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記聞錄卷四
三月,偶閱邸報,見廣昌伯劉□揭,為兩朝彝倫攸系,一時真偽宜詳,瀝血再陳,上全皇仁事。前童氏自河南至,來歷已具前疏,不敢復贅。羈留壽州十餘日,爵細為究詢,但言皇上藩邸事,未言及周王一字。如系周王的妃,即不能復正王妃,猶得生全自保,彼何必假言毋自取滅亡到底?止言皇上福藩諸事,即癡愚喪心,計不出此,爵奉旨解送入京,意皇上面詢之,真偽自白,骨肉之間,天性自在,爵等焉敢置喙。本月十三日,錦衣衛馮可宗,喚爵提塘副總兵張伏勝,面說童氏是周王的妃,緣聽諸周王做了皇帝,來認等語。爵不勝驚訝,且聞童氏臨審之期,而當日福府內監,即識為應用內官,並知其姓名。此不可解於臣民者一也。且聞初審時,先喚童氏入內堂根究,半晌後,發大堂刑究,皇上試思內堂根究者何言?更屬何意?此不可解於臣民者二也。爵終日暗為察究,猶不能認童氏為假,而問官刑威誣逼,何得即指為假乎?百姓萬口鬨傳都市,明留此若暗之疑(?),後日若假若真之案。爵謂此案必求真確,童氏不宜暗驅藁蓆,如果假冒,則童氏不死之身,實為假冒可據之證。如速令就死其身以滅口(?),故緩死寬刑,正所以白真偽於天下耳。至先帝太子,更系兩朝倫敘,爵正疑慮,忽接邸報。三月初三日,上召保國公朱國弼等到武英殿面諭曰:正月內有一稚子,先到鴻臚少卿高夢箕家,說系先帝太子,夢箕留不肯住。往蘇杭去。夢箕密奏,朕心甚喜,恐他失所,即遣內臣馮進朝前去趕他。回到紹興,方纔趕上。朕念先帝之子,即朕之子,若固真東宮,朕尚無子,即愛養撫卹他,但昨差內官李承芳、盧九德等,宿視回奏面貌不對,語言閃爍,關係宗社,不可不慎重。卿等會同府部大小九卿科道、舊日東宮講官,前去辦驗真偽,即日申時回奏。欽此。爵仰誦皇仁如天,舉朝臣工食朝廷之祿,戴先帝之恩,凡有血心,何忍以一線之血脈,斷送於含糊片語。且皇上以先帝子撫為己子,聖諭溫切,爵恐回奏諸臣誤認皇上慎重之旨,強為逢迎,忽接邸報,大學士馬士英一疏為異聞事,內稱舊太子面貌,有方拱乾、李景濂、劉正宗、忻城伯趙之龍、保國公朱國弼、皆曾識認。乞敕前去審視,據實回奏等因。具題。奉聖旨,兩朝的系奸偽,候旨行。欽此。爵謂據回奏之言,似無異議矣。但天下耳目不可掩,千秋公論不可泯,伏祈皇上仍將仁愛撫孤,並痛念先帝皇衷如天之仁,明飭回奏諸臣再為詳慎,恐此子一死,遺悔何及。太子系先帝遺血;童氏,皇上宮闈所系;自有天聰天明,何俟爵妄為摩索,以上負皇仁,更令先帝抱痛於九泉也。彝倫所關,非一人一事之比,爵謬列藩屏,與皇上同休威,雖愚弁實懷忠耿,謹涕泣保留,以存真偽。惟我皇上鑑此微衷,乾斷施行。奉聖旨,朕元配黃氏,已經先朝冊封,不幸夭逝,繼配李氏,又以殉難。登極之後,即追封后號,詔諭海內,卿身為大臣,豈不聞見?童氏不知何處妖婦,冒認朕結髮,朕初為郡王,有何東西兩宮?據供系少陵王宮人,尚未悉真偽。塘報官妄傳,好生可惡!這王之明系駙馬王昺姪孫,避難南來,與高夢箕家丁穆虎沿途狎褻,唆令冒認東宮,妄圖不軌,正在嚴究。各省提塘官俱經面問明白,何不抄傳二案,若果真,朕於夫妻伯姪間,豈無天性!況宮媵相從患難者頗多,朕於先帝,原無纖毫嫌怨,因宗社無主,不得已從群臣之請,勉承重寄,豈有利天下之心,忍加毒害於其血胤?至於舉朝文武,誰非先帝舊臣,誰不如卿,肯昧心加害於胤子?朕夫妻之情,又豈群臣所能欺蔽?但太祖之天潢,先帝之遺體,不可異姓、頑童亂混,朕宮闈又風化所關,豈容妖婦闖入?國有大綱,法有常刑,卿不得妄聽妖誣,猥生疑揣,法司等衙門,即將二案審明,速行宣布,以息群疑。
高傑乃〔四〕鎮之一,以其有跋扈之意,閣部史可法授旨許定國除之。高傑雖除,然其部下兵未散。四月十六日,忽至泰州,劫掠民間,勢莫可禦,財物被擄,猶幸不傷人。未幾,聞東向高郵等處而去,其禍恐未艾也。
四月中旬,菜麥將登,乃於望前大雨連綿,浹旬未已,大非佳兆。
乙酉五月初十日,弘光因北兵追逼南京城,遂棄城遁走。清朝豫王不煩攻戰,已定南京,差鴻臚寺黃家鼒等安撫吾蘇,於六月二十六日入蘇城。二十七日,有長洲縣庠顧所受憤激時變,決計自盡,書絕命詞於汗巾,又留二語於几上云:今日不為自經溝瀆之諒,他日必為被髮左衽之民。往縊於學宮,為人所阻。出投學前河內死。
國難睹記
崇禎十七年自二月二十五日昌平鼓噪,都中錯愕,潰兵千餘,皆山陝人。爾後凡寓燕西人,悉行驅逐,幾至內變。當事者旋出示撫慰,人心稍定;繼即傳報固原失陷,真保定府道等官,俱為我兵縛□,當事者匿不上聞。三月初十,邊報緊急,先帝時時召對諸輔臣、九卿、科道,默無一言,惟相向涕泣而已。首輔陳演曾發遷避南京之議,先帝云:國君死社稷,義也。寧有棄封疆而居南面者!詞色並厲。乃十三日外報益急。陳演、蔣德璟上疏請歸田里,聽其回籍。蔣則星夜出京;陳獨稽延不發,後從賊,被刑而死,殊可愧恨!先帝屢諭內九門最是要緊,每門撥科道官二員巡視盤詰;亦俱草率應故事。十五日報居庸關陷,皆束手無策,止有守城一著。隨令各將官於十六巳時率兵上城。是日午後,城門始閉,每一城垛,派一兵守之。其著意者,惟襄城伯李國禎一人,餘諸將及內官各瞪目相視,無他策也。十七日五鼓,砲聲始發,如雷灌耳。午後,賊已薄城,城外火光灼天,內皆罷市。時陰雲四起,日色慘淡,百姓如坐針氈。十八日,街道蕭然,往來止有巡街官卒,大聲呼喝,掩飾耳目。下午,兵部有密報,外羅城彰義門巳陷,殺人甚多,城上砲聲不絕響,人競□。闖賊因是日干支不利,擇十九日辰刻入城。其夜砲聲徹曉。九日寅刻,先帝出宮,雜內臣中,先至正陽門,傳令開門,守者以未得旨,堅不肯開,乃城上放砲者架砲反望內發。又奔順城門,守門者亦如之。不得已,馳往定國公府,府中人以主人出外為辭。先帝見勢不可為,復入宮哭別聖后,言其顛末,后即自縊而崩。先帝將袁妃手刃,恐城破受辱也。又加刃公主,僅斷一臂,欲加刃於東宮而中止。辰刻破城,帝不知所之矣。賊之入城,東進齊化門,西進順城門,街衢挾老挈幼,相向而哭者萬萬人。少頃,紅衣賊手持利刃,腰刀弓矢,口呼獻驢馬。民家有牲口者,悉獻出。百姓門首,皆貼「永昌元年順民」六字。各排香案,手執線香一枝,或貼「順民」二字額上。不拘何色人,俱穿極破青衣,戴破氈帽。是時破衣破帽,重價求之不得。各官多跪迎者,賊兵口罵「奴才!奴才」!正倉皇間,傳已出安民榜,爭往觀之,皆假慈悲語也。未幾,闖賊入,飛騎數百,或出或入,遍覓先帝不得,出偽示云:如有獻出崇禎者,世授伯爵,黃金萬兩;隱匿不報者,全家誅戮。至二十一日,闖賊到煤山,見先帝已殉社稷,從死者惟內官王之俊一人。帝蓬首跣足,身穿白衣,左衿上書「大明皇帝」四字,右衿上有血書數語云:祗因失守封疆,無顏冠履正寢。朕之驟失天下,皆因貪官污吏平時隳壞,宜盡行誅戮等語。闖賊即令內官發出,用極薄楊木棺盛之,停東華門茶棚內。周后自縊龍榻上,週身用線密縫其衣,上被以錦被,容顏如生。內臣王之俊亦停棺茶棚側。各官既授偽職,往來過此,但以扇掩面,無下馬哭拜者。賊招李襄城使降,襄城伯李國禎紿云:須禮葬先帝畢,乃降。賊初不肯,李爭之再四,侃侃不屈;方改殮梓宮,葬以帝禮,祭以王禮。四月初一日,舁至皇陵安葬。先一日,闖賊傳令東宮暨定王子大行皇帝梓宮前行祭奠禮。東宮身穿白箭衣、白快靴,行禮畢,即偪之入內。出喪之日,止一李國禎匍伏哭送。葬畢,即自殺,真勳臣中第一人也。是時聞變殉難者,巡視京官御史王章。章同事光時亨勸其逃避,章云:寧死不去。欲入宮殉先帝,行至朝天宮,被賊兵所殺,而同時時亨竟蒙面從賊矣。大農倪元璐,從容就義,朝衣北向,儼然如生。甲戌狀元劉理順,合家一十八人俱赴井死。總憲都御史李邦華,死時望北辭闕,向文山先生像叩首,口占一贊、一絕句,使家人扶縊。僉都施邦曜占二句云:漸無半策匡時難,惟將一死答君恩。遂自縊死。閣臣范景文,自沈於井。宮詹馬世奇、周鳳翔,俱自縊。各有二妾從死。詞臣汪偉與妾耿氏同死。大理卿凌義渠,與妻同死。車駕司主事成德,自盡。駙馬都尉鞏永固,全家自縊。新樂侯劉文炳,全家自焚,其死尤慘。以上諸臣,俱於十九日死。其不受偽命而繼死者,太常寺吳麟徵、詮司許直、刑部待郎姚孟祥同其子新科進士孟章明、太僕寺卿申佳胤、都給事中吳甘來、職方金鉉、順天學院陳純德、御史陳良謨;而襄城李國禎則□後死。其貞心勁節,尤為鐵中錚錚者。共計抗節死義之臣,二十有三人。城破之後,紅衣賊填街塞巷,以尋寓為名,擄掠財物,索金銀,次索首飾、器皿,再次擄綢帛衣服,最後罄劫所有,蕩然如洗。婦女無論官民之家,恣其奸淫,淫後即踞其居室,多則三、四十人,少則一、二十人,食以牛羊犬豕,小不如意,即白刃相加,蹂躪慘毒,殆無人理。惟死節之家,賊知欽敬,標「忠臣」二字於門,不犯妻女,不掠財物。二十日,偽天祐殿大學士牛金星出示,凡在京文武,俱於二十一日早赴東華門,各報先朝職名,願為官者,量才擢用;不願者,聽其回籍;隱匿不報者,全家誅戮。賊初入城時,縉紳恐以衣冠賈禍,悉毀其進賢冠;及見此示,變愁為喜,從梨園裝具中覓冠,一冠價踰三四金,得者以為幸。二十一日黎明,齊至東華門,投遞職名,闖賊李自成上坐,左右偽丞相牛金星、偽都督李宗敏、李牟權,將軍師□、總兵白廣恩,官撫民制將軍(即副總兵)梁甫、郭某,果毅將軍董天成、馬岱、白某、姜瓖、軍師宋矮子、六政府(即六部)宋企郊、張璘然、鞏堉、侯恂、黎志陞、葉初春等四十餘人名為隨駕,兩班分坐。將投報者逐一唱名,用者,送吏政府;不用者發都督府,極刑追贓。受在京偽職韓四維、楊枝起等二百餘人,受北直、山東、四川府州偽官魏天賞、楊璥等四百餘人,夾死者朱純臣、鄒逢吉等二十餘人,被夾而復斬者五百餘人,輔臣陳演、方岳貢、邱瑜與焉。戚畹受刑尤慘,其受刑而未死者無算。此後街上,止見賊兵,不見一民;祗緣苦索金銀,凡狀貌魁梧者,或認為宦官、或認為富翁,執去極刑拷逼,十百千萬,不滿其欲。已而襤褸者令其剉草喂馬,故路少行人。二十九日,禮政府出示,勒文武官員舉貢生儒耆老等勸進,擇定四月十七登極。自四月十一起,百官到午門外習郊天、祭地、即位、頒詔等儀。偽丞相又謂闖賊云:草詔須得一名公,因薦楊廷鑑、周鍾俱可;乃兩人互相爭草,幾至攘臂,不知有愧恥矣。是時,凡受偽職者,門上皆貼欽授某官,每日碌碌習儀,不遑夾打。至十二日,忽報西平伯吳三桂大兵臨城;闖賊見報,即發精兵三千出敵。行至通州,遇吳兵三百餘騎,賊兵輕敵急戰,遂至大敗,逃回者不過數人。報到,闖賊大駭,即與其黨共議,謂吳兵強勁,我兵如何小覷!眾但唯唯。闖賊憤怒,大叫:昔日之言何言也!即出令箭一枝,往親征。明日五鼓,齊發。眾賊聞令,皆大慟,怨聲載道。十三日黎明,起兵出齊化門,闖賊身穿青布箭衣,戴金頂大帽,黃靴黃傘。在京官民人等跪送,東皆新授偽官,西皆百姓,觀者如堵。闖賊向被箭傷左目,已成一漏,日夜流血。是日兵至通州,即遇吳兵,且戰且走,誘之深入,方與鏖戰,伏兵四起,賊兵大敗,殲其精銳十之八九。先是,南人在京遇變,無不思歸者,乘此間隙,假扮乞丐,乃得逃回。二十五日,闖賊收集餘黨,復入都城,大肆劫掠。二十九日,草草登極,頒偽詔。三十日,聞北兵將至,知京城難以久居,遂放火殺人,劫掠婦女;宮殿民房,盡行燒燬。五鼓出城,仍逃入秦中。凡受賊偽命諸臣,親見其貼欽授銜於門者,開例於後;稍屬風影,概不敢列。吏政府(即吏部)大堂宋企郊,文選司楊枝起,考功司郭萬象,驗封司熊文舉,稽勳司侯佐,司務葉澍。戶政府(即戶部)大堂楊正休,少堂張璘然,從事(即主事)金震生、介松年,司務魏學濂。禮政府(即禮部)大堂鞏堉,少堂梁兆陽,儀制司從事王某,祠祭司李森先,主客司吳之琦,精繕司劉大鞏。兵政府(即兵部)大堂侯恂,少堂楊士聰,職方司傅景星,車駕司沈元龍,武庫司吳剛思。刑政府(即刑部)大堂安興民,少堂振聲。工政府(即工部)大堂黎志陞,少堂葉初春,從事孫即、施鳳儀、繆沅。弘文院(即翰林院)修撰韓四維、何瑞徵、楊廷鑑、陳名夏,檢討周鍾、朱積、張瑞,庶吉士劉餘謨、張家玉,國子監司業薛所蘊,學錄錢位坤。大理寺卿吳家周。吏諫垣(即吏科)申芝芳。戶諫垣戴明說。兵諫垣(即兵科)光時亨。太常卿劉昌,寺丞項煜。驗馬寺(即太僕寺)卿宋學顯。光祿卿李元鼎。直指使(即御史)塗,必泓。山東鹽運使王孫蕙,淮揚鹽運使魏天賞。淮揚兵備道方運昌。廬州府尹(即知府)熊世懿,揚州府尹楊璥,淮安府尹鎖青縉。定州州牧(即知州)董復。尚有未盡開者。先帝遭逢多難,身殉社稷,得正而斃,可悲!可仰!當日捐軀盡節諸公,固自烈烈英英,垂芬竹帛。然讀書一理、沾思食祿者,殊多蒙面,事仇忘君輩,義行同狗彘。獨有一賣菜翁,不過負販小民,目睹先帝盛以楊木薄棺,停儲蘆棚下,不勝痛憤,遂撞死於棺旁。豈非忠義性成,超出尋常萬萬者哉!惜不知姓名,附錄其事,以彰殊美。
歲在甲申仲夏之月,草莽陳莽波臣記。
史閣部、黃虎山殉國紀略
閣部守淮揚,北兵猝至。時,靖藩先奉旨吊守板子磯,兵將寥寥,已成眾寡不敵之勢,閣部誓死堅守。北兵展轉趣降,閣部乃紿北兵曰:若果欲定盟城下,須令兵將團聚一處,僉同面約。北兵從之,悉至揚州北門。閣部瞭見人多,發一大砲,打死北兵無算。俄而復聚,又發一砲,打死益眾。北兵未嘗退怯。此時若更有一二枝兵相助,事之成敗未可知、其如聲援斷絕!此孤軍困守,閣部見砲打不退,敵氣益銳,勇往益前。已知事不可為,惟有望闕叩首,以圖自盡。而北兵已攻破西城,擒擁閣部見豫王;閣部長揖正言曰:此一揖,謝爾率兵剿闖,為先帝報仇。又一揖,曰:此謝爾不嗜殺人。既而睜眼不屈。北兵欲降之,罵不絕口,遂遇害。豫王為之改容,重其忠烈,而嘆南朝之無人也。
靖藩先與阮大鋮合兵共守板子磯,以堵左兵。塘報刺謬,不知北兵破維揚,亦不知大罵從太平進靖營也。無幾何,北兵驟至。時,營兵多守江干,靖藩知事必僨,乃單騎馳北營,揮鐵鞭,衝擊數十人,以示黃將軍志不可屈。歸向弘光曰:陛下死守京城,各鎮尚可合兵勤王,事之成敗未可知。奈何聽奸人之計,輕身先出!今北兵以如雲之眾,攻其無備,雖系孫、吳復生,亦當束手。此爵負陞下耶!陛下負爵耶!淚如雨下。即拔劍自刎而死,面不改色,生氣凜然。北兵異之。如虎山者,閣部之下一人而已。
播遷日記
乙酉五月初,連日警報疊至。初十日,趙忻城有演教放大砲之示,不果。夜分,北風甚急,北兵渡江,由七里灘進逼京城,時已將晡。弘光計無所出,召內官韓纘問策。韓云:此番勢既洶湧,我兵單力弱,今日之事,戰守和無一可者。不若御駕親征,濟則可以保社稷,不濟亦可以全身。弘光可其議,即刻趣裝跨鞍。時將二鼓,從通濟門出,攜帶惟太后及一妃,外多內臣從行,文武官絕少。或云往武林,或云往雲貴,紛傳不一。先是旬一日,嘖有人言,未嘗不斥其妄。至此果來,然知其懷念已非一日,則馬士英實倡此謀也。或又云天平(?)。
十一日昧爽,鬨傳弘光已出城,京中文武,一時多遁去;有不去者,將門首封示盡行洗去。男女爭先出城,扶老攜幼,惶遽擁擠間,有蛾眉少艾,金蓮窄窄,跬步難行,見之不勝心惻。且既而復返者,十有八九;以雖多兵卒,不便遄往。已而門閉,欲返不得者,十之二三,徬徨躑躅,莫竟其終也。辰刻,忻城出示安民,有「大駕播遷,本府死守此土」以至「大清大帥自有酌裁,爾民不必驚慌徙避」等語。副院楊維垣硃示云:「天子出巡,乃古今暫避常理,本院惟有盡忠殉國」等語。已即自經。各門既閉,百姓數百人往中城獄,擁太子上馬,從西華門入宮,尚未櫛沐。圜中人悉自出,奸民悍兵乘機入大內,搶掠金帛,強有力者多得之。太子雖為百姓擁入,文武大臣無一至者。眾共擒相國王鐸禁中城,拔髮撏鬚毒毆之;旋入其家,搶劫一空。兩月來天氣陰慘,是日天清日朗。圖遷雖馬士英主之,實因弘光追咎其勸即大位,今值多難,仍著士英區處,故以出奔之說進。且士英之資浮於弘光,欲圖苟免之念愈甚。若弘光不去,士英不得獨去;迨既出,置弘光於靖藩黃得功營,士英揚鞭挾資,兵從擁衛而去,竟作天外飛鴻,安問北面所事之人乎!先是,馬士英吊川兵三千,為出奔捍衛計。去而不盡者若干人,作祟於城;方勇並力一心,晝夜巡警,兵懼而不敢肆。秦淮兩岸,燈光燭天,徹夜如晝。
十二日早,開太平門,驅川兵出走,城外之民遂殺之,傷一、二十人。砲聲自朝至午而少息,川兵無復存留在城者。城內柵門,盤詰甚嚴,獲奸細及馬士英中軍共七、八人,忻城立斬之。阮大鋮家被搶,馮可宗、陳盟、王心一、周之璵、馮家楨、蔣鳴玉、張元始、姚士衡、沈應旦、吳希哲、陸康積、申緒芳、葛含馨、羅志儒、黃裏赤、陳濟生、申縯芳、吳適、顧繹詒、陶廷燁俱去,張捷、高倬俱死。午後,太子傳告示,用硃標坐日空字,黃紙書之:
泣予先皇帝丕承大器,克釗前猷,凡諸臣庶同甘共苦,播著中外,罔不宜知。胡天不祐,慘罹奇禍,凡有血氣,烈眥痛心。泣予小子,分宜殉國,思以君父大仇,不共戴天,皇祖基業,血汗非易,忍恥奔避,圖雪國冤。幸諸勳戚文武先生,預憐傾廢,冀振予宗,迎立福藩,共圖雪恥。予惟先帝是哀,投奔南都,實欲哭陳大義,身先士卒;不意巨奸蔽障,致櫻桎梏。予雖幽城獄,每念先帝,無日不悲哀痛絕也。如今日者,聞兵遠避,先為民望,其如高皇帝之陵寢、億萬蒼生之性命何!泣予小子,將歷請勳舊文武諸先生,念高皇帝三百年之鴻□、先皇帝十七載之舊恩,助予振旅,扶此顛沛!何期父老人民圍抱出獄,擁入皇宮!予見宮殿披靡,祖業幾墜,不勝悲涕。爾諸父老焉知予身負重冤,豈爾尊南面之日乎!謹此布告在京內外勳舊文武先生庶人等,□此痛懷,勿惜會議,予當恭聽,共析皇猷,勿以前日有不識予之嫌,惜爾經綸之教也,不念舊惡,垂諸訓典,非敢云赦,即願即臨,匡予不逮。
十三日早,開通濟門,放勇衛營兵入城,乘間而出者甚眾。柵稍寬,店肆頗有開張者。文武諸僚,集中府會,議安民守城,各有告示不等,然俱不及立新主事。是日,太子封中城獄神蕭王,用龍匣差官棒敕,二人執金棍前道,至禁中開讀,兵馬司素服迎之,以其所居之室改為殿宇。傍晚有雲間貢生徐瑜、蕭某謁忻城,面陳太子宜即位,忻城立叱斬之。
十四日至城,忻城縋出見於營,議進城事。保國公朱、鎮遠侯顧、駙馬齊某等,俱在。豫王問:『爾等勳戚為出自太祖、出自成祖』?一一問答。豫王喜忻城守城有功,加位興國公;手攜立保國之右,賜金鐙銀鞍馬貂裘八寶馬帽等物。進午酒,席地共飲,問太子何在?忻城次日送至營。李喬攜進大清告示,遍掛通衢,民心稍定。錄其告示二道:
大清國攝政叔父王令旨,曉諭南京、河南、江西、浙江、湖廣等處文武官員軍民人等知道。爾南方諸臣,當明朝崇禎皇帝遭難,陵闕焚燬,國破家亡,不遣一兵,不發一矢,不見流賊一面,如鼠藏穴,其罪一也。我兵進剿,流賊西奔,爾南方尚未知京師確信,又無遺詔,擅立福王,其罪二也。流賊為爾大仇,不思征討,而諸將各自擁眾,擾害良民,自生反側,以啟兵端,其罪三也。惟此三罪,天下所共憤,王法所不赦,予是以恭承天命,爰整六師,問罪征討。凡各處文武官員,率先以城池地方投順者,論功大小,各陞一級。抗命不服者,本身受戮,妻子為俘,若福王悔誤前非,自投軍前,當釋其前罪,與明朝諸王一體優待,其福王親信之臣,早知改過歸誠,亦論功大小。檄到之處,民人毋得驚惶奔竄,農商照常安業。城市秋毫無犯,鄉村安堵如故。但所用糧料草束,俱須豫備,運送軍前。兵部作速發牌出示,令各處官員軍民人等,及早互相傳說,毋得延遲,致稽軍務。特茲曉諭,咸使聞知。
欽命定國大將軍豫王令旨,統領大兵,勘定禍亂,順者招撫,逆者剿除,大兵到處,兵不血刃,官員賫奉敕印來降,不次優擢者有之,照舊供職者有之,民間秋毫無犯,產業安堵如故。昨大兵至維揚,城內官員軍民櫻城拒守,予痛卹民命,不忍加兵。先將禍福諄諄曉諭。遲延數日,官民終於抗命,然後攻城屠戮,妻子為俘,是豈予之本懷,蓋不得已而行之。嗣後大兵到處,官民抗拒不降,維揚可鑑。夫人皆天地所生,逆命之徒,欲死則宜自盡,何得貽累生靈?本朝承天之眷,遇戰必勝,攻城必克,不敢自矜,諒爾等聞之熟矣。雖然,耀德不觀兵,仁義招撫,天時人事,洞然可鑑。今福王僭稱王號,沈湎酒色,信任僉邪,民生日瘁。文臣弄權,只知作□納賄,武臣要君,惟思假威跋扈。上下離心,烝民塗炭極矣。予念至此,感嘆不已。故奉天伐罪,救民水火,合行傳諭,咸使聞知。
十五日,太子出洪武門入營,豫王敬禮甚厚,留之營中,衣以紫袍;云真假不能辦,須帶歸於北以明之。百官是日朝賀豫王始。
十六月,百官遞職名,到營參謁如蝟。時將午,禮部尚書錢謙益引大清官二員、兵從五百餘騎,從洪武門入。謙益向帝閽四拜,因淚下,北兵問故?益曰:我痛惜太祖高皇帝三百年之王業,一日廢墜。受國深恩,寧不傷心!北兵嘆息。候開正陽門進,索鑰匙不得。因進東長安門,盤九庫錢糧,官兵俱□於內;忻城刖貫搶掠大內兵丁八九人,遊行市中,傳百姓設香案,俱用黃紙書「大清國皇帝萬歲、萬萬歲」並「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等字。又大書「順民」二字,黏於門。午後,撥北兵五十名守通濟、洪武、聚寶三門。劉良佐兵為祟南門外,百姓訴於豫王,發北兵三百趕殺,立刻降之。
十七日,文武官爭趨朝賀,職名紅揭堆至五尺者,凡十數堆。其生監、候選、候考等人,無一不至。豫王不見。
十八日,文武官及鄉坊里保人等,送幣帛、牲醴、米麵、熟食、茶葉、煙酒、糖果等物於營,絡繹塞途。忻城約各勳戚喚戲十五班,進營開宴,逐齣點演。正觀飲,聞塘報:各鎮兵至。忻城手遞報與王,閱之漠然;又點戲四五齣,方撤席,發兵迎敵,即刻便行。內官進籮魚兩大籮,不受。
十九日,北兵八人搶小物於樂神觀,道士稟王,即命縳來斬之。差御史劉光斗、少卿黃家鼒、御史王某、郎中徐某等,往淮安、寧國、蘇松等處討取降順冊。北兵搜不朝賀現任官陳盟等家,有收其家屬者。豫王出示,令前日大內搶劫金銀緞疋腰刀等物,自行交還武英殿或江寧縣,免其前罪;仍令總甲逐戶搜查,有藏匿者梟示。
二十日,令文武各官將印信劄付盡交納武英殿,聽換給文。又令東北二城居民出房與北兵居住,限三日內出完。大開城,放出城三日。忻城伯剃頭起,是後徐魏國、柳安遠、徐永康、湯靈璧、李臨淮等,以漸俱剃訖。文官止李喬、姚孫珏、葉應祖等,實為出家,適合時尚。
二十一日,合城百姓既苦搬移,又恐五鎮兵至,難免殺戮,惴惴弗寧。三日內之間,路不能行,露宿道旁,與暴棺城市者,不可勝記。
二十二日,豫王念史閣部忠烈可嘉,令建祠立坊,旌揚薦馨,仍令禮部尚書優卹其家眷,以示異數。
二十三日,中書龔延祥義不臣服,投武定橋河內而死,浮屍二日。
二十四日,豫王進城,身穿紅錦箭衣,乘馬入洪武門,官員紅素服不等,分班立於兩旁迎賀。先一日,禮部紅榜遍貼城,故無一不至。
二十五日,尋到弘光,暫停天界寺。豫王往接,舁以無幔小轎。弘光首蒙包頭,身披藍布衣,以油扇掩面,百姓唾罵。太后及妃俱隨後,從正陽門進。弘光易坐馬,衣一把撾。乘馬至靈璧侯家設宴,太子上坐,弘光昭坐,豫王穆坐。坐定,從容向弘光曰:不為先帝報仇,反將太子監禁,此是何意?弘光默然。又曰:我大兵尚在揚州,何棄了陵寢土地,先去以為民望?自主之,抑左右教之耶?弘光答語支吾,汗出浹背。餘言尚多,不能盡述。喚樂戶二十八人歌唱侑酒,席散發還,仍限二十日內著教師開戲一本,以便供應。黃虎山兵約萬餘人,俱自剃頭,隨北兵進城,走一日方完。向豫王求用不收,止收其衣甲兵刃。
二十六日,點印官及二十四衙門,內官三人到遲,要打二十棍,沒其家,告到乃止。
二十七日,發兵三千往蘇、杭催討降冊,尚未知楊文聰殺黃家鼒等也。
二十八日,豫王出南門報恩寺拈香,觀者如堵。黃端伯抗節罵詈,憤懣摧胸,仰天泣血;左右欲兵之,豫王不忍加刑,忻城送之獄。
二十九日,東、南、西三城百姓幸免遷居,歸功忻城,踵門言謝。忻城勸令醵食犒兵,以絕窺伺;百姓從之。
以上所紀,皆固密齋主人在南都目睹而筆記之者。已於二十九日出京,是後別有記載。
播遷日紀題詞
甲申慘變,淚枯東海之波;乙酉出奔,幻若黎邱之鬼。耳食猶然裂眥,目擊奚止傷心!雖兩朝之境界未可同年,而一日之天□義皆率土。事關體要,不可無書;語即支離,烏容混似!不佞身處卮城,日惟惴惴,手操禿穎,心轉兢兢。祗恐風影偽傳,他日有乖於信史;用敢見聞隨筆,以俟作者之鑑觀。言已合乎無文,紀暇擇乎倫次。乙酉季夏,固密齋主人漫識。
●崇禎記聞錄卷五
去歲甲申之變,流寇驟入燕京,致先帝身殉宗社,國破家亡,臣民罹禍,慘毒不可勝言,乃寇盜終非大器,始雖偽為寬厚,卒至搜括屠戮,無能撫定中原。未幾,北朝興師討罪,寇莫能寇,遁往陝西,□主遂入燕都。北直、山東、河南、山陝、川蜀等處,皆為所有。建國號大清,改元順治,官位多仍大明之舊。
甲申五月,南中諸臣擁戴福王,立之於留都,欲如晉、宋立國江左,亦可綿祖宗血食於不墜。奈嗜酒貪淫,殊非憂勤屬情之主,又寵任閣臣馬士英黷貨檀權,穢濁仕路,朝鮮正人,僅一史可法身兼內閣兵部之任,惜但督師在外,乏同心共濟者。將傾之大廈,豈一木能支!用是心獨苦而志未伸。高、劉、鄭、左諸鎮擁兵跋扈,史閣部(疑有脫誤),此曲說也。用計除高傑,乃其兵卒尚多,所過肆掠。乙酉之春,江北瓜、揚、通、泰,俱被高兵擾害,長江不通舟楫。未幾,北兵大舉,南來維揚,因史閣部拒守,被攻城破,合城受屠,渡江直指南都。先聲所至,人心震攝,不待血刃,開門延入矣。
乙酉五月十一日,始聞北兵入南京確耗,弘光遁走被執,馬士英逃亡。豫王已撫定南京,知大兵將及我蘇,吳城士民驚懼,紛紛挈家竄徙。是日舊撫臺張鳳翔、新撫臺霍達、按院周師盛,將暮時,俱於南馬頭舟中會晤。舊撫臺及按臺俱於是夕遁去,新撫臺停駐舟中,不登岸。六門徹夜不關,任避兵者入出,恐一禁閉。則人愈張惶,或生於內變之故也。
十二日,遷下鄉者愈多,每轎一肩,索銀一、二兩,少亦索錢一、二千。小舟一只,索銀數兩,或索錢十餘千。得者以為幸,不吝重價也。至十四日,霍院將搶奪亂民四人斬於泊舟水次。十七日,又將鄉間亂民一人梟斬。郡守日夕惶惶,漸聞豫王差官取鎮江、常州冊籍,次第將及蘇郡,地方官長漫無主持,鄉紳但知潛避,無一倡義守禦者,小民無以倚恃,咸思投順,以苟全性命。
二十二日,向有吳江舉人潘爾彪,遷居郡中,薦一才術兼業醫者曰李滴春於官,謂能行兵,欲以為將。擬翌日登壇受鉞,群心大駭,慮李非有才略足恃,輕舉挑釁,難免揚州覆轍,遂率眾擊毀潘、李二家,太尊陳師泰即硃示撤兵,以安眾心。二十五日,南京差來安撫鴻臚寺卿黃家鼒、通判周荃、參將吳某,先至虎邱,移文坐管遊擊府、知會迎接,索取蘇州府冊籍。陳太尊即於是夜避去。二十六日,奉府各廳衙役及武弁等,備儀從執香迎接,撫入坐府堂,告示張掛府前,稱大清國順治二年,奉欽命定國大將軍豫王令旨,大意謂順從者秋毫無犯,抗逆者維揚為例,錢牧齋另有印記告示,詔諭慰安。是晚,長洲縣知縣李碩亦棄官去。安撫仍回寓虎邱。二十七日,復迎入城,坐兵道中,冊籍已獻,武弁士民,接踵進見,人以為大事之定矣。忽二十九日清晨,有常鎮監軍楊文驄與都司朱國臣共謀令營兵進見黃安撫謝賞,出其不意,執黃家鼒、黃嘉模、吳參將,並隨從二十一人,綁去封門外,官俱斬首剖腹,親隨二人亦斬。周子靜知風先遁,得免於難,急往南京報知,極言民心已歸順,此舉出楊監軍詭謀,幸其有先入之言耳。三十日,楊文驄孥一人立靳之。六月初一日,拿周安撫家奴一人亦斬訖。次日,亦斬三人,總云奸細。自二十九日戮黃安撫等五人後,人懷憂懼,謂激怒北兵,必有玉石不分之禍。買舟避鄉僻,□□如驚。若使楊君果為國倡義,以圖興復,誰曰不宜?究竟一萎瑣無能,假公濟私之輩,意在垂涎庫藏。再初二日,為士民所迫,午前進坐北察院,隨至府庠謁先聖,遍請各紳於明倫堂會晤。共議守城計。長洲李公亦於是日復蒞本縣,似乎布置略為有緒。
初三日,聞北兵已至無錫,遂發府庫銀分給兵丁,自取萬餘金。初四日黎明,出葑門登舟率兵遁去,人心瓦解。凡各兵屯兵近郊者,皆散歸。六門不閉。是日微雨,午間北兵驟至,由閶門入,人各二馬,魚貫陸續而行,從婁門出,轉往葑門,欲追楊文驄也。追至水濱,楊君不知所以,其隨從兵舟,被北兵以火器擊壞幾隻,□窨亦燒燬一二。北兵大營紮於社壇,主帥駐白雲菴,欲諸鄉紳出,與共議地方事,隨處懸示慰諭。初五日,新太守王鏌,中州人也,上午入城蒞任,乃剃髮戴臊子帽,以箭衣為公服。
小民共往縉紳家,促其出見,以紓蘇城之禍,大都匿不肯出,眾情憤恨,打毀徐九一、李子木、蔣韜仲等各家器物。初六日,城內外百姓,相約每圖為一人,手執黃旗一面上寫「某圖民投順大清國」,餘人各執線香,爭往大營納款。庠友亦投謁往見,鄉紳沈去疑為先。午後,各官入城,都督土國寶坐北察院,諸友進見,溫言相慰。云吳民既歸順,自然雞犬不驚,各安生業。吳庠顏子發,特懇其禁約兵丁之橫暴於鄉者,土公亦許出令禁止。云即日撤兵,無苦也。初七日,土公令各圖捱查鄉紳舉貢庠反之在家及不在者,崑山庠生朱應鯤,因獻本縣冊,遂令為長洲縣令。吳縣令薛某,以縣丞陞任之。初八日,發兵往杭州,行者撞於道,皆騎卒也。申青門未出見,撥兵三十名坐守其家,大費酒食,董君弼家尤被騷擾。初九日,水兵三千道經吳門,是日午後大雨,至初十日午間止,兵船冒雨而行,時當插蒔,乃甘霖也。但戎馬在郊,村農多避匿不蒔,即已蒔,亦被馬晱,或刈為芻;負郭之田,戕害甚矣。庠家□兵忽有令箭撒去,因總督刑部侍郎李延齡幕下,有任兵部職才司者,原籍山東,乃青門舊治下耳。李、土二公雖督撫、總鎮之尊,略無章服,同一剃髮垂辮,出則加鈸帽於首,頂撒纓一叢,身穿箭衣,色從其便,即坐堂理事,每皆禿首,且環坐一堂者,恆有六、七人;開府正衙,尊卑並列,乍見之殊覺可訝。李公出示,延見舉貢庠生,各府州縣因多缺官,意便宜,欲選任。十三日,于孝廉中選知府,即推三四人;于庠生中選留吳翀漢、馮嘉等八人,尋授知推之職。會申青門微言以解。云諸生年少之未經事,恐不勝繁劇,乃不果授。孝廉貢生,十四日有續到者,皆公報立待,各唱名過堂,點畢而出。庠生凡投謁者,或公服,或儒巾便服,或方巾青衣,概不行拜揖禮,但呼名至前,約十餘人,李公即云請回。又欲授諸生以縣丞,皆不就而罷,圖中稽察鄉紳大戶之家,先之以現總,繼以衛弁,最後上官乘馬親查,有不在家者,即加記識,故凡內眷之避於鄉者,次第接回,室家相聚者居半矣。吳地尺寸皆利藪,曾無曠土可容郡馬牧放,北兵人挾二馬,縱之於野,自應傷稼,每日告於上,由是撫、鎮兩臺令收兵馬入營,遂有納徵青草之舉。二十二三日,初議長洲田五十畝每日納草一擔。吳縣田二十畝、山蕩田十畝,每日納草一擔。謂營中每日需馬草一萬五千擔,兩縣均派,各該七千五百擔。長洲田多,故五十畝為率;吳邑田少,故二十畝為率。若此則吳縣,有田百畝之家,日供五擔;百畝五擔,不但力不供,亦何處有許多青草;群情大駭。紳衿士民連日具呈各臺。苦懇,舌敝力殫,至二十七日,方定兩縣各田百畝,每日納草百斤,官戶交軍門收,民戶送盤門外大營收,時已移社壇營,改屯山川壇內,路遙天暑,兵卒驕橫,交納草猶不勝苦也。
二十九日,忽傳北來有詔十八款,內一款驅除僧道,凡僧尼道士,俱令還俗,寺觀菴院,封閉入官,承天雙塔寺,寺富,僧恐甚。當晚,將酒減價發賣。僧有具呈軍門者李公立發告示,從古三教並重,斷無遣逐僧道之理,隨訪拿誤傳詔旨者,得玄妙觀李道士,發捕廳審究,署總捕王同知名志古,本貫崑山,郡中大參劉王受外孫也。研李道士乃得自抄傳,非其毀造,責四十板,解撫院。李公亦不深罪,得免死也。
閏六月初一日,斬盜官馬賊一人於尚書巷口,其妻給賞兵丁。
初二日,士民相訂同具呈本府及總督軍門,請減吳郡重賦,因庠友到府者僅十餘人,不成公舉,太尊亦過午不出堂,未及進呈,來日進訖。
初三日,斬三人於大街,云系奸細。是日有固山太人自北來蘇,駐兵備署中,隨從兵多。初四日,大雨竟日,兵丁避雨,共入民家,掠取衣食,奸淫婦女二,有投水不受污者,固山亦即移去。
初七日,李公請見諸庠友,因人言籍籍,疑其起於士林,故面相慰諭,大抵傳聞欲剃髮之故。李公向已告示張掛,謂決不以剃頭一事,拂爾之意。初九日,周安撫遍示決不剃頭,豈知號令不信,自初六日起,先將閶、齊、婁、葑水門封閉,僅開南城水門,收納馬草。至初十日城外兵丁,俱收屯城中。十一日,水陸各門俱閉,清晨,將北兵來黃紙刊印榜文,粘貼通衢,不綸紳衿氓隸,俱欲剃髮,違者軍法治之。先是,吳江庠生吳鑑,具條陳於縣,與縣公語不合,推仆公案,縣解軍門擊之獄。是日,綁出斬之以威眾。此友大罵,立而斬首,嚴催官民刈髮。本府太尊王,前六月十五日,方束髮冠帶,同新任理刑徐樹藩,恭謁文廟,徐即郡中著姓,先曾應天通判者。今補節推,隨署太倉州事。奈法行自近,府縣官率先剃頭,不半日間,城中倏然改觀矣。鄉紳有翰林陞禮部侍郎徐,投水自盡,心憤激不忍變也。十二日,李公遍請紳衿入見,想欲驗其剃髮與否耳。是日,轅門外剁殺。不剃頭者一人,楓橋聚眾抗拒剃頭,差兵一二百騎往拿,便成瓦解,亦俱就髡。然人多憤憤不平,召亂之由,未必非此。
十三日昧爽,忽聞砲聲,六門外火起,城門頓開,有民兵先從葑門入,各門陸續俱進,斬木揭竿,間有執戈矛被甲冑者,皆以白裹頭,大都用布,額加紅點,手執一二大明旗號,聲言副總兵吳聖階統蔣、陳、朱、魯諸將入城,精兵雲集矣。城中民於街衢俱將巨石及木器堆垛,宜意阻礙北兵馬足。凡巷口俱聚街沿石壘塞,僅留小門,容一人俯首出入,人心惶惶,各懷疑懼。民兵先於閶門外擊毀兵舟千隻,舟中數千人俱斃,聞有名貴要人在焉。因困於中流,無所施其技故也。縱火燒斷閶門吊橋,延及月城內□俱盡。又放火燒府縣署,及都察院、北察院監兌署,俱成煨燼。予見民兵雖多,皆市井鄉村烏合,既不習戰陣,又漫無統領,固決其無能為,喧鬧至晚,漸散去矣。才其清晨入城時,即呼居民令具飯接濟,有閉戶者,輒加箠擊罵詈,閶門內一路民家,多設簞食壺漿於道旁,供其飲啖,良亦不得已而然。徐究其兵端,祗緣陳湖聚眾不盡發,亦兵往征,被傷數十人,亦捉獲六七亂民繫獄。是日,陳湖人實倡此舉,率眾破獄,劫繫囚以去。此其本謀,乃四方聞風應之,總一時乘興妄動,祗而進亦旅而退,非有攻圍戰守之能。
即李、土二公各官,赤俱團聚府庠瑞光寺前,屯兵自衛,未見出奇制勝,電擊飈馳之快舉也。是夕,街坊敲梆放砲,吶喊之聲相聞,大約皆無賴所為,守分良民,知已觸上怒,恐不免誅鋤,倉猝挈家遠遁。向東李公有令,不許鄉紳士庶攜妻子資貨出城,違者論斬。此際六門洞開,無復禁令,出者踵相接矣。
十四日天曉,既無重兵壓境,城中兆姓之不能遷者,周子靜授意,令群聚往軍門懇求,辨其倡亂非屬城市小民,李公始雖盛怒,後銷霽顏。是日晨刻,仍有執大明義師旗者二三千人,從吳趨坊南上,至領馬橋遇北兵數騎衝下,便爾奔散,僅傷一失隊北兵於中途。未至日午,相率退出閶門去矣。晚間,李、土二公各出示安民,察此舉,系楊監軍餘孽勾連海寇為祟,大兵到日追剿,城中良民,不必驚恐,但須協力守城,緝拿奸細耳。南北二童子門相繼爇,遂令將水城門俱堅閉下閘,夜間民夫上城防守。十五日,撥兵往葑門出,其在途橫暴,有所知者一事,蘇人王惠伯現為軍門標下職官,兵丁擁入其家,執家屬一人,斬為三段,擄其婦女數口,惠伯亦被縛,將加之刃,財物細軟掠盡,適軍門正差官來喚王君領兵,兵聞令乃釋縛,並還其婦女,然貲賄烏有矣。惠伯急徙居避去。總云城中東南隅,其被搶掠取殺之害殊多,非如西北之無擾。一城之內,便隔天淵,真有幸有不幸。是曉,並將各城門壘石塞,以便守禦。至暮,民家各懸燈於門,擊柝支更,自此夕始。十六日,各門外窺伺出沒之眾未已,且怒城中人拒守,交口辱罵,閶門外有堆乾柴於木筏,欲燒水門者,城上有山西客商善射者二三十人,一面發矢射之,一面縋人下城殺去,傷彼數人,才退。晚間發兵幾百,出葑門剿亂,行至黃石橋,得勝而還。是夜黃昏,月蝕至九分,更餘復明,深夜提兵,獲放火二人斬訖,傳聞有城中打糧之說,眾懼受害,議令每圖各具酒二壇、豬羊雞鵝乾面等物,白米一石,皆溫飽之家湊出。
十七日,投揭送為供應,亦不得已之計也。城外仍聚眾窺瞰,官民俱登城防禦。王太尊駐閶門,王二府駐齊門,張二府婁。是日,婁關水陸城門,幾為亂民所毀。胥門鼓樓,半毀於火。齊門鼓樓隊板,旋即修訖。十八日,南京兵到於閶門外,約有幾千,彼窺伺之眾已潛跡,無敢抗。敵兵追躡搜索,亦多斬獲,遂縱火南北兩濠,掠取財貨衣飾婦女無算。凡亂民倏聚倏散,詭詐不測,未必攖鋒刃;其所殺者,多屬戀家未去之民,或各行商賈之顧惜貨物者。身被屠,物被掠,屋被焚,深可憫也。是日清晨,城內止有數十騎出閶門。午間,二百餘騎出齊門撲剿。時,婁門外有眾突入城搶掠,幾及華陽橋,正欲縱火,見發兵到,乃遁去。王太尊有示安民,云為輸□事,憐念城中俱像良民,大兵雖到,秋毫無犯,爾等不必驚,懸牌通衢,並隨處粘帖。李公適巡城,守城民復跪懇寬宥,李公慰之云:天熱不必跪,起來!起來!前日你們放火欲燒死我,我又燒不死,如今卻來幫我,這不是幫我,欲保全妻兒老小耳。我已分付過不殺城內之百姓了,可放心也。北里二圖執索米於鄉紳為首者一人,綽號張松鼠,土公立刻梟示,圖棍王紹先,兼攬三四圖事,名冊未全備,又藏不剃頭親黨在家,被人舉首,又執楊家院子巷曰積蠹梅家兄弟三人,遂將王紹先、梅四斬首外,兩人各執四十板釋去。
前六月終起,至閏六月初旬,徵收馬料青草甚嚴急,民爭先上納。若一日不可缺者,乃自十一日閉城門,十三日民變以後,納草之令遂廢格,城外每日煙燄不絕,兵轉至婁、齊各門外殺人掠財,搶占婦女,慘不□言。知此枝兵非為蘇郡而來,原系道經吳地者。城中因借以為聲援,彼既飽所欲,遂東去矣。
二十日,有童執戈登城守陴者,誤闖入營內,綁去欲斬,苦求得免,遂斷去右手指,緣將卒屯紮閶門鼓樓,彼謂此處為營內,有誤入者,所斬不一矣。
二十一日,兵丁出閶門打糧,守城民之無賴者隨之往,多獲銅錫器衣服等物,間有歸而復往,所取過望者,齊門外各棧房儲米殊多。是日清晨,官給小粟,令民出城搬取,兵丁守門稽察,隨所取多寡,半留入官,半以與若人。又腳夫運米一石入城門,給與腳夫一斗,城下擁擠喧鬧,兵丁鞭笞交下,人莫敢忤視。諺云:「莫作亂離人」,信斯言也。從十三日始,城中家家閉戶,途少行人,其往來於途者,率皆手持槍棍,為守城之伍,間有士流及富民,亦皆禿首。
二十二日,大日暉橋尚有亂民嘯聚,城中出兵抄其後,斬獲及墮水死者幾百人,何彼亡命者之不揣,自速其斃耶!
二十三日,令民夫往上塘棧房取米,強有力者多得之,兼取他貨物錢帛,虛往實歸者,絡繹在途。文弱之人,瞪目相視,莫敢並驅爭獲也。
二十四日,縱衙役出閶門取米及遺物,民夫亦得隨往。至山塘棧,有以布裹頭之輩,潛伏在彼,傷城民數人,亂民亦被殺四人,執二人入城,處斬訖。土公原任總鎮都督,至是陞為開府,出示稱都察院,將代李公之任矣。
是日,余偶往齊門,望見鼓樓南簷下張帷帳二頂,有兩美人,一披髮垂肩女子,共坐臥其間,兵丁時揭帷言笑,自取其樂,不知被擄婦其中心慘戚何如也。城內小民候令發票出城取米者,群集以待。土公適逗留婁門,逮晚不至齊門,王總捕代為發票,本欲挨圖給與,但人眾爭先,何能一一致詢,大約強者得之耳。吳江因殺縣令,不服剃髮,發兵往屠。是夜兵入城,城中遷者已過半,兵丁各以取材為急,人得逃匿,被屠僅數十人,復往同里,殺髮無算。
二十五日,復有兵到,並取米者俱不放出,此兵亦屬過往者。午間,亂民放火燒山塘棧,土公於閶門城上點民夫百名往救,回時各攜所取之物,令均配作百堆,土公令每人取一推以為賞。
二十六日,吳縣知縣汪爚南到任,湖廣麻城人也。薛令十三日戕於亂民之手,至是新補焉。城中民具呈土公,求護家眷入城,許給令旗以往,齊門外有父老自縛,拜懇土官,亦欲招安,乃樹旗齊門,許其自新。是夕,楓橋、山塘、下塘及婁門外,又數處放火,狂逞之眾,猶不悔禍,豈殺運尚未除耶!
二十七日,齊門已容出城,但盤詰謹嚴,城中民欲往鄉領家眷者,須具一揭及四保結,稟明土公,又制黃旗一面,上寫都察院給付其圖居民,土公親加僉押為照,途中便無阻礙。其有竟自鄉間來者,有婦女偕行,方容入城,慮單身行人或是奸細也,是日,領旗下鄉者如市。
二十八日,未曾啟門放(疑有脫誤),向來兵丁擄獲婦女無限,戕害及病死者多矣。至是,官令給還完聚,許親屬領去,約有二百餘口。李公是日將奸淫兵丁一人穿箭遊示,上臺既加禁戢,將來或知顧忌耳。
二十九日,放領旗下鄉者入城,歸來婦女,皆面容失色,衣履狼狽,可憫也。
顧市巷彭毓泉世織彭段,家本溫裕,子亦在庠,因夜半訛傳屠城之說,驚駭里中,上臺震怒,立並鄰近俞家、內親陳文,同斬於顧市巷口,首懸通衢,妄言立取殺身之禍,可不鑑諸。
七月初一日,又戮二人於北寺前。總之,城中士庶,自前月十一、二日剃髮以來,上官止欲留頂大配口,修之又修,如式者多矣,乃郊外之民,多未刈發,內外相持,實抱隱憂。其有冒昧入城,致罹鋒刃者,未可枚舉。丁行甫家一義孫,坐是被殺於城頭,人以惜毛髮而反喪首領,此之謂不知類也。
初一日,系處署,宜雨,微有沾洒。初二日夜半,雷雨大作,惜其不久也。
是日午間,綁一剃髮不如式者,遊示城中以驚眾。其人即皮市街管氏之族,遊行畢,幸免屠戮。
初三日,齊門出入相兼,大抵入多於出。初四日大雨,過午漸微,亦淋漓。初五日亦雨,時作時止。初六日不雨,地尚泥濘。是日,齊門戮一人於城下。初七日午後大雨,過申刻止。連日內眷之入城者,莫不鳳鞋染垢,羅襪沾污,坐肩輿者僅十之一二,餘俱勉行遠道,殊為纖趾者惜耳。
土公念城門久閉,小民艱食,發米於北寺、五涇廟等六處官糶,自初六日起,至二十五日止,每家許糶三升,定價一百文,亦屬美意。但經出納之手,未免插扣,升僅九合。又擁擠難堪,少壯有力者,方能糶,而惠終不及老弱。初八日,齊門不開,止開閶門以取米。午後大雨,黃昏而止,城中食物湧貴,豬羊雞鴨及油價,每斤逾四百文,豆每升八十文,加至一百;蠶豆每升四十文,加至六十文;蔬腐等價日增,薪芻告竭,皆毀木器以炊。此從來未經之變,不謂身際其厄。吳庠錢吉士名禧,頗有文譽,子亦童年入泮,數載前,已卜居寶華山鄉間,然凌轢鄉曲,積怨日久,茲乘亂民聚眾,往打入其家,搶散蓄資,擊毀器皿,縱火焚之,執錢士生,擲烈燄中,子因不忍,出而叩求,冀免父死,並喪其身。父子俱斃於群凶之手。其西席徐姓者,目睹此慘毒,遁往相城,因憶母在西城,欲往省候,行至齊門外,因未剃髮被執。解土公,欲令斬首,苦求得免,猶斷去右掌。其人負痛復回鄉間,就沈象先治,筆耒硯田之士,茲成廢人矣。
泰伯廟東巷中靜室一所,有僧鑑心居之,未幾蓄髮娶妻,出姓唐,以醫藥為生,不知置經像於何地,即以靜室作塵居,生女頗多,子僅一人,亦於閏六月中隨眾出城,攖取遺物,殺於城中,為僧不終,究歸無後。
初九日,土公出示,領家口入城,不復用旗,但用報單一紙,備寫姓名籍貫,左右兩鄰,本圖現總,及所領男女幾口,赴縣簽硃用印,付本人為照。入城時,據單點進,無婦女者,不放入城。此法較領旗覺為稍便。十二、十三日開閶門,小民多出城取燒殘餘木以供爨。貝勒王到葑門,官令民夫往掃除填築道路,士民遠接,鄉紳往謁見,極其崇奉。貝敕不入城。十四日,即起馬西去。每圖起夫二十五名,助其行舟。時竟日大雨滂沱飄蕩,至十五辰刻方止。城市景況淒然。
十五日為中元節,舊例迎城隍神至虎邱設祭,是日但迎往玄妙觀。執徒者多系□兵,貝勒亦因雨阻,是日方獲舟去崑山,因縣令率民守城,抗不相下,獲兵屠城中,多被殺戮。婦女被掠者以千計,載至郡中鬻之,價不過二三兩。土公禁民收買,有人買者,曾媒嫗與買主俱被斬,兵丁掠得衣飾,亦禁人買,然因價賤,多欲買者。民間亦惡其貪,往往眾令燒之通衢。
十六日,抄李宦宅,李氏父子三人,父李吳滋,原任湖廣按察使副司;長子李模,監察御史,皆甲科;次子李楷,壬年鄉科。因避亂寓居龍墩,地近崑山界,鄉民之不順者,迫脅崑宦翰林朱天麟及吾吳侍御李模作盟主,如不聽從,恐其先戕於亂民之黨,故勉殉其意。然在清朝則為戎首矣。軍門令本縣率兵往,封閉住宅,執其家人根究,欲得主人,乃龍墩之眾亦已解散,李宦父子避匿未獲,西城橋王氏富民久著家實守分,是日,王景雍亦受誣被拿,審知無辜,文行釋放,慰安之。發兵一枝,往楓橋、西山、光福等處。又一枝,橫涇、下堡等處。約同會於太湖,因鄉間尚不靜,草野無識,輒欲為螳臂之拒,致令興師動眾,所過騷擾,殊為痛恨!
十六日,營兵於城隍廟橋見一婦偕夫行路,妄謂此婦自營中逸出,欲執之去。婦不肯行,鞭撻楚毒。夫畏威避去,旁觀莫敢救,遂揪髮拖去。聞至營仍不順從,斬為三截。又兵丁於線鋪問朱幢,厥語所謂紅纓者,一再問,遂獲怒,抽刃斫傷店主人臂,眾共不平,執送軍門,立斬以示眾。此輩每於城中肆暴,難盡舉也。
十七日,營兵令擄婦女手執草標,街市發買。
是日白露節,微雨。
十八,光福兵回,捉□□等十餘人戮之。
十九、二十日,閶門時開時閉,城上一小門,已容人出入,非復向日之嚴急矣。
二十二日,士民置李公生位□□□,香花鼓吹,府縣官役,先於泰伯廟齊集整頓,迎往大營,迎往內各官及士民拜賀訖,午後出閶門,迎至虎邱新建祠安位。
二十三日,有李公所稱妓女少艾而善絃歌者,從大營逸出,李公大怒,謂民間誘之去,欲加屠戮。府縣令長懇從寬緩,未幾覓得。乃潛避養濟院中,即將指引去員役斬訖。隨出示嚴禁引誘窩藏,並立十家連坐,先首免死之法。□日葑門外仍有稱兵不靜者千餘人,大營僅發兵數十往,小有挫衄。
二十四日,開葑門出兵剿□□□,每圖挨門各給一票,令細開男女丁□□□□僮僕共幾人,作何生理,住屋幾間,左右鄰何□,交付現總□□查核,亦太繁瑣矣。
●崇禎記聞錄卷六
乙酉年是月二十五日,北京有詔至,各官迎入開讀。二十六日,迎新提督吳勝兆,閶門大開,諸食用物得以運進,高價因就減。如袋麵貴至二百文,今百□□。□物皆然。吳庠東齋司訓陳公,池州人也。於□月初旬差至常熟,傳剃髮令旨,回至蘇□,被亂民所殺,儒官罹此慘禍,傷哉!
兵丁掠婦女在營,有往求覓者,每被殺逐,殆無人理。然亦有一事足紀者。一人知妻被陷,哀泣拜求不已,兵丁喚婦而詢,果系厥夫,憫其情切,許令領歸完聚,而婦堅不肯行,謂其貧窘,不能養贍故。兵丁憤其忍於棄夫,即揮刃臂其手,中分至項下,與其夫十六金,使別妻歸,此舉殊快人意。
□□□登舟,尚泊胥門日暉橋,未行。
予自前月十四日來,不出城已四十餘日,至是步出閶門,祗見粉花喧鬧之地,但存敗瓦頹垣,市廛中燒盡,□檐僅存,自釣橋而去,勾獄巷、南濠街、南城下、直過新開河橋,皆然。傷心慘目,莫甚於□。二十七日,步出胥門,月城內亦皆燒盡,外城驛前,光景蕭然。二十八日,往齊門,猶然驗票出入,見李壽籌舟中歌童逃匿,仍復發怒,欲肆誅夷。捕官連夜緝拿,未幾覓得,乃已。
八月初一日,李公起馬,著各圖撥夫助縴,並令民夫上城做工,修砌雉堞之圮毀者。
□公及王總捕出示,令民間每巷□各創立柵門,夜閉晨啟,鎖匙交與巷中鄉紳生監收掌,每夜互□□弊,此法既行,方免每夜張燈擊拆之苦,誠憫□民支更既費油燭,亦且不皇寢息故也。
初二日,吳提督坐西察院。初三日,進謁,見其衙門□肅,鼓吹放砲,吳公冠帶吉服,接見文武官吏。其□□參遊守把,亦皆冠帶吉服從事。初四日,吳公□□□,並往關帝、城隍二廟行香,儀從甚盛,與開府同。
初五日,蘇松兵備道王之晉到任,乙丑甲科也。以兵科都給事中管兵備事,先寓清嘉坊,後移王樞密巷徐宦園中。
是日,王太尊出示,欲紳衿俱集閶門城上,面議協力守城。大意謂每門於鄉紳一位輪管,沿城九,每城垛,派民夫一名,每二十名,令庠友一位總管。沿城九圖,約庠友百餘人,每十位一夜輪番上城,駐□□□督民夫。是日,鄉紳候久散去,將暮時,太尊□□城上與諸友晤語而別,又訂初六□共議,諸□復登城,自清晨候過午,鄉紳亦有三四位至,太尊竟不至,所以然者,□是歲八月初六日之酉時,年月日時俱值酉,亦罕遇者。民間謠言是日有大變。太尊故倡守城之說,令鄉紳衿氓庶群聚城頭,以防意外。但新任郡侯丁久元,將於次日履任,王公亦屬謝事之官,意興已闌,是以竟不踐登城之約。是夜陳湖嘯聚之眾,以戴務公、沈自炳、陸監生等為首者,舟至黃天蕩,陳兵放砲。初七日,吳、土二公出葑門,開城門以待,卒不敢近。彼舟中放砲,自擊坯□巨艘,墮水死者頗多,餘舟遁免。官兵執彼數人以歸,吳公不加斬戮,欲以仁恩懷來之也。
初八日,丁祭聖師,最為重典。茲因干戈未盡,僅存餼羊遺意,府縣庠各備豬一、牛一,以祀先聖。四配啟聖祠,以豬致祭,餘皆不及祭。王太尊以辰刻行禮,前後各四拜,連獻三爵,未備祭服,止以吉服從事。中尊祭縣庠,亦如之。各祠廟恐舊典或廢,先期呈請,自泰伯廟以下,共二十五所;上臺批發常平倉黃糙各四石,令主奉自備物以祭,草草甚矣。然至德廟乃三吳首祠,非他祠可比,太尊特委經歷朱向禹代祭。又新仕提督吳勝兆,雖生薊北,原籍南京,上云讓王之裔,欲瞻拜祖廟,先期牌行吳縣,備甡醪俎豆,掃除陳設以待。初九日午前,新兵尊王公先至,擬陪督臺行禮,詢知系祭祖廟,乃先拜謁而去。午後,督臺具儀從鼓吹,冠帶吉服致祭,吳族紳衿隨班行禮,祗留一茶,坐談良久而別。松江戕殺通判顧乃猷、吳衷坦、推官顧陳澦、青浦知縣陸嘉胤,因原任總戎吳志葵及蔣、魯諸武弁,擁兵未順之故。李公八月朔啟行,競傳其往南京,乃竟猝然統兵往松江,出其不意,斬蔣若來,生擒吳志葵及道前王四,獲戰艦八百餘隻,降卒其數千。初九日,復至蘇,泊舟城外,鄉紳往見,李公令共視,果吳志葵正身否,亦重其事,且示能獲渠魁,使人膽落耳。初十日,即發丹往南京報捷,豫王又因江陰縣兵拒守,李公乘便往攻未克,尚屯於澄江。後吳志葵等解至南京斬之。土公因北察院被焚,暫駐齊門城樓,後移寓陳孝廉宅,城中遍覓華居,乃得於清嘉坊轉南,為舉人通判許住宅,偉麗堅完,遂改為巡撫衙門。十一日,遷往居之。土公自入城來,從未服冠帶,是日大具威儀。鼓樓舉砲,烏沙吉服玉帶,八座迎入坐衙,官吏師生進謁拜賀,備極尊榮。
是日惜值陰雨,自初十日晚至十一日晚,方止。
十三日,土公謁文廟畢,隨坐明倫堂,諸生進講,給賞紙筆如例。此公以都督鎮吳,後改文階都祭院右副都御史。至是始正巡撫中丞體,居然漢官威儀矣。舊太尊王鏌、總捕同知王志古、安撫通判周荃、長洲縣知縣朱應鯤,俱令入京改選,各官雖屬便宜署職,然已效力任勞,今新除者既代其任,自應召入分別陞遷,乃卒多浮沈也。陳湖水鄉雖獲兵往,其嘯聚者,大都遁匿,但多擄獲,猶未得其要領。
十五日,吳公令將所獲陳湖婦女,給還完聚。
十六、十七日,復差衙官挨門查看,有室閉者,即加封記,圖中因而生事。凡浮鋪皆指為空房,欲挽回者,納賄有差。本縣又令現總開報人戶,分上,中二戶為等。上上戶派出人夫六名,上中戶五名,上下戶四名,中上戶三名,中中戶二名,中下戶一名,以助守城,人以為苦,後竟不行。附近西察院民房,督臺欲與標下隨從官役兵丁寓居,悉加驅逐,民皆倉卒徙去。甚至並留器皿。洞庭兩山東,已請旗歸順,西山尚聚眾觀望,然一山孤峙巨浸中,亦莫能為。
吳庠孔尚友,實東山人,請命於土、吳二公,各給批文告示。
十七日,獲舟往招諭撫安之,常熟未順,獲兵以往。
李宦吳滋及次子孝廉李楷,已剃頭歸順,進謁土、吳二公;獨侍御李模未回,託言抱病,未幾亦入城投見。後旨下,許其原官起用,因恩詔開人自新之路,既已歸投,不苛求也。
二十日,吳提督五鼓發令,統兵往吳江、常熟等處。
二十一日,雨綿亙至二十六日方止,早稻在田,不免傷損及也。
二十七日,土公出示,閶門令寅開酉閉,行人如常出入,但留心稽察可疑匪人,不必阻滯行旅及負販者。從此人始便行,仍復熙攘之舊矣。城外張北來刊報告示二紙,一則豫王傳奉聖旨,南京應天府改為江南江寧府;一則戶部奉豫王令旨,新鑄順治錢,以七文當錢一分,七百文當銀一兩用。路旁各處招貼,尋妻覓女者,知崑山於七月七日被屠,太倉於三十日被兵,松江於八月初三日被兵,兵回時多掠婦女,賣於城內外,冀破鏡或可復圓,故具招尋覓耳。亂離之慘乃爾。江陰負固,屢挫兵鋒,貝勒發憤戰,限三日不破者,破城諸將悉按軍法,乃八月二十二日下之,聞屠遍城中,並及城外,三、四十里俱盡,此劫運使然。
二十九日,兩縣奉新宗師憲牌重錄科,各就本學考試。令諸友自備考卷供給等。干戈甫息,地方未盡寧帖,遽欲開科取士,似覺太驟,就試者絕少。吳庠不越二百三十餘人。
九月初一日,土公因積雨傷稼,令道流於玄妙觀中祈晴。辰刻,素服往行香,諸庠友豫約具呈,請撫院給示,下鄉促各佃遵法輸租,並禁兵丁踏船,以便鄉城往來。土公禮神畢,即以呈進,愷許發示。是日,適雨止見日,初二日五更,復雨。撫臺復往玄妙觀祈禱,庠友及里排再進公呈,乃為向有義田二千畝貼助鄉區,故在城里不點役,今值改革後,恐或致混點,柜收差解,故先期呈稟。是日,撫院頒狀式僅六十字,行香回院,遂放告示。
初四日,吳提督兵從盛澤、雙林等處回,無不滿載。執得俗名野賢聖曾姓,土、吳二公於城隍廟會審定罪,以其在鄉橫行聚害人也,
是日,太尊先錄府庠,初六日長、吳兩學俱就府學作試場,因郡中無公所可考耳。連日雨不息,初九日晚間風發,乃霽,亦乍寒。
初十日,按院趙弘文上任,公衙寓過駕橋袁氏宅。是晚,大小各出閶門,接北來新頒印信,其式半是篆文,半是□書
十一日,撫臺文廟謁聖,接士之禮甚恭。
是日,姑蘇州府治,見其門廡堂宇俱燼;東西兩牌坊「傳流宣化」四字,相傳為蘇長公筆,已毀不復存。都察院署亦燬。共計郡城公署僅存兩察院及兵備道,餘俱閏六月十三日燒燼。若欲重建,其費無涯,亂民之害何如耶!
十二日,奉新旨:官民俱衣滿洲服飾,不許用漢制衣服冠□。由是撫、按、鎮、道即換鈸帽箭衣,及跟隨皁快,猶皆常服。十三日,土公出巡常熟、福山等處,故宗伯韓敬堂宅近迎春坊,亦為總鎮都督楊承祖踞為公衙。十五日入居之,從來官多則民擾,今城中殘破竄徒之餘,物力幾何,廣廈幾何,乃撫、按、鎮、道並居民房,且每一上臺,必有大廳,及標下幾多員役,孰非占民居吸民膏者,向來民苦繁政多,致望改革,豈意一番變易,困厄尤甚耶!
十六日,本縣汪中尊,同劉學師、稽二衙,送前令牛鶴沙牌位入虎邱塘上正修講院。此原系牛公所建。鶴沙有生祠在南馬頭,近燬於火,新令涵夫復置生位,迎往講院,士民蓋寥寥焉。
十八日,兩縣各於本學考儒童,應試者大都三、五百人。
十九日,土公回院,閶關水門已開,舟楫可通,但兵丁踏船,雖軍門示禁,此風未已,鄉民終未敢輕掉舟入城也。
二十日,貝勒奉命往鎮杭州,復經吳地,縣著每圖起夫九名助縴。
二十一日,兵丁絡繹在途,楓橋一路,閉門躲避。
□發兵例不給行糧,眾苦乏,不免打入民家奪食借棲,□擾殊多。城外居民,方歸故里,復移入城避害者,往往有之。洞庭兩山未盡□,先之招撫,猶屬兩持。吳公統兵往,乃懼而迎降。吳公納之,約束目兵不得登岸,兵大失望,民得不罹其害。郡中鄉科馮宁延避跡西洞庭山,不肯剃髮,吳公令勸諭,不從,乃執其家屬,仍不為動,執向軍前,宁延終不屈,遂斬之而剖其腹,棄屍湖中。此君受禍甚慘。然抗志不向,實有足多者。崇明在海中,諸不順者屯聚於此。
新選縣令、丞、學、博,俱留郡城,未敢蒞任。二十六日破之,遂戮無算。
十月初一日,迎郡城隍神,仍往虎邱設祭,太尊遵新詔,祀典悉循舊例也。然儀從之盛,□逮曩時。府錄生童,亦俱於府庠就試,初旬即次第發案。
初九日,黃鼎吉兄弟二人,於撫院門與人爭論,聲徹於內,土公差官拿人,黃君就辨不屈,撫臺重責各二十板,責後,方知兩人皆庠生,乃大聲斥數,欲革欲砍,二生置身無地,求釋甚苦,乃叱去。從來上官無責杖庠生之理,土公亦失,於三學無敢譁者,以時方華,人各畏事故也。
十六日,府縣正官往江陰送案,兼賀文宗十八誕日。此際錄科,天寒日促,途多兵寇之擾,舟車費重,往試者以為苦。
草橋張悌,字玉汝,亦諸生也。乘閏六月之變,執府庠廩生劉庠及其子庠生劉洪膺斬之,指為奸細。又殺東城醫生侯受璧,獻功於李公,遂署本府海防同知,小器易盈,肆無顧忌。遇親舊如讎敵,每於監門出入之際,鞭綁□解,多殺人以立威樹功,人共懷不平,即土、吳二公,亦鄙其貪殘不念桑梓。
十月中,按院仰府拿究,太尊令人持帖云:請即到府面會,張玉汝至府,不復接見,即發下獄。明日,受冤人群往按院控告,家貲被讎家搶散,獄中受人凌逼,苦難自全,遂自刎於獄。以三月非分之榮,自殺其軀,聞其死者,人人稱快。是真小人枉做小人也。
蘇城因兵丁多馬,芻秣為急,冬月草不萌生,惟取稻草供用,故薪價湧貴,兵民俱困。悍卒於城外輒拆毀空房,取材木以供爨。胥門夏、周二公祠已被毀,民居可知。
府庠廩生玉琦,字孟璘,館於廟堂巷陳翰林宅。陳宦原籍宜興郡,乃其別室有如夫人及幼子居焉,延孟璘課之。陳于泰在蘇,或在常,往來無定也。有惡奴戴租乘陳宦不在蘇,惑其幼主,假寫提督吳公硃票,同兵丁沈、嚴二人,下鄉脅詐生員顧某家橫順,顧生具告督臺,發詹大廳提究,戴奴扳孟璘寫稿,蔣宇、吳寰同謀,兩人即下吳縣獄,孟璘急索陳官柬,致詹公,備言毫無干涉。十月二十六月,詹大廳將錄過口詞並犯人解臺,再發本府研審,丁太尊審過,但不敢扳蔣、吳二人,獨堅執王孟璘知情。二十八日,吳公立將戴奴梟斬,沈、嚴二兵各責一百,枷示一個月,孟璘以硃票為憑,責二十五板,而不擬罪。蔣宇、吳寰竟釋之。
二十九日,吳縣汪令下鄉勘荒,僅及五里之內,向晚即回,略應故事耳。
是日,都院斬一人於城隍廟前,云閏六月十三日,殺吳縣鍾主簿者。
予足跡不及葑門者將近半載,至是往彼,見飲馬橋畔民居悉燬,楊山太廟港口傷去數十家,月城內不存一椽,城外民房十去四五,大抵觸目傷心也。
經府治及長洲縣治,知太尊於九月二十五日進府,以後堂作正衙,長洲令亦已在縣,獨吳令猶寓麒麟巷耳。
郡有異姓同宗者二族,章與王、尤與欽是也。吳江章叔果與孟璘兄弟為行,而叔果陰險不端,偶以條陳得見取於吳督臺,委令招撫吳江鄉鎮未順者,叔果乘此索詐報復,大逞其私,鄉民痛恨,聚眾執叔果,綁解轅門,累及乃兄貴池教諭章樗字元修者,俱下之獄。被害至六十餘人。謂禍必不測矣。及加面鞫,僅責叔果十板,仍系之獄,釋放元修,而口扳無跡之王孟璘,乃重加責治,殆不可解也。其亦口辯不同耶。
十一月初六日科案,文宗以開國之初,欲矯從前雕刻泛濫之習,所取前例,皆平順簡約者,一二等為正科舉,三等前二十名作遺才,又取儒士五名,俱放科入泮,首名正補廩,皆創見也。長、吳二令□入簾,以十一月二十九日為頭場。
皋橋下塘毛吉甫,開銅錫鋪,家在巷中,店系浮店,每夕,託其妻之弟往宿店中,其對門張雉伯,亦鑪鋪也,平日往還習熟,陰與楊升甫、馬君美三人同謀,欲取毛店所有,遂於十二月初一日晚,誘其人飲於戲館,勸至酩酊,時已昏黑,乘醉挾往城頭殺之,取身畔鑰匙,開入其店,罄竊所有,以為秘密無知者。次日店門不開,人傳城上有被殺者,始知謀財害命,即往報官,而未知所坐。未幾,事即發露,乃執楊、馬到官,張雉伯逃匿,將妻拶究,未獲凶身,及被害,皆鄰近少年人,非因饑乏困迫者,忽作此昧心冒發事,朝夕相對,殺機久已潛伏,人心之險至此耶!
南闈放榜,十七日報至,三學中式者九人,然群心不甚歆慕,非若往常新孝廉之隆重。
考試武場,例應十月,楊總鎮已奉部札出示,因四方未靜,歲終猶未舉行,來年二月行之。
十九日,迎春,府衛縣官俱漢冠吉服束帶,戲劇鼓吹,皆仍舊式,但隸役手執春球,被兵丁攘奪至盡,太尊歸將及府署,優童手花球僅存二三,又值強兵欲奪,太尊怒,發當街責十五板。
殘歲將終,院發入泮案,兩縣各六十餘名,因場期迫促,發科案以應試。至是,方發進學案。
兩縣自二十七日江寧回縣。
吳提督統兵在宜興,特發硃票,委詹大廳代祭至德廟,詹候至三十日行禮。
是歲,鄉紳謝世者頗多,自徐勿齋沈水而外,申經峪以八十三考終,又方伯郭履臺、憲副朱恬□、彭天毓、中翰文啟美俱病故。翰林項仲昭被禍於浙江中。衣冠士庶多遭不幸,洵非常之大厄會也。
除夕,微雨不止淋漓。
丙戌歲元旦,天陰,人謂歲朝宜然。
十五日,吳江寇變,入城戕殺縣令孔□祖,劫庫劫獄,未幾退去。
郡中聞報,吳公統兵往剿,無對壘者,僅責城中居民不救護父母官,不無斬戮搜索,從征目兵,皆厚獲而歸。
撫院大廳曹虎,於望前塔臺關帝、城隍二廟,喚上等梨園二班,各演戲七日以款神,士民統觀,曹副總日往二處叩拜,徼福禳禍之意也。
二月望前,洪內院復奉旨頒示,仍欲剃頭,雖非人心之願,然有不剃者,兵丁輒肆笞辱,自月終以及三月初旬,出城市者皆復翦發,漸及於鄉也。
二月上丁,祭文廟社稷山川,次日遍應致祭各祠廟,是歲丁祭,委長洲縣令沈以曦專祭泰伯廟外,正祭關帝、猛將二廟,其他四十餘壇,俱不祭。
吳庠陸驥,字君□,少為諸生有聲,中年轉而業醫,及弘光紹統南京,以薦授戶部司務,專命清理浙直糧折,後弘光失國,□□里居,列縉紳間矣。適與督臺酬酢,談及假官假兵為民害,吳公惡其言近不遜,差人押出,著令拿假官假兵來見,陸已改名佐霖矣,轅門員役,共加毆詈,且往其家肆掠,封閉住宅,並下陸宦於獄,大受屈辱,想為讒言所中也,後以周旋得釋。
二十一日,偶過郡廟,見童子持幡前引,樂人鼓吹,即道士一班,敲擊金鈸。又和尚一班,清吹細樂。旋繞既畢,乃入郡廟。詢知為曹大廳自二月望日為始,設僧、道齋醮十四晝夜,追薦陣亡諸將佐也。
宗師行牌歲試,原限正月二十七日,縣童考生因乏人納卷,遲至二月二十六日方考,每縣僅三百文。
洪內院因吳江戕殺縣令孔□祖,疏薦吳提督而參士撫院,土公閉門乞休,兩縣各發銀共三十兩,官給舟航,挽庠友往江寧具呈內院,保留土公,鄉紳亦自備,並邀相知友同往。予二十四日午後登舟,暮宿滸墅關。二十五日夜,泊常州,即有雨。二十六夜,宿丹陽。二十七日,宿鎮江。二十八日,渡江,夜深,宿望江樓。二十九日上午,至南京,泊水西門外。連日阻雨,三十日,不及登岸。三月初一、二日,入城,會同諸友。初三日,謁洪公,俱服滿洲衣帽,計具合城鄉紳公揭一□,舉貢公呈、庠生公呈、耆民公呈共三紙,洪公以事出公衙,候其回衙,即於門首投遞。時,洪公不待詳言,即於馬上面諭云:土撫院原是好官,但吳江失事,不得不參,今既眾皆保留,我行又去,彼自照舊坐堂理事矣。眾等即回,不必在此伺候。語畢而入。呈揭俱不取閱。公事已完,午餘即返棹。是晚,過觀音門,泊燕子磯宿焉。初四日,復涉大江,風靜波平,晚至鎮江城外止宿。初五日晚,至丹陽。初六日午間,至常州大東門外泊舟。自前月二十九日來,無一日不雨,獨是日晴朗,下午,晷刻頗長,舟既不行,予遂登陸徐步,毗陵城外有延陵季子專祠,堂宇雖不甚宏,然地頗深邃,有羽流守祠。又東岳廟亦大,內有禮斗石壇,後有三層之閣,上供三清四皇,中奉文昌、三元、玄帝等神,下供三茅君等屬玄門香火。又太平講寺,嚴淨整飭,大雄殿前兩廊畫壁,衛以朱欄,殿後有七級浮圖。又近城為天寧、萬壽禪寺,規制弘大;天王殿廣崇如大雄殿,時正延香雪律師開堂傳戒,午齋特在殿,列坐共食者百餘僧,晚間誦佛作課,弘宣鐘鼓,亦屬大觀。是夕復雨。初七日早,發行二十餘里,未至橫林,而橫風狂不可行,仍返棹至常州東門停泊,竟日夕。初八日四鼓即行,風利順,辰刻過無錫,午間過滸關,晚間入城抵家。是行往返恰半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