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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钟馗平鬼传

 《 唐 钟 馗 平 鬼 传 》 8 卷 1 6 回 ,云中道人编

  第一回 万人县群鬼赏月

  世上何尝有鬼?妖魔皆从心生;违理犯法任意行,方把人品败净。举动不合道理,交接不顺人情;摇头晃膀自称雄,那知人人厌憎!行恶虽然人怕,久后总难善终;恶贯满盈天不容,假手钟馗显圣。昔年也曾斩鬼,今日又要行凶;咬牙切齿磨剑锋,性命立刻断送。

  话说大唐德宗年间,有一名甲进士,姓钟,名馗,字正南,终南山人氏。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只因像貌丑陋,未中头名,一怒之间,在金阶上头碰殿柱而死。谁想他的阴魂不散,飘飘荡荡来到幽冥地府,在阎君面前,将他致死的情由,从头至尾诉了一遍。阎君甚是叹惜。遂问钟馗道:“俺有一事奉烦,未知从否?”钟馗道:“愿闻钧旨。”阎君道:“阴间鬼魂俱系在下掌管。今阳间有一种鬼,说他是鬼,他却是人,说他是人,他却又叫做鬼。各处俱有,种类不一,甚为民害,惟万人县内更多。在下怜你才学未展,秉性正直,意欲封尔为平鬼大元帅,凡遇此鬼,除罪不至死,尚可造就者,令其改邪归正,以体上天好生之德。其余尽皆斩除。倘有恶贯满盈,罪不容死的,生擒前来,再以阴间刑法治之。俟斩尽杀绝,功成之日,自当奏知上帝,论功升赏,加官进爵,未知尊意如何?”钟馗听罢,向前谢道:“既蒙抬举,谨遵钧旨!”阎君大喜,遂交给平鬼录一本,又赐给青锋宝剑一把,追风乌锥马一匹。纱帽、圆领、牙笏、玉带,并拨给鬼卒四名。第一名大头鬼,第二名大胆鬼,第三名精细鬼,第四名伶俐鬼,随路听用。

  钟馗谢恩下殿,出了幽冥地府。头换尖顶软翅乌纱,身穿墨丝蓝掰海青蟒袍,腰系金镶玉带,手执牙笏,上了追风乌锥马。遂吩咐大头鬼头前开路,大胆鬼挑着琴剑书箱,精细鬼手提八宝引路红纱灯,伶俐鬼擎着三沿宝盖黄罗伞。分派一定,号令一声,摆开队伍,杀气腾腾,威风凛凛,直往万人县里进发。这且不表。再说这万人县在长安西北,离京有二万三千余里。这万人县城内有一没人里,里中有一踩遍街,街内有一人,姓无,名耻,字是不为。自祖上以来,并无恒产,也不货殖。全凭膂力过人,像貌魁伟,强借讹诈度日。年过四旬,娶妻应氏,所生一子,与无耻大不相同。生得身长不过三尺,居心甚短,行事也短,因此人给他起了一个混名,叫他短命鬼。无耻对应氏道:“我无门自祖上以来,俱各人物魁伟,出人头地。这个儿子如此秕微,如何能传宗接祖?倒不如没有这个儿子为妙。”故此无耻看见短命鬼就怒,诸日非骂即打,总要致他儿子于死地。应氏劝之再三,无耻终是不听。应氏无奈,一日向他丈夫说道:“杀生不如放生好,你既不喜他,我有一个表弟,姓阮,名硬,现在不修观里为僧,法名是针尖和尚。我把他送与我表弟做徒弟何如?”无耻道:“我只不要这样儿子,任凭你去发放,不必问我。”应氏遂择了个日子,将短命鬼送到不修观里去为僧了。这应氏三五年问又生一子,排行为二,颇有父风。人家给他也起了一个混名,只添了一个鬼字,叫他做无二鬼。长到十五六岁上,无耻与应氏相继而亡。无二鬼行事为人,较无耻更甚十倍。且说他怎生打扮?夏天里歪戴着草帽,斜披着小衫。冬天里袍套从不给扣,惟以蓝搭包扎腰。满城内富的不敢惹他,穷的不敢近他。他寻着谁,就是谁的晦气。偏有了个下作鬼给他做帮客,又有丧门神的儿子名舛鬼给他做门徒。真个是:?万人县内聚群鬼,万户千家活遭殃。

  这无二鬼同下作鬼、舛鬼,诸日在这万人县内,东家食,西家宿,任意胡行,无所不至。一日正逢中秋佳节,无二鬼留了五位客在家,饮酒过节。一个是粗鲁鬼,一个是滑鬼,一个是赖殆鬼,一个是噍荡鬼,一个是冒失鬼。

  无二鬼将这五鬼,让在风波亭上,序齿而坐。吩咐舛鬼预备酒看。俟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以便饮酒赏月。滑鬼向无二鬼道:“天气尚早,弟家有一小事,去去就来。”众鬼道:“不可失信!”滑鬼道:“不失信,暂且少陪。”滑鬼对着众鬼将手一拱,徉长出门去了。

  且说滑鬼出门来,在街上,正走之间,忽然背后有人叫道:“滑哥慢走,我有话与你说!”滑鬼回头一看,却是混账鬼与讨债鬼同来。滑鬼见了,连忙就跑。滑鬼跑得快,混账鬼与讨债鬼身体肥胖赶不上。滑鬼舍命正往前跑,忽然一人正冲着滑鬼飞奔而来,与滑鬼胸膛相撞,将滑鬼咕咚撞倒在地。讨债鬼赶上一步,将滑鬼按住不放。滑鬼道:“欠你的账目,我就清楚你,你且放我起来。我看是谁撞倒我?”讨债鬼松手,滑鬼爬将起来,一看说道:“呀原来是楞二哥!未知有何要事,这等紧急?”楞睁鬼道:“昨日进城,路遇无二哥,邀我今日到他家去饮酒赏月,我恐到迟,所以误撞尊驾,得罪,得罪!”滑鬼道:“我方才也在无二哥那里,因有事回来到舍下,即刻我也就回去。”讨债鬼道:“是踩遍街住的无二哥么?”楞睁鬼道:“正是。”讨债鬼道:“平素与人讨账,无二哥略帮几句言语,那人就将账目清楚了。屡次承他盛情,我亦欲到他家去。但今日节间,有些不便。”混账鬼道:“我们买几色礼物,登门贺节,岂不两全?”楞睁鬼指着混账鬼问道:“这位兄台尊姓?说话甚是有理!”讨债鬼道:“这是舍弟,名混账鬼。”遂令混账鬼买了几色礼物。楞睁鬼将滑鬼抓住说道:“今日任有甚么紧事,不准你去。今日也不许讨账,你得随俺回去!”滑鬼不敢强去,遂同众鬼转回踩遍街来。滑鬼进门向无二鬼道:“事未得办,却给二哥又邀了几位客来。”众鬼一齐离座。只见混账鬼手里提着四个甲鱼,二三十个螃蟹,讨债鬼抱着两个西瓜。无二鬼叫舛鬼收了,同走到风波亭上,谦让一回,按次序坐定。滑鬼将路遇楞睁鬼被撞的事,说了一遍,俱各哄堂大笑,又叙了一回寒温。噍荡鬼举手向众鬼道:“我们今日不期而会,恰是十位,古人有热结十弟兄,至今传为美谈。我们今日何不效法古人,也结一个异姓骨肉?不惟物以类聚,常常聚乐,倘事有不测,亦可彼此相助,不失义气。但不知此言有合公意否?”众鬼齐声赞美。无二鬼遂叫舛鬼制办祭物伺候。舛鬼出门去,到了街上,也就买了些下作物件。回家即刻排出,来了一桌据实供。却是三碗菜。头一碗是山草驴子放屁,作孽的蚂蜡;第二碗是蒜调猪毛,混账和菜;第三碗是肝花肠子一处煮,杂碎。买了半捏子没厚箔,请了一张假马子,烧了一支讹遍香,奠了三杯(口强)酒,行了一龟三狗头的礼,放了三个灭信炮,一齐发誓已毕。无二鬼年长,坐了第一把交椅,粗鲁鬼次之,楞睁鬼为三,排到末座,却是舛鬼最幼。舛鬼将供撤在风波亭上,又添了一碗鹅头烩螃蟹,一碗生炒楞头鸭子,一碗坏黄子鸭蛋,一碗清水煮瓠子,真个是:月到中秋明似镜,酒逢知己胜同胞。

  众鬼彼此猜拳行令,不觉三更有余。正饮之间,忽闻外面叩门甚急,无二鬼不觉失惊落箸。叫舛鬼前去探听。要知来的是谁?再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烟花巷色鬼请医

    话说无二鬼同众鬼饮酒中间,只闻叩门声,急遂叫舛鬼去门内探听。这舛鬼来在门内,细声问道:“外边何人叩门?”门外答道:“我奉周老爷差来,有急密事,要见无二爷面禀的。”舛鬼回禀,无二鬼令开门引进来。那人来到风波亭上,向无二鬼道:“家爷命小人来面禀密事,不知可有僻静所在否?”无二鬼遂将那人引到内宅。那人将阎君命钟馗之事,附耳低言,细细说了一遍,折身就走。无二鬼亲送出门去了。无二鬼回至风波亭上,众鬼一齐问道:“此系何人?周老爷是谁?来禀何事?”无二鬼叹了一口气道:“今日众兄弟幸会,又结了生死之交,月下谈心,酒逢知己,正可作彻夜之饮。不料想竟是好事不到头,乐极悲生!”粗鲁鬼起身拍掌大喊道:“到底是为得何事?快讲,快讲!还有这些咬文嚼字哩。”无二鬼道:“那周老爷住在咱这县城北黄堂村,幼年也是我辈出身,因才情高超,趁了万贯家私,改邪归正。在阎君殿前新干了一名殿前判官。现在听用,尚未得缺。来人是他的长班,说周老爷昨日在阎君殿前站班,面见阎君将一个不第的进士,姓钟,名馗,封为平鬼大元帅,领了四名鬼将,前来平除我们。我与周老爷素日相好,叫他偷送信来,令我们躲避躲避。”楞睁鬼道:“二哥放心,料想钟馗不过是一个文字官耳,能有多大神通?”无二鬼道:“阎君又拨给他四名鬼将,如何敌挡得住?倘有不测,悔之晚矣。”噍荡鬼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说我们坐以待死不成!竹竿巷里有一位下作鬼哥,与我最好。他的嘴也俐,口也甜,眼也宽,心也灵,见人纯是一团和气,低头就是见识。将他请来,计议计议,包管这场祸事冰消瓦解。”无二鬼道:“愚兄也与他相好,昨日我也邀他过节,他说家中今日上供祀先,所以未到。”赖殆鬼道:“如此就差滑老七去请他来何如?”滑鬼道:“弟不能去,一者路径不熟,二来步履艰难,三来我并不认识他。”赖殆鬼道:“要紧事也是如此滑法?”无二鬼道:“不必争执,今已夜深了,明日我差舛老十去罢。列位明日也要早到。”说毕,俱各垂首丧气而散。

  到了次早,舛鬼奉无二鬼之命,走到竹竿巷里,来在下作鬼的门首。此时门尚未开,高声叫道:“下作鬼哥在家么?”这下作鬼原是汤裱褙的徒弟。自从得了汤裱褙的传授,才学会了这个下作武艺。吃穿二字,俱是从这条下作路上来的。汤裱褙虽死,下作鬼不忘他的恩情。请了一位丹青,将汤裱褙的像貌画了一副影,又写了一个牌位,上题着“先师裱褙汤公之神主”。旁写孝徒下作鬼奉祀。请五浪神给他点了主,供在一座房内,诸日锁着门。即他妻子也不令他看见。每逢初一十五,烧香上供,磕头礼拜,求他阴灵保佑。昨日八月十五,上供之后,下作鬼夫妻二人散福赏月,多饮了几杯。夜间未免又做些下作勾当,所以日出三竿,尚然酣睡。睡梦中忽听有人门外喊叫,遂将二目一揉,扒将起来,披衣开门,往外一看,遂笑嘻嘻的说道:“我道是谁哩,老舛你从何来?因何来得恁早?”舛鬼道:“我奉无二哥之命,特来请你,有要事相商。”下作鬼遂转身进内,对他妻子说:“无二哥着老舛来请我,倘有人来找,只说我往无二哥家去了。”说毕遂同舛鬼出门,直往踩遍街而去,这且不表。

  再说下作鬼的老婆是个溜搭鬼,善送祟下神,做巫婆。自从再蘸了下作鬼,实指望做对恩爱夫妻,不料下作鬼拿着老婆竟做了奉承人的本钱,溜搭鬼也乐得随在风流。听得舛鬼声音,遂说跟了无二鬼来了,因此也就起来,?搽脂抹粉,慌成一片。原来无二鬼素日常到下作鬼家中来,与溜搭鬼眉来眼去,两下调情,下作鬼只装不知,久而久之,背着下作鬼,两人竟勾搭上了。及溜搭鬼出房,见无二鬼没来,未免淡幸。抬头见下作鬼的祖师堂门,不曾锁去。自言自语的说道:“他的这个牢门,出锁入锁,今日我可进去看看。”及至走到汤裱褙的影前,只见他缩着头,抖着膀,探着腰,笑迷糊的两只眼,伸着四寸长的一条溜滑的舌头。不觉大怒,气恨恨的把门锁了。因想道:“我那情人色鬼哥哥,想他的病今已好了。我今日无事,何不前去一叙旧好。”想罢遂将大门掖上,出门直往烟花巷而来。及至进了色鬼的大门,来到色鬼的卧房,看见色鬼面如金纸,瘦如干柴,遂问道:“色哥,你的病体好些么?”色鬼一见溜搭鬼,不觉满心欢喜,问道:“情人为何许久不来?”溜搭鬼道:“家里事多,总不得闲。”说着就在色鬼床沿上坐下。见一个年幼家童,送茶过来,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白面皮,尖下巴,两个眼如一池水相似。溜搭鬼接茶在手,遂问道:“这个孩子是几时来的?”色鬼道:“是前月新觅的,名叫小低搭鬼。”溜搭鬼笑道:“无怪你的病体直是不好。”色鬼道。“实因无人扶侍,并无别的事情。”溜搭鬼目触心痒,不觉屡将服去看他。小低搭鬼也用眼略瞟了两瞟,只是低着头微笑不语,溜搭鬼向色鬼道:“病体如此,也该请位郎中看看才是。”色鬼道:“此地并没位好郎中。”溜搭鬼道:“眼子市里街西头流嘴口。胡诌家对门,有一位郎中,是南方人,姓贾,号在行,外号是催命鬼。新近才来,却是一把捷径手,何不请他来看看?”色鬼听说,喜之不尽,遂差小低搭鬼牵了一匹倒头骡子,前去请催命鬼。小低搭鬼走到眼子市里问着催命鬼的门首。便叫道:“贾先生在家么?”只见催命鬼穿一领陈皮袍子,戴一顶枳壳帽子,腰系一条钩藤带子。摇摇摆摆,走将出来问道:“那家来请?”小低搭鬼道:“烟花巷里色宅来请贾先生调理病症的。”说毕,从拜盒内取出一个红帖来。上写着“年家眷弟色鬼拜”。催命鬼接帖在手,便长出一口气道:“连日不暇,今日更忙,如何能去?”小低搭鬼道:“贾先生不必推辞,今日来请你,是溜搭鬼举荐的,千万去走走才好。”催命鬼迟疑多会,将头点了两点,说道:“本情实不能去,但溜搭鬼与俺素日相好,且又是隔壁同行,今日不去,异日何以见面?忙也少不得去走这一遭。”说毕,回家取了药箱,叫小低搭鬼背着。贾在行上了倒头骡子,直往烟花巷而来,要知后事,再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贾在行误下绝命丹

    话说贾在行同小低搭鬼来到烟花巷内。下了倒头骡子,进了大门。只见溜搭鬼迎出来说道:“久未相会,闻得贾先生医道大行,逐日忙迫,今日光临,不胜欢跃!”贾在行道:“多蒙荐引,感谢不尽。”二人到了客舍,吃过茶,领至色鬼房内。色鬼一见贾在行来,意欲起身施礼,贾在行急向前按止道:“开口神气散,闭目养精神。不要妄动,在下好与尊驾评脉。但牛马驴骡脉在头上,所以兽医攒角摸耳朵,人的脉在脚上,须从脚上看的。”遂一伸手抓住了色鬼的脚丫子,闭着眼低着头,沉吟了片时。撒了手,总是一言不发。溜搭鬼问道:“此病吉凶何如?”贾在行长出一口气道:“厉害!厉害!这脉如皮条一般,名为皮绳脉。那脉书上说得明白:硬如皮绳脉来凶,症如泰山病重重;若是疼钱不吃药,难吞阳间饼卷葱。”

  色鬼道:“既请先生评脉,那有不吃药之理。”溜搭鬼道:“先生有好药只管用,药资断无不从厚的。”贾在行遂将药箱打开,取了一个小磁瓶出来,说道:“此瓶名为‘掉魂瓶’,里面盛的是‘绝命丹’。药书上说得明白。

  绝命丹内只五般,牛黄狗宝一处攒;

    冰片人参为细末,斗大珠子用半边。

  王母取下天河水,老君房内炼成丹。

  灵芝仙草作引子,吃上三服病立痊。

  若问修炼多少日?手忙脚乱八百年。

  这药:一治胸嗝饱满,二治内热外寒,可惜你把病害错了,空有好药,用他不着。”小低搭鬼在药箱内拿出一瓶道:“这里边是甚么药呢?”贾在行接在手内道:“不可乱动,倘然弄错,性命相关。”遂用手倒出瓶中的丸药来,一看说道:“此丸名为‘九蒸八晒的疠瘩丸’。一治癣疮疥疮,脚鸡眼茨猴子,又治腰疼腿酸,劳伤失血。色爷,你若将此药用滚白水送下,稳稳的睡倒,药力行开,便能串肠过肚,滋阴降火,宁吐止血,不日即可痊愈。”小低搭鬼又插口道:“先生有痔疮药否?”贾在行道:“可是足下?”小低搭鬼道:“正是。”贾在行道:“若是酒色过度,饥饱劳碌得来,不治久则成漏。足下是因聚精养锐上得来的,不早治恐成终身之累。”小低搭鬼道:“如何成终身之累呢?”贾在行笑而不答。溜搭鬼道:“求明白赐教!”贾在行笑着向溜搭鬼耳边说道:“恐成脏头风。”溜搭鬼用手中扇子,在贾在行头上轻轻打了一下,说道:“他是真心求教,你偏有这些胡言乱语的!”贾在行此时与溜搭鬼眉来眼去,与小低搭鬼言语勾搭,久已神魂飘荡,心不在焉矣。遂手包了三包丸药,交与溜搭鬼叫他给色鬼服用。又道:“若用此药,必须忌口,还须寻一僻静所在静养才好,不然恐不效验。”说罢,色鬼遂照着小低搭鬼递了一个眼色,小低搭鬼就会意了。用一个小金漆茶盘,端了二两重的一个红封,送于贾在行面前。贾在行收过,背了药箱,去讫不题。且说溜搭鬼用滚白水将药研开,叫色鬼吃了,用被给他盖好,就要回去。色鬼道:“蒙情请了郎中来。今已服药,俟我出了汗,你日夕回家去罢。”小低搭鬼也苦苦的相留,溜搭鬼就应允了。色鬼睡熟之后,小低搭鬼虽不曾亲近女人,年已十六七岁,又常被这些好南风的戏弄。那床第上的风月,久已纯熟,溜搭鬼这日原来是寻色鬼以叙旧好,及见色鬼病重,未免淡幸。幸遇?着这个小低搭柳眉杏眼,辱红齿白,处处可人。溜搭鬼一见,早已心许。今乘色鬼睡熟,四目相视,欲火动心,遂向小低搭鬼丢个眼色,令他将大门关上。两个携手到了小低搭鬼的房内,搂抱相亲,各自解带宽衣,忽听得色鬼大喊了一声,如霹雷一般,吓得二人慌忙整衣,来到色鬼房内。只见色鬼面如紫茄,七窍流血,即刻呜呼哀哉了。溜搭鬼对小低搭鬼道:“我与色鬼虽然相好,并无亲戚。闻得他有一个亲哥,名叫酒鬼,住在杏花村里。他若来了,我却不便,不如早走为妙。”说罢就走。小低搭鬼拉住道:“可怜我幼失父母,又无家室,你去我可如何?倘蒙见怜,我跟你去,我就在你家早晚服侍你,岂不是好。”溜搭鬼道:“我固愿意,但恐怕俺家那个下作东西见了你,未必肯饶你。”小低搭鬼道:“就是一身充二役,也说不得了。”说罢,二人急忙去讫不题。及至到了第二日早晨,贾在行便道从色鬼门前经过,意欲进门看看色鬼的病势如何?及至走到色鬼房内,见色鬼已死。溜搭鬼与小低搭鬼俱无踪影,回身就走。忽见桌上有剩的丸药一包,贾在行一看,方知昨日错留了“绝命丹”。色鬼必因此丹而死。若是有人知觉,这庸医杀人的罪,稳稳的落在头上。遂急忙回到家中,背了药箱行李,逃往阴山投尖腚鬼去了。

  话说色鬼,被贾在行的“绝命丹”治死,阴魂不散,飘飘缈缈,各处随风闲游。一日不修观内针尖和尚正在蒲团上打坐,忽被一阵腥血冲撞元神。针尖和尚轮指一算,知是色鬼的游魂从此经过,遂掏诀将他魂魄拘回。色鬼就在蒲团边双膝跪倒,把他屈死的原由诉说了一遍。针尖和尚知他的阳寿未尽,遂命短命鬼到三更时候,至烟花巷内将他尸首盗来。针尖和尚在葫芦内取出一粒仙丹,用露水和开,灌在色鬼的口内。不片时魂魄复体,睁眼一看,知是重生,遂向和尚谢了活命之恩。针尖和尚道:“你平生淫人妇女过多,应有此症。你如肯改悔,拜我为师,我教你些兵法武艺,可以保护你的身体,不知你意下如何?”色鬼道:“俺的欲心未静,恐怕难以学道。”针尖和尚道:“色即是空。这个色字,我们空门原是离不了的。”色鬼遂向针尖和尚拜了四拜,又和短命鬼叙了师兄师弟。短命鬼遂领了色鬼观中各处闲玩观看。色鬼问道:“此观因何名为不修观呢?”短命鬼道:“这村名为大撒村,开山师祖名唤不害。发了善念,要修一座观,一则为四方祈福之所,二则为自己栖身之地。不料想天意该成,就有一位施主,情愿将砖瓦木料等物,自己通捐送来,并不用募化众人。所以名为不修观。山门内竖了两统石碑,一碑下是一个土龟,一碑下是一个乌龟,这二龟俱是不害修的。二门内有七十五司,司中有上刀山的,有下油锅的,有变驴马禽兽的,这俱是不害修的。”二人正在观看,忽见针尖和尚命麦王童儿来唤,二人急忙走至方丈。针尖和尚吩咐道:“方才我默运元神,忽然心血来潮,轮指一算,算知我们这不修观内,不久就有大祸临门。你二人有刀剑之厄,须当准备方好。”要知观内有何祸事?他二人如何准备?再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下作鬼巧设连环计

    话说针尖和尚知不修观气数将尽,钟馗不日即到。一人逃避不难,奈与短命鬼、色鬼有师徒之情,不忍恝然。令短命鬼将山门扁额除下,把不修观三字涂去,改成大放寺,仍挂在山门上。又令将前后山门紧闭,教短命鬼学了些五行土遁,教色鬼学了些兵法武艺,习成之后,针尖和尚领了麦王童儿,于半夜时候,驾起一片妖云,飞到狼牙山黑水洞修真养性去了。这且不表。再说下作鬼那日同了舛鬼,到了踩遍街,进了无二鬼的大门,见粗鲁鬼、懒怠鬼、噍荡鬼、滑鬼、楞睁鬼、讨债鬼、混账鬼俱早在风波亭上,团团坐着。一见下作鬼到,一齐离座相迎,下作鬼与各鬼叙了寒温。及见讨债鬼与混账鬼,遂向无二鬼道:“这二位不得认识。”无二鬼道:“这位是讨债鬼弟,这位是混账鬼弟,素日相好,昨日也与俺拜了异姓兄弟了。”下作鬼道:“久仰,久仰!弟在家日多,出门日少,所以未得识荆。得罪,得罪!”讨债鬼与混账鬼也与他上了一会亲热。下作鬼道:“早知昨日有此胜会,无二哥既邀我,任凭有甚大事,断无不来的,可惜不知道,错过了。”说着,彼此又谦让了一会,方按长幼坐下。粗鲁鬼忽大声喊道:“我们有塌天大祸。绝不提起,只弄假谦恭,算得甚事?”无二鬼遂将阎君命钟馗平鬼,及周判官差人送信的事,细细说了一遍。下作鬼踌蹰了半日道:“素日琐屑小事,弟还有些小见识,如今性命相关,事大责重,小弟一人如何敢当?”众鬼道:“不必推辞,倘钟馗来时,不惟我们束手待毙,即尊驾恐亦有未便。”下作鬼道:“既蒙众位不弃,在下就要斗胆了。但人微言轻,恐令不行,终属无益!”无二鬼遂取了一个黑碗,在阶前摔碎道:“有不遵令者,即如此碗!”下作鬼道:“我们今日共有十余位,其余凡与我们同类者,苦不尽行连成一气,惟恐寡不能敌众。”无二鬼道:“须俱纠合前来才好。”下作鬼道:“其余俱好纠合,惟有墙缝里住的那个穷鬼,有点子难说话。一贫如洗,偏要咬文嚼字,甚不随和。”讨债鬼道:“天地间没有不上竿的猴,不过是多打会子锣。这穷鬼从前我却与他甚相熟,我去寻他何如?”众鬼道:“甚好。”下作鬼又道:“还有牛角胡同住的一个累鬼,他与穷鬼是亲表兄弟,人甚骨气,且有胆略,这也是个要紧的。”混账鬼道:“小弟从前与他有些连手,待我去寻他。”众鬼大喜,二鬼遂出门分路去了。下作鬼道:“小弟从前有一家人,名叫勾死鬼,因弟家中无甚出息,去投赌钱鬼了。若是此人在此,不消三日,这万人县里鬼,皆可以齐了来。”无二鬼道:“这赌钱鬼我与他极相好,明日写封字去,借来使唤何难!”下作鬼道:“既然如此,蛇无头不行,人无位不尊,无二哥须登了王位,方好发号施令。”众鬼齐道:“有理。”遂将无二鬼拥在上面炕上坐定。下作鬼又道:“有王必有徽号,今无二哥既以炕为坛基,即号为炕头大王何如?”无二鬼甚是得意。众鬼齐道:“有王就有军师。”遂将下作鬼拥在无二鬼的左首坐定。齐道:“看军师头平耳尖,就呼军师为狗头军师罢。”下作鬼谢了众鬼。遂大声喝道:“听俺号令!”未及开言,只见讨债鬼回来了,众鬼齐道:“无二哥已正王位,须要跪下回话。”讨债鬼遂跪下禀道:“小弟到了墙缝里,进了穷鬼的大门,院内养了许多的眼前花。穷鬼正在那里栽培观玩。见了我,他拿了一个小低杌子,叫我坐下,我就把二哥邀他结义的事,说了一遍。他就把穷眼一瞪,穷牙一咬,骂道:‘无知之徒,休要胡言乱语,我这条堂堂穷汉,岂肯和你们这些五不五,六不六,七青八黄,不堪的东西,呼兄唤弟吗?再要顺口胡放,即便裹耳之敬。’我又说目下阎君命钟馗前来,平除我们,还是随伙的好。他又说尔等罪恶滔天,俟钟馗来时,我必帮助他,将尔等斩尽杀绝,方称我意。看来那穷鬼是终不能入伙的了。”下作鬼见混账鬼也站在旁边,问道:“你寻的累鬼呢?”混账鬼也跪下禀道:“小弟到了牛角胡同问他,他邻家说他往躲庄去了,不定几时才回来。我问躲庄在于何处?旁人俱说不知道,惟累鬼自己明白。所以没寻着他。”下作鬼道:“这也由他。起列两旁,听俺吩咐!凡用兵之道,未知天时,先明地理。万人县城郭完固,南有奈河之险,奈河逛南,三十里之遥,左有蒿里山,右有望乡台,中有鬼门关。再南九十里有子母山一座,高可插天,长可塞路,这几处险要地方,我们兄弟分兵把守。处处招军买马,积草屯粮。他虽有阴兵百万,战鬼千员,其奈我何?”遂令讨债鬼、混账鬼前赴子母山镇守;又令粗鲁鬼把守鬼门关,懒怠鬼副之;冒失鬼把守望乡台,滑鬼副之;楞睁鬼把守蒿里山,噍荡鬼副之;大王与俺,亲在奈河督修战船;舛鬼为前部先锋,随班听用。分派已定,又吩咐讨债鬼与混账鬼道:“子母山孤立南方,最关紧要,须差妥当人远去打探,一有信息,即报大王知道!倘子母山有失,须向鬼门关奔走,俟钟馗追来,粗鲁鬼、冒失鬼、楞睁鬼等各守营寨。若攻蒿里山,山上须塞断去路,多用灰瓶滚木,从上打下。望乡台的人马即鸣锣擂鼓,击其后阵。若钟馗回兵来战,即鸣金收军,退回台内。钟馗若攻望乡台,台上多用弓箭火炮,蒿里山的人马呐喊下山,扰其后阵。若钟馗回兵来战,即鸣金退回山上。倘钟馗直攻鬼门关,则东面望乡台、西面蒿里山两处人马,齐击后阵。钟馗回兵来战,就各回营寨紧守。如此三日,钟馗人马不故自疲。然后出其不意,合兵夹攻,钟馗虽勇,一鼓可擒矣。众家兄弟们不得违令,自取咎戾!”无二鬼抚掌大笑,众鬼俱心服。从此各驻汛地,秣马厉兵,单等钟馗到来,一场鏖战。只苦了万人县里的人家。无二鬼营中,用袍甲旗帜,绸缎布匹铺内遭殃;用粮饷草料,粮食柴薪铺内遭殃。民间有骡马的,牵来做坐骑;民间有牛车的,要来拉军装。就是民间的柜箱,也要来喂牲口。真个是:天理昭彰终有日,万鬼性命俱沉沦。

  这万人县里的百姓日不聊生,怨气升天,有冤也无处去诉,这且不表。

  再说下作鬼在这踩遍街无二鬼家,一连住了三天,一日遂向无二鬼说道:“启禀大王,臣来此已数日了,臣妻在家甚不放心,求大王赏假数日,回家安置妥当,即来襄赞军情。”无二鬼道:“先生既为入幕之宾,如何一刻可离?此间现有洁净房舍,先生把宝眷接来,岂不彼此便宜。”下作鬼也知无二鬼不怀好意,但乐得吃些现成茶饭。下作鬼又奏道:“既蒙大王鸿恩,谨遵钩旨!”遂辞了无二鬼回奔竹竿巷来。下作鬼一路只想着到家如何夸官,如何祭祖,那知溜搭鬼与小低搭鬼从色鬼家回来,在家昼则挨肩靠膀,夜则交胫叠股,好得如胶似漆一般。及至下作鬼到家叩门,溜搭鬼闻听是他丈夫声音叩门,与小低搭鬼不觉大惊。溜搭鬼遂心生一计,如何对答,方才与下作鬼开了门。下作鬼进得门来,一见小低搭鬼,不觉大怒,顺手在门后取了一杆顶门铁枪,照着小低搭鬼的咽喉飕的就是一枪。要知小低搭鬼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唐钟馗火烧不修观

    话说下作鬼见了小低搭鬼,不容分说。举枪就刺。幸小低搭鬼眼力乖滑,将头一低,下作鬼用枪过猛,那枪头直透门扇。急且不能拔出,慌得溜搭鬼向前抱住下作鬼道:“不问青红皂白,就弄枪弄刀的,难道杀了人是不偿命的吗?”下作鬼也自知过于卤莽,转脸问道:“他是何人?你缘何留他在家?细细讲来!倘有半字虚假,我如今较往常大不相同,断断不能干休。”溜搭鬼道:“他姓刘,名得柱,是我的同胞兄弟,今日早间才到咱家来的。”下作鬼道:“这就错了,娘子你姓胡,他姓刘,如何是同胞兄弟?”溜搭鬼道:“其中有个缘故,当初我母张氏,父亲胡浑,生俺姐弟二人。父亲去世,奴已五岁,这个兄弟尚在怀抱,他随娘改嫁刘姓,所以姓刘。我来你家,今已三年,若是虚假,你可见过丈人丈母吗?”下作鬼楞了半日,噗的笑了一声,说道:“内弟休怪!到是愚姐夫的不是。”遂拉着小低搭鬼的手,让他坐下。问道:“内弟二向家任何处?因何音信不通?”小低搭鬼也就顺着溜搭鬼的话,支吾了一回。下作鬼也就不深究了。溜搭鬼问道:“你方才说你与往常大不相同,难道今日你有了甚么下作前程不成?”下作鬼遂将无二鬼为王,封他为军师,现在来接家眷,同享荣华的话,细细说了一遍。溜搭鬼听说,喜的嘴也合不上。说道:“各样俱好,就是在他家同院居住,有些不便。”下作鬼道:“不必撇清,速速收拾行李,不时就有人马轿夫来接。“溜搭鬼道:“俺兄弟亦可同去吗?”下作鬼道:“这个自然。”说着,只见从人报道:“人马轿夫已到门了。”溜搭鬼上了轿子,小低搭鬼紧紧跟随,下作鬼马上押着行李,来到无二鬼家中。无二鬼一见溜搭鬼,不胜欢喜,名为下作鬼的家眷,实为无二鬼的压寨夫人。小低搭鬼也做了无二鬼的亲随伴当。下作鬼居心大方,却也不甚拘滞。这且按下不表。

  再说钟馗自从领了阎君命令,未免晓行夜宿,饥食渴饮。行了一月有余,一日在路,向大头鬼道:“吾们一路行来,过了多少城市山林,并不曾遇见一个鬼,倘然当面错过,大功何日可成?尔等须各要留心!凡有行径诡谲,踪迹可疑者,即行盘诘,不得有误!”大头鬼四人俱道:“遵令!”又走了百余里路程,忽见一人,冒冒失失而来。抬头一看,回身就跑。伶俐鬼纵步赶上,双手揪到钟馗面前禀曰:“这人行踪可疑,乞元帅盘诘施行!”钟馗问道:一你既悻悻而来,为何见了本帅又回身跑去?其中必有缘故,若不实说,定然斩首!”那人战栗禀道:“前边墨松林内,有一不修观,今改为大放寺。寺内有一短命鬼与一色鬼,这短命鬼甚是不氏远,小人方才自寺门口经过,适与短命鬼相遇,恐上了他的短当,有些害怕。所以如此慌张。”钟馗又道:“短命鬼是如何短法害人?”那人答道:“他不论人之厚薄,也不论事之大小,专以短见害人,哄人上了竿,他就抽了梯。哄人过了河,他就拆了桥。他现烧香现捏佛,烧了香毁了佛。现吃饭现支锅、吃了饭拆了锅。他生平说的是短话,做的是短事,专以短见杀人、害人、骗人、哄人、欺人、灭人,所以人叫他为短命鬼。人若撞见他,跑的慢了,就吃了他的短亏。”钟馗问明,将这人放去。率领鬼卒,直扑墨松林而来。及到墨松林内,果见一座山门,山门下站着一个短人。生得短手,短胳膊,短腿,短身子。穿着短道袍,短鞋,短袜,短裤子,手中拿着一把短刀子。见了钟馗就要使他的短武艺。不料大头鬼走向前去,给他一个措手不及,拦腰挟将过来。钟馗叫他跪倒面前,手提青锋宝剑,。望着他的短颈,就是一剑。钟馗力大身重,?反把自己闪倒在地。起来看时,短命鬼踪影全无。原来短命鬼与针尖和尚学了五行土遁,见缝就钻。钟馗举剑砍时,他已借地下蚁穴遁去。遁回寺内,将被耘逃遁的事,向色鬼说知。仍从后门借土遁去了。

  色鬼仗着自己法术精通,将衣冠装束齐楚,托了一杆不倒金枪,来到山门以外,大声喝道:“何处邪毛外祟,敢在此间放肆!早卑前来纳命!”钟馗同大头鬼等,遍地寻找短命鬼不着,正在纳闷,忽听有人搦战。大头鬼与大胆鬼向钟馗禀道:“未将愿往擒此妖鬼!”钟馗道:“须要小心!”大头鬼、大胆鬼各执兵器,出得墨松林来,见色鬼耀武扬威,正在那里索战。大头鬼道:“早通姓名!俟俺斩了你,好勾除鬼录上的名字。”色鬼道:“俺乃针尖和尚的门人,短命鬼的师弟色鬼是也。”大头鬼听得色鬼二字,不容分说,手执银锤,直向色鬼的胸前打来。色鬼用枪拨开。锤来枪挡,枪去锤迎,战了二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败。大胆鬼见战色鬼不下,举起蒺藜嗗嘟,踏开大步,直奔前来助战。色鬼见势头不好,口中念念有词,一腔热血喷出,大头鬼晕倒在地。浑身血染,如红花缸内提出的一般。幸大胆鬼敌住了色鬼,精细鬼、伶俐鬼急向前,将大头鬼救回。大胆鬼抖擞精神,未及十数回合,色鬼已觉招架不住。又口中念念有词,用手在鼻上连击三拳,鼻孔内喷出两道三焦虚火。大胆鬼急转败走,被虚火炙得的须发俱已蜷曲。色鬼也不追赶,竟回大放寺去了。且说大胆鬼败回,将与色鬼如何致败情由,细细说了一遍。钟馗道:“吾等奉命而来,初次对敌,如此不利,大功何日得成?”心中甚是焦躁。伶俐鬼向前禀道:“元帅不必愁闷,俺有一计,须如此如此,色鬼定然被擒。”钟馗闻言,暗暗应许。幸而色鬼的三焦虚火,与那一腔热血,不能伤人性命。大胆鬼不过须发鬈曲,大头鬼将腥血洗去,依然精神如故。晚膳以后,到了三更时分,伶俐鬼同众鬼暗暗来到了大放寺的门前。令大头鬼把住后门,精细 鬼把住前门,自同大胆鬼起阵阴风,驾起云头,进了寺内,先盗了他的不倒金枪。然后用黑狗血照定色鬼的阴魂喷去,破了他的三焦虚火。遂大声喝道:“色鬼还不起来纳命!”色鬼从睡梦中惊醒,身不及衣,足不及履,手中又无了枪,口中又喷不出三焦虚火来。没奈何从窗洞内跳出,开后门就跑。大头鬼在门外听得门响,从旁一锤打倒,又劈面一锤,脑浆崩裂,结果了色鬼的性命。大头鬼进去会同了大胆鬼等回至墨松林禀知钟馗。钟馗大喜,遂将平鬼录上色鬼的名字勾去。到天明,率领四大鬼卒,到了大放寺内,寻找余鬼。及至方丈,闻得夹皮墙内,似有妇人声音,遂向前打开,见有十余个少年妇女走出来。钟馗问道:“尔等何处人氏?在此何干?”那妇女道:“俺俱是下作鬼的表嫂子,因去年三月三,来庙烧香,被色鬼与短命鬼强留在此,求爷爷饶命!”钟馗道:“我把色鬼打死了,你们去罢。”妇女叩头谢恩,各自散去。钟馗令前后放火,顷刻将不修观烧成灰烬。钟馗道:“今灭色鬼,实伶俐将军之功,记在功劳簿上。但短命鬼不知去向,倘再获住,即行斩首。方消我恨。”言罢,遂率众又往前走,寻找短命鬼去了。

第六回 短命鬼被擒子母山

    话说短命鬼从不修观后门,借土遁逃走。在地中行了一日一夜,约略去钟馗已远,突从地内钻将出来。愣了半日,心中想道:“素日我曾听人说,自我进不修观为僧之后,我母亲家中又生了一弟,混名叫无二鬼,现今长大成人,在万人县里居住。我不如前去寻他。讵奈不识路径,如何是好?”抬头往北一看,见远远的土坡下有数间草屋,傍着溪边。柳树上挑出一个酒帘儿。短命鬼料是庄村,定有人家,知道路径。遂一直奔来,路旁忽见来了一个柴夫,挑着一担山柴,短命鬼问道:“借问大哥,这里叫什么地名?”那柴夫答道:“你过来的是断肠岭,前边大树林边,是有名的断肠坡。”短命鬼问了,直望着断肠坡而来。来到坡边看时,有一株大树,四五个人搂不过来,上面都是枯藤缠着。抹过大树边有一个酒家。短命鬼进了酒店,见店内先有四五个大汉在那里吃酒。一个道:“远远望着只说来了一个小孩子,不料想却是一个三寸钉。”短命鬼道:“我不曾与你相识,因何开口就骂人?”一个立起来道:“骂你还是小事。”遂用手抓住短脖子,将短命鬼翻倒在地,用绳索将他手足捆了。那上面坐的一个大汉道:“不用两人抬他,只叫一个人用根棍子,将他手足穿了,抉上山去就是了。”果然一人用根棍子,将短命鬼抉起。任凭短命鬼怎么哭叫,谁肯放他,如打狗的一般,抉上山去。绑在将军柱上。有几个小喽罗说道:“大王方才酒醉睡熟了,且不要去报。候大王醒了,禀了大王,把这个孩子的心肝扒出来,给大王做碗醒酒汤吃,我们大家也吃块嫩肉。”短命鬼在将军柱上,足不连地,欲借土遁走也不能。约至到了三更时候,只见厅背后走出三五个喽罗来,说道:“大王起来了,把厅上的灯烛剔得明亮些。”又见那大王走出来,坐在东边交椅上,问道:“喽罗们,你们那里拿得这个小孩子来?”喽罗答道:“小的们正在咱那酒店门首巡哨,见这个小孩子独自走来,因此拿来献与大王做醒酒汤吃。”那大王道:“正好,快去请二大王来!”众喽罗去不多时,只见厅侧边走上一个人来,在西边交椅上坐下。那大王道:“喽罗们快些动手,扒出这孩子的心肝来,做两碗醒酒的酸辣汤吃。”只见一个小喽罗,端一大瓦盆水来,放在短拿鬼的面前。又见一个小喽罗挽着袖子,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剜心尖刀。那个端水的,两手端起水来,照着短命鬼心窝子就浇。原来人的心,都是热血裹着,把这热血用凉水浇散了,然后取出心肝来时,便脆了,好吃。那喽罗浇水,直浇了短命鬼一脸,那短命鬼仰面叹了一口气道:“无二鬼我那亲兄弟呀!你怎知你哥哥死在这里?”那大王听得无二鬼三字,便喝住喽罗道:“且不要杀他,他方才说甚么鬼?”喽罗禀道:“他说无二鬼我那亲兄弟呀!你怎知你哥哥死在这里?”大王闻听此言,慌忙走过来,走至短命鬼面前,问道:“你与无二鬼有甚亲眷?”短命鬼道:“无二鬼是我的胞弟。”二大王道:“天下重 名姓的无二鬼甚多,问他是在那里住的?”短命鬼道:“是在万人县没人里踩遍街住的。”大王闻言,吃了一惊,遂夺过那喽罗手中的剜心尖刀来,便把绳索割断,扶到厅上,请他坐在正中交椅上,低头便拜。短命鬼问道:“二位大王何故不杀小人?二位大王高姓大名?与舍弟有何亲戚?”那大大王道:“此处名为子母山,弟名讨债鬼。这一个是我的胞弟名叫混账鬼,皆与无二哥是结拜兄弟。今日不知是无大哥到此,以致大哥受惊,得罪,得罪!惟求大哥宽谅!但大哥既与无二哥是一母同胞,为何不同在一处居住?今尊驾却从此地经过,不知意欲何往?”短命鬼即把年幼为?僧,以致前日被钟馗擒住,又借土遁逃走,如今要赴万人县里寻找无二鬼去,不识路径的话,细细说了一遍。讨债鬼也将所以在子母山为王,积草屯粮,招军买马,全为预备钟馗的话,也细细说了一遍。一面叫喽罗摆上筵席,请短命鬼用了饭。又叫喽罗伏侍短命鬼安了歇。讨债鬼向混账鬼道:“幸而俺听得无二鬼三字,将他放下来,若是杀了他,无二哥知道了,如何是好?”混账鬼道:“就是将他杀了,无二哥如何得知?”二人说了一会,亦各自去睡了。次日清晨起来,讨债鬼与混账鬼陪着短命鬼用了早饭。讨债鬼道:“大哥难得到此,在此多住几日,俺再差喽罗送你去,你若不去,即同愚弟兄在此协守子母山亦好。”短命鬼道:“俺兄弟虽系同胞,数十年来未曾见面,念弟心切,断难再迟。”讨债鬼道:“既如此,俺差人送大哥前去。”遂吩咐喽罗,预备行李盘费、讨债鬼二人亲送下山。又嘱咐喽罗道:“无二爷现在奈河督修战船,你将无大爷送到奈河去罢。”短命鬼一拱而别。喽罗背了包裹行李,短命鬼随后,行了数日,远远望见桅墙林立,轴轳横空,喽罗指道:“那战船就是无二爷亲自督修的,河边就是大寨。”说话间来到了辕门。喽罗与那门军都是相熟的,向前拱手道:“借重传报一声,只说王爷的亲哥,大王爷来了。”门军进内报知无二鬼。无二鬼闻报,呆了半晌,下作鬼道:“大王前日曾言及有一令兄,自幼入不修观为僧,或音闻得大王得了王位,前来相投,亦未可知?”无二鬼恍然大悟,遂吩咐有请。将短命鬼迎入中军帐内,短命鬼遂把他出家为僧的话,说了一遍。问及家事,短命鬼才知他父母相继而亡,闻言大痛。无二鬼也落下几点泪来问道:“大哥离此不得甚远,为何总不回家来看看?”短命鬼道:“起初不修观内,只有师父一人,无人照管。及至后来添了色鬼师弟,师父又回山去了,所以未得回家。”下作鬼在旁道:“大哥如今自然是闻得无二哥得了王位,所以前来。”短命鬼道:“并不知二弟在此为王。愚兄只因被钟馗无故捉去,举剑就砍,幸俺借土遁逃走。他且说务要将咱这一类鬼辈,尽行斩绝,方消他恨。大约不久就到此了。后又闻得色鬼师弟,已被他擒斩了,把不修观他也放火烧了。我因无处栖身,所以前来。”无二鬼闻听此言,心中大怒,向下作鬼道:“不料钟馗这等可恶!若待他兵临城下,阻挡就难了。不如俺先杀向前去,给他一个措手不及,杀他一个片甲不归,方知俺的厉害。”下作鬼道:“不可,倘然失利,悔之无及。不如在此等他,左有望乡台,右有蒿里山,还可彼此救应。”无二鬼那里肯听,着短命鬼看守营寨,遂带了大小三军,骑上了一只净街虎,手拿一柄皮锤。下作鬼手使一根竹竿,打着一面顺风旗。小低搭鬼骑着一个臭蛆,头前引路。舛鬼骑着一只鸮鸟,手使一根丧棒,督催后阵。万人县城上放了三声灭信炮,出了城门,过了奈河,迤逦而来。行了三五日,忽然劈面迎着钟馗。无二鬼抬头一看,遂勒住了净街虎,大声喝道:“来者黑头黑脸的,莫非就是钟馗?”钟馗道:“然也。”无二鬼闻听钟馗二字,并不再言,举锤就打。钟馗举剑相迎,战不数合,被钟馗回马一剑,正对无二鬼的脸砍来。谁想那无二鬼的脸,原来是磁瓦子打磨了,又用生漆漆了,至壮不过的,一幅子皮脸。一剑砍来,火星乱爆。无二鬼有件法术,名为“黑眼风”。凡和人打仗,必定先使他“黑眼风”吓人。今被钟馗砍了一剑,当下他就使起“黑眼风”来。只见无二鬼照着钟馗把眼一瞪,即刻黑风陡起,乌烟瘴气,顷刻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且是这“黑眼风”里边有许多的恶鬼,俱带着硶款,有摇头的,有跺脚的,有毗牙的,有瞪眼的,有骑马的,有使枪刀的,有活捉人的,有迷糊人的,种种不一。滑喇喇一声风响,竟把个钟馗和四名鬼卒,刮到半悬空中,上不沾天,下不连地,飘飘摇摇,不知刮到那里去了。要知钟馗性命如何?再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五里村酒店收穷鬼

    话说钟馗被无二鬼的“黑眼风”刮起,犹如驾云一般,天昏地暗,不辨东西南北。大头鬼等惟恐与钟馗失散,紧紧相随,这且不表。再说那万人县内的百姓,被这些无二鬼、下作鬼等,诸日欺诈诓骗,闹了一个翻江搅海,鸡犬不宁。你说那百姓怎样受害?下作鬼的武艺,仗着低坏邪戳掭。无二鬼的武艺仗着歪赖刁鳄(口强)。舛鬼的武艺仗着舛气扑人,令人万事不利。三鬼之中,惟下作鬼更甚。外面与人相交,却是极好,他肚里却藏着个令人不测的心眼子。不论亲疏厚薄,是个人他就低一低;不管轻重大小,是件事他就戳一戳。他心里不是低坏,就是戳邪。把这低坏戳邪,叫轮流换班伺候,之一字,令早晚听用。更可恨者帮着有势的欺人,有力的讹人,惹得万人县中,人人秽骂,个个切齿,他却不理之焉。所以万人县里的百姓,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他是“臭鸭蛋”。言其是个坏黄子。

  那万人县城南有一座山,名为磨天山,离城有百余里。那山顶上下视日月,立数星辰,其高无比。山下有一村,名为怂人村。村内有一人,此人姓能名吃亏,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名叫能忍,次子名叫能让。父子三人俱是受气生理。他父子三人常受下作鬼无数的气,总是忍气吞声,直受而不辞。一日能吃亏向他两个儿子道:“咱家一家不知受了他多少气?何日是个了手?”能忍道:“屑小事情,何必较量?常言说得好,省事饶人,·过后得便宜。不必理他。”能让道:“恶人自有恶 必较量?常言说得好,省事饶人,过后得便宜。不必理他。”能让道:“恶人自有恶人 报,即或不报,亦自不妨。全算咱前世里少欠下他的气债,今世还他何妨。”能吃亏道:“虽如此说,到底叫人心中不快。昨日闻听人传言说,不久就有一个平鬼大元帅,姓钟名馗,来斩除他们。但不知为何至今还不见到来?或者钟馗不知他们在这万人县里?来到半路之间,又回去了,也未可知?不如我们虔备金银香烛供献上,在咱这磨天山顶上,望空祷告一番,求那位钟馗老爷,早来斩除他们,绝此大害,岂不是好。”能忍、能让俱道:“言之有理。”遂出门传了许多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各携着金银香烛供献,能吃亏在前,众人在后,拥拥挤挤,齐往磨天山而来。一路行走,人多嘴杂,这个说:下作鬼如此害人,一定是个鳖星照命。那个说:你看那鳖见了人把头缩在肚里,这下作鬼伸着头去打听事,如何是鳖星照命?这个说:不是鳖星照命,定是兔子下生,那个说:也不是,你看那免子,嘴上是有豁的,说话不得爽利,这下作鬼能把个滚圆的葫芦,说的长出个把来,如何是兔子下生呢?又一个说:你们俱说错了,他原是个狗星临凡,你看那狗不论大小,总是谁家喂他,他就给谁家看家。这下作鬼谁家给他点子吃,便替谁家瞎 ,不是个狗种是甚么?众人齐道:或者,或者。

  一路胡言乱语,不多时来到了磨天山顶上。一齐摆上供,焚上香,烧了金银,倒身下跪,各人把那受害的情节,诉了一遍,齐声叫苦连天。只见一股子冤气,直往上升。不料想这股子冤气,正冲着无二鬼刮钟馗的那一股子“黑眼风”。那“黑眼风”原是邪风,那冤气原是直气,以正直之气而冲邪术之风,焉有不冲散之理。故“黑眼风”被冤气冲散,将钟馗与四名鬼卒,从半悬空中掉将下来,正落在那磨天山山顶上。众人一见,吃了一惊,齐往山下就跑。钟馗喝住道:“尔等在此何干?速速供来!免汝不死。”能吃亏有些年纪,抖了抖精神,壮着胆子,走向前跪下禀道:“俺是万人县里的子民,因无二鬼和下作鬼作践的难堪,闻得钟馗老爷要来平他,总不见到来。俺众人无奈,在此烧香上供,祷告求钟馗老爷早到,以除此一方之害。不料冲撞了尊神,只求尊神老爷饶命!”说罢,只是磕头。钟馗道:“尔等不必惊慌,俺使是平鬼的钟馗。”众人闻听是钟馗的驾到,只说众人虔诚感了来的,齐上前重复磕了头,都把那受害含冤的情由,又诉了一遍。钟馗道:“此山去万人县有几里路程?”能吃亏道:“只有百十余里,但中间尚有两座恶山,爷爷须要小心!”钟馗道:“不妨,尔等且自散去。”能吃亏和众人谢了钟馗,个个欢喜,人人念佛,俱各下山去了。钟馗率领着四名鬼卒,也下得山来。只见前边山脚下有一座酒店。钟馗道:“我们用些酒饭,再往前行。”及至进了酒店,钟馗与四名鬼卒用了酒饭。钟馗问店小二道:“这里叫甚么地名?”店小二道:“这村去磨天山有五里之遥,此处故名五里村。”钟馗正与店小二说话,忽见店外一人在前行走,后边一人拉着衣裳,寸步不离,嘴里咕咕哝哝,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前边那人,却是一言不发。钟馗问店小二道:“这店外两人是做甚么的?”店小二道:“那前边走的是俺这村东头住的忧愁鬼的女婿,叫做穷鬼。他原在万人县城里居住。听得人说无二鬼与下作鬼邀他合伙,他执意不从。后来便骂他,又要寻事打他,他在那城里住不的了,所以暂住在他丈人家。那后边的那个人,是这西北子母山上住的,那山上有一座寨,名为阎王寨,寨主名叫讨债鬼。此人是讨债鬼的兄弟,名叫混账鬼。他说穷鬼欠他的账目未清,穷鬼说久已清楚了,他不欠他的,故此混账鬼拉着他吵闹。”钟馗闻言大怒,唤大胆鬼吩咐道:“方才过去的那两个人,前边是个穷鬼,后边是个混账鬼,赶上去,将混账鬼斩了,将穷鬼带来回话。”大胆鬼手提蒺藜嗗嘟,赶上前去,大声喝道:“混账鬼那走?”混账鬼见来势不善,遂从怀里摸出了一面算盘来,举起算盘,迎将前来。大胆鬼手举蒺藜嗗嘟,劈面相迎。

  两个战了三两个回合,那混账鬼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幸而腿脚利便,且战且跑,顷刻间,跑出了百步之外。大胆鬼也不追赶他,遂捉了穷鬼来见钟馗,禀道:“混账鬼战败逃走,捉得穷鬼当面。”钟馗抬头一看,只见那穷鬼头戴一顶愁帽,身披一领破蓑衣,手里拿着一块麻糁,心广却是体瘦。瘦的只落了一张皮,包着一把穷骨头。钟馗问道:“你叫甚么名字?”穷鬼见问,遂躬身行了一套穷礼,答道:“晚生名叫穷鬼。”钟馗听说一个鬼字,怒从心生,拔剑就砍。穷鬼慌忙跪下,磕头道:“有下情禀上,晚生本来不是穷鬼,昔日也有几亩田地,也有几间宅房。只因晚生素性迂拙,把几亩田地被混账鬼混去了一半,又被下作鬼奉承去了一半。只落得上无片瓦,下无锥扎,没奈何,千方百计,又凑了几串铜钱,做了一个小小生意,以为养家之资。不幸又遇着舛鬼。这舛鬼更是可恶,早晚在我铺里,死没眼色,贫嘴呱舌,觑烟吃,骗茶喝,夸他的儿子俊,说他老婆好,没上半年,(亻舛)了我个本利净光。我才成了个穷鬼。”钟馗道:“店小二说:‘无二鬼与下作鬼邀你合伙,你执意不从,却是为何?’”穷鬼笑道:“无二鬼与下作鬼也是该当天败,恰好叫晚生遇着尊神。若是尊神肯纳晚生之言,那无二鬼与下作鬼旦夕可破。”钟馗闻听不觉大喜。毕竟穷鬼说出甚么言语?用何方法破敌?再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溜子阵战败遇穷神

    话说穷鬼对钟馗道:“俺如今虽穷,幼年也曾使枪弄棒,舞剑抡刀,十八般武艺,件件都会。就是这块麻糁,也是仙人传授的,打人于百步之外,百发百中。饿时又可充饥,只因人穷志短,彼众我寡,故此暂且躲避于此。即这混账鬼晚生非不能敌他,实是不屑与他较论。尊神如肯将俺收用,凡破无二鬼与下作鬼并舛鬼的法术,与往万人县里去的路径,俱各纯熟。”钟馗闻言大喜,说道:“本帅收你为‘破鬼前步先锋’,你可愿意吗?”穷鬼叩头谢恩道:“既蒙收用,冲锋破敌,死而无怨。”钟馗当下就令与四大鬼卒相见了,又吩咐店小二,拿酒饭来与穷鬼吃。这且不提。再说那混账鬼逃回子母山,把战败的情由,细细说了一遍。讨债鬼闻听,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遂升了流水大帐,聚将鼓响,众喽罗身披铠甲,手执兵刃,俱赴大帐伺候。号令一声,三声炮响,讨债鬼出了大帐,上了铜法马,手使一根逼命杖,下了子母山呐喊摇旗,杀奔五里村而来。来到村外,列开阵势,声言不寻别个,单叫穷鬼出来算账。那穷鬼此时正在店中吃饭,忽见店小二跑来说道:“不好了!今有子母山寨主,讨债鬼大王,领兵前来,声言叫穷鬼出来算账。你快快出去,不可连累我们。”穷鬼闻听此言,来到钟馗面前禀道:“小将蒙元帅收用,愿擒此毛鬼,以为进身之阶。”钟馗许诺。穷鬼又禀道:“小将的坐骑,现在丈人家中,回去取来,即便出战。”说罢,遂从店中后门出去,到了忧愁鬼家中,骑上他的瘦骨驴,手拿麻糁,来到两家阵前,与讨债鬼正撞个满怀。那讨债鬼并不问话,手举逼命杖,劈面就打。不料这穷鬼脸皮嘴巧,心机灵动,不用思索,随机应变,善于支吾,紧来紧支吾,慢来慢支吾,左来左支吾,右来右支吾,未来先支吾,不来预支吾:千方百计,支吾的个讨债鬼,汗流浃背,无计可施。卖了一个破绽,败阵就走。穷鬼不知死活,见讨债鬼败去,满心欢喜,两腿将瘦骨驴一磕,随后赶来。讨债鬼听得铁铃响亮,回首一看,见穷鬼赶来,遂将铜法马勒住,遂下了铜法马,左手执着虎头藤牌,右手提着短逼命杖,就地一滚,转瞬之间,已滚到穷鬼的面前。”穷鬼见他滚来得厉害,驳驴就跑,讨债鬼紧紧的滚来追赶,他的杖也重,力又大。这穷鬼腰里又没劲,随战随跑,穷鬼只有招架之功,并无回手之力。穷鬼正在危急之际,心生一计,用手将瘦骨驴勒住。向讨债鬼道:“你这等滚战,俺死不甘心,我摆一阵,你若破得,我即死而无怨。,讨债鬼道:“俺被你支吾怕了,倘我一退,你若脱逃,岂不便宜了你。”穷鬼道:“我虽穷岂是脱逃之辈,俟我摆就阵势,郎请尊驾进阵来打。尊驾倘打不开,若被俺擒获,也不可后悔。”讨债鬼道:“我看你摆甚么阵?”遂吩咐三军,暂将人马退后,且看穷鬼摆阵。再说这穷鬼并无人马,如何摆得成阵势倾知道穷人自有穷人的武艺。那穷鬼在五里村前地下,用鞭杆顷刻问画成了一个阵图,名为“溜于阵”。内边暗藏着七闪八躲,九跑十藏,四般妙用。周围门户生克,闪出~条盘香路来。内有无穷的变化。穷鬼将阵摆完,来到阵前,大声喊道:“讨债鬼进阵打阵!”讨债鬼闻听此言,带了几名贴身的唆罗,闯进阵来。穷鬼一见,先将七闪八躲的法儿,施展出来”。讨债鬼这根逼命杖,自东打来,他往西闪。自西打来,他往东闪,自后打来,他往前躲,自前打来,他往后躲。穷鬼只这几闪几躲,闪躲的个讨债鬼杖杖落空。战了百十回合,讨债鬼总不能取胜。此时讨债鬼十分焦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也使了一个法木,将他胸前狮头带子,略松了一松,口中念动咒语,喝声道:?“出!”只见从袍甲内吱吱有声,飞出来了一些饿皮虱子。大如飞蝗,黑白两种,直向穷鬼身边飞来。不论头面身上,见肉就叮,叮的个穷鬼其疼钻心刺骨,甚是难当。此时穷鬼闪也不能闪,躲又不能躲,跑也跑不了,藏也藏不清;又被逼命杖逼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少不得顺着那条救命的盘香路,败将下去。讨债鬼见穷鬼败走,也催动他的铜法马,随后赶将下来。穷鬼见阵内不能藏身,将瘦骨驴一领,从“溜子阵”后宰门里逃出阵来。正要舍命逃走,忽见一人面黄肌瘦,身高八尺,头戴乌纱破帽,身穿狗皮亮纱,蟒袍,足登粉底盆靴,拦住去路,大声喝道:“穷鬼还不下驴!”穷鬼道:“俺和你无冤无仇,为何挡住俺的去路,致俺于死地?”那人道:“贤契不必害怕,俺乃穷神是也。知你有难,特来相救。”穷鬼闻听此言。下驴倒身下拜道:“求尊神速速救命!那讨债鬼后边追赶下来了。”穷神道:“贤契莫慌,我自有宝贝擒他。你仍回阵去,将那讨债鬼引到此处来。”穷鬼闻言,又上了瘦骨驴,回到阵中。只见讨债鬼正在阵中,东张西望,寻穷鬼不着。遂大声喝道:“讨债鬼休走,看我擒你!”讨债鬼一见穷鬼,并不答话,举杖就打。穷鬼用麻糁隔开,又一杖打来,穷鬼回驴就跑,讨债鬼那里肯松,一直赶出后宰门来。穷神看得真切,遂从囊中,取出来了一件宝贝,名为“法网”,照着讨债鬼撒去,把一个讨债鬼罩在网中。左冲右突,总不能出来。穷鬼一麻糁,将讨债鬼打下铜法马来。穷鬼遂下了驴,用脚踏住后心,腰里抽出来一把空钱串子,将讨债鬼捆住。才要来谢穷神救命之恩,只见混账鬼又杀奔前来。穷神道:“你再将混账鬼引来,我另有法术擒他。”穷鬼闻言,仍回阵去。这穷神又从囊中取出六块骨头来,按上下四方摆定,只见那混账鬼追赶穷鬼前来。穷神一见,急将六块骨头,照着混账鬼一摇,那混账鬼一阵眼黑,跌翻在地。穷鬼上前踏住。也用空钱串子捆了。走近穷神面前,叩头谢道:“若非恩师大展神通,如何能成此大功!但不知恩师擒他,是何法宝?”穷神道:“这两件宝贝是俺一生得心应手之策,也不知救了多少穷人。头一件名为法网,又名为绝命网。第二件名为救命骰,又名为摇会。这两件宝贝,正是治讨债鬼与混账鬼的对头。他俩既入其中,如何能逃。你解他两个前去请功,异日自有好处。”说罢,遂化阵清风而去。穷鬼又望空拜谢了,将讨债鬼、混账鬼押赴酒店,来见钟馗。钟馗一见大喜,即命大头鬼将讨债鬼与混账鬼斩首。就把这两颗鬼头,挂在店外树上,号令示众。这五里村中,老传少,男传女,东传西,近传远。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知道钟馗斩了讨债鬼、混账鬼,除此大害。齐来店内叩谢钟馗。钟馗道:“尔等素日如何受害?”内中一人道:“自从这子母山上,来了他两个在此为王,欠他少的,他偏说多。还了他的,他说账尚未清。真真受他无穷之害。”又一老人道:“俺这村中有一童谣,待念来与老爷听,老爷便知俺这附近之民,受害之大。”那老者念道:

    北山揭来东山赌,个个卖了坟头土;人若识破此中趣,气死头家喜死祖。

  钟馗道:“此童谣如何讲解?”那老人道:“北山,就是子母山,这村内不肖的子孙到那里揭了钱来。东山赌,俺这东山之东,有一个赌鬼,专做头家。开赌博厂,引诱好人家儿孙在他家赌钱,不过几年,输的坟地都卖了,所以造出这个谣言来。”钟馗道:“如此说这赌钱鬼,比那讨债鬼、混账鬼为害更甚了。尔等指明去向,俺也与你们斩除了何如?”众人欢天喜地的指出地方来。有分教:飞蛾接火身倾丧,怒鳖吞钧命必伤。要知赌钱鬼的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桃花山收服两兄弟

    话说当日金乌西坠,玉兔东升,钟馗就在五里村店内,宿了一夜。次早起来,众乡民送出村外,指明去路。穷鬼在前引路,钟馗同四大鬼卒在后,迤逦行来,不觉又是巳牌时分,远远望见前面满山遍野,一片红光。钟馗向穷鬼道:“前面不知是何地方?因何这等光景?打探明白,再往前进。并问明去赌钱鬼那里,还有多少路程?”穷鬼去不多时,回报道:“山上山下都是桃树,现在三月大气,桃花盛开,所以红光夺目,昨日乡民说道,去桃花山三十五里,便是赌钱鬼窝赌之处,想必这就是桃花山了。”钟馗道:“不料此地却有此美景!我们缓缓而行,大家观玩一番。”

  钟馗和四大鬼卒,说说笑笑,不多时已离桃花山不远。穷鬼忽指着那桃树林内禀道:“看那林内有人伸头探脑,此处莫非有歹人吗?”钟馗笑道:“总有几个毛贼,谅他也不能成其大事。”说犹未了,只见前面山嘴上,锣鸣鼓响,穷鬼道:“不好了,速速快作准备!”钟馗拔出青锋宝剑,穷鬼举起麻惨,大头鬼四个亦各持兵器,一齐催马向前。只见山坡边闪出三五十个小喽罗,当先簇拥出一条大汉,高声喝道:“是何处恶鬼敢从此经过?识时的,速束手受缚,以供俺兄弟早晚食用。倘敢迟疑,定先斩首,用盐腌了,以备俺零碎受用。”钟馗闻言,抬头一看,只见那人身高丈二,膀阔三尺,金盔金甲,手使一根齐眉九节桃木棍,不象绿林中朋友。钟馗出马喝道:“看你堂堂一表人物,正该给皇家出力,为何在此落草为寇,掳将行人,是何道理?”那人并不回言,举棍就打,钟馗用剑相迎,你来我往,战了十数回合,不分胜败。穷鬼见钟馗战那人不下,看的亲切,从后一麻糁打去。那人往前拾了两拾,仍然举棍鏖战。众喽罗见主人吃亏,一齐向前,大头鬼四人,接住厮杀,如风卷残云,顷刻将三五十个喽卒搠死一半。其余尽皆逃散。大头鬼等乘势一齐助战,那人虽勇,如何敌当得住。穷鬼瞅空,一麻糁打去,那人往左边一歪,大头鬼赶上一锤,打翻在地。钟馗道:“不要伤他性命,且将他绑起来。”大胆鬼、精细鬼将他两手绑缚,拥至钟馗面前跪倒。钟馗道:“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缘何在此落草?讲得明白,饶你性命!”那人叩头禀道:“俺名郁垒,胞兄神荼,祖居东海度朔山,大桃树下。因性好食鬼,每获一鬼,用苇索系之,终不能去。倘若不服,鞭以桃条。二十年来东海之鬼,被俺食尽。因于去岁,就食此山。方才鬼卒误报,说是有恶鬼经过,小人所以持兵器前来。不知尊神降临,多有冲撞,望乞饶恕!”钟馗道:“吾乃钟馗是也。奉阎君之命,封俺平鬼大无帅。往万人县斩鬼除害。尊驾素好食鬼,何不随俺前去,平鬼立功,将来好成正果。”郁垒叩头道:“愿随鞭镫。”钟馗令解其缚,正要细问,忽闻山下人喊马嘶,旗幡招展,有一二百喽罗,拥簇着一条大汉杀奔前来。钟馗合众鬼卒,各执兵器预备迎敌。郁垒上前阻道:“元帅暂息虎威,这必是胞兄神荼。听俺被擒,领喽罗杀下山来。俺去说他前来,拜见元帅。”说罢,踅身便走。不片时郁垒领那人来钟馗面前,将兵器撇下,纳头便拜道:“不知元帅驾临,多有得罪,方才听兄弟说,已蒙元帅不弃愚贱,收录麾下。元帅请上,愚兄弟情愿以弟子之礼相拜,伏乞容纳!”钟馗听罢大喜道:“如此深合愚意。”神荼二人拜了四拜,从此即以师弟相称。神荼呼众喽罗,都来磕了头,上前禀道:“请老师和众兄弟到山寨,歇息两日,再往前行。”钟馗许诺,神荼二人,与众鬼都相见了。令郁垒头前引路,神荼就伏侍钟馗上马,在旁随行。及到山顶,将钟馗让在草堂正中坐下,神荼兄弟,又行过大礼。在两旁陪侍,令小头目陪穷鬼四众,在厢厅坐了。吩咐喽罗,看酒摆筵。

  钟馗细看神荼与郁垒汉仗无异,但只见神荼是银盔银甲,手使一杆浑铁点钢叉,惟面庞与郁垒不同。郁垒生得面如银盆,圆眼长须。这神荼面如生漆,两眼接耳,两眉朝天,海下一部落腮胡须,切如铁线。钟馗看罢,问道:“二位贤契性好食鬼,还是将鬼获住,择其不循理者食之,还是每获一鬼,不论贤愚,一例食之?”神荼道:“那有工夫辨他的贤愚?”钟馗道:“阳则有人,阴则有鬼,以后还该分别善恶为是!”二人同声道:“谨遵师训!”小喽罗报酒到,郁垒执壶,神茶把盏,酒过三巡。碗如黄盆,盘似锅盖,端上菜来头一盘是炮炒鬼肚,第二盘是白汤炖肥鬼头。第一碗是红烧鬼肘子,第二碗是炮腌鬼腿。末了一盘是醋溜鬼肝肠。当日直吃至半夜方散。次早起来,钟馗催趱要行,神荼道:“此离万人县不过百里,何必急急!”钟馗道:“若直赴万人县就不用从此经过了。闻得这跳花山迤东,有一赌钱鬼,也是鬼录上有名的。灭了此鬼,然后西行。”神荼道:“小徒也闻得有这个人,专引诱良家子弟来此耍赌。破家荡产,人人痛恨。更有一种下愚不移的,老死不悟,岂不可笑。老师若灭得此人,真为民间除害,人人感激。”一面吩咐喽罗,将山寨内一切细软,装载车上,又将吃剩的咸鬼肉,还有两只炮腌鬼腿,都载在车上,以备零星路菜之用。放火焚了山寨,又吩咐喽罗道:“愿随者同往,不愿者回家安业。”众喽罗磕头散去大半,有二三十个无家可归的,情愿跟随使用。下得山来,摆开队伍,呐喊摇旗,较从前大不相同。钟馗在马上甚觉得意,催动人马,往前进发。

  正行之间,远远望见一只死绵羊,自南跑往北去。后有一人追赶,一只手牵着一头牛,一只手拿着一根钓鱼竿子,还攒着一把牌,摇着头,直往前跑。钟馗指道:“这必不是好人,谁替我擒来?”言犹未了。”郁垒举起桃木棍,大撒步赶上前去。那个见势不好,撒了牛,舍命就跑。跑至一家门首,推门钻进去了。郁垒赶至门首,想道:“初次奉命而来,不好空回。”也只得进门寻找。及进了门,见一厂棚,内有数十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拥在那里。郁垒走至跟前,众人一哄而散。只剩下土炕上一个人,还在那里蹲踞着,毡帽掩着眼,两手插在腰里,在那里做宝。旁边一人大怒道:“你是何人?敢将俺的宝局挠散,也要知道俺替死鬼不是好惹的!”郁垒道:“适才有一人,左手持竿,右手拿牌,进的门来,为何不见?”替死鬼道:“那是俺这后庄上住的名赌钱鬼张二哥。他从前门进来,就出后门去了,找他自有住处,缘何将俺的宝局挠散?”郁垒知他不是一人,不如暂且将他拿去顶缸。遂用皮绳把替死鬼,并炕上那人,一齐拴起来见钟馗。将赌钱鬼如何逃走,这个叫替死鬼和这个人,如何做宝的事,说了一遍。钟馗道:“这个名叫替死鬼。那个是甚么名字?明白供来!”那人跪倒禀道:“小人专门做宝,人都说明人不做暗事,给我起了个绰号都叫小人暗鬼。”钟馗听罢怒道:“开厂赌博,例同一罪,推去斩首。”众喽罗应了一声,将替死鬼和暗鬼绑将出去,要知二鬼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五里村斩烧一全家

    话说鬼卒,将替死鬼暗鬼绑赴法场,才要开刀,大头鬼向前道:“不必斩他,且叫他吃俺一锤。”手起锤落,替死鬼脑浆迸出,又一锤,暗鬼也丧了残生。钟馗道:“此去北村不远,我们就此寻找赌钱鬼去。”行不多时,远远望见那村中,倒有三四百家烟户。但不知赌钱鬼任居所在?将及村边,村前有一道大溪,溪边一人,有三十多岁,一手拉着一人,劈面用吐沫啐着,百般辱骂,那人不敢回言,只是赔笑。钟馗一见不平,着神荼、郁垒将二人拿来。便问:所为何事,如此辱人?这人跪下禀道:“他在长不理里,耳门子后头居住,名唤喇吗鬼。头两个月里,借了小人的衣服去,至今未还,催之再三,只是不肯送来。小人今日遇见他,不好打他,只唾他两口羞辱他,使他早些还我的衣服。不知爷爷驾临,望乞宽恕饶命!”钟馗道:“这等人废时失事,甚是可恶,留在世间无用。大头鬼与我杀了。”大头鬼近前一锤,将喇吗鬼打死。唬的那个拉他的人,只是磕头求饶!钟馗道:“你有衣服肯借与人,自是好人,你只将赌钱鬼的门户指清,俺便饶你。”那人起身,唬的抖成一片的。回手指道:“过去此溪,那庄西头,两边两株大槐树,中间那座门楼里,便是赌钱鬼家。”钟馗道:“你去罢!”那人一溜烟的跑了。及至来到赌钱鬼的门首,看了看大门早已紧闭了。且说那赌钱鬼从前庄后门出来,跑到家里,先将大门关好。到内宅见了老婆,女勾死鬼,大儿顺子,次子二巧、三巧、四巧、五巧、六巧,女儿穿花,战兢兢的说道:“我自欠户家讨账回来,路过替家屯,遇着一群五六十个人。俱是鬼头怪脑,黑眉狐眼,也不知是过往神道,也不知是无主冤魂。见我就赶。幸而我跑的快,跑回家来。略再一迟慢,性命休矣。至今我心里犹如养着小鹿的一般,扑扑在这里跳哩。外门我已关了,我要到灌铅房里去藏躲,说话不可来惊唬我。”女勾死鬼道:“青天白日,有这些见神见鬼的,你去罢。”赌钱鬼遂往灌铅房里去了。这且不题。且说钟馗见赌钱鬼将大门紧闭,无可奈何。大头鬼向前禀道:“俺用锤将大门撞开,进内看了动静,出来再以便行事。”钟馗许诺,大头鬼拣了八名雄壮鬼卒,只用打了两锤,大门已开。大头鬼领着八名鬼卒,进了大门,走至客舍,一看却是静悄悄的。再往后进,见左边一屋,房门紧闭,呼幺喝六,甚是闹热。将门打开,是几个少年子弟,在内掷骰赌博。吩咐鬼卒逐名绑锁而去。西侧也有一屋,却无声嚷,及至走近前去,窗洞中似有人往外张看的。及进内看时,又是一场牌局,也令鬼卒绑锁出去。大头鬼自觉有功,扬扬得意,虽落孤身一人,并不害怕,提锤又往后走。正走之间,忽听得脚下噶咚一声响亮,不料身已坠落坑中。原来赌钱鬼家有一陷人坑,从旁看去,无异平地,人若到此,坠落坑中。坑深不过丈余,愈顾突愈深,久后就成一个个无底坑。这坑却与他家的剥皮厅相近。女勾死鬼邀了几位女亲眷,正在那里碰骨牌和,忽听得坑内响亮,都手擎着纸牌,走近前来,往坑中瞧看,内中一个白发老妇,面戴眼镜,站在坑边,往下一看,大头鬼把头一晃,锤一举,大喝了一声,老妇一阵心惊,立脚不牢,扑咚也跌入坑内。大头鬼正没好气,一锤打为肉泥。众妇人一哄而散,都从后门去了。女勾死鬼遂唤他儿子、兄弟六人,各执挠钩,将大头鬼搭上坑来,绑到剥皮厅上,将衣服剥去,团团捆住,指着骂道:“你是何处邪毛外祟?敢在这里作怪?五巧、六巧,速将煮人锅烧起,好叫他受用。”大头鬼只不做声,忽见钟馗师徒三人,并穷鬼众鬼卒,一拥而至,措手不及,神荼一叉先结果?了长子大顺。次子二巧、三巧,已被桃木棍打倒。钟馗斩了女勾死鬼。精细鬼先解放了大头鬼,找衣服与他穿了。大胆鬼活擒了四巧。惟有六巧见势头不好,跳墙就跑。伶俐鬼赶上,拉住后腿,就在墙边活活摔死了。五巧跪下求饶,大头鬼过来也是一锤打死了。只是不知老赌钱鬼藏在何处。钟馗吩咐将前后门把守,鸡犬不放,严严细搜,忽听得穷鬼在后边大喊道:“在这里哩。”众鬼卒闻听,一齐来到灌铅房内将赌钱鬼扭至钟馗面前。钟馗道:“且不要杀他,找一轻轻的刑法来,打着细问。”穷鬼找了一根空钱串子,将赌钱鬼拴起来,吊在那门鼻子上,使他一把钱比子,不打他的短腿,单捣他的丁拐。打的个赌钱鬼叫苦连天,誓不敢再行局赌。钟馗那里肯依,道:“你要将煮人锅烧起,叫大头鬼受用,你自制的物件,为何便宜外人,打些油来,顷在锅内,叫他自己受用。”果然寻了半锅油,顷刻间烧的翻浆冒滚,神荼用叉将赌钱鬼挑在锅内,起初杀猫似的乱叫,不多时烹成一块灰炭。钟馗吩咐道:“他这宅舍俱从不义得来,前后给我放火。”众鬼卒一齐燃柴点草。可惜赌钱鬼的一个穿花女儿,活活的烧死在床底下。钟馗师徒人等,仍从旧路而去。这些庄乡,见赌钱鬼家火起,都说是:“天理昭彰,竟也有今日报应。”及见钟馗、神荼、郁垒,又说:“是天神天将下降。”不说乡人纷纷议论,且说钟馗师徒回至五里庄上,只见老少男女,各拿香烛纸花,念佛跪接。店小二仍让到自己店中。众乡人见了神荼兄弟,又添了许多鬼卒,俱各不敢近前。钟馗把收神荼兄弟,并斩替死鬼灭赌鬼的话,对众人说了一遍。众人更加欢喜。钟馗向大头鬼道:“把阎君给的鬼录取出,将已斩之鬼,按名勾除。”大头鬼取出鬼录,呈在桌上。钟馗用笔对众勾除色鬼、喇吗鬼、赌钱 鬼,勾了,见替死鬼、暗鬼、女勾死鬼,鬼录上原有名字。钟馗也用笔勾了。着大头鬼将鬼录收好,穷鬼用手揽住,跪下双眼流泪,只是磕头。钟馗道:“穷将军何必如此?上边虽有你的名字,你既归正,自可免死,何用害怕。”穷鬼道:“小将还是小事,才见那鬼录上,有忧愁鬼三字,这是小将的岳丈,就在此庄居住,谁知也在鬼录上,将来也不免刀头之苦。求元帅看小将面上,免他一死,感恩非浅。”说罢只是磕头。钟馗道:“忧愁鬼虽在鬼录上边,本帅料他无甚过恶。你前日说坐骑寄在忧愁鬼家,所以俺听见也不深究。但不知因甚叫他忧愁鬼?”旁一老人禀道:“这个人说来却也可笑,买愁买不来,卖愁卖不出,终朝每日不是愁买,就是愁卖,两道眉毛,终年价挤在一处,从不见他分开。所以叫做忧愁鬼。”钟馗道:“这也可怜,将他唤来,替他医治医治,就好了。”穷鬼闻言,遂将忧愁鬼叫至钟馗面前。钟馗一见,吩咐道:“将这忧愁鬼给我绑了。”要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奈河关下作鬼署印

    话说钟馗吩咐鬼卒,将忧愁鬼背绑起来。忧愁鬼吓了一身冷汗,只是磕头求饶。钟馗自锦囊中取出来了一粒丸药,名为“宽心丸”,叫使“大胆汤”送下。忧愁鬼恨病吃药,将“宽心丸”衔在口中,使“大胆汤”恶恨恨的咽将下去。钟馗着人架起,走了三遭,将绑松了。钟馗道:“你此时心里如何?”忧愁鬼喜笑颜开,叩头谢道:“人生在世,何必忧愁,买不来有钱在,卖不出有货在。天下没有上不去的崖,就是天塌了,还有四个大汉子撑着哩。”从此竟变成了一个大慢性,整日价皮头夯脑的,总不忧愁。这虽是“宽心丸”子的功效,却也得了“大胆汤”做引子的济。这且按下不表。

  再说那无二鬼用“黑眼风”把钟馗刮去,等了半日,四下一望,渺无踪影,不觉大喜。命跟从人等敲起得胜鼓来回营。不一日回到奈河大寨,一切将卒,俱各叩头贺喜。无二鬼叫摆庆功筵席。望乡台的冒失鬼、滑鬼,蒿里山的楞睁鬼、瞧荡鬼,闻信亦各陆续到来。惟鬼门关稍远,所以只少粗鲁鬼、赖殆鬼没到。众人都叩了喜,小卒报道:“筵席齐备。”众鬼就在大寨中按长幼坐了,大吹大擂,吃将起来。饮酒中间,无二鬼指着下作鬼道:“军师叫俺不要杀上前去,若听了军师话,那得有这场功劳?只恨晚了些,若再早去三五日,岂不省下了讨债鬼、混账鬼两个兄弟的性命。”下作鬼道:“俺是谨慎小心的意思,倘然有失,众兄弟营寨甚远,并无救应,如何是好?昨日不过是侥幸成功,不足为训。”冒失鬼举杯大言道:“还便宜了那厮。若兄弟去时,只照头一棍,结果了他的性命,岂不永绝了后患。”舛鬼叹了一口气道:“大家已不要欢喜的过了头。钟馗被大王的‘黑眼风’刮去,料不能将他刮死,若刮往南去还好,倘然刮向北来,我们死的日子就快了。”下作鬼喝道:“偏你有这些舛话。”噍荡鬼道:“若是日里来好,若是夜里来,我们就是滚汤泼老鼠,一窝都是死。”无二鬼道:“这是甚事,你也是这般打噍荡?”冒失鬼道:“不妨,不妨,古人说的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若不来便罢,他若来时,我去挡他,难道说我们就怕了他不成。”众人说说笑笑,饮至二更方散。冒失鬼等告辞各归营寨。无二鬼向下作鬼道:“目今钟馗不知去向,我们不如把人马撤回城去,在家住着,以逸待劳,有多少便易。”下作鬼早知无二鬼意思,说道:“不可,散将容易聚将难,我们费了若干的气力,才得成此犄角之势,若是散了,如何一时聚得起来?大王若想家时,自己回去住几时,有信再来,方得两全。”无二鬼道:“军师言之有理。”一夜晚景休题。到了次早,吃了早饭,将王命旗八杆,令箭十二枝,交与下作鬼暂行掌管。兵符印信,交与下作鬼署理。无二鬼穿一身酱色卞绫海青,头戴粉红缎子扎巾,骑了一匹青骢马,小低搭鬼也骑了一匹红头骡子,搭了行李,紧紧跟随。下作鬼送出营门,无二鬼与小低搭鬼直往万人县大路而来。此时五月昼间天气,薰蒸炎热,走了二十余里,远远望见官道旁柳荫树下,有一座三间的野饭铺。低搭鬼指着道:“我们到那边凉凉,饮饮牲口再走。”说着到了跟前,无二鬼下马进店,就在一条板凳上往外坐了。低搭鬼将马拴在树上,店小二拿水桶打了一桶水。小低搭鬼就桶内先喝了两口,饮了牲口,也在无二鬼的背后坐了。店小二向前问道:“客官还是吃酒?还是用饭?”无二鬼道:“你且将那井水舀一碗来。”店小二舀了一碗水,放在无二鬼的面前。无二鬼正然喝水,见大路上来了一人,头戴破帽,衣衫褴楼,?低着头往前走。后跟两个人,用竹筐抬着一个人,绳索绑着。抬的人道:“好热天,凉凉走。”把筐放在路旁,齐往井上喝了水,坐在簷下,摘下草帽来扇风。无二鬼问道:“你们是做甚么的?”那人 答道:“是送伍二鬼的。”无二鬼闻言把眼一瞪,低搭鬼走近前道:“呔!好大胆!敢犯大王的宝号。”那人站起来道:“他是为奸情,与你何干?”两个正在争执,后又来了一人,汗流浃背,身穿蓝布短衫,头戴烟薰凉帽,走来劝住道:“不要争执,这是城内的无二爷,你们不认的。”那两人就知是城里无二鬼了。无二鬼倒背着手,走至路上,往竹筐内一看,见那人约有十六八岁年纪,黄白面皮。两截袜子,缎(革産)鞋,可身海青袖衫,左眼下拳大一块青红赤色。无二鬼问道:“这孩子,你们是为的甚么事?”伍二鬼道:“爷爷救命!小人姓伍排行第二,父亲名伍玉林。”且说他父亲伍玉林万贯家私,夫妻恩爱,年近四旬,并无子嗣。南寺烧香,北庙念佛,子孙娘娘神前许愿,到得四十五上,生了此子。十分珍爱,任他所为。所以他也不好读书,终日闲游浪荡,学了些好拳棒。惹草招风,饮酒赌博,偷香窃玉,无所不会。起初都叫他是浮浪子弟。新近才升了这个伍二鬼的名号。结交的朋友,也都是些帮闲抹嘴,不守本分的人。玉林夫妇见生这样儿子,教训不听,反成仇雠,夫妻因气相继而亡。家业也就好上来了。他却伶俐善说,向无二鬼说:“那个戴破帽的,名叫倒塌鬼,小人从他门首经过,他因借贷不遂,就说小的和他老婆通奸,将小人打了一顿,如今还要送我到县里去问罪。俗语说得好,拿贼要赃,捉奸要双,若果小人和他老婆通奸,今日他的老婆,为何不来?冤屈死小的!求爷爷救命!”无二鬼见他人物干净,又言语灵巧,遂大声喝道:“过来,给他解了绳索!”小低搭鬼和那戴凉帽的地方牛二,连忙给他解了,无二鬼仍坐在店内,小伍二鬼上前给他磕头。无二鬼道:“明是讹诈不遂,却赔上老婆,说是奸情。”这时看的人,都团团满了,倒塌鬼在人空内,低声咕嚷道:“白把老婆叫人奸了,还落了一个讹诈。”无二鬼大怒道:“就是奸了你的老婆,也不是大不了的甚事。你这厮再敢扎狰,这只手是官,这只手就是皂隶。”牛二向前拉着道:“好不识时务,还不快走!”找那抬的两个人,不知几时也早已走了。牛二和倒塌鬼见势头不好,也遂一溜烟走了。无二鬼喝散众人。问小伍二鬼道:“肚内饥否?”小伍二鬼道:“俺从昨晚没吃饭。”无二鬼见店后面有两间小屋,就拉伍二鬼到后面。无二鬼上座,叫小低搭鬼与伍二鬼两个旁座。店小二近前问道:“老爷用甚酒饭?”无二鬼道,“有甚酒肉,只管取来,还问甚么?一总算账就是了。”店小二唬的连忙去办酒饭。饭酒中间,无二鬼笑问道:“兄弟不必瞒我,那人的老婆,生的何如?你果然得了没得?”伍二鬼道:“不敢相瞒,这人不上二十三四年纪,生得长挑身子,黑鬒鬒的鬓儿,弯生生的眉儿,清冷冷的杏子眼儿,樱桃口儿,娇滴滴的声儿。从白里透出红来,粉浓浓慢长脸儿,窄星星尖笋脚儿。未从开口,就似笑的一般。无庸妆饰,自然风流。人都称他是风流鬼儿。小人费了半年工夫,才得到手,只两次就叫他捉住了。幸亏恩人相救,至死不忘。”无二鬼听了这番言语,正挠着他心中的痒处,抓耳挠腮,恨不能飞上前去,顷刻到手才好。又问伍二鬼道:“贤弟,可惜恁么样一个美人,愚兄没福,不能一见奈何?”伍二鬼寻思了半晌说道:“恩人要见此人,也不难。”遂凑到无二鬼的耳边说道:“只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包管可得。”无二鬼拍案大叫道:“妙哉,妙哉!好计,好计!”不知伍二鬼说出甚么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吊角庄风流鬼攀亲

    话说无二鬼听了小伍二鬼的一番言语,急忙用罢酒饭,算还店账,出门上了马,着小伍二鬼骑了红头骡子引路。低搭鬼在后跟随。行了十多里路,到了吊角庄一家的门首。小伍二鬼下骡子指道:“此间就是了。”无二鬼下马,一直进去,见屋内桌上放着一个油灯,有一个年老的婆婆,大门里骂倒塌鬼。倒塌鬼靠着门扇,嘴里也咕咕哝哝的。那少年妇人捂着脸只是哭,无二鬼喝了一声,自到灯前一条凳上坐下。三个人都唬呆了。无二鬼指着倒塌鬼道:“方才你抬去的那小厮,俺好意替你讲和,谁知他两腿青肿,遍体鳞伤,倘有不测,人命官司难打。如今把那厮给你送回来了。”说着只见小低搭鬼搀扶着小伍二鬼,哼哼唧唧的进来了。无二鬼气忿忿的指道:“且在那边床上睡着。”倒塌鬼跪下道:“还求爷爷主张!小人是倒运的人,高抬贵手,小人就过去了。低低手小人过不去,只求爷爷做主!”风流鬼见势不好,转身就走。无二鬼用手拦住道:“讲个明白再走!”两眼不住去看那妇人,倒塌鬼也说道:“全是你惹的祸,你倒要脱干净。”风流鬼偷眼一看,见无二鬼好个魁伟人物,向前深深道个万福,说道:“是奴家一时没主意做错了,求爷爷担待担待!”只这几句娇言柔语的话,把一个无二鬼早已魂飞天外,魄升九霄,八尺身躯已酥麻了多半边。不觉回嗔作喜道:“不是哟,他年幼无知,纵有些不是,也不该将他打的这样。”老厌气鬼在旁参透机关,大着胆发话道:“俺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纵然成了官司,找着那亲戚,只要他承揽承揽,就没有大不了的事。”无二鬼道:“你那亲戚是谁?”厌气鬼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说起来谁不知道。他在城里竹竿巷住,名唤下作鬼。是这婆娘嫡亲两姨姐夫,闻说如今做了大官,俺也是不怕人的。”无二鬼闻说,将计就计,起来施礼道:“不知就是老伯母,多有得罪。”厌气鬼却呆了。他将手把倒塌鬼扶起来说道:“下作鬼与在下八拜为交,做了军师,现在奈河镇守。下二嫂溜搭鬼现在我家同居。”厌气鬼道:“就是这媳妇子的嫡亲两姨姊妹,既是至戚,我厨房去烧茶。”无二鬼问倒塌鬼道:“尊驾请坐,光景为何这等落寞?”倒塌鬼道:“不背你老说,起初在府里开杂货店,不三五年本利亏折,将铺面倒塌了。后将地土变卖,弄些货物,赶集上店,只二三年又倒塌了。所以人都叫我是倒塌鬼。”无二鬼道:“不妨,既是至亲,明日随俺进城,也封一官半职,吃穿都在小弟身上。”风流鬼答道:“若得如此照应,J 家感恩不尽,不知官人贵姓大名,说了奴好称呼。”无二鬼道:“俺姓无,绰号二鬼。”妇人道:“无怪乎,这床上的敢是一家?”无二鬼道:“音同字不同。”遂掏出五两银子来,叫倒塌鬼去买酒肉。倒塌鬼道:“这村里没有,还得往午间那个饭店里去买。”向妇人笑道:“二爷不是外人,娘子暂陪一陪,这去有好大一时耽搁。”妇人道:“你只管去,有这些话说。”倒塌鬼才出门。又转回来道:“门外两头牲口,着他们牵到东园去,叫他吃些青草也好。”小伍二鬼一骨碌扒将起来,同低搭鬼去了。无二鬼一双眼只看着那妇人,那妇人也眼里偷睃无二鬼。旋又把头低下。无二鬼道:“不敢动问,娘子青春炙少?”妇人低头应道:“二十四岁了。”无二鬼道:“小俺四岁。”又问道:“你和这小伙儿,从几时认识的?”妇人笑着瞅他一眼,一面低着头弄衣裳衿儿,又一回咬着衫袖儿。无二鬼按捺不住心猿意马,走近前一手将他脖子搂过来,就要亲嘴。妇人扭头道:“被人看见,又要弄出事来了。”无二鬼道:“婆婆厨房烹茶,丈夫出去买酒肉,?这两个都是我的心腹。”一面便伸手,妇人也有些耐不住。叉开手道:“你这歪厮缠,奴的住房就在这屋后,我去去就来。”妇人头前走,无二鬼随后跟到房内,不及掌灯,就黑暗中春风一度。及整衣来到前边,刚刚厌气鬼烹了茶来,倒塌鬼也买来许多酒肉。风流鬼到厨房内收拾酒饭。无二鬼高谈阔论,及至饭罢,鸡已报晓。又给了倒塌鬼十两银子,叫他送家眷进城。无二鬼遂同小低搭鬼上牲口同行。小伍二鬼和倒塌鬼在家收拾行李。雇车辆起身。再说无二鬼到了城边,刚开城门,进城到了踩遍街自己门首,门尚未开。门首站着一个黑长汉子,手拿一封书信。见无二鬼纳头便拜。说道:“小人是赌钱鬼那边来的。只因到家病了月余,所以来迟,望乞宽恕!”无二鬼道:“你名唤勾死鬼么?”答道:“正是。”短命鬼开门,无二鬼进内,来到溜搭鬼房内。溜搭鬼方才起来,与他叙了寒温,回到风波亭上坐下。把勾死鬼唤至跟前,问道:“昨日闻得一信,说你主人赌钱鬼被钟馗全家斩戮,你知道否?”勾死鬼道:“小人在家病,了月余,一直来此,没闻此信。”无二鬼道:“想是传言之误?”短命鬼走来请安,低搭鬼乘空就往溜搭鬼屋内去了。无二鬼向勾死鬼道:“只因有一钟馗,奉阎君命令,前来斩除我们。俺预先得了这信,就现在的十人,结成生死兄弟,分兵把守。这万人县地方,究是人多鬼少,十人之外,我辈尚多一时不能齐集。知你眼也宽,也能说,务期都勾来入伙。倘有缓急,以便协力堵挡。”勾死鬼道:“这个容易,不是夸口,只消半月限期,包管尽行罗致麾下。”无二鬼听了大喜,遂叫短命鬼管待酒饭。给了他十两盘费去讫。无二鬼回到后宅,与溜搭鬼同席,离别许久,分外亲热。饮酒中间,门军来报,门首有两辆车子,女眷二人,还有两个男人。说是大王叫他来的。无二鬼吩咐低搭鬼照应,着他进来。随将前事对溜搭鬼大略说了一遍。风流鬼跟着厌气鬼已进内宅,溜搭鬼迎着道了万福。风流鬼道:“姐姐得了好处,如今不认得人了?”溜搭鬼睁一睁说道:“你可是陶家大妹子吗?”厌气鬼道:“正是。”溜搭鬼道:“有十多年没会,一时如何想得起。方才大王和我说,我只是不懂。”从新又道了万福,问了好,就让了屋内坐下。无二鬼不好同坐,往外陪倒塌鬼、伍二鬼去了。伍二鬼也带了自己的行李,还有两个箱子,无二鬼不胜欢喜,说道:“行李且放在厅上,吃了饭缓缓的安置。”无二鬼让倒塌鬼上坐,倒塌鬼再三推让,仍是无二鬼坐了首座,短命鬼等两旁陪着。酒至三巡,无二鬼就封倒塌鬼为督总管。掌收内外一切银饯,出入买卖事务。倒塌鬼就席前磕头谢恩,命他在风波亭侧三间房内,与短命鬼同住。饭后倒塌鬼将自己应用物件,搬在房内东侧,与短命鬼联床铺。西一间收银钱,中间安顿算盘账目。倒塌鬼原是买卖人出身,收拾无一而不在行。后边厌气鬼自住一处,风流鬼又是一处。用过晚膳,无二鬼却在溜搭鬼房内歇了。溜搭鬼是明来,风流鬼房中是暗去。轮流取乐,已非一日。这一日无二鬼正在溜搭鬼房内,令他坐在怀中,一递一杯饮酒嗑牙。风流鬼不知,从门前一溜过去。无二鬼赶上两手抱回,要他同在一处玩耍。起初假作扭捏,微有惭色,三杯酒落肚,本面目出现,谑浪笑语,真真挠到那极情尽致。那知乐极悲生,只见短命鬼忙忙来到跟前,急且话也说不出了,无二鬼道:“所为何事,这个模样?”短命鬼喘息定了,方才说道:“下作鬼差人来说钟馗斩了替死鬼,油炸了赌钱鬼,并他的六个儿子老婆,还有一个暗鬼。目今离望乡台只有半日的路程,请大王急速起身前去!”无二鬼闻报,身子往后一仰,昏倒在地。要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冒失鬼酒里逃生

    话说无二鬼闻钟馗不久即到,吓得昏倒在地。溜搭鬼、风流鬼慌成了一片,手足无措。倒塌鬼、低搭鬼、小伍二鬼听见,俱各跑来。救了半日,方得苏醒。睁了一睁眼,长出一口气道:“不料应了舛鬼的言语。”厌气鬼劝道:“不知是真是假,慢慢的打听明白,再从长计议。大王何必这等光景?”无二鬼起来,往前厅坐定。着短命鬼唤报子进来。无二鬼又细问了一番。吩咐道:“回去报知军师,叫他传令各营,加意防守;我这里不日就到。”报子去了,无二鬼仍回后宅,饮酒作乐。和溜搭鬼你恩我爱。和风流鬼如胶似漆,那里肯去。那下作鬼在奈河寨中,各处告急文书,如雪片相似,又催了数次,无二鬼绝不见来。又怕又急,虚火上升,不觉二目昏花。适催命鬼、贾杏林,被勾死鬼勾得到寨。用了一剂药,顷刻红肿起来。下作鬼不敢再用他的药了。只买些杭菊熏洗。。一日泡了一碗滚烫烫的菊花水,在那里熏眼。忽报:“望乡台冒失鬼要见。”传令就在后堂相会。冒失鬼来到后堂,见是三间敞厅,中间放一张没棱角的圆桌子,两旁两根调角板凳,后面摆着十二幅不公屏。冒失鬼打恭,下作鬼道:“在下现有眼疾,不能还礼,请坐罢。”冒失鬼就坐在靠桌的板凳上,问道:“正在用人之际,军师如何害起眼来?”下作鬼低头熏着眼答道:“这也是为军机起见。”冒失鬼又道:“闻得钟馗离此不远,还该请大王来才是。”下作鬼道:“不要说起,请了五次,只不见来。”冒失鬼将桌子一拍说道:“这就奇了!”下作鬼正低着头熏眼,一碗滚菊花水,都溅在下作鬼脸上。下作鬼跳起来,抱着头大喊道:“杀了我了,烫死我也!”冒失鬼道:“俺来大寨,茶也没吃一杯,谁知你那水是热的?”下作鬼道:“给我滚出去。”冒失鬼走着道:“这等无用,还来作军师?还敢署印?”说着出辕门去了。

  再说钟馗那日离了五里村,行了半日,见前面一带瓦房,俱是五脊六兽,扁砖到顶。宽只丈余,高不满三尺,内中往来者颇具人形。钟馗猜疑,差穷鬼打听回报。穷鬼探明回报道:“此系小庙子鬼。其风俗从不进城,也不赶集上店,为人也小。行事也小,处处好占小便宜,是最为人害的。”钟馗大怒,遂令:“神荼、郁垒率领鬼卒,团团围住,务期斩尽杀绝,不得遗漏一个。”神茶向前禀道:“祈老师息怒!现已日落西山,待等夜静时候,小徒自有擒拿之法。这样小鬼,最好食用,或用火烤,或用笼蒸,犹如奶猪一般。就是白煮,亦肥嫩异常。”钟馗许诺。到得定更以后,神荼兄弟,各取桃条一根,到庙前将门踢开,遂摸遂穿,或穿其腮帮,或穿其肋巴,两根桃条,尚未穿满,即已尽绝。零碎啖食,甚是甘美。次日早膳,一顿就用了十二三个。钟馗师徒三人,带领着众鬼卒,又往前行。只见穷鬼向前禀道:“此地去望乡台只有一里之遥,打探得有冒失鬼同滑鬼在台上把守。元帅须在此少待,商量了攻取之策,再往前进。”钟馗吩咐,就在此高阜之处,下寨安营已定,钟馗见天气尚早,独自一人,悄悄步至望乡台前,相其形势,观其路径,以便明日前来攻打。谁知此时早有细作,报知冒失鬼。冒失鬼闻得钟馗自来探听,遂骑上一头直肠子驴,手使一根青头八棍子,把台门一闪,一驴当先,就窜将出来。喊道:“吾乃冒失鬼是也。你敢自来送死?”举棍照钟馗便打,钟馗拔剑相迎,战了五七回合,冒失鬼自觉招架不住。将驴圈回,大败而逃。钟馗紧紧追赶,冒失鬼不敢仍回望乡台,直奔素常饮酒的杏花村去。将到村边,那驴一个前失,把冒失鬼掉下驴来,钟馗将及赶上,不料村?内有两个人,正在那里抱坛而饮。一见钟馗不问姓名,不问是非,跑过来一把拉住,就让酒让座,手也不松。这个说:“何必如此,所谓何事?吃三杯再讲。”那个说:“天下何为乐事,吃酒;世上谁是神仙,醉汉。请坐请坐,今日幸遇老哥,千万扰俺一盅。”两个人将钟馗拉住,拿起杯来说道:“老哥你立饮三杯。”举杯就灌,一连灌了七八杯。一个拿起壶来说道:“胡子哥哥,你也扰弟三杯。”举起杯又灌了八九杯。灌的钟馗着了急,问道:“你系何人,这等无理?”一个说:“胡子哥,你不认得兄弟么?我是酒鬼。”那个说:“我是醉鬼。”钟馗闻言大怒道:“你将我位住,叫冒失鬼逃走,即先斩了你两个,再寻冒失鬼去。”遂将酒鬼、醉鬼,按倒在地,举剑就砍。忽闻空中大叫道:“剑下留人!”钟馗抬头一看,见一人头戴青丝双翅软巾,身穿淡红云缎圆领,足登皂靴,白面长须,飘飘而来,近前拱手道:“弟是元宗年间,杨贵妃捧砚,高力士脱靴,醉答番书的李白是也。独饮不乐,求老哥免他二人一死,赐于小弟,作一酒友,早晚同饮,共取乐事,未知肯否?”钟馗答道:“不知前辈老先生降临,有失迎迓,得罪,得罪!既是老先生见爱,他二人不过好酒贪饮,情尚可原,领去何妨。”太白长揖谢了钟馗,遂带领酒鬼、醉鬼而去。正走之间,忽从酒馆内跳出一鬼,身高八尺,浑身紫肉,将太白拉住说道:“诗翁!既将酒兄、醉兄讨饶领去,俺也是个饮者,求携带,携带!”太白睁开醉眼一看,说道:“你与他二公,大不相同,他二公醉了,或是话稠,或是肝眼。你吃醉了,不是骂街,就是闯祸,你原是无二鬼的门人,如何也算酒中知己?”这鬼见李白不肯救他,就要动起粗来,钟馗远远望见,那鬼拉住李白不放。赶上前去,背后一剑,将这鬼分为两段。太白重复谢了,带酒鬼、醉鬼去讫不题。

  且说冒失鬼得了性命,一直跑了二十余里,见柳荫树下,有堆衣服,慌忙坐在上边,歇歇再跑。只听腚下一声大叫,冒失鬼起来又跑,那人赶上一把抓住,骂道:“俺好好在此睡觉,缘何坐俺这么一腚?”举手就打,冒失鬼回手招架,那 人说道:“且住,你好象冒失鬼姊丈。”冒失鬼道:“哟!你不是唠叨鬼表舅吗?”咦叨鬼道:“正是。为何这般光景?”冒失鬼将战败之事,说了一遍。唠叨鬼道:“战败兵家常事,何必如此?昨日勾死鬼到来,邀俺前去入伙。不知钟馗这等可恶!吾二人到望乡台去,待我堵挡他一阵,以报姊丈战败之仇,未知意下如何?”冒失鬼大喜,情愿引道。二人愤愤的直扑望乡台来。正行之间,遇了两个败残小卒,一见冒失鬼,放声大哭,说道:“滑将军闻得将军战败,不知逃往何处去了。钟馗到来,把守台的兵卒十杀八九,小的二人从刀枪林内逃得性命,今遇将军,实属天幸!”唠叨鬼道:“望乡台已失,今又天晚,不如暂宿旅店,来日黎明,前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夺回望乡台,方显俺的手段。”二人宿了一宵,次日来到台前骂阵,鬼卒报入中军。钟馗上台一望,见那鬼头上无盔,身上无甲,且无坐骑,手内只拿着一柄锯。钟馗口中不言,心内想道:“从来临阵对敌,或是枪或是刀,有应手的兵刃,方能取胜成功。这鬼拿锯而来,明是轻生送死,殊觉可笑。”遂提了青锋宝剑,下台来独自临阵。那知唠叨鬼的这柄锯,是费了工夫,得了传授,祖孙父子,世世相传的一件奇宝,到得跟前,通了姓名,便使起锯来,照着钟馗头上一锯,脚上一锯,前一锯,后一锯,左一锯,右一锯,上一锯,下一锯,东一锯,西一锯,一顿好锯,锯的个钟馗头晕眼黑,净发恶心,晃了两晃,坠下马来。冒失鬼见了,只说钟馗已死,向前就要擒拿。那知钟馗心里明白,将宝剑往上一绰,正中冒失鬼的心窝,冒失鬼来的?勇猛,那剑直从脊背上透出来。唠叨鬼来救 时,神荼也刚刚赶到,只听吃嗑一声,又倒了一个。要知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 回粗鲁鬼梦中丧命

    话说唠叨鬼见冒失鬼被刺身死,急忙来救,不料神荼赶到,照后心一叉,唠叨鬼往前一拾,把嘴还张了五六张,也呜呼哀哉。神荼扶起钟馗往望乡台而去,这且不题。且说那滑鬼见势不好,一溜烟就跑了。直跑到万人县里,见了无二鬼说道:“冒失鬼被钟馗战败,不知去向。小弟也与钟馗前后打了七八仗,互相胜负,究竟众寡不敌,望乡台被钟馗占去。小弟无奈,才跑进城来。”无二鬼只因诸日有人到来,不是说钟馗厉害,就是说被钟馗杀败。聒的耳朵都将聋了。所以听滑鬼这番言语,也不以为事。仍回后宅,着溜搭鬼、风流鬼一个弹琵琶,一个唱曲,暂且饮酒散闷。滑鬼又与倒塌鬼、小伍二鬼都叙认了。小低搭鬼、短命鬼也凑来一处闲谈。这倒塌鬼终是做过大买卖的,为人老干。向众人道:“弟有一拙见,未知众位以为何如?现在钟馗打破望乡台,与大寨相去咫尺,蛇无头不行,奈河关上屡次差人来请,大王只是不听。倘然奈河关一破,我们是燕雀处堂,死亡立至。以小弟愚见,今晚将大王请出来,总不要提起钟馗一事,只是欢乐饮酒,轮流把盏,破命相劝,俟大王大醉之后,用车偷将大王送到奈河关去,到那里和军师言明此事,大王难说又回来不成?俟灭了钟馗,然后大家长远欢聚,岂不是好。”众人齐声赞道:“好计!”到得晚间,果然把无二鬼用酒灌醉,暗暗驾车送去,抬到寨中。无二鬼饮酒过多,直至次日午间,方醒。呆了一会说道:“昨晚明明在家饮酒,今日为何却在寨中?”只见下作鬼走向前道:“大王一向安好!”无二鬼道:“莫非我是做梦吗?”下作鬼笑道:“青天白日,为何说起梦来!”无二鬼起来,前后走了一会,说道:“奇事!”下作鬼道:“果是奇事。俺在内寨议事,忽家人来报,说并无动静,于三更时分,只听一阵风响,大王已卧在寨中。只见大王酣睡,未敢惊动。大约是大王洪福齐天,大王该兴,钟馗该灭。或是黄巾力士,,或是四大揭谛,将大王送来的。”说犹未了,只见门军来报说有一人骑着一只没皮虎,要见军师。下作鬼道:“命他进见。”小伍二鬼下虎进见,对着无二鬼故作惊慌之状,说道:“家中于半夜三更,忽说大王不见了。小人们那里不寻到,却在这里?”无二鬼疑是真有神助,遂高兴起来。下作鬼交还兵符印信,小校报道:“探得钟馗人马在望乡台歇了一日,今日午刻起营,要去争蒿里山哩。”无二鬼道:“再去打探!”遂向下作鬼商议道:“钟馗既知俺的厉害,将聚将鼓打起,凡营中大小将佐,都跟俺前去。一面通知蒿里山的楞睁鬼、噍荡鬼知道,杀他一个里应外合,必获全胜。”下作鬼道:“此计甚妙。”遂令寨中旧有鬼卒,俱各顶盔贯甲,勾死鬼新请来的鬼卒,亦各使枪弄刀。

  无二鬼上了净街虎,率领着众鬼卒,直奔蒿里山来。行至半途,正与钟馗人马相逢。钟馗见是无二鬼出马,吩咐将人马暂退一舍之地,安营下寨。挂出免战牌去。穷鬼向前问道:“元帅并无对阵,胜负未分,为何将免战牌挂出?岂不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钟馗道:“穷将军有所不知,”遂将从前用法术,将他吹去缘由,说了一遍。穷鬼大笑道:“他的武艺,俺却尽知,有何惧哉?那阵风名为‘黑眼风’,这风却是有眼珠的,看人下菜碟。且是有前劲没后劲,刮起风来人若往后退,其风愈大,他便得一尺进一尺,得一寸进一寸。若抖抖胆迎着风往里一钻,钻到‘黑眼风’里头去,却是稀松平常。无二鬼还会打没底子筋斗,云里来雾里去,甚难捉他,元帅也要留心!”正说之间,大头鬼报道:“外有二鬼,前来讨战。”命神荼郁垒?出营迎敌,钟馗随后掠阵。来到阵前,只见一个少年人,自称为小伍二鬼。座下骑着一只没皮虎,手内拿着一杆三股子叉,一个年老的,自称为老尖腚鬼,座下骑着一匹伶俐猴,手里使着一把短锤。神荼郁垒一见,并不答话,各执兵器,杀上前去。战未数合,老尖腚鬼早被郁垒一桃木棍打下伶俐猴来,又复一棍,结果了性命。小伍二鬼一见心慌,也被神荼一叉,死于没皮虎下。无二鬼见伤了他两员大将,把眼皮一翻,又使起“黑眼风”来,照着钟馗阵里便刮,顷刻乌烟瘴气,黑风抖底,其中摇头晃膀,咬牙跺脚,五马长枪,各样硶款,又使将出来。那知穷鬼早把破他的方法对钟馗说了,钟馗师徒率领鬼卒,大着胆子,不往后退,直往前钻,钻将进去,果是稀松平常。无二鬼此时便没了局,害了怕,松了劲,叫了一声“不好!”就要想跑。早被钟馗赶将上去,劈头一剑,无无二鬼眼力乖滑,把头往后一歪,只听噶嚓一声响亮,把无二鬼的左耳砍将下来。满脸流血,抱头狗窜,败将下去。钟馗随后追杀,忽从树林内钻出一鬼,骑着一头发之豹,手举一发之豹,手举一杆没星子秤,大呼道:“毋伤吾主!俺火炮将军粗鲁鬼在此。”钟馗撇了无二鬼前来迎敌。这鬼果然的粗鲁,抡起秤来,没斤没两,没轻没重,照着钟馗乱打。又听蒿里山上鸣锣击鼓,呐喊摇旗,尘头起处,又来一彪人马,神荼接住厮杀。这粗鲁鬼战了五六个回合,觉得没了后劲,圈回发之豹,不论东西南北,不顾前后左右,乱跑一回,直败回鬼门关去。

  钟馗鸣金收兵,郁垒斩了咧呹鬼,神荼活擒了噍荡鬼。都来献功。噍荡鬼在钟馗的面前跪倒,说了许多乞怜讨饶的话。钟馗问道:“你和楞睁鬼在蒿里山把守,楞睁鬼为何不见?”噍荡鬼道:“楞睁鬼救了无二鬼,送往奈河去了。爷爷如肯饶了俺的狗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钟馗被他缠扰不过,说道:“给他松了绑,带至后营,赏他酒饭。”噍荡鬼饱餐了一顿,不胜感恩戴德,叩头谢恩。钟馗道:“俺欲用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若得成功,不惟饶你性命,还可论功升赏。”噍荡鬼道:“粗鲁鬼与小的不对,素日俺一开口,他就打俺的话靶。和他同守关的赖殆鬼与小的臭味相同,小的到那里相机而动,元帅只看关内火起,只管杀人,小的自当接应。”钟馗吩咐还了他的甲马,出营门而去。钟馗叫人用战饭,马加饱草,起更之后,率领大队人马,直望鬼门关来。到得关下,正是三更。命将红灯高挑,没有半个时辰,见关内火起,关门大开。钟馗一拥而进,此时粗鲁鬼在睡梦中闻得喊杀之声,一咕噜扒起,往外就跑。不料跑的猛了,留脚不住,一头碰到南墙上,碰了个脑浆崩裂,丧命而亡。钟馗命救灭了火,噍荡鬼率领着赖殆鬼前来求见,钟馗从重赏讫。就在鬼门关安营下寨,这且不题。且说那无二鬼回到奈河大寨,满脸是血,疼痛难忍。催命鬼说道:“大王放心,俺内科虽是平常,外科却得了名人传授,不惟止疼,顷刻间包管大王的耳朵,长一个复旧如初,能大不小。”无二鬼道:“你有何法,快着,快着!”催命鬼取出一捏灵丹,照着无二鬼头上一吹,即刻长出来了一个耳朵。约有三寸多长,上尖下齐,里外有毛。无二鬼用手一摸,满心欢喜。忽听探马来报说:“噍荡鬼里应外合,赖殆鬼投降钟馗,粗鲁鬼自己碰死,尽节而亡。钟馗兵屯鬼门关了。”无二鬼向众人计议道:“今各营俱失,奈河关孤立难守,不如退回城去。或者尚可保全。”众人应允)才要拔寨起营,忽门军禀道:“外有两个高人,前来助阵,请大王军令定夺!”要知来者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耍乖山勾兵取救

    话说无二鬼正欲拔寨进城,有小校来报:“说有两个高人,前来助阵。”无二鬼令请到大寨,行礼已毕,无二鬼还礼让座。只见左边那人,身披一领败人甲,头戴一顶吃人盔,坐骑是一匹活兽,兵刃是一柄空锤。自通姓名,就叫累鬼。能争惯战,有万夫不当之勇。右边一人,两眼朝天,一鼻高顶,出口伤人,古来名将,名为轻薄鬼。下作鬼道:“现今钟馗甚是猖狂,二位若能得胜,自当重用!若败阵回来,我们进城未晚。”累鬼二人齐道:“今日正是黄道吉日,大王即将俺送过奈河,与他见个高低。”下作鬼遂着糊涂鬼撑过一只顺水船来,二人上去,糊涂鬼在后推着,横行一回,竖行一回,随风倒舵的过了奈河。下作鬼骑了一个臭蛆,无二鬼上了净街虎,楞睁鬼骑一头顺毛驴,使一根没把子的流星,头前引路。领着一群鬼兵鬼将,摆开阵势来给累鬼与轻薄鬼助威。轻薄鬼与累鬼商量了一会,轻薄鬼遂藏在门旗以内,累鬼单身独骑,跑到阵前搦战。

  钟馗在中军帐内,先吩咐了噍荡鬼带领着郁垒,叫他如此这般行事去了。然后唤穷鬼前来迎敌。穷鬼闻令,遂按了按愁帽,抖了抖蓑衣,掂了掂麻糁,单人独步来到两家阵前,对了头,却不厮杀,两个俱把兵刃放下,四只胳膊往上一伸,扣住手,彼此支了一会空架子,抱头大哭。哭了一会,穷鬼开口叫道:“累鬼表兄,我的穷是一言难尽,上无片瓦,下无锥扎,还是小事,最可恼的,四邻给我在县公衙门里打了一张报单,说我是家产尽绝了。人情来往,尽皆抛弃,亲戚朋友,皆下眼子看我。你的累强似我的穷,我的穷还不如你的累哩。”累鬼听说,也叫了一声:“穷表弟,说起人情往来,舍又舍不了,随又随不起,少不得尽力扒揭,累的我龇牙扭嘴,你说你的穷不如我的累。殊不知我的累,还不如你的穷,穷的倒直截了当。”说罢又哭将起来。穷鬼哭穷,累鬼哭累,只哭的天愁地惨,还不住声。不料大头鬼用挠钩从后面将累鬼搭住了大腿,横拖倒拽的捉过阵去。穷鬼才要回营,只见无二鬼阵内门旗开处,一鬼大喝道:“尔等不得无礼,俺轻薄鬼来也。”穷鬼看见那鬼时,却与众大不相同,只见他摇摇摆摆,两道挤眉,一对弄眼,一个嗤鼻子,一张咧嘴。骑着大马,使着金刀,直奔穷鬼而来。穷鬼抖了抖精神,劈面迎将上去,这轻薄鬼眼里却看不见穷鬼,穷鬼让他过去,暗暗的从背后一麻糁,将轻薄鬼砸下马来。轻薄鬼把眉一挤,眼一弄,鼻子一嗤,嘴一咧,就要想跑。早被穷鬼抓将过来,攒了几攒,掂了几掂,竟是比灯草还轻,空有一身暄肉,并无一点子骨头。轻薄鬼问道:“你是何人,这等无礼?”穷鬼答道:“我是你穷爷爷。”轻薄鬼叹道:“我自幼眼里不曾见你。”穷鬼道:“我在你眼角里住了多年,你还不觉么?”轻薄鬼用两手将眼揉了揉,说道:“我这眼角里,何尝有你?”穷鬼道:“你再细揉揉看!”轻薄鬼果然用两手把眼又细揉,穷鬼趁着轻薄鬼揉眼,照头一麻糁砸去,轻薄鬼倒仰在地,又复一麻糁,结果了性命。钟馗见穷鬼得胜,号令一声,一拥杀上前来。无二鬼这边分头迎敌,两下里混杀一阵,直杀的鬼哭神号。钟馗阵内个个英勇,人人争先,大胆鬼刺死了杂毛鬼。神荼立劈了滑鬼。钟馗生擒了腌脏鬼。大胆鬼活捉了调鬼、弄鬼,俱用桃条穿了,送回后阵。伶俐鬼率盾牌手,滚过阵去,正与下作鬼相遇,把他马腿砍倒,下作鬼翻筋斗撞下马来。舛鬼抡丧棒来救,被大头鬼一锤打伤左臂,幸无二鬼和楞睁鬼杀到,死救,方得出阵。不敢复战,夺船渡河而走。及钟馗人马赶到河边,只剩了糊涂鬼、?迷瞪鬼撑着船接应败残鬼卒。糊涂鬼被伶俐鬼一戟,刺中左腿、翻身落入奈河。迷瞪鬼急欲撑船逃命,用力过猛,拔不出篙来。神荼将身一纵,跳上船去,把迷瞪鬼一叉杆,打在河内。钟馗鸣金收军。就在奈河边,安营下寨。神荼人等,都来报名献功。噍荡鬼道:“惟懒怠鬼被乱军杀死,现剩了他骑的一匹懒猫子在此。”钟馗道:“甚是可惜!”这且不题。

  且说无二鬼同下作鬼、楞睁鬼收聚败残人马,直奔万人县来。及到城边,见城门紧闭。门楼上高挂六颗人头,细看时男头三颗,是短命鬼、倒塌鬼、低搭鬼;女头三颗,是厌气鬼、溜搭鬼、风流鬼。无二鬼看罢,放声大哭。就欲拔剑自刎。楞睁鬼上前抱住,说道:“大王何必如此?有我三人,倘得资助,还可再图恢复。’下作鬼道:“此去城北五十里,有一枉死城,城内有一胡捣鬼。我们若投他去,兔死狐悲,必然见纳。俺又闻得小尖陡鬼在耍乖山弄巧洞聚了许多人马,与大王素称世交。写书前去勾兵取救。倘钟馗赶来,内外夹攻,杀他一个片甲不归,有何不可。”无二鬼尚在犹疑未决,只见城上郁垒和噍荡鬼大喝道:“无二鬼还不下马受缚!”无二鬼方知是他二人将家眷杀害,遂率残兵败将,直扑枉死城来。那胡捣鬼果然一见即行收录,下作鬼叫无二鬼削去王号,自己也不称军师,分兵两处,名为前后两部。前部以胡捣鬼为主,后部也以胡捣鬼为主。贾杏林是个斯文之人,着他写书一封,叫勾死鬼揣在怀内,跑到耍乖山,进了弄巧洞,上了荆棘寨,见了小尖腚鬼,将书呈上。小尖腚鬼拆书一看,只见上写着:

    万人县没人里踩遍街狗头大王愚仁叔无二鬼顿首谨启耍乖山弄巧洞尖腚大王老仁侄麾下:前者钟馗猖撅,阴山一战,令尊大人死于非命。今愚仁叔三战三北,现在被逼枉死城内,闻老仁侄兵多将广,速于兴兵前来,一则报老仁侄不共戴天之仇,二则救愚仁叔旦夕必毙之命,岂非两全。老仁侄素秉大义,谅不见阻,望速!望速!

  小尖腚鬼看罢气得把尖牙一龇,说道:“不及回书,你回去说,俺就到,断不有误!”勾死鬼去后,小尖腚鬼整顿人马,即刻起程。只见他带领着万人怕、人不惹、风快、吴不精四员大将。放了三个枣核子炮,直扑枉死城而来。到了城下,安营下寨,城内无二鬼差人出城犒军,自不必说。到了次日,巳牌时分,钟馗人马也到,两边摆成阵势,营门开处,只见万人怕手擎着三尖两刃刀,人不惹使着浑钢打就的透甲尖锥。风快并吴不精俱使着筋缠铁里的皮笊篱。小尖腚鬼骑着一只小伶俐猴,使一柄小短锤,通了姓名,直扑钟馗杀来。后有许多精兵,每人手拿一根铁锭杆子,一拥齐上。那枉死城里无二鬼等,又领着无数鬼卒,钻将出来,两路夹攻,钟馗措手不及,大败而去。小尖腚鬼也不追赶,扬扬得意,同无二鬼入城,饮酒贺功去了。钟馗跑了一舍之地,见众鬼不追,遂收败残人马,扎住营寨,说道:“来到此间,不料有此大败,如何是好?”穷鬼道:“他这里兵多将广,不可力敌,只可智取。”遂在钟馗耳边说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未知如何?”钟馗大喜,遂依计而行。

  且说小尖腚鬼进城参见了胡捣鬼,到无二鬼寨内大吹大擂,摆上筵宴,饮酒贺功。无二鬼举杯向小尖腚鬼道:“若非老仁侄这等英勇,如何得此大胜?可庆!可贺!”小尖腚鬼道:“这还是小事,明日擒住钟馗,请老仁叔到小侄山上走走,就知小侄训练的功夫了。”大杯小盏,上下兵将都吃了一个酩酊大醉,方告辞出城,回到本寨。将寨门闭上,也有卸甲解袍的。也有和衣而睡的,直如一窝憨猪相似。那知钟馗人等,早已偷入寨内隐藏。见众鬼睡熟,遂呐喊一声,犹如削瓜切菜一般,可怜大小鬼卒,一个不留。又放?上一把无情大火,就有未死的,也烧成一堆飞灰了。次日钟馗自为前部,神荼郁垒分为左右,穷鬼断后,又来城下搦战。门军报知城内。贾杏林道:“小将自进营来,并无寸功,今日情愿独战钟馗,方显俺的手段。倘有不测,有尖腚鬼在外,亦可救应。大王只在城头观阵便了。”无二鬼大喜,城门开处,只见贾杏林骑着一只瞎猫,使一柄两家斧,披一身杀人甲,戴一顶无人不吃盔。打着两杆望风扑影的旗,自名为催命鬼。威风凛凛的,杀出城来。钟馗见是贾杏林临阵,向神荼郁垒说道:“他若动手,咱就不好了,不如暂退为上。”贾杏林见人马退去,那里肯放,紧紧追来。钟馗阵内一声锣府,人马分为两处,让贾杏林进阵,周围一裹,将贾杏林裹在垓中。要知贾杏林的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森罗殿缴册复命

    话说钟馗把催命鬼围在阵内,东是苦海,并无去路。西有人马把守,又难冲出。钟馗着神荼郁垒轮流和他接战,战了几个回合,遂鸣金回营,埋锅造饭,料他插翅难飞。那知道海边有一岛,岛后有一峪,名为地峪。催命鬼今日上天无路,只得入地峪藏身。及到十八层之内,见有咳嗽鬼和他妻子疾病鬼在内养病。见催命鬼来只说替他医病,不胜欣幸。

  且说钟馗用过战饭以后,遍营寻找,绝不见催命鬼的踪影。及到海边,听的地内有咳嗽之声,知是催命鬼在内躲藏。着挠钩手从洞内钩了一回,不见动静,穷鬼道:“何须如此?”遂寻了一堆干草枯柴,将峪内塞满,焚将起来。催命鬼自不必说,可怜咳嗽鬼夫妻二人,医生不来还可苟延性命,医生一到,就呜呼哀哉了。钟馗料催命鬼已死,领兵仍要去城下搦战,忽鬼卒报道:“此间有大字两行,启元帅知道。”钟馗上前一看,见是皮锤岛三字。旁有一行小字写道:“官怕大计吏怕考,光棍最怕皮锤岛。”看罢,转瞬一字全无。钟馗道:“必是那家神圣指点于俺,无二鬼应丧在此岛之内?”遂吩咐郁垒和穷鬼道:“本帅埋伏在此,你二人前去诱敌,只许败不许胜,引无二鬼到此,俺自有擒他之法。”郁垒二人领命,到了城下,百般的辱骂,内边胡捣鬼甚是着急,屡次使人催无二鬼、下作鬼出城迎敌。无二鬼和下作鬼计议道:“我们兄弟十人,已死多半,今小尖腚鬼又为我们全军尽丧。胡捣鬼屡次来催出战,我们若怕死不出,不惟无以谢众相好于地下,恐也在此站脚不牢。”楞睁鬼道:“就是活着亦难见人。”下作鬼无奈,上了他的臭蛆,无二鬼跨上净街虎,楞睁鬼骑上顺毛驴,勾死鬼在前打着丈二大的一杆灵幡。舛鬼骑着鸮鸟,手执丧棒,在后督阵。放了三个起灵炮,城门一开,杀奔前来。郁垒上前迎敌,战了五六个回合,真正招架不住,虚晃一棍,败下阵来。穷鬼也随着就跑,跑了十数里地,将近赶上。郁垒恐穷鬼被擒,回头又战,战了三五个回合,折身又跑,及至到了皮锤岛。下作鬼迟疑不前。穷鬼站住大喊道:“不来不算好汉!”无二鬼将虎一纵,跳上岛去,众鬼卒紧紧跟随,赶了半里多路,就看不见郁垒穷鬼二人了。下作鬼大声喊道:“不好,中了计了!”回头一看,只见岛口已被堵绝,无二鬼道:“此地却也有山,也有岭,也有洞,也有塔,也有鸟,也有树,可惜此地不知叫甚名色?”勾死鬼道:“我昨前曾到此,却颇晓得,这山名为巴掌山,岭为抓住岭,洞名不能洞,塔叫按住塔,树是亲柏树,鸟名鸟眼鸡,那崖叫做情着崖,这岛名为皮锤岛。”无二鬼自知到了绝地,长叹一声。只见钟馗人马围了上来,无二鬼往前一跳,被三尖瓦拌倒。神荼赶上又一叉叉住。钟馗先叫将他心肝取出,然后割了首级。楞睁鬼被大头鬼打倒,复又两锤结果了性命。勾死鬼被乱军杀死。下作鬼见前边一沟,溜着沟子前进。郁垒正在沟边等候,下作鬼见他两根粗腿,抱住,手也不放。郁垒就用乱棍搠死。惟舛鬼舛气扑人,是人不能近他的。穷鬼取了一把干草来,燎散舛气,正待要斩他,却被他父亲丧门神救了去了。钟馗大喜,取出鬼录,按名勾除。见胡捣鬼也有名字,遂率众人到在死城来,寻找胡捣鬼,已不知去向了。只落了他妻子偷生鬼和两个跟班的,一个叫屈死鬼,一个叫眼子鬼,还有一个买办名稔缠鬼,俱皆斩讫。钟馗道:“胡捣鬼既然跑了,咱暂且在此歇马。”遂在枉死城歇了一日,钟馗驾起样云,神荼摇身变了一支蝙蝠在头前引路,郁垒化了一把宝剑,伏在?钟馗背上,众鬼跟随,齐赴幽冥地府森罗殿,求见了阎君,将鬼录呈上。阎君一见大喜,又将斩鬼的缘由细问了一遍,遂命摆筵庆功。饮酒中间,这钟馗把穷鬼、累鬼引到阎君面前,叫他跪下,代他禀道:“这穷鬼自投降以后,引路破敌,甚是出力。自是为人正气,绝不肯与无二鬼为伙。这累鬼亦是一见就投降的,求阎君慈悲!”阎君吩咐判官,给他生死薄上注定,每人纹银五万,良田千顷,当铺一座,捐四五百银子的一个小前程,着轮回司领他二人托生去罢。二人叩头而去。神荼从桃条上又捋下来了一个弄鬼,一个调鬼,叫他跪下。阎君问道:“这二鬼有何好处?”钟馗答道:“只有坏处,并无好处。”阎君吩咐推出斩首示众。郁垒又捋下一个鬼来,叫他跪在阎君殿前道:“这是死鬼。”阎君道:“他生平所为如何?”钟馗禀道:“他却并无恶处,只见逐日死眉不瞪眼,并无一点精神,所以叫他是死鬼。”阎君吩咐道:“把他浸在曲泉里。”原来森罗殿前有一水泉,名为曲泉。水深一丈,广有八尺,专管这泉的即名为曲泉鬼。曲泉鬼应了一声,将死鬼拉去,推在泉内。又捋下一个,叫做瞎鬼。阎君道:“他生平如何?”钟馗禀道:“他别无不好,只是虽有眼珠,并无眼色,也看不出人的喜怒,也看不见人的好歹。东西放在目前他如不见的一般。”阎君吩咐只把他两眼浸在泉内。曲泉鬼过来,提其两脚,把他的头倒侵入泉中。又带过一个邋遢鬼来。钟馗道:“这鬼终年不知净面洗手,浑身油污俱满,龌龊不堪。”阎君也令浸在泉内。又带过了一个寒硶鬼来说道:“此鬼不过其貌不扬,别无不好。”阎君也叫浸在曲泉。又带过一鬼。钟馗道:“这是觑烟吃的鬼,他专好吃烟,绝无烟具,逢人即要烟吃。逐日在烟铺外蹲踞。”阎君道:“这是小事,吩咐掌嘴。”站班的皂隶过来了两个,把他打了二十个嘴巴。觑烟鬼遂制买了烟袋,烟荷包,买了好烟,到处还席去了。又带过了腌脏鬼来。却与邋遢鬼不同,浑身上下都是猪狗尿屎。那张脸自从他娘给他洗过三朝之后,至今从没见过水。手是更不消说了,臭鱼烂虾,人人弃之如遗,他却亲之如蜜。甚至与猪狗同器而食,恬不为怪。然而却无心病。阎君命曲泉鬼给他内外收拾干净。曲泉鬼领命,把他衣服剥去,放在一条剥人凳上,用个竹炊帚,上下刷了五六水,又叫他喝了口水。把炊帚给他舒在嘴内,刷洗一番,又叫他多饮泉水,给他刷洗肠子,他却哭叫的不肯。曲泉鬼用麻绳将他捆在凳上,口内塞上一个接口,如杀猪使水的相似,灌了六七桶水,下边尿屎交流。又将肚腹给他揉了一回,然后将他放起,给他两件干净衣服穿了。遂变成了一个假清客。也养花草,也贴字画,也会吹笛唱崐曲,拿着白面扇子,逐日摇摇摆摆,居然象个斯文模样了。又带过噍荡鬼来,钟馗道:“这鬼嘴虽不好,却抄杀无二鬼的家口有功。”阎君吩咐把嘴给他治好。曲泉鬼叫他喝了一口水,他嘴里喷出来了许多的粪来。曲泉鬼给他刷洗干净,他说话再不噍荡了。就是还有点干好嘬文。曲泉鬼用钩子从泉内搭出死鬼来,变成了一个一时不闲的活鬼。瞎鬼变成了一个夜辨五色的精明鬼。寒硶鬼平头正脸,邋遢鬼变成了一个干净鬼。

  重赏了大头鬼四个,阎君率领钟馗并神荼、郁垒来到南天门上,先见了南极仙翁,禀明此事。仙翁带领到吴天金阙,正值玉帝登殿,金童对对执幡幢,玉女双双捧如意。瑞云缭绕,祥光氤氲。玉帝问当驾官:有奏章者出班,无事散朝。言未毕,只见一人俯伏金阶,高擎牙笏,口称臣五殿阎罗,有本奉闻,落第进士钟馗,臣见他为人正直,命他斩鬼除害。他率领门徒神荼、郁垒,半年之间,按册斩尽杀绝。实属有功于百姓,理合奏闻,恳恩论功封赏,睿鉴施行!遂将鬼录呈上。

  玉帝铺在龙案上,看了一会。旨下宣钟馗带神荼、郁垒见驾。钟馗在前,神荼、郁垒随后,跪在丹墀之下。山呼已毕,玉帝前后问了一遍,钟馗对答如流,又见神荼、郁垒,像貌非凡,龙心大悦。旨下钟馗斩鬼有功,封为翊正除邪驱魔雷霆帝君。神荼、郁垒从师平鬼,甚属可嘉。封为巡行天下驱魔使者左右门神将军。三人叩头谢恩,到殿下,又与众星官都相见了。阎君领回森罗殿,留住三日,然后临凡,各赴任所去了。至今元旦令节,家家画钟馗神像,目赌蝙蝠,手持宝剑,悬挂中堂,户户写神荼、郁垒名字,供奉大门,自此鬼魔消除,四海永清,万民安乐,共庆太平,千万斯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