「自序」中,亦一如「鲁春秋」托为左尹非人所撰。本书初作部分,尝名为「敬修堂说外」;后以全书名「罪惟」者,乃于罹庄氏史狱之祸后所更定。但书中凡南明诸王皆列「本纪」,并撰有郑成功及台湾诸传;其惓故国之意,虽几罹重辟而不悔。此书之作,始于甲申(明崇祯十七年),成于王子(清康熙十一年)。原分纪、志、传三门,凡帝纪二十二卷、志三十二卷、列传三十六卷,别有历朝帝纪逸篇、列朝逸传。本书选集南明诸纪及列传等篇,计纪五,分安宗纪、鲁王监国、唐主、桂主、韩主五篇;传四十四,分诸王、抗运诸臣、致命诸臣、谏讥诸军、清介诸臣、文史诸臣、武略诸臣、播匿诸臣、庸误诸臣、叛逆、列朝诸臣(逸传)、外藩、外国等目。并将原有「东山自序」移列卷首,「原书卷目」、「编印例言」及跋语录置书末作为「附录」。
●序号 篇名
1 弁言
2 自序
3 罪惟录选辑目录
4 罪惟录选辑一 纪
5 安宗简皇帝
6 鲁王监国(附)
7 唐主(附)
8 桂主(附)
9 韩主(附)
10 罪惟录选辑二 传(一)
11 诸王列传
12 潞王翊镠
13 抗运T臣列传
14 史可法(任民育、吴尔埙、何刚、施凤仪、黄铉、吴道隆、卫胤文及卢泾林等六人、武职乙邦才、刘肇基、龚尧臣及马应奎等十二人、周志畏)
15 杨廷麟、万元吉(卢观象、月中桂、王其■〈穴上弘下〉、王其窿、龚棻、万发祥、庄以莅、钟良则、袁从谔、刘孟鍧、杨文荐、于斯昌、刘天驷、汪起龙、程必进、子矩)
16 陈子壮(麦而炫、朱实莲)、陈邦彦(杨景华、杨可观)
17 张家玉(林洊、张恂、张珣、韩如琰、黄者肱、陈于赤、尹端庵、梁法良、赵省一、卢定国)
18 瞿式耜(张同敞)
19 何腾蛟(妻徐氏、妾王氏、杨宣威、堵胤锡)
20 姜曰广(子二)
21 王祁
22 李定国(刘文秀、白文选)
23 李来亨(郝摇旗、刘二虎)
24 张煌言
25 郑成功(鸿逵、彩、甘辉)
26 罪惟录选辑三 传(二)
27 致命诸臣列传
28 朱大典(吴邦璇)
29 刘宗周(王毓蓍)
30 祁彪佳(郭符甲)
31 徐石麒(子尔榖、榖妻孙氏、陆清原、屠象美、钟鼎臣、孙元旸、王鲲、张翊、常三益、高孟超、子昌龄)
32 刘中藻(子思诚、汤云章、云章子芬)
33 郑遵谦(叔之瀚、陆芳侯、阮日生)
34 熊汝霖、路振飞
35 张名振(母李氏、兄名甲、名扬、家口五十余人、顾明楫)
36 黄道周(叶廷秀、赵渊卿、赖敬孺、蔡时培、毛玄水)
37 谏议诸臣列传
38 吴适
39 清介诸臣列传
40 朱天麟
41 文史诸臣列传
42 袁宗道(弟宏道、中道、从子彭年)
43 王思任
44 武略诸臣列传
45 左良玉
46 黄得功(翁之琪)
47 播匿诸臣列传
48 章正宸(董孝瞻)、何弘仁、沈彩(王季木、杨玄锡)
49 黑子僧
50 刘永锡(汉人)
51 王兆熊
52 庸误诸臣列传
53 熊文灿
54 叛逆列传
55 王嘉胤、高迎祥(诸部贼)
56 罗汝才
57 李自成
58 张献忠、孙可望
59 列朝诸臣逸传
60 管绍宁(杨兆升)
61 阮大铖
62 黄斌卿
63 外藩列传
64 台湾(附舟山及海上诸屯)
65 外国列传
66 日本国
67 琉球国(毘舍耶)
68 和兰国
69 罪惟录选辑附录
70 原书卷目
71 原书编印例言
72 原书跋一(刘跋)
73 原书跋二(张跋)
74 原书跋三(张跋)
●弁言
「罪惟录」,是一部明季查继佐撰着的「明史」。「四部丛刊」三编「史部」收有此书,影印自吴兴刘氏嘉业堂藏的手稿本。查氏(海宁人,字伊璜,自号东山钓史)在所作的「自序」(原题「东山自叙」)中,亦一如其另一著作「鲁春秋」(已刊列为「台湾文献丛刊」第一一八种),假托左尹非人氏为撰人;盖查氏曾遭清初南浔庄氏史狱之波累,因隐姓名以自晦。其书名「罪惟」者,亦即以此。但书中凡南明诸王,皆列入「本纪」,并撰有「郑成功」及「台湾」诸传;其惓惓故国之意,虽几罹重辟而不悔。兹选集南明诸纪及列传等篇,汇成这本「选辑」,列为「台湾文献丛刊」之一。书首加「东山自序」,书末编系一「附录」,载全书「卷目」(细目过繁不录)、「编印例言」与三篇跋文,藉以觇原书之梗概。
本书所辑,凡原文有讹误,亦同「鲁春秋」例,尽予订正(惟「鲁春秋」正文中鲁王勋旧林复斋之「林」误订为「沉」,本书仍其原字,并附此以正前失);所补缺文残字,则加〔〕用示区别。又本书每于人名下注有「有传」或「自有传」等字样;或因原书未见其传,或因原书虽有传、但以越出「选辑」范围(后者以「叛逆列传」为多),故多从缺。(千祥)
●自序
左尹字非人,别号东山钓史。祖籍,系〔周灵〕王九年鲁襄公会吴于查之地。□□□□,伯禽苗裔。初,惠王时积功封□□□□于诸侯曰东安公,即今山东□□□□是也。历汉武帝元鼎中西□□□阳伯,何;历隋工部尚书、唐高祖武〔德中〕中书侍郎,仪;历唐僖宗广明中游〔击〕将军、进上柱国、赐紫飞鱼袋,居歙州,师〔诣〕;及干符中宁州刺史死事,谥「忠烈」,城;又历南唐元宗保大中建州节度使、工部尚书,文徽;后出继南唐宣歙观察使,文征;历宋初进士,直史馆龙图阁,加刑部郎制选事,进右司郎中,道;迄明洪武中仲元、新□、允中、国用、原善,皆开国经济名臣。而海昌恕,二十一年举人材入都;谙医理,愈帝疽,授太医院使:则尹十一世祖也。自是诗礼显融,为中原望族。尹生东山之麓,距始封七十七世云;具载列史及家乘、外记,不赘。
尹幼专治葩经,长独契尼山,窃取指义。左云者,以出姓自晦,实非「四传」中左氏遗系。按前左氏与宣圣同时,顾袭其名曰丘;亲望见无得而逾之日月,而二其名曰明。既以其言,附「春秋」为千古。后左氏与丘明不同谱,而因名得氏曰左;与曲阜不同里,而按籍而求曰东山。左非,东山亦非;非人,非其人也。乃亦欲以其言,附「春狄」与「传」为千古。所奇左氏距今二千余年,辄预以其姓藏尹之初名、预以其名著尹之今世,略似谶然,不可强也。
此书之作,始于甲申、成于壬子。中二十九年,寒暑晦明、风雨霜雪、舟车寝食、疾痛患难、水溢火焦、泥涂鼠啮,零落破损、整饬补修,手草易数十次、耳采经数千人;口哦而不闻声者几何件,掌示而不任舌者几何端。以较定、哀之微词,倍极辛苦。兼以他注误而连狱、方椟藏而无山。言之无罪者,大率不求文理,而妄指便是南箕事之直书者。其实不登律例,而据云准为铁案,使非知几早同负简,则又「西狩获麟」以前所未尝有此警□也。改书名为「罪惟」,天下之大,或犹有深原其故者。至于初讳为特昭之、初疑为特信之、初误为特正之、初轶为特存之、初彼此厄为特合之、初是非淆为特决之,所为取义在此;马、班以下,或几几商之也。
若夫「罪惟录」得复原题之日,是即左尹得复原姓名之日;静听之天而已!
●罪惟录选辑目录
一
纪
安宗纪……………………………………………………………………………………(一)
鲁王监国(附)………………………………………………………………………(二八)
唐主(附)……………………………………………………………………………(五○)
桂主(附)……………………………………………………………………………(六一)
韩主(附)……………………………………………………………………………(七四)
二
传(一)
诸王列传潞王翊镠…………………………………………………………………………………(七七)
抗运诸臣列传史可法(任民育、吴尔埙、何刚、施凤仪、黄铉、吴道隆、卫胤文及卢泾林等六人、武职乙邦才、刘肇基、龚尧臣及马应奎等十二人、周志畏)………………………(七九)
杨廷麟、万元吉(卢观象、月中桂、王其■〈穴上弘下〉、王其窿、龚棻、万发祥、庄以莅、钟良则、袁从谔、刘孟鍧、杨文荐、于斯昌、刘天驷、汪起龙、程必进、子矩)……(八七)
陈子壮(麦而炫、朱实莲)、陈邦彦(杨景华、杨可观)………………………(九二)
张家玉(林洊、张恂、张珣、韩如琰、黄者肱、陈于赤、尹端庵、梁法良、赵省一、卢定国)…………………………………………………………………………………(九五)
瞿式耜(张同敞)……………………………………………………………………(九九)
何腾蛟(妻徐氏、妾王氏、杨宣威、堵胤锡)…………………………………(一○二)
姜曰广(子二)……………………………………………………………………(一○八)
王祈…………………………………………………………………………………(一一一)
李定国(刘文秀、白文选)………………………………………………………(一一四)
李来亨(郝摇旗、刘二虎)………………………………………………………(一二一)
张煌言………………………………………………………………………………(一二三)
郑成功(鸿逵、彩、甘辉)………………………………………………………(一三一)
三
传(二)
致命诸臣列传
朱大典(吴邦璇)…………………………………………………………………(一四一)
刘宗周(王毓蓍)…………………………………………………………………(一四三)
祁彪佳(郭符甲)…………………………………………………………………(一四九)
徐石麒(子尔榖、榖妻张氏、陆清原、屠象美、钟鼎臣、孙元旸、王鲲、张翊、常三益、高孟起、子昌龄)………………………………………………………………(一五四)
刘中藻(子思诚、汤云章、云章子芬)…………………………………………(一六○)
郑遵谦(叔子瀚、陆芳侯、阮日生)……………………………………………(一六二)
熊汝霖、路振飞……………………………………………………………………(一六六)
张名振(母李氏、兄名甲、名扬家口五十余人、顾明楫)……………………(一七一)
黄道周(叶廷秀、赵渊卿、赖敬孺、蔡时培、毛玄水)………………………(一七四)
谏议诸臣列传
吴适…………………………………………………………………………………(一八五)
清介诸臣列传
朱天麟………………………………………………………………………………(一八六)
文史诸臣列传
袁宗道(弟宏道、中道、从子彭年)……………………………………………(一八七)
王思任………………………………………………………………………………(一八九)
武略诸臣列传
左良玉………………………………………………………………………………(一九一)
黄得功(翁之琪)…………………………………………………………………(一九四)
播匿诸臣列传
章正宸(董孝瞻)、何弘仁、沈彩(王季木、杨玄锡)………………………(一九七)
黑子僧………………………………………………………………………………(二○○)
刘永锡(汉人)……………………………………………………………………(二○二)
●罪惟录选辑一
纪
安宗简皇帝
鲁王监国(附)
唐主(附)
桂主(附)
韩主(附)
·安宗简皇帝
安宗简皇帝,显皇帝孙、福王常洵世子也;名由松。福王初封怀庆,迁河南。崇祯十四年,贼自成陷河南,王被难;尚书吕维祺、承奉崔升死之。世子以宫眷,裸奔怀庆。及怀庆陷,与母邹太妃及继妃李氏出奔;半道失,单身依潞王卫辉。甲申三月,帝殉社稷,卫辉复不守,世子随潞王南奔。憩尉氏,遇周王故宫人童氏,呼共逆旅,客尉氏者四十日。童氏有娠,誓富贵毋忘。已而胎不举,与奔许州;得遇母太妃而李氏竟失。寻被劫,世子弃许复南奔;太妃、童氏再失。
夏四月,与潞、崇二王及周世孙共栖淮上。盖南都至是始得凶问,兵部尚书史可法、工部尚书高弘图、都御史张慎言、京畿道御史祁彪佳集诸臣中府,会议册立。国子祭酒姜曰广后至,曰:『今社稷为重矣』。彪佳、可法曰:『中兴之辟,非守文继体可办』。时潞王慈易有声,曰广移书凤阳巡抚马士英,略见立贤大意。而士英已先同南奔诸镇谒世子舟中,私诩翼戴;遂与诸镇黄得功、高杰等驰檄,谓福藩亲贵莫与京。于是魏国公徐弘基合诸臣笺迎世子浦口;既至,众议犹未决。吏部主事李沾曰:『有异议者,死殉之』!诚意伯刘孔昭、太监韩赞周力赞沾议。
五月之四日,福世子即监国位。谒享殿,行祭告礼;问懿文皇太子寝园,谒奉先殿。语及先帝,为泣下。以内守备府为行宫,百官行四拜礼;谦让再三,并述「未堪多难」之意。可法首进战守大计,请素服郊次,发师讨贼,示天下报雠大义;诸臣各上中兴大政数事。监国唯唯。
以姜曰广、高弘图、史可法、王铎皆原官,晋东阁大学士;而马士英以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御史总督如故。张慎言为吏部尚书,吕大器、解学龙左右侍郎,周堪赓户部尚书,徐有范、张有誉左右侍郎。以张国维协理戎政尚书,贺世寿为刑部左侍郎,何应瑞工部左侍郎,刘士祯通政使,王廷梅应天府尹,郭维经为府丞。改李沾太常寺少卿,韩赞周为司礼太监。补科臣陈泰来等十一人(泰来及左懋第、李清、罗万象、姜应甲、张元始、辜朝荐、马嘉植、沉胤培、钟斗、熊开元),补吏部诸司华允诚等五人(允诚及倪嘉庆、叶廷秀、王重等),补兵部诸司李向中等四人(向中及吴奇伟、吴国龙、杨文荐),余各升赏有差。起刘宗周原官左都御史,徐石麒以右佥都御史管左副都事,祁彪佳以右佥都御史安抚苏松。郑鸿逵为右都督佥事,镇守镇江等处;都督佥事黄蜚改镇九江口。
是月之望,阁臣士英不通群议,辄上尊号,监国即真。铸国宝,金代之。以明年为弘光元年,大赦。先是,金声以原官御史起用,疏请监国即军中设大行皇帝位,旦夕衰侄哭临;迨事定,而后即位。安抚彪佳与诚意孔昭复争之,不得。刘宗周在道,疏辞新衔;亦请暂称「行在」,决策亲征,驻师中都,以图进取。报闻。
改内官监卢九德为司礼监秉笔,提督京营;而忻城伯赵之龙总督京营戎政。晋宁南伯左良玉为侯;良玉受诏,不拜。以顾锡畴为礼部尚书,黄道周为吏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高倬工部右侍郎,罗大任国子监祭酒,侯峒曾左通政使,郑瑄大理寺卿。以田仰巡抚淮扬,晋兵部右侍郎。楚抚何腾蛟,以兵部左侍郎总督川、湖、黔、郧。腾蛟感星纬之变,奏举朝臣工和衷体国,以回天意;且请练兵湖南北,以压宁南桀骜。从之。
诏潞王暂居杭州。
上熹宗张皇后尊谥及大行皇帝庙谥「思宗烈皇帝」。忻城之龙以「思」非美号,请改。尊福王恭皇帝、太妃邹氏皇太后。
礼部尚书锡畴荐吏部司官林胤昌、科臣瞿式耜并总镇陈洪范可北使。
释高墙罪宗七十五案、凡三百四十一人。
六月,建恭皇帝专庙。
设四镇将于江北;加封黄得功为靖南侯,封高杰兴平伯、刘泽清东平伯、刘良佐广昌伯填之。每兵三万,岁每本色米二十万石、折色银四十万两;分汛后,各属兵马钱粮悉听取用。凡恢一城,即为所辖。
起废科臣章正宸、熊汝霖、姜采等,台臣徐殿臣、李之春等,九卿毕茂康等,共四十六员。起原任武德道雷演祚为按察使。立保举之法以通铨政,填危疆为守令。是时诸贤响应,野无留隐,拭目太平。
贼献忠自长沙浮桥济师,陷夔州,连陷涪州。巡抚陈士奇捷忠州,再捷梁山,扼守重庆;力竭,城陷。瑞王阖宫被难,士奇及守道陈纁死之。贼以断手徇州县,疾陷成都。蜀王被难,新旧抚臣龙文光、徐可求咸死之。献忠僭尊号,伪称「大西」,改元「大顺」。时郡县殉难者:成都知府王行俭、南溪知县王硕辅、灌县知县左重、梓潼知县洪维翰、巴县知县王锡、资阳知县贺霍存、兴文教谕刘希文等。而总兵赵光远时已降贼,阁部士英误有所闻,犹请降敕奖之。
河南推官陈潜夫保周王南渡,巡道刘淐以贼逼,移驻项城。潜夫保杞,招土寇娄道一合平西将军刘洪起擒伪官安中外等五人;上捷,擢御史,即按河南。真定知府丘茂华复收所属城邑,间请疾援,不报。漕抚路振飞驻淮,与御史王燮集兵,走伪顺制将军董学礼于宿迁,百姓哄起杀之;复擒杀伪官吕弼周、王富、胡来贺、朱自成、李魁春及癸未进士武愫等以闻;并请亲征,愿为前驱。玺书褒慰。于是德州诸生谢陛以乡兵从原任辽抚黎玉田、御史卢世■〈氵隺〉、贡士马元录追杀伪防御阎杰等一十八人,济宁都司李允和杀伪官刘浚、尹宗衡、张间行、傅龙等九人,驰捷南都;亦并褒答。主事监军凌駉南至临清,部乡健诡迎伪防御王皇极杀之,乘胜追斩伪官数人。报捷,且云:『南师宜守临清,权宜北好;合兵西伐,实作东防。臣足一动,临清以上便非我有。望兵如岁,万勿失时』。不省。时李贼初败,欲弃关中,下禹门。诏分汛,宁陵以东至归德,属总兵王之刚;以西至兰阳,属许定国;祥符以西至泛水,属刘洪起;河洛,属李际遇:颇有斩获。副将刘洪、郭从宽擒鄢陵伪官王度及许州伪巡捕王清,之刚斩伪都司虞世杰,洪起擒汝宁伪官祝永苞及上蔡伪令韦世遇,定国擒陈州伪官惠在一;各加级有差。会御史陈潜夫艰去,以凌駉代巡按河南,驻沉丘;北师悬兵科给事中招駉,駉不受。
以徐汧为少詹兼侍读学士。汧遗教当事:『贼不讨、仇不复,不书即位;「春秋」之义也。恐有为口实者矣』!且曰:『不能收君子之用,无以服小人之心』。
吏部尚书张慎言议:『北京南归诸臣,或系胁从,并宜酌用』。诚意伯孔昭私以拥戴功未录,哗于朝。御史王孙蕃讦孔昭干预。阁臣弘图、曰广以为文武各有职掌,宸陛几如讼庭,请罢;诏两解之。
传谕参将王之刚迎圣母于河南郭家寨常守义家。
秋七月,北师传檄至济宁,令官吏出迎。镇臣高杰议守河北以保江南,勿正视瓜、仪、浦、釆为金陵门户。建阳知县蒋棻三请勤王,报闻。
时大兴工役,起沉木江中数千以为神。置「天财库」内廷,不关户部稽察。
北使副将唐起龙招抚江南,以摄政王书致可法,责以「故君未葬,新君不得即位」。可法引光武、昭烈、晋元、宋高故事以答;且曰:『鞠躬致命,所以为报也』。
晋勋臣徐弘基以下各官衔、级荫、禄赐有差。给事中罗万象首请严禁滥授,于是御史李模、刑部侍郎贺世寿等次第言之;报闻。
诚意伯孔昭奏:『封疆失事官,罪与逆案等』。御史陈良弼劾词臣项煜在逃混进。
兴平伯杰越汛以兵入妻子扬州,百姓虑其残,闭关噪杰,立杀乡绅郑元勋之袒杰者。靖南侯得功以兵格之;监军郎中万元吉驰温旨调和。
戎政张国维疏恢剿大略,并请罢输纳例;从之。詹事管绍宁奏请奉迎先帝梓宫及皇太子诸王万福、慰谕西北文武诸臣并劳苦总兵吴三桂;吏科马嘉植亦疏及之。礼部尚书顾锡畴随请肃清宫禁、慰安九庙、谒问陵寝、速图进取,并请正文震孟之谥「文忠」、礼部尚书罗喻义之谥「文介」、少詹姚希孟之谥「文毅」,夺大学士温体仁之谥「文忠」。未几,以祭海摄事入闽。
加河北总兵卜从善官二级,以左懋第为太仆寺卿。
应天府丞郭维经疏请明功罪、饬是非;报可。给事中熊汝霖上言:『山东诸郡未宜遽弃,北币之举万不容稽』。同官陈子龙复申及之。
论定策功,加可法少保、太子太保,进武英殿;荫一子锦衣卫佥事,世袭。而士英太子太保,荫袭如可法。余皆进爵有差。
浔督袁继咸表请亲征,且密言宁南骄蹇;荐在籍杨廷麟、叶廷秀、吴牲等。起用钱谦益、夏允彝、文德翼、严锡命;加继咸兵部尚书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江右应、皖等处。
特旨存问大学士礼部尚书傅冠,改叶廷秀为御史。
八月,议大婚。右佥都御史彪佳言:『妙选须圣毋迎至之后』;因言『诸臣不宜踰格升迁』。时阁部士英内持权,铨补渐奉中旨,不由廷推,颇尚搜密;彪佳又言弊政,诏狱、缉事、廷杖三事不可任。
兴平伯杰兵出开、归,呼饷不应。
阁部可法上疏,以为名器滥觞,工役繁费;而大仇在目,一兵未加,恐偏安亦未易几也。不报。以杰获盗功,加可法太傅。
晋谢升上柱国少卿、太子太保兼礼部尚书。
诏祭告凤、泗两陵,以可法摄行。还,奏贤奸莫辨、威断不灵、滥恩施、开告密数事,语痛切;不报。
阁部士英称阮大铖知兵,奉内旨起兵部右侍郎。阁臣高弘图请遵例下九卿会议;且曰:『必会议,于大铖更光明』。士英曰:『臣非受其贿,何所不光明』?因为大铖奏辩,并讦高、姜为欺国。弘图、曰广并乞休,不许。府丞维经曰:『「逆案」成于先帝之手,今「实录」将修,安得抹杀』!给事中罗万象曰:『大铖未必知兵;恐「燕子笺」、「春灯谜」,即枕上之阴符、袖中之黄石也』。御史詹兆恒曰:『大铖一起,上伤在天之灵、下短忠良之气,关系不小』。时万元吉转太仆少卿,与怀远侯常延龄、御史陈良弼、王孙蕃、左光先、兵部郎中尹民兴等次第疏争;而吏部侍郎吕大器并攻御史越其杰、都御史田仰、杨文骢等为马党。曰广至三疏求去,词益迫切;并不报。大铖入对,上四策、三要、十四隙称旨,升江防兵部尚书。于是光禄寺卿许誉卿、左通政使侯峒曾、吏部主事华允诚合词求去,不许。吏科熊汝霖、通政使刘士桢复力争之,不报。曰广曰:『墨敕斜封再见矣;所可恨者,阴持会推之柄、阳避中旨之名』。明指士英。士英嗾四镇毒诋曰广;复令建安镇国中尉朱统■〈金类〉奏曰广初有异心。科臣袁彭年驳以非例,宜付刑部;不问。科臣汝霖、通政使士桢复争之,不听。士英因大言:『陛下四雠不报,曰广其一也』。发神庙时「梃击」一案以激上怒;出曰广初册立时原书示同官,曰:『策陛下,非其意也』。于是诚意伯孔昭唾曰广于朝房。同官可法遂请出督师扬州。大学士陈方策等数百人诣阙上书,谓不当外处可法,不听;加可法太子太师以行。而曰广求去益迫;会皇太后且至京,加太子太保,许致仕去。太常卿李沾因自陈定策时争执状,并论吕大器之心可疑。吏部尚书张慎言甫受事三日,及大器并罢位去。
时科臣章正宸疏争中旨,阁臣弘图票拟不合,发改再三;弘图曰:『臣死不敢将顺』。乞归,从之。
擢李沾左都御史,晋抚宁侯朱国弼为保国公,改授朱统■〈金类〉为行人司,起张捷吏部尚书,杨维垣为通政使。迁刘士桢兵部右侍郎。群臣交章论劾。科臣熊汝霖至以捷为国贼,士英颇不恤人言。江督继咸疏留曰广不得,随以六事规切上躬;不省。草莽臣刘宗周直讦阁臣士英,以为不兴问罪之师、止营定策之赏;哀诏不下,「逆案」复张。又曰:『中朝之党事方兴,何暇图河北之贼』;并及京营不宜以太监卢九德主之。士英复宗周不臣,令镇臣泽清等合纠之;宗周谢病去。士英复疑彪佳与宗周共事,会大铖素衔御史左光先之兄光斗,因坐光先降诛叛贼许都一案以为激变;彪佳争之,谓:『一月定乱,功最』。忤大铖,遂嗾御史张孙振并劾彪佳,坐以登极时曾有二议;彪佳亦病去。
太后至自河南,谕所司括万金备赏;科部请节省,不听。封太后弟邹存义为大兴伯、福邸千户常应俊为襄卫伯。应俊系革工,初从上避难,负上雪中数十里,称扈驾功。擢青浦知县陈■〈火庶〉中书舍人及王镛、王无党锦衣卫世指挥使。科臣陈子龙疏请「慎名器」,极言内降之非;不报。礼部尚书顾锡畴争之,不得;因论张有誉不由廷推非制、请罢厂卫、禁中官之私买女口并劾张孙振不可用,触时忌。以葬父假归,卧不起。
加徐石麒吏部尚书。会内侍私有所嘱,石麒执祖制不行。士英又曲庇御史黄耳鼎,石麒争之;耳鼎遂追持前陈新甲主款一案,反劫石麒。石麒曰:『新甲坐陷亲藩七,恭皇帝非其一乎』?称病去。
诏选内员宫女,闾巷骚然。言官李维樾、陈子龙合疏谏,不听。
以中允卫胤文兼兵科给事中,监兴平军;以蓟辽总督王永吉经略山东、河北,总督河南劝农。
太仆寺卿监军万元吉疏请群臣洗濯肺腑,共图实着;并恳追恤阵亡将士、白旧督赵光忭之冤、建文年号宜复、景皇帝庙号宜崇、逊国诸臣谥荫宜补、崇祯末殉国诸臣宜恤,并请追补开国勋臣傅友德、冯胜两谥。上可之。因追上建文「惠宗让皇帝」、景泰「代宗景皇帝」,赐甲申殉难文臣二十二人、勋臣二人、戚臣一人葬赠荫祠谥有差,庙额「旌忠」;赐生员殉国许琰从祀。
杨廷麟补翰林原官;旋与吏部夏允彝、华允诚等以党事起,并解组归。
当事忌淮抚路振飞威干,坐贪功靡饷,夺任去。
府丞郭维经再请洗刷刻薄偏私恩怨故智,一以办贼、复雠为事;不省。时内廷官寺五十三人日夜秘戏,上乐而忘之;朝政一惟士英裁决。
宗贡原任安县知县朱议漇疏邸报遗失数事,宜察;如面叱本兵张缙彦、廷推南都职方郎中万元吉等件。
湖广巡按御史黄澍入朝,面讦士英权恣;士英赂福邸旧阉田成、张执中等为解免。士英随疏逆魏案中,大半是正人君子之流。科臣袁彭年争之,且极言缉事之害;忤旨,谪浙江按察使照磨。
赦原任大学士吴甡戍所,许陛见。诚意伯孔昭廷劾之。
御史李模上言:『皇上既不以得位为利,诸臣安得以定策为功!惟刻刻自认为先帝之罪臣,方着着实效目今之胜着』。且曰:『经国有体,勿以大僚而过繁;拜下宜严,勿以泰交而稍越;繁缨可惜,勿以近侍而稍宽』。
九月,封福建总兵官郑芝龙为南安伯。
诏童子就试督学先上金,郡县有额。溧阳知县李思谟不奉令,坐削职去。
出内使苏、杭,穷采姝丽,以备三宫之选。
司业兼礼部尚书管绍宁请告去。召降贼锦衣卫都督刘侨补原官。
镇臣泽清大治宅第,逍遥淮上。
科臣汝霖请以前任凤督朱大典奉命北使,镇将黄得功堪与共事;不报。寻条明从逆罪案,请恤布衣杨文琼;且直指中书,谓『厂卫之设,飞章告密,内外交通,神器互借,「兵饷战守」四字改为「异同恩怨」四字,不亡何待』!语戆激。罚俸一年。
兵部侍郎士桢请塞幸窦,荐在籍编修刘同升可用;留中。
御史詹起恒疏论『朝事纷纷,营其缓者、小者、私者;至是蔑视宰辅、诃辱冢臣,大为失体』。语极痛至。同官周元泰亦云;兼请料理楚、蜀上游。报闻。
以何应瑞为太常少卿;起陈子壮为礼部尚书,管詹事府事;升徐汧、吴伟业为少詹事,钱谦益为礼部尚书。御史陈良弼廷劾谦益不可用;戎政张国维奏:『今日自申讨逆贼之外,别无执掌;何暇以有限精神,分于恩怨。前车可鉴,能不寒心』!
升解学龙刑部尚书。定逆案,除在北京何应征等二十二人三年后定夺外,所坐六等:一等应磔,宋〔企〕郊等十一人;二等应斩长系秋决,光时亨等四人;三等应绞拟赎,陈名夏等七人;四等应戍拟赎,王孙蕙等十五人;五等应徒拟赎,沉元龙等十人;六等应杖拟赎,潘同春等八人;存疑另拟,翁元益等二十八人。保国公国弼等合纠刑官六失;御史张孙振复言『北来诸臣,乃贼弃之而来,非弃贼而来也』。学龙坐夺职;以高倬代之。
吏部侍郎黄道周撰经筵讲章,论四镇必不为用;且曰:『此日所可言者,寡矣』。
奉命摄祭禹陵。
原任都御史方震孺、李光泰、给事中李维樾、知府陈亨各请捐饷募兵入卫。
开纳事例;时有『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之谣。黄金价贵,京师号曰马金;金值白金十五。
冬十月,修兴宁宫、建慈禧殿;国用乏,佃练湖、税洋船瓜仪、■〈封上于下〉洲升课,甚至榷酤升一文。
奉化布衣方翼明抗疏论朝事,逮刑部究拟。诸生何光显疏请立诛马士英、刘孔昭;忤旨,付西市,籍其家。
进士吴易草「中兴四议」,大要谓『忠臣义士报君死国,须及其锋用之。两淮者,江表之藩篱;荆襄者,上游之门户:急宜留意。诸镇之兵积骄而惰,须更张之』。书成,叹曰:『马金用事时,此何为』?遂不果上。
庙门灾。户科吴适上言:『日讲宜行,午朝宜举』;不省。
升左懋第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安等七府。加御史陈荩监军,主召募。懋第惊闻母变,自请同镇臣北使,便负母骸骨归。
科臣章正宸疏曰:『进取不锐,则守御必不坚;急宜联络诸路,分渡河、淮,使两京血脉通,而后塞井陉、绝孟津、据武关,以攻陇右:此大计也』。报闻。
长庚见东方,芒角飞烁;中有刀剑、旗帜、车马影,大小长短倏忽变。凤阳祖陵叠灾。地一日三震,有声如吼。
十一月,诏以定海都督水师陈洪范加太子太傅,副使北讲;加懋第兵部右侍郎,经理河北、联络关东军务为正使。以兵部职方司郎中加太仆卿马绍愉、兵部司务陈用极等同行。奉国书通问,致金币;奠安梓宫,察探陵寝;封宁远总兵吴三桂为蓟国公世袭,赉银米。懋第墨衰不释,至北境上必拘馆伴奉迎之礼;讲事不成,被絷。洪范以私款得遣还;懋第誓死,百劝不降,与陈用极等五人同难(事在「使节传」)。
镇将高杰屯徐州,约淮南镇将刘泽清合力进击;泽清不应。杰诱杀敌间程继孔,诏加太子太傅。北帅寓书杰,招降;杰报书肃王,誓无二。
十二月,有僧大悲冒称定王,语颠乱;付西市。
杨维垣遽转副都御史,马、阮因缘作奸,众正咸引去。维垣遂与吏部尚书捷勇翻三案,请重颁「三朝要典」、追恤三案被罪诸臣。于是吴孔嘉、袁弘勋等复请「要典」之中,参列当日奏疏,以存其实;仍追论焚「要典」诸臣之罪及得罪孝宁太后先庄妃者。士英皆为主行。江督袁继咸疏争之;有旨:『皇祖考、皇考无妄之诬,岂可不雪!事在青史,非宿憾』。宁南良玉亦上言:『「要典」治乱所关,勿听邪惑,致兴大狱』。报闻。
陈洪范南还,请恤使北劳臣;兵科戴英谓『北好未成,正使不返』;劾止之。
加左良玉太子太傅、世袭指挥使,开藩武昌;子梦庚都督佥事,挂平贼将军印。
士英嗾楚宗朱盛浓讦御史黄澍毁制辱宗、婪贿激变;逮不至。浓得为池州推官。
吏部尚书捷黜陟颠倒,惟阮大铖手。给事中吴适不避权要,屡驳参之。同官袁彭年疏请更置要地督抚;不听。
升维垣左都御史、兵部尚书;大铖驻江防,遥制朝政。蔡奕琛以吏部左侍郎入阁办事。尚书捷请复温体仁原谥「文忠」,而文震孟不宜一例。京师谣曰:『马、阮、张、杨,国事乖张』。保国公朱纯臣屈贼,为贼所杀;捷请以张辅例封王,阁臣士英与票拟。捷复请恤初附外戚郑氏诸臣;有旨:『刘廷元等九人各谥荫、祭葬,徐养先等六人各赠官、祭葬,王绍徽等各复原官』。
大禁复社文字,收书贾蔡益所罪之。时党事益盛,可法上书争之;不省。
阁部士英奏杨御蕃五载战功,着进左都督;马进忠、王允成并加太子太保。以剪除群贼功,加士英太保、王铎少傅。
除夕,上在兴宁宫,意忽不乐。太监韩赞周曰:『新宫姑安之』。上曰:『非以是;黎园殊少佳者』。赞周泣曰:『奴惟令节或思皇考、或伤先帝,顾及此耶』?
弘光元年(隆武元年)乙酉春正月朔,日有食之。朝贺毕,士英特请吏部尚书张捷及太监卢九德敕命(以人言迟至是)。
八之日,流星入紫微。
江督继咸表贺元旦,因言三案不宜追论、新参蔡中书不宜府怨滋多;闯贼既败,江南不能无事,请急假督抚以权,俾善用左。不听。求去,不许。
科臣吴适上维新五事:信诏旨、核人才、储边才、伸国法、明言责;不省。
补彭期生湖西兵备道。晋郭维经兵部尚书。维经与士英不协,遇事饬之;士英矫旨,令降级视事。宫詹余煌在籍,驰书讽大臣,颇触时忌。起陈函辉监军河南,寻改督城金圌、北固间。
戎政张国维请告去。杨廷枢以荐,授翰林院编修兼兵科给事中。学士徐汧病归。
驻彰德总兵许定国计杀兴平伯高杰。杰部荡寇将军王之刚攻定国,定国以城北降。诏恤杰袭荫、祭葬,以其故部李本身为左都督、加太子太保,提督本镇赴归德。加监军卫胤文兵部尚书,与巡抚王永吉料理三镇。
汀州帘子洞贼王猪婆受抚勤王,半道散去。
殿功成,辅臣以下叙荫有差。
二月,赐兵部尚书阮大铖蟒玉。大铖荐士英子锡为总兵,主护卫。士英同乡杨文骢子鼎,骤膺节钺。京师谣曰:『杨、马成群,不得太平』。
叛将定国反攻河南,破郾城,巡按御史凌駉移镇归德。归德总兵李际遇邀荡寇之刚北降,之刚不可,与兴平伯李仲兴南遁。归德被围急,知府董庭、知县吴靳忠开门降,监军道吴汝琦、知县蔡凤不屈死之。北师逼降駉,駉伺间与兄子润生咸自杀。莱州被围,原任工部侍郎宋玟与诸父勋部应亨画策城守;城破,咸死之。北师至夏镇,别从济宁南下。可法移镇泗州,檄诸师北御,不应。
诏下王妃童氏狱,拟妖妇。
逮伪皇太子于金华之观音寺,杂视不识;中外诸臣咸误为真,上书争之。会给事中李清请修先帝实录及改谥号,并上先太子、二王谥;诏定皇太子谥「献愍」、永王曰「悼」、定王曰「哀」,改先帝谥号「毅宗烈皇帝」。士英冀以绝太子之疑,疑益甚。
升瞿式耜都御史,巡抚广西。各镇合词荐起朱大典兵部尚书,协理戎政。御史张孙振劾在告礼部尚书顾锡畴,致仕去。
自二月以来,日月色过赤踰常时。
原任中允李明睿泛海南归。
三月朔,移伪太子入宫,寻下中城狱。会审,系王之明假冒是实。有旨:『王之明勿骤加刑,俟正告天下,然后尽法』。寻谕拷究穆虎主使附逆。
时有男子詹自值便服直入武英殿,南面御幄中,语颠乱不可录。踰日,风颠白应元者亦闯入殿,卫士诃不能止,语更不恭。并付西市。
设坛望祭先帝忌日,尚书大铖后至,路哭曰:『致先帝三月十九日者,东林诸公也;愿阴殛之』!
侍郎何楷、督抚袁继咸、巡抚何腾蛟以王之明回读为「明之王」,咸涕泣疏争。而宁南侯良玉内畏闯逼,适原任御史黄澍被逮急,力劝良玉以兵东下,借太子为兵端,挟文武二十七人合疏,名「清君侧」,数士英八大罪;邀继咸、腾蛟军中。腾蛟夜起投水,乘不死,脱去;而继咸密上书自白,请勿疏北御。左兵掠九江,夜火照城中。士英惧,矫旨靖南得功率诸镇郑鸿逵、黄蜚等数十郡协捣上流。左部方国安私以四千人归朝廷,反攻良玉。良玉病,颇悔;呕血死。子梦庚不发丧,伪为太子檄下军中,激众怒。
时江北诸臣单,北师临河,士英欲以失机坐尚书郭维经;都人数千叩阉乞免,革职去。改王永吉总河,督师淮、安、凤、庐,驻徐州;巡抚钱继登驻扬州,参政马鸣霆驻江阴,副使□司奇驻京口,都御史杨文骢专监镇军。
决从逆光时亨、周钟、武愫于市。先是,兵部尚书解学龙被劾,逆案未定;镇远侯常延龄乞急褫逆党,遂先定龙日兹、项煜、陈名夏与时亨、钟五人等罪案。时钟兄礼部员外镳为钟解免,诏镳与雷演祚共勒自尽。
史可法自劾师久无功。
琉球国遣使入贡,且请袭封,给事中陈燕翼、行人韩元勋往。
夏四月,北师益急,永吉檄督师可法及监军卫胤文协守。可法疾呼,诸师不应;入都,欲面陈机密,士英沮之。咫尺不得见天子,可法衔涕还泗州。北师逼,退保扬州。
士英请更铸各衙门印,去「南京」二字。
十九日,上召对便殿。大理寺卿姚思孝、尚宝司丞李之春、给事中吴希哲合词,宜先防淮、扬,次及凤、庐。上谕士英:『左兵似不曾反叛,应专心北堵』。士英大声曰:『此皆良玉死党之言,士英不能与共朝廷也』!是时上流一再捷,论功,加黄得功靖国公、郑鸿逵靖卤伯,世袭;加朱大典、阮大铖太子太保,张杰、马得功、郑彩、黄蜚皆锦衣千百户,世袭。其刘孔昭、黄斌卿、方国安、赵民性、卜从善、杜弘域、张鹏翼、杨振宗等,咸升赏有差。
梦庚既败,挟江督继咸北降;继咸不屈,死之。
太监田成等次第上淑女,都下得七十人,最元氏、程氏;杭五人,内王氏者中选;又周书办自献女一人。诏次日入元辉殿,上亲览焉。
二十三日,北师渡河如无人。百姓王诏奏镇兵南避抄掠状,不问。以杨文骢巡抚苏、松五府。北师由天长、六合南下,广昌伯良佐以其众北降,东平伯泽清屯淮南观望。北师攻扬州,城中兵仅三千人;可法三疏乞援,报闻。北豫王复以书招可法,可法不启;曰:『国朝无降宰相』。城破,死之。时同难者,为监军道吴尔埙、督饷佥事黄铉、兵部员外何刚、主事施凤仪、知府任民育、管粮通判吴道隆及侨寓原任兵部侍郎张伯鲸、兵部尚书卫胤文(又礼贤馆诸赞画,不悉姓名)、总兵马应奎、副总兵乙邦才、参将李预等二十七人。镇臣泽清闻扬州破,欲浮海入浙;适风坏巨舰百余,遂北降。而所属张鹏翼、李士琏、张国柱等诸队入海,依巡抚田仰崇明。御史梁云构请召黄得功、刘泽清入卫,不果。
五月朔,尚书捷报至,百宫称贺。时群集清议堂,率不语;大率纳款北师者也。越五日,北师从天宁洲渡江,金陵震;士英计无所出。初十日,召优伶入大内,上与太监韩赞周、屈尚忠、田成等杂坐酣饮。二鼓,上侍太后,携一妃,内官皆跨马轻装,潜从聚宝门出,百官无知者;独士英以方国安兵数千从。历茅山,茅山乡民恨士英入骨,哄起劫之。上仓卒走芜湖得功军,失太后所在。国安护士英弃上竟南下,趋杭州。忻城伯戎政赵之龙出示安民,曰:『此土已上寿北朝矣』。太后间关七日,始得诣杭。时潞王暂居杭州,士英以太后谕,奉潞王监国。得功第一见上,惊曰:『陛下失所重矣!即奈何』!上登镇南将军翁之琪舟。方议南迁,而广昌良佐及靖国前锋马得功时已北归,勒靖国勿南向,得功不从,自刭。于是步将田雄掖上去;琪扳不及,投水死。礼部尚书钱谦益与忻城伯之龙咸奉表出百里,郊迎北师。
金陵既夜失帝,有好事者呼闾巷七、八十人,裹王之明出狱,纳武英殿,高坐嵩呼,行五拜三叩头礼,传示举义报雠。先是,阁臣铎以他事坐逮狱;之明至是出之,并召高梦箕于狱,与铎并为大学士。旋抄马、阮私第已尽,次及杨维垣、陈盟之家。北师入,前诸好事尽散匿,王之明敞罔被执,不终。兵部尚书维垣自尽,妾朱、孔咸投缳从之。吏部尚书张捷、刑部尚书高倬、工部尚书何应瑞,亦皆投缳尽。户部郎中刘成治、兵科给事中刘廷弼,并自裁。中书舍人龚廷祥,投武定桥水死。同官朱■〈火庶〉,亦水死;■〈火庶〉子乡荐伯俞,自尽。礼部主事黄端伯高卧不□□见折入谒豫王,以巡抚招之,不受;就刑。〔户〕部主事吴嘉胤一奉差至丹阳;闻变,自经宋杨忠襄墓道。钦天监挈壶博士陈于阶,亦自经。原任御史陈潜夫出狱,走浙。诚意伯孔昭〔走〕入海。国子生吴可箕,系死鸡鸣〔山关壮〕缪祠。〔苏州诸生顾〕所受,投泮水死。冯小珰与百川桥〔乞儿〕,投秦淮河死。□□□豫王驻天坛,田雄以所执至,王宴之,〔坐〕王之明之下。□责,〔上〕不能答一语。且曰:『大兵尚在扬州,□□□□抑□义教□乎』?意归罪阁部士英。上汗出浃背,从北去。□□□宗监国赧皇帝之传。
论曰:东林诸公徒然□,数百口争之,至放废摧跌,破坏不悔。夺诸郑氏之手,而卒从郑氏再传失之;然则郑氏诚欲贵其所出,诚不贵其所出也。处堂之娱,□短儿子最奇此数。袒郑者,又身其事。——见原书「纪」卷之十八
(附)皇太子慈烺
献愍皇太子慈烺,毅宗长子也;母周皇后。崇祯元年,册立为皇太子。次子慈照早世,追封怀王,谥「隐」;葬西山。三子慈焕、四子慈灿,俱田贵妃生;慈焕封永王、慈灿封定王。
甲申三月,李贼东犯;凡请太子监国南都者,为李邦华、李国祯、项煜、李明睿、史可法、姜曰广等,皆不果。贼围京师急,十九日,帝朱书谕内阁:『传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内外诸军事,夹辅东宫』。内臣持谕至阁,阁无人,置案返;上不知也。及殉社稷,犹以阁臣得朱谕;书襟,遂有『百官俱赴东宫行在』之语。先是,别有旨:『太子、二王送周、田二戚臣家』。及城破,太子仓卒诣周奎叩门,不得入;复走襄城伯李国祯家,家无人。踰垣,为卖浆妪所觉;间闻奎,奎惧,不识。内臣得太子以献贼,自成留之西宫,封为宋王;太子不为屈。初,伪丞相牛金星方入朝,有衲衣僧遮告曰:『愿上急事』。金星停辔问之,僧曰:『明江山已入李家,即未见太子处分』。金星以非所宜言,怒命左右提之。僧笑曰:『和尚只一头,值甚;若辈头许万,将奈何』!逐之数武,忽不见。已,自成以太子付旗鼓王体中管押,其永、定二王令将军刘宗敏收之;许太子便服一谒东华门大行帝后前。体中号白相公,河南洧川人也;奉贼令,拷责故相魏藻德等赎金讫,间语太子及故事。太子曰:『已矣!苦先帝不然我;果以史可法为督师,唐通、孙甲为将,宁至是』!因为体中草箑,题杜诗「秋兴」之一『闻道长安……』云云;后署「故明皇太子慈烺书」。及贼东御吴三桂,三桂父吴襄及太子、二王俱在军中;败还,过通州西门,有父老涕泣进果及履于太子、二王者。已而体中挟太子随贼奔潼关,此箑裂两板矣。
自成死辰州之罗公山,体中北归,箑犹在。十一月,体中献太子以付礼部,传故明官监等往杂认。皇亲周奎、太监贾应庚不认,百姓哄殴之,随有认者、保者□民十数人俱坐死,收太子刑部狱中。太子曰:『谢先生尚在乎』?谢升至,手书「天」字示太子,无所答。俄,狱官进酒,太子以狱官亦曾逮事先帝,为细述本末,欷歔绝。时部臣钱凤览手疏力争,以为真太子,保验有证:在部五日,悲欢言动绝无粉饰。朝论以太子必不真,着锦衣卫重处;而凤览亦坐诛。后数月,谢升出朝,忽发狂口,称明太子令。锦衣卫疾拿谢升去,升即日死。
福王立南都,随又有伪定王事,以痫疾放言弃市。未几,序班高梦箕奏『故太子在浙』,诏旧内官李继周即金华观音寺奉太子。抵南都,权住兴善寺;复命司礼监马朝进同东宫伴读丘志忠等视之,不识。于是辅臣马士英密请追谥先太子及永、定二王,以绝众望,太子谥「献愍」、永王谥「悼」、定王谥「哀」;有诏:不许通私谒。三月一日,移太子入宫。越两日,太子与高成、穆虎俱赴中城狱。左都御史杨维垣言驸马都尉王昺侄孙王之明,状貌酷类先太子。奉旨:会审大明门外。兵科戴英覆奏王之明假冒是实:『先帝尝携太子中左门亲鞫吴昌时,东宫立何处而不能答;问以嘉定伯姓名,亦不能答』。遂有内官密疏云:『初,东宫足骭异于常形,每骭则双;莫之能诬』。随令卢太监密语马士英细阅之;士英疏曰:『其言虽似,骭则犹人』。且云『既为东宫,幸脱虎口,不即诣官,却走绍兴;一疑。东宫原质凝重,此人机辩百出;二疑。公主现养周奎家,而云已死;三疑』云云。『且左懋第在北,贻书蔡奕琛,云先有假太子事;是太子不死于寇,即死于北朝矣』。奉诏复审;于是三法司定招:『王之明系高阳人,驸马王昺孙。家破南奔,欲投宁南军中。遇高梦箕家人穆虎,教以诈冒东宫,非出己意』。次日,高梦箕疏云:『奸谋已露』而御史陈以瑞、都察院掌院李沾并疏诈冒。上曰:『王之明勿骤加刑,俟正告天下,然后尽法』。时有诗流传东南,不知何人所作;诗曰:『百神护跸贼中来,会见前星闭复开。海上扶苏原未死,狱中病己又奚猜?安危定是关宗社,忠义何曾到鼎台!烈烈大行何处遇,普天空向棘圜哀』!于是各镇怀疑,广昌伯刘良佐、宁南侯左良玉各有疏争之。工部郎何楷疏称东宫甚明;靖南侯黄得功亦疏:『且勿加刑,再待详审』。江防督抚袁继咸日夜悲愤,且云『各镇武夫,尚怀忠义,以为先帝一脉,纷纭角奏;我等读圣贤书、识君臣之义,岂可依违苟且,与马、阮诸臣同负罪于先帝』?会有王妃童氏以间关自陈,诏狱死;人心益愤。于是左良玉挟文武二十七人合疏起兵,以太子、皇后为名,号清君侧;诏撤黄得功等师以御上流,北兵遂下。五月辛卯,帝奔芜湖不返。次日,百姓集七、八千人诣狱,裹出伪太子入西华门,坐武英殿,取戏具翼善冠顶之,群胪呼万岁。之明自殿中传示,略曰:『先皇帝奇祸,凡有血气,裂眦痛心。泣予小子,奔投南都,实欲哭陈大义;不意臣奸蔽障,桎梏幽狱。今福邸闻声远遁,其如高皇帝陵寝何!赖父老民人抱持出狱,拥入皇宫;予身负重冤,岂忍遽自尊□。□此布告在京勋旧文武先生暨士庶人等,念此痛怀,克勤会议;予当拱听,共抒皇猷。勿以前不识予,稍生嫌芥』。甲午,释王铎、高梦箕于狱,咸以为大学士。梦箕出狱,即逃。马士英居第,百姓立焚劫尽;亦随尽阮大铖、杨维垣、陈盟诸家。乙未,留都门开,北豫王问太子何在?忻城之龙以之明对。须臾,之明至;王离席迎坐己右。及福邸被执,王令坐伪太子下;云『先帝自有子如此,辄自立,又刑苦之,竟不即讨贼,何意』?福邸不能答。北凯,伪太子不知所终。
论曰:余读科臣李清「伪太子纪事」有云:『伪太子与高梦箕家人穆虎,中途狎,谬云「我王子。」久之,见江南无不怀思故太子者,遂易语皇太子以媒利。及奉诏杂认,讲官中允刘正宗、司业李景濂先言「故太子眉长于目,此非真」。西宫袁妃云:「太子有虎牙,足下有痣」。不果。问讲读何所?误以「端敬」为「文华」;问讲读先后?误以先读为先讲;问写仿何字?误以「孝经」为诗句;问写字几行、讲读问难几次?讲案何物?俱不能对。虽正宗、景濂,彼亦不识也。继又问亲鞫吴昌时事及嘉定伯姓名,皆不能答。阁臣王铎大言是假。又发总宪李沾,始跪乞怜,自供王昺从孙之明,非太子;手迹付沾。据奏,时召对群臣,上泪下,不成语;若曰:『果故太子,即以为皇太子;苦不真』!为欷歔。嗟呼!岂天故生一伪以疑真导乱哉!而所为王之明者,又倒读为明之王,似有意讳之者;疑却使人易信。且适有童妃被鞫一事,则信者故外之而使为疑,真伪淆惑。中外遂以上不念骨肉,烽火最急,人情益解散。嗟呼!虽人事,亦天道因之矣。
——见原书「列传」卷之三
(附)童妃
童妃者,福王长子由松之嫡妃也;时未称世子妃。先是,崇祯甲申福府被贼所躏及,王常洵惨死,世子由松、由松弟由柏失所,眷属星散,各不相顾。世子携「福宝」奔淮上,巡抚马士英及各镇拥南都立之。巳,镇臣刘良佐与巡抚越其杰、巡按陈潜夫奉皇后童氏入南都,有诏不许廷谒,指为妖妇,诏狱。潜夫坐不敬,亦并见收;镇臣等免议。
余曾晤潜夫云:『童氏自叙世子由松嫡妃,情实凿凿。一时舆从尊称,妃亦宴受,无惭恧;遂以南归』。余时心疑甚。上既勿顾,即赐见可、见而闲置之亦可,何至斥为妖妇?妖妇者,挟媚术惑世之称,与道遇宫人不合;即误进一宫人,可无罪,两绍狱胡为?且童草奏缕缕,锦衣冯可宗讯得之,皆宫中事,非民间所能与闻者;抢呼掷地,呜咽甚,曰:『愿得望见至尊,一言而死』。匪最关切,情不至此。而上得奏,不一省视,直抵之地;又胡为也?或云:『上初称元后李已故,方穷采苏、杭佳丽,不复念旧』。果尔,托他故废之。古不谊之主,亦往往有然;必不使一睇山龙,何也?至壬子在禾,晤南中钱秉镫,言童氏实世子由松嫡妃;竟以世子得南面隆重而弃故人为大饮恨。其实世子由松出亡,弟由柏获遗宝,遂自称世子幸立,童氏路逐,不知;即初拥载诸文武,故不知也。诏童氏就讯,邹太后知之、阁部马士英知之,诸在廷故不知也。李氏或即由柏元配,恐路泄之,遂云李氏道失;即不失亦竟失也。嗟乎!果常洵在,实得罪光庙,不当立;而况世子由松、而况伪世子由柏篡兄而矫以立也。当时诸大镇皆以帝忘其故后,实本良佐不诬;而适凑伪太子王之明事,遂谓两大失德。江上解体,以至于亡。岂知国宝真而护宝者假,事有不可测如此;安得福府「玉牒」所载一证之!按秉镫得之故内侍,然则故老亦多言之矣。
或云大悲和尚即是由松,当不必然。童氏南都败后,削发为尼,后避迹六安州某庵,犹自称皇后;事觉,讯者示以危语,令讳之。
——见原书「志」卷三十二上「外志」
(附)永悼王慈焕、定哀王慈灿
永悼王慈焕,烈皇帝第三子;定哀王慈灿,烈皇帝第四子:俱田贵妃出(甲申三月变后事,附见「太子慈烺传」)。及贼自成挟二王、太子东御山海败还,二王尚在军中。已携太子西奔,二王不知所终。有靖南藩下汪汉冲者,云尝见定王于涿州,时为东师所得矣。
甲申五月,福王立南都。十二月,水西门民王二报西城兵马司:有僧身称先帝亲王;诏令中军都督蔡忠逮僧都督府治。时戎政忻城伯赵之龙、锦衣掌堂冯可宗与蔡忠同勘,僧冒称定王,以国变出家,法名大悲和尚;且云『皇帝难做,欲淫佚坐致太平乎?吾不为也。潞王贤明,诸大臣宜奖成让德』。复牵引钱、申二大臣,责以此事。诏再会勘,情辞影响。或曰大悲系齐庶宗,上叔父行也。坐痫疾放言,斩首西市。
辛丑六月,陕西渭县执献男子一人,年三十有二;号朱君应,冒称定王。从行四人:董易、张三耀、罗起凤、李应祥,并诣狱簿对不屈膝,自供如前。咸伏法。
论曰:怀封夭,无可论;此为真夭。若永、定之封坐不真,而以证伪。夫终明之世,有十四伪。一伪让皇:僧杨行祥托杨应能以塞「实录」之讹,遂滋数百年之惑。一伪齐王榑:福阳男子楼琏自称七府小齐王,王冠;邪党名护卫、图煽惑,榑素坐罪,因立决。一伪奸人贺录:以房中术悦崇王,遂伪称乐平王次子,历骚供帐。一伪楚王华奎及宣化王华壁:先,恭主以王妃兄王如言子及言族弟如綍子,称孪生,一王楚、一封宣化;及华樾发之,辅臣沉一贯、沉鲤互为党,起大狱,而事竟不白,楚遂有「以牛易马」之讥。一伪宁濠三郡王:初,眷属咸就执伏法,而复有真郡王名朱学者,潜霍丘,获送高墙。一伪庆藩安化将军鼒材:鼒材坐逆置燔死后,有大千和尚者被逮,鞫之,实将军鼒材,乃知前死者伪。一伪皇太子慈烺:驸马都尉王昺族子王之明,初浪称王子,继以江南俱讴思故太子,遂改称『献愍』。一受山呼,而自是俞文渊、庄保生、俞子久等咸坐匿伪者而死。又明末有伪神武年号,而无其主。贡生马鸣雷等,乙酉以兵北抗,假称新主,更立南都,驰诏三吴,条恩例十九款,思以敼众;而于是嘉兴精严寺亦开读新诏,就听者数万人:皆伪也。而随有大悲和尚之情词影响,而随有渭县男子朱君应之对簿不屈:皆冒称定王。已伪皆尽,而尚有伪姓者掉头海外,兴波上下。
——见原书「列传」之四
·鲁王监国(附)
鲁王,名以海。太祖第十子荒王檀,十传为王。王天姿粹朗,性慈易,能书法,谙歌吟。甲申甫袭封四月,而北师入兖州;王南奔浙〔东〕,驻台州。
乙酉(弘光元年)夏五月,金陵不守。北师破□□,潞□□□□闻。闰六月〔之十〕有三日,浙东西及江以南缙绅叛,竞舞槊起;自城守〔以〕外,穷乡僻澨各自为屯,不崇朝□□□里。生员郑遵谦□绍兴,自称正统制将军,一呼从之者□□。且杀新〔知〕县彭万里,〔迎故会稽知〕县孙榘〔于野〕;原推官陶达情〔方北〕款加道衔,以其得民复原任。时总兵方国安以兵护阁部马士英南下,原任征倭将军王之仁令子鸣谦权代镇定海,部兵合堵西兴渡。遵谦屯小亹,檄防江诸义乡绅熊汝霖、钱肃乐、来〔集〕之、孙嘉绩、王绍美、〔王亹、杨文〕瓒、□诸生周晋、〔王〕襄、郑〔之〕瀚、张玉铉、董志宁、华夏、□□□、杨克仲、冯京第等,偕马、王二总兵合表迎鲁王于台州。
秋七月,鲁王至自台州,监国绍兴,即分守道□署为监国府。时唐王聿键已于前月称尊八闽,改元隆武;□□不奉唐朔,以明年为监国元年。起故大学士方逢年为首辅。监国拟扈跸故人宋之普预东阁,群臣争之;谓『监国之始,不宜急私恩而怠公义』。之普避位。以故戎政张国维为兵部尚书。拜国安为镇东将军、之仁为武宁将军、遵谦为义兴将军;给敕印,予公饷。镇东国安以私请,仍士英陪阁议;群臣腾沸。诸生〔陆〕宇■〈火鼎〉等草檄逐之,百姓为罢市;事止。时无舍士英者;潜圯庙,国安私饮食之。晋〔汝霖〕、〔嘉〕绩、肃乐俱都察院左右佥都御史;惟肃乐不受,□原员外衔行。余晋爵有差。得铜炮四十二于萧山署中,识「洪武六年」;以为异;铸神炮,封将军以〔领〕之。择吉视师江〔干〕,赏赉有差。或请上尊号,廷议谒孝□□□□。原任都御史朱大典,唐加兵部〔左〕侍郎。
九月,唐诏至(诏有云:『朕未有子,渡金、焦为期,朕当让位皇侄;布衣角巾,萧然物外』),文武诸臣疏请开读。惟尚书国维、都御史汝霖不可;监国以唐平卤侯郑芝龙私表愿效鲁力,益恃,必不开诏。中书舍人谢龙震至手批唐使者刘中藻于廷,而罪会稽知县榘不宜疾上仪注。然江上文武诸臣,咸因中藻私上职名于唐矣。
以左尹为兵部职方主事,监义兴之师。□殳香会稽知县。唐加衔江上诸主兵者,遣科部臣分监之,〔不谒〕监国。时镇东师朱桥败绩,退屯长河;从子将军元科每□□获捷,刃接北总督张存仁不及咫,马蹶,□炮过耳不创。进〔封〕国安镇东侯。
时防江之师,自金、衢迤东以迄定海不下二十万,各自为义;不糜公帑,不相统。仍衔朱大典兵部右侍郎,使主事集之将命。大典两受,并表谢。于是国安移屯潭头,尚书国维屯长河,武宁之仁屯西兴,都御史汝霖、嘉绩合屯龙王堂,义兴遵谦屯小亹,总兵张名振屯白碣,员外郎萧乐、都御史冯元扬合屯瓜沥;都御史于颖屯沥海,兵科给事中祁熊佳辅之。太仆少卿兼御史监军陈潜夫亦屯小亹,御史王正中屯临山。兵部职方司员外兼御史监军左尹初屯小亹,移临山。之仁子鸣谦以副总兵屯定海。其间锦衣朱寿宜、将军陈梧、生员倪会寿等不啻数十部,有所期会,联■〈舟宗〉发炮而已。晋国维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监江上军。监军左尹等进「西渡夹击武林」之策,疏请总兵名振以其所部西渡;奉谕:拜张名振富平将军,升汝霖兵部尚书,监西渡军。
冬十月,阁部国维请遵汉筑坛故事,拜国安大将军,进封荆国公;赐尚方剑,得便宜行,节制诸军。义师不奉令如故。以余煌兼礼、兵二部尚书;力辞。晋侍郎大典为东阁大学士如唐衔,仍守金华。
十一月,名振还石浦,师不进;左尹露章劾之,卒不至。尹乃刺血草檄乞师诸屯,得七千余人,奉楚将军华堞为盟主。廷臣颇疑华堞得众,监军陈潜夫疏止之。
进封将军王之仁为武宁侯、将军郑遵谦为义兴伯。诸臣进爵太滥,尚书煌、提督四夷词臣王思任先后论奏,报闻。
义兴之师赭山被劫,监军尹以兵救之,获捷;追奔数十里,多斩获。监国为犒师,加尹秩一级。
尚书汝霖疏请给故大盗陈万良总兵衔,使扰崇、桐二城,劳武林左头,不与一兵;万良以其党协副将故盗徐龙达深入,不得志,全师归。给万良平吴将军印。
十二月,镇东师冒入西山,窥武林;北师断长河援兵于江上,西山之师不战溃。汉土精练全陷没,越势大沮。
丙戌(监国元年、隆武二年)春,加嘉绩兵部尚书,晋汝霖东阁大学士。
平吴万良攻德清,副将龙达、诸生蔡孺法死之。
唐以肃卤伯黄斌卿驻舟山,窥吴淞;而大学士兵部尚书张肯堂监其军。
原任都御史田仰与东平镇故部张鹏翼、王朝先、张国柱等以舟师入越。初,东平伯刘泽清分汛淮南;金陵不守,泽清北归,鹏翼等不从。适仰遁迹崇明并南依监国,遂拜仰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鹏翼等进爵有差。
晋章正宸、谢三宾咸东阁大学士,陈函辉为礼部左侍郎。
阁部仰、义兴遵谦争饷哄于廷,不问。
三月,武宁之仁大捷西兴渡,进爵宁国公。
唐阁部黄道周监定卤侯郑鸿逵师北进历境上,监国疑唐内郄;命御史柯夏卿、王绍美即讲唐大学士黄鸣俊,固前约,唐、鲁平。拜张鹏翼永丰伯,守衢州。
开纳贡例。
时东林党事益坚,宁、绍互水火力,惟余姚中立。
监国朕居步辇以行,整冠而见朝,循故体例;扆前无所裁决,凭票拟。
夏四月,唐遣御史陆清源饷江上诸师,不闻监国。方、王争饷,清源见杀;唐不问。
五月,监军左尹招东、义健卒千人,副将黄国仕总之。饷艰,军中半饷。义奋西渡,病卒涕泣愿从;自临山先发。逾日,复渡千人。风覆凤凰山,赀仗尽没。时御史王正中不谋尹,孤营檀山露;〔内〕援疾至,尹恐檀山败,气夺,疾驰岭援之。大捷,正中全师归。因尽捣北守江诸汛,纵火焚五十里尽。
会北师渡桐江,诸军以饷缺心不固,沿江守铺数百里一刻自烬,喙走不能制。监国奔台州,憩富平将军张名振石浦,文武诸臣水陆争东逸。总兵张国柱乘败劫监国宫眷,北降;元妃张氏见害。有遗孤,浙西好事者申毅潜敛同志,曲衣食之;不知所终。
六月朔,北师入绍兴。会稽知县殳香犹戒守垛,闭门西抗;百姓争裹之出,舍山僻。香得民,周藩□梦天畀真父母,尝榜三字于县署云。时诸臣之殉越者,为吏部尚书余煌;太仆寺少卿兼监军御史陈潜夫,偕妻妾孟氏沉水死。宁国公王之仁舟出定海,为唐舟山黄斌卿所劫;自沉其家属九十三人于海,纵二子鸣谦、宣佐于陆,身诣南都,衣冠请死,大声呼先帝而尽。诸生高朗公服沉浦儞;朗父兵部主事岱感朗义,不食死。乡荐叶汝■〈艹恒〉及妻王氏道促追师,并沉水死。水军都督施汤贤、副将周晋,郑之瀚与诸生陆芳侯、阮日生等先后战殁。诸生严于鏻、平远咸见害。诸生傅中黄、杨守程、程妻甲氏咸自杀。布衣倪舜屏、倪伯明亦自杀。阁部章正宸、御史沈彩、何弘仁及诸生陆孝荩咸易姓名,肥遁不知处。北师迹监国于台州,礼部侍郎陈函辉、御史沈履祥、原任总兵李唐禧咸死之。北师至金华,阁部朱大典闭门拒守;力竭城破,一门赴火死。阁部张国维离汛归东阳,沉水死;子总兵世凤被执,及难。永丰伯张鹏翼与通城王盛征协堵衢州,力竭寡援,城破被执,咸不屈死。江山知县方召冠带,为位北拜,偕其妻沉水死。温州永嘉诸生邹维则、张实孚、瑞安诸生叶尚高咸死之;实孚有健儿从死(诸在「抗运」、「致命」传详之)。于是浙西及江以南诸乡较之起应鲁者,咸先后散(文武士民嗜义赴鼎镬不惧,指不胜屈,亦载诸传悉)。乡荐葛定远、诸生查书继以鲁事败,失心病瞷,语率不恭;家键以死。荆国公方国安北款,已易志迹露,见疑于浦城;国安妻语不恭,不食死。故南都阁部马士英因国安偕款,坐漏辟伏诛。兵部尚书阮大铖北归,跃马自诩可用;堕崖死。
秋七月,北师覆福京。平卤侯郑芝龙归款,子国姓成功断洛阳桥北拒。
九月,唐主行在延平不终。故唐永胜伯郑彩以兵迎监国于台州,保鹭门。
冬十月,桂王由烺监国于肇庆。十一月,唐王聿■〈金粤〉据广州自立,改元绍武。北师猝至,聿■〈金粤〉及难。桂监国即真,以明年为永历元年。
丁亥(监国二年、永历元年)春,监国跸鹭门。
北师悬闽广王招永胜彩,使奉监国归命;彩不从。平卤芝龙亦手书其子及彩,皆不应。
晋封富平将军张名振为定西伯。
始闻唐王讣确,为发丧缟素二十七日。
夏四月,北苏松总镇吴胜兆回向,约入定西名振海师共起。先一日,会文武议防海;即席杀同知杨之易、推官方重朗,号众以待。而名振炮震潜蛟,舟覆失约;胜兆遂为中军詹世勋所缚,就法。连兵科给事中陈子龙、主事钱旃、乡荐张宽、诸生夏之旭、侯岐曾、徐尔榖等四十三人及难。
秋七月,钵僧王祁与郧阳王常湖起兵破建宁府,守之;并下寿宁、政和二县。桂主驰封祁郧国公。建宁道顾南泾走海。
监国起兵鹭门,晋永胜伯郑彩为建国公、义兴伯郑遵谦为侯;授钱肃乐兵部尚书。
九月,建国彩围福州严,城中饥,至杀老幼以食;连破所属长乐、连江、闽清、永福等县。北将汤隆、艾元凯潜出城降,褒封伯爵以劝。
冬十月,建国彩协故唐兵科给事中刘中藻合攻福宁州。监国下谕,守将涂登华以城降;封登华振威伯。晋中藻兵部尚书,不受;中藻连破福安、罗源、宁德、诏安诸县。
原任知县林垐起兵保福清,授监察御史;阵殁,以垐弟勉代领其军。
召全城头乡原任岭西道吴钟峦为通政使。以刘沂春为副都御史,疾辞;不许,走。
敕印山东布衣蔡奶憨等鼓诸义杨威、孙凤亭、丁化林、杨王休、王俊等攻围东昌、青兖、登莱、高唐、东平及青城、长山、淄川等处;絷原任侍郎孙之獬,负剑游示四关而斩之。
十二月,诸生华夏等密说舟山肃卤斌卿以舟师至宁波城下,夏为开城内应。机先露,同诸生董献宸并连御史杨文瓒、瓒兄诸生克仲、冯京第、王家勤、杜应侯及文瓒妻张氏、嫂朱氏咸死之。
戊子(监国三年、永历二年),监国跸鹭门。
春正月,北总镇金声桓回向于南昌;寻总镇李成栋回向于广东。桂主封声桓豫国公、成栋惠国公,驰授敕印。
以钱肃乐为东阁大学士、吏部尚书,沈宸荃为兵部尚书。
时建国彩专;与大学士熊汝霖久约婚,偶以争鱼小衅,令其子梦龙诱杀之,熊家口十八人尽。阁部肃乐请罢朝谕祭,监国畏彩,不果行。
布衣周瑞以乡健攻闽安镇,大捷;夺关直入。监国封瑞闽安伯。义兴侯遵谦扈驾,自三沙入闽安。晋遵谦兴国公。
遵谦奉命督福清义旅,与建国彩争饷;彩杀遵谦及其金姬。义兴余较复起浙东,监国咸遥授敕印;出没林麓北扰者数年。进士方维新以唐都御史,初角起诸暨,移屯开化,犹雄常、玉两山之间。王翊以县吏起,兵势独雄,律严;监国授兵部尚书兼都御史。徐鸣珂以学倅领义事,颇震荡;授将军,晋伯爵。诸生谢龙震,初以振义,授中书舍人;时复蹈厉不歇。诸无所就,临刃不屈。于是于潜原任知县俞文渊奉所为定王者,号召山泽;事败,被难家九人。副将杨昆以桂空敕招摇远近,事败及难者七十二人。水陆呼吸以踪迹见疑及难者,四十二人。
晋马思理东阁大学士。
福州乡绅周之夔鼓其同义,先后谋开门速兵入;事泄,咸死之。
三月,原任礼部尚书朱继祚以仙游破城义旅王士玉等攻兴化,北分宪彭遇凯开门入之。继祚来朝;仍遇凯分守道,守兴化。
豫国声桓标将郭天才初奉北檄援福州;至是,闻声桓回向,密献款。封天才忠诚伯;令反攻福州,悬侯爵以待。
夏四月,北部院陈锦以满师困建宁;力竭城破,郧国公王祁与郧阳王常湖咸死之。
五月,大学士吏部尚书钱肃乐卒于琅琦。病剧,闻连江不守,以头触床几碎,一号绝。监国撤朝三日,赐祭九坛;赠太子大保,谥「忠介」。建宁属县皆不守。
秋七月,兵部尚书刘中藻连破寿宁及浙之庆元、泰顺等县。
冬十二月,兴化府及长乐、寿宁诸县复不守,兵巡道彭遇凯、原任礼部尚书朱继祚死之。
尚书中藻复寿宁。
原任中书舍人何兆龙以乡较起温州、布衣俞书素起天台,咸给敕印称将军,事不就。
己丑(监国四年、永历三年)春正月,监国由鹭门诣沙埕;议跸福宁州,不果。
南昌败,豫国公金声桓、大学士姜曰广等死之。
二月,晋兵部尚书刘中藻东阁大学士,赐蟒玉。
惠国成栋以兵应声桓攻赣州,后期败,走信丰,溺水死。兵部尚书揭重熙野走,被执死。
夏四月,福安被围急,副将连琪引兵援之,阵殁。北师以琪首徇,城中不动。
闽乡绅林梦龙兵起桐山,陈死。
时国姓成功保漳、泉海上诸岛,奉桂朔专,不赞鲁一矢;亦二其从子建国彩,兵不逾洛阳桥一步。
阁部中藻保福宁州。北师攻围历四十余日,以书招中藻,义绝之;力竭城破,中藻自鸩死。子思诚,投井死。诸下县皆不守。建国彩与中藻疑,益孤;弃监国,还三沙自保。
秋七月,定西伯名振扈监国驻台之临门。词臣张煌言协议西舟师北扰,不利返。
八月,监国诣舟山(舟山,唐曰滃洲、宋曰昌国县。西距蛟门二百二十里、东距普陀四十里;长一百三十里、阔七十里。户田九万亩、涂田三万亩),肃卤伯黄斌卿不即纳。舟山前镇王朝先及荡胡伯阮进欲兵之,监国不可。拟晋肃卤为侯。朝先令其甲士尹明托密报冒入,时斌卿方伏地听谕,辄奋刃陷斌卿背及胁。监国即参将原署为府。晋定西名振为侯,总督军马。进系名振故部,晋侯;专治水师,截关拒守。晋故唐都御史张肯堂东阁大学士,加太子太保。沈宸荃以兵部尚书、刘沂春以都御史,皆东阁大学士。以吴钟峦为礼部尚书、李向中为兵部尚书,咸加宫保。朱永佑为□部侍郎、李长祥为兵部侍郎、徐孚远为国子祭酒;陈九征为太常少卿,王衡、杨玑为钦天监丞。仍涂登华振威伯,加少保。晋周崔芝为平彝侯,周瑞为闽安侯。进侄骏挂义英将军,定西标杨晋爵、叶有成、方简咸与挂印。余文武加秩有差。
冬十一月,遣太常卿任甲、御史余图南往日本通好。颁监国五年历于廷臣,从戊申原定大统历。行朝贺礼,岁如制。
庚寅(监国五年、永历四年)春正月,大学士刘沂春病归。庶吉士张煌言入扈舟山超拜兵部左侍郎。晋李长祥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同官沉宸荃为长祥所嫉,挂冠隐舟山之僻。
夏六月,荡胡侯进、平彝侯周崔芝合攻闽安侯周瑞,尽有其舟师。瑞溃围出,依国姓海岛。平西朝先傲,定西名振以他事袭杀朝先;阳托正剸刃斌卿之罪。朝先部吕廷诏、张济间内归。
冬十一月,权宜给俸扈从诸臣之不能朝夕者,约二十余人;不遍及。
辛卯(监国六年、永历五年)春二月,荡胡进扶公义,以兵攻建国公郑彩于三沙,败之。彩单走东粤外洋,至己亥暴卒。
振威伯涂登华以梅山内归。
夏四月,荡胡进为内镇马进宝所间,且内归;马盛具以待。进从子义英骏不能止,以告定西名振。名振为位南田,遥拜舟山;涕泣曰:『荡胡去,主上安归?愿自杀』!进感激,为绝款议。
六月,侍郎煌言治兵鹿颈头。
秋七月,旱饥;乞粟于日本,为航粟数千斛济舟山。
八月,内师三路攻舟山,定西名振、侍郎煌言以兵分应南北洋,皆捷。而荡胡进当定海一面,先锋江天保迎击,压沉内舟十有三,斩溺无算;所俘尽断其右臂,纵还。监国祭蛟门疾还,御舟不登陆;欲携世子入舟,名振不可:『此以寒守者之心,是速尽也』!监国诺。已而荡胡进战螺头洋,掷火自焚,师蔑;内师执进胁降,不应。时监军主事丘元吉、金允彦等督三亲标守城,则内师攻舟山不遗力,被炮死者亦伙,困十昼夜;南北二洋胜师次十八门,观门不敢进。内师投书劝降,阁部肯堂等为不启,辄焚之。是月之晦日,监军允彦潜叛北归,而元吉继之;守者犹执允彦子细醢之,以传示四门。是夜,星陨如雨。明午,城破。锦衣李向荣及总兵马泰等、副将单登云等各大言不屈,挺刃率民兵巷战,尽死之。定西名振扈跸远洋。监国继妃张氏赴井死,宫眷十三人从死;一内监自扼死井傍以殉。世子北去。文武诸臣殉舟山者,大学士张肯堂自杀,家属二十三人从死;名振兄都督名扬等家属五十余人自焚。都督焦文玉力战,负重创自刎;妻张氏随自尽。兵部尚书吴钟峦诣学宫自杀。吏部尚书李向中、吏部左侍郎朱永佑咸被执,不屈死。监军御史梁隆吉手刃全家,遂自刭。副使高世昌触石死。兵科给事中董志宁自缢文庙死。河南道御史朱养时及吏部主事杨鼎臣、户部主事林之瑛、兵部郎中李国祯、主事刘午阳、礼部主事董玄、李开国、学录曾应选俱死之。中书舍人顾玢、江中泛、陈所学、顾行(皆舟山人)阖户自焚死。起义逋海林伯起等与诸生顾明楫等咸赴学宫自缢死。大学士沈宸荃潜泛海归,舟至大洋忽大风作,覆死。故汝霖、嘉绩、永佑家属及松江倡义沉犹龙逋逃子甲,并得回籍。
侍郎煌言、定西名振扈监国于三沙,国姓成功朝见,行四拜礼,称主上;自称罪臣。时从臣寡,居监国于金门,供亿唯谨。遇节,上启称贺;年余不懈。
壬辰(监国七年、永历六年),监国跸金门。
国姓成功以兵攻漳、泉,尽有其下邑。使人刺杀内总督陈锦。
桂主自安龙驰授国姓招讨大将军敕印,不通鲁监国;成功避嫌,节数渐减。各勋旧王忠孝、郭贞一、卢若腾、沉荃期、徐孚远、纪石青、林复斋等间从内地密输,缓急军需。
定西名振矢公义,乞师厦门,得助兵二万。尚书煌言、义英骏、诚意伯刘孔昭等合师直溯金塘,获叛者金允彦磔之,以祭诸舟山死事者;随题诗金山寺而返。
癸巳(监国八年、永历七年),监国跸金门。
内戒漳、泉。国姓招讨托言内镇臣马进宝、道臣黄澍实启衅,仇在不共;必内处不共,乃罢兵。内立逮二臣责信。招讨复作书遗其父芝龙,要漳、泉、兴、福四府;书中称子、不称臣,称朝廷无「陛下」字样,语多不恭。复令平南伯陈辉、庆都伯王秀奇、忠孝伯洪旭等协鲁师北出;闽师风覆三之二,鲁师全。
冬十二月,全师复进崇明,大捷平洋沙;师复振。
甲午(监国九年、永历八年),监国跸金门。
春正月,全师复入京口;失一副将阮甲,四日返。招讨复遣戎政司马陈六御及将军程应蕃等协抵平洋沙,攻崇明,不克;平原将军姚志卓愤自刭。还触吴淞关,掠内战舰二百七十号。名振以沙船九十号泛登莱及高丽,乃还。
夏四月,闽、浙地震。
五月,宁波内镇将张洪德外款,封定宁伯。
秋八月,协攻舟山。内先锋陈虎战殁,督镇巴成功以城降;闽戎政六御与鲁义英守之。
招讨再答父芝龙谕,勒割福建一省及沿海一带州县;不得请,统兵攻漳、泉急。久之,退保海澄。
冬十二月,台州内镇将马信外款,纵所劫巡道张、知府刘内归。
定西侯张名振病卒。监国震悼,辍朝;赐祭。
乙未(监国十年、永历九年)监国跸金门。
夏四月,招讨标将黄梧以海澄内降。国姓脱,梧得封海澄公永镇。
秋九月,招讨全师屯厦门,改称思明州(思明不及三十里逼)。外四屯:兵部张煌言驻临门、将军陈文达驻玉环山、阮春雷驻楚山,遥为呼吸;而牛头门亦有劲旅。
丙申(监国十一年、永历十年),监国跸金门。
春,桂主自安龙驰敕封招讨成功延平王,一切军国便宜行。成功谦,仍以前招讨下诸文武,不用王印。或曰桂以成功不行王印,疑王以「二字」不称,改「一字」,更进封潮王敕之,成功益谢无功,不受;而所部皆称藩前云。
二月之三日,舟山城哭五日,声若风筝而咽,逼听之不得;群遥伺之,复作。如是达昼夜。鸡犬夜登屋而号。居守咸以为不祥。戎政司马六御不得众,寡和辑容纳之才,且以闽遣;而其下共事义英阮骏等故鲁将,不甚矢寤寐。
夏六月,舟山南关民间偶发石碑一道,系国初汤东瓯所建;其乡人曰:『此碑出,恐有变革』。
秋八月,内大治师,取舟山。初,战不利。已而义英骏海艍胶浅,猝应敌,战不利,将军刘永锡(孔昭子)跳水死。戎政六御、定宁洪德合以兵援之,被创,并自刎死。将军杨晋爵截横水洋中,孤军当坚,持两日不懈;军饥、火药尽,晋爵负重创不肯屈,自刭。九月,大常陈九征被执不屈,见杀。义英将军骏但以十三■〈舟宗〉遁壶江、崀之间;崎诸义集,咸乘此解去;而外款者尽见收。舟山堕,其民内徙。
丁酉(监国十二年、永历十一年),监国跸金门。
时内设海禁严,沿边居民,自江南历闽、浙达东粤,内徙四十里;略比古清野之法。诸泊例税尽捐,片板不得下洋,漏一粟上刑。凡所迁,许寄食于邑之姻族。遵令稍迟者,纵火焚其居;业海鱼虾者,过限一步亦死。其田亩缺课,摊补通邑;勿减。盐课有定额,自内场不迁外,亦令诸商合补之。海上诸屯,果以饷不足,率内附。
桂主仍敕鲁王监国,迁澎湖岛。晋张煌言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
夏五月,延平成功遣将军马龙等以降将入间骚东粤,大残瓯汀背,聊应军需;攻城,守力不得入。计执澄海知县祖之麟以去,称制授兵部尚书;之麟不受,愿内归,延平不即许。
秋八月,原澄海知县祖之麟间脱,内归。
戊戌(监国十三年、永历十二年),监国跸金门。
延平以舟师掠招宝山。兵部煌言计合延平共事,差有可为,姑绝监国起居以泯嫌隙。
己亥(监国十四年、永历十三年),监国跸金门。
夏五月,阁部煌言合延平,自请为先锋,不统于郑;悉舟师从大江突京口,为坛严家沙,禡告太祖高皇帝、毅宗烈皇帝,一军皆帛,哭声震百里。其为令,专与满师决;遇录旗摇手不应。大胜镇江之七里港。巡抚朱部安庆师战瓜渚,全军败没;朱被执,纵之。漕抚亢以淮安师下,半道溃;亢沉水死。煌言开府芜湖,镇江下百姓掷帽与堞齐。传缴千里,上印者三十有七;辄与明制,仍其官。西至荆襄、南及南赣,烽信所及,揭竿复起。内楚师顺流东援,芜湖扼之;沉其四舰,众溃去。海师列十二营于白土山,困金陵之观音门;候陆师并力,不即至,历五旬师老。
秋七月,满师明将军自楚还,夜突城出,海师甘辉营被劫;战桃湾,不利;复大战石灰山,败绩,失万人。将军辉与副将余日新被执就讯,责辉劝降国姓成功;辉傲曰:『国姓父不能夺国姓,乃仗辉?且辉亦安肯降国姓也』!怒斥同讯日新:『丈夫得死所,濡忍何为』!就法不屈。
海师全退,煌言绝援,阻深入;粮竭,舍舟登陆,转战千里,万人残耗尽。为伪贾服,间走临门;密上状监国。
冬,延平师大扰闽之嵩门,内师不利。
庚子(监国十五年、永历十四年),监国跸金门。
时各较饥,率北款,蒙宠被过于诸旗。遂有伪造敕印,曾未一经涛,辄自称方命者。
辛丑(监国十六年、永历十五年)春,监国跸金门。
桂主依缅甸不终。久之信确,金门扈跸者拟监国即真,以延明运;时不知定武之保房山也。微致阁部煌言,煌言三上笺:『幸无以虚名为的,养晦待时;且海滨孤子,无所为汉官威仪者矣』。
壬寅(监国十七年),监国跸金门。
国姓成功以所部曹文龙、马信谋营取台湾(系贺兰国入贡待命之处),阁部煌言驰笺止之。时止郑旅可以北逆,郑即安,敌忾不力;是欲危置郑以图安,而郑急不拔。于是台湾下,延平留长子经守思明,令总统五军周全斌、忠贞伯洪旭、督饷郑泰合赞思明。
夏五月,延平王招讨大将军国姓成功(原名森)薨于东宁。先是,入台湾,改称东都、再称明京,以俟桂主巡狩。久之,缅变确,乃改为东宁。于东宁隔江筑承天城,以安宧东宁者之家(或曰东宁,故亦为安海云)。延平初以疑外其世子经,遗命立不必长;经自厦门奔丧,国中尊之,主东宁。仍用桂朔,〔行〕群臣称嗣藩令谕。改设六部,官名必改,不敢拟制。
秋九月之十有七日,鲁王监国病薨于金门。继妃陈氏有遗腹子,周支长杨王术桂保护于东宁。嗣藩改称长杨王为宁靖王。
癸卯(定武十七年),韩主保房山。初,桂改元,讳不奉朔。郝永忠者,奉主与李来亨等并激抗于郧西乱山之中,如永历之年,攻不出数县。至是,来亨败,房山亦破,主不终。
甲辰(永历十八年),桂年在东宁。久之,和兰国急报仇,以子内朝,请兵合攻东宁,不得;并力厦门,败。于是金门、临门、牛头门、鹭门、楚山、玉环山诸岛师皆解多北款者。
秋七月,阁部煌言被执。煌言既失临门,潜范澳。迹及,素袍朱履就道,吟咏不辍。既至武林,抗言不屈。进酥茶,摇手:『煌言从不知此味』。出就卫,绝饮食;卫士哀号,复进如常。在道诸咏,有『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王祠』之句;复有「放言」及「李陵、子房论」,以大义为归。九月之七日,就刑;所并执监纪罗伦(字子木)、勇士叶云、门者冠玉并二持槊咸尽。妻董氏、子祺,旋及难。绝命诗曰:『我年适五九,乃遇九月七;大厦已不支,成仁万事毕』。
已东宁两奉内招,复持前要挟语以塞;不恭甚。
论曰:天。
——见原书「纪」卷之十九
(附)鲁荒王檀(王颐坦)
鲁荒王檀,母郭宁妃;高皇帝第十子。生两月,而封国兖州。王文弱,好诗歌,颇饵金石,病眇。其妃为汤信国女;尝建一苑城外,与妃出宿。上召入宫,髡之;赐妃自尽。王薨,上册之如秦,谥曰「荒」。子靖王肇辉嗣。宣德初,为长史郑昭请老;上以王贤,许之。
五传端王观■〈火定〉,幼狎其典膳信等,淫戏无度。为复屋曲房于东园,挟娼乐之;裸男女杂浴,■〈火定〉临水纵观。左右有忤,立毙之;或为炮烙之刑。信等咄啐杀人,有抉眼、截舌死者。世宗念王幼,革其禄三之二;逮信等诛之。子颐坦,自宝庆王进封。父端王病,尝药请代;丧葬遵礼,衰绖三年。捐田湖,资贫民。诏嘉之。
按靖王六子,其支乐陵王有三子,当菏、当洅质纯,而当渿敏;师滕滋以告王,王属心渿。菏、洅恨滋,杖杀滋;坐,并废为庶人。又东阿王阳镖,孝友能诗,善楷书。而庄王阳铸者,十子。其支再传,当瓯王健楸,老亡子;上言:『宗室所以滋蕃,由其诈以妾媵子为嫡子。臣今六十无息胤,所受府第屯厂,请以身后尽归鲁府,待给新封,省民财万一;乞着为令』。报可。又庄王一传归善王当冱。正德中,流贼攻兖,当冱借护卫兵器,率家众乘城,射却之。朝廷降敕褒谕,遂以武健闻。当冱数与袁质、赵严等角射,而材庄王较尉智,属长史魁求之王;魁不应,而劝王别绳智,谪为乐工。当冱怒,欲缚辱魁;魁匿庄王所,乘醉言当冱且反,从王子以闻王。吏部主事梁榖者,东平人;微时凶戾,昵诸恶少年。既贵,厌苦之;而或有从东平来,云袁质、赵严等佐当冱,夺王较尉智不得,治兵反。谷心动,告变于辅臣杨一清,而以所怒恶少年为从。时内廷权贵欲邀封拜如寘璠故事,益重言之;密闻武宗,大发兵伺变。魁又奏庄王不先发,无以塞内廷权贵意。王心惧,亦奏当冱反。于是遣司礼太监祥、大理寺少卿纯、锦衣卫指挥端,重兵布置德州、大名、淮、徐间;京师汹汹,旬日震动,以为事不万全,一决难制。及排破当冱宫,当冱方醉卧,无所见;得弓矢,故御寇所借护卫物也。当冱愕,不知所为,与质、岩等俯就缚。及讯得实,御史翰林奏榖报怨邀功,魁谮子、惑父,并宜置法。内廷犹以翰臣纵叛,下锦衣狱,降为州判官。御史启充等再讯,极论榖鼓煽流言,启小人生事喜功之心,致大臣轻信寡谋之失,死不足尽法;不报。时当冱罪无所坐,不得已,但云乖违祖训,降为庶人,幽高墙;览等及宗属戍肃州,魁亦妄诬坐斩。中官护当冱之高墙,当冱犹未知所坐,中官曰:『之凤阳谒陵耳』。比至,曰:『此何地』?曰:『高墙』。乃大恸曰:『冤哉』!触墙死。辅国将军当濆,为钜野王后;慷慨有志节。嘉靖中,请停郡王县君恤典,以苏民困。又辞己与子岁禄,佐县官疏通运河,请以己父子禄赈封内饥民;劝上法祖宗,重国本,裁不急,息土木,词甚剀切。下敕褒之。又镇国中尉观熰,亦钜野王后。父奉国将军健根,既以贤孝称;观熰被服儒雅,好著述,执母丧哀毁,周恤处士万甲,三十年不懈。弟观■〈韦美〉,亦以诗画名。又钜野中尉颐冢,安丘将颐■〈隹康〉,皆倜傥有逸才,声诗俊拔。
崇祯九年,东师深入,鲁王甲捐金募士,力以御。十五年,王遣左相俞起蛟与前给事范淑泰合捣流贼。乙酉,王薨;世子以海立四日,东师入,南奔监国绍兴(附纪)。
论曰:鲁王檀文弱,国于诗礼之遗,传世循谨。如嗣王颐坦及东阿、当瓯二王,咸孝友属文,能推让。至将军当濆之辞禄、健根父子兄弟醇谊宏文,慷恤不一而足。独归善王当冱一案,久沉不白。夫世无醉卧无所见,愕不知所为,辄坐以不轨者。即取程祖训,冱非私治弓矢,借护卫物以缮城,正属诸支匡王大义;且此时流氛不靖,事已未便奉还,情也。而竟欲比之寘璠之弄兵,非其解矣!监永道闻庆捷,辄居发纵之能,诸监陆、马、谷、魏与义儿江彬等急欲得一似反者一试,以豪镇国公之秉钺,即何必冱果存其实哉!误认高墙以为谒陵,嗟无此反侧子也。最后以海走监国,系东南者数年。其初册名时,亦已明识其水滨之不复矣。
——见原书「列传」之四
(附)诗歌逸
任光复,初名应复;绍兴人。扈舟山,历省员,至太常卿。舟山败,脱归。诸义死,咸有诗纪事。挽在制尚书李向中者曰:『惊烽何处逐飞埃,星陨秋空咽暮雷。九伐尚赍司马志,长波肯为故人回?自来剩好黄冠发,此去寒留碧血灰(李死烈于永佑,临刑有句:『血比苌弘碧,还期湼死灰」;故云)。慷慨从容同一致,浪淘千古重徘徊』。挽马霞丹有曰:『式微莫慰孤臣老,又是崖门祗自怜。六载波涛空羽檄,半生金石绝韦编。雪交有句谁吴隐?云渡飞书重鲁连。就义从容追烈烈,何争娲氏补崩天』!光复又有柱联二语:『假笑啼中真面目,新歌舞处旧衣冠』。又哭孙嘉绩有句。嘉绩字硕肤,绍兴人;以进士历官。护鲁跸,拜大学士。卒海外。光复共飘泊最久。诗曰:『顿将金粟托燃灰,千古兴亡事可哀;七载江干丞相垒,几宵帐底故人杯。亭亭玉柱孤难倚,历历星躔唤不回。风雨鹃啼寒食尽,荒坟无泪滴莓苔』。
——见原书「志」卷之三十二(中)
·唐主(附)
唐主名聿键,闽人私谥「思文」;为太祖第二十三子定王桱九世孙也。原封南阳。性恺击坦易,好读书,能文;乐推诚与人。以父早背,失爱于祖端王;两叔谋夺嫡,未得请名。及祖端王薨,守道陈奇瑜、知府王三善始为疏请,乃得嗣立。崇祯九年,南阳饥;王奏请发赈,诏从之。寻有宗藩仪节之议,王乃杖二郡王于廷。以流贼横逼,复上书请得奉特敕收诸砦义勇,以靖祸乱;不报。十年,贼益炽,遂治兵擅离封国;廷议以为非制,附谋叛例,发南京高墙;而更立王嗣唐。王在禁,益博洽今古,走笔数千言。如是八年,所著书盈丈。十四年,李贼闯南阳,唐王遇害。甲申国变,王出高墙。乙酉五月,南都复破;王抱书南走,遇户部郎中苏观生于嘉禾,观生说以大计,图恢复。会将军郑鸿逵师溃镇江,以所部护王入闽。于是巡抚都御史张肯堂、巡按御史吴春枝及故辅蒋德璟、礼部尚书黄道周、南安伯郑芝龙率诸臣请王监国福州。
乙酉(隆武元年)夏闰六月之七日,王行监国礼。将军鸿逵随请急正位号,以压人心、杜后起;遂于是月之二十有七日,上尊号,改元隆武。郊,大风拔木飞,瓦还半道;尚宝司马蹶,玺堕地折一角。改福州为天兴府,称行在;寻称福京。首下登极、分封、亲征三诏,皆出亲裁;语痛切,远近捧读,无不挟泪。以王妃曾氏为皇后,不设妃嫔。
以原任大学士何吾驺为首辅,蒋德璟、黄道周、路振飞及苏观生皆大学士,张肯堂为吏部尚书,李长倩户部尚书,曹学佺礼部尚书,吴春枝兵部尚书,周应期刑部尚书,郑瑄工部尚书,马思理为通政使,余进爵有差。开储贤馆,以观生专主宾客。寻以傅冠仍原官大学士礼部尚书,而黄景昉、何楷、陈洪谧、林欲楫、曾樱、郭维经、叶廷桂等先后入阁办事;其远不至,如王应熊、杨廷麟等,署名阁员任事。
凡批答,从扆前可否,上手定之。而封疆恢剿,尽委郑氏。封郑芝龙平卤侯、鸿逵定卤侯、彩永胜伯、广英为锦衣都督。已欲拜芝龙监国,鸿逵与彩不从,乃已。遂以芝龙子森为养子,如太祖、太宗时例,赐姓朱,改名成功。筑坛拜定卤鸿逵为大将军,授上方剑。适大雨,主履泞,鸿逵下坛两蹶;论者以为不祥。
设兰台馆,命礼部尚书曹学佺为总裁,监修两朝实录。追谥福主安宗简皇帝。置萃士之科,比庶吉士。
时湖广巡抚都御史何腾蛟以南都不守,人心回惑;布檄出师,保长沙。七月,遂以五难入告。王封腾蛟定兴伯,以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李贼自成既走死,弟李过同其党高必正以数万众受都御史堵胤锡之招;主手改李过为李赤心,晋胤锡兵部侍郎。腾蛟力请亲征,不果。
以吴炳为布政使。诏编修刘以修为主考,首开乡试。留寓福京者亦与,得二百四十人,榜首为胡姓者。主以为有嫌,谕覆试;得一百六人,主亲定解首叶瓒,而胡姓者居第三云。
封介弟聿■〈金粤〉为唐王,主唐祀;国南宁,未赴。
先是,鲁王以海避难台州,于是年七月从起义诸臣之请,监国绍兴;当浙边。都御史朱大典为唐守金华,拒方国安南逸之师,不得入。
会靖江王甲擅弄兵,系巡抚都御史瞿式耜,以总兵杨国威为先锋,遣官李贞入闽争立,主杀贞;两广总制丁魁楚及巡抚瞿、中军焦琏、参将陈邦辅等讨平之,更立靖江王亨歅。封魁楚平粤伯,并及同事邦辅为思恩伯,晋式耜兵部侍郎兼原官。
时兵额定二十万,自仙霞岭而外,宜守者一百七十处。
秋九月,早朝,定卤侯郑鸿逵倨立阁臣苏观生上,同官黄道周争之;鸿逵奋掌道周,主为下殿和解。
令兵科给事中刘中藻奉诏下鲁,鲁文武咸以势当敌,不宜内自贰;且鲁未有大号,而唐叔父尊,叔父未有子,可以监国为后,合立以御北师,开诏便。而鲁尚书张国维、都御史熊汝霖及国舅张国俊、中书舍人谢龙震数人,又以鲁、唐皆高皇帝初分封,支等而鲁长;闽僻安,遽自大,未尝以一矢相助,乘危而欲下之,不可以为名;且唐何忍撤蔽以自露于敌,吾宁独瘁而听天之所予?不开诏便。适唐平卤芝龙行密表于鲁,愿释唐而私驱驰鲁;廷臣曰:『彼二唐,即何不可为,勿信』!而监国惟国俊言,击案曰:『有如言开诏者,与众弃之』!遂令御史王绍美、沉彩往与唐使平。江上文武,则大率露表遥称臣天兴矣。都督陈谦在衢州,挟两国以自重;于鲁称闽封伯爵、于闽称鲁封侯爵,左右观望。唐主召谦下狱。御史钱邦芑密奏谦与郑氏素心腹,不诛必有变;内出片纸,斩之。晋朱大典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鲁江上文武加爵有差。
冬十月,邵武知府吴炆炜、推官朱健以小警辍移家口出城,坐倡逃;建阳知县施■〈火豦〉为奸胥所构,坐贪酷:咸弃市。
十二月,鲁师大败于杭之西山。主欲躬履行间,延臣请出关者章百道;芝龙中异,苦以缺饷为辞。龙溪知县谢太宗以贪被讦,罚赎银八千两助饷。
丙戌(隆武二年)春正月,遣肃卤伯黄斌卿以舟师伺间吴淞,联络登、莱沿海诸郡;驻舟山。而都御史张肯堂奉命总督三吴,亦赴斌卿观变。
兵科刘中藻忤郑氏去位,主始知芝龙不可恃而不能制。
夏四月,遣御史陆清源赍饷三万两往犒浙师,私散江上;猝为方营所劫,清源见杀。乃复遣科部诸臣出监浙师,不以闻鲁监国;因尽取鲁温、台之粟,以官填郡邑,鲁不能争。
户部尚书大学士何楷以度支迟待为鸿逵所唾,楷辞官。主令鸿逵诣门谢,鸿逵不肯。他日楷出,鸿逵伺人于隘,猝击伤其左耳,楷无所诉。百方搜括,主事张夬至请开元寺铜钟镕为钱以救急用。户部尚书李长倩忧饷死。
阁臣德璟病去。时闽京尚讲门户,阁臣道周素与芝龙不合,每事抵牾;于是诸臣交章芝龙逗遛以附道周,而道周论事固执、无机变,不能善芝龙。同官观生力劝主出师赣州,以信天下;科臣金堡请仿汉高帝故事,自称使者,单骑走赣杨、万军,并敕诸路并进。观生托省陵至赣,料理行在;上不果行。加礼部尚书陈子壮大学士兼兵部尚书,俾得招徕援赣。兵科给事中张家玉监永胜伯彩之师,出杉关;甫解抚围,辄入关自保。主不得已,跸延平。以兵部尚书吴春枝为留守,辞不受。主屡敕芝龙诣延平议事,必不至。阁臣道周以儒服履戎,督鸿逵出婺源;师不进,道周乃以二十余骑前导。被执,吟诗数百首,见戮。鸿逵弃师去,不知所终。时赣州请缓急,观生还驻南安,檄赵、胡二镇吉安败绩之师令援赣,无至者,徒以声慰赣州。随令总兵黄志忠治战舰三百余号,游击罗明受为先锋,顺流且下;北师牵缆纵焚之,明受大败。
五月,鲁事坏,监国蹈海。
六月,主长子生,貌满月、兔唇;大加封赏,为恩泽伯者数人。群臣表贺,有「日月为明、止戈为武」等语;主为嘉叹。延平推官钱秉镫有诗忧之;曰:『自从东越唇亡后,早使忧天泣小臣』!
时金华失守,阁部朱大典死之。芝龙托海寇至离镇,尽撤诸要害守兵。北师直跨仙霞如无人;下浦城,给事黄大鹏、御史郑为虹死之。
秋八月朔,主在延平。仙霞岭搜得群臣北通书札一百七十封,即行在谕群臣,悉焚之;不问。
九月,延平烽紧,道臣王自和自缢死。主决计幸赣,犹载书十车以行。二十四日,抵顺昌。闻延平失守,仓皇骑而奔;从行者惟阁部何吾驺、朱继祚、黄鸣俊等数人,已而吾驺亦间去。北师至顺昌,获龙扛搜之,得马士英、阮大铖、方国安父子及方逢年前连名请驾出关疏,谓已降后事。士英、国安咸见杀延平城下,家眷百口尽赐北军。大铖先北款,从征;蹶岭,肠断气绝。主至汀州黄田,留跸一日,距延平二百里;为北师李成栋所及,曾后自经,通政使马思理伪死脱。北师挟主至福州之橙塘,不终。福州破,阁部傅冠走匿民间;被执,与同官蒋德璟俱请兵入城之刻,并见杀。兵部侍郎吴炳方出督兵,被迹;缢死野寺中。指挥胡上琛、参将朱家臣,咸自杀。芝龙北归,其子成功分兵逆拒保海;永胜伯彩亦遁。主长于文辞,而严武不足。恭己俭约,宫中不设监寺;布袍蔬食,一老宫婢侍晨夕。大小政事,率亲为之。凡所遣发,每呼廷臣入内榻,便衣冠促语,尔我如家人;或曾后手调羹赐之。惜为积势所牵,不能离郑用武;而廷臣以攻讦为长,主但降气解纷而已。
冬十月,赣州破,阁部杨廷麟、兵部尚书总督万元吉、郭维经、岭北道光禄少卿彭期生、御史姚奇胤、户部员外于斯昌、兵部主事黎遂球、王其■〈穴上弘下〉、吏部主事龚芬、兵科给事中万发祥、职方主事周瑚、同知程必进、王明汲、通判胡紞、钟良则、知县庄以莅、乡荐袁从谔、贡士王其窿、总兵刘天驷、卢观象、副将汪起龙、月中桂等咸死之;积尸沟渠皆满。
时监军道梁于涘伪降,欲更起;事觉,见杀。北师至漳州,兵道金丽泽从容就戮。兵部主事胡奇伟间脱,欲以兵再起;被执,与同官周定礽见杀。礼部尚书曹学佺逃鼓山,度为僧;与贡士齐巽复起,呼无应者。学佺自尽,巽见杀。
东海士民私谥唐主「思文皇帝」。时主弟唐王聿■〈金粤〉与十三王浮海至广州,桂王由桹已监国肇庆矣。初,思文主有诏下桂,内云:『天下,王之天下』;原其序也。先是,平粤魁楚与阁部观生知汀信急,并释赣;观生因与魁楚郄,独走东粤。而魁楚至肇庆,适遇永明王避兵,遂合诸臣,奉为监国。而观生遂拟尊唐聿■〈金粤〉以抗桂,布政使顾元镜称三宜立,以亲而贤,又以貌降准;于是合原任侍郎王应华、吏部郎中关捷先等启王。十一月之朔,王行监国礼。使主事陈邦彦奉笺观桂肇庆,未返;五之日,遽称尊号,改元绍武。军国事专任观生;元镜、捷先以推立功,拜东阁大学士兼兵部侍郎。擢主事简知遇为兵部戎政尚书,王应华以右佥都御史晋东阁大学士。以杨明经巡抚潮州,御闽;陈际泰巡抚南雄,御赣。令总兵林察督所抚石、徐、郑、冯四姓水师争三水(三水,肇庆之鞬),败绩;杀桂巡抚林桂鼎及监军道夏四敷、桂总兵龙伦,魁楚等乃以桂监国奔梧州。唐王封观生建明伯、总兵林察辅明伯。王■〈金粤〉冲厚无所裁,观生洁清、寡远略,覃恩无数,滥及不率;而号令不出四门,诸豪健闭围傲未服。北镇李成栋、佟养甲自闽下潮、惠,率开门降;随用两府符印,伪邮广州,报北师未至,以缓其备。观生顾信之。
十二月望,王方视学、阅射,群臣朝服,候行礼。礼未备,俄报北师至;观生曰:『潮方奉启颇安;此妄言,为敌间,惑众』。斩之。三报,杀三人。则成栋以十七骑汉装,斩东门入;或告观生,犹以花山义砦就抚来也。须臾,满师继至塞巷;王急变服,从后庭逾垣出走,匿大学士王应华邸中。嗣恐迹至,复间走洛城里,为逻者所得。时宿卫可万人,变起仓卒不及传;西市民,犹或执槊摧北骑数人。大学士元镜独先缴印,露顶;谕居民,称『逆藩授首,百姓安枕』云云。北两广佟以元镜婿曾为先容,颇优礼元镜,元镜愿以左藩印,下诸属督降,效悃膂勤;佟益信用,许元镜当保大用。元锦辄署门,大书「内阁顾」;佟曰:『本朝无是衔;且擅用衔,犹不忘明乎』!遂轻元镜,终不荐用。是日殉难,为大学士苏观生、太仆卿霍子衡一家九人、国子监司业梁朝钟、行人司行人梁万爵、爵弟万釆、举人陈嘉会、中书舍人邝露、生员冯协扬等。次日,剃发令下;抗北令百余人,皆见杀付法。妇女以贞自裁者,不可数。十八日,凡诸王之附居广州者,皆就戮于演武场。王■〈金粤〉独拘卫东察院,北师使人馈酒食;王■曰:『吾如引一勺水,何以见先帝地下』!竟不食。遂逼令自裁,引帛尽。
论曰:天!
——见原书「纪」卷之二十
(附)唐定王桱
唐定王桱,高皇帝第二十三子,母李贤妃;国南阳。桱敏而易;子靖王琼烃嗣,综核有矩矱。入朝,五日三召见。妃高氏,未册而王薨;妃自经死,追封靖王妃。弟宪王琼炟嗣;临薨,善诲诸子,为诗永诀。传庄王芝址,以孝闻;亦被服儒行。子成王弥鍗,以颍川王进封。鍗肆力经史,屏几书训言。诸宗有饰裘马、买名姝者,憎之若浼;日与文士觞咏。士大夫道南阳,无不求见王鍗。弘治中奏:『朝廷待亲藩生爵、殁谥,亲亲至矣。间有恶未败闻,没获美谥;请令勘实,用寓彰瘅』。上嘉尚;遍布诸王。及武宗出游,王作忧国诗八章以志感。无嗣,爱敬王宇温贤,立为嗣。嘉靖中,温以贤孝旌。久之,助太庙工,献黄金六十斤、白金六百斤;赐玉带,益岁禄二百石。
按宪王六子:其支三城王芝垝,通经著书,精书画,好礼有名。弘、正间,而新城王芝坦坐炮烙刑人,除封。又承休王芝埌,恃母焦爱;焦,靖王继妃、庄王继母也。埌召乐妇入宫戏笑,王址启母,不问;遂伺埌出宫,诘之,埌不逊,詈王、笞王之侍从。母焦怒王,持铁槌槌王门;址闭不敢出。妃弟璟遂与埌诬王址殴骂继母,意不轨;王址亦奏埌淫乱事。王址坐革爵,寻复之。埌子弥鋹有贤声,葬之日,牵绋者号者数千人。又荡阴王芝■〈土瓦〉,倜傥好文,不问家事;贫而好施。
庄王五子,其支文成王弥钳,颖哲俭素,善诗赋书隶;盛亭榭以延宾客。辅国将军宇浃,新野王后。五岁丧明,从师氏画掌,识文字;耳授书,日记数千言。久之,博通群籍;后又精太乙、六壬、遁甲诸数学。嘉靖中,陈便宜数十事,着「名献录」、「辩疑碑」各一卷。文成王以摩天王目之。子宙松,力举千斤;好剑术,慕古节侠。孙硕■〈火动〉,与■〈火动〉子宠封;并以文词,号南阳父子。
桱六传端王;薨,孙聿键当立。以两叔欲夺嫡,久之,始得请嗣王。崇祯九年,南阳饥,贼自成残唐邸;张妃及湘安王流离入楚。已而王奏:『国有母,烹其女食之者,其变不小』!诏为发赈。潜治兵具,拟御贼;坐非制,禁高墙。国变出,南都不守,奔福州,群臣拥立,尊称。明年,福州败,弟聿■〈金粤〉奔广州自立,不终(其事在唐「附纪」)。
论曰:南阳世德,靖、宪、庄、敬四王文行卓越;而成王弥鍗慕道通经,请核宗谥、作忧国诗,其学更文。支王芝垝、芝■〈土瓦〉、弥鋹、弥钳、钳后三传,皆学古,乐善好施,负贤声,或涉节侠;诸至性不可及。至于新野将军宇浃幼便失明,从师画掌,通群书,一代儒者无过其博该;著书上便宜,称古今具眼哉。贼残南阳屡矣,稍稍起议剿堵事,必引祖制而以为擅离国守锢之,使不得开口言贼;毋怪乎诸藩之望贼尘而震也。倘流氛之日,以太子抚军,而使贫宗得奋臂,咸就行伍;且以出身,可自致通侯。数百年郁抑,一旦腾掷,必有大异寻常者。而以体例拘,无敢议及此;是为贼尽灭子弟军,彼历代之以同姓建伟业者,岂皆不足数欤!
——见原书「列传」卷之四
·桂主(附)
桂主名由桹,神宗显皇帝之孙也。神宗五子光宗嗣立,次福王常洵封怀庆,移河南。子由松立南京,是为安宗简皇帝。次瑞、惠、桂三王,同日出封;桂国于楚之衡州。癸未,贼张献忠陷武昌,连破长沙、岳州,取路入蜀;时桂、惠二王并避难梧州。隆武中,桂王薨于梧;王长子袭封桂王,不禄。三子安仁王由■〈木爱〉、四子由桹;桹封永明王。永明有弟二,未封,陷贼死。时王府系故两广公署,相传有巨蛇为祟。永明出,蛇当座不惧,跨蛇而出;而安仁震,遂薨。
丙戌(隆武二年、韩定武元年)秋,闽败,两广总制丁魁楚、巡按御史王化澄、升任广州知府严起恒、都指挥使马吉翔等檄广西巡抚瞿式耜、湖广巡抚督师定兴伯何腾蛟,率诸臣表请永明王诣肇庆,于十月之十日行监国礼。闻广州苏观生等猝奉唐王聿■〈金粤〉为盟主,建号绍武,遂于十一月之十有八日,群臣上尊号,以明年丁亥为永历元年;则韩王本铉抗郧山中,建号定武元年矣。王尊嫡母张氏、生母王氏并皇太后,册封王妃王氏为皇后。主谦仁浑大,丰姿冲逸。首晋督师腾蛟为定兴侯,大学士广西巡抚瞿式耜兼吏、兵二部尚书。以平粤伯魁楚为大学士,日值办事;诸臣进爵有差。使给事中彭耀通情于广州;唐杀耀,而遣兵部尚书汤来贺致书肇庆,且曰:『让为上,和次之,战最下矣』。王不报。因唐使陈邦彦袖敕观生,都御史林佳鼎、监军道夏四敷、总兵龙伦轻与广州战,大败三水;佳鼎等尽殁。
先是,流贼献忠为北师所殄,其部四将军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等走陷重庆,平蜀侯曾英死之;入贵州。时土司沙定洲与妻万氏叛据云南,可望释贵州,名援黔国天波楚雄之围,袭有云南,众未帖;以洱海道杨畏知力赞扶明,颇思内款。
会广州为北师所袭;十二月,王释肇庆走粤西。北师总镇李成栋追至峡江,适巡抚式耜练兵峡江,壁垒坚,王得保桂林。
是岁,郧西王常湖以王祁为国师,破建宁,全国震动;主驰封祈郧国公。未几,败。
丁亥(永历元年、韩定武二年),北师益进。二月之望,主奔全州;令式耜与参将焦琏留守桂林。时平乐、阳朔诸处皆望风北降,桂林兵单,城且破;琏独巷战获捷,城完。进封式耜临桂伯,焦琏为新兴侯。
总兵刘承胤驻武冈州,迎跸;主自全州移跸,改武冈为奉天府。周老者布衣道进膳,主甘之。旋拜吴炳大学士,办事东阁。承胤挟权骄蹇,政事傍落。时北师已下楚,督师腾蛟战败,来武冈;露章劾承胤不敬,力请移跸,不果。久之,北师至,承胤且劫驾北降;皇太后密诏腾蛟以师护驾力,主出走。承胤竟叛,导北师蹑驾。武冈陷,尽屠腾蛟家属;主下诏褒慰。兵部侍郎傅作霖、吏部郎中侯伟死之。都御史米寿图、吏部尚书李若星为乱兵所杀。适斗门将军陈甲起扼北师半道,主得离武冈。泰和伯郭承昊与其婿阁部周鼎翰间北归,辄脱迹隐去。北师以承胤伪诺,逮武昌杀之。驾从靖州憩南宁,依征蛮将军思恩侯陈邦辅。邦辅提兵,袭有高、雷、廉三郡,进封庆国公;复督十三镇合攻肇庆,时北副将军罗成耀守肇庆严,邦辅退还。王亲李国珍系罗定州监生,起破罗定及东安、西宁三县。
邦辅复骄蹇抗制,主单,危北师旦夕下。会东粤原任右佥都御史张家玉合原任阁部陈子壮、给事中陈邦彦等共举义师;家玉善用兵,下东莞。北师盛兵复东莞,监军道张恂、知县张珣、生员尹端庵死之。再破博罗,不守;复攻增城,颇捷。战败,家玉沉水死;师参谋林洊并见杀。子壮取高明,力竭城破,被执不屈,死之;同事御史麦而炫、朱实莲咸见杀。邦彦以兵击败北师于禺珠,连破三水、高明,大战胥江、新会,复下清远;力竭被执,与生员马应房等咸见杀。举人杜璜与同事生员四十人复起高安,陈死。
吴六奇者,丙戌勉北归;至是复攻潮,北师总兵许甲陈死,遂固守通判府。永宁王妃与世子甲避镇平,诸生赖其肖挟以起兵;败北师,杀文总兵,攻破闽之漳州府及永定、平和二县。
北师总镇成栋方下东安,奉檄还守广州;主得逡巡逸去。
可望自称平东王,擅制自大。同党三将军各自王,而刘廷秀、艾能奇唯平东令。独李定国自以安西王征缅甸及小西天,服之;率自进止。
戊子(永历二年、韩定武三年)春三月,主在南宁。
北总镇金声桓回向于南昌,自称辅明将军;与养子王得仁等起杀北御史董志学等,传檄称永历二年。以原任大学士姜曰广为盟主,号召诸旅。主驰封声桓豫国公、太师、行军大司马,授尚方剑,便宜行事;得仁为建武侯,挂征卤将军印。以关东耿焞为布政使,檄定南康、建昌、饶州、瑞州、九江五郡。
二月,总督何腾蛟率卫国公胡一清、永国公曹志建及将军赵应选等复兴安、围全州,八战皆捷;乘胜破东安、困永州,与将军马进忠扼守常德。寻常德复陷,退入土司。
夏四月,腾蛟檄总制都御史堵胤锡合力规复常德,守之。
豫国声桓亲率师徇临江、袁州、吉安三郡。原任兵部职方揭重熙复起临川,应声桓;擢兵部侍郎。
五月,主奔浔州。
秋七月,将军马进忠与北师战麻河,大捷,残溺敌七千余人;以功封鄂国公,驻常德。而督师腾蛟屯衡州,为声援。
豫国声桓围赣州久不下,乃密诏广州北镇成栋,使反兵助攻赣。
八月,成栋劫北督佟养甲,大书「永历二年」;主封成栋惠国公,养甲襄平伯、兵部尚书兼工部事。于是陈友龙回向于靖州、郝尚久回向于潮州,成栋乃合表迎驾;主以是月至肇庆。罗成耀降,封宝丰伯。原洱海道杨畏知,以伪平东王孙可望内款来朝。以严起恒为东阁大学士,友龙、尚久为将军。追赠张家玉增城侯,谥「文烈」;陈子壮忠烈侯,谥「文忠」。
时贼自成遗部李赤心等,总制胤锡受降;驻施州卫。
冬十月,命惠国公成栋提兵北逾岭,合诸师协攻赣。时声桓还救南昌,释赣围二日矣;成栋战败,走信丰死。中权杜永和奉命总其军。兵部侍郎张调鼎、监军道姚生文等为乱兵所杀。封成栋养子元胤为南阳伯,扈驾肇庆;而永和督守广州。
追论纳降功,加堵胤锡大学士、兵部尚书。胤锡颇与鄂国公进忠隙;降将李赤心等残,索饷急;胤锡悉檄至常德,计自壮。进忠虑其扎己,走湖南避之;胤锡以赤心亦走湖南。腾蛟危内变,遂有「湖北千里一空」之疏。主谕进忠出攻长沙、赤心疾援声桓江西,为两解。
北镇车任回向,于潮州残,擅杀巡道李光垣、知府凌犀渠、海阳知县岳桂。
己丑(永历三年、韩定武四年),主在肇庆。
春正月,将军尚久奉命徇福建,猝劫任杀之,百姓皆喜。
赤心兵至湘潭,进忠未至;总督腾蛟单身走湘潭。督行北师朱勇系腾蛟故所属,伪降;邀观营盘,猝执腾蛟,力劝北归。腾蛟不屈,绝食呕血死。宣威伯杨甲死之。于是诸师警,进忠师不进;而卫国公胡一清、开国公赵印选弃永州,退保全州;永国公曹志建退保岭峡关;宣国公焦琏与部将刘起蛟并退保平乐。主赠腾蛟中湘王,谥「文忠」。
是月,豫国声桓为满师谭泰所困,粮竭城破;巷战不胜,投水死。泰屠南昌;大学士姜曰广及城守刘一鹏、汤执中等咸死之。诸郡县尽不守。先是,起兵应声桓者,原任尚书吉安刘士祯、其子肇临、稚升、肇颐先后死;原任侍郎南昌余应桂父子被执,不屈死;原任都御史南昌刘斯■〈王来〉与子元鉴,不奉剃发之令死;生员吴汉章尝读声桓中兴檄不啻口、丹铅之,并坐死。忠诚伯郭天才还自福州,适南昌败,走宁州山中自保,与翰林侍读傅鼎铨、兵部侍郎揭重熙每出没伺变;久之,咸被执死。
是年冬,北师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共援东粤,而定南王孔有德援广西;尚、耿兵次南、韶,总兵宝丰成耀弃城走,伏诛。诸城不固,廷议出师三水逆之;不果。会衡州复失守,赤心兵竟从桂阳出封川,至梧州。胤锡栖镇峡,又与永国公志建不合;志建杀其标卒数百人,胤锡走封川,入朝肇庆。阁部瞿式耜遥请以胤锡代腾蛟督师,诸将意不与;胤锡沮浔州,病卒。以朱天麟为东阁大学士办事。
庚寅(永历四年、韩定武五年)春正月,逃粤故帅李士琏北降,为岭东道;诱杀徽王支兴化、滋阳、永丰、铜陵、阳信、仁风等王尽。主以广州被兵,释肇庆西奔;令南阳伯元胤留守。
二月,驾至梧州。以王化澄为东阁大学士,文安之同入办事。
北师两王攻广州不遗力,杜永和督守勤;副将张月总陆兵、吴文敏统水师,背城出战,多捷。
冬十一月之二日,粮竭,广州破,总兵杨有光战水死。范承恩被执,与吴六奇等北降。未几,肇庆亦败,元胤见执于钦州,不屈;语不恭,见杀。永和走保琼州,亦北降。独将军王兴初助战新会,不利,退屯文村;傲北令者十余年,乃败。
是月之五日,桂林亦不守。先是,北师定南王孔有德兵出广西,令大将马蛟麟别路入,先破平乐;总兵朱旻如拒战,不克,杀妻子自刭。有德亲提大兵抵桂林;留守瞿式耜初与开国公印选、卫国公一清等共事,适二镇移屯柳州,式耜单甚,不可守。翰林院侍读兼兵部侍郎张同敞单身入城,护式耜。及城破,被执;咸赋诗从容死。靖江王亨歅与世子并见戮。
驾释梧州,历浔州。庆国邦辅叛,半道间去,且劫主为功于北师。主猝以宫眷先去,于是皇嫂安仁王妃及百官眷属咸被劫,赀囊尽。主踉跄中,适交趾境上人出躏邦辅,主得从容保南宁。浔州破,知府曾大应死之。
时伪平东王可望破贵筑,北攻遵义,忠国公王祥战败自刎死;可望复据贵州。武康伯胡执恭奉命屯泗城洲,西御;逼可望,慑,擅作册命封可望为秦王,始以「秦」封内请。廷臣不可。已封可望平辽王,定国等皆封公爵;可望不受,并勒定国等不得受爵。
辛卯(永历五年、韩定武六年)春,主在南宁。以郭之奇、吴贞毓入东阁办事。
可望兵出富州,遣贺九义、张明志护驾南宁;且胁改「秦」封,上书不称臣、不奉年号,署「平东王」字样,以合师北拒为名。阁臣严起恒、督师侍郎杨鼎和、科臣刘尧■〈王尔〉珍等力持不可。时在廷尚有朋党,都御史袁彭年、礼部侍郎刘湘客、吏科给事中丁时魁、工科给事中金堡、兵科给事中蒙养正等专好弹射,不通关节;举朝惮之,目为五虎。五臣益不欲王可望,请逮执恭,坐以擅制之罪。执恭阻泗城,不至;九义使盗杀鼎和于昆仑关。主益震,廷臣归罪五虎。主以彭年掌案久,反正有功,免议;堡与魁遣戍,余俱徒。而可望所遣九义骄纵,居数月,忽称秦王令旨,清君侧十三人;意实衔沮封故事也。主曰:『朕实未知之』。遂驰册宝,真以可望为秦王。未几,九义擅使人伺阁臣起恒,击之堕水死。同官郭之奇逃,坐刘尧珍、吴霖、张载述皆弃市;金堡以先遣戍,获免:俱惟九义。主念善用秦王,议自畏知;以为东阁办事。畏知抗疏,劾九义贼杀大臣之罪;可望密使人袭执畏知至黔,畏知大骂,见杀。
时北师定南有德破柳州,两镇印选、一清弃城走,合保南宁。北师乘胜攻南宁急,主释去;被蹑,距三十里而近。忽烈风起,摧林木、房屋,人不能正立;追者疑不进。庆国邦辅遂杀焦琏,北降。
可望使郑国权迁主于贵州土司安隆所,改为安龙府;以范应旭知府事,钱粮兵马悉秦王主之。岁致银八千两、米百石,上用;随行文武俸赏,尽向秦府开销。安龙无险,主居此,一再凤凰见。久之,可望亦一至安龙,拥二百甲士从;主传谕:『可望来意,朕已悉知。今日晡矣,须明日』。可望入,竟局促中乱,不知所云,成礼而出。叹曰:『吾见此公,未免气尽』。尝请国宝至其府;王曰:『姑与之』。令中书捧出,可望猝索观;中书曰:『为斋设戒坛以后观宝』。可望色变,曰:『如是乎』?中书惧,退自缢死。明日,可望遽观宝;忽雷震屋角,如欲临其首者。可望惊,使人护宝还。
壬辰(永历六年、韩定武七年)春正月,主在安龙。
原任参将杨昆,先是间走南宁,奉空敕,潜号召三吴、两浙之间;至是,事败。原任徽宁道杨卓然、原任尚宝司卿耿章光、原任岭北道万曰吉、教谕蒋思宸、莱州生员满巽元等,咸以与名死。
二月,李定国师出靖州,与鄂国马进忠等至湖南,连破靖、沅、武冈诸州。战北师黄沙,颇捷,杀北将李养性等;壁大榕江。可望疏请封定国为西宁王、刘文秀为南安王;定国以出可望意,独不受。与定南王有德复战严关,定南将李虾头发矢,会定国军中炮发,两毙。有德势大促,返保桂林。
秋七月之二日,定国围桂林。有德亲登城观垒,怯定国据近险,举止失措。定国用象战,崩其门;有德杀其妻,举火自焚死。定国俘其子庭训以归;获叛将陈邦辅父子,割其皮为寝具。于是平乐、南、柳等处,传檄定。北将线国安、全节等皆警去,梧围亦解。
八月,定国兵入楚,至湘潭。南安王文秀以可望命,协都督白文选复四川,战北师平西王吴三桂于保宁,大败;可望奏夺文秀公爵,令以功赎。定国复衡州,可望复辰州;定国矫不奉可望东西。
冬十一月,北师敬谨王以兵援楚。过洞庭,守将冯双鲤怯,避入可望军。定国战衡州,败绩,走竹山;敬谨追之,定国军返射,洞敬谨喉,北师溃。军中得敬谨遗盔,始知之。
癸巳(永历七年、韩定武八年)春,北定南王姑振明与女四贞鼓其余众,力御定国;定国释衡州,退武岗、保永州。文秀攻常德不利,还守云南。时桂林闻定国退去,布政使蒋先达、按察使徐定国与镇将徐天佑等咸弃城走。久之,北师不至,先达、定国等复入守之。已而北师线国安兵次城下,桂林复不守。可望以定国失事,召之;定国不赴。可望还贵州,残宗室几尽。
甲午(永历八年、韩定武九年),主在安龙;大窘,走密诏拟定国为晋王,速迎驾。文安侯马吉翔发其事,擅执阁臣吴贞毓等及太监张福禄、全为国共十八人,俱坐死。定国方锐师,间道疾驰东粤,直指肇庆;袭清远,北师坚壁以老之。定国完师退,再援平乐,退保南隘;复攻桂林,不利。
乙未(永历九年、韩定武十年)春,主在安龙。开科取士,得刘■〈艹洍〉、钱秉镫等八人(杨在、李来、罗龙甲、姚子庄、金弘猷、杨致和)。
定国以双鲤为先锋,疾下高、雷、廉三府;攻肇庆,不下。困新会、顺德数月,援兵至,败归;并弃南宁,即安龙护驾。
三月,驾指滇南。刘文秀时为可望守滇,倡诸臣迎驾,尽收可望护卫。封定国为晋王、文秀为蜀王;艾能奇子承业为镇国将军,管延安王事;白文选为巩国公、王尚礼为保国公、王自奇为□国公、贺九义为保康侯;马吉翔以文安侯入阁办事。随遣使召可望,不至;送其妻子归黔。
可望叛,兵次交水;文选不战内款,封文选巩昌王。可望大败,北归。定国守贵州,北拒。
丁酉(永历十一年、韩定武十二年),主在云南。北师五万临贵州,空其城以归。主因可望所建府第于城之五华山,高睇昆明池;池黄龙蜿蜒来朝者三□,主拱手谢。城有圃,称上林;异鸟毕集。命保康侯贺九义、漳平伯周金汤东守南宁,瑾户牖。
驰封郑成功延平王,晋张煌言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更晋延平为潮王,不受。
冬十一月,九义以兵破横州,还守南宁。
戊戌(永历十二年、韩定武十三年),主在云南。
可望构孔世子庭训为乱;事不就,北降。表犹称「明主」,若曰『欲连大国报仇』云云;得封为义王。满较出,协平西王吴三桂营云南,遂阴通于可望所亲为内间,纳北师。
定国与冯双鲤扼守盘江沙、白文选守七星关,咸败绩。十二月,奉桂主走永昌。
己亥(永历十三年、韩定武十四年)春正月之二日,北师入云南;主出走,六日乃已。
二月,主即腾越;定国先护宫眷出三宣,依缅甸。缅甸者,明在服宣慰使司也。宣慰使名莽猛白,窘主甚,杀其扈从尽;主不能堪。
庚子(永历十四年、韩定武十五年),主在缅。时北平西三桂镇云南。
冬十月,三桂合满师进次剩村;驰谕缅,责不得留主。缅甸用事锡贞,怀异心。
辛丑(永历十五年、韩定武十六年),主在缅。定国从土司,疏请幸其营,数至;令部将祁通武以兵逆驾。
阁部马吉翔重迁、缅惧兵,潜共北谋;诡云有义兵在界,且迎主。主轻出,被劫之滇;北爱将军下二旗(镶白、正蓝)奉命卫主。三桂尚留缅,疏捷不加「伪」字。二旗惊主仪表非常,密期为变,拟矫爱命,伺击三桂,行挟主大云南。时同旗陈甲者露之,二月之二十有七日,持法□□,□□□,□暗□□,夜□作,□顶有白气,一股冉冉半空徐堕于城之东□子,万□见。于是二旗咸伏法。□□□□,诸扈从宗室无一存者;惟吉王甲自缢以殉。
晋王定国卒于徼外,定国子嗣兴、文秀子震,咸北归。久之,桂宫主长,婚于章京乙;其母后送女,见乙礼节莽乱,引佩刀猝触女死,旋自刭。而于是桂之年,禅于东宁。
论曰:天!
——见原书「纪」卷之二十一
(附)诗歌逸
豁堂和尚,已受法杖,锡寄西湖之净慈寺。不专言禅,与觉浪同参合谛;以是儒者多就教。寻以松江鄯质生被诬连及;盖庭质时有云:「善知识」,北人误听为「鄯质生」也。余弟遗为出豁堂君山一律见示,诗曰:『廿年怅望一登临,风卷尘霾浦爨深。万里江声来浩叹,九秋木叶动悲吟。横开海口吞天地,崛立峰头睨古今。何幸相逢焚爨后,苍江犹饱岁寒阴』。卒以无实,豁堂脱,质生亦免。
申人毅,监国中,以贡例擢兵部主事。申、酉之后,落笔不轻示人,闭室而哦。尝作「逋忠诗」,潜示钱武山;有曰:『风波填关门,萧屑动秋宇;万里孤臣迹,搢笏呼明主。罗浮丛榛莽,鸑鷟敛华宇。纵横九还灵,安能起瘠偻!梦梦空呼号,皇天反赫怒。百骸拚一毁,斥遣徒噢咻。千仞点苍岩,难为鳌足拄;赭被仰云霄,藁带待煦煦。颓阳翳重霾,空教泪如雨!哽咽辛与酸,湖烟冷门户。幽泉妇谁吊,离索儿谁抚?转辗楚甸间,夷羊幸潜土。鸣铙振方城,灏气弭毒虎。苍轮一运旋,吾业岂终腐』!此篇总为滇,逋臣指澹归金堡。时堡子周臣晤武山座,周臣为言母死;故次及之。
——见原书「志」卷之三十二
·韩主(附)
韩主本鉝,系太祖第十九子宪王松之后;世封平凉。崇祯十六年,李贼自成陷陕,王被执;间脱。适献贼陷楚,其部将郝永忠者枭悍,军以望永忠摇旗辄奋,遂以郝摇旗著名;敌遇之震。及献贼死,摇旗内款;独奉韩王为主。
自闽事坏,韩便称尊,改元定武。尝移书桂主,叙长幼不称臣。北抗,保陨西乱山之中;驻房山,自为号令。时李来亨据兴山、归州等处,刘二虎掳巫山等处,王壹与其弟行二者据施州卫,声势遥相倚。及孙可望归款安龙,驰秦王令旨,招永忠;永忠答柬,称「侍生某」,有曰:『老侄年来举动,何以至是』?以其傲多不恭于桂〔主〕,为鸣鼓之词也。可望不敢还让。初,李闯下一只虎李过及闯戚高必正举众南逸,先款韩王;王不能有,乃就桂林兵部尚书堵胤锡稽首受命。
壬寅(定武十六年),北师总督李国英以关中劲旅当房山,而鼓其全力困来亨;房山得完。
癸卯(定武十七年),来亨被困,弃七连,保谭家寨。永忠与二虎合力,从来亨北御;大战四昼夜,北协湖广之师大挫。已而巫山不能守,先败;房山旋败。韩主不终。
论曰:亦天!
——见原书「附纪」卷之二十二
●罪惟录选辑二
传(一)
诸王列传
抗运诸臣列传
·诸王列传·
潞王翊镠
·潞王翊镠
潞王翊镠,穆宗第三子;与神宗同母。隆庆元年,册封,国卫辉。一再传王由□,性慈易,有贤声。甲申国变,诸大臣议称尊南都。会凤阳巡抚马士英等以福王入,序当立;前议不果。
乙酉五月,南都复不守,太后奔杭;潞已避难先至,太后允诸臣笺请,以潞王监国。方三日,发遣治兵。北师疾至,总兵陈洪范久舣舟城下,乃入劝王,决计郊迎。百姓畏见兵革,皆曰:『王爱我,而以我北款也』。时诸生沉乘倡议,尽迁四关外居民入城,俾宿兵北御,此守犹可以几裂地。百姓以非王子爱本意,竞前,裂其尸,一刻尽。适楚宣谕将军华堞在杭,衰麻入谒王,说以恢复之计;有曰:『国祚悯讻,至于此极。抚膺北睇,何以为生!以大王之贤,远近所共闻。天下绝智殊力,方将凭附起;周之孙子,能无睠然!宋人半壁,亦尝有年;况闽、粤、滇、蜀延袤万里,犹吾故履。失今不为,时事一去,万世不复朱矣。他日求尺寸地为死所,岂可得哉』!王不省,颇以不扰民、全城为义。华堞又曰:『理有大小、务有缓急,今日之事,不宜以杀人为讳;屠子任盗贼,稍补万一,犹为之。持踵而泣,妇人之所为慈哉』!王曰:『子休矣!余不胜事,即亦非百姓之心』。华堞作色曰:『忠义虽性成,在乎鼓舞之。我谢弗力,彼何望而不跂向他氏』。王卒濡弱,托糗馈不给,必务为知几。华堞乃呜咽顿足曰:『王不观古事,有诸王以其国奉人而得长世者哉』!王终不听;角巾便服,乘小舆,仆仆料饷刍,率诸在事诸官员,合表跪谒。于是总兵官方国安、郑鸿逵二旅壁城下久,国安与北仗不胜,渡江;鸿逵竟走仙霞。独钱塘知县顾咸建得民,奉王命陪讲。讲成,咸建痛愤求死,辄走归。逮至,就法(自有传)。
六月,三吴突起舞戈,不能蹴武林一武;而王北去,竟不返。
论曰:明末以潞易福,或不奖士英,张诸逆魏之党;顾柔易无远谋,其不能用四镇以有成,一也。如楚华堞之言详矣;而必以「安民」二字文其悸、驰慈誉,是求为匹夫者耳。福望懿文太子园而泣,得伪太子而怆然动于心,犹存至性;潞并无念祖之诚,为匹夫尚缺是,故为匹夫而不可得。
——见原书「列传」之四
·抗运诸臣列传·
史可法(任民育、吴尔埙、何刚、施凤仪、黄铉、吴道隆、卫胤文及卢泾林等六人、武职乙邦才、刘肇基、龚尧臣及马应奎等十二人、周志畏)
杨廷麟、万元吉(卢观象、月中桂、王其■〈穴上弘下〉、王其窿、龚棻、万发祥、庄以莅、钟良则、袁从谔、刘孟鍧、杨文荐、于斯昌、刘天驷、汪起龙、程必进、子矩)
陈子壮(麦而炫、朱实莲)、陈邦彦(杨景华、杨可观)
张家玉(林洊、张恂、张珣、韩如琰、黄者肱、陈于赤、尹端庵、梁法良、赵省一、卢定国)
瞿式耜(张同敞)
何腾蛟(妻徐氏、妾王氏、杨宣威、堵胤锡)
姜曰广(子二)
王祁
李定国(刘文秀、白文选)
李来亨(郝摇旗、刘二虎)
张煌言
郑成功(鸿逵、彩、甘辉)
·史可法(任民育、吴尔埙、何刚、施凤仪、黄铉、吴道隆、卫胤文及卢泾林等六人、武职乙邦才、刘肇基、龚尧臣及马应奎等十二人、周志畏)
史可法,字宪之,号道邻;北京锦衣卫籍,河南祥符人。性廉直,勇于义。崇祯戊辰进士,出理西安;以户部主事晋郎中,出参议江西,备兵安、池。援桐庐献寇力,特擢佥都御史,巡抚安、庐四府;安、庐之有巡抚,自可法始也。捷数上,迁七省漕运户部侍郎兼副都御史,巡抚淮、扬。开屯政,招流亡,缮城郭。访贤豪,谘以军政;虽侧微,有佐一得,辄延礼之为上客。郡县不职者畏其弹劾,亦束修为谊。
崇祯壬午,东师深入,可法御之庙湾河口,预埋火器待之。敌严可法素望,解去。
癸未,升南京兵部尚书。时献贼躏楚,势东下;可法为江南保障,屼然不摇。朝议且移北兵部,简讨汪伟曰:『有可法而江、淮奠安,姑留此重寄』。可法随与正詹姜曰广疏请皇太子监国南都,以固国本、巩祖陵;留中。闻贼逼,移檄勤王;有云:『譬以同舟之谊,但凡在千八百国,畴非王臣?揆诸恤纬之心,决不至二十四城遂无男子』!兵未集而凶问至,以首触柱,血流至踵。文武大吏皆感,痛哭失声。可法誓浦口,欲走死燕都;议者谓释江南半壁非计,遂止。
时潞、福两藩俱在淮,潞有贤名,可法与诸臣意属之。而阮大铖者,故魏党,欲大福以图报复;入凤督马士英幕,为主其事。士英以福藩亲贵,不可夺;飞檄大帅黄得功、刘良佐及高杰、刘泽清等与共翼戴。遂私谒王舟中,而致书魏国弘基,亦使人约可法浦口;自是南中无敢异议者,合词迎王入监国。可法首进战守大计,谓当素服郊次,发师讨罪,示天下报仇大义;王唯唯无所决。进可法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加汛保兼太子太保,进武英殿;荫一子锦衣卫佥事,世袭。可法请设四镇,分汛以北抿;诏封黄得功靖南侯、高杰兴平伯、刘泽清东平怕、刘良佐广昌伯。复侯左良玉于楚,与得功各得荫一子锦衣千户世。其四镇之辖淮、扬者,十一州县隶之,经理山东一带招讨事;辖徐、泗者,十四州县隶之,经理河南、北一带招讨事;辖凤、寿者,九州县隶之,经理河南陈、归一带招讨事;辖滁、和者,一州十县隶之,经理各辖援剿事。设督师,驻扬州,适中调遣;各设监军一员,一切军民皆听分统,州县有司皆听节制。每镇额兵三万人,岁供本色米二十万、折色银四十万;所收中原城池,即归统摄。又请侍卫带刀入直及锦衣、銮仪诸司所隶军役当多事之日,俱宜入伍操防;至锦衣镇抚司官可不必备,以杜告密,节繁费。于是士英以大铖密议,内持权;可法不得行其意,自请督镇扬州。士民哗,夜榜于衢,有云:『明明一李纲,而逐之在外;明明一秦桧,而留之在内』。时太学生陈方策、诸生卢泾才等数百人上疏,言可法不宜出;不听。遂加可法太子太师以行。幕中设二十一社资谋议;以江北危疆、人情计脱,复请行征辟之法,以通铨政。
时廷荐原督臣吴甡可大用,士英嗾诚意伯刘孔昭弹之。可法叹曰:『党事起矣』!奉诏祭告泗、凤两陵,因上疏曰:『陛下深宫广厦,当思西北诸陵魂魄之未安;玉食大庖,当思西北诸陵春秋之未展。即昕夕焦劳,勤思远略不办。而滥恩施、开告密,贤奸无辨,威断不灵;老成激而投簪、豪杰因之裹足,祖宗怨痌,天命潜移。东南一隅,不知其伊于何底也』!报闻。
时北兵已走李贼迤西,可法请立遣北使致爵三桂,以酬其勋;且使山东、河北知中国有君,南向系属。朝议久不断。会高、黄不安分镇,争驻扬州,而良佐与杰军肆掠;诏可法曲谕之。三镇皆惟命,杰独梗;可法卒以至诚感之,掠城下而去。北师使可法弟庶常可程以书招可法,不应。寻摄政王复遗书可法,责以「故君未葬,新君不得即位」;可法答书有曰:『乃辱明诲,引以「春秋」大义;此为当时列国世子立说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宫王子惨变非常,必有维系人心,号召忠义。莽移汉祚,光武中兴;丕废山阳,昭烈践祚;怀、愍亡国,晋元嗣基;徽、钦蒙尘,宋高缵统:是皆国仇未剪之日,亟正位号;「纲目」未尝斥为自立。本朝传世十六,正统相承;自治冠带之族,继绝存亡。贵国在昔夙膺封号,载在盟府;宁不闻乎?今痛心本朝之难,驱除乱逆;可谓大义深着于「春秋」矣!昔契丹和宋,止岁输以金缯;回纥助唐,亦不私其土地。况大国笃念世好,兵以义动,万代瞻仰。若乃乘我蒙难,窥此幅员,为德不卒;是以义始而以利终,为贼人所窃笑也。贵国岂其然哉!「传」曰:「竭股肱之力,继之以忠贞」。某处今日,鞠躬致命克尽臣节,所以为报也。惟大国鉴察』!
时高杰颇欲规取开、归,责饷可法;连呼不应。逡巡国事日非,复上疏曰:『三月以来,陵庙荒芜、山河鼎沸;大仇在目,一兵未加。尽河以北,悉染腥膻;河上之防,百未料理。此日即卑宫菲室,尝胆卧薪,尚恐无救于事;以臣睹庙堂之作用、百执事之精神,殊有未尽然者。皇上初见臣等,言及先帝,则泪下沾襟;曾几何时,而忘前事!庶民之家,父兄被杀,尚思穴胸断脰得而甘心;顾朝廷之上,乃不践匹夫之义乎?国家遭此大变,诸臣但有罪可诛、无功可录;今恩外加恩,纷纷未已。名器滥觞,于斯为极!至兵行讨贼,最苦无粮;而凡不急之工役、可已之繁费、朝夕之宴衎、左右之献谀,并未谢绝。嗟乎!贼一日不灭,北师一日不归。即有宫室,岂能宴处;即有锦衣、玉食,岂能安享之哉』?上不省。寻以高杰徐州获盗功,加可法太傅。
而士英独排众议,以大铖为兵部侍郎。群臣交章论劾,不报;姜曰广、高弘图、徐石麒、刘宗周等相继逐去。可法上言:『欲用大铖者以才,争大铖者以「逆案」也。大铖即可用,何必罪争者;不可用,当采听群议。何至以一人坏天下大计乎』?不省。自大铖用事,悉引其党布于朝;凡可法所奏请,辄格之。
元年(乙酉),和事不成,朝廷尚修故党,且起大狱;可法复争之。以为『唐、宋门户之祸,与国终始;今孰有大于戕我君父、覆我邦家者!不此之仇而修睚眦之隙,真不知类矣。和不成,惟有战;战非诸将之事而谁事也?阃外视庙堂、庙堂视皇上;今日庙堂之人情,大可见矣』!上益不省。
北师分二道南下,可法请以得功、良佐子师驻颍、亳,而高杰进守归、徐;疏入,不省。时杰所遣荡寇将军王之纲与许定国争睢阳,不决;定国以计杀杰。之刚攻定国,入其城;定国北归。
可法荐卫胤文以兵部右侍郎,经略开、归。胤文者,前劾可法,欲急屏去之者也。可法用人无成心如此。随复荐杰故将李本身为都督,将杰军。士英使人嗾三镇劾可法;以为杰不容诛,不宜复存此镇。寻北信急,姑以本身为都督,如可法所请。
可法移镇泗州,合诸军北御。而宁南侯左良玉以伪太子为名,发兵攻士英;士英矫诏,责可法入援。可法即合诸镇兵倍道抵浦口,促陛见,言太子处分;士英又惧可法用事,不许陛见。而令大亲诣得功军,勒得功御上流。时北师下亳州向邳,徐、泗告急;可法诣京,求密陈军机。有旨:『奏凯后入见』。可法叹曰:『奏凯谈何容易,面君不知何日矣』!痛哭而返。兼程抵汛,而徐、泗已不守矣;退保扬州。屡疏防江急;不应。
北师经天长、六合,广昌良佐以其众降;而东平泽清屯淮南观望。可法与中军胡茂祯专为城守计,以控大江,标兵仅三千人;驰檄请援,不报。乃调兵部员外郎何刚水师于白杨河,亦调总兵李栖凤入援;而船只、火器,多为刘泽清所攫去。四月十七日,北师抵扬州西门;使人谕可法降。可法誓死不夺,发马兵数百,与北师对仗;卤三人,斩首十六。北师故匿其精锐,索话;可法令故降彝从副将出陈答之。返云:『所见不过许定国故标而已』。城中欢然,谓敌易办也。可法复血书寸纸,请急救勿缓;不报。乃与知府任民育及何刚、刘肇基、乙邦才、楼挺、庄子固等昼夜乘城,誓以死守。北师豫王知可法与士英二,使李遇春奉王檄至,曰:『公忠义闻华夏,而不能见信于朝廷,死无益也;盍遨游二帝以成名乎』?可法不答。乃复以书至,可法不启视,辄焚之;毅曰:『天朝无降宰相,有与城尽耳』!辄为书辞其母与妻,付侄参将史得威;复题公署,而致豫王札一。盖相拒九昼夜;二十五日,城西北溃,守者争破门走。可法营西门,闻城破,拔刀自刭,为陶旗鼓及参将许谨、庄子固等所持。道遇主事施凤仪,并奔钞关,以筏渡河。北师入,尽屠旧城。可法仅以二百余骑逸宝城寺,离城数里;北师迹之急,还;决战不胜,一时败没(或曰可法被执,赴新城南门楼不屈死)。而南都尚以可法不死;会可法所常坐青驴悲鸣野走,邵伯人得之,始知督师与扬俱亡。
可法年四十二,无子;妻欲为置妾,可法曰:『尔何时乃及此,霍去病所不敢也』!侄得威奉遗命,为可法子;乃具衣冠招魂,葬于梅花岭左侧。可法忠孝性成,清介莫及;常言『封疆之臣,死封疆耳』。甫渡江,衣重袭,辄用印记。其诸遗笔付得威,皆署四月十九日。与北师豫王者曰:『败军之将,不可言勇;负国之臣,不可言忠。失守封疆,实有余恨;将以骸骨归钟山之侧,求太祖高皇帝鉴□□心』。上母太夫人者曰:『儿在宦途一十八年,诸苦备尝;不能有益朝廷,致旷违于定省,不忠、不孝,何以立天地之间。今以死殉城,不足赎罪;望大人委之大数,勿复过悲』!与夫人者曰:『可法死矣!前与夫人有约,当于泉下相候也』。其书扬州公署有云:『可法受先帝厚恩,不能复大仇;受今上厚恩,不能保疆土;受慈母厚恩,不能备孝养。遭时不偶,有志未伸;一死以报朝廷,固其分也』。可法自奉俭,与下卒同衣食,轻赏赉,以忠义相激;一军呼为「胜爷」,嫌其姓也。折节下贤,而奇谋不任。
时同殉扬州者,知府任民育,字时泽;济宁人。由甲子举人,守济宁有功,可法荐知扬州。驱妻子置一室中,纵火焚之;乃吉服持印坐堂上,被执,不屈死。监军道吴尔埙,字介子;崇德人,癸未进士。投缳大东门,不死;掷水,又不死。兵部员外何刚,字悫人,上海人;庚午乡荐。以赞书出镇白杨河引还,运饷徐、泰间。方谒可法,可法令出城;刚曰:『为国家死则死之,为知己死则死之』!城破,投缳不死;与尔埙咸被残死。主事施凤仪,分守便义门,亦见害。而副将乙邦才、刘肇基,咸被执不屈,大骂而死。黄铉,字九□,□泽人。□□乡荐,为督饷佥事;与管饷通判吴道隆,□□□□□。□□鲸,字绳海,寄籍江都;佐城守,见害。其□□□□□□□□屈死。侍郎卫胤文,缢死。卢泾林,字渭生;长□□归□□尔德,昆山人;张涵,嘉定人;胡如甡、如瑾、胡临、并桐城人:皆礼贤馆士;城破,死之。而周志畏者,江都人。后剃发南门之福圆庵,欲以僧起;事觉,见杀。时武职同难者,又有总兵马应奎、丘云龙、马守卿、副将李豫、参将李隆、徐纯仁、冯国用、陈光玉、陶国祚、游击李大忠、孙开忠,都司以下姚怀龙等十六、七人。
久之,三吴舞兵,咸以可法尚存,每借其名为势;而北师报捷无为州有云:『获伪督史可法、伪藩黄得功二人』。
论曰:设定策非贵阳,而以潞之潞,即不办中兴,然而道邻居中用事,宁南无君侧之问、靖南无上流之御,尚或偷息河上。即否,螂臂南中。世有将相不和,而成功阃外者乎?或曰:可法既立四镇,当以黄靖南自予,身为各镇援剿;亦或自行其意,鞭策诸傲。不然,权轻而但清约可盟鬼神,何济也!不周倾,天柱折;二百七十八年之运始之金陵、终之金陵,一人关绝续之大哉!相传可法入参将张弘家,裨将马应奎从死;则万无不识「印袭」之理。即非城楼,死乱兵矣。或曰:介子初不获自洁,当在回向之例。
——见原书「列传」卷之九(上)
·杨廷麟、万元吉(卢观象、月中桂、王其■〈穴上弘下〉、王其窿、龚棻、万发祥、庄以莅、钟良则、袁从谔、刘孟鍧、杨文荐、于斯昌、刘天驷、汪起龙、程必进、子矩)
杨廷麟,字伯祥,号机部;江西清江人。己巳选贡,出督学蔡懋德之门。庚午,隽南雍。明年,会试第二人,为庶吉士。廷麟博学,好奇字;自负,勇声气。丁丑,分闱所得士,尽轶才。尝慨持符壁原上者,庸懦不力;每奋槊欲起,遂自请监军。戊寅,改兵部职方司主事,督师卢象升军前赞画;象升战死畿南,罢去。壬午,起原官;□□□。弘光初,再起原官。廷麟曰:『吾便尽收河南、北,□□□□□□□缝士英一盼,益病不起。
乙酉,南都复败,故帅金声桓北降,遂以其师破南昌,抚、建、广诸郡皆破。乡诸生就问公何处?廷麟曰:『义不辱;匿影匡庐,如晋处士潜已矣』。生曰:『彭泽小臣,公以大臣为五柳计乎』?廷麟感起,振义旅来会彭期生太和,合诸师战北师螺子山;一捷,唐主进廷麟大学士兼兵部尚书为督师,与大司马郭维经协守吉安。已而粮竭城破,廷麟走□□□□师,一战复之,逡巡者数月;而外援不至,鼠雀□□□□。□月,吉安再破,廷麟复联络阎王总及张安各□□□□□来赣,与赣抚万元吉、兵垣杨文荐等戮力城□。□□□□山九牛之间,与北兵决战,屡捷;有诏旌异,改郡名为忠诚府。而文荐端守西门,当北冲,尤多奇捷。久之,会赣州者十余壁,约可四万余人。北师飞帆乘水涨,拂十八滩而上,列营城东北阻山,距城二里许,日每三、四鸣角,张云梯渡水逼城;城亦鸣炮应之,杀伤故相当。敌尝潜舟龟尾角伺城,城中夜缒五百人挟束薪纵燔之;敌不利,退去。又往往爇万人敌掷城下,火发桶裂,铁菱飞若火鸦;敌睨陴者震跌,负伤走。最后,夜选死士千人,负九龙鎗,乱流而渡;猝发鎗,火延帐房,敌惊颠□□□□□呼噪震天地。北师登舟,拔营走三十里。□□□□□□□□。久之,北师益至廷麟方檄南安水师巨舰数百号入援,半道为北师所截。时广营、滇营二部之援赣者故称最强,广兵跣足跳山谷如飞,滇兵甲械犀利,标枪连弩,洞胸穿札;北师乘胜掩之,两营尽溃去,赣势阻。九月,北师已蹑西门月城,廷麟等立督死士缒格,复退去。时南康亦失守,赣势益孤。各师以粮竭,借端稍稍引去。城中仅郭维经、汪起龙、汪国泰、金玉振、徐日新、王志忠等部,部不能千人;而别部谢之良数千人,次雩都观望。粤西援兵喻岭,不即至。廷麟左右支吾,心力瘁尽。嗣闻延平失守,驾出奔;辅臣苏观生初以祭陵憩赣,托迎驾去。或伪封上书观生:『公弃虔乎』?苏不得已,驻南安,邀胡、赵二将以吉安败绩之师援赣。时西广总制丁魁楚闻唐事败,疾走肇庆,拥立桂王监国。观生与魁楚初以争饷郄,不预;别走广东。或邀廷麟亦去,廷麟曰:『赣州,两粤门户;廷麟死此矣』。已而汀信阻绝,人心皇皇。廷麟曰:『灵武不终,天哉』!十月之三日午夜,天雨如火,乱堕营中。北师由小南门逾城入,城中仓卒巷战;总兵刘天驷犹触杀数十人,郭维经急促水师睨炮,连遣四十八门,皆裂。黎明,北师尽入城,城中士民格斗死无算,诸池井积尸几满。廷麟以事不可为,投藕池死;北师争□□肘股以为功。二妾率群婢,亦投井死(时诸同难,为万元吉;而郭维经、彭期生、黎遂球别有传)。
万元吉,字吉人,号慎余;江西南昌人,登天启乙丑进士。年十九,司理潮州,台抨去。补归德,忧去;起永州,升大理寺评事。元吉性英利疏广,不当时宜,而好讥议;初宦用是不达。时流寇毒中原,元吉乃以南兵部职方从阁部嗣昌军前赞画,驱驰楚、豫,备辛苦。身止随一仆,偃侧戎莽,不通家书者七、八年。转本司郎中,出知扬州。
弘光中,升太仆寺少卿。时镇将高杰骄蹇,与黄得功郄。元吉受命和解,出监军;往来滁、扬。随请追恤前阵亡将猛如虎、刘士杰、郭关、猛先捷等,并讼蓟辽旧督赵光忭之冤,以鼓敢战之气。时扬、淮、六合一带所在兵民互格,遂上便宜,以为『镇兵素少纪律,民竞自卫,益复鸱张。一城之隔,民以兵为贼、兵以民为叛,内自携二;猝有敌至,何所用之!请令居民尽移城内,间出城外,有无贸迁;各将领派兵宿驻,严禁毁伤,勿得强御』。移书告勉靖南得功,期以首倡协恭,共奖王室;仍请褒扬得功,示劝诸镇。会廷议上诸尊谥,元吉复疏建文君年号宜复、景皇帝庙号宜崇、靖难死事诸臣谥荫宜补;又请录崇祯末北京各省直城陷殉节诸臣,采辑成书,酌与荫谥、庙祀,且颁行学宫,广示激劝。诏可之。于是追恨往事之失,欲尽力惩毖,以急救封疆疏及宽、严、任、议四事,语颇痛切;上不复省。
及南都陷,镇将金声桓随以江西北降。元吉野走,声桓以书招之;元吉作书绝使者,有曰:『夫人相知,贵相知心;台台与某周旋兵火扰攘之中,尚不知某硁硁小节,胶固难通乎?从古良臣、忠臣,但听人自取其一。台台自为良臣,某得为忠臣,其揆则一。幸而见容,则为陶靖节,惟台台之赐;不幸而见逼,则为谢叠山,亦惟台台之赐!湖水洋洋,胥涛、屈波,安往而不得行吾志也。伏望合台俯垂鄙分,严戢部伍,抚绥宗氓;凡绅士行藏,听其自便。令此一方人,皆谓不佞于台台有口舌功,即纫云霄高谊。昔不佞与史相公书札往复,尝谓事不济,则继之以死;今史不食前言,幽冥之中,安忍负此良友也』。声桓得书,亦不复强。
乙酉,唐王主八闽。明年,元吉以虔抚督师,壁皂口。北师猝至,时阁部苏观生守赣,止发新威营二百人出援皂口,未战先溃。时风鹤甚,百姓争夺门去。元吉不得已,乃退入赣,固关门;至砍其二妾以殉,人心稍定。四月,阁部杨廷麟乃以兵入赣合守,赣之得完者六月。唐主加元吉兵部尚书;元吉兵律持重,颇与廷麟不协。北降孙之獬为北师招抚,射榜城中劝降;元吉火之,不省视。十月城陷,元吉自持槊战于小南门,不利;走出建春门,乘间投水死。时中书舍人康范生,字小范,安福人;见执至省。寻得脱,尝论守虔三公:杨机部节义文章,羽仪当世;而见事稍迟,听言不广。郭六修公虚平恕,集思广益;而遴才太滥,驭将太宽。万吉人志急身先,清苦绝伦;而自用颇专,与人或忮。时以为至论。后之獬颇不任用,归山东,为乡校蔡乃憨所杀。
而一时同难者:卢观象与参将月中桂同投水死。王其■〈穴上弘下〉,号赤有,安福人;以选贡,官兵部主事。守东门,初被炮伤额;见执,口不恭甚,死。弟贡生王其窿。从死。龚棻,号建木,新建人;官吏部主事。与其窿同督水师入赣,堕马卧病;卒拥出涌金门,投水死。万发祥,号瑞门,清江人;癸未进士,官翰林兼兵科给事中。守小南门,仓卒中为乱兵所害。庄以莅,赣州人;为监纪知县。事急,与其弟诸生甲,咸自尽。钟良则,字榖城,瑞金人;以监纪通判守望江楼,亦自杀。而死于火者:为袁从谔,号昌言,湖广郴州人;乙卯乡荐。督楚师来赣,守西门。中书舍人刘孟鍧,号和倪,安福人;丁卯乡荐。守建春门。其时被执,逮至南昌者四人:为都御史杨文荐、兵部员外于斯昌、总兵刘天驷、副将汪起龙。文荐,号又如,湖广京山人;癸未进士。屡捷西门,城陷,方投水被执。斯昌,湖广黄冈人;乙卯乡荐。与天驷、起龙三人俱就刑。独文荐得释,入山愤郁死。而故首试廷麟督学蔡懋德,已先死贼难甲申。又同知程必进,字以序;以松阳贡,训导赣州,题授府职。城危,子矩请去之;毅曰:『得与封疆死,幸也』!挥矩自脱;矩曰:『大人以身报国,儿不从,何之』?城陷,父子俱死。必进精「易」理,着有「河图衍义」。
论曰:果从金堡之计,如汉王之诈称使者驰入杨、万壁,夺其军;是以离郑则可,而以任杨、万固未可知也。杨、万诸公不办将略,岂数秃笔专心求死而能奠定中原者!虽然,固虔以待跸,为天南第一义。果「忠诚」奉共主,广、滇二师自力。守垛既专,诸援亦凑,尉佗、刘鋹之业可幸苟安。夫大势已去,而凭片纸使人数千里之外,咸骈首就毙,万无幸之道也。或迟迟至戊子,遥应金豫国,则李惠国犹能赞一臂,展草行之能;而惜也不能待,徒使「忠诚」二字寿千古!噫!非人之为矣。相传廷麟有子,为彭士望赎养。
——见原书「列传」卷之九(下)
·陈子壮(麦而炫、朱实莲)、陈邦彦(杨景华、杨可观)
陈子壮,字集生,号秋涛;广东南海人也。曾祖大司空绍儒;祖弘乘,知善化县;父熙昌,万历丙午贤书第一。乙卯,子壮弱冠,荐于乡。明年丙辰,熙昌成进士,令平湖;子壮读书署中,淹该。己未,赐进士第三人及第;授编修。辛酉,奉命祀南海;时父熙昌为名谏议矣。天启甲子,出典试两浙。魏珰用事,所在营生祠;索子壮题柱、且匾其堂,正色拒之。会熙昌极数忠贤罪,触廷怒,被黜;因并坐子壮试录拟程诽谤不敬,同日去朝。逆奄败,起熙昌都谏;而子壮旋以宫谕居忧。又五年,晋少宗伯;入为讲官,多裨益,上尝称「先生」不名。疏唐世子聿键下高墙。丙子,有宗才换授之议;子壮力争之,以为事有未必然者三、有不可行者五,语激切。上怒,且廷杖;时刘大后亦知子壮名,为垂涕道帝,且诸臣连疏申救,配赎而还。构云淙书院以自娱。
弘光改元,以礼部尚书兼詹事府,敦促向用。甫抵金陵,而南事复坏。丙戌,唐王立福州,以大学士兼大司马,督兵援赣。兵及大庾岭,而延平失驾。子壮方潜迹九江。明年丁亥,北督师佟养甲索子壮出见。既脱去,谋举兵建旗;治战舰,众数千人。时同事者不一部,而陈邦彦一师最坚,尝与犄角窥广州。邦彦密与其门人杨景华、杨可观之已北降者约为内应,须七月之七日并起。子壮先之,事泄,内应败,景华等见杀;子壮退保高明。北师急攻高明,困旬日,城破;子壮被执,怒发张目不一屈。临刑,呼高皇帝不绝口;磔且尽,犹闻其气云云。时白日忽黯无色,北师中亦颇为叹息。年五十有二。悬首当衢,中夜有光四射。桂主永历中,晋东阁大学士,赠忠烈侯,谥「文忠」;加赠其父熙昌如子官,荫二子。长子上庸,劳行伍,先两月卒;次子上图,锦衣都督同知。子壮美须髯,通仁籍且三十年;立朝之日少。尝论史至文信国:『尽忠于宋,是矣。顾延息燕狱三载,致王炎午有生祭文;终就柴市,不亦晚乎』!所着有「南宫集」、「练要堂近游稿」行世。
时与子壮共义者:麦而炫,字章闇,高明人;崇祯辛未进士,官御史。朱实莲,字子洁,南海人;天启辛酉贤书,亦官御史。共守高明,城破被执,皆见杀。
陈邦彦,字会斌;广东顺德人。唐主即位入闽,以贤书任兵部主事,监粤西狼兵援赣。督师苏观生不进,虔危;语观生曰:『阁下以大兵扼惠、潮,分一军助我截大庾,可固全粤』。观生复不能用。
闽败,唐介弟聿■〈金粤〉自立广州,改元绍武;而桂主已监国肇庆。邦彦奉节往观桂,语『监国以序无过王者,与唐平非名;而战,主客不敌。不如急正大位,以厉人心』。改兵科给事中。方还报,而北兵果从惠、潮掩广州不备,执聿■〈金粤〉;观生自缢死。桂主奔西粤,北镇李成栋以兵追之,且及;而邦彦与陈子壮、张家玉等各师俱起,北督师佟养甲捷呼成栋还御邦彦等。主踉跄梧州,得保无恙。
北师袭邦彦于龙山,妻何氏、子和尹、虞尹,被执见杀。邦彦不挫,与陈子壮合攻广州;间露退,设伏击败北师于禺珠。破水高明,大战胥江、新会;已北降清远指挥白尝灿复反,迎邦彦。成栋提师二万困之,力竭城破,邦彦被执;欲降之不屈,见杀。临刑,有歌;歌曰:『天造洵多难,臣也江之浒;书生漫谈兵,时哉不我与!我后兮何之?我躬兮独苦!崖山多忠义,后先照千古』。赠兵部尚书,谥「忠愍」。子恭尹,存。
初应邦彦为间者:杨景华,故广州卫指挥佥事。杨可观,故东营指挥;隆武中,擢柳庆副将军。事泄,被执;酷刑责其同谋,可观曰:『丈夫砍头耳,岂以缓死杀天下英雄』!终不吐。时搜得衣缝桂字数百人,皆见杀。而恭尹称半僧,微去;尝挂单法相余弟僧听月处,听月饭之。
论曰:秋涛非可以金、姜例例之也;必索出见,何意?防之深矣。秋涛,其怀豫让之志也。夫观其论文信国不早决,且撄逆魏张时,不惧;而当此大故,其所自信,宁再计决也!会斌以间露,不得与秋涛并驱驰,以至随歌而尽;止留半僧,志亦亮矣。明季东粤三人,秋涛、芷园、会斌。会斌才锋不如芷园。而沉毅过之;秋涛,二者之间。
——见原书「列传」之九(下)
·张家玉(林洊、张恂、张珣、韩如琰、黄者肱、陈于赤、尹端庵、梁法良、赵省一、卢定国)
张家玉,字玄子,别号芷园;唐殿中监九皋之后,世家东莞万家租。家玉生五、六岁,性崖异,酷爱诸葛武侯。从其师林洊登黄旗峰,众足废;家玉曰:『吾不绝顶不休』。为文矩先正,其气从大家也。丙子,举于乡。癸未,改会试八月,出周凤翔之门;选庶吉士。
甲申国变,凤翔且殉难,遗书家玉云:『玄子尔雅温文,貌若妇人;然中怀刚毅,大节不移。玄子勉之』!会为贼所执,欲降之,不屈;作陈情书投贼,有曰:『前明朝翰林院庶吉士、今请宾张家玉,谨百拜:伏惟不没人之忠者,所以有忠臣;不没人之孝者,所以有孝子。如家玉者,宜比例古宾臣,旌别其门曰「有明张先生之庐」;不然,临以刀锯、设以鼎俎,家玉者从容而乐蹈之矣』。复移书伪丞相牛金星曰:『忠臣义士,于明为多;劝义奖忠,于「顺」为烈。明孝着,而人知有父也;明忠着,而人知有君也。至若家玉,殷人从周,愿学孔子;而必系之明者,盖不特君王之高义,实欲遂我君王之大不宁也。如其不允所请,刀锯鼎俎,谅非负气守节者所隐忍而规避也。生之、死之,惟命』。贼怒,絷七日夜,勺饮不入口。会东师兵入,家玉间归。
弘光元年,家玉赴召留都。洒酒江上,必雪国耻;手发一炮以誓,声裂天地。未至,南都复陷。与同里苏观生扈唐主即位八闽,擢翰林院侍讲,兼启居注;改兵科给事中,监永胜伯郑彩军,出江右。进营许湾,设高皇帝像于军中盟;而战则佯走以来敌,敌至伏发反击,大败之,抚围以解。复与知县李翔誓守新城,负重创;而敌卒不闯杉关一步。上手书劳之曰:『朕以子子汝,汝以父父我』。晋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练兵潮、惠。家玉单身入镇平贼巢,谕以大义。复驰谕程乡贼王元吉,元吉降;归农者数万,就伍者数千。
八月,闽事坏;桂主监国端州,而思文主介弟唐王入广州称尊。十二月,北兵入广州。明年丁亥,剃发令下;家玉与其师林洊独奋起,通书南海陈子壮,约共义。而顺德陈邦彦亦起。同年张元琳为北师游说,造庐以请;家玉朗诵「正气歌」三阕以谢之。新抚院佟复以书至,家玉援笔题其后;有云:『孔门高弟、太祖孤臣如玉其人者,安可以不贤之招招之乎』?
三月,举兵复东莞;称制,以原任儒学训导张珣为东莞知县、原任湖广监军道张恂督守。而诸生尹端庵,统乡兵严备万家租。家玉身整舟师于到滘,拟走省会;而北兵疾至,万家租先败,尹端庵自沉于江。东莞旋失,张恂见杀。恂,家玉诸父行也。家玉战到滘不利,败走虎门;祖母陈、母黎、妻彭,俱烈死。家玉作流言称神助,以动其乡;于是各保复并竖义旗以应。北兵复大至,家玉盛设旗帜,伪为坚,空壁去;而伺敌惰击之,获大胜,尽夺敌舟,兵势复振。出没海口,常泊铁冈;夜潜即敌要害,或发炮、或题诗、或立帜,以劳敌守,北人惊以为神。走龙门十五岭,岭故有义团万人,推家玉大将军,列龙、虎、犀、象、豹五营;一鼓下博罗,守之。敌至,五营更番出御。复伪为神,至夜城上有红光数丈云,众益奋,四出逐北;敌计诎。久之,敌咽水灌城,卒饥不可守;弃博罗,全师归龙门。于是又变五营为二十五营,直窥增城。增城近省,援最疾;家玉距城十里而军,断小木投孔道,以滞敌马。复悬巨木高崖,以小兵诱战。敌驰入,马当木足折;及崖,悬木多覆,大败去。由是乘胜薄城,前营搏胜,夺敌旗返;中军误以为敌至,阵乱。敌以骁骑径贯中军,家玉跳,溺水卒;盖戊子十月之十日也。师洊被执,亦及难。
久之,北镇李成栋反兵迎驾,驻端州;兵科给事中李贞为具其事,主为挥涕,罢朝七日;赠少保太子太师、武英殿大学士、吏部尚书,追封增城侯,赐祭葬,谥「文烈」。家玉无子,荫一弟家珍锦衣卫佥事。有「名山集」传世,诸草未刻。年三十有三。
论曰:文列初读中秘书,忽日午,庭中寸楮从空下;视之,得「四彝馆」三字,深怪之。是夜,梦猎狐狸,得残雀,掩仗而归。云中似有人授书,曰:『且秘之』!既觉忆之,若以为文信公云。文烈性好劳苦,能数日不食、日步百里不舍。喜结客,虽野健不能恭,为好座进食。同塾陈万几贻书劝知几;答曰:『摧玉一毛,即都九五尊不乐也』。同义为韩如琰、黄者肱、陈于赤、梁法良、赵省一、卢定国等,皆因玉而死。所乘马黄趫■〈走秀〉跳踉,能于风沙惨淡时作悲鸣以怒玉。
——见原书「列传」之九(下)
·瞿式耜(张同敞)
瞿式耜,号榢轩;南直常熟人。万历丙辰进士;历官乙酉,任广西巡抚都御史。北兵下楚,式耜守粤西勤。
丙戌,桂主即真肇庆;时督师何腾蛟被劫死,式耜请以阁部堵胤锡代之;不果。驾为北师所迫,式耜保峡江;退敌,护跸桂林。已而峡江败,主释桂林去;式耜与参将焦琏留守。城破,巷战得全;因令诸镇合守。晋式耜吏、兵二部尚书,拜大学士,加太保;比开国勋,封临桂伯;仍守桂林。时将悍兵骄,粮饷不继;式耜处百难,尽瘁堵守。
庚寅秋,北师入境,呼吁无从;主憩梧州,无宁处。党事犹盛,式耜与袁彭年等颇合,吏部尚书吴贞毓等遂与抵牾。方重处五虎,而式耜益孤;所请,率漠置之。
已而诏撤开国公赵胤先扈驾,而严关诸将尽已扫去。于是人心大震,各思苟脱;在城卫国公胡一清、宁远伯王永祚、绥宁伯蒲缨、武陵侯杨国栋、宁武伯马养麟,俱托故出走。式耜大声呼之,恸曰:『朝廷以高爵隆诸公、百姓出膏血豢诸公,乃作如此下场耶』?诸不顾。城中仅瘁卒数百人,鞬四关待死。督师兵部侍郎张同敞单身自江东,与式耜共事;式耜与诀曰:『吾分与城俱;子无留守责,可速去』!同敞故为式耜门下士,曰:『敞不能独死先生,必不去』。式耜署中僮仆且逃尽,止一荷槊从;与同敞三人耳。
庚寅十一月之六日,北师至;城开,絷靖江王亨歅父子别室。须臾,数骑邀式耜;式耜曰:『无庸;吾等坐待久矣』。遂与同敞偕诣定南王府,平立不拜;延颈请速死。定南温词:『吾在湖南,已知有留守公不怕死;吾杀怕死者』。式耜大言曰:『吾两人不死兵未至之日,正须烦斧钺;知吾南阳尚有人』。定南令分卫之以闻。因与同敞遥倡和吟咏,以明厥志。作遗表谢罪,有曰:『今平乐、阳朔等处尽不守,取梧旦晚间事。嗟吾君至此极乎!即寸磔臣躬,何足谢罪。臣心痛如割,血与泪俱;为具述初五以后十日情形,仰渎圣听。惟愿皇上勿生短见,暂宽圣虑,保护宸躬;以全万姓之生,以留一线之绪。至于臣等,惟有坚求一死,以报皇上之隆恩、以尽臣子之职分。天地鬼神,实鉴临之』!诗题,有「漫赋」八章,有「初六日纪事」二章,有「示别山」七章、和「别山」二章,有「自艾」、「问天」各一章,有「自警」四章;无何,式耜有仆周麟被获,押至所禁室,随奉令到中山搜取家眷,旋复收去,感而有述一章;二十有六夜,梦一室如其家中馺娑馆,先公命设榻而卧,方敷卧具,几旁一窑瓶触而坠下,式耜以手承之,竟不堕地,完好无恙,觉而纪之一章;忆圣跸一章;得新历(盖明历闰十二月,新闰明年辛卯之二月),式耜阅而感之一章;有「放言」二章;久之,同事诸臣次第就招,感而有述一章;距失守刚一月一章;自入囚中,频梦其师钱谦益为周旋缱绻倍于平时(盖未知南都迎谒之实也),诗以志感一章;妻某以闰十一月之九日为生忌,杨硕父为之礼忏山中,式耜为位,以饭一瓯、菜一碟、酒半杯哭之二章;十七日临难,赋绝命词一章。是日,震雷暴雨,山川崩裂;桂之人号哀载道。先是,给事中金堡苍梧之狱,式耜具疏者七,得戍清浪;养痾招提,皈命三宝,更名性因。既感式耜义,和「漫赋」之诗八章,而跋式耜与同敞合稿。因上书定南,请得以衣冠棺殓两公,并恳恤式耜幼子;王许之,遂命性因领尸藁葬。
式耜之孙昌文,初相随入粤,授翰林院检讨;路阻,不及奔难。已而被絷得脱,庐于墓侧。从杨硕父得其祖遗表及临难诗四十首,合同敞遗稿刻之,题曰「浩气吟」。至其五年中奏疏诗文百卷及所携旧者述数十卷,烽火中十存二、三。录其「漫赋」一首:『年逾六十复何求,多难频经浑不愁;劫运千年弹指到,纲常万古一身留。欲坚道力凭魔力,何事俘囚学楚囚!了却人间生死业,黄冠莫拟故乡游』!「自警」一首:『若论成人事,临危止一端。圣贤原节取,世路已惊看。死岂求名地,吾当立命观。乾坤留此夕,魂魄也教安』。「忆圣跸」一首:『銮舆播越五秋风,风雨漂摇半避烽;万乘总无千骑拥,三江应有百灵从。卜年未许更周历,辟国宁教尽汉封!待死孤臣难赴阙,瞻天遥祝护苍龙』。「和别山」一首:『志节无同异,形骸岂合离;余生今已久,诀死亦何悲!正气遥相接,忠魂刻共随。诗篇留血泪,千载有人知』。「赠别山」一首:『成人看福分,惟子最予钦。矢节经营久,临危志气沉。骨坚神亦助,识老祟难侵。造化真由我,须教后视今』。其「临难」一首,有『三百年来恩泽久,头丝犹带满天香』之句(而同敞事,在「张居正传」)。
论曰:时相与共守,皆中湘故将,难使;而又苦饥。桂跸未安,呼吁何处;乃又以党事相内哄哉!在廷诸臣,全在制虎,意无临桂;即临桂亦何从子房虎啸哉!「群而不党」,尼山早示以中兴要义而不察也,临桂但有死耳;而难别山之与俱。李梦阳祠练金川,匾曰「浩然」;临桂合别山遗刻,题曰「浩气」。其皆「正气歌」所氤氲者与!
——见原书「列传」卷之九(下)
·何腾蛟(妻徐氏、妾王氏、杨宣威、堵胤锡)
何腾蛟,字云从;贵州五开卫人,浙江山阴籍也。万历辛酉乡荐;崇祯初,知南阳。贼每躏其境,腾蛟训练乡健,为二十四营御贼;多有斩获,威惠大着。九年,从巡抚陈必谦败贼于安皋,斩级四百;论功,晋一级。移大兴,入为武库主事。佥事怀隆,治兵淮徐,斩贼首王道善、程继孔等;巡抚史可法大器之。腾蛟善推步,每言晋、燕分当有变。十七年,擢右佥都御史,巡抚湖广。迄三月,而前言大验。
福王立南都,密奏请以傅上瑞为长沙道、章旷为监军道,各练兵一万于湖南、北以自强,隐压左傲。辅臣士英以籍里且庇其家,无不报可。加兵部右侍郎,总督川、湖、黔、郧。上言:『枢星者,职司主宰。迩来紫薇垣中光芒若隐若见,占云臣工不和,帝有危疑不安之意。天市垣居临艮位,乃金陵分野;其明微弱,主天子忧疑不决。伏乞陛下酌宽猛之宜、妙鼓舞之术,举朝大小臣工和衷体国,以挽回天意』。
乙酉,宁南良玉素衔士英,又畏闯贼之逼,御史黄澍得罪士英被逮急,益劝良玉借伪太子为名,部兵东下,清君侧;以腾蛟行。腾蛟不可,解印授家丁,无为贼所得;而身往谕良玉。良玉强持之登舟,次汉阳门,腾蛟夜伺间投水,顺流竹牌门,为渔者扶起;间走长沙观变。楚人闻其不死,传以为神。澍复责腾蛟擅离职守。
已而南都败,唐主起闽中,人心回惑。腾蛟布告出师;略曰:『悲哉!今日成何世界,胥于禽兽矣。兵家五字:战、守、死、走、降;今日战、守不成,走、降非策,则惟有一死。语云:死士一万,横行天下;苦寒此七尺耳。即否,往无不济,复君父之大仇、雪人伦之大耻、昭臣子之大义,此七尺又何曾死!腾蛟不敏,标下死士尚三万,愿为诸公前驱。然后张将军(先璧)出茶、新,郝将军(永忠)、曹将军(□□)出犹、义,合窥章、贡;黄将军(□□)出醴、萍,徇袁、吉;周将军(全汤,漳平伯)出醴、滋,又请号召忠贞十八镇出兴、归,李赤心、高世振联络川蜀,各师从夔峡,并下荆、襄。既无东忧,又张西势;并力合势,胜气在我。而况刘将军(承胤)以宝师,马将军(进忠)以荆师,王将军以岳师,卢将军以武昌、袁、吉之师(宜彰,佳鼎),董将军(缨)总督标之师,张、向、牛三署将以澧州之师,袁将军以本营之师,王将军(凤升)、牟凤卫以援剿之师,水陆步骑百道并出,或压其首、或绕其背、或■〈扌亘〉其胁、或披其肢;又况齐、秦、豫、汉之雄兵,柯、陈、黄、麻之义旅,动以百万。引领南望,将一呼而百应;诸君何二何虞,不一奋戟乎!今与诸君约:从腾蛟言,富贵可久、妻子可保,报仇为忠臣、全体为孝子;不从腾蛟言,富贵朝露、妻子俘卤,为叛臣、为贼子:惟所取!况朝廷之法纪尚在,太祖高皇帝、大行烈皇帝之灵爽赫然;腾蛟秉尚方,不畏强敌,宁畏悍帅?天下义旗回指于公,恐不能为寿于旦夕也!檄到毋惑』。时武昌已陷,腾蛟保长沙七阅月,标兵不过二千。方檄马进忠、王凤升两将军驻岳,联络乡团数百部;而猝闻金陵之变,士心震沮。伤弓曲木,旦暮扬去;且又粮糗无从,拮据更惫:所为五苦是也。并以五难入告;有曰:『长沙恃洞庭为阻,今武昌樯橹一帆可至:则无险之难。金叛南昌,仅存一赣;靖江妄觊,骨肉为仇:则无邻之难。本标道标、新营旧营,精锐实可三万,月计饷本、折六万余;并湖南、北分汛镇防者,月计十余万。而道路回阻,百姓死亡;幅员既蹙,物力有限:则无饷之难。逆号遍及,处处动摇;不肖先声驰鹜,忠义不知为何物!威令不行:则无法之难。阍陛徂远,入对无时;旦夕此心,何从呼吁。仅与督学臣堵胤锡、长沙道臣傅上瑞、监军道臣章旷痛愤咨嗟,誓不能为功臣,当共为忠臣,以报陛下一日之遇:则无告之难』。时闽中初造,地边势隔,所恃腾蛟一念忠棐,楚南半壁系属不去。时贼自成为平西三桂所败,走死楚中;其兄子李过者号一只虎,同其党高必振就堵胤锡之招,唐主改过名赤心。而十八镇多就腾蛟降者,颇傲不任使。主以腾蛟安辑功,大其爵赏,以巩西南;封定兴伯,以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督师。腾蛟疏请亲征;有云;『皇上以高皇帝神孙,应南阳圣运,遐迩通情,正需此日;事机一失,安能再来!河南为天下之中,荆、襄居上流最要,诚能力破浅谋、独抒神断,大势既张、大椎在握,天下全局指顾间耳。夫饷不鬼输,日靡则馈;兵非神运,善用斯强。不图其全,终隅于一;我之所往,彼亦能来。臣等疾首痛心,诚不能以逆料也』。驾即延平,师终不进。
丙戌,闽败。十月,桂藩推立于肇庆,晋腾蛟定兴侯。明年丁亥,北师下楚,腾蛟战败。时主跸武冈,腾蛟来归。武臣刘承胤夺主权自制,腾蛟苦请移跸;疏略曰:『臣等推原祸本,其端不一:大率上下之情不通、文武之气不奋,形势之算不豫、嫌疑之窦不消。今使武冈果有山川之险、兵甲之雄、米粟之富,粗号偏安;然未有处一隅而图四海之大者!祈、永已靖,桂林无恙。审楚、粤之要,莫先全、永;俟衡、常报复,仍还汤沐。主上一启行,而嫌疑消、形势豫,文武奋、上下通矣。伏维皇上自择自行,许督师一人扈驾;敢有借显议迎、议留、议送者,惟众共起殛之』!承胤故为腾蛟所荐,忘谊反噬;尚别借以夺众议。腾蛟复特纠之;有曰:『承胤所争者不过蛙蚁小斗,臣与天地抗盛衰之运;承胤所争者不过蜉蝣虚名,臣与世界辨人禽之关』。
未几,武冈破,承胤北降;反偕北师屠腾蛟家属尽。腾蛟继母孙、妻徐在絷,徐间致腾蛟书曰:『母近七旬,妻亦命妇;岂不能如王氏之抉喉而死;实疾望大兵来救。麾下诸大镇,宁尽若承胤负心哉?救与不救,唯信到』。王氏者,腾蛟小妻之曾被卤节死者也(初黎平破,王自刃;仆不能死,抉喉乃瞑)。腾蛟答书云:『夫为忠臣、妻为节妇,死亦何恨!族属无干妇女,既入网罗,便是劫数。所不忍言者,王陵之母,千古伤心;赵苞之报,寸衷难谢耳』。主下诏褒慰,谓『非卿不能有此难,非卿不能处此难』。腾蛟捧诏涕泣,谢表有云:『臣读「易」云:「内难而能正其志」;臣知所以自处矣。曾记唐李晟家眷百口,陷于贼营;军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郭子仪与仆固怀恩不善,冢墓被伐,上惜之;子仪曰:「臣久在行间,不能禁军士暴掠;今日之报,是其应得」。臣才远不及二臣,而捐躯报国之心,千载而下可以相质』。已而,徐亦自尽。礼部郎中严炜为之请恤,诏许坊葬。
主踉跄历桂林、走南宁,腾蛟收残卒于郴州,复取桂林。戊子,率大将赵印选、胡一清、焦琏、曹志建等复兴安,围全州;八战皆捷。三月,破之;又复东安。乘胜困永州,与马进忠扼守常德。已而力竭,弃城走;从石门、慈利,退入土司。夏,檄总制都御史胤锡合力,复下常德。七月,进忠战麻河,大捷;北师伤七千余人。诏封进忠鄂国公,仍驻常德;而腾蛟屯衡州为声援。
嗣胤锡与进忠隙,胤锡令前所招李赤心十营之在夔州者,并来常德。常德士民畏赤心残,而进忠亦虑其扎己,纵兵民数万,举火焚壁,以其众渡湖南;而胤锡与赤心亦弃城渡湖南,若追者。腾蛟闻之,大惊,湖南岂能容此数十万众且相抵牾者,势必内变;遂有「湖北千里一空」之疏。主在肇庆,谕进忠出攻长沙、赤心出援江西,应声垣。腾蛟恐两难,单身至湘潭督行。
己丑正月,赤心至湘潭,受约且行;而进忠先以宣威伯杨甲一军来就约,全师未至。腾蛟故部徐勇者,时已北归,伪为明服;称叛北南还,乞腾蛟观其营。腾蛟方岸帻、便服坐城,轻身示不疑;而猝为所劫。勇以其旧,劝且降,因馈酒食;腾蛟不受,反义责勇降,大声不恭。饿数日,喷血死。杨宣威不得督师所在,单骑入城者七,冒矢重伤卒。于是进忠不进,而卫国胡一清、开国赵印选弃永州,退守全州;永国曹志建亦退保岭峡关,宣国焦琏部将常起蛟亦退保平乐,赤心之师竟沮,还走梧州。主赠腾蛟中湘王,谥「文忠」。腾蛟子文瑞,系节死王氏所生。后以贤书授词林,从跸;病南宁,卒。
自是衡州复陷,阁部胤锡入朝肇庆,请以广东四府处赤心屯守;朝议赤心初奉援豫之命未报,不许。既留守桂林瞿式耜请以胤锡代腾蛟督师,俾由桂林出楚;桂林将士以初赤心故,恨胤锡入骨。胤锡惧,沮浔州,卒。胤锡字仲轧,号牧游;宜兴人。以丁丑进士,主事南户部;出知长沙,督学湖广。弘光中,擢本省巡抚都御史。乙酉,左师东犯,毅不从;避之湖南。李贼死辰州九公山,奉何腾蛟檄,单身冒入贼营,招李赤心数万众。唐主以为功,升兵部侍郎。永历中,拜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尝以家口托督师程峋,移驻广东;至封川江口,遇北师李成栋,残之尽。
论曰:中湘当西南半壁,人欲失其心之时,统绪再延,烽火肆逼,声息遐远,顽傲纷耘;乃欲呼寐立敝,人省大义,岂不难之又难!移跸、出师诸疏,诚无愧汉武侯二表;即机用,亦何必不若也。余尝论武侯只是能读书,中湘「内难正志」之言,亦可谓深于「易」矣。成败利钝,虽皆不可问;而疑叛起肘腋、骨肉试锋刃,乘舆未有即安、关门无从设险,又武侯之所未经者,艰难同而势异也。举动光明,如天高日出,万目皆见;而变起不测,元老不终!徐勇以荆聂之才,试之故人,立摧天柱;呜呼命矣!
——见原书「列传」之九(下)
·姜曰广(子二)
姜曰广,字居之,号燕及;江西新建人也。祖冕,良令尹。曰广登万历己未进士;以庶常,授编修。清介矫峻,善属文,力持先辈,崇尚端邃;为后学指归。尝语所知:『吾此方匡子。自未第时,迄今未摹一角』。邹忠介以荐李三才为廷论所指,曰广出揭直之。
熹庙中,奉命册封朝鲜便,详阅岛帅毛文龙情形;还称:『文龙以二百人入镇口、据铁山,招降彝、抚归义之民至十余万众;即不谓吮血扼吭可抵成绩,顾不愈于辽阳一陷、越海而南,广宁一溃、望风而遁者哉』?及归,不携朝鲜一物。时魏珰用事,令其甥傅应星及孙抚民纳交,曰广拒不答。时为讲官,故事:先呈讲章阅览,或一就座师鉴定;曰广独否。因上「君子、小人和同之辨」,直斥时故。都御史杨惟和危失魏意,责易草三,不撺一字;抵最忌,削籍为民。及魏败,起历左中允。己巳,东兵大入,武经略马世龙不战;曰广力言于朝,罢之。庚午,补讲官;于书议中寓讽切:勿任性、勿信左右小人。出典南闱,门多奇拔:杨廷麟、张溥、杨廷枢、陈子龙、徐汧数十人。升南国子祭酒,分丁丑会试,所录如熊开元、丘瑜等,亦才名烈当世。惓惓力行,启迪不衰:江西呼姜夫子云。已而推吏部侍郎,力援郑鄤及黎元宽等,忤首辅乌程温,谢病归里。癸未,复起南京翰林院正詹,掌国子监事,讲学江西社。其时诸卿就教,侍坐不一人;史可法以大司马束脯正詹之门,为创见。
甲申春,督臣孙传庭潼关失守。曰广虑南北绝,事或不幸,同史可法疏请皇太子监国南都,以固国本;且巩祖陵,收东南人心,备缓急。留中。三月,神京陷,曰广檄诸生大集尊经阁,陈数大义,欲自杀从先帝。会可法及工部尚书高弘图、都察院张慎言、京畿道御史祁彪佳、臬臣雷演祚就谘册立,且曰:『乃社稷为重矣』!彪佳倡议中兴之辟,非守文继序所办;曰广深然之。或曰:『潞藩慈易,民心所往』。方拟敦请,移书凤阳马士英,略见立贤大意;已士英挟高、黄、二刘诸总镇兵权行檄,必尊福藩。可法曰:『尊福藩,序也;合策』。五月朔,福王监国;十五日即真。以高弘图为首辅;曰广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次之。力辞,改礼部左侍郎,入直。可法、士英又次之。于是申拔正类,父老咸扶杖拭目太平。士英忌,以劝驾为私恩,密结勋戚、中贵为死党,嗾诚意伯刘孔昭辱曰广于朝房。而吏部尚书张慎言受事甫三日,辄褫去;曰广争之求罢,不许。时三案尽翻,曰广益求去;疏言:『前见文武交竞,既惭无术调和;近睹「逆案」重翻,又愧不能寝弭。遂使先帝十七年之定力顿付逝波,皇上数日前之明诏竟同反汗』。又言:『翻案之典,出自内侍;斜封墨敕,覆辙昭然。尤可恨者,阴持会推之柄、阳避中旨之名;先帝一误,皇上岂堪再误哉』!语极痛切。士英讽四镇合疏诋曰广。会有建安镇国中尉朱统■〈金类〉候考吏部,奏曰广定策时有异心;士英遂大言:『陛下四仇未报,曰广其一也』;发神庙时梃击东宫一案以激怒上。且曰:『策陛下,非其意也』;出曰广初书袖中示同官。因矫旨排落诸贤;不逾时,正类无存者。可法遂请出督师扬州,而曰广求去益急。会以皇太后至京,加太子太保;许致仕去。谢阙时,曰广遇士英殿门,剧唾之;士英为色沮。
乙酉,南都不守。门人杨廷麟、万元吉等起兵江右,潜书就教。戊子,北降金声桓回向,以桂林命,敦曰广出。曰广欲捷拔九江,扼安庆、窥南都;声桓不听。以兵下建昌、饶州、瑞州、九江及临江、吉安、袁州等处,唯赣州未下;而北师大至,困南昌,声桓败。曰广为乱兵所攫,得肘印;伪曰:『吾铁树宫道士也』。间投井死。其门下士先后死节者,为徐汧、陈子龙、杨廷麟、杨廷枢等;而所荐拔,率忠烈先后死国。
己丑,新建令某诱致曰广二子,俱及于难(或曰其一尚存)。曰广尝作「太史公自叙」一篇,大率追赞朋党之论。
论曰:果有挟天子奔走海内之才、之气、之志,则序立断不可为也。尔时倘能持大义,昌言前梃击故事,以罪夺福序如古昌邑体,度居之、道邻等能之乎?于忠肃而在,或即以桂议参之矣;惜也!远莫致也。及最后居之乃欲扳铁树复起,则诚难!虽然,福主果不为群小所用,以初梃付居之、道邻,使之指佞;定不令马上失天下。
——见原书「列传」卷之九(下)
·王祁
王祁,字如止,号拱哲;太仓王氏奴也。昵青楼某滥,遂干没主租无算。后青楼怀钜赀为尼,怜祁,与千金;亦数月豪尽。乙酉,不肯剃发;走闽建宁之净慈庵,披剃为僧,尝寄单大中寺。祁短身,面黧铁,体丰大;缁衣相向,多欷歔动人。僧戒秘而坚,盖许祁以死者数百跏矣。诡称谙术数,能缩水令干;便步入海,民间遍插杨枝以迓观世音大士,众惑之。
时郧西王常湖,亦度为僧。丙戌唐事败,王托钵寿宁之鬼足洞。王颀长,读书明机事;性好谶,曰『鬼得足不死矣』。虽荷笠、衣缁单,意气自别。王或言佛事,神其众;洞内外人咸异之,争饭王。明年丁亥春,祁亦僧服募洞,见王;王曰:『僧何山』?祁曰:『行脚耳』。王见祁髯在,曰:『今髯衲皆非僧,有脚能行乎』?祁亦知王非僧,曰:『行脚欲行,杀髯鬼矣』。王曰:『鬼有足,无妨也』!因指洞名为谶。祁笑曰:『请与鬼以足』。夜共寝处,密言所欲。祁别去,遍以王踪迹,微致所善僧跏。久乃露王于洞之内外人,且曰:『王佛祖再生,为主运』。又自言精天文家及奇门、六壬等数学,测无漏;有法呼天兵至。于是众顶礼惟命,得壮士三百人,成习槊,惟左右。
且起,而稍稍为寿宁官将所知,出捕洞。洞故壁起,不可蹑,梯空而上。时洞外人,皆入洞起级保;官兵仰洞,无如何。祁乃夜间穴地洞,侧身出;疾走寿宁。寿宁兵壁洞外,城单;开门,走其县官。时府檄政和兵共援寿宁,祁又间释寿宁,破政和;逡巡复还洞。
会建安令李甲躬诣乡督粮,仆役颇扰;里老率众前罗诉,不与直。众喧,欲入建宁鸣上官;令恐上官见督,猝传语镇将:『乡之人且为乱』。明日,众共诣城,镇将闭门,登城睨弓;众有好事者大呼:『令以我等为贼,贼无赦,与一决之』!遂夺城外所设保甲兵器,咸仰城以防镇兵之开门遂出也。初无窥城意,偶火鎗中镇,镇倒;众知不可解,各使人呼其乡。乡无不怨其令,哄起;揖出祁洞中,祁以郧西常湖主兵,而身为国师,用唐隆武年号。王无所裁进止,惟国师祁;祁以王令部众,亦署官属。四月,攻府治,建宁道顾南泾弃妻子,匹马走浦城索援;援未至,而镇部骑者易祁等,开门纵骑出。祁伏卒桥下,火击骑倒,众愕。而先是祁所善僧,各以义微示城斋主:城外或警,则出木器投巷,妨马足。遂有好事共夺门入祁等,而骑兵还;碍木不得展,尽被杀。为是月之七日也。祁令但残官府,余无所犯。迎王洞中居城,于是寿阳、政和复下。时方国安从子元科已卒,其余部散走山砦者,咸就祁。曹大镐者,亦以兵来会,战力;而城绅士愿给饷,守精。北兵攻围数月,辄不利去。
明年戊子,建国公郑彩乘势以鲁监国命,督海师与乡较合攻福州城。垂破,而去之。
是时桂主立肇庆,驰封祁郧国公。初乃分捣浦城,欲断仙霞为固;浦城不即下,北师总督陈谨等重师来援,祁出战不胜,闭门严备。久之,饥;往贷粟海上国姓成功,成功许诺。而闰四月之四日,天雾四塞,守而怠;北师梯木上,迷无从睨炮。祁登城举大炮,炮裂反焚,祁创;猝令一城中尽起火,四十万人无活者。祁乃自投火中死,而王为乱兵所杀。成功以饷至,无及矣。
论曰:祁叛其主走去,而卒捐躯以报国;无主而有君,本末异,何也?以穷而逋、以穷而起,顾能以诚信感人,卒之咸投火自焚;然则盟于中,非一日之故矣。以其身效于大,不在金粟屑屑也。恨郑永胜欲乘北自为功,而不与呼吸;孤城力竭,各势俱敝。所为事不出一手,缓急不为能;闽仆匿主、武仆谏主,岂若琅琊苍头能为万世不北哉!
——见原书「列传」卷之九(下)
·李定国(刘文秀、白文选)
李定国,伪西张献忠义子也。长身,有文儒气象;谦忠下士,兵律精。甲申,献忠陷蜀僭号;迄丙戌,拒北师于西充县,大败凤凰山,阵死。献忠义儿十,其一为平东将军孙可望,最枭;定国次之,为安西将军;而抚南将军刘文秀、定北将军艾能奇,又次之:合效献忠不懈。可望势张,常走使三将军。时令其都督白文选、冯双鲤等南陷重庆,遂由遵义陷贵州。会云南土司沙定洲与其妻万氏猝叛据省城,走黔国公天波于雄洱;天波与海道杨畏知合力拒守。可望诡称援师,释贵州,兼程进,解定洲之围。定洲遁守佴草竜,可望据有云南,令定国分攻缅甸及小西天等国。凯归,可望乃自称平东王,铸「兴朝通宝」、建宫殿、设府部各衙门;原御史任僎拥戴力,立授礼、兵二部尚书。三将军以素俦伍,亦率自王不相下。可望尝以事缚定国,挞之演武场,定国更心恨;以所部出捣叛贼沙定洲平之,势稍振。
杨畏知初攻可望败,见掳;说可望翼赞明室,可以詟众。时越、闽连覆,桂藩永明王建号肇庆矣;可望遣畏知等入觐,稍露内款之意。会武康伯胡执恭以桂命屯泗城洲,西防黔;内震,辄便宜招抚,竟矫作册命封可望为秦王。册中有云:『秦王总统天下兵马钱粮,节制诸文武,以监国亲王体统行事。朕尊礼如古仲父,仍铸秦王印以给之』。乃密疏以请。可望迎受,亦颇知非真。故令礼部誊黄,始用永历年号,自称「监国秦王臣」,表谢、修贡;复布告云、贵、楚、粤诸勋贵。畏知意善用可望,毋内自树敌,度情势不能不如前封。廷臣袁彭年、金堡等执不可,督师堵胤锡更苦口,遂改封可望为平辽王,赐名朝宗;定国、文秀等皆公爵。可望耻再命降封,不受;并挟定国等不得受公爵。廷论逮执恭,坐以擅制之罪;执恭沮泗城不至。时定北能奇死,可望并有其军,益张。庚寅冬,可望北陷遵义,复据贵州。督师何腾蛟、瞿式耜、堵胤锡诸兵屡蹶,主奔南宁;可望遣其部贺九义、张明志赴南宁护驾,必胁「秦」封;阁臣严起恒、督臣杨鼎和、科臣刘尧■〈王尔〉、吴森、张载志等抗疏不许。九义使盗杀鼎和,私击起恒水死,并杀尧■〈王尔〉等;主不得已,乃真封可望为秦王。畏知廷论九义擅贼杀大臣,方办事东阁;可望袭执至黔中,杀之。
壬辰,定国以其所部五万人出靖州;可望恐定国挟主而东,使冯双鲤、马进忠名曰共事,实相制。定国涕泣感之·咸愿执鞭从。可望使定国迁主安龙府,钱粮、兵马咸簿主之。定国至湖南,连破靖、沅、武岗诸州;战北师黄沙,尽掩其众。可望心忌之,疏请封定国西宁王、文秀南安王自功;定国以可望请,谢不受。可望阴令双鲤猝击定国,早为定国所觉;可望乃善护定国家口于云南修好。
秋,定国乘胜指粤西,北师定南王孔有德迎战严关;箭洞李鰕死,有德退保会城。城破,王闭宝玉、妻妾焚之,因自刭;遂下广西,获金印一、金册十,掳有德子庭训。时北帅平西王三桂已尽收三南郡县,南安王文秀同白文选攻保宁不利,单骑还;可望请夺文秀王爵示罚。
九月,定国取衡州。时号令所及方数千里,不复奉可望约束。可望出沅,取辰州;檄定国北追,不听。复令刘文秀攻常德,不利;文秀归守云南。
冬,北师敬谨王攻衡州,定国败;王追之,中流矢死,兵五千溃。定南既无嗣,王姑护军;师大至,定国单,弃衡州保永,复退保武冈。
癸巳,定国走援广西。可望战北师花街子败,不进;定国势亦沮。桂林守者空城走去,北将线国安坐有之。可望召定国不至,退守贵州。
时主行在安龙,大困;宗室被残几尽。主与阁臣吴贞毓等暨内监张福禄、全为国密议,驰封定国为晋王,俾疾以师逆驾;文安侯马吉翔故与可望昵,出之南宁祭陵。吉翔微知迎驾事,走报可望;可望忌,令郑国佯缚吉翔就安龙讯,勇索建议首事,主讳之曰:『内诸臣必不敢,或外伪为之』。国擅械系贞毓,以兵入宫,执二监酷拷。贞毓声数可望不臣,身秉衡,走约定国讨逆是实;他何与。于是罗织十八人姓名勒决,科臣张镌、内监福禄、为国坐凌迟,词臣蒋干昌等、台臣李颀等、部臣徐极等皆弃市,贞毓以大臣赐自裁;咸慷慨赋诗尽。
定国以桂林不守,觊立功自赎;疾捣东粤,直薄清远,移屯七星岩,颇怀内顾。粮尽而归,力援平乐、复攻桂林,不利;退保南隘。
乙未,定国克浔州。冯双鲤以可望指,且阴图定国;定国曰:『我尔总以效死明,果不失初意,从我入粤东,功不朽;必欲相逼,定国愿自沉以明志』。众感激。双鲤遂以三千人为先锋,东破高、雷、廉三府,败北师郭虎,尽歼其众,虎单身走广州;复领兵守高明。定国分兵三道;一天威营,攻肇庆,不下。一义胡营,破高明;执虎,亲解缚与之盟。虎诺,复叛去。三月,身率大师破杨春。
六月,围顺德;守严,不得入。常一试其所有地,题用「一匡天下」,自负以为仲父复出。善用象战,象十三,俱命名,封以大将军;所向必碎。王兴者,壁文村,以其众降定国,乃分困顺德水门;而定国自营三门。北平南、靖南二王援师至,不见定国一兵;惊曰:『四方下子矣』!且退,有副将语王:『此退,必尽于江;不如死仗』。果死仗得脱。自是,数月不接一矢;城中饥,垂破者数。十二月,满兵来援,故匿上骑,令步卒突象。象进而骑间出定国阵后,定国败,弃象走还阵。是日,兵初出,象受酒犒,不谢而哭;顾已知不利。北师尽驱诸象入城,一象悲鸣,不肯就食;数日死。两王乃以书招定国,答书凛凛,忠义动人听;有云:『大夫同心相与,共猎中原可也』。
还南宁,遵密敕奔护安龙。马叩府不进,棰之,必不进;三易马,率如是。定国异之;有金中书者告曰:『此真主国门也;人臣不得骑入』。定国憬,遂入行宫。主与后及太子等尚以为可望所遣,令勋卫马见明下阶迎之。定国俯伏谢曰:『臣非从秦王来』。主喜,赐绣墩,坐定国;语次欷歔。定国密誓:必诛可望以效命;背出所镌「尽忠报国」四字示廷臣,咸啧啧忠臣。可望疾令白文选伺安龙,迫驾移黔;合宫恸哭,不行。文选亦为泣下,遂善报可望:『定国无他志』。已定国扶主西奔入滇,文选又奉可望檄促邀驾曲靖,不得;身与俱西。时刘文秀暨都督王尚礼、王自奇、贺九义等咸为可望守云南;文秀私出见定国,微语『吾辈以秦王为董卓;但恐诛卓之后,又有曹瞒』!定国指天为誓,乃合计,倡言迎驾本素王意,宜一力为之。
桂主入云南,定国躬为御舆主;即可望所营宫室居之,尽收其护卫。于是封定国为晋王、文秀为蜀王;艾能奇子承业为镇国将军,管延安王事;文选为巩国公、尚礼为保国公、九义为保康侯。文安侯吉翔入阁办事。钱粮归所司;兵马事悉付定国主之,更定各隘居守。可望以妻子在云南,隐忍未发。主遣文选往黔招之,不至;随令东昌侯张虎送可望妻子赴黔。可望无内顾,遂大言定国、文秀谋反,追文选巩国公敕印,决意攻滇。列侯马宝、马惟兴等为文选曲解,受封云南非其意,不如重用之,必感恩勿二。可望信之,擅封文选为征逆招讨郡王,总统兵马,名清君侧;令双鲤守黔,而亲押阵次交水。文选不战,走归定国;定国请进封文选巩昌王,遣内阁马吉翔视师。丁酉九月,定国、文秀师至三岔,距交水二十里。可望以总统中变,拟还黔;马惟兴语可望:『公自将当定国,而惟兴与宝及汉川侯张胜由寻甸间道袭云南,可得志』。已大战交水,惟兴内应,可望兵溃,遁还黔。
时秦王所部率枭健,定国涕泣语之:『明造颠越,实自吾家。至此犹不悔,天必尽殒之矣』!则可望所遣马宝亦降,众尽贴。独张胜孤军突云南不备,保国尚礼思开门入之;为黔国沐天波所觉,不得发。定国以胜兵还救,掳胜,□□□□□;尚礼饮鸩死。主封冯双鲤庆阳王、马进忠汉阳王,马惟兴、马善、贺九义俱进封公爵;德安侯狄三品、岐山侯王会、荆江伯张光翠以党附可望,降罚有差。
戊戌,刘文秀病卒。夔国公自奇以永昌伯关有才叛,定国率兵诛自奇于永昌。可望微通北师,以兵三千捣武冈;为部将刘甲反攻,歼殆尽。四月,可望遂同陈总兵满兵五万,身为导,入贵州。定国弃城走,可望遂因陈总兵北降,得封义王。
十月,北师从贵阳睨滇,妖人贾自明者有幻术,定国恃以无恐;与双鲤等扼守盘江沙而白文选守七星关,咸败绩。十二月,奉主走永昌。己亥正月之二日,北师入云南。二月,主走腾越。定国先护宫眷出三宣入缅,还督兵扼磨盘山;力战,颇有摧陷。然人心已散,竟不能支;逃入孟艮、茶山各土司中,奉表请跸者数。阁部吉翔重迁,留缅。
辛丑,桂主及难。白文选遁木邦;久,北归。定国卒于檄外。明年,定国子嗣兴、文秀子震,咸北归。
论曰:李晋国归命后,战功较周宁武、尤榆林等胜势十倍;复严关、殒定南、恢粤西、摧敬谨,一再难东粤,无与衡。护安龙、定内难,□□穷、地促,挟空名而偷息天外;较中湘又十倍难矣。□□定国与巩昌□文选以所部屯孟艮,疏请主幸其营者数十上,至令部将祁通武以兵逆驾;而主惑阁部马吉翔之言,不果发。至辛亥,□康王以番众窥边,岂犹其遗族乎!抑北平西吴诡此以自重乎?
——见原书「列传」卷之九(下)
·李来亨(郝摇旗、刘二虎)
李来亨,为李闯从子一只虎义子。一只虎归命,改名赤心,封公爵。自中湘王何腾蛟死湘潭,赤心无所效,病卒。其妻高氏能知兵,统其众。来亨奉高命惟谨,自夔州窜郧西乱山。已复皈命滇中,称御前营;颇宠任。适孙可望挟封来款,各以旧寻仇水火;可望攻来亨败之,来亨以数百人复还西山。
久之,相附者众。高氏义砦并□□□□□归州等处;来亨挂征□将军印,封荆国公。北□□□□□□□□股,郝摇旗据房山等县,刘二虎据□□□□□□□□□□余大砦,为□天保□□□□□□□□□□□□□□□,令其民屯种自食。以□□□□□□□□□□□□□□发效力。如是者数年。嗣又有枭部□□□□□□□□□卫,相声息特严。
辛丑,滇事尽;明年,□□□□□□□□请以兵徇地之未版者。有命:湖广之□□□□、陕西之师当郝、四川之师当二虎,而国英总统□□。二月,湖兵先入,以书招来亨;傲不应。复招施州,二王者答书不恭;有曰:『当日勋阳一举,至今泪滴九原』。自以其兄先曾战死,托于不反兵革之义。且云:『此日举动,台下独不闻乎?诚非之德服人,而以力服,心悦则未也。不佞首阳饿夫,甘老此地』云云。国英兵进,遇来亨于猫儿罐。内兵不利,失副将武君相等二人,兵千人陷没。提督董学礼复益内师大战,来亨却;掳李营宋总兵,斩千余级,夺马驴二十余匹。来亨沿途烧其赀粮,退守七连坪老营。营有土城,周二十余里;湖兵深入榆□坡,粮不继,至杀马以食,兵几溃。是时楚应天粮最苦,斗米几费五十金;乡绅被督急,致有自缢而死者。来亨据双龙观以拒,逡巡至明年三月。湖兵逼双龙,双龙插天,路不能正步,咫尺折;乱石突屼,一失足千仞之堕矣。湖兵裹膝跪而行,裹处用铁锥缀其上;靴底亦然。蚁附而登,卒达观处。来亨恃险,意北兵万不能至;至是促,弃七连左营□□阳河,退守谭家塞。□□□□合湖兵驻七连少息,□□□李诸难民,以孤来亨。延至七月,谭毅与谭弘杀其兄谭甲北款,得封毅向化侯、弘慕义侯;来亨迫,愤起,密约郝、刘二股合力出攻。大战四昼夜,各踞山顶。来亨兵先下,湖兵趋之,势压其上;来亨提健卒贯入,反压湖兵之上。上下夹击,湖兵大败,返走当阳。是役也,李总督失文武二百余员、失□民二十余万。已复益兵合击,大捷。巫山县被围,闻败耗,中震;国英督兵死仗,并破房山,擒郝、刘两股报捷,韩王本鉝不终。来亨退守原寨。冬,满师至,来亨移保茅缘山。甲辰正月,满兵仰攻未利,木石悬击,所伤极众。于是掘墼□□,断其出入。八阅月,来亨粮匮,悬二印胸前自缢,而后举火;其妻亦在焚。马■〈加上肉下〉子、党守义出降,二王亦就款。高氏□□侄守义北归,为辰常总兵力保,得免死。
论曰:李篡弒而张割据,李之罪浮于张。张之孽李定国匡勷辛丑以前、李之孽李来亨负固辛丑以后,而义皆不可没。然而来亨之功又浮于定国,何则?戊申历益算三年,谁延之(或曰来亨原名懋亨)?
——见原书「列传」卷之九(下)
·张煌言
张煌言,字玄箸;浙江鄞县人。笃学,负至性。壬午,举于乡。
乙酉,南都败;五月,武林北款。七月,煌言从诸臣扶义,敦鲁藩监国绍兴;以庶常,权制诰。
丙戌,越败,扈跸海上。监定西伯张名振师北出,舟覆;登陆七日,间归。己丑,监国保舟山;明年,煌言从内地扈海,超升兵部右侍郎。护定西名振应松江回向吴胜兆,为飓风覆舟,失期。胜兆事败,煌言偕名振走山寨;无所就,复入舟山。辛卯,治兵鹿颈。八月,舟山败;煌言亦赞监国泛憩三沙;国姓驻监国于金门,善供办。壬辰,煌言以兵部尚书同定西侯名振等舟师突京口,题诗金山寺;不利,去。已复取舟山。桂主憩安龙,遥敕招讨国姓成功延平王;已又仍鲁王监国,煌言东阁大学士。甲午,舟山复败,屡从定西舟师窥吴淞、逼崇明,大风舟覆,为土人所执;以其义,纵之;复入海。时诸洋国姓驻厦门,为思明州。壁大兵,外四屯:监国驻金门、陈文达驻玉环山、阮春雷驻楚山,而煌言驻临门;会兵必至焉。
己亥五月,煌言为延平先驱,大举;突润州,指芜湖。远近感煌言之义,上印者三十七州县。七月,郑师困观音门被劫,师溃。越月,煌言苦深入,犹以万人空腹堵楚援,沉其四舰。久之,单,援绝,中弱,众散;沉舟登陆,尚三千人。转战千里,入霍山界;历崎崄,益饥;众尽散,从二十骑,卒不满百。累搏,至单骑、从者二人。旋弃骑,改商服,匿民舍;拾遗舄易靴而窄,夜奔七十里,剪趾血殷注,疟作。得胡姓及金、徐二人,故舞戟败脱者也;为导行曲护。盖徒步计程二千余里,为时二十七日;仍驻临门(具载「北征纪略」)。
辛丑,缅甸变耗确,三上书监国,拟诏书一道,微不欲以虚名来射。壬寅,营东宁。煌言以郑远自保,必惮劳,敌忾疏;驰书劝之颇切。且曰:『普天之下,止思明一块干净土,四海所属望、万代所瞻仰;何异桐江一丝,系汉九鼎!今使守御单弱,红夷内丐,乘虚窥伺,进退失据;生既非智、死亦非忠,亦大可惜矣!至云有明之倚重殿下,以能雪耻报仇也。区区台湾,何预神州、赤县?而暴师半载,使壮士涂肝胆于火轮、宿将摧肢体于沙碛也哉』!其辞招者三:于内南总督郎,则云:『不佞所争者,天经地义;所图者,国恤家仇;所期者,豪杰事功、圣贤学问』。于浙总督赵,则云:『行将迎楚昭于云梦,奉齐襄于莒城』。于某总镇,则云:『两间自有正气,万古自有纲常;忠臣义士,惟独行其是而已。区区此志,百折弥坚;不过确守人伦,即是深明天道』。
已而众以饥散,营茅临门之范澳。甲辰七月之二十有三日,令稗将吴国华出哨海,至陶家尖。会宁波人孙惟法者,为内师向导,伪扮行商结束,藏器仗;伺得之,国华被创投海死。弁子林者,死不言煌言处;一火者言之,为导范澳,则午夜,煌言不知也。猝持之;时一勇士叶云、二持槊及监纪罗伦(字子木)、门者冠玉五人,咸被缚。八月,素袍朱履诣武林,督抚咸高煌言义,礼待之。煌言拱手曰:『昨蒙尺一下及,赋性拘执,不知悔悟』。以手指心:『煌言止有此耳,无他言』。既又曰:『矫内制二十年,亦饶得矣』!西面倨坐,进酥茶,摇手:『煌言从不知此味』。责以满服,不夺。出就舍,绝食;卫者哀号:『愿缓须臾』。复饮食如故,吟咏谈笑如常。九月之七日就刑,五人咸从死。妻董、子祺,收镇江狱且十余年,有僧澹斋募饭之;至是,并见戮。
煌言初被拘,作「放歌」以自遣;曰:『吁嗟乎!沧海扬尘兮日月盲,神州沉陆兮陵谷崩。藐孤军之屼立兮,呼癸呼庚;余悯此孑遗兮,遂息机而寝兵。方壶圆峤兮,聊税驾以埋名;岂神龙鱼服兮,罹被豫且之罾!余生则中华兮死则大明,寸丹为重兮七尺为轻。维彼文山兮亦羁绁于燕京,黄冠故乡兮非余心之所馨!欲慷慨自裁兮,既束缚而严刑;学谢公以绝食兮,奈群啄之相并。等鸿毛于一掷兮,何难谈笑而委形;忆唐臣之嚼齿兮,视鼎镬其犹冰。念先人之浅土兮,忠孝无成;繄嗣子之牢笼兮,痛宗祀之云倾。已矣夫!荀琼谢玉兮亦有时而凋零;余之浩气兮化为风霆,余之精魄兮变为日星。尚足留纲常于万祀兮,垂节义于千龄;夫何分孰为国祚兮、孰为家声?歌以言志兮,肯浮慕乎箕子之贞;若以拟夫「正气」兮,或无愧乎先生』!复系之以诗,有曰:『国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惭将赤手分三席,敢向丹心借一枝!他日素车东浙路,怒涛岂必尽鸱夷』。『载帜纵横二十年,岂知闰统在于阗!浙江空系严光鼎,震泽难回范蠡船!生比鸿毛犹负国,死留碧血欲支天。忠贞自是孤臣事,敢望千秋信史传』!又调「蝶恋花」一阕:『无数江山,何人断送?雨瘴烟蛮;故苑莺花、旧家燕子,一样阑珊!此身原是天顽,梦魂到处也间关。白发镜中、青萍匣里,和泪相看』。其经故里者诗曰:『苏卿仗汉节,十九岁华迁;管宁客辽阳,亦阅十九年。还朝千古事,归国一身全。余独生不辰,家国两寒烟。飘零近廿载,仰止愧前贤!岂意避秦人,翻作楚囚怜。蒙头来故里,城郭尚依然。彷佛丁令威,魂归华表巅。有腼此面目,难为父老传。愚者悲我拙,智者嗤我顽;或有贤达士,谓此胜锦旋。人生七尺躯,百岁宁久延;所贵寸心丹,可喻金石坚。求仁而得仁,抑又何怨焉』!临难之日,绝命词二;一曰:『何事孤臣竟息机,鲁戈不复挽斜晖;到来晚节凌松柏,此去清风笑蕨薇。双鬓难容五岳住,一帆仍向十洲归。叠山迟死文山早,青史他年任是非』!又作五言绝:『我年适五九,乃遇九月七;大厦已不支,成仁万事毕』。踯笔赴市。煌言虽在军中,手不释卷,多所著述。其「全集」为卜天中所手订;寻颇散佚。所着「子陵论」,宽陵以甚过乎陵者之罪;所着「张良报韩论」,辩良以着托夫良者之非。若曰果如陵而后「得当」二字为可原,必如良而后「报韩」二字为无议(二论载「外志」中)。
论曰:玄箸刻刻以扶鼎为誓,自三沙离监国,十年不通谒,欲公其身于桂以鼓郑「必往」之气,所云释疑平忌是也。自缅甸报变,为上诏书草,而又恐将扶不力;遂欲移跸,通呼吸,养晦自爱。其所望于延平者,岂不孔急哉!迨上书东宁世子,颇及「借枝」之安;此托言同仇,非果梦寐在此。使但即休,初谏止台湾,何谆谆舌敝、继之痛涕为也!事不克,就死而后已;「鞠躬」之义,千古为昭。嗟乎!东宁牖下,岂所以了张临门也哉!罗名或曰纶,木或曰穆;冠玉或曰贯玉。
——见原书「列传」之九(下)
(附)传逸
张煌言息临门之范(澳),□□督张用(奉化人)□□□□□之,卫于中军之室。既史、李两中军介冑拜上九铁,以提督命,免。时有腐儒宋者,谩言『张徒扰边耗饷,其卒为吾等忧,究何所为!何不自觅死?乃烦今日东顾仆仆』。适常镇内使李座闻之,变色语宋:『足下不知大义,莫弄舌!彼食其食、事其事,苟贪生,盍早入款』。宋犹哓哓,李大叱之:『彼欲明白死,万耳目见闻,做一顶天立地汉;岂肯轻付沟渎!若不闻前者海沸星陨,是为谁来?此去伏法西市,刀头尚有余香』。同座李怀怙(名屺源)语李:『明多忠臣,此亦其一』。李曰:『不然,明即多忠臣,末祀得此,为三百年生色。譬奕者终局,关一着;一着不□,虽败气犹壮』。嗟语出旗下,却可为煌言志铭矣。
壬子,杭张仲嘉(名文嘉)以苍水之棺暴石塔西,乃拟改殓;向松场里人曹老买地一角,而怀怙与共事。细检其骨,骨紫绛不枯;入小棺坚致。从死五骸,瓮盛之。遂有投诚海弁,共树大碑于墓前,明书某墓。既葬讫,张、李疑浅露不如以为疑冢,更迁之;于是还券曹,不取其值。曹老焚券,请埋此大碑矿中为世守,比于古人「葬衣冠」之义。僧问石者语张、李,苍水诗有「于、岳三席」之句,愿承卖主之名,向南屏觅地为一席。于是又潜合石门吕用晦(名光轮)、武林沉甸华(名兰先)共觅地于□文□□□□,三月襄事,□□□□□□地中,书「明大司马苍水张公墓」九字,碑不过尺许。左书「茂才子穆罗公」、右书「侍者贯玉、义从三人」;后书石背:「岁次癸丑辰月丁酉午时迁葬于此」:共二十八字,字略小。问石春秋敛祭之。以上共事诸子,咸废制举。问石,甲申年纔十余龄耳;不经识字,已受拂,住净雷峰之下。有哭大司马一律云:『素车白马漫相迎,岂是寻常风雨情!龙自逶迤来九曜,人从何处话三生?苌弘血染丹枫叶,蜀帝魂归杜宇声。成败莫论今古事,波涛日夜吼长鲸』。附载怀岵西湖一律:『想到凄凉处,凄凉入暮烟;一湖闲日月,两岸旧山川。野马归疏树,□云栈远天。泉声钟外响,夜色黯残年』。是岁暮薄望作,为附记之。
(附)议论逸
张煌言「始终报韩论」曰:『自古称张良始终为韩,先儒论之详矣。今世仕卤庭者,多借此为口实;以建州固常驱贼,遂以沛公亡秦、子房事汉为拟。噫!何其不犹之甚也。夫子房在韩,未尝通籍也。特以五世相韩,散金结客;于时六国已无余烬矣。博浪一椎,不过抒其愤郁无聊之气;岂谓其必能碎祖龙之车也。藉令偶中,而扶苏尚在,蒙恬辈皆宿将;咸阳之火,固未可觊觎也。迨副车误击,下邳潜游,子房智勇亦几交困。然而镐池璧返,群雄共起亡秦,子房更出而将兵略地,与沛公遇于留,以兵属焉;韩尚未有王也。迨沛公至薛,与项梁共立楚怀王;子房求得韩诸公子,而曰横阳君成贤,说梁立之,子房遂以梁司徒徇韩地。其从汉入关,怀王命也。夫亡韩者,秦也;亡秦者,楚与汉也。子房仇秦,则欲亡秦;欲亡秦,则必德亡秦者。若是乎德楚,则宜事楚;德汉,则宜事汉。何必韩公子,又何必韩司徒乎!且韩王成,不过诸公子,非真当立者;而子房卒相之,欲偕之国。嗟乎!斯其所以报韩也?且羽留赵王彭城勿遣,而韩司徒不得不徘徊以观其变。观史载汉王归国,子房送南郑辞归,劝以烧截栈道;此时虽为画策,尚未委贽也。未几,楚竟废杀韩王,子房间行归汉。于是不得不以仇秦者仇楚;既仇楚,不得不借汉以灭楚。然子房终不欲用于汉,乃择留以自谢、辟榖以自诡焉!然则楚不留韩王,子房固不为楚用;楚之不杀韩王,子房亦安肯为汉用耶!或曰:子房尝阻汉为立六国后矣;为韩者固如是耶?抑知汉王还定三秦,已无公子成矣;怀王孙信,又龌龊不足辅,使郦生计行,而汉益弱,汉弱而楚终不得灭,韩仇终不可报。子房之为汉,盖有大不得已;于是而间归。至于我朝,则大异于是』云云(下不录)。
又为李陵论。有曰:『世以李陵报苏子卿书,出自史迁之笔,盖欲掩其保举之失。而所云欲得当以报汉者,卒无有也。余谓不然。余观其「河梁」诸什,未尝不叹风波之失所;而浏漓感慨,无一怼汉之词,是亦岂迁所伪制耶?即就陵当日之事而论之,方陵之出塞也,初非疆场不靖,而亭障不守也;武帝特欲示威于四彝,故穷黩其兵,千里而趋利。陵不过偏裨,提不满五千步卒,深入荒漠,杀伤相当,而又鲜佽飞、贰师为之后劲,其势固已危矣。迨矢尽力折而后降,志亦可哀矣!夫陵之罪在不能死耳,与弃师辱国者稍有间,与事仇噬主者更有间矣。而汉连坐之不少贷,则安望陵之能为朱序哉!设令汉武闻陵之败,临轩而叹、侧席而思,为之恤其母、抚其孥;或误传陵已死事,更为招魂以祭、貤典以赠之。陵虽犬豕,当必愧悔自裁矣,敢忘汉恩德哉?夫何功罪不明,陵卒以族;无怪乎论者之谓汉少恩也。倘陵而心怀逆节、气结重诛,或教匈奴以盗边、或诇华人以助虐,不特子卿故节难留雪窖,而匈奴控弦十万,直可以长驱中土,岂仅仅烽达甘泉而已哉!然陵于子卿之归国,缠绵反复,赠之以诗,而曰:「陵之罪,上通于天,其亦可哀也已」!夫陵当汉武时,起偏裨,提孤军、出远塞,战败而降,族属辄蒙显戮;当日士大夫无一言为之辩解,惟司马迁稍稍言之,而亦下蚕室。此足见国宪之有常,而军律之不可逭也。假使陵荷节钺之重,会匈奴鸱张、玉门沦陷,汉家扫境内甲兵以托陵,不幸而被围,遂倒戈解甲,屈膝伪庭,则其罪何等也!又使陵受赒恤之殊恩、冒祭赙之异数,而乘潢池弄兵,反戈相向,覆之宗社、毁之衣冠,甚至牵□以芟刈□之子孙黎民,则其罪又居何等也!由此观之,陵之罪不当末减而平反之也哉』云云(下不录)。
——以上见原书「志」卷之三十二(中)
·郑成功(鸿逵、彩、甘辉)
郑成功,初名森,字大木。唐主赐姓,并赐今名,世呼为国姓云;福建南安石井人也。
祖绍祖,为泉州库吏;生芝龙。甫十岁,随入库,弄石子,偶隔垣飞中太守蔡继善;继善怒,索绍祖。绍祖携儿诣请罪:『儿无知,愿代儿笞』!太守一见芝龙,异之;曰:『儿非凡』!并免绍祖笞。
天启初,芝龙与其弟芝虎流入海岛颜振泉部中,前驱。振泉死,众无所统,立剑十米中,祷于天:『次拜剑,剑动,辄主之』。则芝龙甫投体地,剑辄跃出;于是共罗拜芝龙曰:『天所授也』!纵横海上,官兵不能制。廷议以故太守继善有恩芝龙父,量移泉州道,以书招之。芝龙果囚服诣道门,而弟芝虎耻为屈,一军哗,并撺芝龙去。
六年春,劫商民,食无赖;红里其首,为郑家军,势渐张。巡抚朱一冯遣都司洪先春率舟师击之,策应把许心素等漂失道;芝龙间走山上,诈为乡兵,出先春后。先春腹背受敌,身数创,大败;芝龙不追。掳卢游击,不杀;复败总兵俞咨皋于中左所,纵咨皋去。中左门开,百姓哀祈不杀,芝龙严约束,善兵而去之。意无大得罪,便自归也。于是兴泉道邓良知、知府王猷使人招之,许立功自赎。会咨皋逮下狱,以其初抚杨六、杨七,不赴中左之变;于是抚议不果。崇祯元年,禁漳、泉海贩;芝龙纵掠海上,迄浙界。九月,乃就抚于巡抚都御史熊文灿。
明年,击斩其故党李魁奇自劾。调粤东合剿海寇,不利还;御寇中左所,复不利。五年,海寇刘香老逼福建之小埕,击走之;官芝龙游击。时香老连犯长乐、海丰,文灿令守道洪云蒸、巡道康承祖、参将夏之木、张一杰招香老于谢道山,被执。八年,芝龙合粤兵共击香老于田尾远洋,香老胁所执洪云蒸前舟,冀止兵;云蒸向芝龙大呼:『我矢死报国,愿亟击勿失』!香老怒,杀云蒸。官兵益集,香老蹙,自焚其舟沉水死;康承祖等脱归。进芝龙参将,海气颇息。十三年,署总兵;行副总兵体统,专管潮、漳二汛。
十六年,以芝龙弟鸿逵为副总兵,镇南赣。甲申国变,福王立南京;鸿逵协力上流,御平南左良玉有功。还屯镇江。北师下,溃归。以唐王入闽,即位;封芝龙平卤侯、鸿逵定卤侯,从子彩为永胜伯,而以封疆事尽委三郑。芝龙日议出师,不果。阁臣黄道周素与芝龙不协,议辄相左;廷臣咸论奏芝龙逗遛,芝龙益阻驾自重。已鸿逵率兵北出,次婺源不进;督师道周被执死之,鸿逵弃师遁。而兵科张家玉亦监永胜彩出杉关,甫解抚州之围,辄入关自保。
时鲁王以海监国绍兴,露抗北兵。芝龙密走表于鲁;曰:『鲁,吾所归也』。鲁以是坚不臣唐自二。及丙戌越败,芝龙尽撤仙霞之守,奉款最先;而其子国姓成功断洛阳桥,阻兵拒父。成功不附鲁,以唐封延平,远从桂朔。鲁监国泛海无所归,永胜彩逆之,驻鹭门。芝龙奉北命,为作书招彩鹭门,令以鲁归,爵闽广王;彩不报。
丁亥,布衣王祁拥郧阳王破建宁;彩乘势使杨赓招王士玉等合兵复兴化府,降福宁守将章云飞。时兵科刘中藻以兵距福宁,转战下数县;彩突福州垂破,去之。鲁进彩建国公,取长乐、连江、闽清、永福诸县;久之复失。戊子,彩与大学士熊汝霖隙,伪邀汝霖饮,沉之海;又以义兴侯郑遵谦尝夺彩数番舶,又擅分其食,杀遵谦。时建宁亦失,而监国不振。己丑七月,定西伯张名振迎监国还台州之临门;彩不从,保三沙。成功自保厦门,改为思明州;持重,兵无所动。辛卯,阮进攻郑彩三沙,败之;彩率数舟走粤,众散。
壬辰,成功以兵攻漳、泉,使客刺杀北师总督陈谨;桂主驰授招讨大将军,嗣晋封延平王。癸巳,诡入书求款,以为衅非外作。内逮镇臣马进宝、道臣黄澍,议罢兵;善待芝龙,以来成功。成功作书遗其父,要漳、泉、兴、福四府;书中称子而不称臣,称朝廷无「陛下」字样,率不恭。甲午,复遣将军陈辉,协鲁富平侯名振合窥吴淞;舟覆,不利去。成功复与其父书,勒割福建一省及沿海州县,乃罢兵,不得命;统兵攻漳、泉,逼兴、福,全闽震动。
会二王镇东粤,声震;成功阻海澄,崛强出没。已而部将黄梧乘间以海澄北降,得封海澄公,守御坚;成功并以众驻思明,传箭洋舶,各国诸税骈集,养军。时监国驻金门,兵部张煌言驻临门;又玉环山、楚山、牛头门诸处皆宿劲旅相犄角、为应援,东南护援走集者益众。
内海禁严,沿海居民,例内徙四十里,犯无赦;成功众饥。丁酉,遣降将定宁伯张洪德及马龙等骚粤,潮州知县猝弃澄海走;大残鸥汀背而去。执知县祖之麟,授兵部侍郎;已之麟间北归。戊戌,闯招宝山,大掠。
已亥,成功合兵部煌言率舟师大小八千余号、众数十万,突镇江。时张茂之总五军、煌言为前驱;掩崇明,纵守将梁化凤。时江中横铁索,架大炮其上,舟近则的而发之;又■〈罒伐,上中下〉索斗大沉水三,利勾舵。成功之众尽泊严家沙;六月之一日,为坛沙上,以太牢祭告大祖高皇帝,斩衰行礼,一军皆帛。次日,祭告毅宗烈皇帝,举哀,全军陪哭,声震百里。镇江知府某某倚城遥观,亦为雪涕;左右欷歔,不能仰视。促战北关,官兵稍挫;越五日,风为揉断铁索,舟师以为神助,进泊金山。与北师约:但战满兵,不战汉兵;遇汉兵,则曰『吾一家,毋自残』!时镇将管效忠主满兵,海师先藤牌头子八,满兵冲以炮,则卧牌而待之;炮尽纵马,马阻牌,而牌的设镜,马疑镜中人,惊返走,箭及不洞牌。须臾,八头子分为二开;满师疾驰其中,空。将及中军,牌起,前两大头子合;反沮骑归。海师三人互背如一人,三面施刃;满师尽没。管将军负疮单走银山,知府遂率民兵斩辫以城降;掷帽城下,帽与堞齐。操江巡抚都御史朱,以内师自安庆顺流而下,战瓜渚,全军覆;朱被执。漕院亢,领淮兵南援,半道兵溃;亢以势解,自沉死。海师攻江南,营观音门;两岸连■〈舟宗〉不断,前锋已达九江矣。驰檄千里,楚、豫震动。军中不妄淫杀,掠一黍者死;扬州有顽者,乘乱货人于门,辄枭示。此声溺远近,千里馈粮勿后。时兵部煌言至芜湖,关使者上其税课,分稿军中,大其义;扬榷亦使人上课如芜湖,曰:『存以待用』。郡邑上印,先至者三十有七,在道者不胜数。其入谒,皆明衣制,翅冠而宽带也;各授原官,慰去。煌言开府芜湖,慈声辑众。时大将军甘辉列十三营于白土山,困城。内总督郎以浔标分守,键门不战;卫明故绅于佛寺,责饷。适滇、黔满师罗、明二将军兵返,便宜留守。时诸群邑之不即上印者,乡绅衿多诣官勒其献册;野健复挺起,竖旗遥应,不啻数千部。或城守坚,捧海檄者谈笑就刃如饴;百姓率空城逸去,以弱守者。严止之,不得也。海师战桃湾不利,将军辉曰:『水战之不可,移而陆也』。攻具不精,更为具,坐炮下;临具成,而师老矣。会满帅昂邦哈故疑梁化凤之弃崇明,欲夺其兵;化凤激。七月之晦,潜拆故所堕门,同督标中军冯副将白等出不意,夜劫辉营;营乱,仓猝战石灰山,海师败绩,失万人。兵部煌言上流孤,众散,跳;成功复入海。辉与副将余日新被执,责以招降成功;辉傲曰:『国姓父,不能夺国姓;乃仗辉哉?且辉亦安肯降国姓也!惟速死』。日新辞稍逊,辉大声谩骂:『吾悔与日新俱』!并就戮。
成功去,复大扰闽之嵩门,内师失利;遂以书招总镇张承恩,有曰:『比者,明阿达里师从浙出,病殁过半,不战而退;达素从闽出师,水陆三路同时覆没,歼馘且尽。马既早归,李、高继至,可以为法;马惟善可以为戒』。桂敕进封潮王,不受。
辛丑,缅驾不终。壬寅,乃以曹文龙、马信谋,袭和兰国之台湾,居之。而令子经守厦门(径小名锦舍),总统五军周全斌、忠贞伯洪旭与督饷郑泰合保思明。台湾者,距漳州七程;故和兰进贡泊舟候命处。阔二千里,袤倍之;中亦有苗峒不化,多土目。芝龙素尝令服,时以炮拒守。成功间道入,益垒城垦地。气常春,所产足以为食。山多野马,差小。成功谦,率以招讨行,不敢轻用王印;而标无不藩前者。初改台湾为东都,亦称明京,以候巡狩;寻变确,复改东宁国。
成功令严,目动百万俱下。时闻其子经颇通于乳媪某昵,心恨;驰谕杀媪,则佯报命,媪东流矣。未几,媪举子,伪称经妇得之;东宁文武称贺,成功不疑。久之,或有言媪未死及举子状;成功方病,闻之怒,啮指:『吾不能令吾子,安得走人东西』!叱大将裴进思,疾取子经头。进思奉命前,请死;成功曰:『若何罪』?进思泣曰:『父子天性,某恭命后,万一藩台怒平忆子,某百死莫赎。请彼自诣麾前,面决之』!进思以二千人至厦门,忠贞旭犹牵父命当遵;进思曰:『且迟之』。未几,成功薨。病剧时,谕其弟袭舍:『辅吾少子,主东宁』!成功有子十人;经而外,有聪、明、睿、知、宽、裕、温、柔等号,皆贤。进思从洪旭以经奔丧,抵东宁;守者疑,旭脱冑示之。东宁军皆旭故部,咸走散。经入发丧,而善待其幼弟,无相左。
九月,鲁监国薨于金门。十一月,督饷郑泰有罪,见杀;其子内款。以镇将马得功攻思明,为守较周全斌所败;得功死。和兰走乞内援,合兵攻思明;思明失守,全斌北降,得封承恩伯。忠贞伯旭死之。于是北洋单,总兵陈文达等各以所部内附;而牛头门、金门诸岛之众,皆解。甲辰,阁部张煌言被执于临门之范澳,不屈死。于是东宁之职兵者,为降将郝文通。而经既立,称嗣藩;感进思初谊,特倚重。其澎湖守薛长霖,进思从子也;以义子故,为异姓云。
己酉,内遣兴化知府慕天颜加太常卿,出款东宁。五月,正、副文武二使抵澎湖。澎湖为台湾门户,相距六程;所辖三十六岛。长霖以兵部守之,为内使通款曲殷。慕所要八事,不即开诏,乃使其礼官柯平(系成功之偦父)、兵部叶亨随二使至泉州。初拟开读于演武场,以文事与武备不合,不可;又以不遣官相迎,不至。既开读于文庙,柯、叶首争:『开国东宁,非属地,剃发之制不能从。又以死内地之体未返,故降人未能即还诸;通市可商』。柯、叶先归。致书慕略曰:『盖闻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凡属生民之主,自宜以天下为心;使跋行喙息,咸润膏泽。顷自迁界以来,四方流离、万里丘墟,是以不佞不弹远行,开国东宁;庶几寝兵息民,相安无事。今阁下衔命而来,前移诸事,未之详及;仅谆谆迎敕为辞。夫事必前定,而后可以无悔;言必前定,而后可以践诺。大丈夫相信以心,披胸见臆,磊磊落落;固不必游移其辞。今特遣督理行台礼官兼理刑事柯平、监军兵部郎中叶亨面商委曲。不佞恭承先绪,恪守丕基;必不弃前人之烈,以图一时之利。惟是生灵涂炭,恻然在心!倘贵朝果以安民为事,则不佞亦不难降心相从,遵事大之礼。至事定之后,巡逻兵哨自当吊回。若夫沿海地方,属在执事;抚绥防御,非不佞所敢与闻』。书称「永历二十三年」(此稿为军师陈永华所撰。书中所称「前移」,系初建宁道顾□□、字南泾者曾以南宁所请割地输课诸件,内不答;安民为事,指此也)。时东宁以款曲柯、叶未隆,颇变志。十月,慕复奉命以三事责之,切在剃发受封;竟不得达。至澎湖,为长霖所不礼;疾返。
论曰:郑芝龙无子,郑芝龙有子非其子;非其子,非其姓也。地上已无姓,问之水滨。洛阳阻兵,案以「卫辄拒父」之律,当作何解?君父大小,必有说也。相传鲁监国遗腹子,为长杨王术□奉养东宁。夫遗腹,是姓而未以为姓也。□□称「永历二十三年」,而鲁遗乎?
——见原书「列传」卷之九(下)
(附)传逸
郑芝龙,以兵为唐守仙霞一带诸要害。其亲家黄徽胤已北归,密书招之;芝龙欲归功徽胤,因而自媒,遂尽撤诸守。及北师大入,徽胤不在军,不敢轻身遽款;以其众遁海外。有郑瑄者,素与芝龙通谱;入海招之,咬□以誓,拟封平国公,世奇呢哈哈番。卒其子成功拒父,乃但以□□□□。
——见原书「志」卷之三十二(中)
●罪惟录选辑三
传(二)
致命诸臣列传
谏议诸臣列传
清介诸臣列传
文史诸臣列传
武略诸臣列传
播匿诸臣列传
庸误诸臣列传
叛逆列传
列朝诸臣逸传
外藩列传
外国列传
·致命诸臣列传·
朱大典(吴邦璇)
刘宗周(王毓蓍)
祁彪佳(郭符甲)
徐石麒(子尔榖、榖妻孙氏、陆清原、屠象美、钟鼎臣、孙元旸、王鲲、张翊、常三益、高孟超、子昌龄)
刘中藻(子思诚、汤云章、云章子芬)
郑遵谦(叔之瀚、陆芳侯、阮日生)
熊汝霖、路振飞
张名振(母李氏、兄名甲、名扬、家口五十余人、顾明楫)
黄道周(叶廷秀、赵渊卿、赖敬孺、蔡时培、毛玄水)
·朱大典(吴邦璇)
朱大典,字延之,号未孩;浙江金华人。万历丙辰进士;知章丘最,擢兵科给事中。
天启初,关外警报日闻,东徼连结、黔蜀继叛,海内骚然;而天子逸游,政在群竖。大典忧之,首论覃恩加内侍荫袭非制;又劾总督张我绩逗挠,贵抚王三善顿兵不救,辽左功罪宜明,山左召乱、平乱之实当核;凡理财、用人、练兵、治盗,章无虑数十上。魏逆时,中立不阿。出为福建副使,协力靖海。备兵天津,崇祯二年东师大入,挽输勿失。四年登、莱之变,擢大典右佥都御史,巡抚登、莱;以胡骑突之,敌却,逡巡海去。捷闻,论功进副都。
明年,加兵部右侍郎总督漕运,巡抚凤阳。贼飘忽□□入境。九年,贼自河南直下,凤阳告急,守备严;与诸师协追贼桐城,斩首千计,杀贼酋混世王、坐山虎等;贼大困,遁入楚。十四年,加敕督剿,专办老回回、献忠等五贼。贼益破城邑,坐无功,落职为民。许都之变,以家丁佐长吏城守。
甲申,自成开关东下;且部署勤王,而北都陷。已而拜表南都,愿率所部讨贼;起兵部尚书,协理京营戎政。未及之任,南都复败;大典归里,募兵城守金华。金华负岩僻,俗好竞、善战;大典以沉兰为中军,推恩信,备严。乙酉,杭州不守,潞王迎降;总兵方国安以马士英东渡,窜金华。大典恶士英,闭门不纳;国安攻之,不得入。会义兴兵起,北御钱塘;国安移屯东,与义兴协。
大典初受唐命,鲁晋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而唐晋大典亦如鲁衔,大典两受之。唐主拟视师驻跸金华,已不果。是时江上鲁文武,皆因大典受两衔,咸奉表闽中,谓『唐、鲁合,可以为名;方、朱合,而兵无敌矣』!久之,鲁不开唐诏;大典但巩金华。中军沉兰竟以微故见戮;兰临刑,大呼『杀兰,吾见朱公不能终老金华也』!
丙戌,绍兴□,大典尚关门谢使,必全有闽而后举城降。力竭城破,大典纵火自焚;其家人尽,而身跃入火死。
吴邦璇,山阴人;大司马兑孙也。以都督同知,代沉兰为中军。裹身出战,败还;令其妻傅自经死,而身诣城隍庙四拜自刭。——见原书「列传」之十二(下)
·刘宗周(王毓蓍)
刘宗周,字启东,号念台;浙江山阴人,登万历辛丑进士。务心性之学,由主敬入。初以行人归养。辛亥,补原官;甲寅,乞假回籍。转礼部主事,疏请修明正学。
天启元年,言官朱钦相、倪思辉、王心一疏论客、魏,被谴。宗周抗疏曰:『古者,公卿士大夫有罪,下廷臣议之;不闻以禁中决也。此中旨者,陛下方以快一时喜怒;而左右窃之,视法家、弼士如仇雠。或降斜封之官、或兴钩党之狱,生杀予夺惟所自出;国家之大命随之矣』!疏入,几致廷杖;阁救获免。以光禄寺丞,历尚宝太仆卿贰;病归。四年,即家起通政使;未赴,而吏部尚书赵南星等一时见逐,宗周疏辞志感。上以其矫情厌世,削职为民;仍追夺诰命。
崇祯改元,复官;起顺天府尹。上疏言:『皇上程效太急,不免见小利而速近功;且毋狃辽事为不足图』。因极言加赋之害。己巳,京师被围;请罢九门税、严保甲之令,人心稍安。既又言:『陛下宜日御便殿,延见群臣相对如家人父子;以票拟归阁臣、以庶政归部院、以献可替否予言官,而一人主持于上。今以不信文臣之故,视武健如骄子,又益以内臣总提、协之命;自古未有宦官典兵而不误国者』。又劾张凤翼、马世龙罪状。三年,以疾在告;复上言除诏狱、蠲新饷。上方忧旱斋居,责其不修实职,徒事敷陈;病免。
八年,召升工部右侍郎。上「时艰」一疏,有曰:『臣惟治术纪尚刑名,政体归之丛脞,天下事有不觉日底于坏者。自厂卫司讥访,而告奸之风炽;自诏狱及士绅,而堂帘之等彝;自人人救过不暇,而欺罔之习转甚;事事仰承独断,而谄佞之风日长;自三尺法不伸于司寇,而犯者众;自诏旨杂治五刑,岁躬断狱以数千计,而好生之德意泯;自刀笔治丝纶,而王言亵;自诛求及琐屑,而政体伤;自参罚在钱粮,而官愈贪、吏愈横、贼愈逋;自敲朴日繁,而民生瘁;自严刑与重敛交困于下,而盗贼蜂起;自总理任,而臣下之功能薄;自监纪遣,而封疆之责任轻;自督、抚无权,而将日懦;自武弁废法,而兵日骄;自将懦兵骄,而朝廷之威令并穷于督、抚;自朝廷勒限尽贼,而行间日杀良报级以幸无罪。总之,求治愈殷,纷更四出;致市井杂流咸得操其讹说,投间抵隙以希进用。凡此者,在皇上不过始于一念之矫枉;而积渐之势,酿为厉阶,遂几于莫可收拾』!因及文震孟、陈子壮不宜遽弃,陈启新不宜骤进。上曰:『宗周素有清名,亦多谠论;但不宜如小臣归过朝廷,以为名高』。会马价告匮,辅臣温体仁等请议捐助。宗周以为市心不可自上启之,忤旨切责;疾归。行次天津,而东师大入。宗周复自交河上疏,归罪体仁;以为『己巳之变,坐误国者,袁崇焕一人。及竞起而修门户之怨,驯至人人解体、事事规卸;文法日繁,欺罔转甚。今日之祸,实己巳以来酿成之也』。且以『张凤翼之溺职中枢也,而与之专征;何以服王洽之死?以丁魁楚等之失事于边也,而与之戴罪;何以服刘策之死?诸镇巡勤王,争先入卫者几何人?而不闻以逗遛蒙诘责;何以报耿如杞之死?而今也,幸以二州、八县生灵结一饱扬之局,则廷臣之累累若若可幸无罪者:又何以谢韩矿、张凤翼、李邦华诸臣?今天下即称乏才,亦何至尽出一、二中官下;而乃者三协有遣,通、津、临、德复有遣,益又重其体统,等之总督;将置总督于何地?总督无权,将置抚按于何地?是益以封疆为尝试也。自古有用小人之君子,而终无党比中官之君子。呜呼!八年之间,谁秉国成,而至于是?臣不能为首揆体仁解矣』!削职为民。
十四年,起家吏部左侍郎。陈圣学三篇,上颇褒纳。明年,升都察院左都御史。上六事:建道揆、贞守法、崇治体、清大奸、惩官邪、饬吏治;并请复首善书院及社学、罢厂卫、会大计,发中书王育、员外孙顺贿赂事,风纪肃然。时行人司副熊开元、礼科给事中姜釆面讦首辅延儒,坐下狱;宗周方召对,具言两臣无罪,语激直,谴归。御史金光辰复讼宗周,并得罪;举人祝渊未尝与宗周素,又上书讼之,下狱,讯主使。
甲申国变,倡义勤王,不果。福藩立南都,以原官起用。辞新命,称草莽孤臣;大率以讨贼复仇、决策新征为第一义:以为江左非偏安之业,宜驻师中都,以图进取;且不宜多设督臣,以滋牵制之弊。至于慎爵赏以肃军情、分别定罪以立臣纪,尤为惓惓。又请一切大小铨除,仍暂称「行在」,少存臣子「负罪引愆」之诚。书上,不省。于是,发前事;复具疏曰:『自贼兵入秦逾晋,京师坐困,南中曾不闻一人一骑北进为声援追坐视君父之危亡而不救:则封疆诸臣之坐诛者一。既而大行之凶闻确矣,敷天痛愤,诸臣宜决一战以赠前愆;而乃争言固圉之策,首图定策之功。安坐地方,不移一步:则封疆诸臣之坐诛者又一。迨新朝既立之后,臣谓第一义必先遣师北伐,哭九庙之灵,奉安梓宫,兼访诸王子的耗,苟效包胥之义。而诸臣计不出此,则举朝谋国不忠之坐诛者又一。而更有难为解者,哀诏何等大典,而濡滞日久,倘稽至明年半载而不计。是先帝终无服于天下也,今日典礼诸臣之坐诛者又一。至罪废诸臣量从昭雪,自应援先帝遗诏及之;即先帝诛珰铁案,而前后诏书蒙混,势必彪虎之类,尽从平反而后已。先皇帝一十七载之忧勤,念念可以对皇天而泣后土;一旦身殉社稷,罹古今未有之惨,而食报于臣工如此之薄!又何怪从逆诸臣累累若若,朝君臣而暮寇雠乎』?
时阁臣马士英怙权招贿,导诱淫佚,澥内失望;宗周乃进「阴阳消长」一疏。略曰:『枢辅马士英借知兵之名,则逆案可以燃灰;宽反正之路,则逃官可以汲引。两家宾客,互相讯、亦互相挟,而其相与汇征而进者,正未有已也。中朝之党论方兴,何暇图河北之贼!尤可虑者,京营一旅,自祖宗以来皆勋臣为政、枢贰佐之,而不意又有卢九德之命;所称居重驭轻之谓何?总之,中外盗贼,皆从小人气数感召而至;而小人与宦官,又往往为表里』。书奏,士英乃益恨宗周,杜门乞休;反疏宗周不臣之罪,仍讽镇臣刘泽清直纠宗周。于是宗周复上疏,有曰:『士英既坐中书之堂、复筦枢务之重,三月以来,何事不办。而进无恢复之图,退鲜画江之计;日复一日,败局难收。士英将何以报前恩,无负皇上哉』(疏中有「韩如愈非命」一语。如愈,扬州人,辛未进士,历兵垣。泽清尝遣人刺垣中事,如愈发之。甲申奉命督饷,泽清遣麾下杨国柱半道伺杀之)!宗周病归。
南都复败,宗周闻而不食者数日。已欲有所为,独其门人王毓蓍从臾之,余无应者。武林不守,士大夫皆参谒北师,奉书招之;作答以自誓,遂不食。绝命词曰:『迟此数日死,稍存匡济意。决此一日死,了吾平生事。慷慨与从容,何难复何易』!又曰:『子职未修、君恩未报,当死而死,死有余悼』!家人或以参物入汤水,越两旬未果。毓蓍乃遗宗周书先引决;宗周后疏蓍十五日,为闰月之八日云。
十一日,诸生郑遵谦兵起。或曰「宗周迟数日」云云,当在此也;重惜之。监国中,赠吏部尚书,加赠太傅,谥「忠端」。隆武中,谥「忠正」。其论学曰:『学为人而已,必证其所以为人』。作纪过格,以相纠考。立小学,日生徒会讲其中。尝与高忠宪往返论辩,忠宪引为畏友。祁彪佳曰:『先生奏疏出,可废古今名谏矣』。
论曰:念台之学,其济于用,不知何如?然其立言,则恳恳切事机。历官四十五年,一鸣辄斥,席不暖东邸;顾语语触帝隐,于大人格心之义,或更有别解。祁虎子曰:『使人主敬且信,干理自大』;所以进念台者更深。帝曰:『宗周不宜如小臣归过朝廷为名高』。然则异出之帝之俯就教,或更有殊合也;而惜其以气行之。虽然,东南道席,力砥江河,后此诸烈,一人奋之!虎子死似禅,念台以儒而易箦者矣;无负所学,其殆学为人、不学为非人者哉!
——见原书「列传」卷之十二(下)
(附)传逸
刘宗周为东林护持力,□持功过,格芝□或不然之。刘有札云:『宗周为疆场起见,痛恨熊贼(廷弼),并嫉君子之左袒。然诸君子之见,故自远;事已如此,不得不固元气。周黄门谓才尚可用,魏黄门又谓熊非门户中人、乃局中人也,得之矣!徐大化论熊,字字实录;诸君子亦举以为笑柄。不知诸君子何故仇李三才而昵熊?总之,从名相起见乎!熊犯举动,近阅楚人公揭,方知有此说话。弟意贯城内外,虽未能蓄数千人奸细;而全楚之锋,公行党变,胜数千奸细羽翼矣。□□□党楚人者,不一而足乎!熊犯杀贼则不足,而走险之鹿,急于自救;弒父与君则有余,真不可不虑也!恨养成其恶者,皆吾党耳』(出驻晴阁吴大雍盘刻本)。论者曰:黄石斋性好坚执、刘念台理近于肤,总不解「时宜」二字。「时宜」从格物渐致之,认格物不清而以言道,诬道也;于外熊、拒熊,益信之。两贤厄处,不可不辨。
——见原书「志」之三十二(中)
·祁彪佳(郭符甲)
祁彪佳,字幼文,号世培,一字虎子;得姓于晋大夫祁奚。世居汴,随宋南渡,徙浙东越。入明,居梅里者,六传为司员,名御史;改守池州。再传清,为彪佳曾祖;以进士历官名谏,至方伯。又再传承■〈火菐〉,字夷度。以进士历大参,祀名宦五,著书牧津以善初仕;彪佳父也。彪佳在娠,母梦老僧趺化盆中,掬水浴之,肌理如雪;乃举彪佳。
年十七,以童子应试,登万历戊子乡荐。天启壬戌,成进士;授兴化府推官,为治明敏。甲子分闱,得五经颜茂猷及郭符甲等。外艰,讲学庐居;主于有体及用。
崇祯壬申,擢御史;多所建明。先是,黔中功,以一级未明,三年不赏,东省六县陷贼而不报,遂有「赏罚激劝」一疏。且以法令繁密,百职委废,复上书;略曰:『迩来六卿九列之长,诘责时闻、引罪日见,急遽周章,救过不暇;即未尽蒙饰以解罪,亦或巧脱卸以洁身。更恐当事诸臣怵于严旨,尽以迎合揣摩,曲保名位;则未得振厉之效,反滋苟且之图:臣所虑于大臣者此也。诸司百执事过误相仍,自武闱数案以来,或至沉隐山林,惊心曹宁;本多畏事,反托名高。夫人才有限,中下半参,总藉朝廷牵糜以爵禄、鼓舞于功名;非此则无术以出彼智力。且臣子精神、才具必稍有余地,而后可以展布;若复迫于功令,必至左右支吾:臣所虑于群臣者此也。皇上深惩惰窳,特遣内臣分任;然抚按之事,多令监事会同。则恐同罪同功,反使互蒙互蔽。交结之渐,其防宜早;即如叙功保能,荐及督、抚、藩、臬,事虽为公,迹亦当避。近日京营操练,复遣七人;骤列多员,参分阃令。窃恐行间诸弁,自好者不免因之卸责、不肖者遂至借以营身:臣所虑于内臣者此也』。时疆圉多故,覆军、促国先后见告;上欲讳之,至于禁抄传而奖密揭。彪佳复上书曰:『当此四郊多垒,人切同仇。自抄传禁,而瞶同射覆、隔若面墙;欲借箸而苦时情之未悉、欲请缨而惮遥揣之未真。即枢筦堂司,果足以了天下之事乎?适来盗贼纵横,人喜语乱。自抄传禁,而讹言四起,纷呶百端;贼未来误以为来、兵未败误以为败,流徙缘之载道、草泽亦且生心。鹤唳风声,徒张贼势;狐疑狼顾,自隳军容。甚则封疆任重,欺弊易生。自抄传禁,而专阃之驰奏,俱不得扬言于在廷;言路之纠弹,遂不敢凭臆于局外。败形胜着,总属渺茫;我策贼情,随其妆点。倘有鄙臣猾帅,或掩败以为功、或饰小以为大,谁与逆折其萌芽、直发其隐覆乎』?因及召对一事,以为宜复古更日直宿记言、记动之官,并令科道等官因事纠正,有若古之中书议事、谏官随之之体。不果行。
癸酉,会上修省文华殿;条民隐十四条及带征、预征之害。上览之恻然。代巡苏、松等处,凡疏滞狱,活七百七十余人,注销五百余词;革过胥役一千二百余名,皂役数倍之。以俸益长洲役田一千八百亩,凡节孝共三百七十六人。上考,忤首辅延儒,中旨屡驳。
乙亥,谢病归。适都御史刘宗周赴召,问致君之道?彪佳曰:『使人主敬且信,干理自大;不在一、二事力争』。宗周韪之。筑别墅于寓山,颜其堂曰「四负」以自励。
壬午,服阕,奉命起视首篆,掌计典。时东师深入,所在残创;间关入都,作誓以警贪风。明年癸未,计臣多以道梗不至,典不行;乃请责成九卿、台省,先举大贤、大不肖见其端。三月,召对文华殿;条剿御诸策,称旨。乃举计典,与掌科吴麟征共事;一时号清肃。故事:台员升转,必由台长掌道牒送。时选司吴昌时以意推用,彪佳连疏争执掌;上颇疑昌时,彪佳因尽发其事。上临轩即讯,付昌时于市。改彪佳南刷卷御史;乞休,不许。
甲申三月,赴南畿。闻变,或劝引病归;彪佳曰:『正须彪佳时矣』。随诸大臣魏国公弘基以下,恸哭奉先殿,告立君复仇之意。时福王序当立,凤阳总督马士英檄至,协议迎王。召对内备府,彪佳独正色谓:『法纪为立国之本,人心为致治之本;急宜颁大赉以固人心,涣大号以明法纪』。侃侃数百言。王唯唯。时议仿宋高宗权称兵马大元帅;彪佳曰:『本朝故典可稽,监国善』。方上监国玺,而忽有「即正大位」之议;彪佳与诚意伯孔昭等争之,不得。王于十五日登极,彪佳言三事于阁臣:『一、先帝谥号宜崇美;一、选妃须圣母迎至之后;一、臣子丁非常之变,不宜逾格升迁』。因自请以旧衔安抚三吴,疏荐直节熊汝霖等。既以新政刑罚未平,疏弊政三事;曰诏狱、曰缉事、曰廷杖:『洪武中,锦衣以不法凌虐为能;二十年,乃令焚其刑具,以所系囚送刑部审决:是祖制原无诏狱也。后乃以武健或内臣之亲属任其事,深文诬抵,求称上指。有举朝尽知其枉,而法司无肯雪其冤;酷惨等于来周,平反从无徐杜:此诏狱之大弊也。且锦衣卫初名护銮司,端直侍卫等事,未尝有所谓缉事也。自东、西厂设,始有告密之端,行金而买事件。虽勇若孟贲、廉如公绰,一经煅炼,面目已非;匿名指罪,冒籍上书,狱词屡易,买讲百端:此缉事之大弊也。自刑章不归司败,夏楚烦及至尊。本无可杀之罪,反罹必死之刑;血渍玉阶、肉飞金陛,国体云何?此廷杖之大弊也』。
寻以定策勋,升大理寺丞,转苏松督抚之任。旱魃,彪佳愿殛其二子以祷,吴人为之陨涕。设二笥门之左右,直言箴我投左、利弊投右,为次第兴除。时刘宗周发马士英之奸最烈,士英谓彪佳亦与闻之;嗾御史张孙振劾彪佳沮登极,有二心。先是,吴甡尝纠孙振,而彪佳荐之。又太学生顾杲常为文詈阮大铖,而彪佳复入杲礼贤馆,益忤邪党。谢病归。
抵越,不至家,拨舟访山人祝季超于云门山舍。乙酉,预治榇。五月,南都不守;或曰:『黄冠台、荡间,当不见非』。彪佳曰:『迹偷生,勿为也』!六月,太后诣杭,潞王监国;方拟彪佳为少司马、理戎政,而北师奄至,监国款去。刘宗周欲奉惠王入闽,图兴复;过彪佳商之。风传惠王具表迎降,且止。越蒙聘四臣,彪佳与宗周预焉;并作书拒使者。闰月之四日,闻越绅渡江请命,急归寓山;顾其子曰:『而翁无他失德,唯耽泉石、多营构;亦吾过。昔文信临难,贻书其弟,嘱以文山为寺;吾亦捐此堂栖禅侣,以忏吾过』。晚命具酌,神色愈恬,纵谈古忠烈、艰贞等事。移坐瓶隐,诫左右去。独呼山人季超,手热泉一再进。出望南山,笑曰:『山川人物,皆属幻影;山川不改,人物忽一世矣』!时二鼓,趺坐榻中,瞑目如入定法。良久开目,顾山人曰:『公谓死若何?如此是矣』。徐视山人就卧,复至瓶隐,别父夷度行祠。山人梦警启户声,急起迹之,见梅花阁水中石梯,露帻角数寸,则彪佳跏趺如初入定时矣。遗书曰:『臣子大义,自应一死。十五年前后,皆不失为赵氏忠臣。深心达识者,或不在沟壑自经;若余硁硁小儒,惟知守节而已』。遗诗一章曰:『运会厄阳九,君迁国破碎;我生胡不辰,聘书乃迫至!委贽为人臣,之死谊无二。光复或有时,图功审时势;图功何其难,殉节何其易!我为其易者,聊尽洁身志。含笑入九泉,浩气留天地』。彪佳拙书法,时点画愈工。年四十有四。盖母夫人初趺化之梦,至此验矣。
后数日,浙东兵起,鲁王监国;赠少保兼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谥「忠敏」。唐王立闽,为祁、刘两公位而哭之;加彪佳少傅兼太子太傅,改谥「忠毅」,葬亭山之阳。而彪佳所取士郭符甲,号介庵;癸未进士。亦举兵死其乡。
论曰:虎子经济似过念台,知古「陈而不谏」之义矣!其论南都曰:『中兴之辟,非继体守文可办』。或以其不忘故党;然为社稷计,亦正宜以众正之所不党者,公也、非私也。当虎子致命时,只如入定法。嗟「无二」之谊不坚,求死不能得。夫子「朝闻夕死」之语,是为「死」字出相;「未能事人」一语,是为「死」字下脚注。「山川幻影」,莫算是禅家示寂套语!
——见原书「列传」卷之十二(下)
·徐石麒(子尔榖、榖妻孙氏、陆清原、屠象美、钟鼎臣、孙元旸、王鲲、张翊、常三益、高孟超、子昌龄)
徐石麒,字宝摩,号休公;浙江嘉兴人。幼负逸才,文峻洁,依于理。友有投武闱者,预乞石麒拟作,石麒率应之;果以是隽武榜第一。事闻,诏就御史覆试;连石麒,县购急。有客奇石麒才,愿以身代收,纵石麒亡去。依嘉善布衣徐弦吾,弦吾使其子存仁父事之。则更今名,以青浦诸生登戊午贤书矣;而前客事亦解。
天启壬戌成进士,授工部主事。时御史黄尊素忤珰魏,石麒为曲视其狱。魏闻而恨之,诬以受博平、新城两侯家赂,夺官归。崇祯初,历南计吏,与尚书郑三俊、都御史范景文咸廉执,南曹一清。
久迁应天府丞。时三俊以刑部尚书谳决忤旨,下狱。石麒应诏直言,有云:『狱贵平允,陛下以轻拟之故,深督三俊,将来必有以鍜练钩棘、承望风旨者哉』!三俊得释。历刑部右侍郎。上益务明察,石麒与同官惠世扬多所平反。上诎其故纵,夺世扬官而镌石麒二级。东事棘,晋尚书;痛哭言可忧者三,留中。会给事中姜采、行人司副熊开元坐讦辅臣宜兴下狱,而都御史刘宗周以论救采等忤旨,事不测。石麒为讼宗周,有云:『凡雷怒于上,人未有不屏息思过者;父母怒于堂,孝子未有不叩头乞哀者。二臣无端臆逞,至激圣听,正臣子屏息思过、叩首乞哀时也。且宗周之进退屡矣,他人去国,率由人言,而宗周独否;他人起用,事由廷推,宗周亦否。臣常与之并讯大狱、并会大议,见其对明旨必却坐拱立;入于朝,即处暗室,不敢南向:皆前此未有。盖不以面从为敬,以一举趾、一动念不忘君父之为敬也。积数十年愚夫愚妇信之、学士大夫畏之,臣度尽其功用,必能蒸变凡俗、易移顽倍。皇上而欲求变通趋时之臣,举朝不乏;即否,舍宗周无与归矣!皇上视宗周之精力,于往者何如哉?及今用之,犹可收其后效。自今以往,耄矣已矣!朝端之上,欲再见此正襟危度、岩岩冷冷之老人,不可得矣!臣所以回环感结,而不得不窃有请也』。上怒未解。石麒病归,适不与甲申之难。
先是,京师危迫,塘报绝。南尚书史可法方移檄江南,责捐助勤王;石麒以书答之,略曰:『真定失守,督、抚俱亡,虽黄巢逆魄终擒,而洛阳危形已见。汾阳之弘奖唐室、忠定之誓死平江,知非明公莫办此矣。愿念此何时也,辟莽树粟,以慰朝饥;采金铸鉴,以理晨梳:讵曰非计,虞已后时?当济河焚舟之日,而为沿门持钵之计,窃恐迂回而无补于事也!任天下之事,有经有权;近闻百万艘漕暂顿淮上,则数万行粮可借为用。又嘉定十万漕折,解挽靡从,尚悬县帑;此明公今日传檄,而明日即可致戏下者也。又五府白粮,鳞次待发、未敢征进;其数万水脚征在各邑;亦明公可与各抚计议,暂那为饷者也。以国家之物供国家之用,题目甚正,取办又易;愿明公熟计而审行之』!可法不能用。自是,南师迄无一仗及北者。越日,北信益急,石麒意且南狩;复移可法书曰:『留都今日,视畴昔太平之时更重。明公参赞重臣,理难轻动。纠饷选师,托副枢以行;而明公则收拾淮左淮右、江左江右,以待后命。不然,如负重担,脱□两俱脱矣,可不念哉?天下事尚可为,亦惟一、两月内。布置一局面、设立一规模,使人晓然知有必固之形,则人心定而百事可为矣』。事不果。
五月,福王立南都,召拜吏部尚书。或有以私人见托,石麒为愕然;立疏:『国家无阉宦关说铨部之例』。时刘宗周为御史清坚,石麒引同心,务激扬为己任。已辅臣士英曲庇其党御史黄耳鼎,石麟力持之;遂乞归,不许。耳鼎因追讦石麒前坐陈新甲主款之非;石麒曰:『新甲坐陷新藩七,恭皇帝非其一乎』?病去。
乙酉,南都复失守,石麒潜处乡水月庵观变。北师下武林,书招石麒;石麒不起。谢曰:『麒本东海婢鱼、艺园滞蠹,赖遇先朝,僭跻九命,扬历非不深矣;宫灰社屋,亡国老臣何所逃死!乃不即赐斧钺,过采舆论,特遣信使懋贲琬琰;顾石麒幼素尫羸、长多肺咳,年当迟暮,益复支离,至今痿痹不起,匪朝伊夕。伏读宣示有曰:「要使新进观摹,必借老成硕德」。麒愚不知钧谕所谓观摹者,将使之如山如狱,为砥砺名节之徒乎?抑使之如脂如韦,为窃禄养交之辈乎?窃谓首阳有伯夷,而成周之俗劝于义;桐江有严陵,而东汉之俗明于道。「传」所谓「顽廉懦立,系汉九鼎」,岂其诬乎!盖所志在此、所风在彼,故观摩远焉。此日果容一皤皤老人卧病泉石之间,未必于风教无小补也。若必欲乐爰鶋以钟鼓、强枋得以就道,则石麒冢中枯骨、就木余魂,相距黄泉不能以咫;何敢以一刻之躯,伤千秋之义乎!使命再至,即有索石麒于枯鱼之肆矣』。
潞王既以杭州徇故总兵陈洪范之间,北降。于是总兵陈梧奉北牒督饷于禾,众绅晋谒贺佐命功;梧微辞,勉兴大义,颇及江东坚守状。时词臣屠象美已手版走谒会城北来主兵者不见录,负渐归;遂假大义,依梧以起事。闰六月,剃发令下,诸生王鲲、张翊等数百人声劝象美主盟;遂伪为监国潞王血诏,开读精严寺。一时奋臂入籍数万余人,杀新令秀水县胡之臣及嘉兴县吴佩;寻所属各击杀其长令为声援,壁城下者数十部,而原御史陆清原部最劲。三吴咸奋,千里揭竿,穷乡、寒谷裹手执刺,竖儿、羸老杂伍搴旗。道路搜奸,稍不识面,辄膏白刃。盖各自以为义,不相为统;气轻才露,总以寻仇为事。一人倡言,此不祥,或为敌间;则竞从此声奔之,万槊俱下,须臾靡烂矣;而公战未习也。既而象美或潜款北师事露,义师群起执之;遂见杀。北师已驻西郊,未即薄城下;梧亲帅义师御之西门外,小捷,气少振。知府钟鼎臣、同知朱沔前已北降,素得民,众推原任用事;迎故平湖知县庞霦、嘉善知县詹申,复前署。时诸壁以食尽,稍稍引去;梧又不能令其众,众益解。七月之十有五日,复战于西濠,不利;北师遂临城,攻益急,诸绅皆缒城遁。石麒闻之,喟然叹曰:『我今当入城死,宁敢与俗同』!居危城中三日,不与梧军事。时溽暑,军中多梦大雪覆其城;夜闻空中剑戟声,高呼敌至。二十六日,城崩;盖嘉兴一郡为明守四十余日。百姓从东门逃,鼎臣、沔及都司孙元旸皆及难。鼎臣字彝公,广东新会人;甲戌进士。将之任,所知以乱止之;曰:『吾不赴任,赴难也』。时协守西门,归自缢鼓楼之下。门役一及皂快二,从死。沔系宗室换授,亦自尽。元旸以都司从起义,有劳;被执,狱死。
先是,石麒在乡,义师周宗彝乞援,不应;曰:『以吾身严一集小矣,宁死城』。至是城且破,或又劝石麒且从众出,石麒必不可;手弄软带,意萧然也。须臾,城中走空,独三仆与二童子俱。石麒南北拜者四,谒家庙已,引缳尽;仆祖敏、李谨从死。有僧甲,持石麒尸顿木柜中,为书识之。王鲲,字鳞伯。性慷慨,好任事。投井死。张翊,字叔庵。端坐室中,见杀。又医生常三益,字星海。遇北军,口不恭而死。而高孟超者,字公远;及其子昌龄,后皆以抗制不剃发,被难家十一人。独陈梧脱走绍兴,从鲁监国;复将兵掠饷,为乱民所杀。清原后入闽,以唐饷饷鲁师臣;方营争之,清原被贼死。
石麒无子,感弦吾之义,以其子存仁为子,更名尔榖,字似之。七月,尔榖潜计出父尸更殓;盖已历暑二旬余矣,僵不腐如生,观者叹息。鲁监国追谥「忠襄」,夏允彝为传其事(允彝寻亦殉义。自有传)。丙戌,吴易复起太湖,尔榖常与谋。易有缓急,每亡匿尔榖后妇孙氏之家。及事败,连孙氏。而时有毛和尚者,素与尔榖善;先期纵尔榖,尔榖得脱。丁亥四月,北师大帅吴胜兆反松江;事旋败,吏科陈子龙奴毛太发子龙通胜兆踪迹,北师求子龙急,以为尝一入尔榖座,并逮南都(子龙中道沉水死。自有传);尔榖被絷,词气慷慨,百姓口号「忠臣出孝子」;弄假成真,以其故为徐吏部养儿也。遗妻孙书有曰:『已知必死,死后卿自决』!妻发书恸绝,引缳数四;每觉,不得绝。夜半潜启户,自沉于河。尔榖闻之,抚掌曰:『吾可以死矣』!因赴讯,不屈。九月十九日,与钱旃、夏完淳、夏发英、张宽等四十三人同尽。前毛和尚者,为曲护尔榖于难;及死,以布囊其尸归,匿尔榖之子生申。石麒族子肇棨,字拙民;负才使气,不肯出城。后石麒一日,亦死于兵。而原吏部主事陶廷烨、给事中李毓新,为不得于众见杀。发英字宝木,或与讽谕宝谟一人。
论曰:宝摩学识醇正,其所以劝道邻,诚审于事几,非阔略者比。乃所以长有檇李,则未之讲也。长有檇李,正未易讲。明知无济,必不先去,以解诸奋之心;此其权用哉!至于城破,死不后时;则早以成仁自誓矣。若幼绳非有必奋之心,合檇李之心也。陆清原合诸奋之心,而惜也死非其地!
——见原书「列传」卷之十二(下)
·刘中藻(子思诚、汤云章、云章子芬)
刘中藻,字荐叔,号洞山;福建福安人。登崇祯庚辰进士,授行人。甲申之变,中藻无能为,匿去。或误以为从贼;中藻愤,必创为过人,白其心于天下。
乙酉,唐藩立闽中,擢中藻兵科给事中。方召对,语时故,从主前作长短言,竟至日晡;曾后亲为调羹赐之。寻奉诏下鲁监国;未谒王而先遍历诸营,腾闽谕。且曰:『闽中一人负不世之资,身历艰难、练时故,于书籍无所不历览。自奉俭;推诚,勤于政。不设宫婢,皇后侍烛每达旦。三诏皆从御草,字字血诚;请竟读此诏,有不把泪奋袂起者无之!极知鲁功,师臣暴露江上久;而王谦,而王分犹子,而王冲而文。闽之受群臣坚请,乃在七月;鲁尚未监国也。唐以叔父,事先,无两大;则鲁宜有所自处矣』。时鲁诸臣竞奔慕唐贤声,见中藻皆喜;以故中藻至鲁未三、四日,而江上数十万之师咸南向,微受命。因中藻,驰表入闽称贺。中藻乃请谒王;中书谢龙震廷诘中藻,中藻沮。会鲁得郑芝龙私表,遂曰:『叔父能大饷我师,亦协守江上,事定而后议』。明年五月,鲁事败;八月,闽事亦败。中藻走海上,集诸师出没挺旗帜。监国保鹭门,晋中藻总制、兵部尚书;不受。
丁亥,郧西王常湖兵起,复建宁;监国以永胜伯郑彩兵困围福州。九月,中藻乘势奋复福安、罗源、宁德、政安。明年,复寿宁及浙之庆元、泰顺等县。已寿宁旋失,中藻奇兵复之。己丑,鲁拜中藻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坚守福宁。久之,北师反攻,围四十余日。中藻每战多克;守陴敝不起,中藻以忠义激之,犹擐甲向敌。贝勒以书招降,怒斥来使;朱批原书,示以必死。久之,粮竭,至食妇人、食老幼,人心不变。城垂陷,悬高皇帝像,冠服拜辞;危坐小几引醉,自锥其臂,服蛊尽。子思诚,投井死。福宁诸路遂不守。
初,北师中有反戈降鲁者,永胜彩以散诸部,中藻得分数百人;后疑其有间,尽杀之。彩怒,以为杀降二己,将起攻之。御史汤芬以己意私就中藻,劝且平彩;而彩兵已至,中藻疑芬为彩间,并杀之。久之,中藻卒与彩平。芬字芳侯,以癸未进士,知山阳,察去;史阁部可法以为监纪推官。南都失守,父云章,建义不成,见杀。芳走闽,以监察御史依彩。
论曰:洞山天下辩士,顾不能奋麈劝芝龙,一矢岭外。崛强海上,收数名城,往来唐、鲁之间,自处皆正合臣谊。或谓洞山之守福宁,食妇人及老幼,不解;与古睢阳同烈。然睢阳扼南下,而福宁七县滨海不得势,似不必以死争之。而不知洞山之时之心,留尺寸以还明太祖,旦暮之运未去,犹是戊申以来之日;于鲁与唐无与也。与潮俱汐,蛰龙知之。
——见原书「列传」卷之十二(下)
·郑遵谦(叔之瀚、陆芳侯、阮日生)
郑遵谦,字履公;浙会稽诸生也。父之尹,天启乙丑进士,历山西佥事;家居。
遵谦性佻达,任拳搏,大率为人报仇;纵饮,逐鹰犬,冶游为乐也。常昵一外妇,妇金;为其家所讼。时理刑陈子龙即讯,遵谦愿自别诬服,必脱金;子龙故不脱金,遵谦竟入囹圄,共金。常以身覆金,为代楚。大言金罪不死。即死,遵谦为代死;生也,遵谦与俱生。子龙曰:『吾必异金』。事未结,而子龙已擢给事兵科。
乙酉,北师南下。闰六月,遵谦父之尹与二、三乡老奉北檄,先剃发,朝贝勒杭州。遵谦捧金并出狱,一呼其故同事无赖数百人,欲与北师会猎江上。之尹返,大惊掷杯曰:『此何事,乃欲以田父起』!遵谦不肯见其父。同事诸生周晋、王襄、郑之瀚、张玉铉等以义正之尹;且曰:『事已露,不可以休』。于是共拥遵谦出,而乡绅王绍美、王亹等咸下拜,愿从事。十一日,辄鼓其众入府署。时通判张甲已北降,权知府事,举仗出迎,一战,执杀之;复狙毙北授山阴知县彭万里于清风坊。迎故会稽知县姚孙榘于野。时推官陈达情亦北降,加衔分守道;遵谦以其素得民,并孙榘原署。集可万人,遵谦自称正统制将军,亦札授其下稗贰分守江要害;大示三语:不渔色、不货、不中私仇。已而总兵王之仁以定海兵至,总兵方国安欲入金华不得,返走至,诸义次第集;共迎鲁王以海于台州,监国绍兴。改遵谦总兵官实受,屯小亹。遵谦悍而忮,欲以属礼俯周晋等;晋等不从,自为一较,西渡海宁,败没。朱之彪者,勇夺万夫,故叛许都上将也;都伏法,之彪遁去。至是,以故部数千人来就遵谦。甲械精好,经战知步伐;遵谦疑之,为分其部而不闻监国,札与守备衔。之彪怏怏有后言,则缚之彪,行杀之;之彪死友三人,一请伏锧代之彪,遵谦杀之。再请,再杀之。最后请死者曰:『杀三人,愿迟之彪死一日』。于是禁之彪,左尹请释之。君子曰:一日死三义,义不终。遵谦所部率市人,而号令栗,皆听声张;北师亦禁不即渡钱搪。初,浙西耳震郑公子如三字天语,纷起千百,各为义待之;日讹传郑公子楼橹海上者至再三。敕印称义兴将军,海昌左尹以职方监其军。割五较属尹,兵精,颇可用,尹思疾间走浙西;而遵谦性激宕,不任秘计,喜自大,鲜抚摩其下,众不甚用命。久之,饥;与阁部田仰争粟殿上,露刃,遵谦身负创。自八月越江一仗,不甚利,乃为固圉计。监国全以恢复任总兵方国安,国安亦或荡摩敌境,多小捷;凡有期会,遵谦炮浪应而已。寻左尹别监海。唐诏下,遵谦随江上诸帅奉表于唐;唐以科臣金堡监其军,以监国不开诏,堡亦走。盖与北师相持者期年;无不以郑公子首事,明有越期年也。
丙戌,晋义兴伯。五月,方师溃桐庐。六月,遵谦以其众裹金姬东入海,奔舟山;威卤侯黄斌卿不纳,间关扈监国三沙。寻承命以义激众,众以其故义,亦起;晋伯为侯。久之,封兴国公。
遵谦一军海上孤,益饥,常窜割建国公郑彩食。彩衔之,使人杀遵谦所爱姬金;支解之,投于海。遵谦怒,思战,力不及。彩使其将杨赓故善遵谦者,间诱遵谦中流,数其罪;遵谦曰:『莫数!遵谦诚有罪:遵谦以书生持戟睨介敌,罪一。迎鲁称监国,长太祖子,西南抗会稽,罪二。崛强钱塘一苇之渡,俾闽、粤得以从容图新鼎,不当坚,罪三。奉浙八属郡为明者三百五十余日,罪四。不能枵腹而战,求一饱于将军,罪五。遵谦有五罪,安得不死』!彩曰:『将军功五,乃与吾贰。东海斗水,不足活将军』。于是进酒为遵谦寿。遵谦一饮尽,再酌祭水;曰:『少不工读书,空手搏起,以身补明运未足,列通侯,死不恨!但不膏敌刃,而为同舟所挤,不刻假;二祖、列宗,地下张目不许』!于是以布裹身首,周复五、六;长啸拱手曰:『秋风阴雨时,观遵谦踏鲸首、横槊海上哉』!尸浮至海坛,数日不去。有识其身裹者,起葬山麓。监国闻之,为泣下,不敢问;辍朝五日,为歌以祭之:『一掷负百千兮宿金姬,投笔钱唐兮涛声悲;日暮烟昏兮鲁师归,壮士东去兮,渺渺不知所之兮与扶桑期』!左右观者,呜咽为失声。赠太保,谥「武闵」。子甲,以父荫授总兵官;旋见执,与大学士方逢年等五十三人同日遇害。盖父之尹先卒,而幼子存。妻封夫人,久为金姬所妒,长斋奉佛自异,故得全。其余部较,或走山出没,扰北师者五、六年,犹仗遵谦又六月十三日之怒云。
郑之瀚,字素予;为遵谦父行。少任侠,常语所知:『昴星太明,不十年,天下大患至矣』!因习骑射。战流贼大梁,先登,斩贼帅一;以是知名。时与遵谦分较越江,深入战殁。又山阴诸生陆芳侯、会稽诸生阮日生,从遵谦战富阳,败没。盖鲁监国之得保越,自乙酉之七月、迄明年之六月,遵谦始之,实楚国公方国安为堵御力。而监军左尹之用越,遵谦实分五军资之。
论曰:世有乡人战于其乡而力者乎?世有以儒生起,能以乡人战力者乎?郑公子醉后目慑人,同坐佯走去尽;横鞭呼,儿为止啼。顾独柔一金,金不食,公子废箸终日也。世有妇人典中军而战力者乎?虽然,公子存鲁监国一年,则荆国存公子一年。越自战国,久失王气。酉、戌之间,皂隶编户率为将相材。呜呼!公子不创呼,而皆户牖老也。公子促江上许许年,为明越延匝祀;然则以不死寿江上诸公许许哉!顾不得楚公国安,公子亦夭不长矣。荆国可原,国安妻与金姬何如哉!而惜也厄于同舟之建国彩,与熊阁部汝霖、顾阁部锡畴、严阁部起恒、荆都御史本彻,皆不及饮敌刃而他厄!夫马革裹尸,有其志、亦有其命哉!
——见原书「列传」卷之十二(下)
·熊汝霖、路振飞
熊汝霖,字雨殷;浙江余姚人也。崇祯辛未进士;授同安县能,擢户科给事中,转兵科。号敢言,朝贵侧目。癸未,以事降补福建按察司简校。国变,家居。汝霖性恺易,多直致;与钩深,辄拂袖去。
弘光中,或荐强项、堪繁剧;补原官,转吏科右给事中。时以国仇未报,日夜腐心;遂有「事事急做、人人责成」一疏。略曰:『北骑南下,山东诸郡,岂可轻弃!诸帅不于此时渡河而北,待其长驱入境,然后小朝廷求活乎?犒北之举,前时用之为辱国,此时用之为酬劳。今北师款亦来、不款亦来,但师直为壮、曲为老;不先自直,一着不到,噬脐何及』!荐原任凤督挂议朱大典可用北行,亦荐旧将黄得功可与共事。请条明从逆罪案,并恤布衣杨文琼。已慨时故颠倒,疏曰:『此日一善未举,百弊俱兴。目前大势,无论恢复不能,即偏安未稳。「兵饷战守」四言,乃改为「异同恩怨」四字。况益以厂卫之设,内外交通,神器互借,飞章告密,墨敕科封;不亡何待』!语皆指斥,甚于痛哭。上怒,罚俸一年。
乙酉,北师下南京,间去。闰六月,郑义兴兵起,汝霖呼其乡之子弟千人应之,屯龙王堂,合防海。时海宁兵亦起,汝霖渡海鼓之;与北师大战于翁家埠,败绩。合表恭迎鲁王于台州,监国绍兴;晋兵部左侍郎,监军渡钱塘。时总兵方国安部劲旅次上流,每与北师对仗,多胜。马士英挟方故,请再相;廷臣咸不可。汝霖大言曰:『弘光中,时尚可为;马不欲与共天下,轻弃长江之险,中原尽去。门户不局,矫诬溺乱,日月沉墨,坏不可救:如昨日事也。此咫尺臣妾故地,乃容马来作沼』!会请尚方以诛不平。士英乃大惧,且已。
是时浙西无不内起,虽穷涘荒麓,咸磨槊欲试敌。于是暗渡乞师越中者数十辈,愿大将先之;监国乃以阁部张国维督江上,而升汝霖大学士兼兵部尚书,专营西征之师。汝霖因为乞师者请命曰:『彼皆弃父母妻子于不测,汨没至此。且尝百口奋其田中父,纷横耜而待;间有智计,能开敌门。即否,不死浙西之心者,此数十辈也;何惜挂一空名,以慰百万睡梦!且北师方录才,彼可掉三寸舌,都荣也,而不欲,即民望;奈何坐失之』!于是稍有气唾,咸登名衔。或有言故盗陈万良可用,汝霖立致之,辄悬大将军衔;不付一兵,但令以故党夜发。或曰:以陈万良为先锋,大兵翼其后,步步深入,破崇德,合民共捣嘉兴,塞敌咽喉,是所以用万良;不然者,往无利。汝霖不听。万良横行内地十日,果失意归。盖自是奉西征之命者六、七部,皆不果行。
北师跨桐庐上流,江上诸师不战走。监国之台,入海;汝霖扈跸,驻三沙,依建国公郑彩。汝霖军中得子方五岁,与彩女结婚姻,意固监国。彩有书掾陈甲,彩私之,欲请为本兵;汝霖以刀笔不任,力争之。掾衔汝霖,贿彩卒,醉捽汝霖投之海。彩姬有女者号曰:『必生我女翁勿后』!彩乃使人扶起之,而姑佯怒掾以塞。及监国驻闽安镇,彩禁屠牛,熊卒犯之。而闽安侯周瑞素与彩不合,汝霖与书瑞,微刺彩;彩知之未发。己丑正月,汝霖有卒持人鱼;鱼者曰:『吾鱼属建国,问建国』。卒以建国与熊氏儿女家昵,持之急。时建国长子梦龙主鱼,鱼者告主鱼;主鱼方恚,而汝霖驰书彩,且饰前卒屠牛之过。梦龙益愤,为语激其父彩:『彼汝霖踉跄,挟监国无依,大人怜而收之。乃不为德,纵卒犯法,是海上无郑也!龙不忘汝霖』。彩曰:『听汝面诘之』。龙竟以兵出不意,残汝霖;并其家一十八口,无遗。汝霖子琦哥已在彩舟,彩姬抱之泣;谓彩曰:『但释此,念吾女异日』!彩曰:『汝为女,亦念吾异日!必生儿,并死汝』。夺怀中掷水。
先是,汝霖妻故最妒,汝霖尝密置妾维扬生儿,不以归;其家知之,独不闻妒者。汝霖既卒海外,家被籍尽;而维杨儿偕其母归承祀,得不问。
路振飞,字见白,号皓月;北直曲周人。天启乙丑进士;以泾阳知县,擢监察御史。出按闽,平海寇刘香,与有力。崇祯初,再按苏、松。有大猾伏阙讦常熟太仓乡老,奉严旨;振飞疏平之,大忤执政,谪河南按察司。简较,稍历太仆寺丞;奉使庆藩,迁光禄寺卿。
寻召对称旨,以佥都御史,总督漕运,驻淮安。时土贼横徐、泗间,振飞设法擒斩,降散之。甲申春,逆闯势益炽,振飞分遣诸将勒守要害,又令乡里得团结义勇自保。都城陷,福、潞、周、崇四藩皆以避乱南奔,贼诸伪官旌旆纷下,人心恇扰,恃振飞少安。时福藩次当立,南京诸大臣咸谋奉迎;或谓振飞扈驾以入,定策之功,孰出公右者?振飞曰:『我足一动,全淮必为贼有。我知固此危疆,以为恢复之本』。会凤督兵数百舰道淮,沿途劫掠,居民罢市;振飞与御史王燮戎服按剑,兵咸慑听命。贼遣伪官吕弼周至淮,振飞擒斩之;伪制将军董学礼拥兵宿迁,振飞复以兵击走之。捷闻,赐玺书慰劳。振飞疏请上亲征,愿为前驱。马贵阳雅不快振飞,及是益忌其威名;坐贪功、靡饷,勒解任。
振飞寻丁内艰,寓吴中。明年,南京不守,间关赴闽。旧恩,拜太子太保、吏兵两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赐少子泽名太平,为兵部主事,奉命征兵湖南。明年八月,闽事败,振飞居厦门。二年,复窜;寓广之顺德,悲愤而卒。永历中,赐太傅,谥「文贞」。
振飞生平不以诗名,及流寓海上,始作韵语曰「非诗草」。
论曰:乱世争天,必能气夺殿廷。赏罚由手、举眼东西,百万疾走;梦寐所逼,鬼神从之。败即败矣,不败而有幸也。徒有口,不耐事,何益哉!万良忠勇,仗为先锋而以兵从之,亦可稍望夹击之势;徒以虚名赏其野走,明弃之耳。流离潮汐,不忘故人,志则亮矣;而不免于殃鱼!丁亥除夕,梦有道士与二语:『可惜忠臣一片赤,付与东流返故乡』!逾年而二语辄验;不意付东流自建国也。时科臣之廷劾建国者,为三山□希友及熊曰会(曰会字遯木,文灿子;黄人),余俱缩舌,而给谏鄢正畿(德都)、汤洪(明祯)、词林崔相(介人)、陈豹(豹叔)或挂冠去。彩舟随有烈风崩浪之警,营中常夜呼,以为熊祟;久之,彩败走东粤,白日见汝霖于醉花轩,辄喷血死;为己亥初秋事。若路文贞处不能战、不能守之间,隐忍局蹐以明志;见白无所为,见白非无所为者也。与雨殷易地,其用得自由,或尚有可观。
——见原书「列传」卷之十二(下)
·张名振(母李氏、兄名甲、名扬、家口五十余人、顾明楫)
张名振,字侯服;北京卫籍,山西人。崇祯中,为石浦参将。乙酉,卫鲁监国入绍兴;防江,壁瓜沥,挂富平将军印。初,有浙西夹击之议,名振奉命不赴,还保石浦;监军兵部职方主事左尹上书纠之。绍国不守,监国依石浦。会闽京复败,永胜伯郑彩部舟师保鹭门,迎监国。名振以监国诣彩,曰:『思文一家,好为之』!于是东南明运复焰,各师连恢州、县数十;迄不守。
己丑,名振与诸臣扈跸舟山。先是,威卤伯黄斌卿师溃江上南遁,与名振有素;以唐命屯舟山北进,其家属留闽。时斌卿部将朱玖者,以私怨欲几上名振;名振托屯练于南田避玖,计与斌卿纳交,许其女为斌卿子妇。既而永胜彩善护斌卿家属归舟山,历南田;名振妻闻斌卿有女贤,又以其女之姑至戚,欲一望见。女不可,曰:『不得父命;且未字,安得走人军中』!张固邀之,强使人牵其舟入,相见极爱重。或误报舟山,谓黄女为富平所劫;斌卿怒。时名振之母老,领其家属久保舟山;斌卿拘母军中为质。既知张盛意,甚悔之,更大礼母;而名振衔斌卿入骨矣。会平西伯王朝先颇为斌卿所制,有旧吝;又入黄标黄大振之谮,意大不欲有斌卿。因密与荡胡伯阮进深相结;而进原属富平故部。至是冬,监国欲跸舟山,斌卿逡巡不即纳;名振讽阮进与朝先,反兵毙斌卿于开谕之日。其部下稍稍知谋自名振,名振颇不自安。已朝先亦欲自大,梗谕;庚寅九月,名振复以他故袭杀之,大言曰:『吾为斌卿报仇也』!朝先标吕廷诏、张济叛内归,图报复。
监国即休舟山,名振以定西伯进侯,总统故朝先及进水陆二师。丁亥,以舟师二千六百号应吴淞总镇吴胜兆北反,舟风覆;登陆,剃发如民制,与词臣徐孚远等潜脱。辛卯,内师大举三路出,名振与诸师御南北洋,俱捷;而荡胡侯阮进,战死螺头洋。舟山被困,力竭城破;名振弃家,挟监国泛去。名振家舟山之东门,母李氏;妻马氏贤,抱翁主,扶姑窜入火死,家男妇五十余人从死。兄生员名甲,与马氏从子负图、贡图咸自杀。兄名扬,以屯田都督,被执;不屈死。其幕客顾明楫,字心复,北直人。以诸生,自缢学宫死;题壁,有『愁魂应傍孝陵归』之句。
名振既间关监国,为乞援国姓思明州;国姓责以无功,名振乃露背所刺「尽忠报国」字样,矢不二。成功心动,指腹结姻;助兵二万,行粮备。还撞舟山,不利;直溯金陵,获故叛金允彦磔之,祭诸忠。窥崇明,触京口,题诗金山寺;有『十年横海一孤臣』之句,闻者心恻。时内师守江严,横索江,截海舟数十号;退屯崇明之平洋沙。成功以师不利见督,时长杨王术桂为名振曲解。复令平南伯陈辉、庆都伯王秀奇、忠孝伯洪旭、总兵周全斌等,壬辰复进崇明。兵饥,感名振之义不变;遂有『太师甘枵腹,吾辈竟忘饥』之谣,众益励。十二月,内师踏冰出劲旅劫平洋沙,浴日将军王善长先登;诸将军姚志卓、任麟、王有才、王浚、张赟等战大捷,敌阻冰,无还者。
甲午正月,复入京口战不利;失参将阮姑娘;国姓复令戎政司马陈六御及将军程应蕃等协攻崇明,复不利。水激登、莱等处,抵高丽,乃还。五月,宁波副将张洪德外款,名振以为义子。八月,名振攻舟山镇守巴,中军陈虎战殁,巴以舟山降;名振入,哭祭其母,哀动三军。十二月,台州内镇守张信外款,名振以其残,不受;因降将黑李三纳母为贽,监国令以兵受之,劫巡道张、知府刘至舟山,纵去。
名振病剧;二十八日中夜,有大星陨海,光芒如电,微有声。亥刻,名振起坐击床,连呼崇祯先帝数声而绝。葬舟山;有白鹭千余,盘绕数日不去。而六御代镇舟山。
论曰:定西与人和易而中坚,汨没潮汐者历十寒暑;诚不愧武穆岳氏背上四字。顾每出必覆,为东风不许;此岂人为之哉!至于故疏监国而借力思明,此种苦心,惟张玄箸知之;则又古纯臣之所未及也。肃卤而在,势能令监国■〈揑,木代扌〉杌;即再刃平西,总以安跸,匪私。或曰:果纵左尹夹击之计,尚幸有为;临流而叹无渔,嗟已后矣!
——见原书「列传」卷之十二(下)
·黄道周(叶廷秀、赵渊卿、赖敬孺、蔡时培、毛玄水)
黄道周,字幼玄,号石斋。先世福莆田,徙居漳铜山所。祖世懋、父嘉卿,世业儒。母陈,尝梦金甲冑神人手授儿,乃举道周;道周初字螭若,以是也。甫成童,好学攻苦。年三十,不能为诸生,乃益自负,落落无所可;每有辞世轻举之意。尝舣钓龙江,风覆舟;恍惚有导之者,至一殿,殿额曰「倪黄」。释水,不解所以。时有道使者闻其名,方营构先贤某祠,属为上梁文;道周缝掖进谒,援笔就,熣灿惊座。由是,声籍八闽。有相人唐甲,一见道周曰:『天下大无福,公为宰相矣』!
以万历戊午乡试第七人,天启壬戌成进士;选庶常,历编修。珰祸渐启,拟从同馆文震孟后,连挫魏锋;不果。例:经筵展书官膝行前;道周以道尊,平步进。魏逆连目慑之,不为动。
辽事方亟,宁远中左相继沦没,岛帅毛文龙方自诩镇江之捷,当事入金,倚图恢复;道周独谓不可恃,草疏行上之。其略曰:『今廷臣皆知广宁之不可弃,而常为虚声以幸万一之福;皆知关门之不可孤守、海岛之不可虚恃,而常为守关门、恃海岛以塞一时之议;皆知水西不破,则建州必不靖、水西必复起,而决不敢少抒东顾以了西事、决不敢急了西事以端东顾;皆知兵加则兵懦、饷加则饷愈不至,而决不敢停新饷以作内政、决不敢因旧额以寄军令。五说茫茫,未有定议。故曰食冗之耗小、识冗之耗大,物蠹之祸小、谋蠹之祸大』!以归葬急,不及上,内艰。
道周性强忍,敢言;以贤者自命。澹泊廉静,不事鲜好。初为文谲辩似子,继乃闳肆,矫绝近代。天下咸以为海岳,所至奔走奇杰。
丁卯,烈皇帝嗣位,道周论「易」数,以为今上即位之年,当「师」之上爻;退而谓所私,不敢指,乃比之上爻耳。崇祯己巳,起故官。会文龙见杀于袁崇焕,道周又曰:『关门之祸,更自此始矣』!庚午,出典浙闱,晋右春坊左中允。寻东师果深入,诏逮崇焕,词连旧辅钱龙锡;道周独抗疏救之。坐曲庇,镌三级;龙锡亦竟得减死论。乞休,不许。垂出都,以「易」数上陈;忤旨,褫职归。道浙,浙人筑大涤山书院以待。及庐墓北山,漳守敦入紫阳学堂,大集生徒且老。
无何,复以原官见召,升谕德,掌司经局事。则廷议反复,至以东林比崔、魏,参罚开复,葛藤不休。道周请罢归,遂指斥时政;疏略曰:『臣观迩年诸臣所目营心计,不过勇求报复而已。自庚午春月以来,盛谈封疆,实非为陛下之封疆,不过为「逆案」而翻封疆;使诸芟锄「逆案」者,无端而陷封疆之内。至于封疆之要塞利害、区画布置,无一言及之。自辛未春月而后,盛言科场,实非为陛下之科场,不过为仇隙而翻科场;使诸素无雠隙者,无端而陷科场之内。至于科场之源流清浊、屈折易难,又无一言及之。凡在宋人看详条例之司,今皆举为劻勷安攘之具。臣观古之圣贤日夕经营,不过外攘、内迸二事;今独以此二忧遗陛下,而大臣夷然自托催科比较之末!至以点画波撇、只字单辞,欲斥周、孔之学,废圣贤之道;即缓急何可得半士之用哉』!疏入,忤旨罢归。中允倪元璐疏白之,不报。
丙子,以原官起用。因星变,请平大狱,求直言;谓『天下神器,为之有道;簿书刀笔,非所以绳削天下之具也。上急催科,则下急贿赂;上乐锲核,则下乐谗险;上喜告讦,则下喜诬赖。今天下谗险之徒群聚京师,鸟声、兽息白昼相呼,缙绅俯首屏息以伺动定;皆曰是有由来。孤危之臣,重足而立。陛下方求言,而建言者辄斥;方清狱,而下狱者不休。且夫东蠢西沸。此为何时?虽仲山甫处此,未遑舍六月而歌清风;奈何与市井细民,申勃稽之谈、修睚眦之报乎!目下最要者,在安庆励师措饷,务扫英、霍、襄、邓之患;勿以若抚、若剿诿之道谋。最急者,在宁、锦训练六师,预为截仗捣坚之策;勿以若弃、若存,复成瓦注。最便者,在因士气方朝,开兵卫、州县另为选举,但约贼平许以雄职;勿以掣签分地,长其幸心。最善者,在起废籍批鳞强项之臣,使为襄、庐、秦、豫诸道监军,但约贼平授之节钺;勿以别户分畦,销其壮志。又最不可缓者,近应诏直言诸臣、被讦无证之士,请悉以一面解其烦冤。臣观五月朔夕,荧惑与日同在鹑首、参火之分,又以朝夕合火;宜修平大政,稍节威光,使火不为厉。明春荧惑在于大火,徘徊氐、房、心、尾之墟;宜慎火器,逖毖戎务。汉臣盖勋曰:「寇在于外而内陈兵,黩则不武」。陛下洞烛历理、深明天道,樽俎之内,胜算自饶;何必使举朝精神尽敝于兵饷、刑狱之下乎』!丁丑,同考会试,历詹事府少詹;多所论奏,不见可行,唯纂修经书称旨。上尝曰:『暑天劳顿,道周能成一篇好文字,才诚可爱』。
时杨嗣昌夺情,以阁部出督师中州;陈新甲冒推宣督,辽抚方一藻谬款,意藉沿边为用。道周知不能,为三疏一日闻。其劾嗣昌者有曰:『臣虽懦孱,然自二十岁躬耕,手足胼胝以养人。迄四十余削籍后,徒步荷担,一、二千里不解屝屦。今虽踰五十,然非有妻奴之奉、婢仆之累,所纂数卷书,已移月可毕。笔札千楯,均为报恩。天下即无人,臣愿解清华以执锁钥,何必使被棘负涂者祓不祥以玷圣化哉!方今荧惑渐次箕、尾,是为燕分;九、十月交,当南斗口。是虽有道仁人所不道,然思患豫防,圣人之所垂戒』。召对平台,语次陈新甲;上曰:『何不言之部推之日』?道周曰:『彼时言官林兰友、何楷已言之矣。今伦理边疆,关系匪细;臣不得不力争』。上怫,心疑道周以不得廷推介意;因称道周傲物非清,援伯夷为圣之清!道周曰:『伯夷忠孝,不止于清;宣圣特仁之矣』。上以道周辩,怫不解。道周顾极诋嗣昌夺情非孝,嗣昌遂援疏荐郑鄤事,连拄道周;盖鄤方不誉于其乡,毒也。道周曰:『臣故言文章意气不如鄤』。上斥为朋比;道周曰:『众恶必察,臣何敢朋比』。上曰:『少正卯言行坚辩,不免孔子之诛;道周亦然』。道周曰:『少正卯欺世盗名,臣无其心矣。臣今日不尽言,臣负陛下;陛下今日杀臣,陛下负臣』。上曰:『汝读书有年,只办得一「佞」字』。叱去。道周谢起,却步复进;大言『「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辨。在君父之前,独立敢言为佞;岂君父之前,谗谄面谀者为忠乎』?上怒益不解。朝退,复召诸臣还,严谕勿党同伐异。明日,谪道周江西布政使司都事。
道周临行,裒所纂完「洪范」、「月令」、「儒行」、「缁衣」等凡八册,合三十万言;道周从不畜代笔,缮誊俱出五指,即诸疏皆然。适解学龙巡抚江西,甫入境,疏道周忠孝之至;诏以朋比道周,与道周并逮。主事马思理、董养河等相继救道周,皆得罪。道周囊无一钱,守土及绅士争捐赀饷缇骑;道周曰:『行金□假,是欺朝廷;愿如故事,瘁肌骨不恤』。缇骑亦感谢不取,益厚遇道周。既入都,与学龙并杖八十。按以伪学欺世,应大辟;学龙坐夺职。刑部尚书刘泽深力请减戍,不得。部臣叶廷秀者故不与道周交,复冒不测,直道周,疏论痛至;则并逮廷秀杖之,削夺去。太学生涂仲吉袖疏诣通政司,持不得上;遂并劾通政使施邦耀,坐廷杖论戍,邦耀亦落职。时有昆山诸生朱永明持百钱,问仲吉系中;并送部拟罪。道周在狱,手写「孝经」百余本;所着「易正」一书,亦自负杻楚痛垂成。先是,都事被逮时,笑谢诸远将知交:『此书计三千页,道周出狱矣』。
会中州陷,福藩殉之;嗣昌分失律丧地不赦,乃自杀。上内念道周所言非妄,而辅臣周延儒自田间起,阳为不知道周者;曰:『道周博学负大名,此不若陛下自赦之,使天下惊叹圣度汪洋』!有旨:出狱,戍辰阳;则「易象」书成矣。二十图、六十四象,二、三及门外,鲜能通其学者。寻赦还,复为原官;并赦为道周而得罪者。召对,退而复陈;以为今日忧建州甚于忧寇,须宁、锦练大师八、九万为要着。退而私谓其门人:『关门以外,甚可虑也』!
寻谢病去,复庐墓侧;营讲舍蓬莱峡,成「孝经集传」及「坊记表记集传」。亦讲学江东,为诗不肯轻题目;常有处要非东林,虽款曲最恭、求一字为荣,积数十年不可得。闽守令大都出门下;以时就请,或稍馈遗,勿受。乡之人之得罪者,知其一言可得生,又不能以他干;则悲哀道侧,如无意使闻之,道周为寄言令君脱去。盖其尝道周者如此。癸未,山寇创漳、泉之间,居民争入道周庐避难;贼果过庐门不入。副总兵郑芝龙平寇,误连孝廉林、叶二人;道周曰:『芝龙欲自杀二公哉』?入城,不接一客,徒步入狱视孝廉;是日,当事辄驰二人狱。
书法妙人,亦偶为画;多天然。性无所嗜。庐亦陈石数指,不求工世法。论古端务至正;凡以通变为功名,皆所不取。又尝不悦昌黎为人,曰:『韩先生,老乞儿耳』。乡之后辈,惟陈壮行不肯北面道周;曰:『先生谊绝高,然不免矜名』。甲申,闻倪元璐殉难;曰:『吾知所自处矣』!
弘光初,私见诸讲章,有曰『四镇必不为用』。寻征吏部右侍郎,进礼部尚书;陛见,痛哭曰:『愿陛下毋忘高皇帝陵寝』!出,徒步至孝陵;草跪一号,声动行路。嗣以无可为,自请祭禹陵;出都,私制缟衣,刺「大明孤臣某」七字于其上;曰:『江南必败,我不知何死!当以此为识』。已南都果败,还漳。
七月,唐藩入闽建号,进武英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尝陛问:『黄先生博学吾闻之,当有机用以应时艰』!道周密陈芝龙不可恃。芝龙顾素衔道周,益不为用。明年,奉命督郑鸿逵之师北进;道周檄其所知,从数百人,与鸿逵趋浙开化。鸿逵不进,道周便帻被褐、手小帜,麾二十骑先。甫入婺源界,憩古庙;北师探者至,遂以二十人去,不以二十人有道周。道周曰:『勿多求,所为黄阁部吾是矣』!鸿逵惧罪,削发弃师遁去。道周与兵部主事赵渊卿、中书舍人及门赖敬孺(字光启)、通判毛玄水、内弟蔡时培四人并逮金陵,北督师洪与同乡,劝道周降,不答;操江巡抚陈谦以薙刀、满帽见遗,不受;仍令宗典史卫旧内。在系所着诗文数卷,留同乡故词林黄文焕及门人吴繁祉家;藏绝命词于衣带。临刑,过西华门,坐不起;曰:『此死与高皇帝近』。江宁同知傅觐光,故为道周门人;以道周遗言,用布蒙其首,与四人并毕命东门之外。江宁典史徐大绶,奉命勘视,私殓之;犒皂隶张七,密藏其尸古庙之夹墙。又潜取道周与四人之首分识,并埋庙之息心亭;诫庙祝守之。庚寅,道周长子子中偕赵之璧来寻父骸,不可得;有故总兵赵漳忽夜梦道周与语:『当索我息心亭下』!觉而异之,迹亭无所见闻,还坐茶寮。适之璧至,隔座寒温,偶及道周,故示不足;曰:『黄先生着腐,此多事』!漳怫然为正色:『足下何人,乃妄议忠臣』?因稍与深语,语所梦。傍一青衣少年侧听之,猝持之璧请间;曰:『家有兄知之矣』!少年前,皂隶张弟也。遂白典史,诡称皂隶有子死,市一榇就夹墙出尸,合息心亭首入榇,另裹四首一囊。贡士吴磬哭之以诗,卒曰『独挟遗孤问采薇』,纪拾骸之实也。
廷秀,字润山;山东濮州人。天启乙丑进士,历吏部文选司主事。性激卓,绝私请。既道周蒙赦,而廷秀故不起。弘光中,荐原官;辄谢去。食贫负气,往往躬伐野树煅炭以为活。或黄冠出走,数月不返。已而合任漆起北抗万余人;事不就,与漆同日见害。
子中,字仁表;与其弟子成,字神表:壬辰死乱兵。又弟子和,字民表;子平,字衡表。衡表生一岁,而道周及难。道周遗着,尚有「黄子骈枝集」、「续离骚」、「大咸经」、「三易洞几」、「榕坛问业」、「懿畜前后编」。
论曰:余尝私作诗四律,有『拟作先生传,何当圣主怜』之句。幸后死,其何敢辞!石斋尝讲学江东,堕崖创右臂;见余前诗,负痛每韵再和投余。有云:『读足下所教,如悬崖千尺,负翼无害也』。晤语,自许今之成人。呼乎!石斋诚不负此三语。绝命词十二字:『防风虽倒,犹留一范,以问孔丘』。盖以阙里为归矣。□□石斋,从河洛之数,得『稼穑末际,同历西周』八字;于「洞几」等书内见之。东崖黄景昉赘一语,以言乎东也。石斋又言丙子赐环,梦文皇垂帷卧,拥被屈指者再,三九〔四〕七云云。按龙江所恍惚见「倪黄」字,生与鸿宝同官,死与同难。家人尝简得小册,自推丙戌止得六十有二;石斋好数学,乃不诬。
——见原书「列传」卷之十二(下)
(附)诗歌逸
阁部黄道周监军至婺源见执,负械而吟「过言」五律八章;有『已破江湖梦,坐寒日月光;大命扶三矢,时贤惜一毛』之句。时已绝粒七日,作「自悼」、「造怨」各八章;有『云霓人望绝,金石鬼逾香;得正吾何憾?微名世所亲』之句。按「云霓、金石」云云,以死为归、名垂后世也。
发婺源,复进水浆,示同械二中书三章;有云:『火树难开眼,冰城倦养身;支天千古事,失路一时人。碧血题香草,白头退钓纶;更无遗恨处,燥发为君亲』。二章曰:『搏虎仍之野,投豺又出关;席心如可卷,鹤发久当删。怨子不知怨,闲人安得闲!乾坤犹半壁,未忍蹈文山』!盖犹自爱其余生云。
又作「昏晓」七律八章;有『碌碌于今无足录,只愁元老自身轻。身有微名藏不得,道惭善卷死何妨』之句。按「身轻」云云,其有悔一往之未善乎?自署章尾云:『吾梦高皇与二宗,已着「寒骚」注中。记天启甲子初散馆时,梦神宗危坐,甚伟;呼余近前:「汝欲胜人,道在自胜」。今晶章所镌是也。又丙子,余方赐环,梦文皇帝垂帷关壮缪祠,拥被向余屈指者再,云「三九四七」。诚如所云,盖指「易象」中命历也。去岁余奉祠出都,以风逆,泊龙湾。梦高皇厉声:『卿乃舍我去』!余答:『朝廷舍臣,非臣舍朝廷』。今去五月之十日,又半载,欲使后人别「昏晓」耳』。
初发婺源梦得五字:「夷犹吾行兮」;作「彝犹」八章;有『夜行独与旄头近,横死犹当明月傍』之句。作「待命」八章;尾署『待命,犹延颈也』。
自正月二十四日系禁中,二十六日请命听燕中消息;有「归衅」八章,尾署云:『右「归衅」,欲归就衅鼓也』。又「拚得拚不得」共十二章,记者逸其十一;又逸「婺源誓将」六章及「谒朱庙」四章,其为七言绝句也。
「新安元夕」四章,尾署:『十二日,西桥演灯甚盛。念正希已死,余又被执,世事不竞如此;为泪下』。翌日,遂绝粒。
至留都,迄二十九日不死,复进水浆。潦倒余生,不能执笔。「过新岭,吊正希」四章,尾署:『岭上吊正希死,闻有江天一诸贤从之,足为吐气』。又作「触目」二章,时见一士人身缠九锁有感;尾署:『初至白下,见玉梅盛开,旅次索被袜不得,怆然留示诸子』。为「逢时」四章。傅君折得玉梅寄瓶中,听营中弄胡琴,作「有命」六章。卧禁城,渐闻钟声,蘧然惊觉;作「骄马」十二章。又有所寄,作「何人」四章。后夜闻钟,复理前韵,作「噪定」十二章。尾署:『以上三十二章,初至历室,笔懒纸硬,书不能工』。
毛玄水别驾、赵渊卿司马、赖敬孺、蔡时培二中书,相持弥月。正月之二十有九日,分羁他处,怆然有怀,作「败鼓」八章;有『一次相逢一惆怅,前生可是未分身;经书百部无谈处,中夜深深听马啼』之句。尾署:『又过十四日,恐以余为死也;然亦无从省其达否?聊以示意』。作「胜霸」十章,又作「痴想」八章;自署:『痴想者,系旧禁不死,复思从华顶、黄海卒其余业也。六十余生,备尝荼毒;安得翻飞千仞,俯仰独尊!缅想前年不往辰阳,自出潼关,岂复至此!但如此世界,黄华真人何能自保!纔一转念,愈益其痴。留禁南方,固自奢于白云、尊于牖下也』。又作「十年」八章、「明光」八章。尾署:『右三十四章,皆示赵渊卿四子;无有寄者,因笔于此』。
二月朔,引磬不殊,起而慨然;作「沟壑」六章,又作「抵暮」四章。傅对庭晤语,辄赠四章;有云:『何人胆骨不寻常,较量荆卿、张子房;年少相从无得力,不分圯上与田光』。作「思在黄海」六章;尾署:『以上三(二?)十首,皆用秃笔挥之。鸿宝已死,觉斯从尘;□□宗余,开颜何用!然而此道水流,何可绝也!防风虽倒,犹留一节,以问尼丘』。又「别辞诸名山」诗缺,竟作正命词以死。为全录之:『垂老谈为仁,了不见精致;缅怀七尺躯,肤发蔽天地。斯民既颠隮,骨肉安足恃!抱头入林莽,亦与狐豕类。况可负日月,而窃鬼火气;管子胶日时,已得礼乐意。弘才不可遇,季□亦奚次!孔门道「成人」,于此无二义。仓皇既可参,生死何足异!颜回委陋巷,正则蹈水济。当此并命时,要一无所系。丝发悬华嵩,眉眼照百世;试问古成人,成就无乃是』?按「孔门」二语,石斋尝向余自许「今之成人」;「礼乐」二字,逡巡未遑。是自写照也。
拘后诸韵,不免「心绪乱」三字;然能悔犹算近道,请以张司马玄箸见收遗句并观,分数固自在也。黄太稚景昉哭之以诗二首,有『魂无归阙处,肤是杖廷余』;又『墨销存篆迹,爪削想羸形』之句。颇合。
——见原书「志」卷之三十二(中)
·谏议诸臣列传·
吴适
·吴适
吴适,字□□;□□人。以崇祯□□进士,历官□□。弘光初,以荐,为给事中。清执,尽绝情面;正色驳参,举朝侧目。安远侯柳祚昌荐程士达督理京营;适曰:『士达不过积分监生,非属科贡正途。况勋臣非有标营之责,何得备枢戎职掌』!庆远知府郭仪凤请挂剑勤王,因参巡抚方震孺贪墨;适曰:『郡守无勤王之例,挂剑非入援之名。仪凤擅离职守,此必秽迹着闻;虑有参题,先行反噬』!光禄署丞张星疏求考选;适曰:『星以县令降处,又挂察典;安得妄意清华』!保定侯勋卫梁世烈请袭祖爵;适曰:『本勋未悉存没,安得遽行袭封!果有恢复之志,当即破家从军,得实再议』。中书舍人张钟龄诸给部衔;适曰:『此近于躁进矣』!
元年二月,诏太监李国辅开采浙江云雾山;适谏不听,病归。
论曰:适于弘光中称敢言,何所恃而不病!
——见原书「列传」卷之十三(下)
·清介诸臣列传·
朱天麟
·朱天麟
朱天麟,字震青;南直昆山人。年十二,其家舍为吴江道士。适有沉老业医,过道士观;无人,独天麟在。医谛视异之,曰:『孺子能饭我』?天麟为执爨宿之。明日,别去。医乃告道士,指天麟:『我必以女妻此十二』。道士曰:『老有女,何不可;必道士十二』?医曰:『此十二者,难得也』。遂以礼聘之归,就举子业。期年,以沈天英入小试,无不第一。天启辛酉,竟隽南雍;改今姓名,为戊辰名魁。
初授饶州司理,有清名。奉命察南昌诸藩,内艰报至,竟不回署;典衣为行李归。服阕,以原官行取,授翰林院编修。
久之,家□□□□□□□□□□□□□何吾驺、同安公郑芝龙□□□叶回□□□□墓□□□哭别,絜家浮海去,抵桂林。己丑,桂林复,以天麟为大学士,随驾入滇。
甲午春,劳瘵而卒,署无一物。
论曰:天麟间关劳瘁,百难俱尝;身且不顾,何有身外!余「知是录」中列在跸死,与钱肃乐、孙嘉绩一等也。即不与金堡等例「播匿」,而受大学士以卒,志清。
——见原书「列传」卷之十五(下)
·文史诸臣列传·
袁宗道(弟宏道、中道、从子彭年)
王思任
·袁宗道(弟宏道、中道、从子彭年)
袁宗道,字伯修,号玉蟠;湖广公安人。万历丙戌,会试第一;以编修,历右春坊右庶子。性恬冲,不竞名利;为文渊深宏博,粹然出于正。其荒政之议有曰:『救荒之策,无外蠲、赈二义。然善其蠲者有三、善其赈者有六矣。重灾郡邑,存留免征;而起运未豁,力办益难:则起运之课宜省也。黄封虽下,白纸犹催;藉当宁之旷恩,为润箧之便计:则苛征之案宜密也。民孑遗矣,而大吏犹华轩盛驺,供帐丰腆;使非民膏,何以给之:则官守之自奉宜薄也。此善蠲之三也。内帑易穷,亦不猝办;即以赎锾使给其地,所谓从州邑赈之,胜于朝廷之赈之也。所在好义,分餐待火;听其自为德下私赈之,胜于上之公赈之也。乡之义捐者,百则棹楔旌之、千则爵之;劝使赈之,胜于强使赈之也。去城遐远,就食则艰,督令囷聚而招给焉;移食而赈之也,胜于移民而赈也。受金则鬻米者豪,给粟则待炊者后;糜以赈之,胜于金、粟之赈之也。丰歉不均,舟车远近,官为主之,商不居奇;转货而赈之,胜于民之自转而赈之也。此善赈之六也』。两弟:宏道,字中郎;中道,字小修。俱进士,负文名,多所著述;比于眉山之三苏云。
而宏道之子彭年,以崇祯甲戌进士,授淮安府推官。弘光中,行取礼科给事中。时阁部马士英用事,荐起魏珰逆党,且云『强半正人君子之流』;彭年诧曰:『是明为逆党解嘲也』。候考宗室朱统■〈金类〉疏参辅臣姜曰广,彭年驳以违例;谓『中尉具题,必自亲王;若徒候考,亦由通政。此何从直达御前?宜付法曹』。不问。锦衣都督冯可宗奉密命缉事,彭年上言:『厂卫之兴废,世运之治乱因之。先帝时亦勤缉访,然中外无不营自得之官、有不胫而走之贿。逃网之方,即从密网之地;作奸之事,又率自发奸之人』。忤旨,谪浙江按察司照磨。临行,请更置要地督、抚;不听。闽唐败,勉北归;署广东布政使事。时北镇李承栋谋□□应南昌金声垣,奉檄往援;承栋故不发兵,彭年亦故不发饷,以误兵机。遂随承栋入肇庆。永历中,为都御史;与侍郎刘湘客、科臣丁时魁、金堡、蒙养正,咸清执,好讥弹,时号为五虎。廷臣不安,合起请诛五虎;主不得已,四臣皆罪去,而彭年以功大论免。桂败,不知所终。
论曰:三袁以文章夺望,而功名不大彰于时。顾五虎之一,宜从回向例;则姑以故三公安故,稍借之。虽然,给事南都时,诸侃侃:至荒南,犹不夺此种坚异。或曰:此以得当图报也。
——见原书「列传」卷之十八
·王思任
王思任,字季重,号遂东。其先,大名莘人;南渡,始居越。思任方娠,其母唐,梦金星斗大入怀。既诞,目光岩电,肌肤若冰雪。五岁就外塾,一过能诵。时从父维新恤刑古狱地,读书夜分,有鬼物绛衣、象简者出;思任不惊,从容叱去之。十余岁,洞「易」义,通性理、「纲目」、「史」、「汉」、「左」、「国」诸书。借籍,补顺天弟子员;为代馆课天马行,文名籍甚。常憩灵福寺,有松龙蟠,梦骑之而天飞;文益进。万历乙未,年二十有一,成进士;赐归娶。
令兴平,贫不能治屝屦,单蹇渡河;至,始知为新令尹也。有异政。乡民争失马,令马自识其主。梁、李二人讼不决,思任梦同年关廷来访,且入汉寿亭祠,壁有「梁小冤」字,悟;曰:『得之矣』。果有是人冤死。调剧富平,艰归;补当涂。大珰邢监矿税滥及,思任长揖放言:『横山距孝陵三百里而近,能无顾地脉』!珰止横山。又曰:『从人将共食中翰某之肉矣』!时中翰某倾监耳,欲矿徽;珰惧,亦止徽。政声最。有良家子,颇窝盗;谬与欢,窝令其子就教。所执贽赃露;质被盗者,庭对决之。分癸卯南闱,得解元王纳谏等知名;仅迁南刑部主事。思任性疏爽,意不殊喜,则诙谐尝巧绝。又以不附东林,物论轻之。降山西按察知事。复补青浦。浦善政,均役为最。竟以漕事,与使者争民命,拂袖归。纵游名山川,无停屦,文益险峻。与王积薪奕孤山,作「奕律」。补山东照磨,不赴;见察,复纵游。改教授松江,升国子助教;以南京工部,榷芜关。
转屯田,江州备兵。初不事事,月余,旌旗壁垒为更观。柯陈遗孽且累万,藏亡逋脱,请多其子衿以文之。流寇逼黄梅,或以隔属可无动;曰:『朝廷封疆,何分彼此』!炮贼首闯天星。纵间恐贼,贼弃井亭去。谍者曰:『柯陈且发难矣』!众惊。思任曰:『子衿不足乱也』!果迎赛,不戒自攻;而前所奖诸生,已竞相诫就帖。贼破潜山,黄梅复恐,思任解归;江州为罢市,哭声裂匡山之谷,林居乞手迹者趾相错。著作盈箧,题曰「文饭」。
乙酉,北师入武林,文学王毓蓍、潘集、周卜年相继沉水;思任为赞以见意。其跋毓蓍「致命篇」后,署「天翻道者任思王」云;倒其名,志不忘一人也。监国中,授翰林院提督四彝馆太常寺少卿。首陈四正:亟正事、持正气、用正人、听正言;继陈五乱:一官乱、二兵乱、三饷乱、四士乱、五民乱:皆救时急务。而「严敕藩镇」一疏,尤称痛激。七疏乞休,不许。越事败,愤郁成病,遂不食。负榻书「忠孝文章」四字,令颜之中堂;三呼高皇帝而绝。
思任书法从米家、画仿倪迂,缣箑纷沓;时攒额苦求假,则又乐之不疲也。往往以口舌得罪;晚,改号谑庵以自忏。喜阴隲人,至有伪为有子之丧,乞举火者。书「易」示其子:『干初勿用,故能用九;大衍虚一,故能用万』(有乙千二百四十)。常书同年商周祚山房柱联,有「好色想西施」之句;盖无不谑也。得年七十有二。
论曰:薛谐孟曰:『谑庵悔谑,莫悔于南司空郎时,筑宅青溪,率众童子歌舞;已周一甲子,望之犹花蕊夫人所供挟弹仙也』。即其自嘲,魔母魔男,弥天作戏,何有余人!然拂东林者,必乘是时起;而谑庵所欢齐年,乃孙文介、何桐城谑东林耳,岂薄东林哉!三呼高皇帝,绝粒归冥,犹之一舸逐鸱夷也;谑也。
——见原书「列传」卷之十八
·武略诸臣列传·
左良玉
黄得功(翁之琪)
·左良玉
左良玉,号昆山;临清人。崇祯五年,奉诏以副总兵将兵援怀庆,走贼太行山。明年,败贼涉县之西。贼望其旌旗,颇震。未几,败绩武安,七千人摧几尽。七年,起援卢氏;军渑池,与总兵陈永福、邓玘共扼宛雒之贼,颇有斩获。八年,给事中常自裕上言:『中原安危所系,乃仅以左良玉一旅塞新渑、陈治邦等数营扼汝州、陈永福孤军堵南阳,贼势日益、兵力日分;贼大小七十二营蜂屯伊、嵩、宛、雒之间,以数千官军东西瞻顾,何所畏而不长驱哉』!
明年,贼一字王及撞天王,合三十七万犯阌乡、灵宝,阔四十里、绎络百里,良玉与总兵宽,持不敢进。已而宽累捷,而良玉无功。
十年,大破贼于舒城、大安,连战三捷。贼犹潜窜大山中,应天巡抚张国维檄良玉入山搜剔;良玉新立功,骄蹇不奉调。逾月,乃出舒城,所拥降兵残,村集为墟。
十一年,与总兵陈洪范大破贼于郧西。总理能文灿既款曹操(汝才),而良玉亦受张献忠之降,插献忠榖城。
明年,大破贼于许州,贼势披靡;稍稍群集固始,保六安马茶山中。良玉令降将国能袭贼内乡,大捷。步兵率淫掠;上闻,敕责之。再破射塌天、老回回、改世王于镇城,贼乞降。连营数十里,残民二麦,谕不省。良玉遂率副将陈永福、金声桓等捣其不意,斩首一千七百级。乃使国能招之,射塌天果率其众四千人,解甲降内乡城下(射塌天者,李万庆也);而革里眼走不来。六月,献忠先叛,曹操九营亦并起;良玉追及之于房县,大败,失其符印。事闻,革职,戴罪杀贼。
文灿伏诛,阁部杨嗣昌督师,拜良玉平贼将军。良玉所部多降将,嗣昌欲因以辨贼,故有是命。十二年,贼曹操等九营入蜀。献忠残巴、巫,良玉与川抚邵捷春、监军万元吉会兵夔州击贼,大胜之;曹操九营降其七。过天星语人曰:『作贼非本怀』。良玉以兵蹴之,亦来归;督臣以精锐隶良玉军。
十四年,败献忠于南阳,复败之信阳。良玉久屯襄阳,李贼以四十万由唐县而西;良玉造舰于樊,将避贼入郢。襄人怨其淫掠,纵火焚舰。良玉怒,益掠不悛。
十五年,李自成合群贼复围开封。良玉与虎大成、杨德政、方国安等奉督师丁启浚、杨文岳,咸壁朱仙镇,与贼垒相望。启浚日鼓之,良玉未可;计未定,贼至,良玉先奔,诸师从之。贼渡河,冲蹑四百里;二督联骑奔汝宁,兵降贼数万,丧马驴七千,启浚印剑俱失。良玉还襄。
十六年,胜贼于樊城;降贼众至二十万。寻避贼东下,沿江纵掠。于是流土寇、降将叛兵白贵、小秦王、托塔王、刘公子、混江龙、管泰山等所在蜂拥,并冒左营不戢,南都大振。留守□□盛设,不问为兵、为贼,击斩千人;良玉列状上兵部自白,还屯安庆。诏以荆、襄失守,姑念久劳行间,图功自赎;而所部方国安、陈可立等革职充为事官,杀贼。已而武昌被围急,良玉不进;浔督袁继咸持大义责之,以其部先进。良玉□遣方国安、马士秀等五千人为先锋,而身率大军继进;则武昌已陷贼。疑李自成欲入楚,逸岳州、长沙;良玉复蕲春、□昌等县。寻复武昌,并复袁州、建昌、抚州等处。诏以良玉恢楚功,加少师,荫一子监;而封宁南伯,命世镇武昌。继咸疏,以为宜听督臣调度,天□难制。
十七年,南都立;以阁臣史可法议,进封侯。良玉初接监国书,不拜;命军容何志礼、御史黄澍入贺,观朝廷。澍请召对,大言阁部马士英奸擅;士英怒,遂以他事逮澍。□□□继咸以□□兵部侍郎总督应、皖等处,上□□□□权以制左,不听。会北师平西王三桂西捣贼,自成复□□□□贼。适为伪太子王之明事,遂用黄澍□为檄,□□□□以兵东下,意□远贼。至九江,卧疾;招继咸语太子事,为泣□。子梦庚等□伪为太子密谕,劫诸将;诸将愤起。时继咸劝勿扰九江,而步卒入□□□。□□□,江水为赤。继咸大惊曰:『是乱也』。良玉亦曰:『〔我负〕临候』!□呕血死。梦庚秘不发丧,顺流东亡。阁部马士英□请靖南侯黄得功等御左兵上流,梦庚败。
论曰:宁南令不肃,可□先登;为大将则未也。
——见原书「列传」卷之十九
·黄得功(翁之琪)
黄得功,号虎山;陕西固原人(或曰辽东开原卫人)。初,为掌鞭,走人清、徐之道。偶御词臣汪渐盘从子入都,辄为之下大盗;渐磬异之,以闻,得补觉华岛把总。积功,崇祯丙子召对;上览其貌,短小矫捷、气夺彪虎,因立授黄花镇都督。久之,总禁旅出河南,救桐城;献贼望见尘起,大惊解去。时刘超据永城作乱,试御史监军王汉奉命援汴捷,以兵攻超,为所杀;得功擒斩超。上功,封靖南伯。寻与刘良佐合,追献贼于潜山,斩首万余级,焚贼一堵墙于林中。
甲申国变,邀总兵陈洪范起山东勤王。□□□□□以定策勋,晋靖南侯,荫一子锦衣千户世袭。诏分镇江北,得功汛庐州。时高杰傲不奉诏,欲保妻子扬州;扬百姓闭关不许。得功时屯仪真,适总兵黄斌卿以兵三千至;斌卿素与靖南通□,欲合靖南军。杰起半道邀截之;得功怒,单骑横撞杰军。杰辟易莫敢近,杰遂与得功隙;时监军万元吉为和解之。已而杰死于河南许定国,得功曰:『寡妇孤儿矣,吾不报』!先是,四镇之立,督师史可法主之。及拥重兵,三镇卒骄蹇不受约;得功曰:『吾等非阁部不至此』。辄先下拜;谩骂:『有不与得功俱者,吾手批之』!于是咸奉师生礼如故事。得功慷慨直致,无仪文。不解文字,凡奏檄使人旁诵之,所欲改窜字样,皆如法。忠义性成,不烦讲解。日饮火酒最多。常用六十斤铁杆,运掉若飞;敌闻风辄胆裂。
时有伪太子收狱会勘,得功心疑真太子,与诸镇各疏争之。宁南侯左良玉遂以太子为名,东犯阙及九江。阁部士英惧,讽兵部侍郎阮大铖躬迎得功,御上流。一再败左兵,进封靖国公,加太子太保,锦衣卫世袭。移屯芜湖,营板子矶;北兵自是卷甲直下,由天长、六合竟逼扬州,无与堵逆。
五月十一日,从天宁洲渡江,疾走舟阳道。福主宵遁芜湖,依得功军。得功曰:『帝已离重,吾军轻,不足左右,奈何哉』!立登征南将军翁之琪舟,议南迁。而得功前营马得功,靖南爱将也;尝以马吾□身,赐己名,故亦称得功云。壁燕子矶广昌伯刘良佐,故与得功从亲;得功方拟奉血诏相邀共事,而良佐疾移屯江口,使人邀马得功夜盟之,令北降。遂里北制而外饰明服,致词得功,邀话中流;得功不疑,葛袍便帽,从百余人小艇赴良佐。良佐出,邀迎甚恭。甫就坐,得功谛视良佐辫发露,惊拍案;则前营马得功麾其健儿纷前,号曰:『靖国北降良便』!得功叱曰:『即若尽叛去,吾一人乃不能奋报天子哉』!语未毕,流矢贯喉;得功即拔刀自刭死。子黄雷,被执。
镇南翁之琪者,字玄倩;浙江仁和人。祖汝进,万历乙未进士;历官广西参政。之琪敏干,卓荦自命;走人艰难不遗力。折节读书,补诸生。己卯秋闱踬,投试武场辄隽。此日汝进方觞客,报至,汝进投觞为不酣;曰:『余游宦无多长,唯督挞弁夫称能。安得清白束子孙,俛为人执鞭』。庚辰,除舟山水师守备。东阳许都反,奉调往剿;事已,升参将,镇金、衢等处。甲申三月国变,之琪部精勇勤王,集旧辖海舟,从水道方至京口。会南都立,嘉其忠能,升总兵官;并御叛师左良玉有功,加太子少师,以左都督挂征南将军印。南都失守,之琪驻芜湖;驾奔黄得功军,以之琪浙人,过之琪舟,议迁浙。未决,时靖南卒;靖南故部失制,鼎沸江上。田雄者捷登之琪舟,冒掖驾去。之琪牵之不得,出舟望哭,自刭以送之;为二十一日辰刻板子矶事也。子骏,年十六,浮洋间关,迹得父尸归葬之。
论曰:偏安之业,败于上流一击。□曰迹宁南,似不甚为社稷虑;其如贵阳以私恐,必借靖南塞怨也。虎山之忠,能一二镇;倘使饱食庐、六,手铁杆当河上,即广昌不骤望尘靡,而东平亦或稍击桨淮上。宁南不激,视靖南为归,半壁势成矣;一举而诸镇俱废,士英之筹国莫论,亦岂所以自筹也哉!此后奋起百难,虽皆视死如归,而多诎于战;又不能如靖南之谦。靖南即不读书,亦可附大将之林矣;咄咄!明季一人。
——见原书「列传」卷之十九
·播匿诸臣列传·
章正宸(董孝瞻)、何弘仁、沈彩(王季木、杨玄锡)
黑子僧
刘永锡(汉人)
王兆熊
·章正宸(董孝瞻)、何弘仁、沈彩(王季木、杨玄锡)
章正宸,字羽侯,号格庵;浙江会稽人。崇祯辛未进士,由庶吉士历吏科都给事中。言笑巾服,真气可挹。
弘光中,以原官起用,首疏勤学、辨官、肃纲纪、正人心四事。有云:『陛下为先帝复雠,远建鸿业;而肘腋之间,威令阻格。臣恐不逞之徒,相缘而起。天启之季,丧心媚逆,视君父如行路;余孽犹存,熏习弥甚也。请确核附贼姓名,下廷臣公议,分别正罪,如唐肃宗所定之六等、宋李钢所议之三等;振励国威、奖扶士节,全系于此』。又言:『今日江左形势,视宋、晋更为艰难。肩背腹心,三面受敌;悍将骄兵,一无足恃:而当事顾泄泄偷息。两月以来,闻大吏锡鞶矣,不闻献馘;闻武臣私斗矣,不闻公战;闻老成引遁矣,不闻敌忾;闻诸生卷堂矣,不闻请缨。如此而曰兴朝之气象,臣虽愚,知其未也。今者都门举动、工作仪文,纷纷兴举,识者固已疑之。至于省视山陵、祔奠梓宫、起居青宫二王,何等切要!而迟迟其行;何以昭陛下每饭不忘寝庙之意!又闻北事种种,势摇山东;而当国大臣,仓皇罔措,损威屈体,隳天下忠臣义士之气。臣窃羞之!臣切痛之!伏乞缟素六师,亲跸淮右;人切同仇,鼓动江北。失今不为,转眼秋高,控弦南指,饮马长淮;而贼又驰突荆、襄,顺流东下。瓦解已成,噬脐何及』!不省。转大理寺丞,寻解去。
鲁王监国,起历礼部尚书大学士。北师入城,正宸走父茔,饿十四日不死;遂削发,云游不知所之。
又同县诸生董孝瞻,亦于城破之日,遁迹去。
何弘仁,号书台;浙江会稽人。崇祯甲戌进士;以不营官,官亦不甚达。乙酉,鲁王监国绍兴,弘仁亦与定策,擢御史。□□□□□入越,弘仁伪作书傅衣带,弃岭树下,使人讹传已死。诗曰:『有心扶日月,无计巩江山』云云;复署尾云:『弘仁间关奔行在,闻台又失守,已矣!无复可为。吾非吾身,吾何家为?吾子者,食贫守节可矣。明御史何弘仁』。
沉彩,字素先;浙江会稽人。崇祯癸酉,举顺天贤书。乙酉,鲁王监国绍兴;八月闽诏下,监国不奉诏,闽阁部黄鸣俊将以兵入越。彩系鸣俊门下士,王加彩御史衔,与御史王绍美逆鸣俊于金华;彩议论侃侃,鸣俊为色沮。大略云:『闽、越兢辛苦马上,止以「大明」二字。鲁单露沮江,当冲数月,功莫大焉;非有方、郑诸将军矢石钱塘,仙霞岭下戍卒不卧久矣!鲁为唐捍边,奈何自撤其藩?且情有所不忍;唐、鲁皆高皇帝子,始以兄弟至亲;鲁以闰六月起、唐以七月起,事迟而欲先功多者,窃为天下所诽笑。且唐非有小振作,以厌天下也。土地之非朱氏者无数矣;勤此半浙,置江以北不问,亦何足为哉!即使鲁屈奉命,天下以唐无远略,徒创骨肉;宗室之起为难者,岂少哉!豪杰欲起,正在瞻望。此岂阋墙之时?即事成而听天人之所归,未晚』。于是唐姑使御史陆清原发饷三万两,驰犒江上诸营;而不即鲁厄,彩力居多。
越败,监国驾之台州;彩追不及,伪投八官江而死,匿姓名亡去。
先是,李贼陷陕西。王季木(失其名),府谷人,以进士历蓟辽总督;方家居,贼陷遁去,不知所之。相传杨玄锡,高蹈绍兴之汤湖。玄锡,福建人。
论曰:越中三敢言,刘念台、熊雨殷、章格庵是也;而越中三洁身,则格庵又与书台、素先鼎足。素先讽谕,足比闽之刘中藻,而书台文采颇有余。孔子曰:『殷有三仁』。三子可以追念台、雨殷死越诸公,弗后。曰:去与死一也,而殷之去以殷存。
——见原书「列传」卷之二十一
·黑子僧
黑子僧,貌短小,美须髯,年约四十以外。即其音,似燕、冀人。左目角有黑子一。从一头佗騃,騃宁国人。
壬辰八月,半峰者以僧服游庐山,遇之;语相得,与作伴。黑子无所携,止一囊卧具耳。出口经、史,而不稍具铅椠。半峰请其姓名,固不答;但曰『鹫灵,顷自黄山来』。即騃头陀,固不知黑子何自与其真姓名也。半峰以为逋者,遂不问。其自言,亦但以半峰云。相与同至西湖,入法相寺;就所为听月者,居焉。听月虽僧,好交深人,故不必二僧氏籍。三人相对极秘,终不言甚故。黑子谈古事甚详,如悬河;至烈皇帝,便口吃。与半峰卧起,隔一板;或中夜闻涕泣声,问之复不答。尝出吴道子所画孔夫子像,悬中堂;以僧礼拜之。口哦而无诗;偶书字案几,辄以抹去,不令人见。明年九月,半峰欲归葬其父母,别欷歔;语黑子:『此行矣,请悉微示我,或得再晤何处』?则趁口曰:『再晤、再晤而已』。不益一字也。半峰为四韵赠之,黑子辄引半峰笔踵前韵;既成,手捽碎之,曰:『吾不能书,勿令知我手指如是』。半峰别去,与语家粤东;则曰:『吾须看粤东』。又明年,忽辞听月去。嗣遣头佗騃,一寒温听月,不知何之;竟亦不走看半峰也。
半峰者,广东陈忠愍邦彦子;名恭尹,字符孝。忠愍以弄兵及难,故恭尹为野走。余晤半峰,得从录诸幽潜故事(忠愍别有传)。而听月,为余族弟得临济之传者法名。
论曰:吾见杨思仁气体俨重,殊非寻常。来湖上数月,卒不出真里氏,已释去。黑子僧抑又深秘矣;胸中有文字,能不令五指漏出。譬之棋傍,不一口赞,如绝不知棋;此何等坚忍。始知报庵王杞人,终是五指惹事。
——见原书「列传」卷之二十一
·刘永锡(汉人)
刘永锡,字敛于;河南魏县人。少负奇节,凡象纬、兵农之学无不精研;人称洹水夫子。崇祯丙子乡荐,就教长洲。甫渡江,闻京师陷;刺船歌曰:『白日落兮水茫茫,家千里兮来远方。壮士离忧兮,何时归故乡』!音节慷慨,同舟皆泣下。
南都再造,或先容于马贵阳,永锡谢不应。署崇明得民;及解去来吴,号扳者万人。先是,有济南老人,匿姓名来游吴,自号汉人;居学宫傍,永锡与深交。老人摄衣直入据上坐,不问寒暑也。南都复败,永锡隐东门之外阳城。或重其名,百说之出;永锡偏袒扼腕,疾视曰:『我中原男子,年二十渡漳河、登大伾,跃马振襟,两河豪杰无不知永锡者;奈何庭辱我!再至,我裂尺帛以待矣』。
自是,草衣敝履,以葛巾护其发,日坐土室中。久之,其子临从故里来,道堕马死;永锡曰:『天之报我何厚哉』!作歌曰:『溯彼中流兮,釆其荇矣;思君与父兮,遑问他矣。身为饥夫兮,天所命矣;中心殷殷兮,涕之陨矣』!歌罢,辄泪下。永锡长八尺,容貌故甚伟;至是毁形骨立,两颧突,见者哀之。
甲午秋,病剧,犹呼烈皇帝者三,卒。济南汉人徒跣至,拊其背哭曰:『嗟乎!刘公须眉无恙哉』!陈子济生为经纪其丧,葬之。
论曰:钦于欲为汉人而不得;苍凉客死,「采薇」之歌应「釆荇」以阕之。汉人果得为汉人矣。济生字皇士,常类刻节义诗章而系之传;于阐幽之功居多。殁后,其门下人且以其遗草渔之,得反坐。
——见原书「列传」卷之二十一
·王兆熊
王兆熊,建宁人;为浦城学谕。笃行好古,尝读郑所南「心史」,涕泣盈把。甲申闻国变,号不食者数日。其门人潘达为跪进饮食,不死。遂鬻其所藏书,得三十金,给妻孥;诀曰:『若以此归舍,譬兆熊此日死』!衰绖出门,北逾岭。每至城市人烟处,便下拜呼曰:『若祖父衣食何家?天子死社稷,胡不起』!条金陵八事,格不得上。依史阁部扬州;史曰:『公此心无所用矣,奈何』!为对泣。卒缟素不茹荤。史后殉国,兆熊不知所终。
论曰:此潘达为余言之。达字雪生,癸未贽余门,善书。余命书余柱联十字:『何人也作史?吾党未成章』。拟合撰「晋乘」,不果。又云:『长沙郭都贤,以己未进士,历江西巡抚、都御史,甲申后祝发为僧,遗世故』。
——见原书「列传」卷之二十一
·庸误诸臣列传·
熊文灿
·熊文灿
熊文灿,字□□;贵州泸溪人。客蕲水无子,有滇客道得弃儿归之,名文灿。令读书,成进士。
崇祯元年,以都御史巡抚福建;招降弄海泉州郑芝龙,诏与游击衔,立功自赎。已芝龙奉檄,击走同盗刘香老于小埕。朝廷以为功,晋文灿总督两广。时香老连犯长乐、海丰,诡云愿抚,意缓兵;文灿信之,令道臣洪云蒸、康承祖、参将夏之木、张一杰等往谢道山受降。香老辄执之,逆拒;文灿诿过道将。上曰:『贼渠受抚,自当听其输诚;安得登舟降体!督臣节制何在』?令文灿戴罪剿盗。明年,芝龙合粤兵败香老于田尾远洋,香老自杀;降其众千余人。诏以文灿为兵部尚书兼副都御史,总理直隶、山、陕、川、湖军务,督剿流寇。
文灿与枢臣杨嗣昌谋大举兵,请加赋,海内积怨。文灿提边兵,奉限合剿。次襄阳,遣副将龙在田邀击革里眼、射塌天于双沟,大破之;老回回等奔枣阳。逐北,斩首六千余级,夺其牛马骡万头。
十一年,曹操等九营独保险内淅山中,文灿檄总兵左良玉、陈洪范进兵淅川,意主招款。阅月,总督洪承畴等以勤王之师出潼关,声振;曹操惧,率九营从郧阳浅渚乱流而涉,突走均州,叩太和山提督太监李维政乞抚。维政言文灿,文灿止军,上书赦其罪;大餔诸营头目,请官曹操游击将军。曹操固谢,不受;且曰:『不敢靡朝廷一钱,愿耕此自食』。文灿信之,辄许房、竹百姓分居互耕,群贼相保不散。
时献忠亦受款榖城,曹操与潜通。巡抚戴东旻为文灿危之,告文灿:『宜以理臣各镇现在兵马,再令督臣调发秦兵,由兴安驰赴协捣;渠魁授首,胁从自散』。文灿不听,以为挠抚议;嗣昌遂请罪免东旻,以王鳌永代之。已而总兵左良玉遣降将刘国能往招天塌,降其众四千人;文灿署国能为守备。
六月,献忠先反榖城,曹操九营亦起应之;良玉疾蹑,大败于房县。上闻之,大恨;诏文灿革任,仍视事。寻论死西市;而嗣昌以阁部出督师。
文灿子曰会初走依郑氏,潜东澥。
论曰:盗有源,以饥起;盗益扰民无耕地,民尽走盗无耕人。故饥无已时,盗亦无已时。诸流与负固贼□□,误□以为至诚可感,失之甚也!间以兵蹙受抚,必有法尽其魁讯。即否,与以名衔,使东御;阳尊之,实孤之,然后可以竟「抚」之一字。彼曰『不靡朝廷一钱』,虽至愚,亦虞其后矣。文灿之计,幸骄儿弗啼;能必其弗啼哉!与杨镐、王化贞、袁崇焕等,总之志无疵而略不足,却喜任事。时奉命治寇者上疏,不便直书贼「某王」(如诨世王、浑天王之类);约军中,皆改「王」为「亡」。文灿偶战顺天王获捷,亦直书「顺天亡」;奏去,始悟三字不便,为言官所摘。呜呼!「顺天亡」,谶矣夫!
——见原书「列传」卷之二十五
·叛逆列传·
王嘉胤、高迎祥(诸部贼)
罗汝才
李自成
张献忠、孙可望
·王嘉胤、高迎祥(诸部贼)
王嘉胤,陕西府谷民也。明季,崇祯受命十七载,与流贼终始,总自陕西。元年,秦、晋大饥,边兵稽饷而哗;辄逃伍,合亡命逋捕。廷议裁边饷急,乘障兵咸噪走下。又驿站省过当,河北游民向藉食驿糈,至是无所赖,逡巡溃兵煽,益挺起。嘉胤倡乱延安,陷府谷;合白水盗王贰等,共五、六千人,保险延庆之黄龙山,恣掠州郡。时群盗望风起。高迎祥,安塞人;与李成龙、王异等狂煽,自称「闯王」为盟主。其各队之有主名者:如神一元及弟一魁等(孙继业、苗顺、王子顺、茹成名、黄友才、霍维端、郝小泉、郝临庵、刘哲、谭雄、苗登雾、刑满川、杨光甫、王光恩、高守达、阎正虎、伍林);其余以诨号著者:如闯将、八大王、曹操、革里眼、左金王、紫金梁、老回回等(小袁营、一斗粟、顺天王、蝎子块、横天一字王、撞天王、乱世王、浑天王、独行狼、满天星、关索、过天星、翻山鹞、金翅鹏、黄老虎、小红娘、一丈青、龙江水、掠地虎、可天飞、混天飞、浑天猴、不沾泥、滚地狼、一杆枪、八金刚、扫地王、闯塌天、摇天柱、破甲锥、邢红娘、李靖王、鎏金锤、显道神、乡里人、掠山虎、整十万、活地草、上天龙、混世王、独头虎、上天猴、一只虎、金狗儿、摇天动、抓地虎、东山虎、自来虎、点灯子、黑煞神、豹五、通天柱、九条龙、张胖子、飞山虎、托天王、十反王、整齐王、小秦王、新来虎、钻天哨、开山斧、改世王、爬山王、副塌天、一连鵙、张妙子、邢家米、大天王、镇天王、一条葱、九梁星、混十万、一座城、李老柴、一盏灯),不可胜数。
其所掠陷:在陕西则西安(咸阳、华州、合阳、白水、泾阳、三原、永嘉、同官、富平、邠州、盩屋、澄城、韩城、蒲城、洛南、商南、耀州、干州)、汉中(凤县、宁羗、汉阴、石泉、略阳、平利、白河、紫阳)、平凉(灵台、固原、崇信、泾县、隆德)、巩昌(安定、宁远、清水、文昌、会宁、西和、两尝、成县)、庆阳(宁州、合水)、延安(安塞、甘泉、安定、保安、延州、青涧、鄜州、路川、中部、宜君、绥德、米脂、葭州、府谷)、临洮(兰州)等处及宁夏等卫。三年,混天王率其党数十股入山西;所掠陷:则太原(榆次、交城、文水、河曲、寿阳、东平、沂州、代州、岢岚)、平阳(蒲州、垣曲、霍州、隰州、永和)、潞安(长子、平顺)、汾州(临县、永宁州)、辽州(榆社、和顺)、泽州(沁水、阳城)等处。五年,陕贼躝出,残畿南,则真定(南宫、宁晋)、广平(大召、开县)等处。在河南贼,自山右逸而南,则开封(尉氏、封丘、兰阳、陈州、许州、项城、襄城、偃城、长葛、禹州、新郑、荥阳、泛水)、归德(虞城、睢州)、彰德(汤阴、林县、武安、涉县)、卫辉(辉县)、怀庆(修武、武涉)、河南(巩县、陕州、灵宝、阌乡、卢氏)、南阳(邓州、内乡、淅川、新野、叶县)、汝宁(信阳、光州、固始、商城)、汝州(伊阳)等处。在湖广,土贼先起;六年,陕、豫诸贼流入,则襄阳(榖城、光化、均州、枣阳)、德安(应城、随州)、黄州(罗田、麻城、蕲水、黄梅)、荆州(彝陵州)、岳州(临湘、澧州)、长沙(湘潭、湘阴)、郧阳(房县、竹山、竹溪、上津、陨西、保康)等处。在江以北,七年诸贼流入,则应天(六合)、凤阳(怀远、寿州、霍丘、蒙城、泗州、宿州、天长、颍州、亳州、灵璧)、淮安(邳州、睢宁)、庐州(舒城、无为州、巢县、六安州、英山、霍山)、安庆(桐城、潜山、太湖、宿松)、太平(芜湖、和县、含山、滁州、全椒、徐州、萧县、丰县)等处。其在四川,十一年贼自汉中入,则保宁(广元、剑县、梓潼)、重庆(巴县)、夔州(奉节、巫山、大昌、云阳、开县、达州)等处。掠不一村,陷不留守。
其流营之制:营有精兵,兵一,许养子二十人,惟其所掠;十五以上、四十以下约精兵一万,则二十余万人矣。警候严,不能逸一;逸者谓之「落草」。精兵得合男女,生子弃之。人毋囊一金,犯者死;令必行。虽拔城邑,列幕若穹庐。其甲缝纩绵数十重,轻而韧;当箭炮不入。三鼓尽,精兵飰。军中静,唯闻传呼声,鞴马以候。精兵三饭,其余再饭也。严冬掠茵荐,藉马足;或刳人腹为槽。饮马杂人血习,遇人悲鸣,思啖之。行兵倏忽,虽百万之众,惟主将马首东西;临阵反顾死。攻城以骑布围,步兵肉搏向城;或负攒基穴城,炮其下崩之。甚不甚,名「大、小放」;否则留土柱,离数百步,巨絙牵之。设铜牌四驰:『降不杀,越一、二日死十三、四,越五、六日屠』。聚尸为燎,名「打亮」。获马驴为上功,军仗次之,衣币又次之;珍宝无所用,金银或散弃之矣。所在攫食,无须市饱。总□管家主之。
其期会,率以狡悍势者为盟主。军止,辄出较骑射;及晡归。行则惟黄河阻辔;淮、泗、泾、渭,人皆蹻足踞马背。马所壅阏,水为不行;一流浅,步卒褰裳而涉。十余年间,未尝互吞并;穷则相依,叛伏不常。号令最一,亦事智谲。搏城人挟三砖,或冒雪僵死、矢石死,尸倚城下不仆。伪造抚檄、伪为官军衣饰、伪作米商、伪充试士,不一状。或败,残尽:令妇女荷戈前,官军割以当馘;或注婴儿于槊百千,悬火炙之,哀号为乐;或裸妇女詈城,愧沮死以压炮,倒埋之,植其跗。阴沟向城,炮为不的;主炮者立取圊牏,外向,复厌胜之。自犯安、庐之后,行诈益神;多购蕲、黄人为间,或携药囊、蓍蔡,或为医卜,或谈青乌、姑布星家言,或缁流、黄冠,或为乞丐、妓女、戏术,分布江、皖,乘间摧荡。诸人畏死且饮贿,刺事较侦探更密。大率秦穷而走豫,豫穷而走楚,楚穷而复走秦、豫,走山西、畿南、江北、四川等处,势如转蓬,散而复聚、覆而复起。然官军多畏贼不前,前不战;穷乡僻集,馘良为贼。以是报级最多,而贼故无恙也。民畏兵甚于贼,咸愿从贼;盗源不清,与运俱长。
若土贼之遥应声势,杰起其乡者:开州,则袁时中。以众五万起,困陈、蔡之间;自成招为先锋,许配以女。令以二十万众南窥凤、泗,入蒙城,土矿诸贼附之。为巡抚朱大典所败,总兵刘良佐复大败之。贼穷,多自经林木间;二十万鸟兽散。时中以是忤自成,欲就款于巡按苏京;自成使扶沟诸生往说之,执生送京师。李贼怒,攻杀之,并其众。郏县,则李际遇。初众五万;既降,复通李贼攻汝州,城陷。河阴,则孟三起。封丘,则艾一、侯二。河南,则瓦罐子、一斗粟。山东,则李廷实等。廷实高唐州人,与其党李鼎铉等率众陷州治。贼李青山,亦间据东平。自是,兖州二十州县一时各啸聚响应;而东阿、汶上,蹂更甚。巡抚王国宾檄总兵刘泽清击复东平,鲁府左相俞起蛟与原任给事中范淑泰合捣诸贼,缚青山于梁山,献俘。时泰安贼十余万掠宁阳、曲阜、兖州等处,尝掠妇女,蒙以甲冑守其寨,而身四残;官兵逐之,南走邳州、犯徐州,火漕艘十有六,还走东平。又丰县贼十余万,围县治,徐州贼应之;已皆扑灭。湖广兴国贼万人,伪作香客,陷郧西及上津、镇安,鼓众流入江西太和、吉安等处。寿州贼数万,起旋灭。澧州贼陷城及常德、武冈,杀岷王。四川兴山贼入瞿塘,陷夔州一宿去;渡利州河,攻平阳、白水等关,走奉节:诸不胜纪。
盖先后文臣之奉令治贼者,自阁部督师杨嗣昌而外,总督则杨鹤、陈奇瑜、丁启睿、傅宗龙、孙传庭、洪承畴、卢象升,总理则熊文灿,保督则杨文岳,江督则吕大器、高斗光,淮督朱大典、王家祯,宣大督张宗衡,巡抚陕西则刘广元、练国事、李乔、甘学阔、邵捷春、冯师孔,于河南则苗胙土、陈良训、常道立、李仙风,于山西则许鼎臣、宋统殷、戴君恩、吴甡,于平阳则宋祖舜、王鳌永、王永祚、袁继咸,于安庐则郑二旸、史可法,于湖广则宋一鹤、余应桂、方孔照,沅抚则陈睿谟、李干德,于山东则王国宾,于四川则邵捷春、陈士奇,于甘肃则林日瑞;剿抚异尚,胜败殊势。而武臣之奉督抚檄而治贼者,总兵则杜文焕、贺虎臣、张福臻、邓玘、王承恩、刘成功、倪宠、王朴、尤世威、祖宽、孙兴祖、刘泽清、伍维藩、柳绍宗、俞冲霄、王继禹、王国梁、陈永福、张应元、秦翼明、李国奇、郑嘉栋、左良玉、刘良佐、方国安、高杰、陈洪范、汪云凤、黄得功、刘洪起、牛成虎、杜先春、孔希贵、尹先民、何一德、刘进忠、周遇吉、郭天声等、副将则贺人龙、左光先、曹文诏、张应昌、祖大乐、陈邦福、猛如虎、杨世恩、曹变蛟、秦凤仪、张应元、马士秀、余声桓等;初亦颇有斩获,久之强弱殊等、忠叛不一。
而官军战胜之可纪者:最初,商雒道刘应选,斩贼五百余级于汉南;巡抚刘广生,遣将斩贼三千级于韩城,降三百余人;总兵杜文焕,斩贼首苗登雾于安定;总兵贺虎臣,斩贼六百级于合水。三年,副总兵曹文诏,斩贼一千五百级于河西;游击伍维藩,斩贼五百级于庆阳;总督杨鹤,遣将斩贼一千一百级于宜君;雒川都司曹变蛟,追斩贼一千四百级于唐毛山。四年,总督洪承畴,遣将败贼于沁水之桑落镇,擒贼点灯子(即赵四儿也);曹文诏,斩首难贼王嘉胤于阳城;总兵王承恩,斩贼一千七百级于中都;贺虎臣,斩贼五百级于庆阳;承恩,复诱斩贼首谭雄等五人于安塞;安定总兵孙兴祖,战六捷于万泉;虎臣、文诏,合斩贼一千余级于庆阳之西澳;文诏,复斩贼首可天飞,俘贼首独行狼、郝临庵于襄乐。五年,文诏、承恩,连败贼于甘泉、于安塞、于宜君,斩贼首霍惟端,降数千人;六年,巡抚陈奇瑜,遣将斩贼一千六百级于永宁,贼首钻天哨、开山斧死,焚其巢;文诏,复斩贼一千五百级于忻、代之间,寻又斩贼千余级于阳城,俘贼首满天星;总兵张应昌,败贼于沁水之平山,获贼首一盏灯(即张有义也);总兵祖宽,斩贼千余级于龙门白沙。七年,总督奇瑜,合保抚卢象升剿贼竹山、竹溪,前后合斩二千四百余级;巡抚甘学阔,遣将斩贼一千二百级于华阳、东原。八年,总兵罗于莘,连败贼于汉南,夺还子女二千人。九年,象升追败贼于陕州,斩贼首黑煞神、飞山虎等;副总兵祖大乐,斩贼首混天王于永城,复设伏斩贼一千四百级于开封之石家桥,又追败之兰阳;总督柳绍宗,遣将败贼过天星于西宁,合总兵左光先复败之于盐池,贼过天星入营乞降;巡抚孙传庭,遣将大破贼于盩屋,擒贼首闯王高迎祥、刘哲等献俘,王自用代迎祥部余贼,称紫金梁;祖宽,败献忠等七贼于滁州,追斩一千二百级;淮抚朱大典,遣副将杨世恩截之于定远,复斩贼六百级。十年,川兵大败贼混天王、蝎子块于广元,斩首千余级;总兵良玉,大败贼于舒城、六合,连战三捷;总兵秦翼明,败贼闯塌天于细石岭,俘贼首一条葱、新来虎。十一年,良玉与总兵陈洪范,大败贼于郧西,复邀击革里眼、闯塌天等于双沟大破之,老回回等东奔,追斩六千余级,曹操等九营惧,会勤王师出潼关,疑来就抚,而贼献忠亦就抚。明年复叛,官兵大败李贼于梓潼,自成单身走依献忠;良玉大破贼于许州,降贼首刘国能,复败之于内乡,又破射塌天、老回回、改世王于镇城,射塌天降,斩贼二千七百级、降四千人。贼曹操等九营入蜀,川抚邵捷春及将军左良玉、总兵郑家栋、张应元、江云凤、方国安、贺人龙、李国奇、罗于莘及石砫秦良玉、监军万元吉等大败贼于郑家寨、于郭家寨、于尖山寨、于马家寨、于留马垭,贼首东山虎伏诛;再斩贼二千一百级于营仙岭,复斩一千二百级于马溺河、俘六百余人,又追斩五百余级、俘贼首掠山虎、一杆枪、自来虎、托天王、鎏金锤、金狗儿、伍林等;旋又败之于临江、于窦山、于连州、于凤烈铺、于袁坝驲,共斩贼数千级,俘滚地狼、可天虎于高城,小秦王、金翅鹏、过天星、扫地王、李靖王、飞上天、关索、王光恩、杨光甫等降,曹操入川九营而歼其六。川兵大败李贼于函谷,困之于汉南。十三年,巡抚启睿复斩贼数千级于函谷,蝎子块伏诛。总兵王继禹,使游击高廉败土贼李际遇于郏县,斩二千余级,追至尉氏。总兵李建武等,复斩贼一千三百余级于菜园。十四年,总兵陈永福,败李贼于开封;良玉,败贼献忠于西山、于信阳、于郧阳;总督启睿,复败之于麻城,斩首一千二百余级,又败之于南阳,献忠走依左、革,入霍山自保;参将李栩,大败贼于寿州,斩首千余级。十五年,督师传廷,遣总兵牛成虎、高杰、董学元先后斩李贼千余级于南阳;总兵黄得功、刘良佐,合败献贼于潜山,斩首万余级,焚贼首一堵墙于林中;良玉复败之于安庆,夺马驴五千。十六年,方国安等斩献忠贼千余级于大谷,复黄州;监纪知县吴敏,合师复武昌及汉阳等县;副将马进忠与都司高山,复袁州,斩贼二千四百余级,夺马驴五百、弓矢数万,戮伪官孙仰寰,旋复岳州;副将马士秀,复临湘,追斩贼四千余级于长沙;江督吕大器,复吉安等处;总督传庭,遣牛成虎等败李贼于洛阳、于河岸、于朱仙镇之南,斩其众数千级;方国安,复承天,旋败之于彝陵,复汝宁,李贼入关;原任总兵尤世威等,大败之于榆林,追败之于宁夏,斩首数万。十七年,总兵周遇吉,大败李贼于宁武,亦斩贼万人。时有爬山虎败,被执;临刑,拟项羽乌江句,叹曰:『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所降托天王(即常国安)、过天星(即惠登相)、翻山鹞(郎高杰)、紫金梁(即王国用)、显道神(即高家计),余不及详矣。通合零捷,不啻斩贼数千万;大率拾难民级为多,亦或馘良当□。至于贼驱难民当先,摧荡颇易,不必皆真贼也。
凡贼就款,无不旋踵叛之。而叛之最失事者,于延绥、河西则十余部,总督杨鹤各给免死牌去;又于固原,则设御座城楼之上,贼六十余部伏拜呼万岁,设誓竟去,留其□十人,以参将吴弘器领之,旋亦尽散。于汉中则数十部,□巴蜀之险,霖雨四十日,弓胶解,饥无食,总督陈奇瑜令传餐送之;越栈道辄叛,杀监护官五十余员,连陷州县。于湖广之均州,则曹操等九营就抚于总理,文灿宴之迎恩殿,供亿甚备,散处房、竹之间,文灿一切为羁糜;时张献忠全部亦走款于左良玉,栖榖城,密与呼应;明年复叛。
凡督、抚之因贼而死者:杨嗣昌以两亲王不保,自缢死;熊文灿以抚事不终,逮市死;傅宗龙困项城、汪乔年保襄城,咸不屈死;杨文岳溃汝宁,被执不屈死;王汉攻永城,机泄死;宋一鹤守承天,苦战不胜死;孙传庭退保关中,与冯师孔并战死;李仙风被逮,不赴死;陈士奇守重庆,死;卢象升战畿南,死;□□冯守宣府,死;林曰瑞守甘肃,死;卫景瑗守大同,死。□两司府州县之死于诸贼者,不胜纪(见诸传)。
其贼之既款,能杀贼而□□蒙恤、或不及蒙恤者,则扫地王张一三死于梓潼,射塌天李万庆死于襄城,伍林死于□□,翻山鹞高杰后死于北降之许定国(盖诸贼犯凤阳祖陵及荆王坟园而残□□藩王,则在自成、献忠两传)。
□十六年,群盗□□降略尽。惟曹操(即罗如才)、老回回(即马守应)、革里眼(即贺一龙)、左金王(即蔺养成)、争世王(即贺锦)、治世王(即刘希充)尽为自成所并,于是李、张二寇妄大中原矣。
论曰:自施耐庵作「水浒传」、罗贯中续成之笔,贻祸者三而未已也。一则万历末年,徐鸿儒以郓城人倡白莲教,巢于梁家楼,直欲亲见梁山泊故事。一则天启中,「点将录」以天罡星彷佛分署李三才等三十六人,以地煞星分署顾大章等七十二人;逆魏与崔,借以尽残善类。一则崇祯中,流贼初起,□为指名,亦辄如传中各立诨号,如托天王、一丈青等□勇出相,作梁山泊好汉;其为数十倍于天罡、地煞不止。前七年,为水浒第一演义,而元气全澌;后十七年,为水浒第三演义,而国命随尽。至吴中金生圣叹批评此传为第六才子书,于文无害;而□别案无故见杀,耐庵、贯中之笔良可畏也。至今江南□□□□叶子,其谱本之冯子犹龙,杂坐必以此为乐。□□□□朋劫药投,人怀兵心,群为货御,骨肉而锱铢□□□□□□统全乖。嗟此祸,何时或已!□犹龙之笔,岂□□□世所宜奖借哉!余及门陆董志,诸生;崇祯末召对,奉密命行间,无所就。国变,不出;尝作马蹄轩□□□□□□□□□□以百万为冲末,作洞仙歌□□□□□□□□□终难博。盼上金台途路错,访兰□□□□□□□□□只听连声阁阁。而今淘取出瓦片,□□□□□□□□调拨蓼儿注。百老千生,走来笔下,堪酬□□□□□用婆心做死马文章,把世人医活。志更名东陆,□□□□多著述。
——见原书「列传」卷之三十一
·罗汝才
罗汝才,陕西延安人;贼中号为「曹操」,以其多智狡猾也。
崇祯初,隶贼首闯王高迎祥;后合献忠,最后合李自成,□□事自成。凡破城,自成取六、汝才取四。□汝才战□四、五万,马□□□□驺,厮养不下四、五十□。□兵长于攻、罗兵长于战,相倚为用。汝才老而猾,嗜杀□□房数百、女乐数部,所□□□歌舞。自成噱之:『曹操□□□也,何能为』!以山东人□□□〔谋〕主。初从陕诸寇□□□□□。
八年,乃以曹操□□□与闯□□□□□□□□□□□□□□□□□□□□□□□□□□□□□□□□□□□□□□□□□□□□□□□□□□□□□□□□□□□□□□兵。祖大乐□□□□□□□□□□□□□□□□□□息郧、襄。及总理卢象升勤□□□□□营共二十万,沿江长驱,烽火及于仪、扬。
十一年,□□□盟主,会群盗过天星、托天王、十反王、整齐王、小素〔王〕、□□王、整十万、革里眼等于陕州;而老回回另为部。时勤□□师出潼关,汝才误谓兵之;乞抚于总理熊文灿曰:『汝才愿佃房、竹自食』。与游击将军衔,不受;欲散其胁从,不可;简骁壮从征,复不可。文灿不得已,听诸屯错民而处。
明年,□□应张献忠,败左良玉于房县。于是阁部嗣昌以督师南讨,汝才略信阳、陷光州。五月,与过天星、小秦王、大天王、摇天柱、混世王、八连莺、关索等入蜀,独革里眼据江北,不与□。□陷文昌、犯夔门,石砫女将秦良玉与监军万元吉共扼夔门,贼鱼贯上,汝才为殿;官军震不敢逆,贼抄夔之后山,无所得;饥。四川抚邵捷春会左良玉壁城下,副将罗于〔莘〕□贼于郑家寨,走之。总兵郑嘉栋合楚将张应元、汪□□、□国安、陕将贺人龙、李国奇共赴贼尖山寨,断贼为□□□陷泥淖不得驰。而川兵跳涧谷,■〈娄页〉猿猱;贼溃,擒□□□□□七十余人,石砫兵复邀败之马家寨。□□马□战□□□□□□□□□□家坪,逼□□□□□□□跳,路险沓不可□□□□□□两。逐□□里,□□□□复败之营仙岭。秦兵奋,夺汝才大□管队副塌天,贼溃围□□□□□□□□是后□□□斩贼数万人。汝才与过天星□□□□□瞿塘水涨,不得渡;而□师出云阳扼其前,元吉□□□□尖山截其后。夔山溪险隘,七贼连营数万,林樾□□□帐,炎歊毒人,马矢熏达数十里,蚊蚋囋刺。时人马俱□,〔汝〕才走云阳尖山坝,过走云阳水碓口,期两会于开宁。〔秦、蜀〕师三道俱进,以所俘一杆鎗、自来虎、伍林为军锋,反□□破其伏,复俘斩数千;掳贼渠掠山虎一十六人。汝才□籍,与诸营保其妇竖尚数万人,走大宁之小岭;诸将扼之于夔东。其过天星、关索走开县,闻汝才败,倍悸北走。总兵嘉栋击败之临江,张应元穷追至窦山,歼其骑五之一;余骑大呼释甲降(内托天王者,常国安也)。应元令降贼抓地虎往招过天星,天星以托天不亲至,疑,不果。时贼首高守达以二百骑来归,过天星西走,守达率其健追之;贼阵乱,马窜禾中泥,相腾践。官军僦而射之,追奔二十里,血流禾畦,畦为赤;刀甲生烟,敛兵风烈铺,共斩首千七百余级,擒贼首鎏金锤、金狗儿等。过、关二贼以零骑奔连州,复败之袁坝驲;设伏沟涧中,夜火如星,出林间者尚二十□。□□□□搏遇□□安□□□□援,贼□□山涧,斩首九百余级,擒滚地狼等□□□□,降其管□□□虎等四十人。于是嘉栋同副将〔罗于莘〕及降将杨旭、一只虎邀战□城,贼复大败。
□□□□□□营之保大宁也,监军元吉在夔,遣守备刘正国及降将伍林招之;汝才疑,不就。既而小秦王、金翅鹏相率降于嗣昌;汝才素与翅鹏隙,遂杀正国林,走巫山。会左良玉分屯兴、房、二竹间,张献忠保巫山相持;汝才既屡败,党部多来降,势益孤,乃走合献忠渡川西走。而过天星素与献忠隙,闻罗、张合,决计归命;及降过天星(即惠登相,清涧人也),嗣昌令良玉抚其众七千人,简精锐隶良玉军。以降将扫地王、李靖王隶元吉(扫地王,即张一川也),元吉令降丁飞上天招汝才,献忠止之曰:『闻阁部已俘过天星阙下矣,毋为登相续』!汝才遂不应。嗣昌屯巫山,关索败伏深箐,闻过天星降,益惧;与其党王光恩、杨光甫率众三千人就抚。降将张一川寻击献忠于梓潼,陷阵被擒,献忠脔割之;元吉请恤其妻子于彝陵。
十四年,张、罗自川入楚,惟摇天柱留川东;监军元吉留秦、蜀兵屯白帝、神女之间,绝其入楚之路。寻献忠战败南阳;汝才孤,趋邓、浙以合于自成。
十五年,李贼陷襄阳,自称老府;以汝才为代天抚民德威大将军。自成法严而汝才宽,诸将犹以长幼故体,先伏谒汝才禀事;自成忌。会革、左见杀,自成部众稍或侵汝才,往往以驽骀易其善马,积不平。汝才以自成命攻郧阳不下,有黄州陈生者被掳,多智计,意斗李、罗,从中内变;既恶自成于罗,而又劝罗自烙其马以异于李,分左、右、中、前、后各一营。甫烙一营,则又阴报自成:『罗营东通良玉,其马已姓左矣』。自成侦之,果然;盛具邀贺一龙(即革里眼)及汝才,汝才病不赴;一龙被击,促以二十骑。晨即汝才帐中,取其头;令汝才军,军哗。谕五营二帅贺钦(即争世王)、刘希尧(即治世王)慰一龙部赵一元,使贴其众,且以大势压之。七日始定,并其众,益大。而汝才之将杨承恩、甥黄龙先后以其部入关,就款于秦督孙,亦间归左帅降将惠登相、王光恩二营,合守郧阳。时汝才主谋吉珪亦见杀,而陈生后亦事觉见杀。
论曰:吾于魏武,特有恕辞;以其「几人帝、几人王」之言,故是平论。使汉献无事时,昭烈即中山之后,不获奉命,辄起勤兵,亦岂人臣盛事!魏武可取而不即取,以人臣终;既不取而又制人使不能取,得皆以人臣终。虽劫迁之罪万莫逭,而较各路诸长,诚有不可没其功者。乃「曹操」二字尚为万世所唾;汝才何人,顾欲貌之,幸戈获乎?使房、竹九营时受款效命,并有献忠、力制自成,亦足千古。而不出此,屈闯下,顾不乐归诚乎?
——见原书「列传」卷之三十一
·李自成
李自成,生陕西延安府米脂县,为双泉堡马户守忠之子。守忠无嗣,祷于华山;神示之梦,曰:『吾令破军星子汝』。晚举自成,小名黄来儿。与从子李过并豪浪,亡其父赀,负邑绅艾氏子钱;令晏子清,尝械而游诸市。又窃人羝羊,为主者所挞,见血。妻韩,淫其里人,则尽杀淫者。偕过亡甘州,投参将王国为标兵。国奉调索饷金县,兵哗;自成手杀令及国,遂反。
崇祯二年,归府谷大盗王嘉胤;及安塞高迎祥自称「闯王」,自成附之称「闯将」,自为队(嘉胤、迎祥别有传)。于是合诸贼流毒州县。
七年,自成等诸贼为总督陈奇瑜所扼,困于汉中车箱峡;诡自缚乞降,奇瑜受之。出险复叛,众至十余万。攻陇州,守将贺人龙、张天礼力守;旋为总督洪承畴合剿。
八年,群盗散逐宛、雒,自成独匿终南山中。寻复与张献忠合,南陷凤阳;争陵监所教响手十二人,献忠毁器而归人。自成意左,复入秦,掠富平、宁州;副将艾万年拒之,烈死。挫总兵张全昌、贺人龙、曹文诏诸师,部将多阵亡;迎祥与自成兵益强。出关,为总兵祖大乐所败。合攻滁州,卢象升、祖宽大破之朱龙桥;遂走登封、密县,复归秦。
九年,出犯巩昌,左光先、曹变蛟破之固原沐家营;走围绥德州及朝邑,秦抚孙传庭俘闯王高迎祥于黑水峪,磔之以殉。自成乃禅称「闯王」,犯阶徽、凤翔、泾阳、三原,据阶成。
十年冬,协过天星九营由七盘关入蜀,陷宁羗等六县。
十一年,大败梓潼县,走白水。六月,官兵扼阳平关,曹变蛟渡河邀其去路,遂南遶西乡,突出汉中;越江而北,秦抚传庭协左光先遏江奔,斩千余级,降贼渠祁总管,自成食尽。复檄总督承畴大破贼潼关原,自成仅十八骑溃围走(十八人,为刘宗敏、田见秀、谷子成、张世杰、李弥昌、任继荣、任继光、王虎、刘文魁等),窜殽函山不出。及闻督师杨嗣昌与总理熊文灿受献忠、罗汝才之降,明年献忠以房、榖叛,自成复鼓众躏楚,依献忠。献忠意并之,自成有善驴日可六百里,骑疾脱,衣老回回于淅川,病卧。复聚众入陕,嗣昌驻彝陵招之,出谩语不至。已而函谷大败,其所部相继出降;余窜汉南。秦兵蹙之于北,良玉、人龙扼武关以南,食尽,自成自经者数四,养子李双喜慰止之。
刘宗敏者,蓝田鍜工也;自成偶偕宗敏及张鼐潜步丛祠,宗敏卜从乱吉,遂委事自成,杀两妻以从。李岩者,杞县乡荐;初名信,大司马精白子也。常出粟赈饥,得众。而里有以魏党故,毒其父精白者;思报之。遂请于督、抚,得领校卫其乡。仇者中以事,锢狱;岩党杀邑令出之,归自成,署制将军用事。牛金星者,亦卢氏乡荐;介贼医尚絅,得见自成。自成奇其辩,预谋议。时有妓车优及女陬,尝侍自成帐中;优逃归,泄金星通贼状。适金星潜携其妻子,宗人发之,捕官沦死;寻减死,谒自成,署伪弘文馆学士。李岩教自成,以虚誉来群望;伪为「均田免粮」之说相煽诱。而金星进所善卜者宋献策,身不满三尺;上谶记曰:『十八孩儿主神器』。自成大悦。有山西乡荐吉珪,亦就参谋议。自成乘隙怒突,遂自武关遁,息马郧阳深山中;饥民从之者数万,势复振。
十二年冬,奋屠永宁。初,永宁守坚,赖邑绅吏部郎张鼎延饷士力;城破,令武大烈死之,万安王釆■〈金轻〉见害。连破四十八砦,土寇一斗粟等群响应;破宜阳,令唐启泰死之(有传)。疾破偃师,令徐日泰骂贼脔死。
十四年,河南总兵王绍禹慑贼,开门入贼。福王常洵阖宫被难,世子由松与王妃出奔。守道王胤昌被创,数日卒;通判白守文、训导张道脉与武职共九人见杀。诸绅死,为原尚书吕维祺、行人王明、同知杨萃、推官常克念、知县刘芳奕、韩金声、乙榜苟良翰(咸有传)。贼以椽吏邵时昌为总理,守河南;生员张旋吉、梅鼎盛,次第授官佐之。自成移攻汴。豫抚李仙风慰安福世子于孟县,俘叛将罗泰龙、尤有义,执邵时昌枭示之;以河南恢复闻。巡按御史高名冲与开封推官黄澍、祥符知县王燮守开封固,贼解去;屠密,登封靡。
时仙风落职,惧罪自杀;以张克俭代之。克俭殉襄难,旋以巡按名衡代之。会保督杨文岳遣其将虎大威、张德昌渡河击贼,大捷于鸣皋,自成负嵎山中。时平贼将军左良玉自襄阳■〈扌互〉南阳,贺人龙、李国奇之师来会。秦抚丁启睿加尚书,代嗣昌督师;避李强,捷献忠光、固。上寻以丁裕心代启睿,复以汪乔年代裕心。五月,释尚书傅宗龙于狱,为秦督;专办自成。自成乘献忠麻城之败,其所部诸劲辄掩有之。而袁时中者,豫土寇,众二十万,据蒙阴之义门;窥凤翔、犯泗州,抚臣朱大典檄总兵刘良佐败之于龙德寺。会监臣卢九德禁旅夹击,时中渡河归自成。九月,督师宗龙、保督文岳会师新蔡,渡河击贼。
时罗汝才以其众投自成于邓州;汝才少与自成同里闬,自成齿逊,弟畜之。后以榖城之役,唇齿献忠。献忠好凌折等辈,浸不合。既兄事自成,乐为之用。自成闻官兵渡河,亦过河窥汝宁。官兵次孟宁庄,方解鞍休士,不为备。贼匿精锐林莽,前羸弱诱敌;日旰,精锐出,人龙部先奔,国奇乍接辄返,偕虎大威、陈监军逸沉丘。两督但以亲军与贼相搏,傅营西南、杨营东北。夜二鼓,保兵知不敌,挟文岳入项城;次日,奔陈州。宗龙慷慨,谓监军任甲等曰:『宗龙不任治贼,久当死;今陷绝地,诸君并志决命或生,勿走自毙』!乃令其所部坚壁五日。食尽,突围被执,骂贼死(有传)。贼残叶县,杀降将刘国能;遣张我翼围郾城。秦抚乔年出驻襄城,自成释郾、攻襄城,破之;乔年殉国(有传)。十一月,贼乘胜围南阳,守将猛如虎战死;唐藩被祸。豫抚名衡、按臣任浚告急督师,启睿不应。自成陷鄢陵,知州刘振之死之。诸邑次第陷;知县事者,镇平钟其硕、内乡龚新、舞阳潘弘通、许费令谋,咸死之(各有传)。
时禹州陷,徽王遇害。再围开封,攻具百进,巡抚名衡、总兵永福百拒之。十五年二月,城之圯者二十七;守城者因其「大小放」之冗,反炮之,土石飞障贼中,乘势戕贼骑数千;永福手射自成,中其左目。移陷陈州,道臣关永杰及知州侯君擢、邑绅崔泌之、李梦辰、乡荐王受爵,俱不屈见害(有传)。于是睢州、太原、宁陵、考城、西华、商水、仪封、杞、开、亳等城俱溃,乡绅巡抚张继世婴城殒。围归德七日夜,城陷,知商丘梁以樟力竭跳,家口四十余皆尽;乡荐徐作霖、吴伯裔、伯胤亦被害。鲁山知县杨呈秀、宝丰知县张人龙俱殉城,而郏县知县李贞佐死尤烈(以上咸有传)。三月,自成协汝才复全力围开封;令益严,卒苦,多逸者。已乃令围而勿攻。时督师传廷蒙赦,复统秦师御贼。奉命以总兵贺人龙兵溃再逃,弃宗龙不救,诱杀之;军中颇有惜人龙之才可仗者。上复释尚书侯恂于狱,仍为督师。拔中州干令苏京、王汉、王燮三人为御史,京监传庭秦师,汉监恂楚、蜀师,燮监杨怀东晋之师;与左帅良玉大会朱仙镇。战守议不合,临阵群望风溃,丧士马数万;总兵杨德政付西市。而开封外援绝、樵采断,人相食。总兵刘泽清提五千人南援,次朱家寨,去汴八里;计筑甬道饷城中,贼争之,壁垒未干。九月之望夜,河决开封。先是,自成久欲决堤,恋汴梁佳丽绝,忍弗割。督师名衡与严云京意主决河可尽贼,而城不必当冲;方凿朱家口,则自成早觉,急移高阜,多设巨筏艨艟,驱所掠民夫数万,并凿高家口。两口一时并决,又天雨夹旬,水势益横,逼注汴城;从北门入,穿东、南门而出,流入涡水。城一百余万户尽漂,贼亦沉万人;周王及二妃、世子得总兵卜从善舟师、推官黄澍等护达堤口,士民从而济者不及二万人。贼拔营西南去。名衡以疾归,澍以守汴劳,擢巡按御史。
十月,督师传庭兵至南阳,先锋高杰等破贼于冢头,追奔六十里。而后队右勷等疑而溃,丧材官、将校七十八人。传庭上书自劾,诏戴罪立功。自成收裕州土寇李好为助,连营五百余里;屠南阳、陷汝宁,保督杨文岳与佥事王世琮咸骂贼死,副将冯、王、赵三人咸自杀(并有传)。贼拔营走信阳、确山、泌阳,破襄阳。
先是,左良玉自朱仙镇兵溃,退屯襄阳;诸降贼附之,有众二十万。初不习令,多淫掠;治战舰樊城待发。贼大至樊,汉东之人恶左兵,焚香牛酒迎贼。十二月,贼趋白马渡,良玉扼之,贼死数千;良玉卒拔足南行。而抚治王永祚弃城走,襄阳陷。贼分兵破德安及襄陵、荆门州,襄属知县枣阳郭裕、宜城陈美、榖城周达中、光化万敬皆殉城死(附传)。偏沅巡抚陈睿谟奉惠王走湘潭,湘阴王俨■〈金尹〉全邸遇害。贼攻显陵,毁享殿。
十六年正月之二日,陷承天。楚抚宋一鹤烈死,总兵钱中选、都司沉寿崇见害;钟祥知县萧汉誓守陵,贼欲降之,不屈自杀(以上咸有传)。钦天监博士从伪杨永裕劝自成发兴献王坟茔;地作巨雷,怖而止。潜江、京山、云梦俱陷,蹂景陵。逼汉阳,左良玉之师南下,设伪官于黄陂;郧抚徐起元协降将王光恩城守,郧阳不破。
贼既得襄阳,自称老府奉天倡义大将军,进大元帅;以罗汝才为代天抚民德威大将军。分其众曰标营,领兵百队,左、右、前、后各三十余队;左帜白、右绯、前黑、后黄。标营白帜黑纛,自成独白鬃大纛,置银浮图其上。五营以次直昼夜,他营即休。自成不好酒色,脱粟粗粝,与其下共之;得汝才,战攻相须如左右手。所陷河南五十余城,卤获自成居六、汝才四之。汝才虽兄事自成,而其下颇为自成部众所易,滋不平。尝自呼「曹操」,呼自成「老齐」尔汝之。自成渐有专制意,语如才:『吾而并入关,割土分王,良便』!汝才醉,张目曰:『王胡为,横行天下耳』!自成内忤。先是,贺一龙(即革里眼)、马守应(即老回回)者,蕲、黄贼帅;与兰养成(即左金王)、贺锦(即争世王)、刘希尧(即治世王)归自成于开封,寻与汝才善,欲请于李自为一军,自成疑之。及陷襄阳,令守应规取澧州、一龙规取黄州。一龙至黄陂阻水不前,仅得良玉原降兵八百以归;先过汝才,屏人耳语。自成衔之,不发;伪参谋吉珪私语汝才曰:『某观李帅非容人者。今与李颉顽,惟罗与革、左。将军顾自为计』!汝才意许,不答。会有黄州陈生之间,自成疑汝才微款良玉,猝起杀之;有其军。时牛金星教自成分等威、定职掌,颇自异于诸流。创为官名爵号,大加置设。自元帅以下,为权将军;次制将军,次果毅将军,次威武将军,都尉、掌旅、都总、哨总各以等第降杀。诸子锦、妻之弟高必正皆居帐中,号亲信。李岩为中营制将军,与其弟牟,颇能简束其下。田见秀者,持忠厚,以权将军提督诸军事。刘宗敏嗜杀,狡悍善战,为权将军之亚。贺锦归自蕲、黄,拔为制将军,在诸将之右。帅标正,威武将军张鼐,自成养子也,以为威武将军,党守素副之。帅标左,威武将军辛思忠,以果毅将军谷可成副之。帅标右,威武将军李友。标前果毅将军任继荣,标后果毅将军吴汝义。此其中权亲军也。左营以下,制将军刘芳亮,左果毅将军马世耀,右威武将军刘汝魁。右营以下,制将军刘希尧,左果毅将〔军〕白鸣鹤,右果毅将军刘体仁。前营以下,制将军袁宗第,左果毅将军谢文友,右果毅将军白虎。后营以下,制将军李过,亦自成诸子也,左目眇,年少骁,敢战;左果毅将军张能,右果毅将军马重僖(又有骆应标者亦后营)。此五营二十二将者。凡进战,视中权所向,四营制将军各率其偏裨以从。其次,则分地以定卫。自成既渡汉江,长驱入荆,念天下莫予难者;谋先守荆、襄,次承天、德安,渐及汝宁等处,因增置卫帅十有三人。襄阳者,贼之腹心根本也;设襄阳卫。左右威武将军高一功、冯雄,各领三千人为久戍(又有杨彦昌亦守襄阳)。以荆州为襄阳上游,设通达卫;用任光荣为制将军,领六千人守荆州。以夷陵为楚、蜀之门户,分通达卫左右威武将军霍养成、牛万才兵千四百人,佐以都尉张礼水师六百人,共为防御。守荆门州者,都尉叶云林,本郏县诸生,所将止六百人;则以荆州有夷陵为之蔽也。马守应改为威武将军,王文耀配以荆州兵六千守澧州。承天特置扬武卫,以果毅将军白旺守安陆,而显陵为我师所必争,用左营都尉马世泰为分驻;又以威武将军谢应龙守汉川,防左帅之溯流上也。汝宁卫,威武将军韩华美守信阳,北扼孔道。均平卫,果毅将军周凤翔守禹、郑二州,西备关中诸镇。既以盘牙屯据,乃改襄阳曰襄京;葺故王宫殿居之。杨永佑劝以即真,牛金星不可而止。自成外寝永佑议,而心善之;颇采其言以定官职:置上相、左辅、右弼、六政府、侍郎、郎中、从事等官。于要地设防御使,府曰尹、州曰牧、县曰令。易印为信。
改明崇王申柜为襄阳伯、邵陵王在城为枣阳伯、保宁王甲为宣城伯、肃宁王术■〈木受〉为顺义伯;禹州曰均平府、承天府曰扬武州。其所授伪官,自牛金星而下,吏政府侍郎石首喻上猷、户政府侍郎江陵萧应坤、礼政府侍郎招远杨永裕、兵政府侍郎米脂李振声、刑政府侍郎江陵邓岩忠、工政府侍郎西安姚锡胤;郎中、从事之可考者二十余人:郎中则吏政府徐丘王家柱、从事则户政府阎泰定、郭附龙、游启运、杨四畏、礼政府刘清梦、杨辉烈、兵政府傅朝升、丘之陶、施洪翙、刑政府安民兴、工政府蒋芬之。尚有宣令司张翔、纪功司李定一。有绍兴徐佳者,知书数,不受职。在外,则荆州防御使洛阳孟长庚、府尹长葛张虞机,襄阳防御使郏县李之纲、府尹卢氏牛佺(佺,金星子也),南阳防御使钟祥吴大雍、府尹江陵刘苏,汝宁防御使江陵金有章、府尹江陵邓琏;又阳武州防御使陈荩、信阳州防御使江陵黄阁、均平府尹刘懋先。其府官有丞、有理刑,州有判,县有簿;州牧自荆州韩缵以下十八人,县令自襄阳杨士科以下六十七人。自成自号新顺王,以李双喜为养子;嗜杀更甚于自成。会造殿铸洪基钱不就,斩一谋士;卜诸紫姑神不吉,因立双喜为太子,更名洪基以厌之;铸复不就。于是会左辅以下官,议用兵所向。牛金星议先取河北,直走京师;杨永裕议顺流下金陵,断运道,则燕都自敝。兵政府从事顾君恩进曰:『两议恐非万全!金陵势居下流,虽能克济,失之缓;直取京师,万一不克,退无所归,其策失之急。莫若先定关中,为元帅桑梓,扼天下全势,建国立业;然后旁掠三边,奋其余勇,自晋入燕,乃立不拔』。自成然之。
时督师传庭奉诏速进,治火车,肄未善;八月出关,小捷龙门,走贼汝州。自成筑汝宁、邓、襄等七城,图内固;营宝丰,为犄角。已而宝丰下,掳伪守诛之,军声振。贼初流而勇,至是分守弱,屡为官兵所蹙;襄、洛豪杰并起,各保塞互逐贼。于是方国安以兵复承天,老回回屯彝陵战败;副总兵沉万登以乡勇万人复汝宁。万登,故汝宁大侠,自成伪授威武大将军,不受;至是,杀伪将军马尚忠等,坚壁应官军。会大雨泞道,转饷不续;即破郏无粟,军饥,乃哗。自成截饷道,官军大败,死者四万。传庭走阌乡,贼追至孟津。十月,攻潼关急,秦督传庭阵没;西安陷,巡抚师孔、按察使黄炯、长安知县吴从义、指挥使崔尔达咸死之,乡绅崔源溥、源清、祝万龄、王微、田时震、席增光、朱谊泉咸不屈见害。陷华州,屠商州,商雒道黄世清殉其职(以上皆有传)。贼入西安,放兵大掠,三日止。改西安府为长安,据秦王府为宫,收姬妾数百以充之。命所司一仿故李唐制度。即秦抚故署为吏政府、布政使为户政府、保安郡王邸为礼政府、都司为兵政府、按察使为刑政府、分守道为工政府。伪授秦王□□为权将军,世子妃刘氏恸哭求死,归其家。遣李过追高杰于延安,杰绝河津以守;田见秀追高汝利于汉中,汝利遁蜀,降于贺珍。刘宗敏等追白广恩于保原,广恩降。贼杨永裕阅兵于渭桥,大开驰道;自成亲阅校射,身披蓝布袍,覆以小黄盖,百姓望见辟易。诣米脂祭墓,筑土封之。访其宗人,赠金授爵以去。改延安为天保府、米脂为天保县;又改清涧县为天波府。独凤翔府设伏为降贼,杀贼三百余骑;卒城破,知府唐时明被害。自成初入关,自以为故乡,颇戢慰其众;至是,残毒甚。束丁男为奴,剽劫妇女。闭衣冠绅士空舍,加榜掠,索金;责渭南民饷一百六十万。乡绅南企仲、居业父子,兄居益,皆炮烙死;秦氏大失望。张国绅者,首先推戴,进文太仆之妻邓氏貌美,悦自成;自成斩国绅示公,善邓而归之。
时左光先亦降贼,令白广恩谕降永福;永福曰:『汴城之战,永福流矢不恭,恐不赦』。自成折箭誓相忘,无他;乃伏谒。诸边守将梁甫、马岱等多解甲降,独榆林拒守力。世冑王氏,一门八元戎;有世国、世臣者,兄弟也。尤世禄,阀阅亚于王,而威令为众所恃。李昌龄,故总兵,侨寓相乘城。兵道都任协刘、惠两副将,推尤世威为帅,合王、李阖门死御贼。李过徇榆林,谕降;不可,残贼数千人。力竭城破,犹巷战不屈;都任同刘、惠、二王、尤、李皆烈死。贼屠榆林;宁夏闻风,总兵官抚民开城降。攻庆阳,四日违限,屠之,执韩王;副使段复兴、宁州知州董琬、邑绅麻禧咸死之(以上俱有传)。贼过河入晋,破平阳;总兵陈尚智以城降,杀河西王家口三百人。
是时秦、陇全没,惟甘肃带河为固。贼陷兰州,甘抚林日瑞守峡口战败,及总兵马矿、中军哈维新、姚世儒皆死。副将郭天吉再战,与苑马寺监牧同知蓝台、州绅罗俊杰、赵宦及于难,杀居民四万七千人。于是肃州、山丹、永昌、镇番、庄浪皆陷,贼以陈之龙为西宁节度使。
于十七年正月,自成妄僭尊号于西安,伪建国曰「顺」,改元「永昌」;更其名曰自晟。造伪甲申历。拜牛金星为天佑殿大学士,厘定六政府尚书,益置学士弘文馆、文誉院、谏议、直指、从政、统会、尚彝司、验马寺、知政使、书写房。以干州宋企郊为吏政尚书、平湖陆之祺为户政尚书、真宁巩焴为礼政尚书(或云张学一)、王命申为兵政尚书(渭南人,张国绅初亦为兵政尚书),余官从自襄阳者,升赏有差。凡贼帅,给珠琲环宝人二升、银千两。权将军、制将军,封侯;果毅将军以下,封伯、封子男有差。如侯,封汝侯刘宗敏、泽侯田见秀、蕲侯顾英、亳侯李锦(亦眇一目)、磁侯刘芳亮、义侯张鼐、绵侯袁宗弟、岳侯□□、淮侯刘国昌、绛侯吴汝懿;伯七十二人,如光山伯刘体仁、太平伯吴从义、繁峙伯马世耀、桃源伯田广恩、鄢陵伯刘□、武阳伯李佐、文水伯陈永福,其可考者也。伯以下,封子三十人、男五十五人。其官制既遵李唐,以云纪官,服补按品,自一云以至九云,纱帽为软其翅。生员公服,鲤鱼为补。遂以伪檄驰远近:『君非甚闇,孤立而炀蔽为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赋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入册步兵四十万、马兵六十万。兵制:一马儳行列者,斩之;腾入苗塍者,斩之。兵死,令其妻即缢以从,无别配。铸永昌钱,大者直白金一两,次当十、当五不等。设科目取士,以宁绍先充考官,命题用「定鼎长安赋」;拔扶风举人张文熙为第一,受伪命草檄。弘文学士李化麟、台谏宋卫等伪颂功德、张形势,以指斥乘舆,胁污州郡。遂分兵五道:一从榆林、一大兴关、一汾阳、一河南、一潼关。知府张璘然以平阳降,再陷河津、稷山、荧河,山西望风送款;贼以一军上绛州,以一军上蒲。
二月,自成率其全师渡河,破汾州,殉河曲、静乐;攻太原,执晋王,晋抚蔡懋德殉节死。兵至忻州,攻代;五台迎降。独宁武关总兵周遇吉殊死战,贼大创;力竭死。犯大同,总兵姜瓖降;巡抚卫景瑷死之。杀代藩宗室尽。破宣府,巡抚朱之冯自刭(以上皆有传)。贼从阳和柳沟以入,居庸、真保定、大名皆不守。
自成三月之十有三日至昌平,十七日抵京城。攻彰义门,坐晋、代两王于地仰观,防内炮;环围九门。上有旨:『每门科道二员,督视严守堞;堞三,军一人』。炮如雷,但空发,贼未至城下也。十八日,巡街犹大声呼警;午刻,彰义门开,城中喧传闯王以此日干支不利,择十九日辰刻入大城;此说不知何自起。夜炮彻晓,至于无弹,但作虚声;惟恐发,误伤贼者。果次日丁未辰刻,自成从顺城门入;齐化门亦大启,入众。帝殉社稷寿皇亭,亭即故内操处也。贼过承天门引射,默祷拟中「天」字,不及咫;牛金星曲解之曰:『当中分天下』。自成喜。悬购得帝宫中,殊爵。擅登皇殿,据黼座。牛金星叱伪官二十一人过堂,刘宗敏平立不拜;曰:『故兄弟,乃南面我乎』?已从众,姑伏地。太监杜天秩率诸内员导贼入宫,自成责以背主当斩;皇遽叩头曰:『识天命,故至此』。贼分宫嫔于所部,各三十人。镌九玺,不成。伪诏有云:『独夫授首,拟尧、舜而多武功;四海归心,比汤、武而无惭德』!卫皇太子西宫,封宋王;不屈。易帝后梓宫,更礼服:帝丹漆、后黝漆;帝翼善冠、衮玉、跨金靴,后袍亦如之。贼僭称行在,示在京朝臣各报职衔,后不赦;于是报名恐后。先是城破,文武竞焚其冠,买丐者服,服五、六金;至是色喜,求故冠不得,从梨园中假之,一冠亦至五、六金。凡受伪京官职为杨枝起等三百余人,受外职为魏天赏等四百余人;辄于寓门大书「大顺钦授某衔」,拥从如故。时项煜以贼政府黎志升为煜甲戌门人,冀得显秩;语人曰:『吾辈即未夷、齐,宁不得为管、魏乎』?已授光禄丞,大失望。时敏后至,吏政府门闭,伺门大呼:『我故兵垣某矣』!得补选。盖文武死难者三十八人,勋戚死难者一十四人,太监从死者二人(俱别有传)。贼意定都燕自大,刘宗敏居田弘遇故第、李岩居嘉定伯府,宗敏日事残毒;而岩示坦易,又尝大义脱懿安皇后于厄,得从容自尽;军中多称之。宋献策尝私于李岩曰:『「十八子」字,得无以兆公乎』?岩惧,不应。金星刺得之,颇侧目岩。时缚诸大臣拷赃,多至死。原阁臣陈演献银三万、金三千、珠斗,得免。魏藻德不胜刑,自勒死。方岳贡刑后,不能食死。
时吴三桂父襄,亦在拷中。三桂拟以关兵内援,贼乃胁襄作书招三桂,三桂不赴。而总兵唐通亦为贼致书三桂劝降,三桂不答。贼以兵六万拥太子、永王、定王及吴襄东出。三桂东乞师,身为前驱,战关门之一片石(或云采桃花淀);贼大败,蹂践死者数万人。自成奔永平,使人议和;三桂曰:『归我太子、二王,速离京师再议』。旋蹴之永平,自成反走都城;于四月之晦,践伪祚于武英殿。是后每僭座,辄昏眩;或见长人白衣者当驾。有土工刘复兴者,突踞贼座骂,自刭。已闻东师入关急,且弃去,猝火诸城楼,出齐化门西走。三桂追击,败之真定,及固关而止。五月,又败于定州;果毅将军谷可成阵死,牛金星大创走。自成犹分兵戍山西诸隘,自定州一挫,鹿足、考城、柘城诸县伪令为明丁参将所诱执,俘南都。自成以河南多反正,内警;李岩自请兵二万往定之。金星曰:『此岩急自固,他日以其乡人相难猝难制,且二心已微见其端矣』。遂实以献策之言,必杀之。自成令金星曲款岩,礼接殷;酒酣,壁衣甲出,杀之,并杀其弟牟。献策私扼腕愤叹,颇欲自异。宗敏按剑不平,切齿曰:『吾见金星,必手摧之』!
时自成西奔,所过榆次、大谷、定襄,咸闭关拒守。自成尽破,屠之;忻、祁尤惨。留文水伯永福、府尹韩文铨守太原,永福杀晋藩宗室殆尽。贼过河,驻韩城为策应。怒尚书企郊私其乡故,絷其项;至西安释之。入西安之日,怪风作,丽樵象魏俱败。劫蒲州知名士韩霖为参谋,檄故太常卿张第元为兵政尚书、给事中耿始然为刑政尚书。时第元归韩城伏谒,自成曰:『卿家河北无恙乎』?第元仓猝,不知所对;局蹐曰:『家苦被屠』。问何以?曰:『以尝投贼得官故,坐犯所最讳』。自成大怒,立诛之;始然惧,乃以多杀为尽职。过失入,以请;自成手其奏,怒形于色。始然知不可解,辄自经死。礼政巩焴所定仪式不称自成指,负杖几毙。
八月,自成立祖祢庙,将以己之诞期行礼。初被山龙衮衣,适寒甚,股栗、指欲裂;盛火左右纷沓,不成礼。乃怒礼政焴所进衮衣,谓两山压肩,罪死;金星力救,乃免。自成性残,诡为好语惑人;至是复狼狈必遂。尝驻韩城二十五日,鞭挞刑剥无不至。于是兴作徭役并茭刍糗具,责民万端,人莫必其命。以户政侍郎李天笃迟慢,坐戍;复缢杀之,妻子财货没军。延安府尹贾我祺以赃,付西市;直指伍中恺,谪为军。牧、守以下,凡受贿,用铜■〈金算〉毕其命;胥隶不敢下乡。民有盗人匹雏者,论死。自成自以不省诗书,集词臣日值;受讲「通鉴」诸书,亦习书法。
东师至潼关,伪伯马世耀败死;关破,六十万之众尽散走。自成犹欲返据延安,闻顾英、李过等亦溃,知西安必不能守,遂开府库,恣军士分取;凡仓廥,则焚之。自成于十三日出东门,至兰田;由商州龙驹寨走武关,以入襄阳。妇女细弱,冻死于七盘岭者甚众。宋企郊等道亡去。时左帅良玉已率众南下,思俛依献忠;而献忠已入蜀,武昌虚无人,自成偕其妻高氏、李锦、李过、妻之弟高必正(皆肺腑戚)、诸将田见秀、袁宗第、刘体纯、刘芳亮、张鼐、吴从义、牛万才等众尚数十万,分为四十八部,奄有荆州、襄阳、德安、承天四府守之。
北师南下,移居武昌;改江夏为瑞符县,设伪令。运铜炭铸永昌钱。初意夺舟,取宣、歙;临发,而暴雨烈风,阴霾四塞。乃于四月之二十有四日,改从金牛、保安,走延宁、蒲圻;过通城,命所部前行。通城有九宫山(一名罗公山),山有元帝庙;居民赛庙,合盟捍御勿后。自成时以二十骑为诸军殿,骑休山麓;自成单鞭,直蹑庙伏谒有所祷,不即起。诸赛疑非其乡之人,或为盗;奋荷锸,猝破其首。见腰下有悬玺,且重袭非凡,大骇疾走去。二十骑迹之,知状;兄子一只虎过,以衮冕葬山麓。众遂奉李过为首;他日款后,犹称自成为先帝。其自成后妻高氏,称太后。永历中,亦不甚过督也。
时其众半归闽督防何腾蛟。总制都御史堵胤锡使人招过,过遂同高必正以十营之众来归,赐名赤心,属胤锡所部;颇残,不用命。戊子,奉调促楚不前。永历中,西贼张献忠义子孙可望挟封秦王,必正大言『我等方洗贼名,无尺寸之效,安得遽尔崇封』?及可望入,赤心走楚,同卢、郝等二十八家拥韩王出没陨阳山中;称尊,改元自保。
论曰:岂非天哉!崇祯庚辰,筑拱极城于芦沟桥,南、北门额题有「顺治」、「永昌」字样;越四年所,辄见之。岂非天哉?孩儿兑坐、眼上一刀及丁戊等谶,或曰当由后人伪为之。按谷王橞时,妄冀非分,自以「我高皇第十八子」应谶十八孩儿云云;则谶实先有之,而误认不致真,非后饰为之也。永不永、昌不昌,谶又胡为哉!古射天及射日,皆不终;虽然红蛇丛死,得附白帝子之斩,亦厚幸矣。又按檀信,贵州人;工奕。闯尝与谋议,几得而复失,不算国手。初陷华州,金星典试,改八股体为议;命题「所过者化」三句。「同流」二字尚留西府作伴,不自隐其贼名,亦似有谶焉已。
——见原书「列传」卷之三十一
·张献忠、孙可望
张献忠,陕肤施人;流贼之一支也,军中称西府八大王。多须,巨身;齿长逾咫,圆锐如椎。不识字。与李自成、罗汝才气势大过诸流。崇祯四年,尝就抚于总督洪承畴。明年复叛,同诸寇蹂躏秦、晋、楚、豫(事在王嘉胤传)。八年以后,始离自成,东掠庐、凤、滁、和诸处;与诸盗复入楚。
十一年,总兵左良玉、陈洪范大破之于郧西。初,献忠盗败良涿,洪范异其貌释之。以是怀旧恩,乞降于洪范;自言能令郧、襄、荆、承数百里外,无一贼。总理熊文灿承制许之,且曲徇其所请;益骄,屡檄从征不应。至求襄阳一郡屯其军;部议与饷二万,坚请十万,文灿逡巡不能应。旋请寄家口于榖城,入据守之。时汝才亦就抚均州。
明年五月,献忠先汝才叛。举人王秉贞为之谋主,杀榖城知县阮之钿。胁御史林鸣球上书,求封襄阳;鸣球不可,并杀之。与汝才合返击,良玉一军没。十三年,良玉击献忠等太平县之玛瑙山,大胜之;斩首万级。贼单,匿乱山。时阁部嗣昌以良玉颇跋扈,欲以贺人龙代之;良玉方内恨,遂不复深入求贼。已而官兵败绩于土地岭,人龙援不至;总兵张应元、汪云凤苦战得脱。云凤渴饮水斗余卧,血凝臆而卒。
献忠与汝才合破大昌,入巴西;陷剑州,趋广元,间道别出百丈山。将趋汉中,阻于官军,转走西川;战于绵州败,渡绵河。监军万元吉大飨士于保宁,立猛如虎为正总统,以一军逐贼,贼陷泸州、越成都,走汉川、德阳,复至绵河。十四年,入巴达,焚新开驲路,人烟断绝者七百里。时元吉欲从间道出梓潼,扼归路以待贼;而嗣昌但令急蹑贼。及之于开县,则人马乏。参将刘士杰急战,与游击郭关、猛先捷皆陷阵死(先捷,如虎子);嗣昌悔不从元吉扼梓潼之计。
贼东走抵襄阳,以二十骑伪为檄称官兵。守者误信之,开门入骑;兵备道张克俭、推官郦曰广咸死之。献忠踞坐襄王宫,伏王堂下进卮酒;曰:『愿借王头杀嗣昌,请浮此一白』。意以督师失藩王,必伏法也。遂缚王杀之,投尸井中。会贼李自成亦陷河南,福王遇害。嗣昌以连丧亲藩,度不免,遂自缢死;果如献忠所算。贼遂破樊城,陷南阳、陕县及光州、新野,渐逼麻城。合汝才,陷随州;知州徐世淳见杀。攻南阳不克,良玉败之于西山。贼陷信阳,袭入泌阳,复陷郧西。会汝才与献忠郄,去走合自成;献忠乃独制众可数十万,屡胜而骄。良玉赀藏及降将之家皆在郧、襄,尽为所据,愤起击之;大败献忠于信阳,降众数万,夺马驴万。献忠负重创,易服宵遁。时穷追至郧阳,复大溃;弃马驴二千,所部止二千余人,日逃十六、七,仅以数百人北,因汝才奔自成军。
初,献忠之陷襄阳也,自以威名出自成右;至是来归,而自成众五十万强,欲竟屈下之,献忠傲不从。自成怒,计阴杀之。汝才密以五百骑纵献忠东下,合革、左军。于是入霍山,据险拒守;寻合六营复出。十五年,陷亳州及舒城;原任编修胡守恒城守,死之。献忠屯舒城,势复振;称得胜州。攻霍山,陷六安,袭破庐州。先是,督学御史以较士至郡,献忠遣贼数百,携书卷伪为诸生,杂入郡城;而献忠以大师疾驰郡,伪书生夜举火应之,城陷,知县郑履祥自杀。退屯巢湖,陷庐江,合水陆五十六营集皖口。复陷六安州,民之不迎降者尽断其手。营潜山,步骑九十哨。总兵黄得功、刘良左夜劫之,贼惊失措,四溃;追奔六十里,斩首万级;焚贼殿一堵墙林中。阅月,良左再破之于安庆,夺马驴五千;贼走蕲水,还屠桐城,陷无为州及黄梅、太湖。十六年,以二百人夜陷蕲州;令绅士公服自东门入、出西门,尽斩之。毁城稍不力,辄见杀。署守道许文岐死之。屠蕲水,陷黄州,执副使樊维城欲降之;维城骂贼,洞胸死。献忠据府,以麻城诸生周文江迎降最早,伪授知州。
寻陷罗田,破汉阳。五月,窥武昌。巡抚王聚奎端议守城,参将崔文荣曰:『守城不如守江,守江不如守汉。磨盘、煤炭诸洲浅不过马腹,纵之飞渡;而婴城坐困,非策也』。议者不从,贼果从诸洲渡,逼城下。楚王所募兵为贼内应,开门贼入;文荣奋呼,徂杀贼三人,贼攒刺之,洞腋死。前大学士贺逢圣与文荣俱守武胜门,贼闻逢圣贤,使人护其家;逢圣潜水死。沉楚王于西湖,长史徐学颜从死;楚宗多从贼者。屠士民数万,沉之于江。尝纵数万人出城,以铁骑围之,俱令自溺;浮尸蔽江下,武昌鱼不可食。得断臂者以为幸;或愿去左以为狡,并去其右。军中晚上手多以为功。令义子孙可望等十人咸冒姓张,为折柬招诸乡达,率不应。僭号西王,铸「西王之宝」。据楚府居之,僭称武昌曰京城;伪设六部、五府及总兵以下官。开科取士,亲命题,以千文遐迩壹体二语,使众射上策;有最捷者,立授礼部尚书。殿试取三十人为进士,授郡县官。初,自成兵临汉阳不克,闻献忠取之,怒;榜示远近,有能擒献忠以献者,赏千金。及闻取武昌,使人贺曰:『老回回已降,曹、革、左皆死,行及汝矣』!献忠惧,谋去之,令各部上秘计。初,礼部尚书伏谒,请入蜀;献忠大喜曰:『非吾门生,安得此伟议』!诏以王扬基代聚奎。
左镇诸军并进击贼大冶,斩首千级;贼乃令四师共守武昌,而身率舟师向岳。总兵方国安等进兵黄州,斩伪知府。有监纪知县吴敏师者,联络蕲、黄四十八寨合数万人,会诸军,齐压武昌战贼;贼败西奔,并复汉阳属县。贼陷咸宁、蒲圻,沅抚李干德、总兵孔希贵令军士卧戈,诈为岳州居民,开门迎贼;贼入伏发,摧其先锋。献忠怒,益兵来攻。干德虚立营垒道旁,林中植旗帜,伏大炮故积薪其上;贼纵火攻,火沿炮发。贼惊,乘势击之,三战三捷;贼悉众二十万,百道攻城。力竭城陷,干德、希贵走长沙。贼徇湘阴,分军为二:一下长沙、一上荆州。卜于洞庭湖神,谋北渡不吉;已果风覆其舟数百艘,溺死数千人。献忠乃尽杀所掠妇女,焚其舟;火光达湖涘四十里。陆走长沙,长沙陷;推官蔡道宪死之。总兵尹先民、何一德降贼,伪封伯爵世袭。复陷衡州,桂王与吉、惠二王跳;献忠拆桂王府殿材至长沙,构造宫府。遣人追三王永州,湖南巡按御史刘熙祚使人护王入广西,而身督永师迎战;不克,城陷死之。未几,复岳州;伪官伏诛。献忠屯衡州,复分军为三:一往永州、一入广西全州、一犯江西袁州。献忠还长沙,开科取士。进兵萍乡,知县弃城走。分兵徇攸县、分宜,陷万载;复遣别将趋连州。兵备副使王孙兰驻韶州,兵不满百;危,自经死。士民以袁州迎降贼,贼使伪将丘仰寰守之。都司高山援袁,奋击先登,斩首二千四百级,夺马六百;复袁州,仰寰伏诛。时官兵淫掠,杀良作俘;民屯聚以拒官军。贼益肆,破吉安;诸县同日陷。贼设伪官,改吉安为亲安府、庐陵为顺民县;复入袁州。献忠在长沙,增兵为九营;其五营皆新附,下临湘,取米及釜。
时良玉遣王世泰、杨文富下岳州,贼伏轻舟■〈氵义〉港,以巨舰载赀重啖官军;官军争利攫之,而■〈氵义〉港轻舟出夹击,官军大败,溺死无算,岳州复陷。良玉遣副将马士秀趋长沙,复临湘。贼奔岳州,士秀追之。贼将混天龙营南岸,以轻舟顺流突官军;士秀命殿军交射南岸贼误之,而轻舟乘风绕出贼后,大败之。岸贼入城保,则急乘城;贼走长沙,斩首四千余级,遂复岳州。时江督吕大器复吉安,而马进忠以良玉檄进兵分宜,走贼袁州,尽诛贼伪官,斩首三千级,夺马五百、弓矢数万。献忠复陷建昌、抚州、南丰。
时李贼已入陕,老回回为自成守荆州矣。献忠使人通好。十七年春,弃长沙。造浮桥于三江口,渡师过荆州;尽弃舟楫,步骑数十万犯夔州,连陷涪、泸,围重庆。四日城破,瑞王阖宫被难;奋抚臣陈士奇死之。屠重庆,取丁壮万余刳耳鼻、断一手,驱徇各州县。提兵过剑州,偶憩梓潼庙,见柱联杂有「献忠」字样,问何神?左右以张仲对;献忠喜,自以为张仲之后。时有将军方甲以兵勒战,献忠祝曰:『吾战胜而大张仲宇』!已战果胜。陷成都,蜀主阖宫被难;巡抚龙文光暨道府各官皆死之。檄诸绅于成都,皆见杀。悬榜试士,士争趋乞生;复以兵围之,数千人咸振笔挟策以死。献忠乃自称皇帝,国号「大西」,改元「大顺」。于是发银五万两、夫数千,重立梓潼庙,金碧极丽;伪敕为「天圣神祠」,立大石,献忠亲作诗书其上,以答神贶(诗曰:『一线羊肠游天堂,此处万世永无忧;神是仙来仙是神,世世流传与天休』)。遂有伪学士癸未进士刘成吉、丁丑进士严锡命等咸和前诗原韵,并立碑以为荣。
丙戌,北师以兵取蜀,献忠使伪总兵刘进忠拒于广元。进忠导蓝旗固山反攻献忠,直抵西充县。献忠方巾被一枝梅直掇,猝骑,遇敌凤凰山,举弓睨北师左部。北师右部将亦睨射献忠,则献忠与右部将并倒,为丁亥十月之十一也。献忠义子孙可望等四人力援,北师解去。可望自称为平东将军,以李定国为安西将军、刘文秀为抚南将军、艾能奇为定北将军,都督白文选、冯双鲤、王尚礼、王复臣等协守。上献忠为谥,称「大梁太祖」云。
可望颇专制,命文秀守蜀,而身从贵州窥云南。文秀遂与平西三桂三战,皆大捷。三桂屯汉中相拒,已势促连败。可望渡重庆,由遵义取贵州。时土司沙定洲间据云南,走黔国公天波于楚雄,可望伪援之。戊子三月,屠交水、曲靖,袭有云南。沙逆走阿迷州,战败蛇花口,遁佴革竜,追灭之。可望遂自称平东王,建宫殿。擅制,铸印,设六部科道官。明原任御史任僎尊可望为国王,授僎礼、兵二部尚书。唯安西将军李定国不肯奉命,缚笞较场,众志不帖。随袭楚雄,洱海道杨畏知战禄丰之启明桥,败见执,天波走永昌。可望兵至大理,天波遣子入质;可望阳受之,辄踞沧江、夺铁索桥,执天波。畏知劝可望归命桂主以收人心,可望遣焦光启、定国另遣其标潘世荣,随畏知、龚彝诣浔州请封。时武康伯胡执恭以桂命屯泗城州,西防黔。浔庆国公陈邦辅用事,欲徇其请,廷臣不可;执恭辄擅制,矫作册命,封可望为秦王。册中有云:『秦王总统天下兵马钱粮,节制诸文武,以监国亲王体统行事;朕尊礼如古仲父,仍铸秦王印以给之』。乃密疏以请。可望迎受,亦颇知非真,故令礼部誊黄,始用永历年号。自称监国秦王臣表谢、修贡,复布告云、贵、楚、粤诸勋贵。畏知意善用可望,毋内自树敌;度情势不能,不如前封。廷臣袁彭年、金堡等执不可,督师堵胤锡更苦口,遂改封可望为平辽王,赐名朝宗;定国、文秀等皆公爵。可望耻再命降封,不受;并挟定国等不得受公爵。廷议逮执恭,坐以擅制之罪;执恭沮泗城不至。时定北能奇死,可望并有其军,势益张。
庚寅冬,可望取贵筑、绥阳,败匡国公皮熊;执忠国公王祥,北陷遵义,复据贵州。督师何腾蛟、瞿式耜、堵胤锡诸兵屡蹶,主奔南宁;可望遣其部贺九义、张明志赴南宁护驾,必胁秦封。阁臣严起恒、督臣杨鼎和、科臣刘尧■〈王尔〉、吴森、张载志等抗疏不许,九义使盗杀鼎和、私击起恒水死并杀尧■〈王尔〉等;主不得已,乃真封可望为秦王。畏知廷论九义擅贼杀大臣,方办事东阁;可望更使指挥郑国袭畏知至黔中,杀之。
壬辰,定国以所部五万人出靖州,可望阳遣都督冯双鲤协力,实图定国;定国以义感之,双鲤矢共事。随遣郑国迁主安龙府,兵马钱粮咸簿主之。会定国连破靖、沅、武冈诸州,引为己功,请封定国西宁王;定国以可望请,不受。召之,亦不至。遂使双鲤猝击定国,败见执,释之;因善护定国家口于云南。
时北师平西王三桂尽收川南郡县,南安王文秀同都督文选攻复之;三桂退壁保宁。壬辰再战,复大败;都督王复礼被执死。可望以失事,夺文秀王爵,使就间。可望出沅,取辰州;檄定国北追,不听。复伐北师花街子,不利;退守贵州。乃令文秀以南安王挂招讨印,攻北常德,不利;归镇云南。
主君安龙,密敕入定国扈驾,加封;以文安侯马吉翔故与可望昵,出之南宁祭陵。吉翔微知迎驾事,驰报可望;可望怒,令郑国佯缚吉翔就安龙讯,勇索建议首事。主讳之,曰:『内诸臣必不敢,或外伪为之』。国擅械系贞毓,以兵入宫,执二监张福禄、全为国,酷拷。贞毓声数可望不臣:『吾身秉衡,走约定国讨逆是实;他何知』。国令□党冷孟銋冒主,极不恭;主悲愤,退。遂罗织十八人□□□决,于是二监与科臣张镌坐凌迟,词臣蒋干昌、李元开、台臣李欣、胡士瑞、部臣徐极、杨忠、赵赓禹、蔡■〈纟宙〉、郑允元、周允吉、朱议昹、朱东旦、任斗墟、易士□咸弃市;贞毓以大臣赐帛,并慷慨赋诗尽。
定国以兵下粤东,不利,还。可望遣文选率叶应桢等侦安龙,逼驾移滇;合宫痛哭,不行。文选亦为雪涕,誓死国报定国无他间。以主西行,可望使人伺曲靖夺驾不得;至滇,守滇南安文秀协都督王尚礼、王自奇、贺九义等迎驾至云南,封定国为晋王、文秀为蜀王,余爵有差。随令文选即黔中迎可望,不至;复令可望部东昌侯张虎归可望妻孥于黔。虎行,主脱金簪赐之;曰:『惟卿善开导』!虎至,出簪,诡称主令虎微行刺;可望怒,夺文选巩国公敕印,攻滇。可望用事马宝、马惟兴,百口文选无异志;辄封文选征逆招讨郡王,总统兵马从可望。兵次交水,而令冯双鲤守贵州。文选密表内附,封巩昌王;令马吉翔□□□□师。丁酉九月,遇交水;可望心战欲退,宝、惟兴绐可望,请令临潼侯武大定、汉川侯张胜等劲旅间道由寻甸攻滇,以掩不备;而身索战交水,诡败来攻。可望猝反走,遂北款洪督师。戊戌春,以兵三千人捣武冈,为部将刘甲反攻,歼殆尽。四月后,请北固山满兵五万,身为导,入贵州,走定国。可望遂同陈总兵北降,得封义王。
论曰:李之失,病于躁;张之失,病于不知所自固。躁则轻进,而退无所据;不知所为固则防疏,而后无余地可凭。夫有其众,至不能持戟引弩,而徒恃摧敝以起,果欲任剧残巩西川门户乎?至今川中人,率左手引匕。诸生至束管于右腕,或习左书应试;偶得隽,而往往袖手对簿。临其民尚右者,古之道;而明尚左,至此而极。若夫可望之□□股肱,则又左右皆废;「春秋」所以失其位而不复。
——见原书「列传」卷之三十一
·列朝诸臣逸传·
管绍宁(杨兆升)
阮大铖
黄斌卿
·管绍宁(杨兆升)
管绍宁,号诚斋;南直武进人。生负痾,貌寝;少极贫,被大布若隶人儿。常诣城隍祠,倚柱而叹。祠有道士,一见惊,揖上座;绍宁曰:『余往来稠市,无低眉视者。即不唾,乃烦异数我』!道士曰:『夜神梦我,明日有布衣即吾祠;毋以其貌,急收饭之』!绍宁遂饭道士寒暑。用自负神许我,为文益工。盖道士亦极祷绍宁之得如梦中一日也。天启丁卯秋闱,道士为具行李,联捷。廷对策,策上呈,策中偶书「诚」字欠一「?」、一「、」,上援笔为补之。阁臣疑上所加意;拟最,赐一甲第三名,授编修。绍宁乃厚遇道士曰:『若不信所梦,绍宁老无赖矣』。
崇祯之季,历南京司业。福藩立南都,以少詹拜礼部尚书;自监国及登极诸仪礼,俱出其手订。疏请上建文帝尊号纪年,并落逊国诸臣方孝孺等教坊司旧籍名;奉俞旨。无何,议大婚,诏苏、杭竞上殊丽;官宦各以望幸,举辄不称,骚数月。绍宁请告去。
乙酉五月,南都不守,常州亦从降。有湖健者起,一呼数千;投书昆陵绅衿,函中自称义士。所致亦无定名,独外签题云:「上常郡乡绅管诸位爷」;以绍宁位尊,屈第一指也。健者环攻四门,城破,入斩府署;久之不能守,事败死。知府姜开先,初匿去;既出,借书函踪迹诸绅,责锾。尝面质绍宁及杨兆升,答词稍失,措气径直,无所割为寿。他日复警,开先檄诸绅共巡城,绍宁与。时得一冠发胁从者,绍宁作柔语,义而纵之。已矣,开先辄指为叛,立缚之,与兆升并肆市;长子□(贤书)、次子□(贡生)及妻媳无存者。遗孙甫十一龄,先一日偶至其妇翁陈震生家,不肯归;若预知有次日难者,幸不死。
兆升,字升芝。万历壬戌进士,擢南礼科给事中。开先责镮不遂,使私人徂击之,血流被面;牵出东门,无敢冤之者。
论曰:南都乙酉,开先百营馆员,亦丐吏曹。及台省,须诚斋润色一语;诚斋以其素,不应;开先衔之。久,时在治旧开封,薛釆亦颇有不誉于姜者。姜曰:『薛无用,不足虑;则足虑在诚斋矣』。管、杨志节无所着,而以其家殉,然则名之为叛所乐矣;而湖健卒不得其名,顾名之为叛不得也。湖健被执,昂首就讯;讯者曰:『若何弄兵』?大言『兵汝』。且讯及其党;曰:『我义士,从我皆义士;死何惧』。与其党皆谈笑尽。
——见原书「列传」卷之三十二
·阮大铖
丙戌鲁败,阮大铖北归,从征八闽至至衢。有黑内院者,事戎马而好声哦,大率所谓边关调也;大铖以所制剧本「春灯谜」等上之。过自诩,以阿黑能词令;黑悦,思急显大铖而颇老之。大铖自夸克壮。至仙霞岭,军中率骑上,大铖为牵马步行,示矍铄状,百谕不从;至顶,肠断坐石,辄气绝。
按大铖在越以与马比,摈不录。自分马、阮同呼,即北归无幸;苦无活地,偷息浙东。余尝缉巡江口,得其家报劝归里,大铖不顾;非真自爱其发,愿作逋亡也。或云士英死,百计乞怜;扬鞭而白日有见,堕崖死。
论曰:杨维垣之引帛不是杀身,乃是无处可活不如死,犹欲以死欺人。阮大铖之渡江不是扈驾,乃是无处做官不如走,又复以走谋官。究竟欺不成、谋不成,徒死何益?曰:自屠较捷于法司耳。
——见原书「列传」卷之三十二
·黄斌卿
黄斌卿,字虎痴;福建莆田人。崇祯中,为舟山参将,属蛟关总兵王之仁部下。弘光初,谋代之仁镇蛟关,不得;遂与之仁隙。寻移镇九江,以征蛮将军西拒左师,有功。
南都败,唐王起八闽,鲁王监国绍兴;之仁入严兵鲁西兴渡,斌卿乃走闽。以定策勋,封肃卤伯;郑氏忌之。斌卿仪表丰伟,两目红丝贯睛,吐音动听;力任北征事宜,唐王心膂仗之。遂请离郑,以数百人屯舟山观变。南京监军荆本彻败崇明,海走;斌卿乘危并其军,本彻见杀。而宁国之仁奉鲁命,分师舟山为犄角。斌卿以□故,禁不得入。及丙戌鲁败走台州,之仁退入海,欲依斌卿;则伪请共击叛将张国柱,忽反兵内劫之仁,尽沉其眷属,之仁死国。嗣监国自台州往憩舟山,斌卿又不纳。唐事坏,永胜伯郑彩奉监国入其营,屯上螺州;乘王祈建宁之胜,破兴化、攻福州,略外县几尽。戊子三月,建宁败,监国势不竞;会彩擅杀鲁义兴及熊阁都,监国弃闽,遂保南田岛。
张名振者,故石浦游击;监国中,扈跸海上,挂定西将军印。常以水师战崇明败绩,欲退休舟山,斌卿意沮;还保监国南田,合力破健跳所。鲁进封定西侯,遂勉与斌卿共事。松江内镇吴胜兆北反,潜约舟山合应,斌卿不预盟;及名振舟胶误期,胜兆被杀,名振得鲁都御史沈廷扬者代死计脱,复命南田。而名振有故部阮进者,初海盗也;久,不善斌卿。名振每语激进,待衅曲算舟山。又王朝先,四川苗舍人;归朝,授千总,为诸流所裹去。斌卿□以武职,□四川□部之;寻守邳州。国变后,从之仁子鸣谦守蛟关。斌卿以父故部,请于鸣谦,鸣谦未可;偶以鸣谦命,扁舟至舟山被击,朝先堕水。及缚见,斌卿佯惊吐舌;亲解其缚,礼以上客。顾朝先性疏率,而斌卿以沉挚固防之。朝先郁郁不得志,请移镇鹿颈头;此海中里许山也,去宁波最近。内地剃发者率归之,众至三千余人,走糗常百里。朝先有义侄黄大震者,为斌卿部镇南将军;得罪斌卿,顾无意即杀之。而震惧,微服即鹿颈求救;朝先遂欲仗以报复,以水师不足,遂驰书南田,邀阮进共事。名振许之,助以大舰四十号至鹿颈歃盟,奉鲁监国直抵舟山。斌卿以无复唐命,不能逆拒;轻身上监国之舟,将以地狭粮寡为辞。监国温谕,斌卿伏听;朝先令大振伪报军机突入,猝刃陷斌卿左胁死。名振乃大言:『监国之来,代唐恢复;肃卤原部,自应协力』。众帖。复以监国之命,哭祭斌卿,葬之以礼,优养其妻孥;部下升赏,无分彼此。是役也,名振实忠诚,苦欲安监国为此密计。久,肃卤故部五、六千人稍稍疑之,或走款内地。
朝先意杀肃卤可自大,而束以监国之命,权归名振,中恚;遂欲大露名振初主使状。名振恐丛众怒,遂明指朝先擅杀斌卿忘谊,不赦;嘱阮进猝以健士晨即朝先帐中。朝先未衣,奋夺刀杀进数人;势不敌,走阁部张肯堂邸。肯堂请避入内室,朝先顾身裸,不肯入;反与进对仗庭中,□骨倒地,中镖死。朝先部前锋挂印总兵张跨子济明与吕廷纪踰墙坠城,劫进舰柁工,舣宁波内地,就款于北镇张杰军,愿以身导入舟山。济明曰:『陆师万不宜水战,唯顺风直■〈扌互〉舟山之麓;身首裹牛皮、绵絮,可以当铳炮无患』。然进集巨舣当要路,严守。辛卯,北师每出不利。十月,督师陈誓师必进无阻,误更三鼓为五鼓,早发;会大雾,对面不见人。南风顺发,已过进所汛,不觉也。已登岸,进死,舟山堕;其□内迁。
论曰:肃卤之狡而忌,无大志;荆监军、王宁国之被残,颇为神人所唾。而或犹以怒涛三日为肃卤而生哀,岂犹不忘唐隆武之所遣欤!
——见原书「列传」卷之三十二
·外藩列传·
台湾(附舟山及海上诸屯)
·台湾(附舟山及海上诸屯)
台湾者,系和兰国入贡泊舟候命处。地接爪哇、大泥,与佛郎机更密迩。万历中,忽请通贡,叩闽;闽人李锦劝其酋麻韦郎垒澎湖屿逼漳,赂税监高釆可得志。于是伐木驾厂,锦导彝入;釆竟与盟,且许开贡。会材官沈有容奉语声走之,其国始习战;所云红彝铳,较佛郎机更利。已而,竟使通贡泊舟澎湖候命下;许从彝几何、贡物几何,然后可。久之,从澎湖深入,筑城;分红彝守之,名为台湾;去澎湖六程耳。所云湾者,西洋货船通东彝必湾此;为两洋扼要。所以中溜既急,拥为水槛,高傍溜数丈。自漳州发舟,必横跨水滥,然后至澎湖,最险。而澎湖之通台湾水道多嶕,隐见不一,舟冒之必碎。又列炮两当的中,易守。其地阔二千里,袤倍之。气常春,多露可以当雨;所植久旱不枯,食物饶于内地。多野马,差小;可乘。亦多苗峒不化,多土目,不通语言。
初,郑芝龙大海中,常于澎湖外设市,税诸洋之货,以是富甲诸傲。及归款,诸洋犹警伏也。芝龙纳款,子国姓成功壬寅以部将曹文龙、马信之谋,会海水大溢,自厦门舟师前,拂嶕而进;红彝之守不固,遂有其城,而令其子经守厦门原汛。已而红彝王子内朝,以失其故城,愿合力攻厦门,厦门不支。会延平王成功薨,长子经嗣立。台湾初称东都,改明京,以候桂王之跸;已不克至,乃改东宁国。复筑奉天城于对渡,以居宦东宁者。嗣王不敢称藩,乃其臣无不藩前者;所奉正朔,犹以永历行。时诸峒岁有常贡,不过獐、鹿、虎、豹之类,舁委界口;不知所为礼也。披皮掩下体,界口中国人有店,以嬉戏小具悬壁,听峒人来观,峒人把弄移时,以形语上值,辄取去;必委所有于界口,任取之,不失信也。
按舟山,古昌国县。洪武中,设参将一、巡检二,属定海县。旧出一状元,名张信;城中有状元桥,信子孙犹有在也。与金塘两处,人物颇繁殖。太祖虑积奸,议迁其人入内地;有王姓者疏请免迁,诏狱踰年。或言王□□,得召见;哀祈,竟获允,释王还□。
厦门,联闽界;郑氏□□□迹处也。鲁监国十年,国姓成功尝驻师于此,改称思明州。地仅三十余里,宿兵数十万;大约启处海舰,得洋税以食,闽师不能难。时□四屯为呼应:张煌言驻临门、陈文达驻玉环山、阮春雷驻楚山,而牛头门亦宿劲旅。后思明失守,四屯顺逆不一;惟煌言隐临门之范澳,死难最烈。
鹭门,亦闽界。鲁监国元年,尝就永胜伯郑彩保此。四年,乃间走壶江、琅琦山等处。阁部钱肃乐卒,葬琅琦,骸骨不归。鹿颈头,煌言尝治兵其处。而金门,则鲁王监国之十年,始保跸于此;至壬寅,薨其地。……
……又按中原一大块,得台为外障,故文物与边徼不同,盖包络完也。或云:自金门一夜至明辰、巳可到澎湖,为一千六百里;澎湖至台湾,□□之。台湾峒人,上贡时亦知稍披衣缕;退则□□□□□□□□□□□□□釜甑。□□筒二节实□□□□□□□□□□□□□实□□□□覆草为庐,其聚□□□□土官。俗捕鹿,鹿舌以供□□□□啖之;私其舌有罪。男女皆披发。曾杀人,则绣其身,□□□众以为豪惧豪。以红布为宝,治石室中藏之。生女出红布聘偦,视为后嗣,倚衣食以老。偦生男而不女,则以为绝嗣,无靠。女复生女,若曰此世家云。
——见原书「列传」卷之三十三
·外国列传·
日本国
琉球国(毘舍耶)
和兰国
·日本国
日本,古倭奴国。绾波诸彝,倭奴最大;东高西下,势若蜻蜓,古亦曰蜻蜓国也。国主世以王为姓,群臣亦世官。地分五畿、七道、三岛;又有附庸国百余,拘邪韩最大。其俗:男子魁头断发、黥面文身,妇人被发屈玠;皆跣足,间用履。倭王最雄长者,居邪马台,即邪摩维;历汉、魏、晋、宋、隋皆朝贡,稍习华音。唐咸亨初,恶倭名,更号日本。萨摩之鹦哥里,其民备礼,重为邪;独伊纪之头陀僧三千八百房,颇羯羠嗜杀,而萨摩、肥后、长门三州之人最喜入寇。诸州郡统于山口、丰后、出云三军门;三军门相揃剽,国分为三,而总属山城君。以后丰后独强,国人服之,愈于山城君。
元世祖时,以其不服,将兵十万征之;风覆鮀海,终元世不相通也。
高皇即位,方国珍、张士诚既诛,诸豪亡命,往往纠彝入寇。洪武二年,使行人杨载谕其国王良怀,赐之玺书;且曰:『诏书到日,臣则奉表来庭,不则修兵自固,惟王图之』!王不省,复寇边海如故。上复使莱州同知赵秩责让之,良怀语秩曰:『昔蒙古辄小国我,使赵良弼怵我好语;语未既而兵至也。赖天之灵,波涛覆没;使者亦赵姓其后耶』?秩为言『中国大明天子,乃扫清蒙古者;秩亦非良弼后』。王气沮,礼秩;遣僧仲猷等八人随秩奉表称臣,而掠如故。
明年,上遣僧祖阐、无逸开谕之,王复入贡,而掠如故;乃令德庆疾廖永忠造海船御之。时日本国中,有持明者与良怀争立,不定。
七年,来贡,无表文;其臣号征夷将军者,有私贡。上并却之,移文责王。
九年,贡有表文,语谩;复责王。
十二年,来贡,又无表文;乃安置使僧于陕西番寺。
十四年,王良怀入贡,乞还安置诸僧使;许之。
明年,复来贡。于时有林贤之狱,曰故丞相胡惟庸通日本云。林贤者,以金吾卫指挥备倭明州,惟庸阴使人谕贤送日本使出境;则诬指为盗,获以为功。事觉,惟庸不得已,佯奏贤失远人心,上谪居之倭中。既而,惟庸请宥贤复职;上从之。遂谓惟庸以密书奉日本王,借精锐人为用。王遣僧如瑶等四百人来;又云『烛中藏火药、兵器,四百人者皆精锐也』。时惟庸死三年矣;上乃发四百人者云南守御,而遣使责王良怀不恭。王答书谩;有云:『岂谓中华之有主,焉知彝翟之无君』!而终以「人发杀机,天地反复」数成语。上怒,复安置其使僧番寺,却其贡;而令礼部尚书责问其国王,略曰:『大明礼部尚书致意日本国王:王居沧海之中,不奉上帝之命,肆侮邻邦,纵民为盗。上帝将假手于人,祸有日矣。王之国,始号曰倭;后恶其名,改为日本。自汉、魏迄唐、宋,皆遣使奉贡,每得封爵。若叛服不常,构隙中国,则必受祸;如吴大帝、晋慕容隗、元世祖皆遣兵征伐,俘护男女以归:千数百年往事可鉴也。王其审之』!盖未尝一及密书事。又令礼部与书其征彝将军,但云『如瑶陈情饰罪,至尊优宥』;且云:『足下畜无徒沙门,忘中国之宽大,构是非于两端』。竟未常一及烛藏火器事。自是,着祖训绝之,仍名之曰倭;而令信国公汤和筑登、莱至浙沿海五十九城,民丁四调一以戍。
二十年,置东西防倭卫所。随遣江夏侯周德兴筑福建海上十六城,设卫所垛,福建漳、泉人为兵戍之,历遣公侯练兵海防。
永乐初,诏太监郑和等率舟师三万下西洋。日本国王源道义者,遣人来贡,并缚献犯边二十余人。上即令其使人治之,置甑中蒸死。明年,赐王冠服、文绮、金银、古器、书画;又给勘合百道,令十年一贡,毋过二百人。寻命都御史俞士吉赐王印诰,册封道义为日本国王;并封其国之山曰寿安镇国山,亲制文勒石以志。道义卒,子源义持立;然亦时来寇边,王不知也。
十五年,遣礼部员外郎吕渊谕王还所掠,王使人谢罪。
十七年,倭以数千人分乘二十舟,直抵马雄岛,进围望海埚。都督刘荣发伏出战,断其归路,贼奔入樱桃园;荣合兵捣之,斩首七百四十二、捕生八百五十七。召荣至京,封广宁伯。时指挥同知侯端者,破贼子金山。端负殊力,能一手挽石,狻猊行十余步;策马坊门,交手拥楣,以足挟马悬之。贼入金山,与巷战;偶一剑堕地,所乘马口嗛授端。贼惊走,潮退,胶贼十余艘;大破之。
宣德初,来贡,与约舟毋过三、人无过三百、刀剑毋过三十。
八年,源义持卒,赐吊祭。
十年,王遣使贡谢。倭自得我勘合,方物、戎器备载而来。遇官兵,矫云入贡;贡即不如约。守臣幸无事,辄请俯顺彝情,主官者为画可;条奏辄云:后不为例。后至,亦复如之。我无备,即肆出杀掠,饱扬去。
宣德末年,海备严,贡稍如约。
正统四年,寇大嵩,入桃渚。官庾、民舍,并见焚灼;驱掠少壮,发掘冢墓。束婴孩竿柱,沃之沸汤,视其啼号为笑乐;捕孕妇忖男女,刳视之,以中否为胜负。城野萧条,过者陨涕。诏以重师守要地,寇稍息。
七年,来贡;复寇如故。
成化初,寇宁波;知我有备,矫称进贡,守兵御之。倭立篙沙中,悬灯其上;朝赴之,则已乘潮去矣。
成化四年,其通事林从杰等三人随使臣入贡;奏系宁波冲人,幼被掠,为通事,乞便道省祭。从之。
成化五年,来贡;通事阎宗达教诱诡称遭风,丧失方物,乞给价回国。诏许究主使(宗达奉化人)曰:『若再反复,族其原籍』。是年,使臣清启凌轹馆仆,残杀市人。
弘治八年,使寿蓂来贡。
正德六年,使宋素卿等来贡,求祀孔子仪注;不许。素卿音,故鄞人朱缟;变姓名亡入日本,国王源义澄悦之。至是,与族人朱澄耳目为奸利,厚赂阉瑾,得赐飞鱼服以归。居久之,国王为源义植,孱不能制诸岛;诸岛竞利则先贡,益无专制。
嘉靖二年,其西海道大内谊兴国遣僧宗设入贡。居数日,素卿设为南海道海川高国所遣,与僧瑞佐同来。故事:番使至宁波有宴,先至者居上坐;素卿后至,贿市舶太监先阅其货,坐上坐。宗设等不平,攻瑞佐,杀之;追逐素卿,窜慈溪,纵火大掠。指挥刘锦与战死;宗设夺舟掳指挥琎去。久之,镇巡官乃捕得素卿;而宗设党中林望古、多罗等漂入朝鲜国,朝鲜王擒之以献:俱论死系狱。
四年,琉球贡使归,使转谕日本国王,捕送宗设及佐谋倡乱者。会琉球使溺水,而国王源义睛反附琉球来使,为素卿乞宥;并请复修贡献。诏并释之。
给事中夏言乃上言『祸起于市舶』;礼部请罢市舶者数年。而私舶岁至,不即售,辄赊奸商。久之,奸商欺负,不啻千万;索极,则投贵官家。彝人候久不得,颇构难,有所贼杀;贵官家辄出危言撼当事者,兵之使去。彝人大恨,盘据岛中;并海不逞之民,若生计困迫者辄归之,时时寇沿海诸郡矣。至有衣冠失职诸生,颇为向导;于是王忤疯、徐必欺、毛醢疯之徒皆我华人,金冠、龙衮称王海岛。二十五年,诏以都御史朱纨兼巡浙、福。纨严匀连主藏禁,犯者戮不赦;上书镌暴二、三贵官家。于是声势相倚者大哗,切齿纨;嗾言官诋诬纨狱。纨愤,仰药死。而有功海道柯乔、都指挥卢镗,皆论死系狱;盗益肆。
先是,歙人王直者,少任侠,好出禁物西洋,致富不赀;彝人信服之,货至一主直,为侩。纨禁既严,诸奸商藉是益负倭,竞责直;直无所出,招亡命千人逃入海,推许二者为帅,引倭结巢衢之双峙港,侵淫蚕食。纨与镗既连捣败之,许二逸去;直收合其余众,更泊他峙。而广东有海贼陈四盼者,自为一党;直计杀之,叩关献捷,以求开市。官司弗许,赐米百石而已。直大诟,泛米海中,益入盗。三十一年,直主倭人,以万人突入定海关;寇温,破黄岩,劫余姚、山阴等处。诏提督王恀巡视福、浙,以参将俞大猷、汤克宽为分守。明年,破其寇温倭,火贼烈港。自是,浙东西及苏松、淮北诸郡,无不骚害。直更造巨舰,伪称徽王;部署叶宗满、徐惟学、陈东等为将领,汪汝贤、王滶为腹心,而三十六岛之夷皆听指使。寻攻破昌国卫,犯太仓,反击官军;其有失舟者四十人,突至浙江乍浦所,往来平湖、海宁境上,杀把总一、指挥四、千户百户七、县丞一,所伤官兵则数百不止。倭性勇而戆,每战赤体舞刀前,不复别生死;闽、浙亡人助之者十六、七,大率皆狡悍、善设伏,能以寡击众。而内地久宁,目不见寇;遇辄靡溃。沿海诸郡,仅仅保孤城;贼往来聚散,如入无人。吴越中,村落市井故称殷富者,半为丘墟。而柘林、川沙洼二处,陈东寝处之矣。于是改忬为巡抚,出卢镗以都指挥备倭福建;而克宽以副总兵总督金山。时倭留内地三月,鲍去。而倭酋萧显者,失风漂祟明之南沙;方攻围之,而众益至,克宽捷漴缺,斩首七十三级、生擒十四,竟坐南沙败,革职立功。久之,萧显逸。又明年,忬与克宽等连败贼于上海之习家坟、大门墩、采陶港等处,斩首百余。贼乃北犯通、泰,且有漂入青、徐之界者;山东、辽东大震。已而陷嘉善、犯海宁、袭崇明,掠苏州、松江及祟德。诏以尚书张经总督浙、直、山东、两广、福建六省,而以李天龙代忬。时参将俞大猷等败贼吴淞及新泾桥、罗店,而参将许国陷伏采陶港溃,溺死者千人。诏逮故应天巡怃屠大山,黜为民;国与参将李逢时,皆论死。已而贼犯乐清、黄岩、东阳、永康,分犯松江、嘉兴、秀水及湖州。屠嘉善,县官弃城走,百户赖荣华死之。三十四年,复犯乍浦、海宁,陷崇德、攻德清,杀把总、指挥八人。上切责经,而令工部侍郎赵文华出祭海,视师。适田州土官岑猛妻瓦氏、东兰等州土官韦世用等狼兵至,稍有斩获;文华遂以贼易办,促战连败,乃劾经,而荐所善御史胡宗宪能。是时徐惟学死,其子海,益以倭合陈东之众至数万。宗宪行兵颇能济以权术,贼至嘉兴,则使人载酒,见贼佯弃去;亦皆下鸩卖酒家,贼往往醉不起。
总督经连败之于川沙洼、石塘湾、王江泾,擒斩首千九百八十有奇。自倭难以来,为第一捷。然劾经疏已行,而文华引为己捷,经竟坐死西市;诏以应天巡抚周珫代经。则倭犯常熟、上虞、会稽,西历杭之于潜、昌化,至于杀县令及乡宦极惨。文华无以自解,复阴言珫病,天宠湎酒坐为民;诏以杨宣代珫、宗应代天宠。贼有从绍兴高阜奔突至,窜歙流劫绩溪径南陵无阻者。贼中有能以手接箭,掷地无害,逼太平官兵败之。趋南京贼酋红衣黄盖者,骑而犯太安德门;越秣陵关,信宿溧水县,趋宜兴、武进,一日夜抵无锡;苏松巡抚曹邦辅大捷杨桥,歼之。盖高埠贼始六十七人而已,而行数千里、流劫数郡,入二县,杀一御史、一县丞、二指挥、二把总,被戮四、五千人,历八十余日始灭。于是宗宪合邦辅浙、直兵七道会剿陶宅,倭大败,失千二百人;而邦辅别捷浒墅。文华乃忌邦辅论劾,谓避难而就易;诏戴罪自劾。时指挥王沛捷磥门,参将卢镗生得真倭八十余人,斩首三十八。而倭益至,且犯福建之莆田镇海、镇东等卫,千户丘环、指挥童干震死之。久之,贼有焚巢出海者,追击之;甫胜老鹳嘴,复大败之于嘉定高桥。时文华谩语归朝矣。盖贼先后至,皆王直所遣,将兵者初不知之也。宗宪独收直母妻及子寄狱,至是出而善待之;谕生员蒋洲、陈可愿,名为移谕国王者,出伺直计招之。至是,见直于五岛;直骑从挥霍也,曲诱直,直颇以待其家人厚,欲降,而阻于其下叶宗满等。直有姬少华者,金陵倡也;故与善歌少年沈郎昵。时沈郎亦窜岛中,闻少华歌,窃听之;少华见沈郎,相目浃睫,阴幸直败,冀与沈郎归也。间语直:『君谓海中王沉沉可百年哉』?直心动。遂留洲为质,而令宗满及义子王激等随可愿入报,计杀贼自赎,求开市通贡。诏许之。而徐海方拥萨州彝来也,一由定海入、一由松江入、一由海门入,各数千人;而身拥万人逼乍浦。时宗宪已代杨宣,而邦辅被逮。倭陷慈溪、劫金山,杀千户二人于江中;将军宗礼败贼崇德之三里桥,斩首九百。会桥陷,礼与镇抚何卫死之。时直部毛列果反向击海,宗宪纵金,使烈招海;海解桐乡之围。海转说东,东疑未决;会吴淞贼万余西蹂,宗宪啖海金帛,共击吴淞胜之。俞大猷遮击,斩首千五百级。海心果附,独其书记叶麻心异;宗宪又使间海,缚麻以归,而东终未下也。海有两侍女翠翘、缘珠,最昵;宗宪阴使持簪珥玑翠悦之,日夜说海缚东。又令叶麻伪书与东,使反兵杀海;而故泄之海,海益感宗宪切。东者,萨摩王弟帐下书记也;部最强。会文华复以总督尚书出视师,则佯欲击海者;宗宪为力解之,使缚东以献。于是宗宪劝海,厚贿萨摩王弟,乞东代为书记。东果之海所,海以上之军门,复以其众击诸倭有功。然海意尚犹豫,未即至;请于宗宪,得自舍便地。宗宪使海居沉家东庄,而以西庄居东余党;中绾河为堑。于是诈为书遗东余党曰:『海将尽汝等以悦官兵』。东党怒,伏逻卒伺海;海疑,挟两侍女将间道投诣军门,而为东党所截。海中槊,众乱;而宗宪所密召永顺诸兵亦至,烈炬焚东庄,斩首千余级,卤面黑自死者三百余。盖宗宪所遗海浆米有毒,为所中也。得两侍女,问海所在?女指河况处,遂起海斩其首以归;则饮至辕门,令翠翘行酒,翠翘歌宛转悲怨,诸将吏皆怜之。宗宪曰:『是说海二东者哉』!令再嫁一酋。翠翘悲曰:『去一酋,又事一酋;妾不能为』!投钱塘江死。而先时寇自黄浦七丫出海者,俞大猷败之;自仙游趋彭溪镇者,卢镗败之;分掠海门者,把总张成败之;流入常镇者,总兵徐珏败之。惟定海舟山倭据险结巢最坚,宗宪合大猷率川、贵兵九百人乘雪焚破之:江南倭尽矣;诏加文华少保、宗宪右都御史。三十六年,倭犯江北诸州县者,副使于德昌、参将刘显大败之,贼尽驾舟投洋去。时蒋洲留王直者久,得遍谕诸岛。倭首德阳附舟表贡,而宗满、滶等入报宗宪者,宗宪待之如布衣交;则阴语直曰:『胡公忠信可托也』!直乃与洲来,尚严卫岑港,不即入;宗宪纵滶归。直令滶再至,宗宪与连寝,饮大醉齁齁寐。凡诸前后请战书十余通,悉置之几上;夜作寱语曰:『吾欲生若,若故不就,奈何』!滶闻寱,官吏军民战及俘死不下数十万,转漕军食、横赏赐,干没入橐中者费以巨万。而福建巡抚都御史阮鄂至以库银数万、绢数百,遣舟六,买之去。而毛烈竟移众南澳山造屋而居,无所不侵突;至流劫湖州,大率掠行人索赎。至四十二年,副总兵戚继光与总兵刘显、俞大猷来攻闽中倭,大破之平海卫;斩首二千二百余级,堕崖溺水死者亡算,纵所掠男女二千余人。继光复追斩贼千余级,报效副总兵汤克宽复擒斩二千余级。至四十四年,连败之通州及三沙,倭寇绝。
及至万历二十年,关白平秀吉起人奴,雄六十六州,窥朝鲜。釜山,与日本马岛对峙;往来互市,通婚媾。猝遣巨酋行长请,而义智与仸僧苏玄、宗逸等疾渡,破庆尚道,掠开城,分陷丰德;执王太,逼釜山,复据平定,走王李昖于义州,八道几尽没。诏以侍郎宋应昌为辽东经略,而李松为征东提督。枢臣石星募得游客沈惟敬,与游击衔,入倭行间;归云行长愿退平壤以西,画大同江为界。提督松不听,进师平壤大捷;倭酋宗逸、平秀忠、平镇信死于火。参将查大受等复捷江南,李如柏夺开城,前后得级一千八百。四道复,王昖归平壤。提督松轻进逼王京,败绩碧蹄馆,退保开城。诏刘綎、陈璘水陆济师,助援参将大受复尽焚倭龙山仓,倭乏食。监军职方司袁黄请用惟敬议款,而封贡之说起。令游击周弘谟同惟敬往谕倭,果弃王京遁;筑屯釜山,为长久计。王昖还王京,益多防戍。于是沉惟敬以倭酋小西飞入朝就款。而倭复犯咸安、晋州,逼全罗;提督乃令扼南原咽喉,而分守南阳、陕州。科臣张辅言:『倭无故请款,勿堕其计!宜专剿局』。辽镇都御史赵耀亦言款贡不可轻许。已而倭从釜山移营西生浦,送还王子、陪臣。于是枢臣星一意主款,许封、不许贡。二十二年,惟敬复入倭议。惟敬在倭云「和亲」,入朝则云「和好亲密」。言官何乔远、林材、唐一鹏等忿,请罢封。会朝鲜疏请许贡保国,上以初言官为阻挠封贡,诏小西飞入朝面决:一、倭尽归巢;一、既封不与贡;一、勿犯朝鲜,永无异意。以勋裔李宗城充正使,副以指挥杨方亨同惟敬往。明年,礼臣议:『日本原有王,未审存没;关白宜另拟二字,或即以所居岛封之』。不听;上竟许平秀吉为日本国王,给金印,而行长准都督佥事等官。时传日本王现入山城,有文禄三年之历;而小西飞云『王为信所弒』。都御史李化龙遂有六可疑、三可虑之疏;报闻。二十四年,封使方抵釜山;而惟敬先往,私奉秀吉蟒玉、翼善冠及地图、武经,又驱壮马三百、南戈崖骑从献秀吉,私娶阿里马女。正使宗城诣马岛,或言倭情不善;宗城惧,夜弃印敕遁。诏逮就讯,改方亨正使,而惟敬副之。二十五年,惟敬所携谢表不恭,而釜山之倭尚逼王京;于是复议东征。经略邓玠知惟敬为倭向导,缚之;而大发卒困倭枭山,已败绩。明年,檄水陆各师四路相机进剿,复不利。会倭秀吉死,倭意解,逐北屡捷。秀吉且死,令原家康领东北三十三州、辉元领西南三十三州,协辅七岁秀赖。时酋景胜乱,家康起兵诛之;并败辉元,专国政,而以孙女妻秀赖。家康死,语,又窃见诸战书皆不行,则深喜;使其子澄啮指血寓书于直而决之。直乃归宗宪。少华者,私出宝玉赂客效直书,散其帐下诸健儿;遂与沈郎亡去。宗宪益好慰直,令系狱待命。时江南汹汹,言宗宪大得彝金,且活直;宗宪惧,遂易疏唯上裁。诏枭示直,宗满、汝贤发戍边;加宗宪太子太保、叙子锦衣千户,余迁赏有差。而毛烈者,闻直不果赦,怒;与诸彝奋杀夏正,焚舟山观。以德阳去,窜入闽,首尾巢闽中者七、八岁;连犯吴越,所破灭城十余,掠子女、财帛不可胜计传位其子秀忠,称新关白;移秀赖于大板,止给廪食。
及明末,唐藩立八闽,以郑芝龙妻为日本所自出,使人乞兵日本,且许诺;继闻芝龙反唐,怒曰:『几为郑一老所卖』!鲁藩保舟山,命周藩安昌王赍牛、驴等控日本,抵长吉岛,通源将军;将军以扈王诸卿非两榜,轻不信。既而诸生凌士弘,冯京第复奉威卤侯黄斌卿血书以往,适西洋失□三舟抵日本,煞司马者以为敌至,提兵御之;见所为血书,曰:『待捷西洋,可赴汝』。士弘等既归,久之复往;源将军不为发兵,而以诸军需助舟山,又得从诸商分税数万金益饷。
舟山败,北兵欲款芝龙子成功,而希功者请战。成功母死,常以金铸母像,日朝之;希功者潜袭其寨,攫金母及真珠帘去。成功怒,乃连年发兵扰海上不息。
论曰:蜻蜓自愧其为倭;以倭绝之,可以无后扰边之患。盖自元世祖时,丧师驼海,彼乃启志;既以罢市,而私舶犹通。世庙时,数十年扬波不休,职此之由。然则神庙中困一关白,徒多事;使非其国内乱,且移祸也。六可疑、三可虑,胡充耳不闻哉!
—见原书「列传」卷之三十六
·琉球国(毘舍耶)
琉球(一曰瑠球,又曰流虬)所辖,古来、太平、玛瑙、七岛。自福建梅花所,利舶七昼夜可至。唐、宋以前,不通中国;隋、元常以兵虏其男女归,卒不至。呼其王为「可老羊」、妻曰「多拔荼」,所居曰「波罗檀洞」。隋兵再虏其男女五千人;元招谕,不从。元贞中,平章高兴檄别将卤其民百三十。国分三王:中山王察度、山南王承察度、山北王怕充芝(一曰尼芝)。立朝命名,皆以汉字;盖其地初亦就教中国,习知之。
洪武初,使行人杨载诏其国,赐三王印与皮弁冠。已而,三王互相攻,诏为平之;历朝贡。二十一年,以所获元主次子地宝奴居其地。中山王遣世子及国相子来就国学,又有女师生姑、鲁妹二人者亦来就学;上赐赉视中国儒生有加。已而,世子、国相子与云南生非议诏书;上怒,皆治罪死。寻赐闽舟工三十六户,便来往。察度三传,至尚巴志。而承察渡卒,无子;永乐中,封其从弟汪应祖摄山南王事。九年,来贡。长史程复乞升同官王茂国相兼长史,而自言故中国饶州人,今八十一老,乞致仕还乡;许之。其后,山北、山南皆为中山臣尚思达所并。巴志卒,尚忠嗣。正统中,商舶漂广东;巡戍欲戮之以冒功,海道章格不许,奏还其赀。再传金福,卒。景泰中,弟布里与子志鲁争立,失其印。次弟泰久驰奏,诏给泰久印,嗣王。又再传尚圆。成化十一年,贡使还至闽,恣杀掠;诏间岁一贡,贡无过百五十人。传子尚真,以陪臣子蔡宾等五人肄业南雍,处以观光馆;历五年乞归省,报可。嘉靖二年,使往暹罗失风闽界,为我所获;会日本使扰宁、绍,上恐互相间,命转发浙江会勘。寻复令其使正议大夫郑绳赍敕书,转谕日本捕治逋诛宗设等。真卒,子清嗣王;乞留诏敕镇国如安南,许之。十九年,长史梁梓来朝贡。请续造海船四号;诏无违例。二十一年,漳人陈贵与潮阳海舶争利哗琉球,琉球械送贵福建,诬以为寇;上治以通番律,谕王无轻与中国人互市。明年,复令官生梁炫等四人学南雍。初,闽人蔡璟拨赐琉球;其孙廷会充贡使至,与给事中黄宗概亲旧,通馈谒。事觉,下诏狱;上念贡使,姑革赏行勘。会倭寇浙、直败还,世子元发兵邀击,得金坤等六人献捷;上嘉其忠,赉金币。三传宁,为萨摩州倭所卤;已而得反。时贡物杂倭产,礼部侍郎翁正春以为宜示不绝之绝,准本国所产收解,余携归。四十四年,通事蔡廛报倭战船五百号胁取其东番急,求救;不果。万历中,议琉球奉使,礼部侍郎李廷机以为夷官请命于京师,使臣即海上可以集事,不必冒死荣外夷;论者谓得大体云。
其地海气蒸溽,鲜霜雪,多飓风、暴雨。国人深目、长鼻。结髻顶右;其有职者,横一金簪。三十六姓后,髻结顶。纤啬好洁,并用色布缠首;黄最贵,红次之,青、绿又次之,白斯下矣;王兼用五色。广袖宽博,制如道服;腰大带布,亦如缠首布之色,分贵贱。以五色陶珠为帘,亦以为盖。大团扇,集鸟羽为之。其民人并缟素,无木棉。屋多茅覆,间以陶。无贵贱,皆草履,脱入室;肃使客,则具冠履。妇人以墨黔手、刺面,为花卉、鸟兽状。髻肖童子总角,不施簪珥、粉黛。工麻缕,富室上衣之外,更用幅如帷,蒙之背上;见人,则以手下之,而蔽其面。下裳如裙,倍其幅,多褶;长覆其足。凡有出入,戴箬笠坐马;女仆三、四从之。地不产铁,爨用螺壳;亦无农器,削木为之。得异味,先荐尊者。居丧数月不肉食,以中元前后日浴尸溪水去腐,附草缠以帛,埋土中;王及诸臣家,匣骨山穴。赋法稍仿古井田,有事始均税;事已,即罢。刑甚峻,犯盗窃,刳腹劓剕。职官尊者三法司即国相,率王母舅、妻父任之。其次有察度官,司刑名;有耳目官,资顾问;有遏闼哪■〈口霸〉官,理钱榖:皆武职大夫,以上世及所辖地为姓名。长史主封贡,不与政事;及通事为文官,以通中国书:乃闽三十六姓之后为之,今仅存七姓矣。七姓男不为国偦、女不为王妃;言语、衣服无别,别以椎结:居中者七姓、居右者本彝也。王日三朝,搓手膜拜。俗称王曰「敖那」、妃曰「扎喇」。王宫建山之巅,国门榜以「欢会」、府榜「漏刻」、殿榜「奉神」。永乐间,常命使为盖宫殿,颇闳敞;然以板代瓦,尚朴素,不致雕镂。亦信堪舆家言,旧南向,后改西向。册封,锡以皮弁玉圭、麟袍、犀带,视二品秩。东去三百里为叶碧山,又东即日本。贩鬻率女侩。市初用海巴,后用日本钱,十当一,如宋季鹅眼綖环。信鬼巫,不知医药。以妇人不二夫者为神尸,率三、五百人白日呼啸,音节凄惨;其魁号女君。王宫藏佛经千卷,儒书有「四书」、无「五经」,以杜律、虞注为经。文弱多学诗、参禅乘。土田砂砾,树艺卤莽。王与臣民分土为禄食,不交征。山无虎。宴会亦有歌舞。谙汉字,奉正朔。酒以米渍水越宿,妇人口嚼、手槎以取汁,曰「米奇」;间来自暹罗,易醉。凡杀牲不血刃,以水泅而火其毛。武宗常赐玉杯,每出为寿。除陪臣子及俊秀,凡学书及习武以日本为师。进退节以金鼓,甲用皮革。弓梢长,如掘担;射则树地,以两手弯之,可二百步。好斗杀人;度不免,自屠。
从长乐广石出海,望小山浮空,为小琉球。南为东番,盛聚落而无君长。又东隅有彝,鸟语鬼形,袒裸盱睢;或云即毘舍那国。
论曰:国初来就国学,宪庙以后,每肄业南雍,颇奉儒、禅,与朝鲜略彷佛;乃以日本为师则何也?若夫生姑、鲁妹以女师而迄观光大成,至于不二其夫称女君,较中国内政益修矣。
——见原书「列传」卷之三十六
·和兰国
和兰国,即红彝;俗称红毛番。与佛郎机接壤,时横行爪哇、大泥间。及闻佛郎机据吕宋,互市濠镜,心艳之。万历中,忽驾船称和兰欲通贡,澳彝共拒之;移叩闽。闽人李锦久客大泥,与和兰习;说其酋麻韦郎曰:『请垒澎湖屿而守之;逼漳,赂珰高釆,可得志』。于是于澎湖伐木驾厂。而锦先入漳为导,当事系锦,令谕彝还自赎;而珰釆竟与彝盟。会材官沈有容出谕夷语中窽,且疏请声剿;彝逡巡去。诏大泥国移檄和兰,无为细人所误。
其人深目、碧瞳,长鼻、赤发。舟长三十丈,五桅,凡三层;四置铜铳,大者长二丈余,一发可洞石城。舵后置铜盘径数尺,称照海镜;往来不迷。奉天主教。役使乌鬼行巨浪中,如坦道。不习战;已因中国驱逐,始募日本人为先锋。其炮用法过于佛郎机。万历中,宦闽、广者进红彝炮为式,比旧制绝殊;中国遂恃此为战具而不尚弓矢。
崇祯初,刘香寇闽海,红彝挟大艘助香,突入中左,焚我战船,官兵多死者。巡抚邹维琏力拒,却之。
明季,国姓郑成功以舟师入据台湾。台湾者,自澎湖深入,和兰曾筑一城,以其人守之。凡通贡,驻此候命。成功既入,称为东京;又称明京,以候桂跸。桂主不禄,改名东宁(别有传)。
论曰:以和兰之属地存桂年,故复传之在荒服。
——见原书「列传」卷之三十六
●罪惟录选辑附录
原书卷目
原书编印例言
原书跋一(刘跋)
原书跋二(张跋)
原书跋三(张跋)
·原书卷目
纪二十二卷
卷一太祖纪
卷二惠宗纪
卷三太宗纪
卷四仁宗纪
卷五宣宗纪
卷六英宗纪
卷七代宗纪
卷八英宗后纪
卷九宪宗纪
卷十孝宗纪
卷十一武宗纪
卷十二世宗纪
卷十三穆宗纪
卷十四神宗纪
卷十五光宗纪
卷十六熹宗纪
卷十七毅宗纪
卷十八安宗纪
卷十九鲁王
卷二十唐主
卷二十一桂主
卷二十二韩主
志三十二卷
卷一天文志
卷二历志
卷三五行志
卷四冠服志
卷五艺文志
卷六地里志
卷七礼志
卷八乐志
卷九土田志
卷十贡赋志
卷十一屯田志
卷十二九边志
卷十三河渠志
卷十四漕志
卷十五班爵志
卷十六陵志
卷十七经筵志
卷十八科举志
卷十九直阁志
卷二十兵志
卷二十一刑法志
卷二十二典牧志
卷二十三茶法志
卷二十四锦衣志
卷二十五宗藩志
卷二十六学校志
卷二十七职官志
卷二十八将作志
卷二十九盐法志
卷三十钱法志
卷三十一数志
卷三十二(上)外志
卷三十二(中)外志
卷三十二(下)外志
传三十六卷
卷一皇祖祢列传
卷二皇后列传
卷三皇太子列传
卷四诸王列传
卷五翼运王国列传
卷六衡运诸国列传
卷七逸运外臣列传
卷八(上)启运诸臣列传
卷八(中)启运诸臣列传
卷八(下)启运诸臣列传
卷九(上)抗运诸臣列传
卷九(下)抗运诸臣列传
卷十理学诸臣列传
卷十一(上)经济诸臣列传
卷十一(中)经济诸臣列传
卷十一(下)经济诸臣列传
卷十二(上)致命诸臣列传
卷十二(中)致命诸臣列传
卷十二(下)致命诸臣列传
卷十三(上)谏议诸臣列传
卷十三(中)谏议诸臣列传
卷十三(下)谏议诸臣列传
卷十四讽谕诸臣列传
卷十五(上)清介诸臣列传
卷十五(下)清介诸臣列传
卷十六乘时诸臣列传
卷十七循谨诸臣列传
卷十八文史诸臣列传
卷十九武略诸臣列传
卷二十荒节诸臣列传
卷二十一播匿诸臣列传
卷二十二隐逸列传
卷二十三侠烈列传
卷二十四独行列传
卷二十五庸误诸臣列传
卷二十六方外列传
卷二十七艺术列传
卷二十八闺懿列传
卷二十九宦寺列传
卷三十奸壬列传
卷三十一叛逆列传
卷三十二列朝诸臣逸传
卷三十三外藩列传
卷三十四蛮苗列传
卷三十五胜国列传
卷三十六外国列传
·原书编印例言
一、原书「本纪」二十二卷、「志」三十二卷、「列传」三十五卷;其中「启运」、「经济」诸臣传各分上、中、下,「抗运」、「清介」诸臣传各分上、下,实有九十七卷。今依张阆声、何柏丞二氏重订卷次,并计子目,共成一百有二卷。
二、原书前无目录,不编叶号;每卷除首叶外,亦不记卷数。今悉依张、何二氏校订,一一增补。
三、原书水溢火焦、泥涂鼠啮、零落破损、整饬补修之状,具详「东山自叙」。阅今三百年,禁本沉霾不见天日,脱落浆补,视昔加甚;阙文残字,补正良艰。凡经张氏校补者,均作细书侧注,以示区别;偶有疑义,已据「明史」及其它有关系之书谨为订正。
四、原书字有残阙,未经张氏校补而形迹可辨者,均为补完。其成行累字之阙文、蠹损误黏之错失,亦据前条所举各书,略为订补。
五、原书记载「建卤边防」及「东师入关」,多经涂抹;「建州」、「北师」、「东师」、「满兵」字样,多改「大清」;「安宗本纪」、「鲁王」、「唐主」、「桂主」、「韩主」四附纪及「弘光」、「永历」年号之上,各加伪字。印本悉复原文。其有涂抹过重、点画难辨,无法复原者,仍留原状,以俟读者考辨。
六、原书间有眉批密行细字,似出东山手笔;今仍存留。其为后人点窜,无关宏旨者,一律削除,以清眉目。
七、原书通体圈点,句读间有舛讹;校印之时,详加厘辨。遇有句读难通,咸为纠正;间有失检,读者鉴之!
八、原书前叶文义未完、后叶又别接他文者,自系脱佚无疑;兹皆补入白叶,以免徒费考索。
九、原书名号、爵里、时地、数量等字,间多留出空格;其它阙文,偶亦有之。今亦一仍原状,以存其真。
·原书跋一(刘跋)
按「海昌备志」:『「罪惟录」,一百二十卷,查继佐撰』。继佐字伊璜,号与斋;又号左尹,自号东山钓史。崇祯癸酉举人,浙东授职方主事;后不复出。晚辟敬修堂于杭之铁冶岭,著书其中,学者称敬修先生。今作左尹、字非人,实名与字之廋词也。是本为先生手稿,凡本纪二十二卷、志三十二卷(「附录」不分卷)、列传三十五卷;内子卷六,又卷二十一数复,实九十六卷。「致命诸臣」仅标「卷十四上」,裒集至数钜册;且各目间有缺总论者,盖多脱简。然益以「附录」,去一百二十之数相差无几矣。
是书纂述之勤及宗旨之所在,具详「自序」中。先生当时几罹庄氏史狱,故是书存留之日,无一时不懔膏锧之惧;乃垂三百年巨帙沉而复见,讵非九原灵爽所式凭欤!惟分目邻于杜撰,诸志繁简失宜,叙事强效欧公,文义转致缺误。又前后重见:如杨循吉分见于卷十三、卷二十,邵宝分见于卷十、卷十六,「方外」内纪来复因「殊域」字被诛,而「回误」内复有「复见心」一条,「闺懿」「女贞」内记武昌女子,而「妇死寇烈」内复出何淑女(即武昌女子),此类不可枚举。又夏言之死等于椒山,不为列传;刘宗周、祁彪佳俱理学名臣、身殉国难,列诸「武略」;以及教匪流贼,杂厕「奸壬」:均于义未安。又史以褒贬为主,究异琬琰之编;如温体仁、周延儒位至宰辅,尤为时论所特注,不为立传,未详何义?又列传后之「列朝逸传」,亦即「附录」之意,祗限于其人之一节;传中如袁崇焕、阮大铖关系时事至钜,他卷既无专传,实嫌疏略。以上诸端,俱未可以史例绳之也。窃谓列朝史册,典午以后率由官撰,类取文饰。有明一代,前有靖难、后有复辟;此主彼奴,真实湮汨。而名流著作,凡关涉辽事或建州者,大半斥入禁目。「明史」一书,全据横云旧稿;惩国初文字诸狱,趋避无可讳言。是编遗文逸事,足以补正「明史」者实多。虽小有疵类,无伤也。
「备志」引「拜经楼题跋记」谓:『万季野史稿,即系此书』;且引周松霭语,有朱康流、张待轩传及海昌俞子久事以资证佐。今检此书,仅诸王传海宁诸生俞子久匿宗室李兰皋坐诛一事,余均无之;殆系偶同。近沪估有持「石渠书」求售者,谓即季野史稿;以索价过钜,实时持去。惜未稍留互勘,一析其疑也!
乙丑清明节,吴兴刘承干跋。
·原书跋二(张跋)
右「罪惟录」一百又二卷,海宁查伊璜先生(继佐)撰。左尹之名,「自叙」中已明言其伪托。「清介列传」查应兆传论曰:『盖吾氏有两闽藩,其一毖斋约,亦以清介闻云云;「播匿列传」黑子僧传曰:而听月为余族弟,得临济之传者』云云;其它散见各传,若监军江上诸事:皆可证明是书为先生所撰。惟「自叙」云:『始于甲申,成于壬子』。沈仲方所撰先生「年谱」则云:乙未,先生五十五岁。始着「罪惟录;历二十年乙卯乃成,年已七十五矣。所序著书年月,略有参差;要当以「自序」为据。序中所云别号东山者,时先生隐居硖石东山万石窝,故云然也。此书「自序」仅言改名「罪惟」,不知原名是否「明书」?
费景韩(姑夫)着「敬修堂历着书目考」,载管芷湘先生所见「罪惟录」残稿,以较此稿少「帝纪」二十二卷、「数志」一卷、「祖祢」至「衡运列传」、「外蕃列传」七卷及「外志」「逸传」等,多「荒节诸臣」、「回回」、「荒服」三传及「谥法后论」一卷。然管先生所见凡两种:一则售于金陵,被装潢割裂者;一则藏于吾乡,佚前二册,或有传无论、或有论无传者:皆非全书。今是书不独「自叙」、「志叙」二篇为伊璜先生手写,即书中诸稿凡行书者,皆手笔也。而又「纪」、「传」皆备,首尾完整;似较芷湘先生所见之本为善矣。
此书虽未标「荒节」之名,然诸臣之传皆在「回回」各传,「外蕃」中亦详载之。「荒服」至「王会」诸国而极矣,今皆在外国传中;则所短者仅「谥法后论」一卷而已。所惜芷湘先生所见二书及是书皆无原目,不能印证;究竟「回回」、「荒服」二传是否分列,抑系后人割裂卷帙强为之名也?
全书「海昌备志」引「金志」云:『一百二十卷』;「书目考」连「自叙」作九十卷。今按原书「致命列传」仅标「十四上」,而中、下两卷未分;「外志」标为「三十二卷上」,亦未分中、下:是原未定卷,一百二十之数殆武断也。今遵「管目」,增「荒节」一传;「致命」、「外志」承原标之意,皆分为三:共计子卷,序目为一百又三卷,可以复先生之旧矣。「外志」原书附在「志」后,体例不符;今移在「列传」之后。
此书「翼运」、「衡运」二传,即敬修堂「说外」二卷也。据「年谱」,「说外」刊成于顺治辛卯;则「自序」始于甲申之证也。中经庄氏史狱,康熙壬辰(辰疑寅误)系狱几二百日,后更游粤。自粤归隐,始成全书;则成于壬子之证也。在史狱之前,先生已有「说外」、「说造」诸作,则庄氏之史,先生所乐与共事可知矣。史狱之后,庄氏之书毁而不传,先哲亦无敢载笔述其书之情状;然吾意,先生是书必太半以庄氏之书为蓝本而加以笔削者也。惜无碻证;所得者,仅「文史列传」焦竑传论中引『庄鑨曰:「致身录」一书,童子皆知其伪,而弱侯宝之』数语耳。然即此,亦可证取材「庄史」矣。
先生是书,最注意者靖难、夺门、议礼、鼎革数事;河西佣、补锅匠等皆为列传,顾佐等皆入「乘时」,则宜乎三杨、金蹇之为「荒节」也。凡「乘时」一传,几皆为靖难、夺门、议礼三事而设。「桂主」之后附以「韩主」、「郑成功」及「台湾」二传,又慨乎言之,则惓惓故国之心可见矣!
是书「谏议」传无杨涟等、「隐逸」传仅至孙一元、「奸壬」传无马士英等,阙帙至多。盖原书每传不连写,又经后人任意装订,先后倒置,无目录可查;故虽阙而不知也。今目既据书补录,不揣荒陋,他日当为之补传以成全书。
袁崇焕、黄斌卿入「逸传」,岂以是非难定耶?阮大铖不入「奸壬」传,则所不解矣!
昔年钞得谈孺木先生「国榷」八十余册;谈先生虽海盐人,国变之后寄寓西山之下,以成此书。今复钞得是书。硖一小镇,东西二山培塿耳;乃二先生隐此着二巨书,幸哉!整理之责,后人所当任矣。
原书向藏仁和吴氏清来堂,今归吴兴刘氏嘉业堂。承翰怡兄借钞,凡六阅月而毕。因记之如此。
辛未六月大暑后三日,张宗祥记。
·原书跋三(张跋)
海宁张君阆声传录其乡贤查东山先生「罪惟录」既成,卑余数十巨册;曰:『是不可以不传』!余受而读之,复匄刘君翰怡所藏东山手稿互校,知二本文无增损、卷目微异;则阆声所变更也。按原书本纪二十二卷、志三十二卷、列传三十五卷;增子目又八卷,综九十七卷。全书无总目、无分目,「纪」、「志」井然。独「列传」或有总论、或无总论,有总论者亦略不及本传姓名,仅首列一人,前题某某传,余均各为起迄,复不记卷次、叶号。故隶甲类者,往往可移之乙,乃至于丙、丁。阆声以其阔略疏误,重加厘次:有并合者,如「传」卷十二、十三漏载总论,传目无统可系,则以分隶于「经济」、「谏议」二传;有分析者,「武略」、「播匿」原均列卷二十一,则区之为二;有增益者,如参照他本,补「荒节」、「叛逆」二传;又析「传」卷十四、「志」卷三十二为三子卷,以弭其有「上」、无「中」「下」之失;有削除者,如删原不列卷,且仅存一人之「回误」而纳之于「荒节」中。其它各依其性质,互为移徙者有之;详辨其文义,厘正错简者有之。余恐其犹有未尽,以授何君柏丞。柏丞复举所见,与阆声商榷,更定次第;一如今本,共成一百有二卷。
余惟东山之著书,始于崇祯甲申、终于康熙壬子。原名「明书」,经庄氏史案改易今名;深自晦匿,幸逃禁网。至干隆时,文字之狱又起;藏者惧罪,不忍投诸水火,取「建卤」、「满兵」、「北师」、「东人」等字而涂易之,冀免于祸。今笔痕墨影之中,犹可徐返其朔。阅时既久,虫鼠为虐,大者或连篇累叶,首尾不完;小者亦零段散片,破碎华离。装工无识,妄相凑合;文义乖舛,不可卒读。反复追寻,棼丝稍治。此不可谓非艺林幸事。且名贤遗墨,实为瑰宝;修饰点窜,尤具苦心。翰怡怂恿以原稿印行。顾卷叶淆乱,既经检理;文字残逸,阆声亦多有校补。既取原稿付印,更须摹补校文,姜君佐禹以二本雠对,历时半载始克蒇事。佐禹语余:『此盖东山重订未完之书。出狱以还,深惧覆辙,埋首数年,匆匆卒业。「自叙」暨他人分写之本,殆成于此时。其全文中脱数行、合传缺一二人者,或当时未就之稿。有传为清本、而论为手写或全篇手写者,必续访新得,或芟除重撰之作;书尚徐待编排,故各自为篇、篇不记叶。观于「某卷颠倒错乱当重为排定」之言、眉端「入某某目」之注,可以概见。其「纪逸」、「志逸」、「传逸」诸篇,揆之史例,殊多未合;意必当日笔削余材,不忍舍弃,强立名目,附以流传』。要之,东山冒死成书,为有明留三百年之信史,历劫无算,终免沉沦;正不必以其有所疏漏而过为吹求!况张氏拾补,所以弥其缺憾者,尤非鲜也。余尝读「蓺风堂文漫存记」,其所见一本,「志」仅二十七卷;颇疑其何以不符。证以佐禹之言,乃知为初修之稿,而非手定之本;则此洵为最后而可信者矣。
民国三十五年(丙子)六月,海盐张元济。
东山自言:『「罪惟录」得复原题之日,即左尹得复原姓名之日』。今虽仍题所易之名,而原名实已尽人皆喻;九原有知,其亦可以稍慰也乎!
附:罪惟录·科举志
(不是台湾文献丛刊内的)
科举志总论
取天下与守天下不同,取天下可以不读书,守天下不可以不读书。求定远诸公屈首孔孟,然后起而应马上之寄,鲜克济矣。按周之渡孟津也,迹七书中太公诸韬,虽不必果其书,然《诗》称鹰扬,亦定有法。然则马上亦不可以不读书,而定远诸公无有也。非素习此,一发而应,六王以下,诚有神授。虽然,当时帏幄之赞左右者,过半出刘文成基。【基】为元进士,从制科起家,则又以宏文而兼赡武事,而况□祖睿算,往往暗合古兵法,或过之。然则和阳振策,指顾□清,诚非纯任马上之为也。四年一试科举,以文词不任【治】,罢之。然仍用前解额授官肄业意,不忘诸舞毫者也。古□干戈而矢文德,不审条例若何,料非放牛发粟等事可□。帝曰:“吾强之而天下不得不争,吾柔之,吾不使与彼争,然则争我者亦寡矣。吾有法以柔天下,则无如复举制科。天下才智无所试,久必愤盈。诸负血气者遂凭之以起,使群屈首于其中,秃顶枯髯弗释,群藉此以矜聪明,都华膴,然则旦暮此圣贤口授,即糟粕亦神奇也。而况有过此者!诚彬彬右文之治哉!”既又设武科目,弧矢而外,复试策论,通于公侯子弟入学及边卫立学之意,马上诚不可以不读。初,总兵进文臣朝阶一级,及其衰也,以文制武,武失制,武敝,岂真科举之过哉!考历朝元魁及文章知名,咸能建奇勋,树劲节,千古不没,盖以副高皇帝崇儒好道之意,非偶然也。
又论
天生人人有才,善用之,才化而为理。不善用之,才偾而为力。理者所以治,力者所以乱也。洪武中,科举之法废而复行,此有机存焉。始以为寝食孔孟,差可驯其才,继以才诎不任治坐废。而久之任治者多急见其才,于是复定为制不易。若曰宁矢口圣贤,即不能圣贤,犹愈于敢为不圣贤之事,敢为不圣贤之言。即不能公为圣贤,顾犹能公非乎不圣贤之事,公非乎不圣之言。夫以枯髯腐齿、废食忌寝、辞欢绝旨、秃管破研,父以勤其子,师以严其弟,瘁朝夕,历寒暑,略吉凶,疲老少,如此攻苦,不于可为,必于不可为。不可为之祸,可胜道哉!所为导天下无所见其才而天下治,须天下无一见其才,不至以才而制不才,而天下治。若武学之设,太祖时敕罢,而建文中设于京卫,于是文武分。而成化中竟比文科乡会两试,是又明奖其才,又甚明奖其不才,而天下卒至于不治。
科举志
洪武三年庚戌五月,诏设科取士。其乡试,京师一百名,行省河南、山东、江西、陕西、北平、福建、山西、浙江、湖广并额四十名,惟广西附广东二十五名。久之,贵州并试于云南。高丽、安南、占城各就本国乡试,贡赴京师,会试不以额。凡有过罢闲人吏、娼优之家,及仕宦已入流品,或曾于前元登科入仕者,并不许应试。会试后十日,各中式者面试骑射书算与律。定殿试出身,一甲第一名从六品,二名、三名正七品,并赐进士及第。二甲一十七名,正七品,赐进士出身。三甲八十名,正八品,赐同进士出身。历朝遵行,无复更定。是年,主试为御史中丞刘基、治书侍御史秦裕伯。宋濂为之序。乡贡士一百二十三人,中式者七十二人。初场经书义各一道,二场论诰表笺内科一道,三场策一道。试文略仍元制。
四年辛亥二月,合诸省共会试。有知贡举、主文、同考、掌卷、提调、印卷、受卷、弥封、誊录、对读等官。凡前学士、前贡士皆预。就试一百八十九人,中式俞友仁等一百二十人。九月始殿试,有总提调、提调、读卷、监试、掌卷、受卷、弥封、对读等官。赐吴伯宗、郭翀、吴公达等及第、出身有差。初拟翀第一,貌寝,改伯宗。伯宗名佑,以字行,庚戌解元。其府判王黻梦乡解当复为状头,果然。授员外郎。余及出身主事,同出身县丞。高丽入试三人,惟金涛登第,授安丘县丞。外林实、刘伯儒以不通华言归国。时儒籍中者六十三人。而李森,都察院吏;南旻,刑部吏;郑温,松陵驿丞。时连举乡试三年。壬子,增四川行省乡试。中式即赴铨用,悉免会试。时解缙父主考江西,未尝分籍。是后或儒士主考、品官同考不等。序文亦不拘篇数。序中或书总兵武职、镇守中官。时用字不讳,但“光”字则字往往罹显祸云。中式石坚,系军伍。
六年,以有司所贡文词可观,不【堪】任用,诏暂停科举,专任荐辟。而前解额年最少者,河南为张唯、王辉、李端、张翀,山东为王琏、张凤、任敬、陈敏、马亮,共九人,授编修。又选国子监生蒋学等六人授给事中,并赴文华殿肄业。命太子赞善大夫宋濂、太子正字桂彦良分教之。
十七年甲子,复命礼部颁行科举成式。三年大比,子午卯酉乡试,辰戌丑未会试。乡试以八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会试以二月,殿试以三月之一日。第一场《四书》义三道,每二百字以上;经义四道,每三百字以上。未能者,许各减一道。《书》义主朱子《集注》,经义、《诗》主朱子《集注》,《易》主程、朱《传》《义》,后世专主朱解,坊刻废程义不问。《书》主蔡氏《传》及古注疏,《春秋》主左氏、公羊、谷梁、胡氏、张洽《传》,《礼记》主古注疏、陈氏。二场试论一道,三百字以上;判语五条;诏、诰、表、章内科一道。三场试经史策五道,未能者许减其二,俱三百字以上。其会试如之。凡主考官二人,聘以文币,各二表里。同考试官,乡试四人,会试八人,聘以表里。回避御名庙讳。禁讲问、代冒、匿丧、门地等弊。是年,应天中式廖孟瞻等二百二十九人,内多太学生。上悦,命有司出榜原籍旌之。其岁贡生在京中式者,亦令出榜原籍。榜载圣谕如习常语,不文。
十八年乙丑二月,会试贡士,黄子澄第一,练子宁次之,后皆为忠臣。花纶又次之,浙江解元也。合中式四百七十二人。三月殿试,赐花纶及子宁、子澄等及第出身有差。既启封,而上以夜梦故,改丁显第一,纶第三,而抑子澄三甲为庶吉士。一甲俱授修撰,二甲马京为编修,吴文为检讨,李震为承敕郎,陈广为中书舍人,三甲危瓛为卫府纪善,李鸣冈为潭府奉祠正,杨靖为吏科庶吉士,黄耕为承敕郎,蹇瑢等为中书舍人,邹仲实为国子助教。诸进士观政翰林院、承敕监、近侍衙门者,称庶吉士;在六部,称进士。时有为参军府庶吉士者。凡岁贡,一试不中,还学读书;再不中,罚为吏,教官罚俸。
二十一年戊辰,试贡士,得施显等九十七人。赐任亨泰、唐震、卢原质等及第、出身有差。赐坊亨泰于襄阳。亨泰以编修被知遇,每呼不名。原质为忠臣。刻程文自是年始。
二十四年辛未,试贡士,得许观等三十一人。赐许观、张显宗、吴信等及第、出身有差。观原姓黄,以父赘许从母姓,建文中改姓,为忠臣。擢下第举人张孟镛为主事。诏科举、岁贡命题于《大诰》中科取。是年始有试录定式,以后遵行。
二十七年甲戌,试贡士,得彭德后更名泰。等一百人。赐张信、戴德彝、景清等及第、出身有差。后信以侍读教韩王写杜诗,坐含刺忤旨,又敕稿削御制二语,复坐考试事伏诛。而彭泰亦坐事除名。两第一皆不终。清为忠臣。清本姓耿,报籍误景。
三十年丁丑,试贡士,得宋琮等五十一人。赐福建陈䢿第一,尹昌隆、刘士谔次之。后昌隆入乘时。时大江以北无预者,下第咸蜚语噪之,诏覆试,文多不称。上怒,罪考官刘三吾、白信蹈等,追附三吾胡蓝之党。御殿亲试,得韩克忠、王恕、焦胜等。世称为南北榜。克忠等三人为修撰、编修、行人司副,进士陈善为行人,陈诚为检讨。䢿与第三士谔安置边卫,赦回,授官,卒杀之。会试第一琮拜御史。明年,再试寄监下第举人,中式者四百一十五人,次其等第,除教授、教谕、训导。不中者八十七人,为州吏目。
建文二年庚辰,试贡士,得吴溥等百十有八人。赐胡广、王艮、李贯等及第、出身有差。四人皆江西籍。初拟艮第一,以貌不如广,更之。御改广为靖。及第者俱授修撰。二甲首三人授编修,余授给事中。始定乙榜举人署教职,年未三十者听,给俸三年,复预会试。其所教得中乡试者,就进士出身资格递升一级,否从本级。其下第而所教得中乡试者,与实授。
四年,以逊国用兵处不及乡试。
永乐元年癸未,以靖难渡江,不克如期会试。八月,补旧年用兵处乡试。
二年甲申二月,补会试贡士,得杨相等四百三十二人。赐曾棨、周述、周孟简等及第、出身有差。洪武中多亲制策问,时特命学士采辑礼乐制度为问,棨对特详,几二万言不草。上手评“贯通经史,识达天人”等语。又以述与孟简从兄弟,嫌弟先于兄,为更置之。是后定例:状元授修撰,二三名授编修。旋命翰林院试下第举人张钦等六十一人,召见,赐冠带,就学国子监。诏选进士二十八人入文渊阁,以比二十八宿云,号庶吉士。先是,刘子钦会试后,翰林解缙赏其才,嘱曰:“状元属子矣。”子钦辄自负不下。缙又密以题意示曾棨,棨得状元,而子钦次十名之外,终于教职云。时会元系泰和,状元丰城,又榜眼、探花及二甲一二三四皆吉安府。按同榜江西中式一百十人,而吉安占三十有六,吉水刘子钦又系解元。是科人才,莫盛于江西。
四年丙戌,试贡士,得朱缙等二百二十人。赐林环、陈金、刘素等及第、出身有差。时举人监生被选习四彝译书者,俱得与春秋试,但识卷尾,场毕先送翰林定去取,复送入场定榜。既登第,仍在馆译书。复取副榜举人廷试之,擢周翰等三人,俱赐冠带,读书太学。至宣德中,犹循此例。后不复行。
五年,云南始开科。
七年己丑,帝巡狩北京。二月,监国试贡士,得陈璲等九十五人,候驾回殿试。御史劾出题《孟子节文》、《尚书》“洪范九畴”偏题,诏主试邹缉、徐善述俱下狱。是科皇太子在南都。廷试副榜第一人孔鹗,赐出身,为左春坊左中允。鹗系先圣五十七代孙。
九年辛卯三月,补殿试,赐进士萧时中、苗衷、黄(赐)【旸】等及第、出身有差。命翰林院覆试下第举人,得熊概、金犀、张铉等十余人,赐冠带入国学,以俟后举。
十年壬辰,试贡士,得林志等一百人。上亲览试策,称马铎气象广大。赐铎及林志、王珏等及第、出身有差。
十二年,北京行部请举乡试。始命翰林侍读曾棨、侍讲邹缉为主考。监国命司经局洗马兼编修杨溥、编修周述主应天乡试。此两京主试之始。
十三年乙未,始诏天下举人会试北平。二月,会试,得洪英等三百五十人。初录陈循,与主考梁潜同乡,避嫌,置第二。复简(程)【林】文秸,又以秸字难解,乃抑第三。洪为第一。时第二、第三皆《书经》,称六魁。而王翱第五及第六皆儒士。上喜畿甸抡魁,翱以布衣召见,赐酒食。既殿试,赐陈循、李贞、陈景著等及第、出身有差。循系甲午解元,几掇三元,后为名臣。试下第举人,取二十四人,并赐冠带,给教谕俸,送国子监肄业。
十六年戊戌,始命翰林主考。二月,行在试贡士,得董璘等二百五十人。赐李骐、刘江、邓真等及第、出身有差。骐初名马,上手更之。与壬辰状元马铎同母异父,丁酉解元也。诏进士年二十以下者归本学肄业,预注职衔。
十九年辛丑,试贡士,得陈忠等二百人。赐曾鹤龄、刘矩、裴纶等及第、出身有差。初拟刘矩第一,上以梦故,遂更之。
二十一年,广东乡榜中式文中,病未及会试,内艰。宣德六年赴部,以违限,充大通关提举司。寻覆试复之。
二十二年甲辰,试贡士,得叶恩等百五十人。赐邢宽、梁禋、孙曰恭等及第、出身有差。初曰恭拟第一,上嫌“曰恭”二字合为“暴”,乃曰:“孙暴不如邢宽。”仍用朱书亲填黄榜,一时称为盛事。
洪熙元年,宣宗即位。七月,定会试南北中三卷。先是,仁庙拟一科每百人,以六四判南北。是时三分之,姑以百名为率,南北各退五名为中卷。北卷则北直隶、山东、河南、山西、陕西,中卷则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及庐、凤二府,徐、滁、和三州,余皆属南卷。定额:南京及国学八十名,北京及国学五十名,江西五十名,浙江、福建各四十五名,湖广、广东各四十名,河南、四川各三十五名,陕西、山东、山西各三十名,广西二十名,云南十名,贵州愿试者就试湖广。时上亲征逆汉,顺天不及乡试。时乡试中式李志道,系军伍。
宣德二年丁未,试贡士,得赵鼎等一百人。赐马愉、杜宁、谢琏等及第、出身有差。先是,乡试有王子璠者,已抡魁。拆号,姓名类王子反。主考以汉初平嫌已之。后改子玉,进士,为翰林。按宣德以前十五科,无北士居及第第一者,自愉始。是科命进士江玉琳等九十六人归家力学,止取原习译书邢恭为庶吉士。
宣德五年庚戌,试贡士,得陈诏等一百人。赐林震、龚锜、林文等及第、出身有差。时试录礼部尚书称总提调兼知贡举,革掌行科举文字。执事官由举人,称贡士。赋《策士歌》示读卷官。
七年九月,顺天府尹李庸检举乡试诈冒事,言官请治庸罪。上姑宥之,曰:“斯事因庸觉察,不然,弊不复露矣。”
八年癸丑,试贡士,得刘哲等一百人。赐曹鼐、赵恢、钟复等及第、出身有差。随选进士六人。命乙榜少年美质者二十四人送国子监,仍赐冠带,给训导俸。翰林院三月一试之,以俟后举。鼐以乡荐就代州学正,改泰和典史,自请与会试,为第一人,后死土木之难。帝亲试三科进士于文华殿。
正统元年丙辰,诏增乡试额,顺天至八十人,应天满百人,浙江、福建六十人,江西六十五人,河南、广东五十人,湖广五十五人,山东、四川四十五人,陕西、山西四十人,广西三十人,云南二十人。自后科始。三月,策进士刘定之等一百人。赐周旋、陈文、刘定之等及第、出身有差。廷试时,读卷微问同事:“周旋人物何如?”同事误听以为周瑄,微曰:“白晳而伟。”及首捷,则大畔此语。
三年八月,顺天初场火,试卷残缺,诏更试日。
四年乙未,试贡士,得杨鼎等一百人。赐施盘、杨鼎、倪谦等及第、出身有差。初,上取昆山张和第一,使黄门密侦之,以有目眚,置二甲第一名,而易盘。
七年壬戌,试贡士,得姚夔等一百五十人。赐刘俨、吕原、黄谏等及第、出身有差。是科同考有永新知县陈员韬、京卫教授纪振,俱系进士。其杂流中式,有岐阳教训彭学,及都察院吏、刑部吏并驿丞。
十年乙丑二月会试,同考一教授、二教谕。三月,策贡士商辂等一百三十人。赐商辂、周洪谟、刘俊等及第、出身有差。辂,宣德乙卯乡试亦居第一,称三元,为名臣。是科试录,“天”字作“䒶”写。廷试读卷为兵部尚书徐晞、户部侍郎李亨,皆从吏员起。命副榜及下第者九百余人俱入太学。
十三年戊辰二月会试,同考二教谕、二训导。得岳正等一百五十人。辨事官舒廷模亦预中式。三月,赐彭时、陈鉴、岳正等及第、出身有差。时谢恩失期,锦衣卫奉旨出寻时,上不问,后为名臣。《登科录》李泰填三代,书父永昌司礼监太监。时读卷官太常少卿程南,系习书字人。右都御史、掌鸿胪寺杨善,系生员出身。是科杂流中式舒廷谟;及汪甫,燕山卫小旗;李泰,太监李永昌养子。
景泰元年,顺天乡试,解首刘宣系卢龙卫军。时同考以军故争之,主考刘铉不夺,卒首宣。
二年辛未,试贡士,得吴汇等二百人。赐柯潜、刘升、王㒜等及第、出身有差。是科读卷官工部尚书、大学士列礼部尚书后。
先是,诏不分南北。给事中李侃争之。礼部覆奏:“古周公、孔子皆北方中土人。即靖远伯王骥、左都御史王翱、王文,皆永乐中不分南北所取士。”遂如诏行。殿试时,王越卷为大风扬去,上复给卷足成之。有吴祯者,以民人译字四彝馆,得中乡会试。
四年,顺天榜二百五十名,内儒士十人,译字、听选、书算、承差、都吏、令史、卫吏、医士、武生、军余、军舍、人军共二十五人。福建溢额至二百二十七人,莆田居四十。礼部主事周骙奏严娼优吏卒、刑丧过犯之禁,及容情、冒名、冒籍、换卷、截卷、传提、关节诸弊。时顺天乡首解为吉安罗崇岳,以冒籍,黜充原籍学生。至丙子,复荐江西。山西解首谢廷桂,其分考徐霖批有“文与人同,理与人异”之语,都御史李秉疑有蹈袭背理之弊,按之不果,诏治霖罪。
五年甲戌,诏同考官宜用京官由科第有学行者,不得用教官。著为令。有《登科录》牛轮者,书叔玉司礼监左监丞。三月,策进士彭华等三百五十人。赐孙贤、徐溥、徐辖等及第、出身有差。贤貌黑,溥白,辖黄,一时称“铁状元,银榜眼,金探花”云。同榜有杂流译字官吴祯。有交趾黎庸者,清威人;阮勤者,多翼人。二人愿留中国。
七年,增解额,两直隶各三十五名,江、浙、湖、河及山东各三十名,两广、川、陕及山西各增二十名,云南增十名。大学士陈循、王文以译字官刘淳送试不中,谓考官刘俨、黄谏不遵旧制,且以其子瑛、伦见格,称鉴别不公,遂指出题偏驳,犯宣宗御讳,为考官罪。诏覆验。发号,五魁与原榜合,惟第六名林珽朱卷无判语。珽及房考官俱下卫狱鞫讯,余不问。诏准瑛、伦一体会试。言官讦阁臣私其子,上以辅道功宽之。覆验官大学士高谷乞致仕,不许。
天顺元年丁丑,试贡士,得夏积等三百人。赐黎淳、徐琼、陈秉中等及第、出身有差。时同考多出权贵所荐,于是尚宝少卿钱溥、司丞李泰、翰林典籍徐佖预。读卷官亦更旧例,武功伯徐有贞、靖远伯王骥、兴济伯杨善预。许道中之子、石亨之侄,皆以关节中式。场题“颜渊问为仁”二句,致失去上句。《孟》义“公都子之言”误云“告子”。歌谣遍长安,上不问。久之,石亨从子竟坐亨败除名,怨谤肆市。先是,岳阳楼案上忽有十二字云“岸嘴长,状元出。城巢鹳,藩王过。”时洞庭湖滨久不见嘴,忽沙垦似嘴,黎淳果殿试第一。而衡王初封过楼下。或云吕仙笔迹也。
三年,顺天主考刘定之、倪谦坐妄讦请戍。
四年庚辰,试贡士,得陈选等一百五十人。赐王一夔、李永通、郑环等及第、出身有差。有下第举子万经,以大学士李贤弟让不预中式,揣贤必衔考官,鼓众腾谤。贤持之,荷校谤者。诏遵前朝例,庶吉士二十人。且谕阁臣贤宜止选北方,南方如彭时者方可入选。于是南选止三人,而张元桢得与。初,殿试拟祁顺压卷,以北方音,恐传胪时与御名相似,遂改用王一夔,而顺落二甲。时同榜交趾阮文英,慈山人;何广,扶宁人。
七年癸未二月会试,闱中大火,焚死者九十余人。主考官越墙免。上怜举子之被焚者,并赐进士出身,谕祭于郊。礼部尚书姚夔伏地大哭,哀动百里。苏人奚昌元作诗记事。八月补试,得吴釴等二百五十人,釴后改姓陆。明年殿试,赐彭教、吴釴、罗璟等及第、出身有差。陆容尝自题《魁星图》,一夕失去,偶见此图陆鼎彝案上。是年,鼎彝中式而容落。同榜刘淳系译字官,马愈系天文生。
成化二年丙戌,试贡士,得章懋等三百五十人。赐罗伦、程敏政、陆简等及第、出身有差。伦后为名臣。旧例,状元对策,必经删润入梓,独伦一字不窜。是科五经镌木各三首,二场刻诏一首。阁臣李贤婿程敏政、商辂子良臣亦预。而俞赞者以译字得中乡会试。是年,裁定以二月七日锁闱。
五年己丑,试贡士,得费誾等二百五十人。赐张升、丁溥、董越等及第、出身有差。时进士张燧已拟首甲,以援例抑置二甲第一。是科三传胪俱张姓,升与燧外,三甲第一为张晓。
六年八月,定科目出身,历事三年,不限内外,通选御史之职。中书舍人吕㦂乞就顺天乡试,许之。
八年壬辰,试贡士,得吴宽等二百五十人。赐吴宽、刘震、李仁杰等及第、出身有差。宽后为名臣。是年,以悼恭太子发引,改殿试于月望,后遂因之。重定科场条例:殿试后之三日,上御皇极殿,传胪官传旨唱名,礼部官捧黄榜,鼓乐,导挂长安右门。顺天府官仪从送状元归第。明日,赐宴礼部,竟席酒七爵。赴鸿胪寺习仪。二十一日,赐冠带。次日谢恩,又次日诣先师庙行释菜礼。国子监立石题名。后历朝遵为定制。
十年,黎淳、刘健主顺天乡试,录大有误,上命翰林官就闱中摹勘。淳以前后场文理悬甚,勾勘得截卷状发勘,故有是命。
十一年乙未,试贡士,得王鏊等三百人。赐谢迁、刘戬、王鏊等及第、出身有差。鏊,甲午解元。或曰鏊已拟状元,主考大学士徐溥心忌,抑置第三。后鏊作座师墓表,有微词。
十三年,申饬科举定式,御讳、庙讳下一字减写笔画。
十四年戊戌,试贡士,得梁储等三百五十人。赐曾彦、杨守址、曾追等及第、出身有差。时大学士万安得彦策,大称赏。且初过堂,美而颀长也,立持第一。彦实六十余,多髭,颓琐也。安为惘然,覆阅其策,平平无奇。同榜谭溥系山东【昌邑】县驿丞。议各省主试亦如两京例,俱用翰林官,诏可。
十六年,浙江乡榜初以王华为首,监试以华白衣置之,而首李旻。后两皆状元,华辛丑,旻甲辰。
十七年辛丑,试贡士,得赵宽等三百人。赐王华、黄恂、张天瑞等及第、出身有差。华为守仁之父,得赠新建伯。先是,内阁刘诩使其子柬西席黄恂,汉七制、唐三宗、宋远过汉唐者八事宜知之。恂露此柬案上。顷,王华看恂,得柬,预构以应试,遂及第第一,黄次之。同榜李旦,系榆林卫军。
二十年甲辰,试贡士,得储瓘等三百人。赐李旻、白钺、王敕等及第、出身有差。是科,瓘及旻、钺皆由解元,敕乡试亦第二,称一时之盛。杂流中式,总旗张纶、卫吏王璠。
二十二年,礼部奏乡榜卷多乖谬,诏追夺分考训导黄【奎】原聘礼,所在御史按治之。有张□□□山东中式,督学毕瑜作诗褒之。有旨:举人授教□□□□□□许会试。
二十三年丁未,试贡士,得程楷等三百五十人。赐费宏、刘春、涂端等及第、出身有差。是岁南北卷更减二以益中卷。
弘治元年,阁臣刘吉闻监中一老举人以诗嘲吉,吉恨之,奏举人监生三科不中者,不许会试。举人林润陈请再宽一科,许之。逾年,弛此例。
三年庚戌,试贡士,得钱福等三百人。赐钱福、刘存业、靳贵等及第、出身有差。福廷试无草。许医生食粮执役者得应试。
六年癸丑,试贡士,得汪俊等三百人。赐毛澄、【徐穆】、罗钦顺等及第、出身有差。澄后为名臣。是科以前,凡选庶吉士,必预呈窗课于内阁,略仿宋制科例,谓之投献。是后恐徇私,不许。明年,始命小录中考试等官不许称张公、李公。乙卯,有贤书代人乡闱及试礼部得隽,清议大作。是后定例,每学首验视其案中入场毕,然后入。
八年,增云贵乡试共五名。
九年丙辰,试贡士,得陈澜等三百人。赐朱希周、王瓒、陈澜等及第、出身有差。希周后为名臣。□□□□试,有友送《宋鉴》云:“司马公五规,不可不读。”朱留心。
十二年己未,试贡士,得伦文叙等三百人。赐伦文叙、丰熙、刘龙等及第、出身有差。时南畿□□□□□同里□□题,并累诏勒副主考、礼部侍郎□□□□□更黜□□余人。言官林廷玉等亦坐调。落职数人。
十五年壬戌,试贡士,得鲁铎等三百人。赐康海、孙清、李廷相等及第、出身有差。海为名臣,以救李梦阳误□□□□。有一士已通关节,即号舍忽天色昏黯,似有人□□□□舍前,惊惧,究不能书一字。
十七年,始议京官出考各省。惟浙江聘杨廉,山东聘王仁,时皆在告。
十八年乙丑,试贡士,得董玘等三百三人。□【焚香吁天,祈得真才】。会榜,玘之下,湛若水、崔诜、谢丕、□□□□□林。赐顾鼎臣、董玘、谢丕等及第、出身有差。□□【后为名】臣。初,阁臣拟魏校第一,因校策有“陛下在坤宁之时多,在乾清宫之时少”等语,遂置二甲第九,而更鼎臣。
正德元年,始行武举,三年一次。文举□□开科入试,钦命试官,有录进呈,揭榜于兵部,赐宴于中府。
三年戊辰,试贡士,得邵锐等三百四十九人。赐吕柟、景旸、戴大宾等及第、出身有差。柟后为名臣。时阁臣焦芳子黄中二甲第一,刘宇子仁二甲第四,皆逆瑾党也。因刻程黄中,及三甲第一胡缵宗策,诏授翰林院简讨。改仁及邵锐、黄中为庶吉士,俱不由馆试。逾月,黄中、仁、锐并骤擢编修,黄中再进侍读。焦芳为《题名记》,盛称所改之制为当。后瑾诛,黄中、仁咸削为民。锐、缵宗并坐贬。相传会试锁院后,逆瑾以片楮刻五十人姓名投之,主司不敢拒。瑾曰:“比开科,增额为是也。”于是大增外省解额。陕西原额三十五名,以瑾旧籍,增满百名。时有倚马万言科,相传进士徐子熙称旨。
六年辛未,试贡士,得邹守益等三百五十人。赐杨慎、余本、邹守益等及第、出身有差、慎为名臣。初,慎父大学士廷和请回避,不许。或传首揆李文正预示慎策题,以是得首诸策。言官复论副考学士靳贵家人鬻题通贿,不报。给事中陈鼎发四川中式廖鹏之子铠冒籍有弊,反为所中,坐削籍。
九年甲戌,试贡士,得霍韬等四百人。赐唐皋、黄初、蔡昂等及第、出身有差。初与大学士费宏同籍,朱宁论宏私其乡人,罢去。上尝手摘《会试录》越例三条,使太监张永传谕阁臣:“姑念衙门体面,但与先生辈知之。”
十二年丁丑,试贡士,得伦以训等三百五十人。伦下汪应轸、叶式、江晖、王廷五魁皆入翰林。赐舒芬、伦以训、崔桐等及第、出身有差。芬后为名臣。先是,大学士靳贵以病在告,临场忽愈,入主会试,益滋群议,致仕去。时督学萧鸣凤谙星命,预告人今科舒梓溪当压辈,果然。芬因就质终身,曰:“功名寿算,总与罗一峰上下。”后果谪闽提举,寿亦止此,且配食一峰祠。
十四年,江西以宸濠乱,辍乡试。
十五年庚辰,试贡士,得张治等三百五十人。时上方南巡,未及殿试。世庙入继大统,于辛巳之二月望御门策士。赐杨维聪、陆釴、费懋中等及第、出身有差。
嘉靖元年,江西以前辍试,亦倍增解额为一百九十名。
二年癸未,试贡士,得李舜臣等四百人。赐姚涞、王教、徐阶等及第、出身有差。
五年丙戌,试贡士,得赵时泰等三百人。赐龚用卿、杨维杰、欧阳衢等及第、出身有差。先是,殿试弥封官潜识会试前列送阁,以备一甲之选。至是革之,著为令。
六年,张璁请各省如两京例,京官主试。两京分考尽用甲科,宜一例行。
七年,准主考外省用科部等官二人。顺天榜后,御史周易论中式卷裁改圣经,且复失体。主试右春坊右庶子韩邦奇降南京太仆寺丞,左春坊左庶子方鹏夺俸。
八年己丑三月,主会试系大礼贵人张孚敬、霍韬。初变文格,主简劲,程文仅三百言。得唐顺之三百人。殿试,御制策题。赐罗洪先、程文德、杨名等及第、出身有差。洪先后为名臣。时呈览洪先等三人外,又三卷为唐顺之、陈束、任瀚,上皆手评。于洪先曰:“学正有见,言谠而意必忠。”于文德曰:“探本之论。”于名曰:“能守圣学。”于顺之曰:“条论精详。”于束曰:“仁智之用,本之吾心。此不易之论。”于瀚曰:“勉吾敬一之为主,忠哉!”六卷除一甲外,余皆列庶吉士。
十年正月,定科举、岁贡、荐举三途并用。十月,辽东生儒原试山东,德州卫生儒原试顺天,两易。
十一年壬辰,礼部尚书夏言请禁浮诞磔裂,以正文体。上可之。三月,策进士林春等三百二十人。赐林大钦、孔天胤、高节等及第、出身有差。先是,仪制司奉旨饬勉诸士,大钦后至,无所闻。及入对,起不用对冒,文气矫越,置第三,上手拔之。天胤以王亲例补外,为湖广提学佥事。是岁,庶吉士已定,上疑,报罢,复选吕怀等十一人,并前钱亮等共二十一人。嗣试就教选贡士于礼部。主试(言)【官】倡韵为诗,同官及诸士咸有和,为盛事。
十三年,顺天乡试,进题迟。时吏部尚书汪鋐有子不第,上疏指摘主考廖道南场事,不问。尝有进呈试卷,结用“作聪明”等语,坐诽谤死。又或以大本堂作表题,及闻此堂为懿文皇太子事,惊惧欲死,厚赂阁下得免。至有“幅员”作“幅”书者。
十四年乙未,试贡士,得许谷等三百三十人。赐韩应龙、孙升、吴山等及第、出身有差。时进呈李机等十二卷,皆有御批。于应龙曰:“是题本意。”于升曰:“说仁礼之意好。”于山曰:“敬为心学之极,此论好。”及考庶吉士,题由睿制。七月,诏贵州另自开科取士,试格悉如各省。
十六年,上览应天试录,考官失填名,策题对语颇多讥讪。自主考江汝璧、欧阳衢以下,俱逮治,所中式不许会试。礼部尚书严嵩奏:“广东试录,如‘圣谟’、‘帝懿’、‘四郊’、‘上帝’俱不行抬头,及称‘陈白沙’、‘伦迂冈’,有失君前臣名之义。且文体大坏,词义荒谬。”有旨:“考官学正王本、布政司陆杰、按察司蒋淦等俱本省拷问,御史金光法司逮问。‘白沙为老者安之’三句,破题曰‘物各有其等,圣人等其等’,大乖制体。”先是,贵州附云南乡试,共五十五名。是年分科,云南增至四十名,贵州增至二十五名。湖广龙潜之地,增至九十名。
十七年戊戌正月,礼部请正文体,禁引用庄列不经语。诏可。试贡士,得袁炜等三百二十人。阁拟陆师道一甲第一,上手判二甲第五,取袁炜第一。文华殿宣读已出,上复改为第三,特简茅瓒第一,而罗瑄次之,炜又次之。
十九年,增湖广解额五名。戒乡试卷离经叛道,治试官及监临罪。
二十年辛丑,策贡士,得林树声等三百人,后改姓陆。赐沈坤、潘晟、邢一凤等及第、出身有差。坤后以祭酒为御史林润所劾,死狱中。
二十二年,以山东、贵州试录舍讥讪,内外帘逮罪有差。监临御史叶经毙杖下,魏洪冕黜为民。革顺天中式冒籍郑梦纲、陶大壮等六人原籍应试。又发主试翰林浦应麒等卖题事,并主试秦鸣夏俱逮治。革举人翟钟玉等。后戊午,大壮改大顺,举浙江乡试第四,乙丑与子允淳同榜。时福建乡解第三黄谦、第四林御成、第五江从春,而广西第二林文宾,皆系莆田人,莆田立五魁坊。
二十三年甲辰,试贡士,得瞿景淳等三百人。赐秦鸣雷、瞿景淳、吴情等及第、出身有差。时阁拟吴情第一,北音呼无为吴,上曰:“无情岂宜第一!”因夜闻雷声,遂拔鸣雷为首。是科主会试礼部尚书张潮病卒贡院,《试录后序》同考修撰茅瓒代为之。及殿试,上拟弥封卷内,必有大学士少傅翟銮之子汝俭、汝孝二人名,改第一为第三,复改第三为二甲第四。拆卷,第三者果汝孝也。给事中王蛟、王尧等遂合论主考汪汝璧、沈坤,分考彭凤、欧阳㬇、高节朋私通贿,云大学士銮子汝俭、汝孝与其业师崔奇勋、姻契焦清坐系一号中式,又系同盟。分考欧阳㬇素系俭孝之师,引嫌别经,助本房彭凤搜卷。又中式陆炜、彭谦、汪一中系入贿坤、节所得,宜明正其罪。诏銮及其子俭、孝、奇勋、清俱为民,汝璧等罪轻重差,彭谦死杖下。时有“一銮当道,双凤齐鸣”之谣。上怒不可解,于是言官又追论顺天乡试有弊十三人,诏分别处分。
二十五年,增贵州乡解五名,共三十名。
二十六年丁未,试贡士,得胡正蒙等三百人。赐李春芳、张春、胡正蒙等及第、出身有差。春芳后为名臣。
二十八年,应天乡试呈策,言“初开内阁,俱由翰林”。时无发其谬者。盖永乐时。七人中,为中书舍人、为审理副、为给事中,亦预。
二十九年庚戌,试贡士,得傅夏器等三百人。赐唐汝楫、吕调阳、姜金和等及第、出身有差。或曰汝楫与首辅有连,故得殊拔。
三十二年癸丑,试贡士,得曹大章等四百人。赐陈谨、曹大章、温应禄等及第、出身有差。
三十五年丙辰,试贡士,得金达等三百人。赐诸大绶、陶大临、金达等及第、出身有差。
三十八年己未,试贡士,得蔡茂春等三百人。赐丁士美、毛惇元、林士章等及第、出身有差。
四十年,给事中丘岳等奏应天录文已经传布,而考官吴情屡行改易,监场胡杰不行救正,合是同弊。各调外任。情系无锡人,时同邑得隽十三人,物论大哗。自是南畿之在翰林者,不得主南试,以为例。
四十一年壬戌,试贡士,得王锡爵等三百人。赐申时行、王锡爵、余有丁等及第、出身有差。兵部尚书杨博、左都御史潘恩以子中式,辞读卷,不许。是科考庶吉士,得旨行矣,以科疏罢。
四十三年,黜顺天乡试中式陈道箴、吕祖望等回籍充附。又冒籍章礼五人原籍勘实奏夺。高堂、项元深覆试免议。以后两京同考,仍用教职,罢部遣。
四十四年乙丑,以闱弊滋多,有替代、怀挟、买号,不胜数,诏加监试二名。试贡士,得陈栋等四百人。赐范应期、李自华、陈栋等及第、出身有差。应期后以祭酒致仕,以物议坐累,自经死。是科陶大顺与子允淳同榜进士。
隆庆元年,上用言官议,革去“皿”字号。两监中式,大不如额,南监生哗。诏治哗者,编号如初。
二年戊辰,策贡士,得田一儁等三百五十人。赐罗万化、黄凤翔、赵志皋等及第、出身有差。时阁拟定李长春、王家屏、田一儁,忽内旨更用二甲前列万化等。
四年,顺天试录进呈,有重叶者,夺府丞宋纁等俸两月。江西乡试,其落提学科案者几四万人,覆校,都司署喧呶。都司王国光呵叱之,扰相践踏,死者六十余人。诏国光行抚臣逮问,提学官陈万言以不及,降调。
五年辛未,策贡士邓以赞等四百人。赐张元忭、刘瑊、邓以赞等及第、出身有差。元忭后为名臣。
万历元年,湖广乡试,当国大学士张居正子嗣文得中式。文兄懋修之预顺天试者不得中式。时顺天主考为侍读王锡【爵】、编修陈经邦。
二年甲戌,试贡士,得孙鑛等三百五十人。居正子嗣文不预。赐孙继皋、俞梦麟、王应选等及第、出身有差。
四年,顺天乡试,大学士居正次子嗣修中式。时同考官吕调阳子兴周、张四维子嘉祯各中式本籍。
五年丁丑,试贡士,得冯梦祯等三百五十人。赐沈懋学、张嗣修、曾朝节等及第、出身有差。时拟宋希尧一甲第一,嗣修二甲第一。及拆卷,上特置嗣修第二,盖慈寿太后及大珰冯保意也。希尧遂居二甲第一,而易懋学。
七年,湖广乡试,首辅居正子懋修中式。
八年庚辰,试贡士,得萧良有等三百人。时懋修与其兄敬修、次辅四维子嘉祯复俱中式。敬修即嗣文也。殿试,赐张懋修、萧良有、王廷譔等及第、出身有差。时一甲俱有兄弟同榜,懋修、敬修外,良有弟良誉、廷譔弟廷谕。懋修后坐革。
十年八月,新首辅张四维子甲征山西中式第二名。次辅申时行子用懋顺天中式第六名,次子用嘉浙江中式。太宰王国光子甲、少宰王篆子之衡俱中式本籍。篆次子之鼎亦中式应天。言官遂论居正私其三子,而并及所暱篆。坐中式者俱勒为民。时居正已卒,不究试事。
十一年癸未,试贡士,得李廷机等三百六十人。赐朱国祚、李廷机、刘应秋等及第、出身有差。
十三年,奏定外省主试必用京官;分考,教官与有司合聘。中式到京,必行覆试。是年乡试后,顺天卷入内发还,无所问。卷中浙江冒籍者为胡正道等八人。都下蜚语哄闻,诏发原籍为民。并连编修史珂、主考张一桂褫调。而八人中,冯用诗、章维宁独拷讯枷示。各省见革者十余人。时御史丁此吕追论前应天主考侍郎高启愚命题“舜亦以命禹”,意在劝进太师,大不敬。启愚坐削夺去。太师指张居正。
十四年丙戌,试贡士,得袁宗道等三百五十人。赐唐文献、杨道宾、舒弘志等及第、出身有差。初,阁拟宗道第二,道宾第三。上以宗道卷大学士许国读之,音楚,置二甲第一,而拔进呈末卷舒弘志居第三。弘志年十九,策奇丽多规,抚臣应龙子也。时科臣来维藩追论前壬午考官修撰沈懋学鬻题应天,诏五贡士赴京覆试。上黜贺学礼一人为民,懋学降一级调外。
十六年,浙江提学佥事苏浚、江西提学副使沈九畴坐所取优等卷怪诡罚俸。顺天中式李鼎,原名李一鹗,副使逊子也,南场以弊问斥,改名幸取,仍落为民。应天分考当涂知县章嘉祯自行检举所取《诗经》“荒”字十号误将《春秋》“荒”字十号墨卷拆填,系曹祖正。奉旨查革,嘉祯罚俸五月。又礼部郎中高桂摘发顺天场弊第四名郑国望稿止五篇,十一名李鸿篇中“囡”字,二十二名屠大壮多书别字,如“创”作“瓶”,如“阁”作“璧”,如“蜉蝣”作“浮游”。至于遗失朱卷,尤属弊端。又指内阁王锡爵子解元衡为可疑。诏覆试,准留。主事饶(申)【伸】复争之,归罪考官黄洪宪。(申)【伸】坐革职,桂降调边方。山东应试士子冯镇等阻挠搜简,杖斥。其中式贾三凤,国子监肄业,改省再考,方准会试。
十七年己丑,试贡士,得陶望龄等三百五十人。赐焦竑、吴道南、陶望龄等及第、出身有差。
二十年壬辰,试贡士,得吴默等三百人。赐翁正春、史继阶、顾天峻等及第、出身有差。正春以龙溪教谕发第。
二十二年,诏增监生中式二十名,不为例。
二十三年乙未,试贡士,得汤宾尹等三百人。赐朱之蕃、汤宾尹、孙慎行等及第、出身有差。
二十五年,两京各增监生中式十名,不为例。时顺天文多奇诡,偏坐副主考焦竑外调,中式数人被革。后定离经之禁。
二十六年戊戌,试贡士,得顾起元等三百人。赐赵秉忠、邵景尧、顾起元等及第、出身有差。
二十八年,诏增监生中式十五名,不为例。
二十九年辛丑,试贡士,得许獬等三百人。赐张以诚、王衡、曾可前等及第、出身有差。以诚以选贡生及第。
三十二年甲辰,试贡士,得杨守勤等三百人。赐杨守勤、孙承宗、吴宗达等及第、出身有差。
三十五年丁未,试贡士,得施凤来等三百人。赐黄士俊、施凤来、张瑞图等及第、出身有差。
三十七年,辽东原属山东,诏以地辽远,改入试顺天,特增辽东中式五名,著为令,以“夹”字编号。
三十八年庚戌,试贡士,得韩敬等三百人。赐韩敬、马之麒、钱谦益等及第、出身有差。自丙戌以来,庶吉士每科皆选,诏依往例,每隔科一选。
四十年,应天、浙江、江西、湖广、陕西主考官,部阁屡疏,至七月终始下,以致应天、陕西初场改八月十九日,江西改八月二十六日,浙江、湖广改二十九日。
四十年,诏增顺天、应天乡解各十名,陕西五名。华亭张拱端、履端、轨端同榜,系同胞兄弟。
四十一年癸丑,会试,得周延儒等三百五十人。时内阁止叶向高一人入阁,犹兼票拟。中使捧本到门,监临御史送至院门外,中门开,内阁官捧入内帘。门开,置本于案。中书官接入。票既,复开门,传送中使进御。日以为常。科臣官应震奏廷对关防宜密,均二甲而州部何以分,均三甲而中行推知,忽前忽后,漫无定衡,使排卷官得工下其手,避五避十,取一取六,滋弊不少。宜糊名易书,后先预定,可无希幸。三月殿试,赐周延儒、庄奇显、赵思尹等及第、出身有差。延儒后以大学士得罪,暴卒。
四十三年,诏增中式应天十三名,浙江七名,江、福、河、湖、山东西、广东、四川各五名,广西三名,云、贵各二名。又诏顺天解首须用本省人,著为令。
四十四年丙辰,试贡士,得沈同和等三百五十人。主考吴道南及房考韩光佑自行检举同和卷前四首系坊刻时文,逮讯。后三篇为同号赵鸣阳所口授。鸣阳亦中式第六名。沈遣戍,赵为民。三月殿试,赐钱士升、贺逢圣、林焊等及第、出身有差。先是乙卯,南场有鱼见于圊,论者谓文明失位之象。吴人谣曰:“丙辰会录,断幺绝六。”鸣阳最有才名,士论惜之。逢圣后死国。
四十六年,以主考命不下,应天、浙江、江西、湖广、河南、陕西六省更期入闱。
四十七年己未,试贡士,得庄际昌等三百十人。赐庄际昌、孔贞运、陈子壮等及第、出身有差。际昌进呈卷有别字,有洗补字,“醪纩”“醪”字写作“胶”字。科臣杨涟疏曰:“以状元而别字,必全榜皆不识字人乃可。以状元而洗补,必全榜皆曳白乃可。”一时韪其直言,不问。
天启元年辛酉,浙江主试钱谦益所中式钱千秋,首场七篇,文尾合之为“一朝平步上青天”之句,被讦。实千秋素负才誉,奇奸为伪,关节以希幸获,谦益不知也。后坐是为口实,不及枚卜。诏加额两京各五名,“皿”字号各十五名,不为例。大省三名,中省二名,小省一名,亦不为例。圣裔及宗生中式本省,于原额外不拘名数。禁分房互搜。巡抚薛国用请复辽东科举,以乱后废阁故也。覆试举人张世伟照常会试。
二年壬戌,试贡士,得刘必达等三百人。四月,补殿试,赐文震孟、傅冠、陈仁锡等及第、出身有差。一甲后皆为名臣。乡试查廷橚、高如麟、张惟勤等覆试,免议。科臣甄淑请文武一例殿试,下部,不果。
五年乙丑,追论湖广、山东、江西、福建乡试策问含讥讪,正副主考八人咸降三级调外。独陈子壮坐试录讥讪,连其父科臣熙昌并削夺。二月,策贡士华琪芳等三百人。赐余煌、华琪芳、吴孔嘉等及第、出身有差。煌后为忠臣。
六年,以典试郝土膏策文讪上,提问追赃重拟。
七年,诏辽东定额中式四名,预山东榜者一,其三权试于宁前道,俟后科尽属顺天。
崇祯元年戊辰,试贡士,得曹勋等三百人。赐刘若宰、何瑞征、管绍宁等及第、出身有差。
四年辛未,试贡士,得吴伟业等三百人。赐陈于泰、吴伟业、夏曰瑚等及第、出身有差。
七年甲戌,试贡士,得李青等三百人。赐刘理顺、吴国华、杨昌祚等及第、出身有差。理顺后为忠臣。
九年,诏定乡会试二三场兼武经书算,中式者试骑射。
十年丁丑,试贡士,得吴贞启等三百人。赐刘同升、陈之遴、赵士春等及第、出身有差。刘后为忠臣。
十二年,诏会试先期较射,定为例。
十三年庚辰,试贡士,得杨琼芳等三百人。赐魏藻德、葛世振、高尔俨等及第、出身有差。
十五年,浙江乡试查嗣馨病中语人:“今科闱题务本二句,中式同姓二人。”果以此题与继甲同榜。
十六年癸未,试贡士,得陈名夏等四百人。赐杨廷鉴、宋之绳、陈名夏等及第、出身有差。
乙酉,唐藩南奔闽,称福京,开乡试。诏编修刘以修为主考,流寓福京者亦预试。榜首为胡姓者,失其名,共二百四十人。主嫌胡字与建文初试首赐胡广同姓,故诏覆试,亲定,乙百六人,以叶瓒为解首,而胡居第三。
乙未,桂主安龙亲试,赐刘□、钱秉镫等八人进士,五人授翰林,三人科道。
□□,桂主开乡试于云南,以翰林杨在、汪蛟为主考,得王□□等三十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