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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碑傳選集(四)

  汪繼燝 奉直大夫巡視臺灣吏科給事中汪君繼燝墓誌銘

  吳廷華 朝議大夫吳先生廷華行狀

  史貽直 太保文淵閣大學士溧陽史文靖公貽直墓表

  沈起元 故中大夫光祿寺卿前直隸布政使沈公起元事狀

  李元直 巡視臺灣監察御史李公元直墓誌銘

  王恕 太原王先生恕傳略

  陸廣霖

  陳大受

  羅君(失名) 陝西西安城守參將羅君墓誌銘

  金溶 浙江督糧道金公溶家傳

  陳宏謀

  吳士功

  楊景素 直隸總督楊公景素別傳

  楊愚 朝議大夫廣西柳州府知府楊君愚墓志銘

  于從濂 寧夏分巡水利兵備道于公從濂墓誌銘

  曹繩柱 通奉大夫福建布政使曹公繩柱墓誌銘

  周大本 壽張令周君大本贊

  李師敏 朝議大夫福建臺灣府知府武定李君師敏墓誌銘

  孫永清 兵部侍郎廣西巡撫孫君永清墓誌銘

  藍元枚 臺灣統兵參贊大臣福建陸路提督世襲輕車都尉又一雲騎尉藍公元枚墓誌銘

  湯大奎 福建鳳山縣知縣世襲雲騎尉湯君大奎墓表  

  史謙 敕授登仕佐郎鳳山縣典史卹贈雲騎尉從祖叔父史府君謙家傳

  周大綸 周縣丞大綸傳(子琦、陳德、葉友伯附)

  李喬基 李喬基傳(子端柏附)

  劉滿姑

  趙翼 貴西兵備道趙先生翼家傳

  陳壽祺 隱屏山人陳編修傳

  梁上國 誥授通議大夫太常寺卿廣西提督學政梁公上國墓系銘

  謝金鑾 敕授文林郎安溪縣學教諭謝君金鑾墓誌銘

  鄭兼才 臺灣縣學教諭推升泉州府學教授鄭君兼才墓誌銘

  李長庚

  孫爾准 贈太子太師謚文靖太子少保兵部尚書閩浙總督金匱孫公爾准墓志銘

  ·汪繼燝

  奉直大夫巡視臺灣吏科給事中汪君繼燝墓誌銘方楘如

  雍正六年四月初八日,吏科給事中巡視臺灣掌河南道監察御吏汪君以疾終於里第。余聞而哭之;其嘗同僚者咸嘆息曰:『善人亡矣!吾無與為質矣』。都城西人士尤行哭失聲;既以道遠,束芻莫致,則纍纍持一瓣香爇蕭寺中,曰:『以資公冥福』!如是連月不怠。既而,人從八閩來,為余道安平鎮城中聞君訃,往往為位而哭,若與都人士相應和者。太史公有言:『要之,死日是非乃定』。君既沒,而使人思之無斁如此,則其為人可八、九得也。憶君官御吏時,余長臺端;察君勤慎踰倫等,欲削剡言之上,以君數退讓而止。君亦旋拜閩海之命,私計遲君使還,當為償此宿負;而君已不幸卒,於今五年。所葬有日矣,幽堂之銘,非余孰當為者!況又重以諸孤之請,其又焉辭!

  按狀:君諱繼燝,字倬雲,號恬村;系出唐越國公後。宋時,有諱接者家休寧,舊矣;其遷禾郡之梧桐鄉,則自君曾祖王父諱可鎮公始。可鎮生洪,是為君大父。洪有四子,季即民部碧巢公諱森,君之父也;而君之本生父中翰鷗亭公諱某,行居二:皆封御吏如君故時官。

  君於鷗亭公為仲子。未產時,本生母太宜人黃氏禱於張亞子之神,夢抱一丈夫子,曰:『以乞汝』!既生,頭玉嶢嶢,宛如夢中兒。碧巢公愛之,因與黃氏太宜人撫為□□。年十四,補博士弟子員。戊子,以越中司訓,舉浙江鄉試。踰十載,選授□部職方員外郎。庚子,充順天鄉試同考官。明年,改山西道監察御吏。□□□,會今天子御極,歷掌陝西、山東、浙江、江南諸道事,遂掌河南道。乙巳,奉命巡視臺灣,轉吏科給事中。旋奉碧巢公諱,歸;已又奉母黃太宜人諱。春秋窀穸已,於事而竣而君病,病一年所而君卒。

  君內行淳備,承事四親無間言。平居摧鋒縮角,飲人以和;而正情嶷然,巖巖清峙。其居官,所在治辦方略,教導禁姦止邪;遇職事有便於民者,則一破崖岸為之。西城有孀婦者無失行,而家饒於財;或利其財不遂,則為蜚語謠諑之。婦恚甚,欲自殺;君廉得實,為懲造言者以白其誣。而無藉少年駕旗帖,為暴閭里;或倚無名屍,恣鼠嚇。君持三尺法,痛繩之;即求請百万,不聽也。臺灣顓顓海中,番民錯趾偷渡,作奸、告奸者相逮;蓋雖婦女亦然。君至,捧「聖諭廣訓」陳中庭,朔、望講肄,集遠近人拱聽之。乃明約束,與之更始,有犯者不貸;舊習頓衰。初巡西城時,督米廠;長安米如珠,君為言於大部,奏請預發八旗兵米聽旗人領者得隨糶其餘。其在臺郡,郡亦頗產米,歲運五萬石之漳、泉糶之,以為常;而是春廈門米昂,君念所以紓其急者,令運戶於常例外,艘增米二百石,計增萬石有奇,價稍稍減。久之,漳、泉復告急。當是時,臺郡麥秋遄往、早禾未登場,既無可應採買;即檄各縣倉貯給之,非移時不達。乃以便宜咨撥秋季兵米之留郡者,事定買償如其數;漳、泉之民以不饑。君曰:『臺郡米騰躍,如何?吾聞鳳山有積粟,可碾也』!召囤戶而諭之禍福,使無扇其值;復時時徼巡海口,粒顆無闌出洋者。於是臺灣米價平。其設施多智,皆此類也。京師十月朔,設粥廠,君嘗為監,恐賜之不咸也,躬身料視,不以委坊手,且割俸置菜蓏以侑餐;民德之。賈閩海者,或遭風失杝,流宕不能歸。君籍而廩之,稍假以貲,使漸作歸計;咸額手賀更生。居京師凡八年,善於其職;前後奏對皆稱旨,賞賚無虛月。經筵、耕耤大典頻仍,率以身與其間;以是益感上知遇,唯天子亦器之。其使閩海,以便道省覲為請。上可之,許留數日;復諭以『渡海有風信,須謹伺乃行;毋薄遽為也』!拜命抵家,依子舍者浹日。既首路,作「紀恩」詩一章道其事。其後病彌留,猶喃喃語諸子,以為『使未反命,遽先溘露,吾目終何時瞑矣』!

  君之病也,以營碧巢公殯事;然恐貽所生父母憂,每強飲食。從海上歸,頗得軟腳病,亦未敢令人掖以行。卒之月,猶朝昧爽如平時也。然竟以此不起,人謂君蓋死孝云。方碧巢公柩在堂,鄰人不戒於火,延燒百餘家,鬱攸載路;君度無可奈何,憑棺長號,欲隨以身殉。無何,風反火亦滅。而先是舟過鹿耳門,颶風發作,黏天漫汗;舟中人五色無主,篙師亦跌宕不得住,至呼佛號以自救;而君意氣自如,卒之破險而出。人羨君數有天幸,不知其乃心君父、至誠感神,故卒不驚匕鬯如是也。

  君少慧,甫教方名,日肄可數簡。既長,而「九經」、「三史」通念曉析;旁及百氏書,皆能言其崖略。最先為大宗伯韓公所知,稱韓門弟子;而一時學老文鉅如杜肇宇宗伯、其家堯峰太史以及戴南山翰撰、張匠門檢討,皆譽之不容口。所著自今時文外,有「雙椿草堂集」、「視臺草」,金鏗玉戛,所謂和其聲以鳴國家之盛者。雅有知人鑒,著錄者凡百餘人;越中魯庶常曾煜、同邑王主政應綵,其最所品題稱佳者也。而繼此分校北闈,則許君廷鑅、王君之麟,實出門下;其他假羽毛以高飛者,不可屈指數。而君獨不幸卒矣,悲夫!

  君生康熙十六年十二月初四日,卒之歲,春秋五十有二。以覃恩,誥封奉直大夫。配張氏,江南蒙城學訓大緒公女也;誥封宜人。丈夫子六,宜人出者五、側室陸氏出者一;廷英、上埏、上堉、廷萼、上坮、上埵,其名也。女子子三,宜人出者二、側室陸氏出者一;姚世寵、程世棟、邵士模,其婿也。廷英娶李氏,有子曰鍇、曰釪、曰鈞、曰錕,有女二。上埏娶邵氏,有子曰銓,有女一。上堉娶祝氏,有子曰鋗、曰鈖、曰鎔,有女一。廷萼娶金氏,有子曰錟,有女一:凡孫男九人、孫女五人。乃系以銘,銘曰:膚立尸居,彭祖為天;惟忠惟孝,後天地老。於戲汪君,豈曰非賢!晨馨夕潔,娛我二天。官是職方,囊錐脫穎;天子曰「能」,袞袞臺省。視我南服,赤港、紅樓;逢天壯海,曾不驚鷗。雪泣星奔,雞斯爵踊;如何壑舟,夜半忽傱!其能自壽,不亡者存;魁名碩實,宜爾子孫。一片嵌巖,有幽斯竁;詩以銘之,我當無愧!

  --見「碑傳集」卷五十五「科道」(下之上)。

  ·吳廷華

  朝議大夫吳先生廷華行狀沈廷芳

  先生姓吳氏,諱廷華,字中林,號□壁;初名蘭芳,鄉貢後,始改焉。祖居休寧;明初,遷錢塘湖墅里。曾祖文、祖谷、考昌齡,贈如其官;妣許氏、張氏,俱贈恭人。

  先生資稟過人,少即嗜經術;於古今注疏箋義盡讀之,而喜援古以證今。康熙甲午,以「五經」中鄉試;五上春官,不第。雍正二年,試授中書舍人官。三年,以侍讀缺引見;世宗憲皇帝方遴選外任,因出為福建海防同知,復以原銜通判興化。十年冬計典,有疾,詔以原品致仕。今天子嗣位,用大臣薦修「三禮」書成,錄敘加一級,例授朝議大夫。乾隆十五年,舉經學;以老病辭。二十年八月二十日卒,年七十四。

  先生家嬗儒術,自其先環初公發解,至叔平公績學工文,聲望蔚起。嗣以連遭火災,考又厄於病;先生篤鑽前緒,益自奮發。為文日數千言,皆博奧可觀。在內閣時,相國朱文瑞公敬禮如執友。及為外吏,公正而不阿、精覈而有體,遇事以平心處之,而善以經學飾吏治。暹羅國初入貢,上以遠人向化,賜陪臣三品服,令督、撫禮而歸之;督、撫循故事,議請聖安。先生曰:『督、撫出守封疆,佐天子安擾邦國;懷柔遠人,猶內臣也,無向外臣請聖安禮』。事遂寢。使者以晉秩倨傲,接郡守以屬禮;先生曰:『「春秋」之義,王人雖微,序在諸侯之上。使者即膺特命,終屬陪臣』!卒與抗禮。諸屬國貢道,咸隸海防。琉球歲進硫磺,歸必攜中原土物,關使請封榷;先生曰:『「周禮」:環人掌送迎賓客,凡門關無幾;野廬氏掌道禁,亦第禁其不時不物者而已。此柔遠之道,榷之非宜』!福州諸生某以母命出妻,生歿,妻猶不嫁,乞養於夫家,其姑不允;訟至制府,高文良公下先生議。先生引「漢書」朱買臣養棄妻事為斷,眾論翕然。檄查臺灣倉庫;抵諸羅,有奸民倉卒揭竿起,令、弁皆束手。先生為按形勢、集軍旅、糾義民,分督防守,誅其魁;卒以安集。或曰:『公奉檄而來,無守土責;奚為辦此』!先生曰:『「周官」塚宰:官聯有軍旅之聯事,安論主客;況予為郡司馬哉』!

  及罷官,留閩。有以葉文康公「禮經會元」乞先生訂定者,即發其沿襲注疏之誤;陳京兆兆崙時在閩,見之曰:『射人射馬,批駁當舍葉而就鄭』。先生然之;且告以欲著「疑義」十種。十種者,「易」、「詩」、「書」、「三禮」、「三傳」及「史記」也。陳曰:『君年垂老,恐不能遍。所記疑義,「三禮」為多;請自「禮」始』。閱三年,歸里;「周禮」、「儀禮」已具稿矣。蓋先生幼讀注疏,見塚宰「九賦」注「口率出泉」說,疑而質諸師;師曰:『鄭氏以漢法注「周禮」,非經本義』。因悟注疏未盡合經,遂精研其奧,筆而存之;其考訂已數十年,多發先儒所未發。時相國鄂文端爾泰、朱文端軾、張文和廷玉、侍郎方先生苞、李公紱方為「三禮」總裁,延訪通經士,有以先生「周禮疑義」達書局者;朱公曰:『吳君昔在閣中,吾稔知其經學湛深』。欲奏請獨任之。公薨,方先生為具奏,報可;乃赴館。諸公詢纂修事宜,先生曰:『讀三代以上書,當別真偽;讀三代以下書,當別是非。就「三禮」論,「周禮」、「儀禮」多後人參雜之說,此真偽之當辨者;「禮記」本漢人作,與古多不合,此是非之當辨者。纂修之要,在先舉注疏中舛謬處,合編纂諸君而論列之,別其真偽而斷其是非;經有可據據以經,無可據則斷以理,明公集眾說而折中之。大綱既舉,則彼此無混淆而成不刊之典矣』。諸公韙之。顧開館逾二載,稿得什之三、四;先生僅司考訂而已。及方先生去,侍郎李公清植繼為總裁;以「三禮」「二節」、「四圖」屬為編纂。先生欲取全書校對,俾圖說與經本合;仍檢秘府中諸儒「禮圖」得七十餘種為增刪補輯,改正敖氏「儀禮」居多。「三禮」書成既,即歸。

  當在館時,張詹事鵬翀、李先生重華、杭堇浦兩編修、齊侍郎召南、家侍郎叔德潛暨余每舉文酒之會,先生必預。至則飲酣落筆,作為詩歌;渾灝淵博,有劉中山、蘇玉局之風。晚寓天津查氏水西莊,四方詞人群集,奉先生為指歸。歸主崇文書院講席,弟子從遊日眾;凡經提獎,輒成佳士。暇復與戚好結社湖山,青鞋笻杖相羊於六橋、三竺間,而所作彌高。久之,以目眚,遂至不起;惜哉!所著有「三禮疑義」、「儀禮章句」、「曲臺小錄」、「東壁書莊集」各若干卷。娶沈氏,州同滄浮女;繼娶金氏,贈朝議大夫之琳女:俱封恭人。子可馴,乾隆甲子科副榜貢生,有才,先卒;壽祺,壬申科舉人;壽平,癸酉科舉人,直隸保安州學正。女適國學生陳啟珠。孫嘉榖、崇儀,縣學生;嘉會、嘉言、崇典、嘉師、崇禮。孫女二。

  先生長余二紀,既為姻媾,壽祺贅余京邸,且學於余。先生每過從,則出經義、詩文相質。吾女亡,撫崇典如孫。吾子世煒,復從先生遊。壬戌秋,余患咯血,先生為視藥餌;病劇,乞先生為狀。迄今已十五年,方思還山與先生相周旋;乃余歸而先生病。余侍母不能離,聞先生訃,未得憑棺一哭;嗚呼!吾質亡矣。昔之乞先生狀者,今乃為先生狀,為之長號不能禁。先生詩文名海內,而經術尤當列儒林傳中;故因壽祺之請,謹序次以備史氏之採擇。

  --見「碑傳集」卷一百二「雍正朝守令」(下)。

  ·史貽直

  太保文淵閣大學士溧陽史文靖公貽直墓表湯右曾

  乾隆二十八年癸未五月,相國溧陽史公以上壽正終於位。上臨軒軫悼,詔皇六子臨喪奠醊,晉贈太保,祀京師賢良祠,諡「文靖」;視禮官所上宰臣飾終常典,破格有加。其年冬,歸葬某鄉之原,公子奕簪等請為文揭諸墓。

  按狀:公諱貽直,字儆絃,號鐵崖。先世壯侯崇封於溧陽,因家焉;世為江南著望。曾祖諱某,中書舍人;祖諱鶴齡,翰林院編修;考諱夔,經筵日講官、詹事府詹事。皆以公貴,贈光祿大夫、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曾祖妣、祖妣、妣,皆贈一品夫人。

  公生長世族,嫺掌故;凡內外銓之利弊、金榖之登耗、刑名兵屯之得失,稟於家訓者為多。康熙己卯,中順天鄉試。明年,成進士,入翰林;先輩釋褐之齒,最少無踰公。迄後六十年,為今上乾隆庚辰科士之雋南宮者,復與公執同年禮;賜御製詩一篇,寵為盛事。公自雍正初,由翰林侍讀學士署掌院學士事;自癸卯迄戊申,屢荷簡擢。凡任公吏部侍郎者五,戶部、工部侍郎者再;六官之司,罔不爰歷。又凡疆吏以疑獄告,亟命公馳傳往勘,多得實稱旨。自是,宣畀旄節、踐更臺閣,駸駸向用公矣。

  公之為閩督也,舊日戍臺灣者當代歸,過番社,輒橫索驕蹇,不奉法;鎮臣以非所轄,噤弗治。公檄監臨官刻郵程,勒還部伍;番民安堵。福、興、漳、泉四郡地瀕海,貯榖易敗。公核尺籍,知臺灣有碾運內地米;請易榖分貯各倉,即碾倉榖給兵食:推陳易新,兵民交便之。

  兩江殷劇,號難治;公蒙異數恩,以鄉人攝節制。上疏再辭,批答有「體卿難為」之諭。而公蒞事,亦不引嫌、不撓法;官吏帖服,民用大和。

  陝西當軍興甫竣,五方旅處,俗偷敝;命公以左都御史往,領宣諭化導事,風紀肅清;尋即撫其地。時楚省以協運糧糈赴陝,督臣請開濬丹河;公條陳其不可狀甚悉,事遂寢。又西安有屯戶,籍均內地;而故事獨輸本邑米支兵餉,往往苦貴糶。公用軍需餘榖,為置常平倉,俾借領如例;至今以為法。今皇帝御極,公以舊臣入覲,眷愈厚;公上言:一、銓部別流品、容臺典禮樂、言官掌風憲,請以正途充選一品官進用;請以特晉優異等,以資格敘中才。一、豫省報增墾,地多沙磧阪田,難按則升科;兼請申「令守勤輸」之禁。敕入,皆敕部議行。

  既,授公湖廣總督。先是,黔、粵有苗警,楚兵率赴調;汛單,多竊發,蒲寅三、鳳老一狙獷為渠魁。公至,簡軍實、嚴守衛、偫芻廩,若無暇為剪滅計。一旦,密檄鎮臣提勁卒二千人入山勦捕,蒲、鳳就縛,黨惡者無遺種。或問公;公曰:『吾前故遲之,使不為鋌走備,且密審其山川阨塞、往來栖遁之道也』。

  鎮楚二年,由兵部尚書入為戶部尚書。遇公卿集議,公徐出一語,洞中要害;九列更事無出公右者。遂以乾隆癸亥協辦大學士,明年真授;遭逢盛際,准夷、回部以次削平,拓疆二萬餘里。公在政府時,從容承召對,移晷乃出;而公謹慎周密,雖子弟不得與聞,殆前史所云「精練少年有不如、專門名家有不逮」者。

  公以未弱冠登甲榜迄躋大耋,在外督、撫七省;一入內閣,被薄譴賜環,首尾居相位垂二十載,名注朝籍總六十有四年:於古大臣,未有其比。厥惟國家重光襲慶、景運延洪,獲致此耇成之瑞;亦惟公殊姿偉抱、宣昭世德,重荷三朝恩遇,式克欽承。嗚呼!盛矣。公之再相也,年已七十;特旨得輿入省。恭逢慈寧大慶,列公九老班諸王下,御詩比富鄭公、文潞公。後公偶示微疾,御醫衛士絡繹於道。今年春,以衰老引退,上不許;惟詔『盛暑祈寒,毋上直』!公三子奕環,以潞安知府陛見,奉命留京補四品堂上官,侍公起居;優禮殊常,信人臣之極也。

  公好獎植士類,人或不知。自典試粵東至三主禮部試,名公鉅卿多出其門。與後生言,推誠教誨,不為隱情;蓋天性固然。公生於壬戌正月二十日,距易名時,得年八十有二。配許夫人,有賢德;先公卒。子三人:長奕簪,官左春坊左贊善:次奕昂,廣東布政使司布政使;三奕環,官山西潞安府知府,候補四品京堂。女幾人;孫男幾人,孫女幾人。系之詩曰:洸洸壯侯,系漢外氏;允武允文,胙姓南紀。維公之生,為邦之獻;鏡物忘疲,飫理期饜。出則方叔,入則山甫;民言用酌,眾善期取。公贊黃扉,六符階泰;雍容揄揚,應期嘉會。惟民壽榖,惟公壽考;為世貞符,用翊至道。茀祿孔阜,懋德孔敦;厥有餘慶,芘茲後昆!

  --見「碑傳集」卷二十六「乾隆朝宰輔」(上)。

  ·沈起元

  故中大夫光祿寺卿前直隸布政使沈公起元事狀彭紹升

  公諱起元,字子大;世居江南太倉州。高祖諱文明,封儒林郎。曾祖諱衍應。父諱受宏,鄉貢生,通經術;隱居教授,著書數萬言。歾,祀鄉賢祠。兩世皆贈奉政大夫。

  公童時,能文章。年十八,慨然有自立之志。為諸生,敦厲廉恥,嚴「義利」之辨。居母吳孺人喪,依古禮,不御酒肉、不內寢;其後父喪,亦如之。康熙五十九年,舉鄉薦。明年,成進士,補蔗吉士。以父病,乞歸。父歾服除,入京;雍正四年,改授驗封司員外郎,尋兼考功司。

  明年,命往福建,以知府用;總督高文良委署福州府,移興化。時世宗聞閩中倉榖多虧,遣四大臣率謁選府、縣官六十餘人往按,有司被劾者十居五,餘悉解任聽勘。受事者較計升合,爭為煩苛;公獨持平宏大體。興化屬僊游令受代,不肯收碎米;公怒曰:『榖以備賑,碎米獨不可食邪』!令謝過,乃已。糧道李王鋐聞而嘆曰:『近日閩省惟建寧、興化為光天化日矣』!建寧守姜君亦良吏,其屬官多賴以得全者也。莆田有黃、陳兩家連歲訟不決,乃結黨互毆,有南、北黨之目。上官恐其釀亂,將悉捕治之。公責兩人,而釋其餘;報曰:『釁由主者,懲之畢矣;餘不足問也』。詔以閩人不善官音,令督、撫教之學習。興化土音尤詰屈,讀書了不可辨;公建正音書院,擇閩人通官音者為之師,集諸生以四聲教正經書,俾轉相教授。上官采其法,頒行諸府。在官,禁屬官饋獻;府倉壞,出私錢興造,一不以擾民。巡撫常安委攝海關司;關向無養廉,責諸關口差役歲輸金三千以給;公請於巡撫革之,並革洋船規例數千金。巡撫有家奴守關,欲浮收糖稅不得,格二十餘船不行。公聞,立督收稅如額,放船行;而白其事於巡撫,巡撫召家奴切數之。由是,人莫敢不奉法。及常去,代者朱定元向公問常奴贓狀,公不對。朱強之;曰:『起元但知常公任內革除浮稅四千金,它非所知也』。初,高文良奏開南洋,報可。已復禁內地商久留外國,文良下令出洋者必戚里結狀,立往還期限;逾者連坐。公進曰:『此法立,將一船不得行』!文良問故;曰:『出洋者,生死疾病無常數、貨物利鈍無常期,此豈內地戚里所能逆料而為之具狀乎?且公不聽開洋則已;今聽之,商人造船集貨費無算,忽以結狀撓之,是明利之而陰奪之也,商何望焉』!文良曰:『君意云何』?曰:『但令商自具狀:過三年不歸者,不聽回籍;以此牒部足矣』。文良喜,令商具狀如式。部例:洋船水手多寡,視梁頭大小;商苦納稅,大輒報小。及出口,船不得行;泉防同知馳啟督、撫,議增水手。公方奉檄放船,商環集求驗放;且請聯船互濟,免增水手。同知欲候督、撫令下,不可;公夜詣同知曰:『水手定額,工部所頒,督、撫不能增;文移往復,轉展駁詰,商船且不得行。南風將起,彼情急,必生變;君其危哉』!同知不得已,許諾;則眾已洶洶集同知門矣。初,兩院得同知啟,方愕眙,不能為計;及聞船已放,則大喜。

  守興化三載,史文靖公奉使至閩,以牧守優等第一,薦攝臺灣知府。臺田一甲,准十一畝有奇;賦有上、中、下則:上則一甲收榖八石、中則六石、下則四石,視內地加數倍。然率多隱占,民不甚困。時丈量法行,占者不得匿。公將赴臺,文良語之曰:『吾欲使臺田悉視同安下則起賦,但恐不及故額致部駁,奈何』?公曰:『此事籌之素矣;宜令著籍田且仍舊額,而丈出者視同安起科。俟隱占既清,更減舊額重者均於新額之上則,賦不虧而民不病』。文良以為善。及至臺,大風壞海船、廬舍,人民率漂溺;公單騎案視賑給,流民多所全活。時有山豬毛社生番之擾;議設寨山口斷其出入,南路遂寧。新守至,還興化。

  先是,同安縣民有冤獄,按察使潘體豐不能察,獄成;總督命公覆訊,直其冤。潘坐是銜之,中以他事,部議降四級用;遂如京師。尋告歸。高文良總督兩江,聘主鍾山書院。

  今上即位,召入京,授江西驛監道。在官,絕商人餽遺;臨行,以千金為贐,卻之。乾隆二年,授河南按察使。夏大雨,災被四十六縣,饑民四走,布政使欲闌之;公曰:『民饑且死,奈何禁其它徙!昔田文鏡以此獲咎,可鑑也。今邊境州、縣有未被水者,宜安插流民,給口糧,俾毋出境,其可』。從之。屬吏報鹽梟四十餘拒捕傷人,已而獲者過半,法皆當斬;訊之,自四、五人外,皆饑民。請於巡撫雅爾圖,斬三人、戍二人,餘杖遣而已。巡撫令府、州各設書院,屬公總其事。公以教士當先實行,頒鄉先輩陳確菴「敬怠日程」;自大梁書院始,進諸生,示以省身克己之學,覈其程而加差等焉。巡撫立章善坊,令諸州、縣舉孝子、悌弟、義夫、貞婦,登其名;公采訪事實,著「章善錄」板行。一時風動,有兄弟爭訟累年,忽大悔;讓財產,友愛終身。

  七年,遷直隸布政使。明年,大旱。七月,總督高斌自江南視河工還,公迎謁固城,議賑事;高欲遲至仲冬,公曰:『饑民朝不謀夕,豈能久待!請先普賑一月;再查戶口,分別加賑』。高慍曰:『必如此,君自奏之』!公出,語清河道方觀承曰:『普賑萬不可緩;時之安危、民之生死,在此決矣。子其圖之』!方入言於總督,卒從公請。時有縣令倡言賑戶、不賑口;公怒曰:『一戶數口止賑一、二,是且殺七、八人矣』!

  移檄州、縣,有犯此者罪之。戶部尚書海望奏清理直隸旗地,有司違限,奉旨飭責;高恐,命公劾數州縣以應命。公不可,曰:『旗地非旦夕可清;州、縣方災,何暇了此!獨劾起元可也』。乃止。

  九年,內轉光祿卿。尋奉命稽察宗學;居閒,讀「易折中古訓」,著「周易孔義」。十三年,移疾歸;歷主濟南、揚州、太倉諸書院。晚而杜門,日誦先儒書;病中,手鈔明道先生「語錄」。臨終,語其友曰:『平生學力,無住手處。年來日夕檢點身心,仰不愧、俯不作,或庶幾焉』。卒,年七十九。所著書自「易義」外,有「敬亭詩文集」十餘卷刻行於世。

  --見「碑傳集」卷八十四「乾隆朝監司」(上之下)。

  ·李元直

  巡視臺灣監察御史李公元直墓誌銘袁枚

  公姓李,諱元直,字愚村;山東高密人。性介而剛,少觥觥有志行。以康熙癸巳進士,入翰林;校丁酉、戊戌兩科鄉會試。乞養八年;服闋,仍補原官。

  雍正七年,改四川道監察御史。當是時,世宗憲皇帝喜昌言,虛己聽納;群臣爭上封事。公以天下為己任,居臺諫僅八月,凡數十章奏;秘,外不能知。而其所最著者,言朝廷都俞多、吁咈少,有堯、舜,無皋、夔;世宗不悅,即召公並召大學士朱公軾、張公廷玉等詰云:『有是君,必有是臣。果如汝言無皋、夔,朕又安得為堯、舜乎』!公免冠,謝。良久,世宗諭諸臣曰:『彼言雖野,心亦無他』!次日,再召入,諭曰:『汝敢言自好!嗣後仍盡言,毋懼』!會廣南貢荔枝,即賜數枚以旌其直。

  未幾,命巡視福建臺灣監察御史;取時憲書,親為擇日而行。公感上恩,益奮。甫到,即奏增養廉、杜饋遺,再奏番民利弊數十條;上皆是之。先是,臺灣為海外荒服,巡使者至,自視如客,闔門無所理,高枕臥,事壹聽於道、府;相習為常。公悉反所為,又時下所屬問民疾苦。有司怵其害,已咸嗾於大府,大府以侵官奏;上命議罪,遂鐫三級。

  家居二十七年,卒;年七十三。公受世宗特達之知,使稍貶其道、和其節,藏器待時,則不數年必大用,用亦必有所建立;而公銳於圖報,信道太篤,不肯須臾從容,致一蹶不起。嗚呼,惜哉!然而公之賢,世宗知之;公之過,世宗亦知之。赴閩入見時,世宗謂其同官奚德慎曰:『如李元直者,可保其不愛錢;但慮任事過急耳』。又嘗諭諸大臣云:『甚矣!人之難得也。如李某,豈非真任事人;但剛氣逼人太甚』!嗚呼!知臣莫若君,信矣。然古之豪傑,得一知己即可無憾;而公竟得一知己於君父,則雖不用、老且死,尚何憾哉!宜公晚年說及世宗知遇之恩,未嘗不涔涔泣下也。初,公為翰林時,與孫公嘉淦、謝公濟世、陳公法交好,以古義相■〈石靡〉切,一時都下有「四君子」之稱;每談必申旦。及孫公總督兩湖,承審謝公事瞻徇撫軍,公音問遂疏。長子憲高,以主事簡發山西;未一年,連得大州。公聞不悅,高寓書公甥以自解。其於名義大節,雖密友、愛子不肯苟且如此。

  乾隆甲辰,余遊廣西,公第四子憲喬為岑溪令;讀余文曰:『班、馬儔也!願以先人之狀私於執事』!余重憲喬學行,而於公又為同館後輩;貞石之文,所不敢辭。謹按公父華國,知阜城,有善政;阜城人至今祠之。母孫氏,封宜人。先後娶兩王氏、一任氏,皆封宜人。子憲高,庚戌進士,潞安府同知;次憲噩、憲暠、憲喬。四女,四孫。葬某,銘曰:神羊嶽嶽,誰折其角!寶劍稜稜,其鋒孰攖!既以試之,又復置之;非廢棄之,將老其才,而徐俟之。雖然,幸而藏,得全其光;至今華表,尚有寒芒。

  --見「碑傳集」卷五十五「科道」(下之上)。

  ·王恕

  太原王先生恕傳略沈大成

  公諱恕,字中安,又字瑟齋;重慶安居人。曾王父吉士,明崇禎丙子舉人,累官南寧知府。大父瓆,邑諸生。父邦寧,歲貢生;生三子,公其季也。年十四,即遭母夫人喪;諱日之戚,持之終身。讀書勤苦,家貧不能繼燭,夜然竹自照。赴省試,重趼行千里。康熙壬午,登賢書。數上公車,不第;奔走四方。辛丑,始成進士;入翰林。又明年癸卯,世廟董正治官,首蒙眷知,改吏部文選司員外,歷驗封司郎中。甲辰,典試黔中;道拜廣西道御史。既復命,分校禮闈。其冬,從相國朱文端公視江、浙海塘。明年,丁父憂歸;衰苴不去體者三載。戊申,起補兵科給事中。旋出視湖北漕;逾年,絓誤失官,復來京師。會高文良公移節金陵,奏薦起用;辛亥,署江安督糧參議。今皇帝御極,擢廣東按察使;己未,就拜布政使。明年,巡撫閩中;壬戌四月,罷鎮還朝。其秋,改藩於浙。到官僅一月,出送過客,疾作座上,輿歸而薨;十月十六日也。距生時康熙壬戌六月二十四日,得年六十有一。

  公居內職,所歷皆清要;聲望翕然,推為君子。及出使外,尤習吏事。在江南,爬梳漕弊,後以為法;賑鳳陽災,活饑民無算。在粵東,數平反大獄;極論冬至後決囚,非宜。既至閩中,繩貪窳、擊豪強、講積貯、修水利、肅軍伍、抉奸蠹、端風俗、興學校,其尤大者。奏免崇安無田浮賦及閩侯諸縣災民貸榖、請禁南洋市舶、借運潮州倉以救臺饑,皆人所不能言,公獨言之而聖主聽之,可謂得行其志者矣。

  公為人器量閎遠,無喜慍之容;御下尤寬,不輕撻一卒。而材識明敏,人亦不敢欺之。與朋友交,有終始;急難濟人,傾囊篋不恡。仕宦二十餘年,家無長物;皋復之夕,敝裘登屋。嗚呼!僅矣。自曾大父以下,皆以公貴,贈如其官;妣皆封淑人。夫人周氏,父之彝,陝西永壽令,公受經師也;有婦道,先公卒。男六人:長汝舟,甲辰舉人;次汝楫,諸生:周夫人出,俱先卒。次汝彭、汝諧,側室祥符關氏出;汝嘉、汝璧,常熟陸氏出。孤孫,椆。

  初,公得詩法於高文良公、聞正學於朱文端公;公退,掃地焚香,手一編自課。宦轍所至,輒闢精舍,偕賓佐觴詠其中,秣陵曰影樓、羊城曰葵亭、三山曰瞻臺;宏長風流,獎拔士類,汲汲至忘寢食。常與長洲許君廷鑅及成論詩聽事,索筆研不及,即推許上坐而公西向旁坐,濡案上丹筆,掀髯吟賞。在閩,訪永福黃君任於陋巷中,屏騶從,步入。黃君間至,留飲;月上,攜手送之。辛酉監臨,所賞士張君甄陶文高被黜,歸為賓佐言之,發憤流涕;其篤舊愛才,出於性生如此。尤愛少陵、昌黎、義山三家詩,手自箋註,稿凡數易;丹碧斑然,暇即展翫。其他世俗聲色之好,泊如也。所著文墖章詞賦及奏議甚多,海內學者尊之曰「樓山先生」;蓋樓山,即公少時讀書地,因以自名其集云。

  --見「碑傳集」卷七十「乾隆督撫」(上之上)。

  ·陸廣霖

  故廣西恭城縣知縣署百色同知陸君廣霖墓誌銘

  恭城縣知縣陸君祠版文

  故廣西恭城縣知縣署百色同知陸君廣霖墓誌銘趙懷玉

  君姓陸氏,諱廣霖,字用賓,一字補山。遠祖福,明都督同知,賜第居常州,遂為武進人。曾祖三松,府學生;祖廷煒,縣學生;考載起,考授州同。

  君少穎悟,多智略;然善病而弱。年十四,始屬文;君祖視之,畀以牙尺曰:『他日此孫當衡量斯文者』!自為制舉業,晝夕攻苦;題無難易,操管立就。嘗客都門,歷六十七日,搆七百二十三藝;見者無不驚服。乾隆三年,以國子監生應順天鄉試,中「五經」舉人。明年,成進士,入二甲;以知縣即用。方需次在都,座主故大學士蔣文恪公延課其子。或有屬君關說於文恪者,願奉千金為壽,君力拒之;文恪因益契重。

  五年正月,選福建之連城。有余氏兄弟三人,孟與叔後皆鼎盛,合建宗祠;以仲後單寒,誣其已為人後,不得入主。仲之後鴻漸者,縱火焚祠,遂相劫殺;然鴻漸實無死法,惟受嚴刑而已。君至,視其牘,趣召兩造集於庭,以情諭之,聲淚俱下;眾感且悔,卒送主入祠。後君去官,鴻漸涕泣相送。逾年,將移寧化。會檄勘寧化橋工,有士人袖文謁見,詢其地風俗,知有銕尺會,其徒兇黠;犯之,家立破碎。因籍其姓氏、居址以歸。及下車,適逢編審,留會首劉席玉,令勿去;俟其魁數人集,乃召胥役中之嘗入其黨者雜鞫之。復遣人密偵其黨,諸犯倉猝被擒,皆款服;諭如律者十四人,餘勿問。建寧下泉里,邱氏聚居;有積為盜賊者已十餘年,縣官不能誰何。贓雖獲,物主莫敢問;檄兵往捕,聞賊吹笳聲,相率遁去。君乃設廣筵,延邱氏之諸生;舉酒屬之曰:『家有圮族之子,教之不先,擒之又不力;咎將誰諉乎』?眾皆起曰:『諾』。即斂金為搆緝費;不二旬,積盜皆獲。七年夏,旱;米翔貴。君諭富民出糶,而不許多減其值,以待四方來者。姦民喧言米貴由令,鳴金入署,勢洶洶。君率家人挺身出,闔署門,命悉擒之;民不敢譁。是歲因平糶致鬨者十三縣,長吏多受辱,民亦株連不少焉。黃家峒黃氏,人多獷悍,嘗遣役有所擒治,役難之;君曰:『無畏彼!或不率,吾當親往』。至則其家已桎梏以待,其先聲奪人如此。

  八年,奏調臺灣之彰化。初,劉甲有蔗園,廖乙牛踐之,因格鬥;劉黨傷者,廖氏願為醫療。既皆就瘉,有二人忽不歸;劉訟廖致死,究詰至再,迄無端倪。君至,首詣起事之家,反復驗勘。見宅後地數弓土微赤,中植芭蕉;試拔之,應手起;復試他樹,則堅不可動。時方久雨,竹葉有焦色。疑而鋤之,果得人骨。蓋被傷者載回皆分療,不令相聞;一人傷重死,焚之滅跡;及第二人死,懼火光上燭,不敢復焚,磔其屍,棄於海耳。未幾,以寧化讞上遲延,部議革職;督、撫連章保之,有旨「仍以彰化知縣用」。縣設於雍正四年;當其初,囹圄空虛,官吏無事。及君再至,訐訟日繁,以盜牛、殺人者尤夥。君虛衷研鞫,不以為倦。虎尾溪地遼曠,為劫奪藪;君請添設一丞,以資彈壓。臺多漳、泉兩郡人,素不協。一日,集市中,漳民誤以火灼泉民;泉民怒,歸告其黨,俄頃麇至。時君赴淡水,乘間肆劫,市為之空。君念首罪固難原,然無辜之累必不免;亟傳兩郡民,委曲勸諭,令泉民盡償所毀之物,仍痛懲之。兩郡之民咸悅服;終君任,訟幾息。及俸滿將行,巡道某以彰化多鴨寮,康熙間叛賊朱一貴即飼鴨者,恐為患;使善處之,始准內渡。君曰:『此臺民素業,若因是致疑,則耕者叛,將廢耕乎?審年貌,令鄰佑互結足矣』。寧德縣東湖三面並海,向有隄捍衛;自沒於倭寇,邑日蕭索。士民請於官,願捐貲更築;費且鉅萬,而工不就。大吏檄君往督,仿河工下埽法治之。齋宿天后宮,焚疏籲禱,夢神示異兆;工遂以蕆。

  移順昌;嚴隱糧之弊,使民自首;民不敢欺。請於學使,復歲、科兩試府學分取之額。邑人省試久未中式,諸生咎初建學宮時擇日不利,欲重修;君曰:『諸生盍自反!命豈懸於土木哉』!乃嚴立講院程課,日自校之;踰年,而三人獲雋。辛酉、庚午、壬申,嘗三與同考,得人頗盛。桂林陳文恭公撫閩,尤極引重。君臚十二事陳之,多見施行;十二事者,崇貢院、通水利、整橋梁、裕積貯、廣郵亭、興煤廠、端士習、嚴械鬥、禁囤積、廢闖神、戒溺女、止燒山也。十八年,陳公保舉知府,引見,記名;再罹吏議,再以知縣用。

  旋丁太孺人憂,免喪;揀發廣西。補恭城知縣,攝百色同知;精敏一如治閩時。有周甲,與二人夜行,為鎗所殞,同行者驚避,黎明走報兵,屍已不見;前官因是被劾。君喚周甲之子,徐問之曰:『汝父故與人有隙耶』?其子初諉不知;既而曰:『有舊僕某,家頗饒;父每向假貸,積有隙。或即其人乎』!乃召周甲所宿逆旅主人,詰之;則曰:『僕於數日前,嘗屬「周若宿此,盍通一耗」!某不察,實往告之』。君恍然曰:『賊在是矣』!立械僕至,一訊而服。蓋是夜僕與其弟候之中途;周既死,剖腹置石,投之河中。至是獲屍,沈冤遂雪。百色畀連雲南,有地數頃,田、岑二土官互執為己業,歷久不決;君奉檄履勘,知為岑氏產,毅然斷歸,田氏無怨言。君既揚歷閩、粵,興革利弊,知無不為;尤善折獄。凡數十年積讞,得君剖之,獄乃定;上官倚如左右手。方駸駸日起,為同官牽連,罷職;人咸惜之。

  既家居,一意文酒。所居後圃,蒔花疊石,署曰「簡園」;日與知交酣飲其中。有以文字質者,欣然論析,終日忘倦。懷玉素不善制舉文,君獨亟賞之。辛卯秋試還,君視其文,謂必售;及報罷,為之太息淚下。烏虖!可感也已。君生於康熙四十五年十月初二日,卒於乾隆四十五年六月二十四日,年七十有五。配孺人高氏、繼配孺人莊氏,並有梱德;先君卒,葬孝仁鄉方基村。子五:繼夔,雲南平彝縣知縣;繼萼,河南登封縣知縣;繼皋,國子監生;繼裴,為君弟廣森後,繼皋,繼裴先君卒;繼輅。女五;史洽和、湯康業、蔣重耀,儲一崧、黃楚蘭,其婿也。孫八人:耀遷、耀選、耀逑、耀達、耀進、耀遹、耀遠、耀遜。曾孫六人。

  將以乾隆五十三年十一月合葬於方基村兩孺人之塋,禮也。繼夔以志墓之文為請,懷玉辱君知最早,不敢以不文辭。謹為之銘曰:芒芒七閩,獷難撫綏;或戢以兵,君以鞭笞。患弭未形,克鎮倉卒;人亦有言,徙薪曲突。平其訟獄,光我庠序;士歌於黌,農抃於野。移車桂嶺,厥治從同;奪邑三百,人亮其公。水懦火烈,胥以濟惠;惜乎驥足,再起而躓!凡百郡縣,盍來取斯;安得百君,遍置有司!

  恭城縣知縣陸君祠版文張惠言

  廣西恭城知縣陸君,諱廣霖,字用賓。既卒之十七年,其子繼輅以書請於張惠言曰:『先人之葬也,內閣中書趙君懷玉既銘其墓。然吾子,今之有道德、能文章者;以繼輅之獲與游而不能得一言以傳其先人,人且疑先人之有遺行,而吾子弗之許也。敢以為請!邑有吏如吾先人而傳之俾有述,抑亦吾子之責』!惠言媿謝非其人,不獲;則條具其行事可論者,以為版文,俾著之廟,將俟表君之墓者刻焉。其辭曰:

  君中乾隆三年順天鄉試舉人,四年會試進士。是時,福建知縣缺,大吏以請;天子重其人,特用新進士選補,而君得連城。進士之有即用知縣,自君始。君由連城知縣,歷寧化、彰化、順昌、而彰化再任;最後為恭城縣,署百色同知。君為知縣,屢以公事失官;凡失三官,輒復以知縣用。嘗保舉知府,終不得遷;卒以知縣為同官牽連,罷職焉。

  君為知縣二十餘年,所治閩、粵之間或在海中,林箐谿峪,夷民、獠蠻、盜賊廁處,不可施以政。地曠以隔,俗懭悍,睚眥語言,挺刃矢相鬥,結連黨群千百為輩,吏相顧不敢問;則縱馳羈縻,冀且無事。及其不可隱,則嚴治以法,痛芟艾之。君以威惠為治,善摘伏、鉤距,中民之情;偏言單辭,應手立斷。姦民巨豪,先知其主名窟穴所在,張關發機,壞其萌牙;姦不得發。寧化豪劉席玉,其黨數百人,號「鐵尺」;為鄉里害。君始至行縣,召之至;及其黨皆至,遽執之。眾大驚,不知所為,皆首服;論十四人如法。盜邱氏者,居下泉里,聚黨自衛,積十餘年,吏莫敢捕;君致其族之為諸生者,喻之曰:『家有巨猾,不能擒,罪將及汝』!眾曰:『諾』。旬餘,盜皆得。而盜賊聞君之威,亦不敢匿;名捕之,無不獲者。嘗遣吏有所執取,吏難之;君曰:『不得,吾親往』!至則已自械而待。蓋其嚴如此。然君實以平恕服之,非以武威為務。連城民有負其族之貧者,出其主於祠;貧者怒,火其祠,遂相劫殺,吏當之死。君至,致其族人於庭,諭以情,涕泣交下;眾皆泣,大感悔。乃出火祠者於獄而反其主,和如初。臺臺多漳、泉兩郡人,素不悅;往往持兵鬥,因肆劫。君之在彰化,以事他出;泉人乘君之不在也,攻漳人於市,眾大駭。君聞馳歸,親諭之;咸解兵叩頭,君予之杖。其自彰化調順昌也,守道以彰化多鴨寮,曩時伺鴨者朱一貴以臺灣畔,懲之;謂君必禁斷,乃去。君曰:『此民業,可禁耶』?審其籍,令鄰里保任之。君之寬厚,喜全活人皆此類。故終君所任,無劇盜兵鬥者。舊獄無不決;君所不直,退無怨言謗辭。君在閩,嘗為巡撫陳文恭公陳十二事,曰崇貢院、通水利、整橋梁、裕積貯、廣郵亭、興煤廠、端士習、嚴械鬥、禁囤積、廢闖神、戒溺女、止燒山;陳公以為善,多見施行。其治縣,亦皆用此。蓋君明習吏事,知大體本末;明足以決之,強足以勝之。而屢起屢躓,終不越縣令;又以廢退。卒,故人多惜焉。君以善治獄聞;其事見於趙君之誌甚具,故采其大者而論之。

  君之卒以乾隆四十五年月日,年七十五;以乾隆五十三年月日葬於孝仁鄉方墓村,夫人高氏、莊氏祔。子五人;繼輅最小,賢而有文。孫耀遹,亦與余善。系曰:君之宗,自福始;祖廷煒,父載起。世有緒,以至君;顯其德,施於民。胡起之,胡躓之!胡有才,而已斯!君有子,亦作宰;門未昌,其有待。君之季,維其賢。亦有孫,世作程;澤之羕,於是存;有不信,訊此文。

  --以上見「碑傳集」卷一百六「乾隆朝守令」(中之下)。

  ·陳大受

  陳太保大受碑(為海寧相國作)

  協辦大學士兩廣總督文肅陳公傳

  陳太保大受碑(為海寧相國作)胡天游

  兩廣總督陳公卒於位;事聞,天子悼惜,詔所司祭葬如制,贈三世皆如其官,諡以「文肅」而祀之賢良之祠。明年夏五月,公子某等窆公浯溪山陰;既封,來京師求文刻石以表於神道。惟公顯於在官、誠於奉國;其贊翼在內,而宣猷任事之績尤在於外。嘗三為巡撫,後以節鉞開軍府於粵東西,東南閩、廣所至以理。其大者書於史官,而褒紀勒美之辭,宜具豐碑以示永久;予之所以銘公也。

  公諱大受,字某;籍湖南之祁陽。以進士起家,為庶吉士;既授翰林編修。乾隆丁巳夏,上親試諸翰林於乾清宮;公特以文被知遇,名在第一,即改官侍讀。九月,遷為學士。凡四閱月,自學士四遷至吏部侍郎。公官之遷速也,始雖由文字;然上察知公勤慎,足任重大。

  會安慶巡撫闕,遂以命公。公自庶吉士為侍郎出撫,至是僅七年;近世以來,未有也。安慶地接楚、豫,素多盜;又值歲儉,州郡倉庾皆虛。公至,下有司嚴搜捕之令,得盜五十餘人,又獲其為患於江中者,由是屏息;則議贍卹、籌乏缺,凡可以濟,莫不計畫之。久之,虛者就盈、瘠者以起。

  在安慶二年,移撫江蘇。江蘇與安慶雖並號上、下江,顧為治煩、簡特異。大抵安慶簡樸事少;而江蘇賦最天下,地大政殷,俗尚華侈、好鬥、喜訟,吏多滋奸,素難整。其淮、安、徐、海之地,尤資麥為食;時連不熟。而自金陵至吳淞濱海郡,霖雨盛作,山水並湧發,田廬、戶口多被漂害。公使所屬殮其死者,出官粟賑之;又發庫中金遣人赴鄰省市榖貯之,以備救卹。復請緩漕粟徵,事稍定。其明年,淮、徐歲饑如故,民皆採食蒿梠,殍殣滿道路。公使吏覈其尤饑者按口而籍之,借給官糧兩月;且以聞於上,得留漕七萬石以賑焉。壬戌七月,黃河大決。石林口合諸湖水勢洶甚,興化、泰州被患尤劇。公聞之,親馳往視,令多具舟船,遍之鄉里;凡戶居墊卑、將就浸沒者悉載之出水,使處陵阜而賑之粟與錢,諸漂流失歸者皆為安集之。復慮農佃者春無以耕,請官酌與資,使家得畜牛;而借其粒種。凡撫吳遘水者再、遘荒者六,悉力濟之;而吳人得安者,惟公績也。時有上言禁民藏粟者,戶部以其議牒行四方。公以為使有粟之家必令出賣,毋許多積,則市價大賤,粟將他販,至夏、秋交,民間轉患乏食,為計非便;即以言於朝。於是,在江蘇五年矣。

  上念公之勞也,丙寅七月,加階太子少保,因使公撫閩。人或言海上有島十四,計為田萬畝餘,墾之可資閩人食;前撫請開之。公以海外地,久在禁令,一旦往墾,聚人必多,尤慮生奸;若設兵彈壓,為費彌甚,於事無益;輒奏罷之。臺灣地懸海外,舊制以其地廣,歲再熟而出榖多也,常使內運以食漳、泉之民;其後居戶益眾,耕寡粟少異於初時,而內運歲額如故,然實無以應。文書空行二十餘年,謂之「壓欠」;公視牘知其弊,奏而罷焉。又念臺灣本重地,為閩門捍,不可無積貯;乃請定儲粟四十萬石,為著令。閩俗視吳尤悍,山海遐僻,奸宄所叢;公蒞以明察而持之嚴整,故吏皆振起。既連撫三省,益洞曉當世事;凡所陳奏,咸中機窾,多報可焉。

  初,湖南人仕於朝而位最顯者,故尚書總督武陵楊公、前兵部尚書茶陵彭公,兩人皆天下所知。方公入仕時,武陵已久在位;後卒與並為督、撫,以印相受代。而其選庶吉士也,為雍正十一年癸丑,則實出彭公之薦;及公既大貴,尤能以其小心恭謹結主上深知,是以被遇優而倚信愈重。歲丁卯,自閩撫召拜兵部尚書,俄轉吏部,旋協辦大學士;頃之,晉加太子太保。己巳七月,出總督保定;未幾,還朝。

  庚午春,上以公為兩廣總督。先是,今禮部尚書王公撫廣,斤斤持法繩下,人稱其峻。公亦謂吏治宜肅,毋徒為寬容;自大吏以下,有欲糾劾,直舉奏之,多坐法者;曰:『吾知盡職奉上而已,寧以怨薄自嫌』!

  視事二載,當乾隆辛未歲,人謂公且復入為相;乃公以勞勤屬疾,疾且亟矣。公於為人,外靜和而內深周。嘗為丙辰丁巳同考官、己未殿試讀卷官、戊午典試浙江、戊辰主南宮試,故門下士特盛。其撫吳也,吳舊多陂堰圩塘,或有久廢者;而自辛酉之被水也,又多潰毀:以其功鉅費重,人不能修。公出官粟數千以借之,召民興庸,計時而工畢:於江浦縣繕三合、永豐、北城之圩,於句容縣復郭西塘、黃堰,於蘇州、太倉疏劉家河;灌溉瀦洩,得以時便。其在閩、廣,聲尤赫然。公之沒也,為八月某甲子。方疾既篤,尚拳拳國家;予蓋觀公遺表而嘆公感上厚恩,盡瘁祈報無忘須臾,二十年如一日也。

  予與公同姓,在內閣也,於官又同;知公為深。故敘公生平,凡其見諸當時施諸事為論定之在天下者,不可得而沒也。銘曰:憲憲陳公,起自南服;實挺而生,天縡用穆。有加特達,遂登球玉;宜卿宜尹,惟亮惟恪。帝曰『貞哉!汝諧朕牧。東南汝畀,往以功速』!其猷既告,吳、楚是釐。人嗟於墊,公振其危;人嗟於饉,公哺之饑。亦五、六年,載度載咨;人瘠公瘁,人腴公怡。迨閩及粵,德施孔皆;尚書佐命,允明允翼。帝謂『輔予,以表百職』。保傳優崇,寵秩光錫。將相出入,刊鼎勒帛;太常書勛,番番奕奕。祝融洞庭,增壯象色。惟人之瘼,公慰綏之;惟國之經,公贊扶之。公乎幹止,身實勤之;以承眷褒,宜永申之。上諡揚之,榮典將之;令辭有式,厥律是貽。

  協辦大學士兩廣總督文肅陳公傳朱珪

  陳大受,字占咸;湖南祁陽人。雍正十一年進士,改庶吉士;乾隆元年,授編修。

  二年,上御乾清宮,試翰林、詹事諸臣詩、賦、論各一篇;日午,御座以待。大受章最先成,奏焉;上喜,置第一,擢侍讀,充日講起居注官。是年,累遷左庶子、侍讀學士、少詹事。三年,再遷詹事、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主浙江鄉試。

  四年,遷吏部右侍郎,充經筵講官。冬,出為安慶巡撫。是時,廬、鳳、宿、泗、潁洊饑,發倉榖且盡;大受請於宜麥地買麥,又分糴於江、廣,且發且儲。六年,壽、宿水,無麥;則以振之。既連歲饑,多盜;盡擒致之法。有六十餘人者乃盜米、麥,大受哀其情,為奏原之。

  夏,署江蘇巡撫。江蘇常、鎮、揚、太水,大受至則糶倉榖、疏溝澮、築圩岸、修廬舍、斂浮殍、糴鄰榖,請緩今年徵。水平,魚蝦種在野;乃募民先冬捕,蝻種遂以絕。既,實受江蘇巡撫。七年,准、海、徐下田積水,不可以麥,民有食蒿者;大受為口借二月糧。以聞,上命截江、廣漕米七萬石振之。初,句容之黃堰壩灌田八十畝、郭西塘灌數百頃,歲久且淤;大受乃貸社榖,令民以力就食,利復而民不饑。秋,河決古溝,再決石林,高、寶、興、泰、徐水;大受以聞,上命截漕米,撥協銀榖計千百萬。大受請借民草價、蠲牛稅一年、禁溫州商之海運者,皆報可。又發帑海州,為買榖平糶。十年,戶部議禁商囤;大受以為『商人貯米,得少利則散,貯不過一歲,民且利焉;請勿禁便』。又奏:『城工核減,議在節用;用省工惡,修更倍之。城郭以數百計,不宜節於目前』。上皆是之。十一年,加太子少保。秋,淮、海、徐屬之被漲災者十七。大受行邑至海、沭,見草食者,取嘗之苦澀;乃趣散粟,借之種。

  調福建巡撫;十二年,奏臺灣倉榖之壓欠者除之,免其民陳宗等□餉。閩故民番雜處,語非譯不通;民有坐殺人者,番賄通事成之。大受疑其情,再鞫,竟得白。冬,入為兵部尚書。

  十三年春,上東巡,大受馳至行在;召見,問東土饑饉情事,大受盡以所見對,即命於行營前議振事。既命還京,主會試;轉吏部。夏,直軍機處協辦大學士事,直上諭處;教習庶吉士,侍講經筵。秋,兼署戶部。時金川用兵,上憂勤方略,軍書如織,雖夜分必達。大受日數被召見,或宿直廬;凡大謀幾事,皆與焉。出入見星以為常;歸則積帙數尺,刻燭披覽。十四年春,金川平;晉太子太保,加軍功三級。秋,署直隸總督。大受既盡瘁,病甚;上數存問,遣醫賜葠藥。冬、稍閒,還京。

  十五年春,出為兩廣總督。兩廣去京師既遠,官偷民哤;大受欲以猛易之,舉劾不法之吏無虛月,風俗為之一變。

  十六年秋,疾作,卒。遺摺至,上大悼惜,命入祀賢良祠,與三代封,廕一子輝祖;賜祭兩壇,諡「文肅」。

  初,大受父綵,奐神人以緋衣兒授之,生大受。兒時行仆市中,逸馬群至,止焉;人以為異。及長而家貧甚,耕於山麓;同舍漁者每夜出捕魚,大受為候門,則讀書以為常。既貴,以父、母、生母皆不及養,故每自刻苦;事兄尤謹焉。神氣端儼,眉目皆上起,豐髯有威,朝廷以為重臣。子四:輝祖、繩祖、嚴祖、及祖。

  --以上見「碑傳集」卷二十六「乾隆朝宰輔」(上)。

  ·羅君(失名)

  陝西西安城守參將羅君墓誌銘齊召南

  君諱某,字某,姓羅氏。先世宋末自閩潮,卜居揭陽之上洋。明初,遷於城。代有積德;以諸生贈行人、祀鄉賢、諱拱暘者,君高祖也。曾祖進士,官吏部員外郎,諱萬傑;國變後,隱遁不復出,鄉人私謚「文節先生」。祖國學生,諱基蒙。父康熙癸巳孝廉,諱鎮瑞。以君貴,自曾祖以下俱贈昭勇將軍;妣皆贈淑人。

  君孝友天至,自幼穎悟異常兒,讀書明大義,德器嶷然;時論謂羅氏復見「文節」。長而儀觀魁梧,工舉業,又工騎射。雍正癸卯,中式武舉人。丁未,成進士;簡發浙江杭協樂清守備事,掌溫衛印。軍政最,遷直隸天津都司;改駐白石口,攝廣昌營。久次,遷福建汀州右營遊擊,調臺灣;積勞,擢陝西西安城守參將。所至,皆有成績可紀。樂清久旱,令方高宴;君曰:『為民父母,不當為請命耶』?遂步禱,得雨。溫衛清理屯糧積弊,人服其廉。而白石在紫荊關外兩山中,鳥道一線;舊有關,稅甚苛。君毅然請於制府孫文定公,減駝載及牛馬徵錢之半、免肩負及雞豚之全,以惠窮民;制府深賞其言,即報可。城小地僻,君視民事如家事。署南創義學,教其子弟,暇即執卷自娛;於九邊形勢,靡不熟究。聖駕幸五臺,道途治辦,得甄錄。地患虎,君設賞格,虔祀山神;虎遠遁。在白石十二年;其去也,兵民扶老攜幼,泣送數百里。臺灣孤懸海外,兵係閩八鎮更戍,驕悍成風;君號令嚴明,軍威肅然。地多浮沙,郡縣並無城郭;前鎮帥築一磚城,歲修歲圮,功迄無成。君議上制府,請仍用木城;官民便之。奉檄稽察南、北二路,手圖山川、道里、阨塞以歸。其在西安,大兵方西討,道經潼關,君部署次第,戴星出入者數月;後復分理臺站,以軍功特晉一階。身督養馬送巴里坤,往返無誤;同官皆服其才,謂「顯擢可指顧得」,而君竟以盡瘁卒矣。嗚呼!才識如君,使為守令、為監司,其政治及民,必當如古良吏;其設施詎止是哉!

  余又閱「年譜」:八歲喪母林氏,哀戚如成人;事繼母魏,曲盡其孝。受叔父託,代為立後,撫從子如己子。入仕後,屢以歸省,建宗祠、營兆域、置祀田;宗黨戚友往來賙卹,靡閒言。此固士大夫所共慕者,其可不謂之賢矣乎!君生康熙庚辰十一月初十日,卒於乾隆己卯八月初二日,享年年六十。娶謝氏,有賢德,封淑人。子四:長楨侯,先卒;次楨佐、楨倌、楨仁。女二:長適普寧張紀豐,次適同邑李應進。今將以某年某月某日葬君某鄉之原,楨佐來謁,乞誌銘刻諸石。銘曰:文武並重典有常,君也儒將稱循良;佳城既卜銘其藏,厥德獲報後允臧!

  --見「碑傳集」卷一百十六「武臣」(下)。

  ·金溶

  浙江督糧道金公溶家傳盧文弨

  公諱溶,姓金氏,字廣蘊;順天大興人。父懷瑋,武進士,雲南援勦左協副將。

  公少師事秀水諸草廬先生錦。雍正八年,成進士;試刑部,授江蘇司主事,歷員外郎中。乾隆元年,主試貴州。四年,擢山東道監察御史;繼協理江南道,巡濟寧漕。八年九月,以言事罷。九年二月,復職;旋命往福建以道府用。十年,知漳州府。十四年,授臺灣道。十七年,回內地,攝知汀州府;丁母憂。二十一年,赴陝西辦理軍需,補驛鹽道;署按察司使者三,署布政司使者一,署潼商道、延綏道各一,丁父憂。二十九年,補浙江督糧道,又一署寧紹臺道事。三十二年,原品休致。兩遇國家大慶恩,晉二品階通奉大夫。四十二年十二月甲午,終於家;年七十有三。

  公清正自矢,識治體。居臺中,有諤諤聲,補外,所至皆有利民事;而漳州以艱治,故其績為尤著。其傅奏傳於世者,有「培養元氣」疏;其略曰:『臣聞國之所恃者民,民之所賴者養;是以有天下子萬民者,其道必以遂其所欲,給其所求為最急。家苟寧矣,國亦固焉;人苟遂矣,君亦泰焉。是則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施安以及人者,乃自安之術。民於今日,生齒日益繁、費用日益廣,財之流也不見其充,財之用也常苦其詘;養生之累深而有生之樂寡,救死之念切而畏法之情輕。京師者,天下民之所樂趨也;今反殷實不及於前時、規模大減於夙昔,推之各省,抑可知已。陛下臨御以來,綸綍之宣非無國計,綱紀之布俱關民生;以箴諫為國華,以謙沖為治本。當此時而富壽不登、治化未洽,追懷前修,實用內熱。此臣反覆思維,而願直陳於聖主之前也。比者天災流行,亦甚頻矣:乾隆三年,陝西地震,為害甚鉅;四年,河南、山東,咸被水災;今茲浙江、福建、湖北之地,亦有淹浸之患。從來外吏之弊,揣悅意者則侈其言,度惡聞者則小其事。災異之來,得達九重之上者,慮未必盡實;幸而實矣,而蠲賑之下逮者,慮未必無遺。故與其補苴於已然之後,不若保護於未然之前。「書」:曰「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已亂、已危,則無及也」。故今日所當務者,在乎培養元氣。臣愚,不能周知治體,竊以所見及者六事具陳於左。雖所以厚國脈而裕民生者,不盡乎此;然千慮之愚,冀或一得。惟陛下裁察!一曰開荒之地,免其升科;二曰帶徵之項,宜加豁免;三曰守、令殿最,必以民事;四曰關稅額外,免報盈餘;五曰京師鋪面門稅,請免徵收;六曰積誠以感召和氣』。娓娓凡千餘言,辭多不載。末復言:『昔我聖祖仁皇帝道冠古今、澤被無窮,人到於今咨嗟嘆息者,必以「體仁長人」為稱首;散小儲以成天下之大儲、捐小寶以固聖人之大寶,則所以養民生之元氣而綿無疆之休者,固可行之萬世而無弊也。我世宗憲皇帝遺詔內云:「凡各衙門條例,有從前本嚴而朕改易從寬者,此從前部臣定議未協,朕與廷臣悉心斟酌而後更定以垂永久者也;應照更定之例行。若從前之例本寬而朕改易從嚴者,此乃整飭人心風俗之計,原欲暫行於一時,俟諸弊革除之後仍可酌復舊章,此朕本意也;向後遇此等事,則再加斟酌,若有應照舊例者,仍照舊例行」。夫張而不弛,文武不能也;弛而不張,文武弗為也。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則所以為國計久長者;其意可深長思矣!臣身值太平之盛、幸際無事之時,非不知緘默可以容身、苟且亦可塞責;但思知無不言之謂「盡」、事君以義之謂「忠」。國家之大政,未有重於民生;民情之厚望,要惟在於寬大。仰見我皇上有惠下之念而眾情未洽,有圖治之懷而庶績未乂,有堯、舜聰明之德而未光宅於天下,有覆載甄陶之量而未溥被於無方;故臣每中夜靜思,展轉而不能自已也。伏願體天地之大德、法祖宗之寬政,事事以厚生為基、時時以固本為念,毋務於速成、毋怠於持久,將見資富能訓、化美俗醇,唐、虞三代之風不難再見於今日;固臣之願也,社稷之福也、萬世人民之慶也』。時翰林、科道輪日奏陳經、史,公於經首以「易」「益」「彖傳」「損上益下」之說進;謂『務鳩斂以裕籯櫝之積者,匹夫之富也;務寬惠以成盈寧之象者,天子之富也。損下益上,上固益矣;卦不名「益」而名「損」,則知下損,上亦損矣。損上益下,上固損矣;卦不名「損」而名「益」,則知下益,上亦益矣』。又以「繫辭傳」釋「大有」「上九」之辭進;謂『人君慶賞刑威一一合諸天道,則君也而天矣;出身加民一一孚於民隱,則元后也而父母矣。天人昭融,則天佑之也固宜。且信曰履明,當踐其實也;順曰思明,當反其衷也。又以尚賢,所以質之簡在之臣而為信、順之助也。當大有之世,治進升平,宜若可以少慰,而猶必兢兢若是,可知有大者不可以盈,而獲福者必有所自』。又以「繫辭傳」釋「否」「九五」之辭進;謂『當天下未安而求其安,其精神之奮發也恆易;天下既安而思其長安,其志氣之操持也恆難。故聖人於此,諄諄以不忘致戒也。夫不忘,豈但虛縈諸念慮而已哉;必也,有其實焉。敬以作所,則其神常清;謙以受益,則其氣常斂。無眾寡而皆可以勝予,則無可忽之人矣;無小大而皆凜於冰淵,則無可忽之事矣』。又以「謙」「彖傳」之辭進;謂『先儒之訓「謙」者,曰「有而不居」。夫有而不居,亦且並不敢自信為有而謙;乃至義理之精徵,能疑似之必辨乎?功業之廣大,能措置之咸宜乎?始終之異致,能日慎一日而無須臾之閒乎?細行不矜,終累大德;履霜不戒,馴致堅冰:如此而復何所居乎?又何敢自信其有乎』?又以「繫辭傳」「聖人之大寶曰位」三言進;謂『天生民使司牧之位,緣人而有也;以庶邦惟正之供財,因人而生也。緣人而有者,非愛人何以守其位;因人而生者,非散財無以得民!民也者,君之體也;財也者,民之命也。君者,為民理財者也,非以財自封也。「記」曰:「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又曰:「君子不盡利以遺民,故仕則不稼、田則不漁;此王居之所以貴於渙也、此損上之所以為益也。有所渙,斯有所聚,而渙者亦聚;有所損,斯有所益,而損者亦益。計不出此,而孜孜焉惟賄之是患,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又以「書」「大禹謨」益之戒舜之言進;謂『君道莫先於敬、莫要於誠。倘謂無虞不足畏也,紀綱日弛而晏安是耽,則敬者怠矣。且有賢不能用,抑或陽用而陰棄之;有邪不能去,抑或暫去而仍繫之:則誠者偽矣。怠、偽相乘而欲致治光美也,不亦難哉!以舜大聖而益猶咨嗟告誡若是,則可知無虞之時,最易萌可虞之機;而克艱之懷、無荒之戒、其難之吁,誠無時不當廩廩矣』。又以「說命」「非知之艱、行之惟艱」之言進;謂『聽言固艱,而無若行之尤難。人主最親信者,莫過於近習左右之人;近習左右之人,未必人人皆知大體也。更其甚者,善政,則故遏之使不能舉;弊政,則故延之使不能廢;人之賢也,或多方以阻之;其不肖也,或設計以彌縫之。其中情偽曲直,千變萬化,欲灼然辨之真、信之篤,獨斷以行之而無一毫牽制之私,豈誠難乎哉!善乎!朱子之言曰:「知其為是則行之,惟恐其不力,不當憂其力之過也;知其為非則去之,去之惟恐其不果,不當憂其果之甚也。知其為賢則用之,惟恐其信任之不專、汲引之不廣,不當憂其為黨也;知其為不肖則退之,惟恐其屏斥之不速、蟠結之不盡,不當憂其有偏也」。此深得王忱「不艱」之旨矣』。又以「皋陶謨」「同寅協恭和衷」之言進;謂『衷也者,中也。皇之所降也,本愚夫婦同具之理,而極之為大聖人所不。能敬,則無喜事、亦無畏事;能和,則不徇己、亦不徇人,而後「中」乃可得也。舜博採眾論以成一是,求中之道至矣。然聽言宜廣,用人則宜慎。其人君子也,雖氣稟、學問之不同,如醯醢、鹽梅皆可以相濟而得其中。其人小人也,不失之愎、必失之懦,使之雜廁於君子之間,必如薰蕕、冰炭之不可以相入;欲其和,豈可得哉!故人君欲臣之敬且和,則尤以知人為最急。抑有謂「下比周,則上危」者,此衰世之言也。君子同道為朋,師師贊贊,以共成國是;寧必告訐成風,然後為賢哉』?又以伊尹告太甲「聽言」之道進;謂『伊古以來,求言之主未嘗無也,而能收聽言之效者卒鮮。良以正言易逆,不期離而自離;邪言易入,不期合而自合。喜怒所發,猝不及持,以致觀望揣摩者不從其令、從其意;大臣持祿而不肯諫、小臣畏罪而不敢言,比比然矣。夫公耳忘私、國耳忘家,無所畏避、不為迎合者,能有幾人!妻子之累深、富貴之念重,則不敢言;無剛直之操、無慮遠之識,則不能言。且言之切者,或類於沽名;言之激者,或指為立異。防患於未然者,近於迂圖;慮事於幾微者,涉於琑細:則言亦何在而可乎!若唐之李絳,謂「人臣死生,繫人主喜怒,敢發□諫者有幾!就有諫者,皆晝度夜思、朝刪莫減,比得上達,什無二、三」。益見進言之不易,而聽言之不可不審也。惟以道,立聽言之的。言之逆於耳者,不必盡於道有當也,必求諸道,〔而道〕乃出矣;其非道者,亦〔先〕以道繩之,而〔非道〕自見矣。言之遜於志者,不必盡於道無當也,必求諸非道,而非道乃顯矣;其道者,亦先以非道繩之,而道始不爽矣。抑又有進者:容直非難,用直為難。如憖置之耳,而姑以不罪者博寬大之名,更失進言者之所望矣』。又以「詩」「大雅」「思齊」之三章進;謂『天下之大,本在一人;一人之身,本在方寸。表端則其影必正,源潔則其流必清。朱子云:「天下之事,無一不本於人主;其觀感之間,風動神速,蓋有不待於勸威者」。黃幹云:「虛靈知覺,我所有也;慢怠而無以檢之,則為氣所昏、為欲所亂矣」。誠能惕然悚然,常若鬼神父師之臨其上、常若深淵薄冰之處其下,則虛靈知覺,自不容於昏且亂矣。故觀文王之德之純,則知文王之敬止矣。常敬則常明、常明則常定焉,有時、地之或間哉!此其所以下土式化而為六州之歸也』。又以「表記」君子「莊敬日強」二言進;謂『敬者,德之聚也。中非敬不能涵,誠非敬不能立。氣之決驟軼於奔駟,敬則其銜轡也;情之橫放甚於潰川,敬則其隄防也。君子上達達以此,日進無疆進以此。不然,怠氣乘而不能自振,欲念熾而不能自遏;宴安娛樂之事多,則整齊嚴肅之意益少。不日強,則日偷;其勢不甚可危哉』?又進史論三章:一、唐高武功元年論「止盜不在重法」事,一、唐太宗貞觀十年黜權萬紀言「采銀」事;一、貞觀十一年魏徵上疏言「待下未盡誠信」事,不具錄。其擬議而未入告者,亦不著也。值湖廣總督孫嘉淦因扶同撫臣事被議,奉旨派令修順義城工;公上疏,言『賞罰者,人主御世之大權。賞得其當,則人人知勸;罰得其當,則人人知懲。向來臣工有罪,於應得處分外,間罰令出貲效力者。緣其在任之日素清名,但褫其職猶不足以蔽辜,是以罰令出貲效力,使天下曉然知所得者究不能為子孫身家之計;明以開「急公贖罪」之條,默以寓「禁暴」之意:法誠善也。今孫嘉淦歷任以來,其能否優絀,臣亦未敢深論;至其操守之不苟,久在聖明洞照之中,而亦中外之所共知。今亦令其出貲效力,似與用罰之本意有所未協,將於國體不無少損。且令天下督、撫聞之,謂以嘉淦之操守可信,尚不免於議罰;恐一不得當,而己即踵其後。將必墮其廉隅,以豫為將來之地。是一賞罰之行,即天下風聲之樹;誠不可不慎也。臣系雍正八年嘉淦為會試副考官所取士,誼屬師生,臣不敢避師生晉接之微嫌,忘國家賞罰之大計;用是據理直陳,伏乞聖明採擇』!疏上,部議革職。

  其復起為漳州也,州俗強悍好訟,胥役多至千餘人,其黨類盤據各上司衙門、勢力出長官上,藏納姦人,多耳目偵伺,捕之卒不可得;公至,汰去其有違犯者數百人。有吳成者,設局誘少年子弟入其中喫鴉片煙,縱博、宣淫,無所不為;而十數年無一犯。公具得其蹤跡,乘夜昏黑率家童開門出,召徼循三四輩執鋃鐺隨其後,步行至其家,姦狀乃畢露;按法重懲之。其黨不及措手,繼又搜捕得數人,風始戢。一監生犯事,請褫革,上司不許;公知吏人實為之奧援,不具官文書而自為稟以申上,乃始得請。龍溪縣之鄉有名華崶者,居民四、五百家,商賈輻湊;去縣二百餘里,納租、赴愬皆不便。自康熙四十四年即請縣丞移駐其地,至公為守時已四十年矣;更二十餘政,請者不已,率為吏所格。公詢其故,則以縣吏之司徵者,分之則利薄也。公取塵積之案卷,手自料檢,得其肯綮;以言於大府,大府許諾,事旦夕行矣。適司藩者代去,藩吏復乘間議駁,不敢由府轉,徑下縣;公聞之大怒,句縣吏欲加嚴刑,乃具服交通阻撓狀。於是復重以請,大吏始具奏,分駐如公言。公親往其地營度建置,遂無敢梗者。民至今享其利,皆曰『非金公之威斷,莫能為也』。府城內有河以通舟,且地氣疏泄,可以免白蟻之害;歲久,皆為民屋所占。公察其阻水道者,徹去之;稍侵岸旁地而猶不礙者,令出貲輸官以為疏濬費。不年餘,已復舊觀。於是修文廟之樂器,選民之俊秀,教以樂舞之儀;新芝山、丹霞兩書院,籌其脩脯、膏火,師徒皆有資,學業大起。釐名宦、鄉賢之合祀典者,約其行誼、功績,各書於神位,親率其後人而致祭,教之以「無忝乃祖」。行鄉飲酒禮,擇鄉先生致仕工部主事王材以為大賓,跪荷械者於門外;禮畢,諭罪人使知愧悔,而量減其罰。賓興之禮廢久矣,公始復之;是日來觀盛禮者,咸詫以為曠見云。明燕王之變,漳州教授陳思賢與諸生六人在明倫堂盡節而死,舊有專祠廢為民居;公令民納地價,因其貲改建於芝山書院之旁,並以明末黃石齋先生合祀焉。十三年春旱,米貴;上司檄開庫平糶。公計府、縣所儲僅十五、六萬石,去新榖登場時尚遠,糶盡而無以繼,民益失其所恃;乃先勸有榖之家出三萬石以糶,又給印紙令商人赴糶於足榖之處、又請寬臺灣帶米入內地之數,日草履步禱於十數里之外。時催糶之檄屢下,而公不動;四月向末,方始開糶。至六月,新榖登、雨亦降,米價頻減,民情帖然。上司初怪其所為;至是,始備陳委曲,獲嘉獎焉。不輕准詞狀,以息牽連之累;當准者,即不使告者遠颺,速為審斷。慮其言語不通而譯者移易其輕重也,書牘以示其人、懸牌以諗於眾;皆可為來者法。

  娶龔氏,贈夫人;繼娶馬氏。子四人:克誠,瑞金縣知縣;克讓,國子監生,前卒;克俊,舉人;克傑,國子監生。孫五人:紹章、紹簪、紹綸、紹祺、紹聞。曾孫一人,軒。

  舊史氏曰:余主公家最久,公謹慎周密,所為章奏未嘗示人;惟「議耗歸公」,上令九卿、翰林、科道人人各言其意,余乃得見。公奏草有云:『取之於正賦之外而質言之曰「耗羨」,足以杜為吏者之增額而重科;頒之於常祿之外而明示之曰「養廉」,足以動在官者之顧名而思義』。余讀而亟善之。今來京師,公已下世。從公子索章奏觀之,嘆公之於經術深矣;所謂「既歿其言立」,殆是謂乎!輒少加約省,以著於篇。若其治績,宜不獨漳;蓋由後政張君鎮請之而具告之,亦子文之忠乎!公督糧於浙,其清名與江蘇胡公文伯相埒;吳、越之人蒙其福,咸相忘也。今去之久,更有餘思云。當時去公者,公之同年生也;欲邀不黨之名,使得優遊於家十年以壽令終,非正所以成就公乎!公子不以傳屬余,而余自欲為之。余亦合河孫文定公所取士也,老而無所成就;若公者,殆可謂無愧師門矣!

  --見「碑傳集」卷八十五「乾隆朝監司」(下之上)。

  ·陳宏謀

  光祿大夫經筵講官太子太傅東閣大學士兼工部尚書陳文恭公宏謀墓志銘

  東閣大學士陳文恭公傳

  光祿大夫經筵講官太子太傅東閣大學士兼工部尚書陳文恭公宏謀墓志銘

  彭啟豐

  稽古三代忠貞篤棐之臣,罔不終始典學,懋明厥德;用能左右宣力,允孚於萬民。自秦以降,法令滋章。當塗之士苟合時變,詩、書所陳,動謂迂闊,本末橫分、內外決裂,學失其統而人才壞,毒流於民;非一日之故也。聖皇御世,大道重光,二、三大臣往往能古訓是式,以忠實心達於政事,贊太平之功;茲非所謂咸有一德者與!臨桂陳文恭公當今皇帝時任節鉞最久,已而入相;當世士大夫蓋莫不推公之學,以為有古大臣風。公固未嘗以學自名,而人之推公者,覘於其政而知之也。公以雍正元年舉鄉試第一,成進士,選庶吉士。明年,授檢討,遷吏部驗封司郎中,攝文選、考功兩司,公正有聲。七年,遷浙江道監察御史。在臺中所陳奏,務持大體。監生舊有考職之例,試者多屬人為代;世宗知其弊,敕令自首,而州、縣吏胥藉是為擾害。公請止禁其將來,而免其自首;上召見,徵詰再三,公申論甚晰,乃退。尋允公奏,上以是知公,命以御史知揚州府,得便宜奏事。已而丁父憂,上官留之,辭不許。旋授江南驛鹽道,仍帶御史銜,攝安徽布政使。又丁母憂,奉命留任;因乞假歸葬。十一年,授雲南布政使。乾隆元年,以吏議降三級,授直隸天津河道。五年,遷江蘇按察使。明年,授江西布政使。甫到官,遷甘肅巡撫;未行,調江西。八年,調陝西。十一年,調江蘇;尋調湖北,入覲。時川陝總督慶福徵瞻對,陳奏軍事多隱蔽;懼公發之,乃劾公十二罪。部議落職;上原公,命留任。明年,再調陝西,權陝甘總督。十五年,授兵部侍郎,仍留巡撫任。其冬,入覲。會河決陽武,上命公權河南巡撫;往來河堤,塞決口。十七年,調福建。十九年,復調陝西。明年,調甘肅,再調湖南。二十一年,又改西安。明年,調江蘇。已而,遷兩廣總督;疏辭,不許。二十三年,以總督銜還江蘇巡撫任,加太子太傅。明年,以捕蝗案,削總督銜。二十七年,以失察滸墅關奸胥,部議落職;上命留任。尋復調湖南,權兩湖總督。明年,遷兵部尚書;入京,改吏部。公在外三十餘年,歷省十有二、歷任二十有一;所至之處,無問久暫,必究悉於人心、風俗之得失及利害之當興革者,籌其先後,以次圖之。每有興作,人多以為難成;既而輒就理。或當更代,即以聞於朝,責成受事者。其察吏甚嚴,然所舉劾必擇其尤不肖者一、二人;他吏率懍懍就法,惟恐及己。公之學,以「不欺」為本。與人言政,輒引之於學;以為仕即學也,盡吾心焉而已。故其所施於國家上下之際者,務各得其理,人咸安之。

  在揚州,以廉、惠為治。淮、揚被水,民多流移,公奏請民所過處官給口糧,護送回鄉里,得補入賑冊;報可。造獄舍,置田以益囚糧。先是,鹽使者令淮商於稅額外歲輸銀助國用,自雍正元年始,積數十萬,註冊報部;然實不以時納。及奉部檄移取,始行追徵。公言『新舊相仍,虧欠日積。請自今停輸助之款,以卹商人』!頃之,詔如公請。

  在雲南,時方用師猓夷,運糧者苦道遠;公改為短運、遞運法,民便之。山有銅廠,向召民開礦,以資鼓鑄;後民苦廠官煩苛、工費薄,遂相戒不前。公請量加工費,除抽課外,聽得自賣礦銅;民爭趨之。已而更鑿新礦,銅日盛;遂罷買洋銅之令。立義學七百餘所,刻「孝經」、「小學」及所輯「綱鑑」、「大學衍義」諸書,頒行各學;令苗民得入義學,教之書,俾通文告。其後邊人及苗民多能讀書、取科第,公之教也。

  初,公之葬親歸也,奏廣西墾荒之弊。時外吏多以勸墾為功;廣西報墾者少,巡撫金鉷請令罪廢職官及外省官生墾田報部,以額稅抵銀得官。於是貪利者多與有司相結,按額荒冊責民報墾,給之工本,即以為己功;又訪民間田浮於稅者,冒為新墾起科,報部多得官去。報者至十餘萬畝,然田不增而賦日益,民甚病之。公目睹其弊,奏請罷前例;世宗命言之督臣尹公繼善分條定議,會撫臣勘驗虛實。今上初元,公恐撫臣尚護前失,再上奏,言『有司勸民報墾,百無一實。又粵地磽薄,一年耕必以兩年息地力;計田三、四畝,始抵膏腴一畝之利。若聽其冒墾,勢不能支,民必流散。請將報墾抵捐之田盡數豁除,不煩再勘,惟民之願,自墾者聽之』。敕部密議。而撫臣申辨至再,公復極論其非是;上以公粵人,累陳粵事,恐啟挾持有司之漸,因有天津之命。既廣督楊公超曾與新撫楊公錫紱會奏豁除抵捐之田,一如公請。

  公在天津,訪求水利,時乘小舟沿河上下;嘗曰:『老河兵,是吾師也』。河問、滄、景諸州最窪下,恃隄防為衛;公相其夷險,築遙堤、月堤、縷堤,又行放淤之法,汎水盛漲,多挾沙而行,導之由左口入堤停水沈沙,復放水從右口出。如是者數四,窪地悉平滿,成膏壤。又計北河全勢,議濬黃河故道,多開溝渠,俾水歸於河、河歸於海,庶久遠無患害;司河者以費煩,寢其議。

  為江蘇按察,設弭盜之法,重誣良之令,嚴禁親喪不葬及火焚親柩者。

  在江西,歲饑,糶常平倉粟,令富人毋遏糴;遣官糴於楚,且招川、湖之商人各載米至;更設廠賑粥。發帑修城垣、築堰埭,令民就食於工。其他在陝、廣諸省,遇荒歲酌盈劑虛,以濟民食;多此類也。

  南昌城南羅絲港為贛水所趨,善衝突;建石隄禦之。左蠡、朱磯當眾水之衝,往往泛濫為災;亦築堤百丈,水患稍平。江西居人族大者多立宗祠,置公田以通有無;然好訟,費皆出於公田。公仿「呂氏鄉約」,令各舉賢者為族正,平其鬥爭,導以禮法。

  治陝西,尤以農桑為先務。陝西本古蠶桑地,近世漸廢棄,布帛皆資東南諸省。公立蠶局,募江、浙間善蠶織者導之,令民種桑、養蠶;不能自織者,賣絲於官。頃之,利漸著,西安、華州織縑充歲貢。又勸民養山蠶、種山薯,儉歲以充食。又修治渠泉,製水車,教民戽水之法;鑿井二萬八千八百有奇,旱歲得以溉田。

  河南歸德地窪下,與宿遷為鄰,故有巴溝以通下流;久之淤塞。公在河南,疏巴溝,歸德賴之。

  既至福建,值米貴,內地俱仰食臺灣,商人自臺來者,例一舟不得過六十石,關吏因而厲之。公請弛禁以便民,從之。

  在湖南,歲大熟;適江南饑,公請發濱水倉榖二十萬石以濟之,買民間榖歸之倉。又招民墾雲龍山下荒地,禁洞庭居人壅水為田以寬湖流,水不為患。

  初,撫江蘇時,吏治刓弊。公率之以勤,立期限以清案牘,興其廉者、能者,懲其貪墨者;而人知奮。患蘇俗好華,為具條約,宴會、服御不得過度。止婦女毋遊觀、禁僧道為靡曼之音,而痛懲其淫者。州、縣官故以收漕為利窟,乾沒無巳;自尹文端公為巡撫時,極意梳剔,所部肅然。至公申明舊章,民用不擾。自公去後,有司稍稍得自便;而民乃益思公不置七前公撫江蘇者,在我朝推湯文正、張清恪為最賢;然二公俱遭讒搆,賴聖祖曲全之,亦既不安其位矣。公遭逢勝於二公,為天子勤求民瘼,彌縫補救,矻矻不怠;未嘗與人立崖異,要自不為苟同。而人莫不稱公,以為二公之亞也。公治南河大要,因其故道開通淤淺,俾入海迅疾;幹河、支河互相貫輸,俾無阻塞。在淮揚,所請疏濬諸河甚眾;其支河,督民各開小溝以達於幹,時其蓄洩。徐、海諸州多棄地,異時河流未通,遇雨輒淫溢;河既濬,水有所洩,令民以開溝之土築圩,圍成腴田,中通涵洞,為旱潦備。其窪下不能避水,令民改種蘆草,裁其糧賦。其他築堤岸、修閘壩,多因地勢為先時之謀。奏上,輒命與河臣議行之。其在蘇州,議開六涇、白茆口以洩太湖,築崇明土塘以禦海,開諸州縣城河以通渠,皆利民之大者。

  公在吏部,巨細無不詳審;所司持案牘白事,當機立斷,無留難。旋加太子太保。二十九年,上特設漢協辦大學士以命公。三十二年,遷東閣大學士兼工部尚書。公在上前所陳奏,雖子弟不盡聞。其他修舉職事非有關民生休戚者,茲弗著。

  三十四年,公有疾,屢乞歸;上慰留再三。三十六年春,病甚;始聽致仕。加太子太傅,食俸如故;賜詩及冠服,命公孫蘭森送公歸。會上東巡,公由潞河南下,送駕武清寶稼營;上慰問良久,乃行。六月三日,薨於兗州之韓莊。上聞憫悼,詔入祀賢良祠,賜祭葬,謚曰「文恭」。

  公諱宏謀,字汝咨;門有古榕,因號曰榕門。先世湖廣人;明末避亂,遷廣西,家臨桂西鄉橫山下。曾祖諱道威、祖諱世輝、父諱奇玉,俱贈資政大夫、河南巡撫;曾祖妣周氏、祖妣駱氏、妣劉氏,皆贈夫人。公早歲刻苦自勵,能文章,內行修飭。為諸生,即以澤物為己任,常曰:『吾生平恥作「自了漢」』!及入仕,益講求經世策。所與交,多當世偉人。慕古「以人事君」之義,奏薦陳法、屠嘉正、李元直、王喬林、任宏業、衛哲治,俱可大用。京察自陳,舉雷鋐、潘思榘自代。上詔求明經之士,公再舉陳法及孫景烈,世以公為知人。所至尤加意書院,厚諸生餼,聘賢者為之師;導以正學,時至而面命之。患諸生文不衷於理,每試士必為發明孔、孟之旨,以反身實踐為歸。他如社倉、育嬰、養濟諸堂,必為之計畫有無,慎擇主者,俾無以虛文塞責。蓋公之惠於士民者如此,此可以觀其學矣。公著書,有「養正遺規」以訓於家,有「訓俗遺規」、「學仕遺規」以砭世之仕而不學者;其奏疏、文檄,具載「培遠堂存稿」中。公薨之年,七十有六。妻楊夫人,先卒。一子殤,以兄子鐘珂為後;乾隆六年,舉於鄉。孫三人:蘭森,官刑部山西清吏主事;次蘭楙、蘭枝。曾孫二人:兆熙、定熙。女六人;太常寺卿謝溶生、太學生蔣本廉、縣學生曹云瑢、秦之垿、陸之燦、劉某,其婿也。曾孫女二人;長適韋洽中。

  啟豐繼公入翰林,與公先後同朝,知公審;又以養母歸,得親被公之化,不忘於心。公之喪過吳門,既為詩以弔之。鐘珂將以三十七年二月朔日葬公於其鄉東畔嶺之原,而先以墓志請;義弗敢辭。銘曰:太平元老,克承天休;日嚴祗敬,以告嘉猷。公自文學,遂隸天官;群吏之治,既詳且殫。帝選明德,靖共正直;公始親民,獨攝諫職。上德下情,公處其間;功雖方隅,補天下患。公勞於外,之翰之屏;入為平章,老成典型。恩命洊至,退若無憑,乃心報稱,夕惕晨興。豈無盤錯,公忠不避;豈無細故,帝信不忌。昔有先正,如湯、如張;公繼厥成,行業彌光。世澤之長,沐浴高厚;易名司勳,千秋永久。

  東閣大學士陳文恭公傳袁枚

  公姓陳,諱宏謀,字汝咨,號榕門;廣西臨桂人。家本寒素,幼好讀書,持一卷蔽門坐。惟聞京師邸報,必向親友處借觀之;識者皆知其有大志也。

  雍正元年,舉鄉試第一;旋中進士,選庶常,改吏部文選司郎中,遷監察御史。當是時,世宗懲生監代考之弊,令自首免罪;公奏不如寬既往、禁將來,免胥役訪查滋擾。世宗大奇,即召見;謂大學士曰:『陳宏謀能識政體,必能知文章;山西主考雖籤掣有人,改令伊去』。試竣歸,命以御史銜知揚州;且曰:『有大事,再奏來』!未幾,遷江寧驛鹽道。故事:淮商有樂輸一款,司鹽政者博「商人急公」之名,以空數報收;部文徵取,方催輸納。公奏停之。遷雲南布政使。雲南改土歸流,運糧苦遠;公建短運、遞運之法,按程交卸,核數給直。增銅廠工本,更鑿新礦;開采者除抽稅外,聽民貨鬻。自此糧運踴躍,銅課日增。皇上登極,雲督張文和公薦公視國事如家事;上亦久賢公,命巡撫陝西者四,巡撫湖南、江蘇者二,巡撫甘肅、江西、河南、福建者一,總督兩廣、兩湖者一。三十年中,開府九省。所到處,必將各府、州境內村莊、河道繪圖懸壁,環覆審視;又將興革事宜分條鉤考,纖屑必周、久遠必計,刻苦經畫,寢食以之。久之,編次成書,瞭如指掌;有戚友官某地者輒來借觀,公亦竊喜自負曰:『此吾歷任宦囊也』!江西南門外羅絲港為贛江分流,沖突城垣;公築石隄捍之。港下為黃牛洲、上為生米渡,民多病涉;公造浮橋,利濟其行。陝無水路,惟商州龍駒寨通漢江;灘險,僅行小舟。公修濬鑿除,遂成康莊。在江南,疏排六塘河之丁家溝,展寬邵伯之金臺壩,開除六涇、白茅口以洩太湖,築徐州蘇家山隄以禦河漲;即以開溝之土築圩護田,中通渠洞,為旱潦備。其過窪者,改令種蘆,蠲免其糧。金川用兵,公奏添設腰站,又奏添棧道、驛馬。伊犁用兵,公奏驅瓜州回民遊牧吐魯番舊地,免生事端;又奏官茶壅滯,不宜改交折色。福建臺灣米賤,例禁外糶;民出洋者,例禁歸里。公奏請開寬:上皆嘉納之。尤喜民種樹、鑿井,在河南,植堤柳無萬數;在陝,鑿井二萬八千有奇,造水車教民灌溉。又考「豳風」,以陝本蠶桑之地,乃立蠶局、募機匠織縑,上充歲貢。其他義倉、鄉學,隨地建設。州、縣入見,如老嫗訓兒,諄諄絮語,不憚舌敝。雖秦土燥寒,公去後,桑樹半萎;屬吏希公意,至有買南絲充秦紬、秦絹以為媚者。然信古受欺,識者皆嘉公之志也。

  乾隆二十八年,遷兵部尚書;入都。尋調吏部尚書,加太子太保、經筵講官。再授東閣大學士,仍兼工部尚書;賜第、賜紫禁城騎馬。年七十六,以病乞歸;上賦詩送行,賜御用冠服,命經過處地方官二十里以內者出境護送。行至山東韓莊而薨,上聞哀悼,賜祭葬,謚「文恭」。

  公任事不分畛域,亦不避嫌疑。在湖南時,聞江南災,奏運楚米二十萬石以助賑;在西安時,聞甘肅軍需少錢,請撥局錢二百萬貫以濟餉:上嘉其得古大臣體。任雲南布政使時,奏廣西巡撫某虛報開墾;任兩廣總督時,奏商人借帑作鹽本。上嫌公護鄉里,交部處分:一貶天津道、一調回江蘇。又嘗忤雲貴總督,慶福密劾公,亦交部處分,革職留任;未幾,慶以誣罔賜死,廣西後撫楊錫紱覆奏開墾果虛,由是公冤益白,而公眷益深。公與相國尹文瑞公雖同年同官,而風趣回殊:尹高明寬和,了事多從容;公終日刻厲,無幾微閒。然最相得,在上前彼此薦引。公歸時,尹已臥疾,兩人訣別床前。及公舟過德州,病委頓矣;接尹訃,猶頓足哭曰:『回船,我欲一奠尹公靈前』。家人勸之再,始止。未兩月,公亦亡;壽七十六。公強毅,自信頗堅,然亦虛衷聽納。治水天津,常乘小舟咨詢於野,得放淤之法:令水挽沙而行,從隄左入、隄右出。如是數次,沙沈土高,滄、景一帶皆成沃壤。公喜曰:『此非吾策;教我者老河兵,真吾師也』!嘗向枚自悔,疾惡太嚴;枚曰:『公言未是。如果惡耶疾之,嚴亦何妨!所慮是過也,非惡也;又恐誤善為惡,則嫉之且不可,而況嚴乎』!公悚然謝焉。所薦人才,如大名道陳法、通政司雷鋐、荊南道屠嘉正,皆人望也。所著有「在官法戒錄」、「學仕遺規」、「培遠堂奏疏稿」。無子,以兄子鐘珂為後。

  --以上見「碑傳集」卷二十七「乾隆朝宰輔」(中)。

  ·吳士功

  吳中丞士功傳

  巡撫福建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吳公墓誌銘

  吳中丞士功傳董邦達

  公姓吳氏,諱士功,字惟亮,號凌雲,一號湛山。先世有仕元以武功顯者,曰文盛;明洪武初避兵,以白馬駝譜,由江西遷河南商城金岡臺。其由商城遷固始之張莊,則自八世祖巍始;代以耕讀、孝友世其家。大父宏緒,邑廩生;父用烈,歲貢生,司訓淇縣:皆常出其家財,活難人;人謂吳氏有陰德,其後必大。

  公天資絕人;未冠,以博贍稱。為文恥詭,遇困場屋者二十年。雍正壬子、癸丑聯捷,選庶吉士。乾隆丙辰散館,改吏部,累遷至郎中。遇事,能文堂上與大宰爭是非。

  己未,遷湖廣道御史;尋掌京畿道。數上章言事,有直聲。適閩督奏土豪陳池玉開墾竿塘事,詞連公;旋得白。或謂公宜謁謝白公誣者;公曰:『固彼職也,何謝為』!

  壬戌,出為山東濟東道。未幾,以後母喪、去官。丙寅,起為直隸大名道。明年,移山東兗沂曹道;賑屬郡饑。是年,上幸山左,奏對稱旨;轉督糧道,再遷鹽運司使。五年鹺政舉,頻攝治藩臬事;大吏賢之,再以循卓薦。

  甲戌,遷西安按察司使;丙子,移湖北。秦民愚,輕犯法;楚民黠,善舞法。公兩治之,獄多平。尋攝巡撫事,時廣濟縣民苦私徵久矣,公立縛群吏至,悉置之法;諸官吏聞風,皆斂手不敢為非。

  丁丑秋,遷西安布政司使。其年冬,移直隸。明年三月,再還西安。尋命巡撫福建,猶留攝陝撫事;七月,蒞閩。公所至,以民食為根本,尤重捄荒。初在山東,歲旱,蝗;大吏怒捕蝗令,欲悉劾罷去。公爭之,則請親往;疾馳烈日中、日數百里,至則蝗立盡,不為災。西安延、榆、鄜三郡歲不登,路險,賑粟不時達,民旦夕且死。公更運法,飛輓立至;籍其積年逋懸數上聞,盡予除免。及踐任,外則臺灣以颶風告,壞民田廬、殺人畜;內數郡旱,種不入土,民大饑。公不暇他事,立奏請發粟緩租、貸種食各事宜行之;民用完聚,無流亡。南洲者,閩之盜藪也;在江中,阻險。有劉良福者踞為巢,與副賊游艷艷等十八人放賊四劫,刺人眼、灰漆人面;沈哨船,弁兵溺焉。又有巨盜林成功亦聚黨數十人。當是時,閩苦盜,盜且及江、浙。公至,不數月,次第就縛,誅其魁,餘皆待以不死;閩盜平。又奏寬臺灣私渡之禁,便閩、粵人之在臺著業者得迎父母、妻子以自完其家;臺民德公,至今語及前事,猶感激泣下也。公之為政,剛而不殘、仁而不弛;為外吏二十年,持是道不變。在閩四載,被上眷益厚。

  辛巳,以承問提督馬龍圖侵餉事,坐失出;命往北路軍營效力。明年,恩旨予歸。又五年,乙酉九月丙申卒;春秋六十有七。初公還里,二子均官京師;請歸省,公不許。上每見公二子,必問公年齒衰壯;人以告公,謂公將復用。公曰:『聖恩高厚,苟復出,必以死報』!既而自循其鬚髮,則又嘆曰:『吾已不堪復為世用矣』!卒之夕,呼其家人曰:『語兩兒,好為之』!言訖而逝,無一語及家事。嗚呼!可以知公之心矣。

  巡撫福建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吳公墓誌銘鄭虎文

  乾隆三十年(歲次乙酉)九月丙申,誥授中大夫、原任巡撫福建、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吳公卒於里。訃於朝,朝之士素與公遊者,知公受知天子深,蓄德裒施,行起大用,而卒不及俟,以竟所學,相與嘆息泣下走唁其孤檢討玉綸於邸舍。玉綸則纍然喪服,頓首涕泣,乞銘於其師編修鄭虎文曰:『不孝即日徒步出國門,忍須臾死,將謀葬先人於吉兆。維先生文直而不華,敢請銘』!文曰:『公行應銘,法勿敢辭』!明年,拜使者於庭,以公狀來。

  按狀:公姓吳氏,諱士功,字惟亮,號凌雲、一號湛山。先世,江西人;其仕於元者曰文盛,以武功顯。八世祖巍,始遷河南固始之張莊。又五傳而至自榮,歿與弟自顯同塚;里式孝友,實開厥基。是生公祖宏緒;歲饑,嘗出粟廩食餓者。宏緒生公考淇縣訓導用烈;淮水溢,具舟糧活人,人用是知吳氏後必有達者。均以公貴,贈如公官。

  公生有夙慧,性嚴重,能委己於學。嘗讀書山莊,終歲斷跡城市。雍正壬子,舉於鄉。明年,成進士,入詞館。丙辰,今皇上御極之元年,改吏部主事;累遷至監察御史,歷湖廣、京畿道。時督、撫臣輒奏請以所知官自隨,滋不法;公奏罷之。巡南漕,漕官貪,縱丁;丁盜米賣,不問;奏設科禁。數言事,謇然有直名。未幾,總督某奏他事,詞連公,落職;既白,還故官。或謂公宜謁謝白公誣者;公曰:『此是彼職,何謝為』!人服其嚴正。

  壬戌,出為山東濟東泰武道。居後母喪,去職。服闋,起為直隸大順廣道。丁卯,移山東兗沂曹道。是年,屬郡饑。駕幸山左,召公入對,具以狀聞;上為截留漕米六十萬石,即命公董賑。既事,民忘其災。轉督糧道,再遷鹽運司使;六載,廉不自潤。壬申夏,東昌、泰安、沂州蝗,吏捕不力;公親觸熱,晝夜馳數百里,盡六、七十日所至,蝗立盡。大吏嗟賞,上其勞,又以循卓薦者再;上由是知公才,駸駸乎向用矣。

  甲戌,遷西安按察司使。丙子,移湖北。湖北多私徵,廣濟為甚;丁丑,會公攝巡撫事,窮治其獄,群吏咋,不敢蹈故習,民用完實。是秋,遷西安布政司使。冬,移直隸。明年春,再遷西安;未至,遂有巡撫福建之命。未得替,仍留陝。延、榆、鄜災民旦夕且死,公更挽運法以濟;逋懸之未入及入未備者,皆以丐之地之多麥者用抵倉榖,從民便。又奏更司庫交代法;天子下其章於天下,著為令。首尾一載,法成令修;敕加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踐閩任,至則臺灣以風災告,長樂、福清、晉江、南安、同安、漳浦、詔安等縣以旱告;公立馳奏發倉廩、緩歲租、貸種食,民以大和。明年,獲南洲盜。南洲四面阻水,初為盜薛能太所竄伏;能太誅,其黨劉良福者復嘯聚,勢張;官噎媚,不敢出氣。又有林成功者,業漁;為盜於江南、閩、浙間,黨各數十百人。公皆收縛之,誅魁釋從;閩盜屏息。臺灣,海外上郡也;禁私渡,而民犯死偷渡者日益眾。故臺灣令魯鼎梅修「縣志」略云:『內地窮民在臺者數十萬,其父母、妻子欲就養,格於禁例,賄船戶冒水手姓名掛驗。婦女則載以小船出口,上大船;抵臺,復用渡接載,率以夜行,名曰「灌水」。更有客頭,句通習水積匪,用濕漏船收載數十百人,閉置艙底;遇風,則盡入魚腹。比及岸,遇有沙汕,驅之上,名曰「所生」;沙汕斷處或距岸遠,行沒泥淖中死,名曰「種芋」;或潮漲漂溺,名曰「餌魚」。窮民迫於饑寒,相率入陷阱;言之痛心』!公於是據「志」語入告,請弛禁;從之。撫閩三年,凡有便於民者必奏,奏必得俞旨;刑德並流,民彝安之。既而提督馬龍圖以侵餉論繫,公治其獄,坐失出奪官,命往北路軍營效力;時辛巳冬也。

  明年,放歸。又五年,卒;年六十有七。

  公篤於至性,幼侍母王太夫人疾,籲神以身代;若神許之,愈。事繼母,彌謹。葬贈公於道堂寺,躬負土,手足皴裂。撫兄孤子琯如己子;今已長,為名諸生矣。公體幹修偉,美鬚髯;為人沈毅,有大略,能拯人於厄。好直言,意度豁如也。既歸田,終日擁書坐一室,未嘗有幾微感憤之色見於顏面。時公子二,官京師;每見上,上必垂問及公。或以告公,謂公當復用;公瞪目曰:『果爾,必以死報』!既而,自引其髯曰:『臣精已銷亡,恐不堪復為世用矣』!則又欷歔,若不自勝者。卒之日,遺命勖兩子盡心官守,以贖乃父負國之罪;無一語及家事。公夫人任氏,湖廣辰州鎮總兵宣勳孫女、直隸山海關同知秉權女;後夫人李氏,山東巡撫煟孫女、候選同知盟女:皆有婦德,均累贈淑人。任夫人所出子二人:玉衡,刑部陝西司郎中,知湖南永州府;玉綸,乾隆辛巳進士,翰林院檢討。李夫人所出女一,適聖裔候選員外郎孔廣祚子拔貢生昭烜。孫一,鼎颺。

  公之孤,將於乾隆某年月日葬公於某鄉某原。兩夫人皆先公卒,甲戌,葬任夫人於道堂寺先塋;癸亥,葬李夫人於晉家莊:既固既安,遺命不祔。銘曰:赫赫中丞,自其躬興;亦曜於時,胡卒不廷!非卒不廷,而年不再贏,惟贏其後以永名。

  --以上見「碑傳集」卷七十一「乾隆朝督撫」(上之下)。

  ·楊景素

  直隸總督楊公景素別傳焦循

  楊敏壯公捷,以功賜籍揚州;今為甘泉縣人。敏壯生湖北驛鹽道懋紹,懋紹生古北口總兵鑄。鑄生三子:長景震,嘉興府知府;次景達,陝西波羅協副總兵;樸園名景素,其季子也,為叔父象州知州以牧後。

  幼多疾,骨立,貌孱弱不揚。然負大志,不好章句。項後生一癭,一日自割去;語人曰:『多此肉,殊礙挂珠;且令俯以見人,非壯夫也』!貧不能自給,就江右道幕;稍積餘資,援例捐縣丞。

  乾隆元年,投效直隸河工;以才為河道忌嫉,將笞之。公即躍馬馳去,投河帥愬曰:『景素功臣後,有罪宜殺、不可辱』!且陳河渠利病;帥奇之。三年,補蠡縣丞。八年,升交河縣知縣。邪教民據靳家菴,愚民為之惑;公廉得,械其人,燔其經典、神像,以其地為義學。十二年,升磁州知州。十四年,授天津府知府,晉清河道;丁本生母憂。服闋,補福建糧驛道,調汀漳龍道。漳浦縣奸民蔡榮祖謀叛,公親督員役、率營卒擒之,伏誅。

  二十三年,調補臺灣道。臺灣東界崇山,山內為生番所居、山外平埔,定為界內、界外。界內漢民墾種,界外故為熟番之地;生聚日眾,界內之民侵展禁限,熟番地日促而漢民地漸近。生番既與熟番搆釁,生番亦乘間焚殺漢民。公案界,掘深溝,築土牛以為之限;請令熟番薙髮留辮,以別於生番,永杜假冒。先是,游民充膺通事、社丁,設立大通事,多為不法;公令社番內通曉漢語者充當通事,革退漢人之充社丁者。往年修造戰船,入山採木,工匠置寮廠,每一人率小匠百餘名騷擾,與生、熟兩番爭鬥戕殺;公釐治之,諸弊悉除。

  二十五年,正薦卓異,補授汀漳龍道。巨盜黃薦等九人肆毒害民;莫敢擒捕;公生致之,伏誅。三十二年,升河南按察司使。三十五年,授甘肅布政司使;調直隸布政司使。

  三十九年,山東妖賊王倫以清水邪教煽聚亡命,陷陽榖、壽張、堂邑、犯臨清州,大學士舒公赫德率勁旅劋之;天子念景素將家子、必知兵,特旨命分守河西,遏賊不西逸。公立詣制府周公元理請兵,時周公屯故城,給兵千二百人;夜與賊遇,公曰:『賊眾我寡,兵新集,未可與戰。天子命我守河西,銳不可失』!下令熄火跧伏;伺其過,乃潛渡河屯西岸。公度兵寡弱,未足以禦;馬上望數里外高屋,問何地?眾曰:『回人禮拜寺』。公喜曰:『可矣』!大呼曰:『吾軍中有回人為將卒者乎』?有把總自隊中出,曰:『把總,回人也』!公禮接之,曰:『賊眾我寡,兵新集,恐不足以禦;君之黨忠義素著,盍為糾結子弟,為朝廷殺賊!亦建功立業事也』。把總曰:『諾』。即入其禮拜寺,得二千人,勇氣百倍,軍威遂壯。穆維者,健卒也。夜巡浮橋口,見岸東昏黑、無人聲,獨持刃潛過橋,見一賊臥砲下,斬之;夾其砲,斷橋索而返,以人頭繫刀上,樹而呼於營曰:『吾殺賊矣!橋可奪也』。眾應起,立焚浮橋;賊趨至,斬賊數百人。賊不能西逸,竄入舊城,以至於滅。方公之將督師也,舉家驚懼。老幕客邵姓者,素豐其餼,至是辭去;奴僕一夕散竄十數人,惟一幕客、二奴從之,實所薄者也。公臨行,謂家人曰:『我將家子,平日以不死疆場為恨!不幸死於賊,亦先將軍之榮也。』至是,竟以堵賊得功。賊平,擢山東巡撫。四十一年,皇帝東巡,幸臨清燬橋斷路處及逆匪竄據之汪家大宅;公陳述勦捕狀,上大悅。公請改臨清為直隸州,許之。

  升兩廣總督,擒獲巨盜劉阿起、嵩高新、尹起明等。調浙閩總督;入覲,過揚州省墓。先是,伯兄以事謫守北路軍臺、仲兄統兵巴里坤;公方赴臺灣道任,重洋絕塞,路隔萬里,而年皆六旬外。至是,兩兄皆在籍,聚於舟中,飲酒笑樂,追維離別,各欷歔泣下;相去蓋十餘年耳。

  四十四年,調補直隸總督。卒於官,年六十九;加贈太子太保,賜祭葬。

  焦循曰:樸園本末,余聞之竹廬都尉;都尉,嘉興太守孫也。樸園子炤,字鑑亭;亦善余。有二子,先鑑亭卒;故樸園遂無後。朱生者,黃玨橋市人也;嘗從樸園。樸園巡撫山東時,朱偶歸市,有賣氈笠叟,東阿人,朱以其為樸園部民,氣陵之;叟憮然曰:『楊撫軍,方面才也。妖賊蜂起,倘西逸則蔓延,不能即平;撫軍守河之功偉矣!治齊以來,以驕臨民;天子能好人、亦能惡人,恐不能以功名終!君從撫軍遊,宜以慎約相勉。今居里中,尚假威勢嚇旅人耶』!朱默然汗下;思叟之言,非常人。明日蹤跡之,不知所在。

  --見「碑傳集」卷七十二「乾隆朝督撫」(下之上)。

  ·楊愚

  朝議大夫廣西柳州府知府楊君愚墓志銘

  趙佑

  君姓楊氏,諱愚,字大智,號北峰;山西太原府興縣人。先世,由陝之神木遷焉。祖玉鼎、考如震,皆以君貴,累贈封奉政大夫,例晉朝議大夫;祖妣李、毋崔,皆宜人,例晉恭人。配康氏,處士庸炳女,例封恭人。兄明,修職郎;弟濬,山東泰安通判。

  君學有體用,年十八,補弟子員。以「書」經,舉乾隆戊午鄉試。己未,成進士;歸。十年,謁選,初授福建詔安知縣;調繁侯官縣,署南臺同知;卓異,擢廈門同知,調淡水同知,丁外艱。服闋,仍赴閩,署建寧同知;補漳州兼攝南平縣,代守建寧、漳州、汀州、興化四府。再調南臺,兼攝侯官、平和二縣、龍巖州。再舉卓異,升知廣西柳州府以卒;年五十有七。君先後在閩二十餘年,及為柳州僅半載,故宦績莫著於閩。性好約,不肯苟取。言吶吶如不出口;及遇事敢任,應對上司必竭誠無所瞻徇。所遇諸大吏非一輩,皆能重君,以劇任相埤遺;有所薦舉,必以首推。閩之人,始而畏其嚴,繼而服其明,終而戴其慈。去之日,攀輿而送者道為之塞。聞其死而悼嘆者,比比也。嗚呼!其必有道以致之,非夫以利結、以色取者矣。

  跡君經辦地方庶務,無慮數千百件,皆卓卓在人口耳,不可悉志,志其大者。當漳州逆匪蔡榮祖事發,郡馳檄詔安,云嘯聚俱在林胡山中。詔西北竟上山也,素險塞,稱盜藪;僉議調兵往勦。君奮然曰:『主一縣不能保地方無事,尚敢臨事姑待乎!且多人,適鬨吾民,僨公事耳』。即輕騎往,從者裁數人。至則寥寥百十家,跡其謀狀無有。俄百總趨來問,恚曰:『某將卒五十人駐此,反則某反耳,何傳之謬也!自君來三年,闔竟草竊無所宿,寧有此』!乃引還,則報其游擊領紅花埠兵至矣;卒共白制府。既而坐黨逆死者,環漳六邑皆與焉,詔獨免;制府由是重君。踰年,復有流言烏山反者;證其誣如之。南臺有桔園洲貢生某,與林姓爭田不勝,賄營弁捏報林不軌事,制府已遣逮百許人以屬君。君勘知冤,即盡釋之;而馳詣轅門謝,反覆陳事釁始末並所勘狀,竟霽制府顏,抵誣者罪。其他治獄,明決類此。在侯官,平反特多。往往疑難積案,人所愕眙而不敢承者,無不應乎就理,不縱不濫。所捕獲則南臺有張興數十人、廈門則林天厚十餘人、漳州則黃薦兄弟九人,皆豪猾巨盜;人或為君賀,輒■〈戚〉然變乎色,從不以為己功。廈門為洋艘隘口,出入饋必豐;上司挾以餽辦洋貨,相習成故事。君與商民約,勒石禁絕。其稅例曰「打運錢」,一無所私。越八載,君方攝南平,會廈門洋行陋規事發,使者出按,君獨免吏議焉;尚書裘文達公語人曰:『吾此行識二君子,不虛矣』!其一謂廉訪朱公珪,今晉藩云。淡水生番橫,往往襲擊內地人,斫其首以去;白晝焚掠如戲。而熟番復冒託為奸,屢創不止。時楊應琚為總督,以委君。君條陳十二事宜,皆見施行。如定立疆界,禁游民不得偷越番境佔墾田畝,以清釁端;令熟番各薙髮、留髮,以示區別;移駐都司營於艋舺渡,增設汛樓,令民得家置竹槍、木棍,以資捍禦;給守隘諸番口糧,以均賞罰:至於今帖然。若夫懲溺女之俗、裁嫁娶之禮、置省會北郊義塚、築洪塘橋、禁闖棍、毀淫祠、葺宋諸儒祠、立練氏夫人廟、新鷺島書院、庀救火具、驛舍城垣有廢必舉,所至皆然。凡君所為,在君祗以求稱其職而已,為人所難能。君嘗嘆曰:『作吏當於人不知處;與民相安於無事,即民受福多矣。愧予之未能也』!故能政通人和,上下翕如;莫不期之以公輔,而徐觀其未竟。

  其遷柳州也,閩人以為望、粵人以為慶。時君方病下利,猶力疾視事,掃清積牘,竟至不起;實乾隆三十八年(癸巳)五月也,惜哉!康恭人有淑德,後君卒以甲午十一月,享年之數與君同。子四人:嗣時、嗣秉、嗣溥、嗣博,皆諸生;嗣博為修職君後。孫六:繹、紳、綬、綖、紱、績。女子一,適諸生李清葵。曾孫一。葬以四十年五月,在喬家溝村祖塋之側;奉康恭人合焉。

  誌取諸嗣秉所為君「閩粵宦略」及「行狀」中,而系之銘曰:詩之良士,史之循吏;惟體恭儉,能行慈惠。不疚於利,不怵於勢;匪名之弋,曰義與比。方隆望實,未竟設施;天不憖遺,人尸祝之。為李翕頌,為孔宙碑;詞章非壽,明德不衰。

  --見「碑傳集」卷一百五「乾隆朝守令」(中之上)。

  ·于從濂

  寧夏分巡水利兵備道于公從濂墓誌銘林有席

  公諱從濂,字靜專,別號希周;江西星子縣人。曾祖某,號存菴;祖建邦:俱崇祀鄉賢。父運昌,雍正元年癸卯舉人;子四,公其長也。

  余交公在壬戌同學豫章時;久之漸密,各質證所學,然否無少假。丁卯,公年方壯,意氣甚盛;余握手笑:『此舉當魁我西江』!公笑曰:『君亦無多讓已』!而果同舉,先後成進士。

  公初令尤溪,銳於求治;治行冠閩中,商賈藉藉,爭傳其捕虎事。及連調大邑、擢海疆,錯節盤根,旋至而立有效。若革延平府屬船埠之差徭、弛晉江難民偷渡之禁例、辨臺灣熟番劃界之不可行,各指陳利弊,灑灑數千言;上之督、撫,胥稱善,倚為指臂。公勤吏事,歷繁劇,每五官並用至四十餘日不假寐。凡所部興學立教、除奸獎善、變通常平社倉之法借糶兼行以便災黎,皆其端緒可見之大者。以賢能,邀聖天子知遇,知鞏昌府;不逾歲,晉寧夏道,上司交相引重。所屬有寧夏、寧朔、平羅、中衛、靈州五州邑農田,開渠引河水資灌溉,歲久淤塞;公建議歲修,月以為期,官督疏濬;公親宿河干,周行巡歷經畫。工竣稱便,歲穫有秋。他所興革,類如此;聲望益隆。遽以內艱歸,未竟所設施。

  公方令閩時予郵書,上述孔聖諸賢治跡、下及宋儒躬行之政,非迂疏寡效。及余令東湖,公過涇陽,聞余在官一、二事,亦馳函相慶幸,謂『坐而言者起而行,固當如是』。蓋余兩人出處本末,跡不同而心則一;而公尤有猷、有為、有守,用克宏此遠謨。惜乎!其僅以監司終也。

  公生於康熙五十七年(戊戌)閏八月初九日,終於乾隆四十年(乙未)十月二十七日;年五十有八。

  銘曰:心如水,面如鐵;氣誼如雲,肝腸如雪。政寬、政猛矩可絜,秦關、閩海留餘烈。湖白嶽青,祥光不滅,於此藏其穴。

  --見「碑傳集」卷八十五「乾隆朝監司」(下之上)。

  ·曹繩柱

  通奉大夫福建布政使曹公繩柱墓誌銘沈廷芳

  乾隆二十有八年冬十月己丑,福建布政使曹公卒於位時,大府以及士民胥泣下。其孤穎先等奉其柩歸,將葬其鄉某原,來請銘;余不敢辭。

  公諱繩柱,字匪石,更字介巖,晚號壽安。曹氏世為新建望族,曾祖以炳,高才名於時。祖某;考家甲,康熙丁丑進士、龍溪知縣,有治行。二代以公貴,贈通議大夫。龍溪子七人,公行六。妣黃氏、生妣沈氏,贈太淑人。公幼讀書,日數千言。九歲,沈太淑人歿,黃太淑人撫教之;及長,孝養無間。

  康熙庚子,舉於鄉。尋丁外艱,盡哀禮;筮仕中書舍人。雍正庚戌,成進士,即授刑部江南司主事;異數也。詢獄,情可矜者請末減。升本部湖廣司員外郎;偵知遣犯僱替,親捕真犯置諸法。擢湖廣道御史;巡視東城,諸建白悉焚其稿。嘗齎疏至通政司皇案前,堂官不起立;公譙之,且劾奏,後乃敬受如禮。

  乾隆元年,改杭嘉湖道。值湖郡水災,請賑卹,全活無算。閩饑,公運浙米十萬石航海速抵閩;閩人歡呼。浙西三郡漕繁而弊甚,公廉得某邑尤不飭,微行廒間按實牒報;某以失察家人事誣公,賴尚衣伊公雪其誣,得白。丁內艱,歸。

  尋補湖北鹽道;為設票,覈以官,鹽價遂平。武昌金沙洲堤久弗治,公築堤捍水患,絕田俱成腴,且無病涉者。兩江歲儉,楚民出積粟往糶牟利;適監武昌關稅,度足濟民食,即截留之,三省均無匱乏。巡檢某運米舟沈,米淹大半。懼,將投江;公為之代償。時已舉卓異,因以廉俸補倉榖罷職,例往軍臺;蒙特宥歸里。

  辛未歲,迎鑾淮浦,命還原銜。其冬,赴闕恭祝皇太后萬壽,加一級;召見,授南汝光道。豫省積歉,公悉心安集。方閱賑時,見汝寧郡城沿河,河入汝水逕甚窄,凡三折始匯於汝。公以河淤曲易漫,城必受汨;議於折處開引河以注,汝水遂平。

  尋奉福建按察使之命;閩素德公,且龍溪名父舊治也,爭先迎謁公慰勞焉。顧俗彍健訟,凶徒殺人,率賄人詐認;或殿傷,輕者認重。乃奏請嚴其科條;分別械鬥處分及臺灣重案,由道訊解:均蒙俞允。不輕用刑,治歸清肅。攝藩篆,凡清吏治、惠民生、出納財賦,鉅細必親。今年夏,擢布政使,階通奉大夫;公尤奮勵,宣幽理滯,愛育士民,同官勰和,以成康濟。銳意焦勞,得肝疾,遂以不起。聖天子方當嚮用,未竟厥施,惜哉!

  公平生仁孝友愛,交友必竭衷曲,為人所難。能工文章,筆不加點;書法遒勁,直公餘事耳。生於康熙四十一年六月三日,春秋六十有二。夫人裘氏,封淑人;先卒。子四:穎先,貢生;群玉,附貢生;寅生,國學生;可先,尚幼。孫七:恩孫,國學生;德孫、億孫、熹孫、志孫、愈孫、恭孫。孫女四。

  余來閩,特見親厚,實稱知己;銘公墓,庶無媿詞。銘曰:維曹之先,實相漢初;彬、瑋佐宋,積慶有餘。公承奕葉,克著令譽;紹治行譜,高龍溪閭。偉績昭焯,中外建旟;皇帝曰俞,汝欽往諸!公拜稽首,敷奏玉除;敢弗勉旃,終始勿渝。揚華垂實,覃及海隅;德載於民,仁流若醹。垂裕後昆,材集瑾瑜;將益光顯,用報碩膚。

  --見「碑傳集」卷八十四「乾隆朝監司」(上之下)。

  ·周大本

  壽張令周君大本贊張洲

  敕授文林郎知壽張縣周君立齋,以歲在癸卯十一月十二日終於所治官廨;壽張士民,無不哭之盡哀。其旁近他邑士民聞之,亦無不哭之盡哀;而所曾蒞之鄆城、滕縣,哀哭亦如壽張暨旁近他邑。於虖!非實有所以甚感之,其曷易能得此於士民邪!

  君諱大本,貴州鎮遠人;由一等選拔貢生,分發福建試用知縣。歷任甌寧、長泰、諸羅、侯官、浦城,繁簡或異,皆有政績可觀。丁外艱;以知鎮遠府蘇公為其父題主,牽連被議。尋復職,發山東待補知縣或闕者;署鄆城、授壽張。調滕縣頃,以非例,再歸壽張;遂以知壽張事終。

  君知壽張,壽張當逆匪王倫滋擾之後;不憚煩勞,撫慰安集之。善訪察,知民間事情;故於案牘多所更定,號能平反。鄰邑殺人者,倩他人代承;司臬檄君訊鞫,卒得其實,知兗州府秋坪王公深為嘆異。陽榖民變,倚君辦治,以一、二日執獲首從若干人;讞獄論報辭具,畢以授官陽榖者,而已不預其功。山東界上時有游手人,衣間藏置金刃名「褲刀」,以為爭鬥,盜竊所須;民間謂曰「帶刀手」,望風畏之。君奉檄偵緝,布衣微行,跨蹇衛,走數百里,尋蹤村市;禽捕十數人,嚴行懲創,餘者聞聲恐懼,相與斂戢。未幾,俱化為平民。其在鄆、在滕,他政多類此。然非故以精覈為能;其愛民禮士,仁心為質,循循乎有古良吏行焉。當途器重,擬疏薦遷秩,乃遽卒也!知君者,共為五、七字詩歌悲悼;顧以予述其政跡,稱欲垂示來茲。

  按君長嗣廩貢生成邑所為君行狀,言閩中事尤詳。蓋甌寧、長泰、浦城頗為易治,侯官附省垣衝要,然內地民人習知禮義。諸羅隸臺灣,遠隔海外;值逆匪黃教初滅,制府崔公審知君能理劇,因獨任以善後事。於是至則(?)其地多山民鮮,土著皆閩、粵僑寓之人,與番黎雜居。生番往往潛出劫奪行人害之,倏忽無跡。為所害家,多誣指熟番以遂其私。鄰邑彰化,有數人早出,為生番所殺,棄置道路,其所親以熟番告,鞫獄官久之未有所據。知府者以屬君;君深入密箐,察知真兇,盡釋其被誣者。海島地氣浮動,無堅完城郭;諸羅亂後,城治僅存基址可見。君剋期興版築,三月工竣;城外延植刺竹圍護,冀可歷久。士民戴德,建生祠以祀;君力郤之,祀初建城周令。此亦其閩中表異者,因並述之而為之贊。

  當是時,山東作吏著名稱者知博興燕君增元、知嶧張玉樹,與君為三人。贊曰:漢代循良,經述吏事;文翁、召父,聲流奕世。周君恢恢,腹飫詩書;潤色優裕,治化文儒。閩海岱宗,夙所歷地;仁風翔洽,德音誰嗣!遠祖公瑾,醉人醇醪;君其苗裔,惠愛孔昭。我述美政,願上太史;輝映西京,遙遙千載!

  --見「碑傳集」卷一百六「乾隆朝守令」(中之下)。

  ·李師敏

  朝議大夫福建臺灣府知府武定李君師敏墓誌銘蔡新

  始余識武定李君於比部,見其人精明沈毅,治事周詳,心竊異之。其後歷官吾閩,政聲尤著。沒既數年,其子宗蕃以行狀來請予銘。予於君為部民,歌愷悌、志去思,鄉父老事也;況余之識君尤久者乎!是不可辭。

  按狀:君諱師敏,字仲堅,號允堂。先世,自棗強遷武定。數傳而至君之曾祖文襄公,以名進士揚歷中外;平逆藩,建偉績(事載「國史」),官至文華殿大學士。生君之祖義圃公諱宜麟,任陝西驛鹽道。父濬洲公諱壽瀚,任甘肅鞏昌府西固同知:累世皆膺誥封如例。

  君兄弟五人,於行為仲。少穎悟絕人;授書,輒解大義。隨父濬洲公歷官楚、秦,自七齡至弱冠,咸僕僕道途間。然嗜學若渴,日炙雨淖中,猶雒誦不輟。乾隆十八年,舉順天鄉試。明年,以登明通榜,授臨朐教諭。二十二年,成進士;分試刑曹,掌提牢事。期滿,補湖廣司主事;遷福建司員外郎,旋擢本司郎中,充律例纂修官。二十九年,以母憂去任。服闋,補安徽司郎中。三十三年,出知福建興化府。閱三月,調知漳州府。守漳四年,護汀漳龍道者數月。調知臺灣府;任二年,以疾卒於官。

  君生有幹濟才,而含聰斂耀,簡重無浮言。十四歲,隨濬洲公通判蘭州,即以署務委付。濬洲公終於西固同知任,君哀毀幾至滅性;而經營公私秩然就理,固民咸感歎以為神。君有子初任教諭,即以振興學校為事。其在刑曹先後凡十年,大小之獄無不推見至隱,稱情比罪,務昭平允。嘗三迎母杜太恭人至京,币月即歸;戒之曰:『雋不疑,何人哉!吾不敢比不疑母。然汝能勉效古人,吾青蔬白飯,心自可安;不必迎養為也』!以是日益振勵,遇事無一毫輕率心。時有以夫妻細事搆訟者,獄已具矣。君獨心疑其人,欲再鞫之,同官皆不謂然;後竟詰得其謀殺前夫事,眾方嘆服。其提牢歷四司,每遇秋審,堂官必委總其事;京察,俱列一等。由是,得邀主知,嘉其能事,以為有發奸摘伏才;而君不矜不恃,終不欲以刑名自信。及其出知興化僅三月,上官以各縣疑獄委理,彌月即結百餘案。漳州守缺,上命於通省知府內遴君調補,蓋重其任也。漳地處海口,君首以編審為務,奸匪不得遁其跡。漳浦逆民李宗閔等造偽劄,糾眾不法;君及其未發也,擒抵罪。平和逆民王添送等聚眾覆鼎山,亦先幾捕獲。三十六年,郡大水,深者數丈,漂民廬舍無算;民之避於城、於山者,胥嗷嗷仰號。君為別異男女,招城中戶備餱糧,駕舟親往哺之,存活數萬人。往來泥淖中,率丁役護民舍,閱兩旬始定。調臺臺,漳父老子弟遮道攀送,擁肩輿不能進者彌日。嗚呼!即漳民之歸向而公之治行可知已。其守臺灣,以番、民雜處,裸體跣足者性獷猂不靜;為別族類,禁攘奪。敬刊「聖諭廣訓」於各村里,躬行宣講;期月間,隱隱向化。沿山生番雜處,不時出沒顛越;人民之無藉者,亦乘間剽掠。君為立望樓一千四百餘,南自達谷山、北至大小雞籠,皆設徵柝,置戍夫;丁壯循環更代,復示以守望巡警,法釐然皆有程度。甫閱月,即有盜劫於途;如法緝之,獲首、從置於理。自是,萑苻屏跡。俗尚結社祀神,晝散處,夜編竹為炬,千餘人聚而喧;往往滋事。君嚴禁之;終其任,無敢蹈故轍。又鹽法壅滯,課日絀,商民交病。君招商會賈,不限以額數,多寡從其便;境中遂無行鹽累。其他理事,一如治漳;而臺灣視漳尤劇,君一手改判,漏下三十刻始就寢。初以癸巳年染時疫,元氣未復;至此,則體益弱,病遂不起。而臺民之思君,固無異於漳民也。

  君先後兩遇覃恩,誥授朝議大夫。生於雍正三年十月二十三日,卒於乾隆三十九年十月十二日,年五十。原娶徐恭人,生女一。繼娶呂恭人,生子六;今存四:宗蕃、宗衍、宗榖、宗魯。於乾隆四十五年四月十七日,宗蕃等奉呂恭人命,啟徐恭人欑、奉君柩合葬於城東王官莊之新阡。

  銘曰:峨峨文襄,庸勳在閩。明德之後,世有達人;曾孫繼武,克敬克承。入理祥刑,出為太守;太守之來,閩人翹首。蘇枯剔蠹,碑在人口。北溪湯湯,東寧泱泱;誰徵遺愛,維臺與漳。余漳人也,銘君茲石,永固汝藏,曰惟南國之棠。

  --見「碑傳集」卷一百五「乾隆朝守令」(中之上)。

  ·孫永清

  兵部侍郎廣西巡撫孫君永清墓誌銘王昶

  我國家撫有方夏,薄海內外悉主悉臣;覃及西南絕徼,莫不奉琛錫貢。至其君越萬餘里親赴闕廷跪鞠上壽,幸備期門羽林之末者,莫如安南阮惠;而廣西巡撫孫君敷揚威德,實有以致之。蓋安南諸大校莫、黎、鄭、阮諸姓,相吞噬久矣。先是,黎氏殘莫氏而據其國,其臣鄭檢復尋篡奪;阮惠誅鄭,並逐黎氏。乾隆五十二年,黎維祁敂關求內附;君方奏聞,而總督遽請出師,踰三江,挾維祁至於黎城。會春正總督不設備,惠悉眾至,維祁駭竄,官軍隨之入滇南關。時高宗純皇帝已遣傅察嘉勇公總督兩粵,將議討;君密陳曰:『黎、阮相吞噬,外夷之常,非敢抗大兵也。且維祁不能守其城,寇至相率而潰,其不足以自立明矣;豈宜進討以助之!且自滇南關抵其巢,沿海崎嶇瘴癘,兵必損;粵民久不知兵,騷擾徵發,必又損於民。聞安南深懾天威,可以折箠使也』。嘉勇公然之。阮惠果悔罪自陳,乞效職貢,並請封;先遣其子光顯入朝。明年,恭遇高宗皇帝八十萬壽,又入覲。既至,請用中國冠服;高宗皇帝益嘉之,賜名「光平」,禮成而還。西裔番王、蠻長,吒謂是千古所未有也。

  君名永清,字宏圖,別字春臺。少而敏慧,受書輒成誦。年二十二,為諸生;入廣東布政使胡君文伯幕。值土司以爭廕襲相訐告,驗之,皆明時印璽;總督將擬以私造符信比叛逆律當斬,株連者眾。君先私具稿,見胡君曰:『土酋在承襲,無他志;豈妄以叛逆坐之』!胡君曰:『是督、撫意,且限迫,安能倉卒易稿』!君乃出稿示,胡君讀竟大喜,陳於督、撫,從之;得活者二百餘人:蓋少時固已奇偉矣。

  及從廣東歸,兩應南巡召試,皆列二等。三十三年戊子順天鄉試,舉人。明年會試,取授內閣中書。旋入直軍機房,撰擬悉當,大學士劉文正公、于文襄公倚如左右手。三十八年,遷內閣侍讀,充方略館纂修提調官,又充文淵閣校理、四庫館纂修。鑾輅時巡,恆在扈從;常以要事騎而馳,上遙識之,曰:『此軍機處孫某也。馳驟若是,孰謂南人止能坐船耶』!四十四年,擢江西道監察御史。明年四月,遂晉左副都御史;不次之擢,蓋異數也。

  是年八月,授貴州布政使。龍里令某殘酷,劾去之;大定府胥役劉某黠悍,杖斃之:闔境肅然。五年,入覲,召對稱旨;旋有巡撫廣西之命。既至,劾屬吏之糾結舞弊號十惡者,削職治罪,以示於眾。廣東饑,開常平倉、停採買,米價大平;廣東人賴以全活。奉旨嘉獎,謂『深知大體,有古大臣風』;御製詩以記之。融縣四頂山舊產鉛,至是或言歲久砂薄;君訪知煤少、非鉛少也,聞附近羅城縣有長安官山煤廠旺,移砂就之,於是鉛額如故焉。五十二年,臺灣林爽文反,調廣西兵合勦;君往駐梧州,擇勇銳者勞遣之,士氣騰湧。臺灣平,嘉勇公謂『是役也,得廣西鎗兵之力為多』。又慮梧州地界兩省,餘賊或從此竄;詗之,果獲陳興遠等。西寧民仇德廣邀眾結盟行劫,捕獲之;廣東官吏將窮治,起大獄。君曰:『結盟行劫,有律在;奚事株連為』!其寬嚴平允又如此。然自安南事起,籌糧餉、庀夫馬,督運輜重、鉛藥,往來瘴地者兩年,心力瘁而受病深矣。病亟,口授遺奏,召諸子勉以讀書承志;語不及私而卒。君性仁厚,篤於兄弟,惠及宗黨。工詩文,少時已為江蘇學政李公因培所器;在京師,與陸副憲錫熊、汪編修學金為詩文友,著「寶嚴齋詩」八卷,皆和平廉直之音。君生於雍正十年七月二十一日,卒於乾隆五十五年五月二十日;年五十有七。始祖自丹陽遷無錫;六世祖繼皋,萬曆甲戌第一甲第一名進士,官吏部侍郎,歿贈禮部尚書。尚書孫仁敷,是為曾祖;祖岱正;父廷鏞,官山東德州州同:三代皆以君顯,贈資政大夫。先娶華氏,早卒;繼娶顧氏,以仁孝稱,治家惠而有法,先君五年卒。子五:長爾琦,先歿;次爾准,舉人,方以博學工詩詞名於時;次爾拯,殤;次爾齡,候補國子監典簿;次爾曾,尚幼。女一,適太學生華亮。孫三:慧詩、慧淳、慧翼。

  以嘉慶五年四月二十七日合葬於金匱縣北胡埭之新阡,爾准實來請銘。方予自四川歸,以鴻臚寺卿與君同直軍機;又四年,予由左副都御史按察江西,君實補其缺:故予二人相得為最深。初,四十二年雲南總督奏緬甸有入貢之信,上命章佳文成公蒞其事;奏以君從。既抵滇,貢不即至,上召公還;君曰:『緬夷震讋已久,前因留守備蘇爾相,恐罪重,不能自決;若警切開導,必無不至者』。公屬君作檄諭之。未幾,蘇爾相果還;而其後按年入貢,與安南同。蓋君明遠略、熟邊務、識夷情,洞燭機宜,所籌必當;其才識有過人,非獨安南一事為然。故牽綴書之,以示來裔。其他政績甚著,不復具書。銘曰:治亂持危,取昧侮亡;國有常經,帝持其綱。胡為夸毗,以缺斧■〈片斤〉!維相尸之,維君匡之;止戈為武,來享來王。吁嗟星象,忽隕南荒;契龜食墨,其歸其藏。後有墮淚,弔此崇崗!

  --見「碑傳集」卷七十三「乾隆朝督撫」(下之下)。

  ·藍元枚

  臺灣統兵參贊大臣福建陸路提督世襲輕車都尉又一雲騎尉藍公元枚墓誌銘蔡新

  乾隆五十二年八月十八日,臺灣統兵參贊大臣、福建陸路提督、世襲輕車都尉又一雲騎尉藍公卒於軍;奏聞,天子軫悼,加贈太子太保,賜白金一千兩治喪,卹典如例。先是,五十一年某月,臺匪林爽文倡亂,戕殺官民、攻陷城邑,臺地一時無備,賊勢甚張;泉州、廈門水陸二提督軍皆東渡。上以內地闕大員彈壓,調公入閩。時公提督江南,駐松江府;聞命,疾馳二千餘里,未十日,至福州。授福建陸路提督,旋調水師、復奉命為參贊大臣。提兵渡海,駐鹿仔港;時前後皆賊營彌布水陸,公親督將士,旬日間力戰數次,多有斬獲。慮兵力不足,奏調漳兵二千;又密遣間諜與賊夥諳委者陰入賊巢,說諸脅從聯諸村莊,給與小令旗,約以官兵一到,執此為內應。部署既定,方冀厚集兵力,刻期進發,未就而疾作;憤懣不自顧惜,力疾督戰;病轉劇,猶乘竹兜子指揮。軍士諸將勸以暫息調養;公曰:『吾受恩至於此,奈何以病誤茲大事耶』!將易簀時,猶誦杜工部「出師未捷身先死」二語,囑諸將曰:『吾在軍,即以徵衣殮。死而有知也,必來殺賊』。言訖而逝,無一語及私;可謂「以死勤事」者矣。

  公諱元枚,字卜臣,世為漳浦人;居萇谿,因以為號。藍於浦為著姓,前明時有諱銘球者官侍御,歷宣大、三邊、湖廣巡按。入本朝以來,族祖義山公諱理以平臺功,官福建水師提督;諸弟皆將帥。公祖諱廷珍,少隨義山屢歷戰功,為南澳總兵官;辛丑朱一貴陷臺灣,總督覺羅滿公用為先鋒,七日克復臺灣,功第一,授福建陸路提督,世襲輕車都尉,卒諡「襄毅」。以上三世,皆贈榮祿大夫;妣皆贈一品夫人。父諱日寵,銅山營參將,誥贈建威大夫、江南提督如公官;妣蔡氏,禮部尚書文勤公女,誥贈一品夫人。公幼聰敏,端重如成人。初襲職,發廣東候補,歷署肇慶春江協副將,補海門參將,升龍門協副將、調澄海,皆能其職。用龍門任內拏獲逃犯功,升金門鎮總兵;丁內艱。服闋,補授崇明鎮總兵官。四十七年,崇明大水異漲,漂溺死者以萬計;公會同巡撫閔、布政吳計議賑卹,晝夜巡視,全活甚眾。辛丑、甲辰皇上南巡,兩辦大差,召見奏對,皆荷俞旨;奉命扈御舟行,為護衛,蓋異數也。四十九年,江南提督上、下兩江水陸七十餘營,軍政肅清,民兵輯睦。值歲大饑,嚴檄各營防緝盜賊;全省宴然。平居坦易,不事矜飾。所至無赫赫名,而去後皆謳思不置。臺訃至江南,官民為位而哭,互相弔唁;知公之入人深矣。

  當公之未渡臺也。漳浦有林、吳二姓終年械鬥,官不能治;公星馳至浦督緝。又土豪許姓欺凌弱族,藉命搶奪一空;公遣營員擒捕十數人,悉置之法。自是豪強斂跡,俗為一變。性嗜書,通文藝;經、史、子、集靡不究覽。凡奏摺、文移、書札往來,皆操筆立就,不假手他人。卒時,年五十有二。娶蔡氏,候選州同知諱長洖女,誥贈一品夫人;先公卒。子八人:長誠,娶蔡氏,太學生本樹女;次恩、次振,俱早卒;次傑,娶趙氏,邑庠生錫女;次得勝,娶蔡氏,予告大學士某公孫女、太學生本份女:皆蔡夫人出。次魏、次玕、次琛,俱側室出;尚幼未字。女四人:一適蔡某,一適林某,一適蔡某,一未字。孫男女六人。以今年三月二日合葬於某鄉某原,系之銘曰:逖矣東寧,實維巖疆;公家懋績,世載旂常。昔在義山,血戰拖腸。曾是三紀,一貴跳梁;桓桓「襄毅」,七日三捷;鹿耳、鯤身,如履平闥。爰及我公,維苞有蘗;天子曰咨,繩爾祖烈!力疾視師,匪躬植節;殮以徵衣,英魂不滅。遺言在耳,部曲悲咽。帝鑑公誠,贈賻寵錫:宮保榮階,崇班載陟;更諭禮臣,厥終允飾。岡阜蒼蒼,堂斧翼翼;勒銘幽宮,以為臣則。

  --見「碑傳集」卷一百十六「武臣」(下)。

  ·湯大奎

  福建鳳山縣知縣世襲雲騎尉湯君大奎墓表趙懷玉

  乾隆五十一年冬,臺灣民賊林爽文起彰化、躪諸羅,莊大田據瑯■〈王喬〉犄角以應;其黨曾伯達等南陷鳳山,鳳山知縣湯君死之。越三年己酉正月,始克歸葬於武進龍虎塘之原。孤范業偕君婿莊宇逵來請表其碣,懷玉諾之,以病未果。日月逾邁,墓有宿草;故人大節耿於心目,其敢以不文辭!

  君之在鳳山也,秩滿候代,屬賊勢蔓延。縣故無城,僅土垣三尺許;君率僚佐、募鄉勇,日夜為守禦計。一夕,酌酒勞客,君舉雅俗語為儷句;口占曰:『今日不知明日事,他生未卜此生休』!典史史謙訝其語不祥,君曰:『人孰無死!身既許國,成敗聽之。願諸君共相勉爾』!神色慷壯,座客為之罷酒。平明,賊果來攻,與參將瑚圖禮禦之;賊稍卻,參將馳馬逐賊去。君聞城北有警,急馳歸;得內應四人,立斬以徇。方獎厲兵役,煮鬻糜飼眾;賊已突進北門,入縣治,典史守獄死。閽人王明素負膂力,力屈亦死;僕林坤手格之,斷四指,身斫數創,暈絕仆地。君則朝服坐廳事,手劍擊賊;賊刃交下,猶嗔目詈不止。時惟長子荀業從之官,先以君詩文畀舅弟王崧,令遠辟;身蔽翼其父不去,遂同遇害:時十二月十三日也。君死,賊旋散去。故吏某等斂之,置柩堂皇;君居中,典史左、荀業右。縣民吳世芳訪其元,別葬龜山之麓;官兵初復鳳山,崧鳳山與世芳至葬處蹤跡,僕有洪賜者識君繫髮線,形容亦約略可辨,因並入棺。明年三月,鳳山再失,縣治焚燬殆盡。事平,訛傳柩為良民私葬,巡撫懸賞購之不得。五十三年春,值清明日,崧與林坤酹酒舊所,翻視瓦礫,復得君父子骸骨於餘燼中,更斂如制。當是時,臺灣南北守令丞倅相繼被戕,至有為賊踣頓困辱而後死,死而功罪或不足以相揜者。君歿之明年,閩中大吏以縣有應解、未解之帑,檄封里中舊產;旋奉特旨給還。又明年,督、撫上其居官死事狀;賜襲雲騎尉世職,予祭葬。此固聖天子綜核名實、獎勸忠義,亦君廉惠素著、獲上有道,故能純終領聞,視矯強倉卒、徼倖於不朽之託者,蓋未可並日語矣。初,君移殯臺灣郡城之南壇,見夢林坤曰:『滯此何為,曷不速返』!坤瞿然覺,乃謀歸。故事:沒於官者,既抵里,棺例入城。君棺本輕,過其家,忽重;執紼者喘汗悚惕,久而後行。同里許承志君,莫逆交也;客臨清,夢與君讌飲酒半,君忽高歌,多軍中曲,詞甚激楚。許聞欲泣,君笑曰:『丈夫,亦效兒女子態耶』!其靈爽不泯如此。

  君諱大奎,字曾輅,一字緯堂;中乾隆壬午舉人、癸未進士,卒年五十九。配王氏。子二:荀業,國子監生;范業。孫二:貽汾、貽浚。女二,嫁莊宇逵、汪世穎,皆生員。生平攻詩文,晚著「炙研瑣譚」十卷、「補遺」一卷,沒於賊;懷玉掇拾奇零,釐為三卷,刻而行之。其世系、歷官與他行事之可紀,詳管侍郎幹珍所為傳;茲特書其大節及得自崧述與向之傳聞有異者。

  --見「碑傳集」卷一百二十一「忠節」(下之中)。

  ·史謙

  敕授登仕佐郎鳳山縣典史卹贈雲騎尉從祖叔父史府君謙家傳史兆蘭

  公諱謙,字昭和,號牧庵,姓史氏。先世餘姚,明中葉時,隸籍順天之宛平。曾祖在篇,章邱縣知縣。祖諱光節,候選州同;無子,以兄威州知州諱玉節子知義、石埭縣知縣諱完節子名義為嗣子;後以嗣子知義官池州府通判,貤贈承德郎。父即諱名義,贈登仕佐郎。

  公生三歲,失恃;稍長,能自謹飭若成人。母沈太夫人有疾,公永夜侍左右,藥餌必親嘗以進。池州公嘗指公謂戚友曰:『此吾家佳子弟也』。乾隆二十八年(癸未),由兵部則例館效力期滿,選福建永安縣典史。越二十年癸卯,調臺灣鳳山縣典史;中間兩攝安沙、下淡水巡檢。官雖卑,公克濯手奉職。凡縣有疑獄,知縣委公讞訊,公悉以數語中其要領,不事鞭朴,兩造俱平;民德之。以故公去永安時,老幼炷香以送者至百餘里不絕。

  五十一年(丙午)十一月二十有七日,賊林爽文、王芬等叛,陷彰化;旋攻諸羅破之,蔓延擾及淡水。公念鳳山雖有參將、守備諸武職,所轄兵不過千餘;平時分鎮下淡水、山豬毛都司者十之三,防汛者復十之四,守城者不過四百餘人。而城自康熙中隸版圖,仍鄭氏所築土城,歲時修葺,高不踰五尺。賊且至境,事急;因泣涕泥首於母夫人前曰:『兒竟不克事老母終天年乎!願老母自愛強飯,無以兒為念』!復顧謂其子善載曰:『吾食祿二十餘年,力不能滅賊,惟一死以報國爾!母老矣,在子惟吾、在孫惟汝,汝其奉大母及時走匿西門外打鼓山義民吳世芳家;其家濱海,汝可相時航海而北。汝素謹愿,然自是當益勉力為成人,孝事大母,繼予未逮』!公既遣子奉母走匿,遂與知縣武進湯大奎率民壯、鄉勇同守城。兵出城擊賊,賊大敗走;公與大奎追至十里外始已。及日中,賊益集其黨於十里外,潛自東而北,猝攻北門;殺千總丁得秋,遂陷北門。公率鄉勇巷戰,賊來益眾,不敵。公即入縣署,與大奎著朝服北,行三跪九叩禮;禮未畢,賊大至,大奎自刎,公罵賊死。及夕,百姓義公者咸斂貲易棺,與大奎同厝於堂後之室;時十二月十三日也,年五十有三。或曰:城破,賊以刃脅降公,公以不屈死。或曰:賊怒公擊賊甚力,擲公首於署外數十武,百姓竊埋之,誌以時日;賊退,善載始啟公棺改斂焉。事聞,天子憫惻,加恩與理事同知長庚等並給葬祭銀若干,並賜世襲雲騎尉二代。

  公娶蕭山陶氏,例贈孺人,與公合德;先公卒。子三:長保善、次蔭蘭,早卒;次善載,雲騎尉。女一,許字蕭山張若詠。

  從子兆蘭曰:公既殉難之三年,其子善載至京師;余睨其僕,則公之舊僕鄭興也。余曰:『若猶不忘故主,而隨故主之子來乎』?鄭興曰:『當公官永安時,有老僕應福死焉;公憫之,攜其骸骨厝於福州,擬歸骨於紹興。公遇僕若此,吾儕忍忘故主之子耶』!嗚呼!公德及人若此。臨難不移,斯其素志也。

  --見「碑傳集」卷一百二十一「忠節」(下之中)。

  ·周大綸

  周縣丞大綸傳(子琦、陳德、葉友伯附)焦循

  公諱大綸,字理夫。其先居山東平度州,五世祖始遷為直隸天津縣人。乾隆二十年,由貢生捐州同職,改捐鹽課大使,分發福建。丁母憂,去官。服除復職,調莆田縣平海縣丞。

  公以微職遊歷海疆垂二十年,廉慎儉。貧逾賤民,所衣官服破敝塵垢。十月猶衣紗葛,上官以為迂,周之;弗受。以貧,遣妻子歸,孑然一官,特立不倚,最。後調臺灣府彰化縣丞數年,知民頑,憂慮見於色。公狀長八尺餘,豐准、口橫闊,面赤色,虯髯;志形於口,坦直無顧忌。任滿,例引見,辭於縣;縣以衣惡,出所服贈之,公以手揮曰:『蓄此所以飽賊也』!謁於道,道詢問民俗好尚;公曰:『民將不孫,殆欲畔也』!道曰:『吾將往察』!曰:『不可!驛馬、船具,足以擾民。吏役假官勢科於縣、縣假官至之費科於民,是促之畔矣』!道怒斥不信,假公事滯公於諸羅。

  未幾,賊匪林爽文果倡眾犯城,遞至諸羅;公憤曰:『吾亦朝廷官,何坐視城陷』!乃擢鬚奮入縣署,縣令適與老幕客對飲酒;公至,斥曰:『此何時,尚飲酒耶』?縣令曰:『我文官,無力遏賊勢;死也!死也』!公張目,髯倒起,睨縣令曰:『賊烏合眾;諸羅民素尚義,城雖孤,以死力守之,未必陷也!國家建官,命能守、不命能死;坐致民逆,死以塞責,小丈夫也』!終弗聽。恨恨出,趨居民葉友伯家,謀所以禦賊計。是夜,賊已入城,據縣署。有見公者曰:『爹也』;縛去。敬公賢,不忍殺,而勸受其偽官。公且罵且諭;副賊以掌摑公頰,公撫頰大哭曰:『此顱乃為賊汙』!以首觸柱,額裂血淋漓。賊猶欲其從也,囚之數日,始遇害。

  陳德,浙江紹興府人;公僕也。諸羅陷,公被囚,復左右之未少離;揮之去,德哭泣不言。賊知公不可屈,令副賊何北海者禮待之;北海恨公罵,以刃於乳上刺。德急抱持,以身蔽;賊擊之蹶,公乃遇害。德見公之死也,喑嗚叱吒,奪賊刃奮擊賊;賊又擊之,右臂斷。德大聲呼曰:『吾與賊不兩立也』!以頭樁賊。賊亂擊,亦支解死;乾隆五十一年冬十二月初八日事也。

  葉友伯,廣東嘉應州人;商於諸羅。以公廉正,素好公;公亦往來其家。賊縛公去,囚縣獄中;繫髮石上,倒懸於杗。友伯探知,懷橘餅二枚,冒危至囚所,勸公食。既被害,公屍及陳德屍縱橫狼籍於榭上下,莫敢收者;友伯至屍所拜哭,藁葬於地。逮某大臣劋賊後,知府楊廷樺覓公屍,友伯示其所;掘之,皮膚螘食盡,白骨中惟心具存,赤色炎炎然。公長子琦渡海移公柩,友伯復為之經理盡善云。

  琦,字璞亭。公娶於牛,生子四:琦、璋、鼎、瓚。瓚早卒;琦材質穎異,善騎射,精力過人。賊平,福大將軍上公死事狀,欽賜葬祭銀,封爵雲騎尉,子孫廕襲。琦痛父骨未歸葬,以廕官讓弟。渡海至諸羅,家故貧,力貧忍瘁,踰越險阻,哀毀致疾;五十六年秋,卒於揚州。公遇害時,年五十有一,琦年三十有八。公既死,義民乃以死守諸羅,不陷於賊。

  焦循曰:公死事狀,琦得之於葉生友伯;諸羅人稱之,不異辭。琦以語弟鼎,鼎親語余。考公之生平,即無殉節事,亦古廉吏;豈無所樹立,以死自飾哉!當世疑公大言者,至此多嘆服。然陳德之忠、葉生之義、琦之孝友,余苦其不傳也。

  --見「碑傳集」卷一百二十一「忠節」(下之中)。

  壽同春

  書壽同春、李喬基死事張士元

  太學生壽同春,浙江諸暨人;久客於臺灣。當林賊起時,同春在淡水廳同知程峻署中,年已七十餘矣。竹塹城既陷,峻先被害;同春親至各村莊召募鄉民,同官兵擊賊,復塹城,擒賊王作等四名:乾隆五十一年十二月也。明年十二月,同春率鄉民駐烏牛闌,進逼三十張犁地;賊伏發,鄉民潰。同春馬躓被執,賊牽至大里杙,以刃脅降,不動,復勸誘之;同春大罵,賊乃支解之。時又有李喬基者,廣東嘉應州人也。在彰化倡義,出家財募兵,協守鹿仔港,與賊戰數十合。進攻大里杙,又戰牛馬莊,陷於賊;迫降不屈,賊膊之。主帥以其事聞於朝,壽同春、李喬基皆贈知縣,廕一子以知縣用;國家之卹死事者,誠優矣。

  同春族父逵一,與余通家;示余以二人事狀如此,並及劉滿姑(滿姑別紀)。

  --見「碑傳集」卷一百二十一「忠節」(下之中)。

  ·李喬基

  李喬基傳(子端柏附)吳蘭修

  李喬基,名安善,以字行;嘉應州人。善搏擊,盡得少林法。客臺灣,見土豪嘯聚,白晝相讎殺,嘆曰:『變將作矣』!乃簡北莊數百人團練之(廣東嘉應、平遠、鎮平僑寓者謂之客人,南、北路各百餘莊)。其法:先鍊氣,次筋骨,又次搏擊。久之,膚堅如鐵;則大喜曰:『真健兒』!

  乾隆五十一年十一月丁酉,林爽文反北路,旬日間彰化、淡水、諸羅俱陷,郡城大震;喬基召諸健兒曰:『賊眾十餘萬,負山據險;一鬨而出,遂破三城。所不即取郡者,懼吾越人躡其後耳。吾出兵以牽制之,賊至則守、去則擊;相持久,則援師且至,而賊不足平矣』。皆曰:『善』。乃合北莊得萬餘人,以諸健兒領之。莊為柵、里為臺,計畝以為糧;臺者擊、柵者守,一莊有賊,諸臺應之。賊數至,皆敗走。十二月辛亥,喬基率三千人從前令張貞生復彰化,禽偽官楊振國、高文麟等。既而食盡,士卒多散去,城復陷。明年正月壬辰,從總兵柴大紀復諸羅,獲偽軍師侯元。喬基自起義兵,與賊二十餘戰,皆帕首、著短後衣,持長桿陷陳衝堅,無不一以當百,前後斬馘以萬計;賊銜之,以萬金購喬基首。二月,喬基與從子舉柏率健兒數十人赴鹿港請火藥,為賊所偵。庚戌,還至青埔,伏發;眾禦之,殺賊數百人。賊大至,矢石交下;突圍而出,失舉柏。喬基三入賊中,傷左股,遂被獲;諸健兒皆戰死。喬基罵賊,賊誘之,罵益厲;賊怒,斷其舌,縛而射之;猶不屈,乃磔焉。喬基輕財任俠,與眾同肝膽;至是,白衣冠而哭者萬餘人,皆曰:『誓不與爽賊俱生也』!是年十月癸亥,嘉勇侯福康安渡海,義兵從之,盡復北路;明年正月丁卯,獲林爽文;又一月,復南路,臺灣平。是役也,死事之烈,以喬基為最。事聞,卹贈知縣銜。子端柏,後六月戰死;次子枝三,廕授浦城縣丞,世襲雲騎尉。

  先是,康熙六十年朱一貴反臺灣,其族兄紀率義民從軍,以功授都司;尋改侍衛,出為常州參將。雍正十年,從兄瑞先以徵土番功,授千總。至今、北莊稱「忠毅」者,必曰李氏云。

  --見「碑傳集」卷一百二十一「忠節」(下之中)。

  ·劉滿姑

  烈女劉滿姑傳

  書劉烈女事

  烈女劉滿姑傳賀代伯

  烈女姓劉氏,湘潭人;滿姑,其小字也。父亨基,官臺灣司馬;旋攝彰化縣事。事竣,攜家屬出寓公廨。時邑匪林爽文糾眾竊發,烏合狼跳,勢若風雨;驅入城,恣行殺害。司馬暨家屬十餘人,俱罹其毒;子利鎬,挺刃衛父,手戮二賊,力竭死焉。滿姑年十八,義不受辱,急奔赴廨後小池;或止之曰:『彼傷官吏,不及婦女。第竄伏,當得活也』!姑弗聽,曰:『覆巢無完卵;不速死,將求死不得矣』!躍入池,水淺不可溺,倉猝展轉淤泥中。賊大至,曳之上,為好語慰解;姑變色唾罵。賊怒曰:『爾命在呼吸,從吾言則生;否則,不免作無頭鬼耳』!姑復罵曰:『我名家女,豈懼死乎!汝等生當太平,甘為逆亂;官軍至,碎屍萬段矣』!且罵且哭,聲色愈厲。賊知不可屈,遂遇害;蓋乾隆五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也。明年,大兵渡海,破賊匪。又明年,搗賊巢,渠魁及餘黨悉就俘;臺灣平。大將軍嘉勇公奏凱還京,廉得一時殉難者,俱為奏聞;得旨旌表,入烈女祠。臺人私謚曰「貞烈」。

  常寧賀代伯曰:『凡天地之正氣,必有所鍾;而出於巾幗者為難。滿姑,弱女子耳;抗節捐軀,不肯苟活。慷慨罵賊之詞,至今猶凜凜有生氣;其上邀九重之褒美、而下享奕祀之俎豆,豈虛也哉!昔高彥昭以濮陽歸唐,女妹妹陷賊中,求死得死,太常謚之曰「愍」;李翱為作碑文,敘其死時語甚烈。今滿姑之節行與恩榮侔於愍女,惜未得如習之者紀其詳以垂不朽也!

  書劉烈女事張士元

  烈女劉氏,名滿姑;臺灣府同知亨基之女也。乾隆五十二年,逆賊林爽文陷彰化。時滿姑年十七,賊眾蜂聚入亨基公廨,家族俱逃;惟滿姑戀其父,不肯走出。父既被害,滿姑奔投屋後小池;池水淺,不能沒其身。號哭,痛罵賊;賊畏,惡之,乃割其口、復割其鼻;滿姑抵死罵不絕聲,遂被殺。大將軍福公上其事,有詔旌表如制,並令入烈女祠。

  夫古今婦女當寇難之際,寧死而潔身、不肯生而受辱者,史冊所載不一矣;若乃身殉死父、不避矢石,至以弱女之口折凶逆之鋒如烈女者,實不多見。嗟乎!此何異唐時段秀實、張徹之死乎!書其事,將以備史氏之采擇也。

  --以上見「碑傳集」卷一百五十六「列女」(八)「烈義」(下之下)。

  ·趙翼

  貴西兵備道趙先生翼家傳姚鼐

  先生姓趙氏,諱翼,字耘松,號甌北;常州府陽湖人也。生三歲,日能識字數十。十二歲,學為文,一日成七藝;人皆奇之。乾隆庚午,舉順天鄉試;已而選授內閣中書,入直軍機,大學士傅文忠公、汪文端公咸倚重焉。辛已,成進士。殿試,進呈一甲第一,而陝西王文端公杰居第三;純皇帝謂『自國朝以來,陝西未有以第一人舉者』,遂易文端為第一。而先生之才,則固已心識之矣。

  丙戌,由翰林編修,授廣西鎮安知府。鎮居廣西極邊,民淳訟簡。而倉榖出入,吏緣為奸;先生痛革其弊,鎮民悅服。每巡行,村民輒舁入其村;謂『我公至矣』!奉酒食為恭敬。所治皆如之。先是,鎮民與安南民入雲南土富州為奸;事發,捕獲百餘人,而其魁農付奉顧逸去,前守以是罷官。已而付奉死於安南,獲其子並獲其尸,驗之良是;總督李公侍堯疑其為前守道地,不之信。先生申辨,李怒劾之。適朝廷用兵緬甸,命先生赴滇贊畫;乃追劾疏還。明年返鎮,李公乃示意監司,欲先生稍折節而移之守廣州自助;先生不肯,遂以他屬。而適奉特旨調先生廣州,監司乃服先生之有守也。在廣州,決獄平。獲海盜一百八人,按律皆當死;先生詳讞分別,殺三十八人,餘遣戍。辛卯,擢貴西兵備道;而以廣州他讞事降級調用,先生遂乞養親而歸。

  丁未,臺灣民林爽文作亂,李公赴閩辦軍事;道過常,邀先生偕往。時兵將雲集,咸謂不日蕩平;先生詢察情形,亟請李公密調粵兵為備。既而總兵郝壯猷敗遁、遊擊鄭嵩被殺,賊勢大振;而粵兵適至,人心始安。已乃籌海運、增雇值、給衣裝,奏輒報可。李公夙以綜核為政,先生每事濟以寬大;迄事平,先生之力居多。始,先生贊畫滇軍,傅文忠公為經略進徵緬甸,議大兵由戛鳩江進而命提督五福由普洱進;先生曰:『戛鳩、普洱,按圖相距不過三寸,而實是四千里而遙。兩軍既進,聲息不相聞;進退維谷,此危道也。大兵欲渡戛鳩,則偏師宜由蠻暮老官屯進;夾江而下,蔗兩軍可互為聲援』。文忠從之。先生之善籌軍事,多類此。臺灣既定,李公欲奏起,先生固辭之;因遊武夷,遍歷浙東山水之勝,一發之於詩。

  先生固善詩,自少遊京邸、歷館閣,與諸賢士大夫相酬唱;歸田後,朋遊故舊杯酒相過從,日賦詩為笑樂。其詩與同時袁簡齋、蔣心餘齊名,世所傳「甌北集」也。其他著述凡十餘種,而「陔餘叢考」、「廿二史劄記」,尤為人所稱道云。

  先生與鼐,俱以乾隆庚午得舉;越六十年而為嘉慶庚午,先生八十有四而鼐亦年八十,循例重赴鹿鳴,賜三品銜,而鼐亦得四品銜。乃相與會於鐘山,屈指知交,零落殆盡;先生喟然曰:『某少孤,貧不自振。謬以非才,入侍館閣,分校多士。中年洊登繁劇,奔走軍旅。未垂白而養拙邱園,上獲終養慈母、下獲撫字孫曾。今又叨蒙上賜爵秩逾等,生人之遇,可謂榮幸!皆兩朝聖人高厚之恩也』。相與泫然者久之。今歲四月,先生卒於家,其子以狀訃,乃按其事而傳之。子廷英、廷偉、廷俊、廷彥,孫十人、曾孫四人。

  --見「碑傳集」卷八十六「乾隆朝監司」(下之下)。

  ·陳壽祺

  隱屏山人陳編修傳阮元

  陳壽祺,字恭甫,號左海;閩縣人。父鶴書,以文學主講仙遊、龍巖、邵武、泉州、漳州、上杭書院,皆有經法;有「詩集」數卷。事實詳元所撰「墓志」中。

  壽祺五歲讀書,易於成誦。舉止端重,性靜且敏。成童,即淹貫群籍,一覽輒解。文藻博麗,有六朝、三唐風格。其鄉先生陳秋坪謂之曰:『當以千秋自命,勿爭名一時』!年十八,值臺灣林爽文之亂,有「海外紀事」詩;見之者嘆曰:『此「諸將」嗣音也』!洎嘉勇福公平臺凱旋,其參軍郭公即壽祺母之族叔,屬代撰上嘉勇公百韻詩並序;沈博絕麗,一時傳誦,稱為才子。其序一篇,今刊集中;武進張惠言讀之,曰:『擬之燕、許,何多讓焉』!

  年十九,乾隆己酉科舉於鄉。嘉慶己未會試中式,賜進士出身。會試闈中,其卷為人所遏;元言於朱文正公曰:『師欲得如博學鴻詞科之名士乎?閩某卷經策是也』。遏者猶摘其「四書」文中語;元曰:『此語出「白虎通」』。於是文正公由後場力拔出之。既選館職,文正公愛其才,重視之;在都下,以經術、文章與同年武進張惠言、全椒吳鼒、歙鮑桂星、高郵王引之齊名。辛酉散館,授編修;請歸省親。會元巡撫浙江,延主講杭州敷文書院兼課詁經精舍生徒。元修「海塘志」,且纂群經古義為「經郛」;壽祺皆定其義例焉。

  癸亥冬,入都。甲子,典試廣東。丁卯,典試河南。己已會試,房考所得多知名之士,張嶽崧、劉光三,其尤也。其衡文嶺南、中州也,二、三場遺卷一、二萬,盡閱之。在都十年,恬然寡交遊,惟日以討論經義為事。同年數人知而愛之,相待如昆弟。又及見碩儒錢竹汀、段懋堂、王懷祖、程易疇諸先生,故學益精博。中嘗被公卿論薦,京察書「上考」,擬陪南書房;俄以丁父憂歸,時庚午歲也。

  初,壽祺將以是歲逾秋告歸省親;未幾,遽丁憂,星奔痛鉅,乃自悔其在都之非,其所述至令人不可卒讀。時年方四十,即抱退志矣。服闋,陳情乞養母;主泉州清源書院十年,與諸生言修身勵學,教以經術,多士奮興,一洗空疏之習。嘗正定清源書院先賢祀位,並率諸生增置祀產以資祀事。奉朱子於東舍,從以先賢之傳道而祀鄉學者明蔡文莊公、張襄惠公、次崖林氏、紫峰陳氏、紫溪蘇氏、慕蓼王氏、素庵林氏、國朝李文貞公凡八君子,位左右;扁曰「先覺祠」,為之記,陷石壁間。丁母憂後,終於家居;主鼇峰書院講席者十一年,創立規約、整肅課程,每月兼課經史、文筆。其教士以崇廉恥、踐禮法、研經術為尚,作「義利辨」、「知恥說」、「科學論」以示學者;士始畏其束縛,漸安之,久之悅服,不能忘。公卿間有以名薦者,終不出。計自丁父憂後,養母十年。去官二十餘載,里黨義舉,多為之倡。若省會文昌祠、大成殿廡、明倫堂、卹嫠賑廠、貢院號舍、東西湖水利,莫不首其議,與諸同志成之。桑梓利弊,蒿目痗心,往往直陳於大吏,冀獲挽救;雖間攖逆耳之怒,弗卹也。

  壽祺志在表揚先賢,以漳浦黃石齋先生之孤忠絕學,久欲請祀孔子廟;道光四年遂偕紳士呈於督、撫曰:『明儒漳浦黃公道周,行完忠孝,學貫天人;著述本乎「六經」,節義興乎百世。建言直諫,斥佞黜邪;蒙難捐軀,詠歌弗輟:浩氣足以塞天地,正性足以扶綱常。其德業在梁谿、考亭之間,其志節在文山、青陽之列。其發明聖學、衛道宗經大旨,與劉公宗周相近;是以榕壇、蕺山並峙宇內,非獨出處節概兩相頡頑。今劉公既崇祀西廡,請並黃公從祀,以彰名臣之軌範、樹儒宗之圭臬,正人心而維世教、翼聖道而勵貞修,實有光於國家庠序之典』。總督趙文恪公、巡撫孫文靖公韙之,即屬壽祺代撰疏稿。壽祺因謂『「明史」黃道周傳贊稱其所陳深中時弊,足為萬世龜鑑;「御批通鑑輯覽」紀其學行,推重於天下。乾隆四十一年,特賜專謚「忠端」。其生平著述尤富,「四庫」採錄其書多至十種;皆闡明經旨、推究治道,而尤深於「易經」、「孝經」。其講學,恪守朱子道脈』。遂本此意成疏稿,督、撫會疏請從祀東廡。明年春,禮部議如所請。秋八月,大吏率文武吏奉主入祀孔子廟。時方鄉試,鄉士大夫及青衿千餘人相從行禮:其扶翼名教如此。壽祺又以黃忠端公所著「經解」九種及「榕壇問業」咸已著錄「四庫」,「經解」雖久經刊行,其餘遺書、文集散見,未及進者尚多;於是積十餘年蒐訪之力,購得「易本象」、「鄴山講義」、「駢枝別集」、「大滌函書」及公門人石秋子洪思與莊起儔所撰「黃子年譜」,又得漳州士人藏本海澄鄭白麓中書所編公「文集」三十六卷、「詩」十四卷,又假得公季子子平所編公「全集」原本,校對補遺數十編,彙成全集,重訂目錄,輯為五十六卷,訂以「年譜」,謀於總督孫文靖公刊布之。

  閩省「通志」舊志多誤,六十餘年文獻散失,請加纂勒;督、撫從之。壽祺乃為之創立義例、採訪事實,舉才者分任之,而自總其成。書成而病,以道光十四年春卒;年六十有四。

  壽祺解經,得兩漢大義。每舉一義輒有折衷;上溯伏生,下至許、鄭,靡不通徹。所著有「五經異義疏證」三卷、「尚書大傳定本」三卷、「洪範五行傳輯本」三卷、「左海經辨」四卷、「左海文集」十卷、「左海駢體文」二卷、「絳跗堂詩集」六卷、「東越儒林文苑後傳」二卷,又著「歐陽夏侯經說考」、「魯齊韓詩說考」、「禮記鄭讀考」、「兩漢拾遺」、「遂初樓雜錄」;元選其「五經異義疏證」、「左海經辨」及「文集」中之說經者,入「皇清經解」。壽祺雅慕武夷山水、紫陽精舍,晚年自號「隱屏山人」,作「隱屏山人傳」。疾時,不榖食,卻醫藥;惟日啜武夷巖茗,啖柑柚少許。枕上作絕句云:『夢想仙巒二隱屏,問天應著少微星;人間無此溪山好,便欲乘雲上幔亭』。詞意惝怳,若有所會。子三:喬樅,道光乙酉舉人;朝樞、棅。

  喬樅等訃來滇,請為墓志。元不為志,而為之傳;時甲午六月。論曰:山人以強仕之年告歸養親,可謂孝矣。親終不復仕,非如羲之誓墓有所激也,恬而已矣。立身於道義之中,而經學博通兩漢,文章雅似齊、梁,其學行卓然傳矣。「以千秋自命,不爭名一時」;秋坪之言諒哉!

  --見「碑傳集」卷五十一「翰詹」(下之下)。

  ·梁上國

  誥授通議大夫太常寺卿廣西提督學政梁公上國墓系銘陳壽祺

  太常梁公既卒之明年(丙子)九月,將窆於福州西郭外祭酒嶺之陽;其孤來請銘,且曰:『將託是以獻史館』。壽祺乃謹系其世次、諱官,敘而銘之。

  敘曰:公席十餘世逢掖之澤,鬱久而光,篤生賢俊。少為學使者紀文達公所賞,顏其堂曰「書香世業」。迨入翰林,習「國書」。散館,當改除金壇;于相國惜其才,請仍留庶吉士。故公於「國書」最明,鄉後輩經公講畫,皆掇高等。既丁內艱,尋以父疾,乞養居里十二年而後還朝。當是時,公有晜弟五人,侍奉非不足;而公獨不忍貪祿以違其親,可謂孝矣。公質直好學,不蹈脂韋,不設戟級。與人交必信,面規人過而人不怨。自陟臺垣、歷宮詹,所建白多詳至。方楚、蜀用兵累年,詔臺臣極陳得失。公上疏言平賊六事,曰正罪名以申國法、尚謀議以籌勝算、設統帥以一兵權、添士卒以壯軍威、杜冒濫以收實用、妥招撫以淨賊根。上覽疏動容,趣令更立法紀,悉如公所畫;軍政由是始肅。卒所以翦除芽蘗、保大定功,自公發其謀也。閩南奸民結、通兵役,號曰「天地會」,蔓延他郡,肆抄掠;有司匿不聞。公從鄉人訪得其實,疏請飭大吏密察掩捕;獲其渠,餘解散,一方賴以安。巡視南城,以為所轄六門郭外遼闊、多岐徑,奸慝易溷;因請分村落、定坊戶以便稽察,汰冗役、設鄉約以資講諭,參用保甲法而通變之。格吏議,不果行。後十餘年,逆賊林清構煽,營窟適在近郊;乃服公之先見,比於曲突徙薪焉。巡視漕務,釐積痼、革陋規、柙僕隸;復濬引河、施遏壩,運道以利。勘泉於盛暑中,奔馳數百里,雖疾不輟。上聞,嘉悅之。稽察旗學,條上四事,曰專教習則偷曠除、立多師則迪導廣、增學額則勞來周、修黌舍則規橅整。其他落落大者,若請續修「大清會典」、收撫臺灣山後噶嗎蘭,皆見施舉,裨國家大計。公之事君忠而能謀如此。所交鄉■〈尚阝〉諸君子及輦下賢士大夫,每從之博咨當世急務與桑梓利病,汲汲以濟時為心;故不為矯激沽直之行,而讜論未嘗不見納於明聖也。公分校鄉、會試,得士多知名;今東河總督九江李公鴻賓,其顯也。服官四十年,廉約如韋布,顏所居曰「四知」。為學政,黜浮詭、勤考校、剔弊習。試期,輒終日冠服坐堂皇;夜分少假寢,或兀坐待旦,無倦容。有誚公自苦者,而公卒忘身盡瘁以歿。嗚呼,哀哉!壽祺於公為後進,又與公諸從子交,習見公生平無嗜好、持躬接物一出於禮,蓋優為鄉人士式;公逝,而典型不可復睹矣。嗚呼,哀哉!公所著有「駁閻氏古文尚書疏證」五卷、「駁毛氏大學證文」一卷、「進御詩賦」一卷、「山左遊記」一卷、「遼潘遊記」一卷、「粵西遊記」一卷、「詩文集」十餘卷;又「國朝閩海人文」五卷、「數目通典」十餘卷,未完書。

  系曰:公姓梁氏,諱上國,字斯儀;一字九山。其先,福州長樂人;國初,徙居省治。十五世,皆為郡、縣諸生。曾祖澄漪、祖邦柱、考劍華,並贈通議大夫、詹事府少詹事;妣林氏,贈淑人。公於次四。未弱冠,補縣諸生。乾隆三十三年,與仲兄同舉於鄉。四十年,成進士,選庶吉士;散館,仍留學習。四十四年冬,丁母憂,歸。服闋,以父疾乞養;尋丁外艱。五十五年,再散館,授編修,分纂「國史」。五十七年八月,分校鄉試,得士林芬等十三人。嘉慶二年,擢山東道監察御史。六年,分校會試,得士冉永淦等十七人。是秋,充「會典」提調,巡視濟寧漕務。七年秋,遷工科給事中。冬,除內閣侍讀學士。九年夏,除太常寺少卿。秋,拜奉天府丞兼提督學政。十二年,內遷詹事府少詹事,稽察覺羅官學。十四年,奉命祭告北嶽、河瀆及歷代陵寢。是冬,以前失察通倉盜米,罣吏議。十五年冬,補授內閣侍讀學士。十八年夏,擢太僕寺少卿。秋八月,提督廣西學政,晉太僕寺卿。十九年,晉太常寺卿。明年夏五月二十八日,以勞卒於嘉遠試院;春秋六十有八。娶許淑人,山西聞喜縣知縣崇楷女。子三:雲銑,乙卯舉人;雲鑲,附貢生;雲鏞,太學生。女子子三,婚姻皆名門。孫三:堯辰、口辰、拱辰。

  銘曰:性之溫,德有隅;志之潔,行有樞。學之篤,刊皮膚;言之忠,安盤盂。好正直,天所孚;發文章,帝所愉。古醇聽,執其符;身可滅,道不渝。名山岧岧,謚自前儒;此吾九山先生之系廬。

  --見「碑傳集」卷五十七「科道」(下之下)。

  ·謝金鑾

  敕授文林郎安溪縣學教諭謝君金鑾墓誌銘陳壽祺

  君謝氏,諱金鑾,字巨廷,一字退谷;福州侯官人也。考正,乾隆二十四年舉人,大挑一等,試用武進縣丞,改教諭,卒。君年十三而孤,貧不能自給。然未冠,則喜讀宋儒書,悅心性之說。大興朱文正公督閩學,補縣諸生。逾壯,舉五十三年鄉試。嘉慶六年,大挑二等,用教職。君交同里孝廉方正官崇、布衣陳天文、貢生陳庚煥,皆有道君子;相切劘,壹志於忠信篤學。其言學以「四書」為綱、「五經」為輔,而力除空虛自守、偏執冥行與夫泛枝濫葉、揚秕簸糠之弊。

  署邵武教諭。有謝生者極貧而孝,所親有婦不安其室,逼其幼媳為不善,媳不從;生議拔其媳歸良家,婦遂誣控生。學使至,入讒者,置生劣等;眾盡譁,請五庠之師白其冤於學使。五庠之師噤不敢發,君獨稟學使數千言,卒直其獄。補南靖學,歷司嘉義、南平,再蒞安溪。安溪嶢陽鄉以賽神起釁,釀鬥殺士,被羅織者眾,匿莫敢出;守持之急。君請寬其株連,諭使自投;而後遣之為耳目,將掩執所名捕數人。會令中怯事洩,數人者遂不可得。守歸咎於士,將盡褫其衣巾。君力爭,不獲;迺具上其事於學使,且曰:『漳、泉無獄不及士;設按牒而罪之,不出二年,庠序且一空』!學使蒙古恩侍郎壯其言,力主之,事乃已。

  初,海盜蔡牽擾臺灣,陷鳳山;嘉義令急延君,問計。君曰:『此間士民更林爽文之亂,其守禦咸有成法;召而謀之,咄嗟可集也』。如其言,眾果至;乃偕令周視四門,指麾分守之。夜三鼓而辦賊平,一縣安堵;然君未嘗自言其勞。總兵滿洲武隆阿詣縣,聞君賢,單騎徑造;入門,讀壁間教士條約,曰:『通儒也』!一見如平生歡;假館學廨,每飯必與偕。同知薛志亮聘修「臺灣縣志」,君講求利病,尤致意於政俗;薛君嘆曰:『有造海徼之書也』!巡道楊廷理建議闢臺灣山後蛤仔難,君考其始末、條其利害,為「紀略」。同里梁詹事採以具疏,請收其民土,設官定制;朝議從之。及楊君奉命董其事,凡所建置經畫,一一必手書報君;令新設噶嗎蘭廳是也。君痛泉、漳狃於鬥殺,劫掠之獄,治之者恆禍及學官、弟子;乃作「泉漳治法論」,示所以緝兇訓俗,而歸其■〈巾旨〉於「重士以為教始」,誠司牧閩南者之藥石。晚漸不樂居官,作教諭語留贈安溪諸生;其言皆懇惻,適於用。遘疾請告,諸生籲留;久之,君竟去;乃相與厚贐之歸。歸數載,卒;二十五年四月六日也。嘉義諸生聞之,自海外相與鳩貲佽葬祭。

  君食貧樂道,一介不苟取,於朋友死生不易行。所至獎孤寒、表遺佚,善護氣類。其誨人依於孝弟、禮義,負笈者踵接;及養痾於家,猶餽問不絕。守令之賢者咸倚重君,君盡言無私;異趣者雖心憚君,然亦諒其無他腸,相尊禮無間。非忠愨廉直孚於人,何以及此!於乎!今之師儒之官,能以道得民者尟矣。士之自廢廉隅者,日趨污下而未有止;求如君者長善而捄其失,安可復得乎哉!君所交若陳布衣、官孝廉,余曩咸相與捧手;顧恨少不能相從講習,與入適道之途。晚及陳貢生與君遊,又不能朝夕刻勵,急為修身之助。比諸君子皆已凋謝,而余亦衰苶,不足以自奮;每感風俗、人心之憂,未嘗不惄焉慨吾道之孤而莫之繫也!於乎!可勝悼哉!

  君春秋六十有四。配林孺人,前卒;繼配林孺人,生女二;簉鄭氏,生子四:曰本、曰善、曰來雨、曰復生。以道光二年立冬後四日庚子時加辛巳,葬君於西郭外梅亭天才山之陽;銘曰:位卑而道高,故其節不撓;學苦而心慆,故其教不勞。如繭在繰,如坯在陶。其勸僚吏,如其所以勖俊髦;其衛庠序,如其所以守城壕。喪我人師,生徒號咷。鄙薄懦頑,孰滌庮臊!嗟斯人之不作,吾又焉知蘭茞之為蕭蒿!

  --見「碑傳集」卷一百十二「校官」(下)。

  ·鄭兼才

  臺灣縣學教諭推升泉州府學教授鄭君兼才墓誌銘陳壽祺

  君鄭氏,諱兼才,字化文,一字六亭;永春德化縣南鄉人也。年十五,補縣學諸生。逾壯,師事閩縣考功孟先生於鼇峰書院;學使陸耳山院副,拔君貢太學。今山陽汪瑟菴尚書為國子祭酒,器之,考充正藍旗官學教習;游京師九載。嘉慶三年,銓授閩清教諭。歸,舉鄉試第一;主司則今會稽莫寶齋、萬載辛筠谷兩侍郎也。輦下聞之,嘖嘖誦得人。

  君學有本原,敦厚而兼直;自以職在斅學,毅然以潔修庠序、闡揚幽隱、扶植人倫、整齊風俗為己任。歷安溪、建寧,再至臺灣。凡文廟、殿閣、明倫堂、東西齋廨及名宦、鄉賢、忠義、孝悌、節孝祠,莫不勸施興作,雖勞勖不憚。請獎其好義尤力者,或專銜詳報;祀典所不備,則審稽先烈潛德,請補之。其勇於為義,若饑渴之於飲食。然臺灣自逆賊朱一貴叛後不軌相繼跳梁,死事文武、弁兵無慮千人有奇,久而案牘淆且漏;君請於巡道,遵前詔建昭忠祠,謹據議卹案冊及「東瀛紀事」,一一區而釐之。神牌名氏,皆君手書。以為義在捐軀而罵賊者,雖臧獲可旌;情由召釁而偷生者,雖衣冠必絀。其激揚清濁,凜然於名義之不可假、公論之不可逭,至明以厲也。君雖為師儒官,常急鄉國利病。有可言於當事,則大聲疾呼,捄之如恐不及;蹶然亡其位之卑而身之為眾忌也。其上巡道慶公書,力陳臺城浚濠不可。上總督汪公論吏治民風、械鬥、辨誣三書,瑟葊尚書許其「志在天下,非徒護桑梓而已」;可謂深知君矣。君之始至臺灣,海盜犯鹿耳門,鎮將以下備禦要隘,檄君守郡大西門;晝夜巡稽出入,奸無所容。賊平,以軍功擢除江西長寧令,辭不就;當事重之。在安溪,與侯官謝退谷同寮,交最篤。謝退谷者宿學,重氣節、喜經濟;余嘗與君目為兩賢校官者也。既君舉退谷修「臺灣縣志」,而君左右之;志成,稱善本。後臺灣紳士議修「郡志」,請太守必得謝退谷、鄭六亭二人而後可;太守為請於方伯調君來,而謝君已風疾告歸,君赴公車。踰二年,乃復至,事遂不果;然君卒刊補謝公之書,而海外文獻始備。君之去安溪、建寧,士皆奉君祠位。初去臺灣,眾爭送之北郊;香案、旗鼓塞街市,數里不絕。

  君口不言貧,居官刻苦,歲不能致數金以遺其子。其子憚父嚴,不敢郵一紙告乏。然族親有急,當賙卹,未嘗不人人給所欲也。善制藝,嘗十一赴會試,屢躓無慍色。嘉慶末,舉卓異。道光元年,方伯今巡撫金匱孫公聞君名,檄州縣舉□孝廉方正,薦之大府;方伯遷撫安徽,大府不果行,而君以二年秋逝矣。嗚呼,惜哉!

  余少與君受業孟考功之門;及在京師,與里閈,顧不常聚,然心折其賢。蓋久聞其卒,豈勝悲耶!嗚呼!師儒之官,至今日而敝矣。父師、少師之教既不行於左右塾,而瓠葉兔首饗食之禮又無以風示州邑;儽然廁令長之末旅進退,與丞椽佐史伍。罷癃者,供殿最而已;強者,或昧雉其弟子員、或終其身不敢奉謁,則悍然以違抗為諸生罪。噫!是可傷巳。如君與謝教諭,咸學校之干城、儒林之圭臬,其所為皆他人所不能為;安得復起九原,使斯道猶得以一髮而挽千鈞哉!雖然,君之言與行事,彰彰在人耳目;誦君之文、論君之世者,毋亦有激厲而奮興者乎!余日望之矣。君所著有「宜居集」、「愈瘖錄」若干卷。宜居者,謂校官居卑、居貧,職易稱也;愈瘖者,謂時以言事自效,冀求愈夫生而不瘖者之不幸淪於瘖也。春秋六十有五。配李孺人。將以某年月日葬某地,其孤自其邑來,先期請銘。銘曰:膠庠道敝,津梁疇遵;鼓篋何賴,章縫曷親!觥觥鄭君,克盡厥職。慈惠之師,好是正直;明扶紀綱,幽釐禮式。欒公社祀,乃在儒林;謂非遺愛,帨澤青衿!海水群飛,赤嵌徼外;金湯一心,捍城功最。抱奇濟物,俊才槃槃;奈何高節,卒辭長官!新詔徵賢,綱羅鶠鸞;奈何阨命,竟凋飛翰!風花升沈,豈君憂喜;見蔑之心,用道作砥。君身雖歸,君志不死;吁嗟九泉,誰為知己!

  --見「碑傳集」卷一百十二「校官」(下)。

  ·李長庚

  建威將軍浙江提督總兵官追封三等壯烈伯忠毅李公長庚神道碑文

  浙江提督李公墓闕銘

  壯烈伯李忠毅公傳

  浙江提督總統閩浙水師追封三等壯烈伯謚忠毅李公行狀

  建威將軍浙江提督總兵官追封三等壯烈伯忠毅李公長庚神道碑文陳壽祺

  嘉慶十二年冬十二月二十有五日,浙江提督李公帥師勦海盜死之。事聞,上震悼,詔追封三等壯烈伯,予世龔,謚「忠毅」;給喪事,命福建巡撫往迎其喪攝奠,建祠其縣;數敕水師將士為公復仇,恩禮篤異動天下。越明年九月,葬公同安坪邊山之原。公女夫寧波同知陳大琮來京師,請文於碑。壽祺,公鄉人,且史官也;謹次公狀之實,以昭示來世。敘曰:

  公諱長庚,字超人,一字西巖;泉州同安人。曾祖思拔,祖宗德。父希岸,寄籍彰化縣學生。三世贈皆如公官。公於兄弟次三。幼倜儻異常;稍長,習騎射,慨然有當世志。弱冠,以武學生舉乾隆三十五年鄉試。明年,成進士;授藍翎侍衛。四十一年,出為浙江衢州都司;擢提標左營遊擊,遷太平參將,再遷樂清副將。林爽文之亂,檄入閩,權海壇鎮總兵。所轄南日、湄洲,故盜藪;公至,捕除之。會鄰民被劫,誤指海壇;坐削職,遽歸。散家財,募鄉勇,率子弟操舟入海,擒盜首、從數十,復擒大岝。公自是,有致命之志矣。頃之,郡王福文襄定臺灣還,訪水師將才,禮異公;公慷慨請曰:之。初破家為國,舟及軍食、軍械一不資官;惟火藥非私家物,願便宜得調』!文襄許『長庚,閩盜林明灼等入浙海戕一參將,吏莫能捕,以屬公。不三月,皆獲;奏起遊擊。五十五年,權銅山營參將。後四歲,補海壇右營遊擊,仍權銅山事。六十年,安南艇盜闌入閩,傍近驟駭。公率戰艦入擊之象嶼,追北及三澎。賊來撲,舟師未集,麾兵士急伏■〈舟氐〉艡中;候賊砲盡,突過其東,發一砲殲之。日暮,望數艇踵至,令列艦銜艫迤若長蛇;比曉,東西迭轉鬥,大挫之。今上即位之二年,由銅山參將擢守澎湖副將;未行,遷浙江定海鎮總兵。定海更盜患,嬰城守;公條上緝捕事於總督故大學士書麟,多施行。於是攻盜衢港,北越山東登萊;又攻盜普陀洋,又攻盜潭頭,斬獲多。當是時,風尾群盜誘夷艇百餘踞浙江島澳,而巨盜蔡牽、林阿全等名號以數十舶交海中。當事者特急艇患,日夜程督。公乃擊之溫州三盤澳;還,拔他將之被圍者,鋒銳甚,賊宵遁。南追至竹嶼,過粵、閩之交甲子洋乃返。上聞,慰諭曰:『李長庚素勇,追勦力;然風濤險阻,稍持重,不可輕進』!又誡總督玉德曰:『李長庚為水師傑出,宜用於要處;莫令往返奔波,徒勞無益也』。公致書提督蒼保,大略謂『定海、黃巖、溫州三鎮,宜更抽戰船,專督帥、假便宜、勵賞罰、加口糧、足薪米、稽要隘、斷火藥、遏糴汲、益募丁壯、增調水兵,稍變通成例,權利害而勿惜小費』。其言皆中機要。五年,擊賊功最,賜花翎。夷艇大入浙江,巡撫阮元奏以公總領水師。遂申軍約、別徽幟、嚴號令,明進退疾徐之節;曰:『吾熟水戰,不如法,不可欺也』!夏,扼夷盜於松門;颶風作,覆其艇幾盡,獻俘千,磔偽侯倫貴利。自是,夷盜不復踐浙海,他土盜亦寖蹙,而蔡牽擾閩海劇張。其冬,公南下,翦水澳盜及牽黨。六年冬,授福建水師提督;尋調浙江。九年秋,命公為閩浙水師總統,溫州、海壇二鎮為左右翼,專捕牽。公議:『賊略船於商,船高大,仰攻不便。當禁海商毋擅造巨舶,巨舶毋出口;賊所掠止千斛之舟,乃無能為矣』。又自創火攻船,頗仿明人子母連環船法。十年,夷艇挾群盜朱濆窺金、廈,漳、泉戒嚴,牽因入淡水,迫臺灣。復授公福建水師提督,出廈門;牽引去,仍調浙江。

  其秋,詒書巡撫清安泰曰:『蔡牽有船八、九十,而長庚所統兵船僅相抵;浙江尚有邱搭、小肥賓等盜船三、四十,而三鎮兵船亦僅相抵:自揣兵力猶未足勝賊。用兵之道,知彼知己,謀出萬全。長庚自督府奏定勒限一年以來,趨蹈艱險、橫戈直前、出入死生、徒勞無成者,緣閩、浙洋面三千餘里,所在兵力單耎,祗恃長庚一軍往來逐捕;顧肩失股,賊反以逸待勞。前奉中旨「勿事尾追」;今日之病,實在於此。竊謂兩省宜各厚集鸏■〈童鳥〉,隸之兩提督,使不分畛域,首尾策應;勿予賊暇,庶少有豸』。

  公自以總兵討牽歲餘,東擊之南盤、掩之白犬洋、敗之旗頭;至東霍山,乘勝至盡山。以提督二歲,乘之象山,東薄之東滬、蹙之三沙,北躡之南麂,手鏦之浮鷹。以總統踰三歲,邀於馬蹟,東及於黃壟轟之;賊復自淡水,北覆之青龍港、擣之斗米洋,戰三晝夜;東熸之臺灣洲尾,焚其舟數十;北走而東,蹶之張坑,掀商艘出虜者。復北折而南,克之調班洋;合諸鎮兵圍之漁山,再踣之竿塘、破之三盤;賊東走,逐之東湧;反而北、又竄而南,跐之廣東大星嶼。凡斬首八十餘級,殪禽數千人,得賊從子一人、頭目十餘人,俘器械、砲火萬計。上知公不遺餘力,且功簿無虛飾,累詔嘉之。公追牽三沙也,賊食盡,蓬纜、戰具皆敗,乃遣黨詐乞降督府;督府不虞也,輒遣吏招撫,而飛檄趣舟師入,掎公勿動。賊以間繕備,揚颿去。牽之圍臺灣也,陷鳳山、據洲尾,鑿巨舟塞鹿耳門阻外援,結奸民萬餘人大掠;公令扼隘口,遣將遶出其腹背夾攻,連破之。已而,賊乘潮從北汕逸。事聞,奪翎頂。而公固逆知港道遼闊,賊眾我寡,嘗從督府乞濟師;不時應,故失牽。漁山之役,賊瓦石、火箭如雨,公力戰被數創。當是時,總督玉德以罪謫戍邊,代者因銜公,搆蜚語,遽劾公;而巡撫清安泰訟公戰功,章尋至,詔復公冠頂而切責劾者。大星嶼之役,斷賊舟大桅,燬其篷;圍急,而公舟亦摧於浪,粵援絕,故止。上聞,切責粵帥,敘公功。其歲與粵帥勦他盜竣,還浙江;請暫理軍政,上不許。遽行,與家人訣曰:『吾不滅賊,誓不返矣』!於是合金門、福寧二鎮兵南擊牽,及之廣東黑水洋,賊才三舟矣;火攻船乘風絓其艄,公奮欲登者三,幾獲牽。俄,風大起,水立,舟中皆傾眩;飛砲中咽及額。是日日昃,殞。垂絕,猶左手持刀、右執盾,怒目視如生時。

  公天性知兵,尤長水軍。衽颶濤、頮霜雹、袒鋒鏑,身大小百餘戰,所向風靡;賊私相戒曰:『不畏千萬兵,但畏李長庚』!其讋服如此。天下知與不知,皆以為今之頗、牧。然所與同心者,阮公、清公而已;它督部多不相中,驟之、掣之、齮齕之。提孤軍奔命,四涉萬里,往往客主不相接。髮凋齒豁,卒罹■〈魚畺〉鰐,悲已!然而公將兵在外十數年,上未嘗識公面,獨排箕舌、洗篋書,始終倚公如長城:其生也愛之,其死也哀之,蓋古名將不易得之於其君。天下又以感公之遭也,或謂以公之勇,功隳旦夕,賊罪巨於海而網數漏何也?豈天欲俾公盡瘁,以彰忠烈而後已耶!公卒踰年,提督王得祿、邱良功竟以閩、浙舟師斃牽海上,總兵許松年亦已斃賊朱濆,濆弟渥、牽義子小仁先後舉黨降。然則天子之威德、公之英靈與文武吏士之所以為公雪憤者,皆可知矣。昔漢滅蜀,追念來歙;越雋夷降,賜岑彭家;晉平吳策,告羊祜廟;唐掃蕩河洛,原功張、許,繪形凌煙。今公功方百世祀,天下無一日不思公;公何恨哉!公所至,嘗修學校、賑饑、施棺,置義塚;善拊吏士,今大帥得祿、松年之屬,皆公所薦拔:蓋又仁智儒將也。乾隆十五年四月二十五日,春秋五十有八。無子;養子廷駒,武舉人,早卒。聞於朝,以所撫同姓子廷鈺嗣,襲爵。

  銘曰:茫茫大瀛,實生蛟鼉;去來閃屍,血人於波。天子命我,樓船峨峨;翦此朝夕,齒我天戈。雷砰霆激,奔駭妖魄;乘風簸濤,困而反齚。黃頭之軍,南北寡援;蒼兕、蒼兕,觸涉險難。冑蝨十霜,饑不暇餐;志業未竟,先摧師干。隴西確虜,昆邪恐亡;新息介介,壺頭卒僵。公知國恩,安知福禍;惟帝念忠,報勳優大。鼓鼙琴瑟,聽之立懦;登於明堂,功宗曰可!

  浙江提督李公墓闕銘惲敬

  嘉慶十有二年十二月壬辰,浙江提督李公勦洋匪蔡牽於廣東潮州之黑水洋,卒於行間;皇上軫悼,封三等壯烈伯,謚「忠毅」,予祭葬。十四年,公舊部王得祿、邱良功殲蔡牽於浙江溫州之黑水洋,洋匪平。二十年,前揚州府知府寧化伊君秉綬以公之事,請敬銘之墓闕。

  公諱長庚,字西巖;福建同安人也。曾祖思拔、祖崇德、父希岸,皆贈建威將軍;母王氏,贈一品夫人。

  公乾隆三十六年武進士,由藍翎侍衛補衢州都司,升提標前營遊擊、太平參將、樂清副將。因勦林爽文,入福建,護海壇總兵;緣事革職。公罄家財、募精勇捕洋匪,獲戕參將張殿魁之林明灼、陳禮禮;以遊擊起用,署銅山參將。丁父憂,去官。服滿,補海壇左營遊擊。

  時浙江、福建洋匪北接山東、西通廣東西,三面數千里皆盜出沒。其內地曰洋匪,蔡牽最大,朱濆次之;外地曰夷匪,多中國人挾安南人為之,鳳尾最大。一艇載數百人,洋匪曰「匪艇」、夷匪曰「夷艇」。夷艇至輒數十艇,蔡牽百數十艇、朱濆亦數十艇,其大較也。五十九年,夷艇始入福建之三澎,公敗之。嘉慶二年,升澎湖副將、浙江定海總兵。三年,擊洋匪於衢港及普陀,敗之。四年,鳳尾引夷艇入溫州洋,敗之;賜花翎。五年,浙江巡撫阮公元以公可任,奏請總統浙江、福建水師,得俞旨。公申號令、嚴標識、束部伍、信賞罰,自偏裨至隊長、柁工、水手,耳目皆一;於是水師皆可用,能立功。鳳尾引夷艇入臺州松門,遇颶風,覆溺幾盡;登岸者悉就俘,獲安南偽侯倫貴利磔之。自後夷艇不敢至,鳳尾不知所終。是年,升福建水師提督,調浙江提督。先是,匪艇皆高大,我軍仰攻,殊失勢;而匪艇用晉石及蜂脂浴帆禦火箭,帆下渴烏車發水及數丈滅餘火,其舷以餳傅之不能傷,故不易敗。公與阮公議造大艇凌匪艇上,至是成,名曰「霆船」;連敗蔡牽於岐頭、東霍,獲匪目張如茂、徐業,兵威大振。其明年,以霆船大敗蔡牽於定海,牽南走福建,乞降。是時牽已窮蹙,糧盡、艇亦朽壞;公窮追,不日可擒。而總督以令箭止公兵,牽得以其閒修艇,揚帆去。是役也,功垂成而中廢,天下皆惜焉。

  蔡牽畏霆船,厚賂福建商人造大艇,高於霆船;出洋,以被劫歸報。牽得之大喜,渡橫洋,劫臺灣米數千石,分餉朱濆;遂與濆合。九年,戕溫州總兵胡振聲。公追之,及於馬跡,敗之;至盡山,復敗之。牽以大艇得遁去,委敗於朱濆;濆怒,於是復分。公與阮公議禁商人造大艇,牽計不行。是年,敗朱濆於金、廈,調福建提督。十年,敗蔡牽於龍臺,復調浙江提督。

  十一年,蔡牽合大隊攻臺灣,別部屯仔尾州,沈舟鹿耳門阻官兵;公至,不得入。諜知南汕、北汕、大港門可通小舟,遣金門總兵許松年、澎湖副將王得祿乘澎船攻仔尾州,敗之。其明年,復敗之。二月己卯朔,松年夜率銳師跐海水登仔尾州,焚其寮;牽反救,公遣師出南汕,自後焚其舟,松年出仔尾州夾擊,大敗之。庚辰,復夾擊,大敗之。牽棄仔尾州,屯北汕,以鹿耳門沈舟自塞走路也;甲申,潮驟漲,沈舟漂起,牽奪鹿耳門遁去,奉旨革翎頂。是役也,許松年為軍鋒,前後奪舟大小數十,焚寮及舟無算,殺賊數萬人,尸橫數十里,臺灣獲全;公所將止三千人耳。是年,蔡牽復合朱濆走福寧,追敗之;皇上知公臺灣功,復翎頂。

  十二年,敗蔡牽於廣東之大星嶼,復敗之於福建之浮鷹。十二月,率福建提督張見升追牽。是時,朱濆已為許松年所擊敗,死;其弟渥降,牽亦屢敗,群黨散沒止三舟矣。初,公以謀勇耐辛苦,受皇上深知,屢立功,軍事悉主阮公;福建忌之,故主招撫。後被紿,益恚怒,而阮公又以事去浙,福建益撓阻公。公以聞,皇上逮治總督,代以阿林保公。阿林保公初至福建,劾公逗撓;皇上以問浙江巡撫清安泰公,公得直。於是皇上眷公益厚,敕福建不得撓阻,責公專擒蔡牽,與世職;蓋公天性忠勇,皇上拔之廢棄之中,推心委任,不使節制大臣得掣其肘。至是,而公不得不死矣!蔡牽雖止三舟,皆百戰之餘,合死力拒公於黑水洋。公自將親軍,當蔡牽大艇。公前後臨陣,多親搏戰;至是,自攂鼓,合戰良久,冒煙火,麾火船挂蔡牽大艇,將焚之。忽砲彈掠過,傷公喉,血湧出不可止,遂仆;而張見升見中軍舟亂,引師退,牽得走安南。蓋見升官福建,每戰必自全其師,不敢縱也。然公雖授命,後卒遵公部勒,滅蔡牽;故言水師良將,皆推公第一。既明日,潮州知府至舟斂公,得載槥;蓋公之誓死,非一日矣。

  公無子;嗣子廷鈺襲爵;葬公於同安之祖塋。銘曰:妖鯨叩天飛駁雲,長大黿紛輪囷,刳匈剔腹搜其群。手提雙桴桴不歇,天狗奔空襲明月,誰甕貯之烈士血!煌煌前績銘旗常,五等之錫邦家光,子孫保之噫勿忘!

  壯烈伯李忠毅公傳阮元

  李忠毅公名長庚,字西巖;福建同安人。曾祖思拔,祖宗德,父希岸。

  公生而倜儻警敏;甫入塾,即弄筆書「天生我材必有用」七字。性至孝,母喪既除,益讀書,習騎射。乾隆辛卯科,武進士;藍翎侍衛,屢扈蹕。

  乾隆四十一年,年二十六;補浙江衢州都司,累遷提標遊擊、太平參將、樂清副將。

  林爽文亂臺灣,閩中求良將於浙,提督陳大用以忠毅應;遂入閩,護海壇鎮總兵,掩捕南日、湄洲之賊數十人,餘黨解散。會鄰海有民船被盜,誤指海壇者;被參革職。忠毅出家財,募鄉勇,率子弟操舟,出擒盜首林權等數十人。又擊盜陳營於大岝;盜善火器,忠毅迴舟據上風,以長竿繫月鐮斷其帆繚,須眉皆燎;躍入盜船,斬獲以歸。福郡王平臺灣歸,加禮,善遇之;檄郡縣曰:『李某用火藥,所在支與之』!海盜林明灼、陳禮禮等入浙,戕參將張殿魁;總督屬忠毅捕之,遂獲之。奏功,以遊擊起用。

  五十五年,署銅山參將;選鋒自隨,作商人裝,屢獲賊。明年,丁父憂,去官。

  五十九年,補海壇遊擊,仍留銅山。六十年,安南夷艇始入閩,閩人驟駭。忠毅以小船入,擊之三澎,救商船;賊舍商拒兵,忠毅麾兵伏船內,待賊砲盡,過賊東,發一砲碎其舟。餘盜夜相逼,公計寡不敵,乃以八船首尾緪為一。詰旦,賊東來,則以東一舟應之至八;西來,亦如之。回環至暮,賊乃去。

  嘉慶二年,授澎湖副將、定海鎮總兵。純皇帝召見,諭曰:『汝勤於捕盜,故有此授』。三年,至定海。時定海累更盜,患艇夷登岸劫擄婦女,官士嬰城;至是,始有所恃。夏,擊盜於衢港,窮追入山東界,獲之。秋,攻盜於普陀;明年秋,擊盜於潭頭:皆斬獲無算。秋,閩盜鳳尾引夷艇入浙,共百餘艘;忠毅追擊至溫州,沈其一艇。守備許松年等三船困於賊,忠毅返舟入賊圍,救出之;窮追至廣東甲子洋遇蔡牽,再擊之。總督玉德、巡撫阮元奏其事,奉旨:『李長庚奮勇,為賊所畏懼。此次追勦,洋面風濤,亦不得不稍為持重。李長庚為傑出之員,總宜用於要處;弗令往返奔波,徒勞無益』!復奉旨賞戴花翎。

  五年五月,至寧波,與巡撫阮元、提督蒼保議造大艇船三十以攻夷盜。六月,夷盜大小七十船復入浙。阮元謂賊多,非會勦不可;會勦,非有謀勇者為統帥不可。於是奏以忠毅為總統,得旨允行。忠毅既統水師,遂條申軍令曰:『一、定海鎮船居中軍,用黃旗,總領用五色方旗;黃、溫二鎮居左,用紅旗,總領用五色尖旗;閩鎮居右,用白船,總領用五色尖旗。一、中軍船晝行插五色旗,夜懸三燈;將領二燈、弁兵一燈。中軍旗起頭篷之後,掌進號一次者紅旗行,二次者白旗行,三次者黃旗行。一、遇賊船,無論何鎮先見者,即插本色旗,使後船見之;仍視中軍所持五色方旗所指,前後四方隨指追攻。若中軍掛五色旗於大篷者,收兵。一、各鎮雖分三色旗,又於本色旗心黏他色,以別其隊。何隊犯令,即罪其領隊者。一、中軍船高插五色旗者,收澳;夜中軍船放火號三枚、各總領二、弁兵一,亦收澳。支更譙警,夜見有外船近者,鳴金一陣,各船互傳;見盜近,乃擊之,毋遠而亂。若收澳旋須行者,中軍插三色旗,各船毋放杉板船入海。一、遇大盜宜安靜,前後左右以旗進退之,遲者、亂者按以軍法。既追盜,盜返篷擊我,我毋避;如有船陷賊,本隊遲救者罪其長。一、追捕遇無風時,必加櫓;若心怯,將篷或鬆、或緊者,罪之。前船若速,必回待後船;後船不加速而亦回住者,罪之。一、泊舟,各總領船插黑旗;禁縱兵上岸。一、中軍傳將備出黃旗,傳千把、外委出藍旗,傳隊目、柁工出紅旗。一、兵船獲盜船,以盜賊物為賞。兵船遇礁門必魚貫,爭先者罪舵工』。六月,安南夷艇鳳尾盜六、七千過閩入浙,逼臺州松門,將登岸;巡撫阮元勒兵於太平松門,擊之。二十二日,忠毅率師至海門,將會黃巖鎮謀攻取;夜颶風起,明日風益甚,盜船覆溺於松門外,僅餘二、三船漂出外海。海門兵船亦多損;忠毅船隨潮溢入田,挂木而止。賊在松門據破船及泅水登岸者,黃巖鎮率松門兵縛桴,合水陸悉攻,俘之;獲安南四總兵印及偽爵侯倫貴利,磔之。又獲安南王敕,擲還安南。自是,夷艇不復入浙海。秋,忠毅以夷寇雖滅,閩盜尚有水澳蔡牽;乃修船往來閩、浙間,屢獲劇盜李出、丁郭、林俊新、楊烏、李車黑、陳帖、李廣、高英等船。冬,擢福建水師提督。總督玉德以忠毅福建人,奏請回避;奉旨調浙江提督。

  六年,新艇成,忠毅入閩駕歸浙。初,阮元以造艇銀鉅萬全付忠毅曰:『船乃兵將所寄命,文官不善於工,請公自造之』!忠毅曰:『公不疑我,我當任之』。命守備黃飛鵬及族人齎銀入閩造艇。至是,艇成,名曰「霆船」,最堅壯;加以大砲,兵威大振。夏,擊蔡牽於岐頭、東霍等洋,擒獲甚夥。七年春,獲盜張如茂船於浙潭頭,獲徐業船於閩東滬。是時,水澳等賊以次殄滅,海盜畏霆船,勢頗戢。

  八年正月,蔡牽匿定海北,忠毅以舟師掩至,牽僅以身免;追至閩,糧藥盡、篷索朽,遣其黨干道員慶徠乞降於總督。總督不虞其詐,招撫之;牽又言:『果許降,勿令浙兵由上風來逼我』!總督調浙兵居下風,牽以其閒繕器備物,揚帆去。總督大怒,趣浙兵擊之,已無及矣。十一月,擊牽於三沙,沈其船一;牽北竄,蹙之於溫州南麂,奪其船二、沈其一、焚其一,斬獲無算。

  是年,兼攝定海鎮凡十閱月。蔡牽畏霆船,厚賂閩商更造船之大於「霆」者,令商載貨出海濟牽用;商歸岸,偽報被劫。牽得大船,遂能渡橫洋,渡臺灣。九年夏,劫臺臺米數千石及大橫洋臺灣船。會閩、粵間盜朱濆斷糧,牽分米飽之;遂與濆合八十餘大船,猝入閩海。溫州總兵胡振聲以二十四船入閩運船工木,總督遽檄振聲擊之;振聲陷於濆,死之,賊勢甚熾。六月,玉德、阮元會奏:請忠毅總統閩、浙水師,以溫州、海壇二鎮為左右翼,專捕蔡牽。秋,牽、濆同入浙。八月,追及之於馬蹟;牽、濆結為一陣,忠毅督兵衝貫其中,盜分東西竄;逐至盡山,沈其二船,斃牽船盜數十人,俘餘船五十餘人。終以牽船高未獲,遁去。牽責濆不用命,濆怒,先返;自是,牽、濆始分,牽亦少衰。忠毅建議:禁商造大船,無為盜齎。十二月,濆結粵盜伺金、廈;忠毅擊走之,奪其船二於甲子洋。牽擾臺灣,奉旨調福建水師提督,責捕牽。

  十年夏,牽由臺入浙,忠毅擊之於青龍港。阮元奏浙江提督孫廷璧不諳水師,奉旨復調忠毅為浙江提督。九月,被風於盡山,所部船多損。冬,牽聚船百餘復擾臺灣,結陸路無賴萬餘人屯洲仔尾,沈舟塞鹿耳門阻官兵。十二月,忠毅至臺,不得入;然分力回拒忠毅,以故臺灣府城得不破。時南北汕、安平、大港門三處尚通小船,忠毅扼之;別以小澎船五十,令金門總兵許松年、澎湖副將王得祿進攻之,焚獲三十餘船、盜千餘人。十一年正月,忠毅令許松年進柴頭港,自領兵截港外;松年、得祿水陸夾擊之,焚獲甚夥。二月朔,令松年夜入洲仔尾,登山焚其寮;大船盜至鹿耳門者掩至,忠毅別遣將以火攻船,從南汕出其後燒之。松年進■〈戚〉之,焚斬無算。二日,復登岸擊陸賊,以火焚其小船,尸橫七、八里;賊大敗,棄洲仔尾,困守北汕內,僅餘五、六十船。七日,東風,大潮驟漲,鹿耳門所沈舟漂去,賊奪門出;忠毅追擊之,奪其船十餘,而牽竟遁去。詔奪公翎頂,立功自贖。四月,牽、濆在福寧,追擊之;牽入浙,又擊之於臺州。八月,擊之於定海漁山;忠毅專擊牽舟,牽瓦石、火器雨下,公額身皆受傷,牽復遁去。詔賜還頂戴,果擒渠,許錫世職。九月,擊牽於閩之竿塘,獲牽姪蔡添來。十二月,擊牽於溫之三盤,多所斬獲。

  初,忠毅與阮元同志氣;十年,元欲造更大於霆船之大船,寓書忠毅。旋以父喪去官,忠毅言於總督,請造之;總督阻之。牽自鹿耳門遁入內海,甚狼狽,篷柁皆毀;四月,至福寧,得岸奸接濟,易新篷,勢復張。忠毅皆列狀奏聞,上切責閩文武官;逮總督,以阿林保為總督。阿林保初至閩,閩官交譖公,阿林保密劾公「因循逗遛,捏報斬獲」;奏五上,上以問浙江巡撫清安泰,清安泰辨之。九月,奉上諭云:『本日清安泰奏到「查明李長庚在洋捕盜並無因循懈玩」一摺,所奏甚屬公正。阿林保前此密參李長庚因循怠玩種種貽誤,請將伊革職治罪;朕覽該督所奏,即覺不愜。阿林保身任總督,原不能無參劾之舉;但伊到任不過旬月,地方公事一切未辦,海洋情形素未熟悉,而於李長庚更從未謀面;輒行連次參奏,專以去李長庚為事,殊屬冒昧!是以降旨令清安泰秉公詳查,俟奏到時再行核辦。而本日據清安泰覆奏,則稱李長庚帶領兵船經過海口,並未回署。清安泰曾於致阿林保信中,將其兩年在外公爾忘私之處敘及,特阿林保尚未接到耳。又據稱海船若不勤加燂洗,則船底苔草、■〈族上虫下〉虫粘結,輒駕駛不靈;故隔越兩、三旬,即須旁岸燂洗。李長庚收船進港,委非無故逗遛。而李長庚所獲李按,實系蔡牽夥黨,俱經審明確鑿,並無捏報斬獲情弊。並據另片奏稱:八月十六日,李長庚帶兵圍攻蔡逆坐船一事,將盜船燒沈二隻,斃賊無算,生擒七名;不但李長庚身受多傷,即黃飛鵬亦被砲彈擲傷腰腿,又官兵受傷者一百四十餘人。清安泰又轉詢黃飛鵬、何定江二人,亦均稱李長庚實在奮勇,並無怠玩等語。是阿林保前此參奏李長庚之處,均系捕風捉影,全屬子虛;設朕誤信其言,不加詳察,即照阿林保所奏辦理,則李長庚正當奮不顧身、為國殄賊之際,忽將伊革職拏問,成何事體!豈不令水師將弁寒心?試問水師中有過於李長庚者乎?阿林保未見確實,任意糾彈,殊屬冒昧!朕又不昏憒糊塗,豈受汝蠱惑,自失良將耶?李長庚平日既無逗遛恇怯情事,此次在長途洋面痛勦蔡逆,身先士卒,躬受多傷,實為認真出力。朕已特降恩旨,先行賞還頂戴,以示獎勵;並將勦辦蔡逆一事,責成該提督,勉以成功。李長庚感激朕恩,既知責無旁貸,自必倍加奮勉。兵船在洋捕盜,全在地方官協力幫助;文武和衷,方克有濟。從前玉德在閩浙總督任多年,於李長庚兵船勦賊之時,事事掣肘。如所需火藥、砲位、船隻、兵米等事不能應手,而於盜船接濟之路又不為之嚴行杜絕,以致兵船日形匱乏,盜船駛竄自如,追捕不能得力。此等實在情形,朕皆洞悉;是以將玉德革職逮問。今兵船正當勦捕喫緊之際,若阿林保尚不知以公事為重,屏除私見,猶復輕聽人言、罔卹公論,甚至因此次參奏李長庚不能遂意,因而挾私逞忿、心存嫉忌,遇事掣肘,使其不能成功,以致蔡逆捕誅、海疆貽誤,則阿林保之罪甚大!玉德即伊前車之鑑;朕惟執法懲辦。是此時李長庚不至革職治罪,而阿林保不知改悔,轉恐不免矣。阿林保,著傳旨嚴行申飭;並諭溫承惠、清安泰知之』。

  十二年春,忠毅追牽入粵,掣之於大星嶼。四月,擊粵盜鄭一於佛堂洋,獲其二艇。七月,請回寧波辦軍政,詔飭之。八月,即出海;十一月,擊牽於閩之浮鷹。十二月,率福建水師提督張見升等追牽入粵海。二十五日質明,至黑水外洋,牽僅存三舟;忠毅以浙江親軍專擊牽一舟,斃賊甚夥。又自以火攻船挂牽船,將成擒;忽賊發一小砲,適中忠毅喉,忠毅遽殞。閩帥張見升本庸懦,又窺總督意,頗不受提挈;及是,遠見總帥船亂,遽率舟師退,牽乃遁入安南夷海中。阿林保以其事聞,上震悼哭之,廷臣亦哭。詔曰:『浙江提督李長庚宣力海洋,忠勤勇幹,不辭勞悴,懋著威聲。數年以來,因閩、浙一帶洋盜滋事,經朕特命為總統大員,督率各鎮舟師在洋勦捕。李長庚身先士卒,銳意擒渠,統兵在閩、浙、臺灣及粵省洋面往來跟勦,艱苦備嘗;破浪沖風,實已數歷寒暑。每次趕上賊船,無不痛加勦殺;前後殲斃無數,擒獲盜船多隻。蔡牽亡魂喪膽,畏懼已極;聞李長庚兵船所至,四處奔逃。正在盼望大捷之際,乃昨據阿林保等奏到:李長庚於上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由南澳洋面駛入粵洋追捕蔡牽,望見賊船祗剩三隻,窮蹙已甚;官兵專注蔡逆,窮其所向,追至黑水洋面,已將蔡逆本船擊壞。李長庚又用火攻船一隻,乘風駛近,維往賊船後艄,正可上前擒獲;忽暴風陡作,兵船上下顛播,李長庚奮勇攻捕,被賊船砲子中傷咽喉額角,竟於二十五日未時身故。覽奏,為之心搖手戰,震悼之至。朕於李長庚素未識面,因其在洋出力,疊經降旨褒嘉;並許以奏報擒獲巨魁之時,優予世職。李長庚感激朕恩,倍矢忠藎。不意其功屆垂成之際,臨陣捐軀!朕披閱奏章,不禁為之墮淚。李長庚辦賊有年,所向克捷,必能擒獲巨憝;朕原欲俟捷音奏到時,將伊封授伯爵。此時李長庚雖已身故,而賊匪經伊連年痛勦之後,殘敗已極,勢不能再延殘喘;指日舟師緊捕,自當縛致巨魁。況李長庚以提督大員總統各路舟師,今沒於王事,必當優加懋賞,用示酬庸。李長庚,著加恩追封伯爵,賞銀一千兩經理喪事;並著於伊原籍同安縣地方,官為建立祠宇,春秋祭祀。其靈柩護送到日,著派巡撫張師誠親往同安代朕賜奠;並查明伊子現有幾人?其應襲封爵,候伊子服闋之日,交該督、撫照例送部引見承襲。其李長庚任內各處分,著悉予開復;所有應得卹典,仍著該部察例具奏,以示朕篤念勞臣、恩施無已至意』。部臣以伯爵請,得旨:『李長庚著封三等壯烈伯,承襲十六次。襲次完時,給予恩騎尉罔替。其卹賞銀,著再給四百兩;全祭葬,賜謚「忠毅」』。忠毅無子,以族子廷鈺為後,襲爵。

  忠毅治兵有紀律,恩威兼施;諸盜皆畏之,為之語曰:『不怕千萬兵,但怕李長庚』!海盜沈振元自言:為盜時泊浙海,夜夢公至,一夜數驚;遂革心,投誠為水師健弁。公家故豐,悉毀於兵事。好讀書,究弢略,為詩、古文。修寧波學宮,置義塚,為粥食餓民;士民皆感之,忠毅舉武科會試,即航海入天津,識海中形勢。及在水師,識風雲、沙線;自持柁,老於操舟者不及之。在兵船,緘所落齒寄其妻吳;蓋以身許國,慮無歸櫬也。閩健將許松年、王得祿等,皆公所薦拔者。朱濆後為許松年砲所斃,其弟渥率眾降於閩。十四年,阮元復任浙撫;八月十八日,福建提督王得祿、浙江提督邱良功始共殲蔡牽於溫州黑水洋。

  ·孫爾准

  贈太子太師謚文靖太子少保兵部尚書閩浙總督金匱孫公爾准墓志銘

  陳壽祺

  道光十有二年春正月己酉朔、越二十有八日丁丑,太子少保、兵部尚書、閩浙總督金匱孫公薨於位。天子念海疆劇要,遽失倚畀,深軫惜之;晉贈太子太師,賜祭葬如禮,賜謚「文靖」,予長子慧惇進士、次子慧翼兵部員外郎。復奉批答前疏,曰「曷勝追悼之至」!曰「已成夢幻矣」!天下感嘆,以為君臣遭遇之間,數百年所未有也。逾月,兩公子奔喪至,將扶匶歸葬;以壽祺與公久相知,請銘墓。壽祺往自武林還京師,嘗拏舟蓉湖訪公;既而同在詞垣編摩天祿,跡淡而志親。及持英簜來茲土,每從容諮民俗,虛懷海納,言多聽從;或縱論海內文章、人物,如契印齒。公之下交壽祺也恭,壽祺之知公也亦悉;於公子之請,雖不文,其曷可辭!

  按公幼讀書一目十行,背誦如瀉水。舉止端重,器局英亮。少,隨侍父巡撫公貴州廣西官舍。弱冠,從王述庵侍郎、邵二雲學士受業;丁外艱。後游嶺南,與德清許周生、南海黎簡民唱和。年三十,作「自壽詞」云:『但說文章能報國,恐蒼蒼未盡生才意』!公抱負非常,不屑以文人自居;於此見矣。

  試禮闈,出大興、大庾、吉林三相國之門。三相國門生、故舊滿天下,士之四方輻湊者如入良醫之室、集檃括之庭,公又嘗為吉林公子師;然進退以禮,獨一無所依附。及筦閩鹽筴,大府桐城汪尚書,公舉主也,適有嘉定李藩伯被訐獄,尚書持之急,撫部不能救;壽祺謂公曰:『李君儒者而剛,吏挫辱之,必死矣』!公先進諫,不聽。踰數日,李君竟雉經。公哭之慟,經紀其喪;歸其孥,遍告寮屬,所以賻贈之甚備。雖觸大府忌,弗顧也。壽祺以是心服公之執義不阿、不畏彊禦也。

  通籍翰林,凡院中制詞典冊,悉以委公;公雖處承明,而研究朝章國政,務為經世之學。比擁節旄十餘載,章奏皆自屬草、文檄亦多手定,未嘗假之幕賓。朝見庶僚、晝治官書、夕考政業,又以其閒綴詩筆、披囊帙;百務倥傯,措之裕如。每與監司、守令有所謀,政議未上,而牘札先四馳矣。遇事可否是非,一言立剖;及施之軍國,靡不洞中窾會。

  其知汀州,汀介贛、潮之間,姦宄攘劫為民害;公治以嚴明,坐堂皇鞫訟無虛日民無羈累。屢奉檄赴屬邑勘獄、勘阨隘,奸無所容。大吏召訊連江民黃貞煌失竊致死獄與權臬使時鞫福清革生林彌高抗糧鼓眾獄,皆數言定讞,眾驚以為神。

  其釐鹽政,請復砠秤以補耗折、定江西引地以配戶口、分限完短課銀三十二萬有奇以紓商力,商人德之。

  其撫安徽,前後遇宿州、靈璧、鳳陽、泗州、潛山、五河、霍邱水患,放口糧銀二十餘萬兩、緩徵觸免,民尟凍餒逃亡者。赴江寧監臨鄉試,途次聞潁州警,密飛檄藩司督守令、營將勦獲迅速,閭閻安堵。

  其撫閩,稔知延、建山徑叢雜,易匿莠,攘寇滋多;請年撥鹽庫帑息萬兩資緝捕,先後獲盜首闕春喬等戮之。又飭所屬行聯甲法,迄今著為令。

  其巡閱臺灣,威立惠行。禁佔番田、建鳳山城、勘屯餉埔地,擘畫善以周。議海口,謂鹿港沙淤淺狹,噶瑪蘭山峻路險、負戴難行,請別設正口,以五條港隸嘉義縣丞、烏石港隸噶瑪蘭頭圍縣丞;通貿易、疏積榖,商賈皆悅而願出於其塗。

  其督軍事,籌闢噶瑪蘭事宜凡十有四;其中如番社墾地分給民人、田園不可加徵、減免餘租、緩報升科、豁民欠錢糧及田園之水衝沙壓者、存常平倉榖、移營制、增隘寮、編保甲、立族正,皆撫馭之要也。

  公最重民社。道光元年閩縣、侯官榖不升,即開倉平糶,且招販臺米。五年十一月,閩中各屬米貴,豫請弛海禁,募商運浙米十數萬石;其外汀州請發倉者一,龍巖、寧洋、德化請發倉者一,永春請發倉者一:二鬴無匱,故歲儉而民不饑。

  公好興水利。莆田木蘭陂者,創自宋熙寧間侯官李長者宏,溉田四十萬畝;瀕海東角、遮浪兩村,堤以石千有一百餘丈,疏溝大小百七十有八,設斗門、涵洞,旱豬潦洩,啟閉以時。久之,陂圮潮灌,變膏腴為斥鹵。公憂之,捐廉勸輸凡縻十數萬緍,遴邑進士陳池養董其役,築石壩三於荷包瀨以遏衝沙,並修溝洫及延壽陂南北二洋咸浚復其舊,歲以有稔。石堤為莆田保障,令遵浙江海塘程式造焉;工竣,公大書「鎮海隄」三字,刻石立堤側。福州西湖者,鑿於晉郡守嚴高唐;宋以來屢修治,溉田萬餘畝。國朝康熙後凡四濬之,每間四十餘年一舉,頃湖墊隘。公委員履勘,延鄉宦主土功,周圍為石隄使永鞏,湖之北海柳橋始暢流;而西北諸山之水有所鍾,四野霑渥。東湖在郡城東北,久湮;宋蔡忠惠復五塘,即其地也。鄉民願自捐資開之,公令先濬鶴嘴橋土壩口以釃水源;三月竣事,溝渠頗導達矣。

  公亟振文教:捐助鳳池書院餐錢;請編臺灣粵籍生員額中一名,增廣臺、鳳、嘉、彰四縣文童額進各二名,澎湖廳文童每試額進二名;購書籍分貯海外學宮、書院;請以明儒黃石齋先生從祀兩廡,又鳩資鋟其全集;重建貢院,號舍改五為四、巷道改三為二,增號舍千有餘間,厚其牆垣,道皆砌石,縻十餘萬緍;復以餘貲重纂「省志」,親裁定之。

  公尤嫺兵略。其大者,彰化賊李通等與粵民黃文潤挾嫌糾眾鬥殺,奸徒誘煽,乘機焚掠數日,延及嘉義。先是,水師軍門適巡臺灣,公慮臺地南北袤千餘里,重兵駐南,賊必北竄淡水,檄閩安副將邵永福、澎湖遊擊謝建雍率兵自五虎門渡八里坌,疾趨艋舺阻之;調金門鎮總兵陳化成率兵渡鹿港圍捕,使賊不能遁入海。公即日馳抵廈門策應;又檄副將崇福、延平都司聶標文、興化副將佟樞率兵赴彰化、淡水,而札諭戎帥嚴勦捕。當是時,賊氛熾,蔓延月日,所戕殺不下萬餘人,屍相枕藉於道;室廬既燬,民無所歸,不死則相從為盜。彰化距淡水二百里間,蹂躪尤甚;抗拒官兵,頗有所傷。而戎帥巽懦按兵,不得要領,文報多不實;乃姑集眾講和,損失威重,賊愈張無忌,釀禍且益鉅。於是公奏請陸路提督馬公濟勝移駐廈門,而自率長福、連羅水師千徑抵鹿港,察知許、蔡二帥遲延謬誤狀,劾罷之;而議賊造謠焚掠非反叛,律當以強盜論;淡水以北意在報復,當以械鬥論;助鬥者老弱、單丁皆寬減,鄉愚附和脅從者不株連。始公至臺,民愯疑必興大獄。既而首戮六人,皆素名凶惡;於是民爭相傳謂「總督止誅強盜,不誅良民也」!餘以次按律定罪數百人,旬日人心大定。當是時也,上方出期門佽飛,遣大臣前帥臺灣者率而南,挾閩舊將及燕、齊偏裨丞倅與俱,且許其便宜調沿途兵;朝廷推轂以寄閫外,慎重與徵討等。公已由大甲赴淡水收餘燼,疊疏言北路賊平,彰化難民歸莊,舉義首自縛匪徒,令以閩人捕閩、粵人捕粵,可省兵力;而前所遣大臣者弗果來,軍需不糜,亂亦遄已。無何,三臺番割之事起。番割者,漢奸能通番語,與生番市,竄入內山,往往散髮易裝,引生番潛出劫掠;民常苦之。三臺黃斗乃,其尤暴也。方淡水械鬥,粵人輒有勾串番割率生番出而助殺者;公決計翦除之。內山險阻蒙翳,蹊徑不可尋;公檄諸將三路入。值秋霖溪漲,賊匿後山,懸崖滑如餳,趾不容寸;諸將攀籐上,擒黃斗乃等二十一人置於法,人心大快。自軍興,閱三月事平;乃撫卹難民,以北路兵單,請以南路遊擊一員移駐淡水、以竹塹守備一員移駐大甲。是役也,公履險如夷,不為浮議動;攝萬緒於寸心、應百變於一瞬,簿牘、枹鼓之間,從容鎮靜。酷暑中,繕疏飛書,揮汗立辦;籌筆徹宵,須鬢為之頓白。僕從有勸以愛惜精神者;公曰:『我受國恩,此身豈尚為我有耶』!聞者莫不感奮。

  是年十二月,奉命晉太子少保,賜花翎。明年入覲,蒙七召見,垂詢海疆事甚悉。上以公治事勤能、且蕆功速,再賜服、賜幣;予次子候補光祿寺署正慧翼以主事即用,為大吏勤職者勸。踰年京察,奉旨議敘。十有一年,恭遇皇上五旬萬壽,以公年六十,特賜御扁曰「錫羨巖疆」,御書「福」、「壽」字各一,其餘賞賚便蕃出於異數;命公子慧翼恭齎至閩。蓋公負名世之資、席世祿之閥,竭忠誠以奉君國,才猷什倍於儕伍,故朝廷寵顧之深超越尋常;公歿,而猶悼惜無已也。公自赴浙江閱兵,感寒洷,患瘇。踰年,將監臨鄉闈,病劇;乃乞假,上賞假兩月。期滿請開缺,仍賞假一月。不數日,而公遂逝;春秋六十有三。於戲!哀哉!公天性孝友,規摹宏達。知人明而用之,能盡其材;任事勇而行之,不知其勩。宅心夷白,而不為磽磽之行;練才敏達,而不為訑訑之聲色。有黃次公抉摘之神,而不矜趙、張;有寇子翼文武之略,而不學孫、吳。古之所謂「孚一德、宣四方,鏤景鐘而銘衛鼎」者,非斯人,其誰與歸!

  系曰:公諱爾准,字平叔,一字萊甫;世為無錫人,後占籍金匱。明萬曆甲戌進士第一人、官吏部左侍郎、贈禮部尚書、祀鄉賢諱繼皋者,公七世祖也;清贈中憲大夫、江南淮徐兵備道諱仁溥者,公高祖也;贈資政大夫、兵部侍郎廣西巡撫、晉贈振威將軍、安徽巡撫兼提督軍門諱廷鏞者,公大父也;乾隆戊子舉人、己丑欽取內閣中書、軍機處行走、官廣西巡撫、祀鄉賢諱永清者,公考也。乾隆六十年舉於鄉、嘉慶十年第進士,公之科名也;授翰林院編修、充武英殿纂修、文穎館提調、全唐文總纂官、教習庶吉士、大考二等、京察一等、十九年出知汀州府、二十一年擢福建鹽法道、二十四年授江西按察使仍調福建、甫兩月遷布政使調廣東、尋授安徽巡撫、中途調廣東仍補安徽、道光三年調福建、五年授閩浙總督、六年晉太子少保、十二年贈太子太師,公之揚歷也。前湖北督糧道通州諱錫嘏女劉夫人者,公之配也;乙酉舉人內閣中書慧惇、蔭生慧翼今上賜進士與兵部主事晉員外郎者,公二子也。

  銘曰:皋颺益贊德義豐,亮采惠疇岳牧崇;梁谿清淑鍾我公,海邦砥柱旌鉞雄,甘雨崇朝興岱宗。陂湖當復肥澤農,黃雲萬頃春膏醲,有時中野安嗷鴻。亥倉減糶玉粒紅,舳艫相望米舶通,穡人雖薄釜不空。往者蝸蠻紛鬥攻,鯷人、龍戶成沙虫;疾馳帆艣裨瀛東,奏彈韎韐威如風。扶桑出日彎天弓,陸讋水慄收幪賨;天寵三錫酬厥庸,勳伐榮哀垂始終。後世無叛由杜翁,孰識智名與勇功,公之遺愛將毋同!

  --見「碑傳集」卷末(下)「集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