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志传
金陵薛居士藏本;鳌峰熊钟谷编辑
八卷九十回,题“金陵薛居士藏本;鳌峰熊钟谷编辑”,或题“红雪山人余应鳌编”。正文止有八十九回。最早刊本为嘉靖癸丑(1553)杨氏清江堂刊本、明唐氏世德堂刊本、明万历庚申(1620)武林藏珠馆刊本等。今以清江堂刊本为底本,以世德堂刊本和藏珠馆刊本为参校本,首次校点整理。
序
《唐书演义》,书林熊子钟谷编集。书成以视余,逐首末阅之,似有紊乱《通鉴纲目》之非。人或曰:“若然,则是书不足以行世矣。”余又曰:“虽出其一臆之见,于坊间《三国志》、《水浒传》相仿,未必无可取。且词话中诗词檄书颇据文理,使俗人骚客披之,自亦得诸欢慕,岂以其全廖而忽之耶?惜乎全文有欠历年实迹,未克显明其事实,致善观是书者见哂焉。或人诺吾言而退,余曰:“使再会熊子,虽以历年事实告之,使其勤渠于斯,迄于五代而止,诚所幸矣。”因援笔识之,以俟知者。时龙飞癸丑年仲秋朔旦江南散人李大年识书林杨氏清堂刊
序
往自前后汉、魏、吴、蜀、唐、宋,咸有正史,其事文载之不啻详矣。后是则有演义。演义以通欲为义也者,故今流俗即目不挂司马、班、陈一字,然皆能道赤帝,诧司马、悲伏龙、凭曹瞒者,则演义之为耳。演义固喻俗书哉。义意远矣。唐创业高祖,然高祖正自木强,是固太宗之发纵,化家为国,则封秦时居多,故俗多言小秦王者,为太宗也。嗟嗟!唐去今几时,然扼腕向慕,即秦裂眦指发,即齐即太子建成,况当时乎?而欲与秦争,此真无异奋其螳臂以当,若爵喙往成啜耳。嗟嗟!太宗用兵,即当时李、魏诸臣不过论治;即当时房、杜诸臣,不过赋诗染翰。即古之帝王,未有布衣掺觚之士不能往,固尝啧啧叹之。新旧《书》备尔矣。载揽演义,亦颇能得意,独其文词时传正史,于流俗或不尽通。其事实时采谲诳,于正史或不尽合。因略缀拾其额,为演义题评,亦怂恿光禄之志。书成叙之。吁嗟欷!正史余尝涉矣。偃蹇糊口,莫之尽其涯涘。稗官小说,既雅非其好,而然献其万舞又强颜说耶?西方美人余于太宗与?何遐思也!癸巳阳月书之尺蠖斋中。
姓氏
唐臣纪
刘文静,字肇仁。彭城京兆人。官至光禄大夫,封鲁国公。
裴寂,字玄真。蒲州桑泉人。官至司空。
赵文恪,并州人。官至都水监,封新兴郡公。
李思行,赵州人。官至嘉州刺史,封乐安郡公。
李高迁,岐州人。官至左武卫大将军,封江夏郡公。
姜宝谊,秦州上邽人。官至右卫大将军,封永安县公。
许世绪,并州人。官至蔡州刺史,封真定郡公。
刘师立,宋州虞城人。官至始州刺史。
刘义节,并州人。官至太府,封葛国公。
钱九陇,字永业。湖州长城人。官至眉州刺史,封巢国公。
樊兴,安州人。官至右武侯,将将军。
公孙武达,京兆栎阳人。官至右武卫大将军。
庞卿恽,并州人。官至右骁卫将军,封邾国公。
张平高,绥州人。官至丹州刺史。
李安远,真州人。官至左骁卫大将军。
屈突通,徒河人。官至工部尚书。
尉迟敬德,名恭。朔州善阳人。官至鄜、夏二州都督,封鄂国公。
张公谨,字弘慎。魏州繁水人。官至襄州都督。
秦琼,字叔宝。齐州历城人。官至右武卫大将军。
唐俭,字茂系。并州晋阳人。官至工部郎中。
段志玄,齐州临淄人。官至镇军大将军,封褒国公。
刘弘基,雍州池阳人。官至卫尉卿,封夔国公。
殷开山,名峤。京兆雩人。官至兵部尚书。
刘政会,滑州胙人。官至洪州都督。
许绍,字嗣宗。安州安陆人。官至陕州刺史,封安陆郡公。
程咬金,济州东阿人。官至泸州都督。
柴绍,字嗣昌。晋州临汾人。官至镇军大将军。
任瑰,字玮。庐州合肥人。官至银青光禄大夫。
丘行恭,洛阳人。官至右卫将军。
温大雅,字彦弘。并州祁人。官至礼部尚书,封黎国公。
温彦博,字大临,大雅之弟。官至尚书右仆射。
温大有,字彦将,大雅次弟。官至典校秘阁。
姜慕,秦州上邽人。官至陇州刺史。
杜伏威,齐州章丘人。官至尚书令。
张仕贵,虢州卢氏人。官至左领军大将军。
罗艺,字子廷。襄阳人。官至开府仪同三司。
王君廓,并州石艾人。官至光禄大夫。
李靖,字药师。京兆三原人。官至仪同三司,封代国公。
李勣,字懋功。曹州离孤人。官至太子太师。
侯君集,三水人。官至兵部尚书。
张亮,荥阳人。官至太子詹事。
薛万均,敦煌人。官至左屯卫大将军,封潞国公。
薛万彻,万均之弟。官至右武卫大将军。
盛彦师,虞城人。官至武卫将军,封葛国公。
卢祖尚,字季良。乐安人。官至瀛州刺史。
刘世让,字元钦。醴泉人。官至彭州刺史,封弘农郡公。
李君羡,武安人。官至左卫府中郎将。
高俭,字士廉。清河人。官至吏部尚书,封许国公。
窦威,字文蔚。平陆人。官至内史令。
窦规,字士则,威之兄子。官至右卫大将军。
房玄龄,字乔。临淄人。官至太子少师。
杜如晦,字克明。杜陵人。官至尚书右仆射,封蔡国公。
杜楚客,如晦之弟。官至工部尚书。
魏徵,字玄成。曲城人。官至太子少师。
王珪,字叔玠。祁人。官至礼部尚书。
薛收,字伯裒。汾阴人。官至记室参军。
马周,字宾王。荏平人。官至银青光禄大夫。
李纲,字文纪。观州¥人。官至太子少师。
李大亮,泾阳人。官至右卫大将军。
陈叔达,字子聪,陈宣帝子也。官至礼部尚书。
杨恭仁,隋观王雄子也。官至洛阳都督。
杨师道,字景猷,恭仁弟。官至太常卿。
封伦,字德彝。观州¥人。官至尚书右仆射,封赵国公。
裴矩,字弘大,闻喜人。官至太子詹事,检校侍中。
宇文士及,字仁人,长安人。官至右卫大将军。
郑善果,荣泽人。官至刑部尚书。
郑元璹,字德芳。官至左武卫大将军。
萧瑀,字时文,后梁明帝子也。仕唐官至特进。
岑文本,字景仁,棘阳人。官至中书舍人。
虞世南,余姚人。官至弘文馆学士。
李百药,字重规,安平人。官至左庶子宗正卿。
褚亮,字希文。钱塘人。官至散骑常侍,封阳翟县侯。
苏世长,武功人。官至纳言,封温国公。
韦云起,万年人。官至司农卿,封阳城县公。
孙伏伽,武城人。官至刑部郎中。
张玄素,虞乡人。官至给事中。
于志宁,字仲谧,高陵人。官至尚书左仆射。
长孙无忌,字辅机。官至太尉,检校中书令。
褚遂良,字登善,亮之子。官至吏部尚书。
来济,江都人。官至中书侍郎。
罗士信,历城人。官至绛州总管,封郑国公。忠义。
吕子臧,河东人。官至邓州刺史,封南阳郡公。忠义。
王行敏,乐平人。官至定州总管。忠义。
徐旷,字文远,南齐司空孝嗣五世孙。仁唐官至国子博士。
陆元朗,字德明,苏州吴人。官至国子博士,封吴县男。
颜师古,字籀,临沂人。官至礼部侍郎。
诸夷蕃将纪
史大奈,本西突厥特勒也。官至右武卫大将军。
执失思力,突厥酋长也。官至驸马都尉。
契苾何力,莫贺可汗之孙。官至镇军大将军。
郭孝恪,阳翟人。官至西州刺史。
张俭,字师约,新丰人。官至金紫光禄大夫。
程名振,洺州人。官至兵部尚书。
薛仁贵,龙门人。官至右领军卫将军。
皇族(纪录其本传入事者,余外话中不相关的略之)
江夏郡王道宗,字承范。官至礼部尚书。
永安壮王孝基,官至鸿胪卿。
别传
李密,字玄邃,一字法主,襄平人。大业九年,从玄感举兵黎阳,后自称魏公。
单雄信,济阴人。善能马上用枪,密军中号飞将。
祖君彦,齐仆射孝徵子,为李密爱将,被王世充所杀。
王世充,字行满,其祖西域胡,号支颓耨。后武德二年,僭位建元开明,国号郑。
窦建德,漳南人,世为农。大业十四年,自号夏王,建元丁丑。
薛举,金城人。大业任金城府校尉,僭帝号于兰州。
李轨,字处则,姑臧人。略知书,有智辨,自称河西大凉王。
刘武周,景城人。其母赵氏,尝夜坐庭中,见有雄鸡光烛地,飞投其怀,感而娠生。大业十一年,僭称皇帝。
高开道,阳信人。世煮盐为生,武德元年,陷渔阳,自号燕王。
刘黑闼,漳南人。武德五年,陷相州,号汉东王,建元天造。
徐圆朗,兖州人。隋末为盗,自号鲁王。
萧铣,后梁宣帝曾孙也。少贫,事母以孝闻。自称梁王,建元凤鸣。义宁二年,僭称皇帝。辅公祏,临济人。隋末与乡人杜伏威为盗,武德六年,僭位国称宋,即陈故宫都之。
沈法兴,湖州武康人。隋大业末为吴兴郡守,武德二年,称梁王,建元为延康。
李子通,沂州丞人。少贫,以渔猎为生。大业十一年,僭号楚王。
朱粲,亳州城父人。大业中从军伐贼,于长白山亡命,去为盗。自称迦楼罗王,僭号楚帝,建元为昌达。
林仕弘,鄱阳人。据虔州,自号南越王,僭号楚,称皇帝,建元为太平。
张善安,兖州方与人。年十七,亡命为盗,武德初夺萧铣地归国,授洪州总管。
梁都师,夏州朔方人。大业末起为盗,自为梁国。僭皇帝位,后被从父弟洛仁斩以降唐。
刘季真,离石胡人。大业末自号太子王。
第一卷
第一节 诸将佐具陈智略 李世民倡义起兵
第二节 陈孝意拒城死节 高君雅谋泄被诛
第三节 廖元赚取西河郡 世民罪斩高德儒
第四节 唐李渊登坛誓众 宋老生拒邑坚兵
第五节 严道宗谋说薛举 常仲兴兵败昌松
第六节 大有义说陈叔达 李密书招徐洪客
第七节 李密拥众寇东都 季珣死节箕山府
第八节 李世民兵会长安 段志贤单骑破虏
第九节 李世民深契李靖 王世充大破李密
第十节 杀翟让魏公据众 降李密王庆背隋
第二卷
第十一节 李世民大破薛举 屈突通势尽归唐
第十二节 王世充金墉大战 李世民东都解围
第十三节 萧皇后进词侍宴 隋炀帝寝殿被弑
第十四节 隋侑帝南郊让位 孙伏伽御殿陈言
第十五节 徐世勣黎阳战败 王世充东都秉权
第十六节 王伯当劝谕魏公 唐高祖使迎李密
第十七节 窦建德乐城建号 薛仁杲泾州交兵
第十八节 李世民战败高墌 殷开山奋请从戎
第十九节 唐高祖徵徐世勣 尧君素射李氏妻
第二十节 刘黑闼幽州救主 杨义臣魏县全朋
第三卷
第二十一节 凌敬智说杨义臣 范愿受围刘黑闼
第二十二节 贾闰甫忠劝魏公 盛彦师计斩李密
第二十三节 贵兴河右困李轨 世充东都僭帝位
第二十四节 郑王缢死隋侗帝 朱粲兵败奔菊潭
第二十五节 范愿聊城破强敌 李靖军中用火计
第二十六节 范愿大战司马雄 义臣克日擒化及
第二十七节 窦建德大胜唐兵 秦叔宝锏打潘林
第二十八节 程知节用反间计 秦叔宝弃郑归唐
第二十九节 李世民结纳叔宝 宋金刚寇打并州
第三十节 尉迟恭大战唐兵 刘武周威震关中
第四卷
第三十一节 敬德大战美良川 世民遣将攻蒲坂
第三十二节 秦王乘夜窥柏壁 敬德部兵救并州
第三十三节 三跳涧秦王鏖兵 双换锏叔宝建功
第三十四节 世民计袭柏壁关 唐主竟诛刘文静
第三十五节 李文纪上表辞官 刘树义袭封尚主
第三十六节 李世勣十面埋伏 尉迟恭孤城守节
第三十七节 秦王誓纳尉迟恭 世充怒斩李公逸
第三十八节 杨振兴计拒秦王 丘行恭阵战郑昊
第三十九节 李靖议守高平隘 世充兵救羊角城
第四十节 王君廓攻拔轘辕 李世民大战长堤
第四十一节 丘行恭单骑救主 段志贤匹马鏖兵
第四十二节 单雄信割袍断义 尉迟恭剗马输忠
第五卷
第四十三节 窦建德兵救世充 小秦王箭射殷狄
第四十四节 世充用贿谗凌敬 秦王定计破建德
第四十五节 杨武威生擒窦建德 李世民怒斩单雄信
第四十六节 五六烟尘归阙下 十八学士登瀛洲
第四十七节 王孝恭兴兵征萧铣 黄君汉列阵战苏胡
第四十八节 戴布帻萧铣纳降 设祭坛黑闼兴兵
第四十九节 李世民洺水交兵 罗士信相州死节
第五十节 黑闼战败投突厥 元璹持节使颉利
第五十一节 田留安义守魏州 刘黑闼囚诣昌乐
第五十二节 大亮招谕张善安 孝恭义斩辅公祏
第五十三节 元吉定计图秦王 建成称罪见高祖
第五十四节 秦王承诏征突厥 张谨调兵战颉利
第五十五节 建成画计邀元吉 叔宝拥盾救秦王
第六卷
第五十六节 尉迟恭义辞建成 程知节忠劝世民
第五十七节 玄武门秦王射建成 临湖殿敬德诛元吉
第五十八节 李世民南面登基 孙伏伽禁中献玺
第五十九节 唐太宗论功封爵 孔颖达陈义讲经
第六十节 冯酋长扰乱岭南 崔仁师鞠狱青州
第六十一节 李百药奏出宫女 唐太宗分任廷臣
第六十二节 薛延陀分兵入寇 北颉利遣使请粮
第六十三节 张公谨献策阙下 李世勣兵出云中
第六十四节 苏阿力石城争功 唐李靖阴山建绩
第六十五节 苏厄失设计擒颉利 张宝相获俘会李靖
第六十六节 张玄素上书谏太宗 封德彝排言斥魏徵
第六十七节 唐太宗避暑九成宫 张公谨哀闻辰日哭
第七卷
第六十八节 侯君集左骑破虏 李药师两路分兵
第六十九节 侯君集冒雪驱兵 任成王飞骑斩虏
第七十节 高甑生计诬李靖 唐太宗分任诸王
第七十一节 马周上章陈王道 魏徵进疏法唐虞
第七十二节 唐太宗大兴文学 侯君集兴师讨罪
第七十三节 李思摩大战薛延陀 徐世勣兵救阿思力
第七十四节 唐太宗省疾魏徵 乾太子娱乐元昌
第七十五节 魏王定计夺东宫 无忌预谋立太子
第七十六节 贞观中君臣论治 高丽国部将专权
第七十七节 唐太宗御驾征东 薛仁贵洛阳投军
第七十八节 李世勣大战盖牟郡 王大度智取卑沙城
第七十九节 程名振单马擒丽将 王道宗溃围退辽兵
第八卷
第八十节 薛仁贵斩将立功 董世雄部兵解围
第八十一节 李思摩臂伤流矢 唐太宗白岩鏖兵
第八十二节 董世雄诈献降书 鲁揭里开城纳款
第八十三节 李世勣兵进安市城 薛仁贵智取黄龙坡
第八十四节 高延寿列阵战唐兵 薛仁贵夺围救主将
第八十五节 高延寿纳降李世勣 盖苏文保举束顶汉
第八十六节 王道宗筑土攻安市 程名振持兵出绿水
第八十七节 卢汉三建安死节 盖苏文铁勒征兵
第八十八节 白袍将百步穿杨 唐太宗独契英雄
第八十九节 张总管二路取石城 薛仁贵三箭定天山
第九十节 长孙臣劝回銮驾 唐太宗坐享太平
唐书志传 上 金陵薛居士藏本;鳌峰熊钟谷编辑
第一卷
起自隋炀帝大业十三年,迄于隋恭帝义宁二年,首尾共二年事实。按唐书实史节目。
钟谷子《述古风》一篇,单揭唐创立之有由:
天下纷纷隋炀帝,中原休呀草离离。朝堂政事弃不理,唯教酒色行相随。筑苑经营极奢侈,苍生费用如崩夷。动马兴兵好侵侮,构仇招祸惹灾虞。经年卒岁无休息,兵疲民困国空虚。连郡盗贼如蜂起,繁华宫室一朝隳。由来气运本无常,晋阳策马收隋缰。审智世民劝父意,驱驰乘乱效剪商。义旗一鼓而西往,关中豪杰悉来降。躬诣长安成大业,以恩招抚定边疆。位禅其子称太宗,混平不服为一宇。元和文人白居易,七德舞中曲意美。太宗十八举义兵,白旄黄钺定两京。擒充戮窦四海清,二十有四功业成。二十有九即帝位,三十有五致太平。功成理定何神速,速在推心致人腹。亡卒遗骸散帛收,饥人卖子分金赎。魏徵梦见天子泣,张谨哀闻辰日哭。怨女三千放出宫,死囚四百来归狱。剪须烧药赐功臣,李勣呜咽思杀身。含血吮疮抚战士,思摩奋呼乞效死。居易此篇陈王业,王业诚如七德舞。后人兢谨勿怠荒,国祚绵长安似堵。
第一节 诸将佐具陈智略 李世民倡义起兵
太宗文武太圣大广孝皇帝,姓李讳世民,高祖次子也。初,唐公李渊娶于神武肃公窦毅,生四男:建成、世民、玄霸、元吉;一女,适临汾王柴绍。
世民生四岁,有书生谒唐公曰:“公在相法,贵人也。然必有贵子。”及见世民曰:“龙凤之姿,天日之表,遇年几冠,必能济世安民。”书生已辞去,唐公惧其语泄于人,使人追杀之,而不知书生所往。因以为神,乃采其语,名之曰世民。世民聪明勇决,识量过人。见隋朝方乱,私有安天下之志,倾身下士,散财结客,皆得其欢心。娶长孙晟女。晟有族弟长孙顺德,时为右勋卫。因避辽东之役,与右勋侍刘弘基皆亡命走归晋阳。二人因与世民相知。左亲卫窦琮,亦亡命在太原,素与世民有仇,世民尝加意待之,琮意乃安。时晋阳监裴寂与晋阳令刘文静相与同宿,见城上烽火寂,叹曰:“贫贱如此,复逢乱离,何以自存?”文静笑曰:“时世可知。吾二人相得,何忧贫贱?即今唐公之子李世民,此人虽少,有命世才也。我与你当相结纳。”寂默然。会李密反,刘文静与密连婚,被系狱中。世民私入视之,文静喜其来,以言挑之曰:“丧乱方盛,非汤、武、高光,不能定也。”世民曰:“怎知其无?但人自不识耳。我今来相省,非儿女之情,盖为世道将改,直欲共筹大计。试为我言之。”文静曰:“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围逼东都,群盗殆以万数。当此之际,有真主驱驾而用之,取天下如反掌耳。太原百姓,皆避盗入城,文静为令数年,知其豪杰,一旦收集,可得十万人。尊公所将之兵,复且数万,一言出口谁敢不从?以此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过半年,帝业成矣。”世民笑曰:“君言正合我意。”乃阴署宾客,以待兴举。而父渊未知,世民恐渊不从,久不敢言,又谋于文静。文静曰:“晋阳宫监裴寂,是我相知者,此人与唐公至密。在蒲时,尝饮酒连日夜。然裴寂为人最喜胜,好博奕。可令龙山县令高斌廉与寂博,诈不胜。寂得进物多,彼必喜,然后以情告,使寂得通知于唐公,事可成矣。”世民大悦曰:“此计甚妙!”乃出私钱数百万,饷龙山令高斌廉,与寂博奕。寂连胜,尽得其钱,大喜。由是日与世民相亲。世民以兴举事情告之,曰:“隋政乖乱,天下愁怨日生。我欲乘时东向,以救倒悬之民。然父恐不我从。足下若能以深达其意,久后富贵实当共之。”寂许诺,因选晋阳宫人有美色者,私侍渊。
会突厥领数万众来寇马邑,候骑报入晋阳,李渊大惊,即遣副留守高君雅,将兵一万,前至与守将王仁恭拒之。数败不利,折伤士卒极多。渊闻知,恐并得罪,甚忧之。适裴寂令人来请渊赴宴,渊至寂宅,饮酒至半酣,寂乃以世民举兵情告之,因言:“今主上无道,百姓困穷,晋阳城外,皆为战场。大人若守小节,下有寇盗,上有严刑,危亡无日。不若顺民心,兴义兵,转祸为福。此天授之时也。”渊大惊曰:“公等欲取灭族之患,以贻我耶?”寂曰:“正为宫人私侍公者,事发当诛,为此尔。”世民牖下闻之,因继进说之甚力。渊怒曰:“汝安得为此言?吾今执汝以告县官!”世民徐曰:“世民睹天时、人事如此,故敢发言。大人必欲执我告官,亦不敢辞死。”渊曰:“吾岂忍告汝?汝慎勿再出此言!”酒罢,渊辞归,数日不出,怀虑此事。人报:“唐俭有事见公。”渊命入,俭进,见渊带有忧色,以言挑之曰:“二郎建大计,公知否?”渊曰:“实不相瞒,痴儿谋事不臧,悬虑终日,正欲令人请公议之。”俭笑曰:“以我观公,日角龙廷,姓协图谶,系天下望久矣。若外哨豪杰,北招戎狄,右收燕赵,济河而南,以据秦雍,汤武之业也。”渊曰:“汤武之事,岂可期?然丧乱方炎,私当图存。公欲拯溺者,吾方为公思之。”俭辞而出。
明日,世民复说渊曰:“人皆传李氏当应图谶,故李金才无罪,一朝族灭。大人设能尽贼,则功高无赏,身益危矣。惟昨日之言,可以救祸。此万全之策也。愿大人勿疑。”渊乃叹曰:“吾一夕思汝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躯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矣。”裴寂亦曰:“众情已协,公当从之。”渊曰:“事已如此,当复奈何?正须从之耳。”后人读史至此,有诗叹云:
本来倡义救生灵,肯以忠贞一念轻?淫汙掖庭诚可恨,子孙继世乱名成。
却说隋帝,以李渊与王仁恭不能御寇,丧费折兵,遣使执渊诣江都问罪。诏下晋阳,李渊大惊。世民与裴寂复说渊曰:“事已迫矣!宜早定计。且晋阳士马精疆,宫监蓄积巨万,代王幼冲,关中豪杰并起,公若鼓行而西,抚而有之,如探囊中之物耳。奈何受单使之囚,坐取夷灭乎?”渊然之,即与其下,欲定大计。
会帝遣使者,驰驿赦渊与仁恭,因是渊谋亦缓。大理司直夏侯端谓渊曰:“今帝座不安,参墟得岁,必有真人起于其分,非公而谁乎?”司马许世绪进说曰:“天辅德,人与能乘机,不发后必蹈悔,隋政不纲,天下摇乱,公姓名已著谣谶,今揽五郡之兵,据四战之冲,苟无奇计,祸不旋踵。若收英俊为天下倡,帝王之业,一举可定也。”司铠武士彟前及勋卫唐宪等,皆劝渊起兵。是时,渊以建成、元吉尚在河东,故渊迁延未发,而所在盗贼益多:
刘武周,起马邑。林士弘,起豫章。刘元进,起晋安,皆称皇帝。朱粲,起南阳,号楚帝。李子通,起海陵,号楚王。邵江海,据岐州,号新平王。薛举,起金城,号西秦霸王。郭子和,起榆林,号永乐王。窦建德,起河间,号长乐王。王须拔,起恒定,号漫天王。汪华,起新安。杜威,起淮南,皆号吴王。李密,起巩,号魏公。王德仁,起邺,号太公。左才相,起齐郡,号博山公。罗艺,据幽州。左难当,据泾。冯昂,据高罗,皆号总管。梁师都,据朔方,号大丞相。孟海公,据曹州,号录事。周文举,据淮阳,号柳叶军。高开道,据北平。张长“,据五原。周挑,据上洛。杨士林,据山南。徐圆朗,据兖州。杨仲达,据豫州。张善相,据伊汝。王要汉,据汴州。时德睿,据尉氏。李义满,据平陵。暴公顺,据青莱。淳于难,据文登。徐师顺,据任城。莳弘度,据东海。王薄,据齐郡。蒋善合,据郓州。田留安,据章丘。张青,据济北。臧君相,据海州。殷恭邃,据舒州。周法明,据永安。苗海潮,据永嘉。梅知岩,据宣城。邓文进,据广州俚酋。杨世略,据循潮。冉安昌,据巴东。宁长真,据郁林。
其别号诸盗,往往屯聚山泽者,不下数十,各拥兵扰乱东都近属,庶民愁苦不可胜言。后人有诗为证:
世乱漂伶独此身,干戈满目失亲邻。因供寨木无桑柘,为点乡兵绝子孙。还似平宁徵赋税,未闻州县略温存。至今鸡犬皆星散,日落西山独倚门。
第二节 陈孝意拒城死节 高君雅谋泄被诛
却说景城人刘武周,杀马邑太守王仁恭,得众万余,袭破楼烦郡,进取汾阳宫,得隋宫女,以赂突厥始毕可汗。始毕以名报之,兵势益振。武周遂率众攻陷定襄郡,突厥立武周为定杨可汗,遗以狼头纛。武周因僭称皇帝,以妻妲为后,建元天兴,封卫士杨伏念为左仆射,妹婿苑君璋为内史令。
会上谷贼宋金刚有众万余,与历山贼魏刀儿连和。魏刀儿被窦建德所攻,金刚率众救之,大败,领残众四千,退保西山。建德遣人招之使降,金刚怒曰:“建德杀魏主,吾义不往。诸君可以吾首取富贵。”乃拔刀将自刎,众抱之泣,遂与众归武周。武周素闻金刚善用兵,得之甚喜,封为宋王,以军与之统率,分家资一半与之。金刚大悦,亦自结纳武周,出其先妻,而娶武周妹,说武周取晋阳,南向争天下。武周从其议,授金刚西南道大行台,统引兵围雁门郡。
守雁门郡丞陈孝意,听的刘武周兵来,悉力拒守,武周兵围之,一月不下。孝意与郡将王泽议曰:“贼兵少怠,今夜开关而出,乘其无备击之可破。”泽然其计。令校尉张伦守城,自与王泽选骁骑五千余人,开关出城。约近三更初,左侧前离武周营不远。果是武周连日见关上无人出战,日夜与美人饮酒,不理军事,被孝意斩寨而入,人不及甲,马不及鞍,武周军落荒而走,隋军点起火炬,王泽随后杀来。刘武周左颊中流矢,忍痛不住,几欲堕马。宋金刚一军力战,保定望后而退,弃了寨栅。走到黑河边,天色欲明,孝意恐人暗袭了雁门,亦退兵城中,掠得军器、鞍马无算。武周大败一阵,折伤甚多。
次日,与宋金刚复大聚人马,来围了雁门。武周深恨被流矢所伤,自立于城下,往来严督攻打。孝意亦率民兵,筑起土城,以示重垒拒守。遣使从间道诣江都求救,皆不报。城中困迫,孝意与王泽登城,观武周军周回围绕,水泄不通。孝意曰:“谁可再往江都求救?”王泽应声出曰:“某愿一往。”意曰:“但恐透不得重围矣。”泽曰:“视死如归,何所不至!郡丞可于城上擂鼓摩旗,以助军威,我当乘势杀出。”意即修书与泽。泽带书于身,绰枪上马,开东门而出。孝意令二百敢死士随之,正遇贼将宋金刚,阻住大杀一阵。意在城擂起战鼓,王泽不敢恋敌,力战杀透重围,迎头一将挡住,与泽战未数合,其将轻舒猿臂,早活捉马上,降其兵一百余人。看捉王泽者是谁?其人幼有胆气,且兼弓马娴熟,乃朔州善阳人氏,复姓尉迟,名恭,字敬德。隋大业末,从刘武周。武周以为偏将。是日,捉得王泽,执入军中,来见武周。武周大悦,即以泽缚示于城下,令人报知孝意。孝意上城,看见王泽执绑城下,计无所出。泽进谓孝意曰:“君宜坚守此城,勿以我为累!候天兵一至,此贼不足平矣。”武周曰:“量汝一匹夫,有何武勇?今被擒来,若肯委心归降,免你一死。”泽曰:“吾受隋之厚恩,未能报效,宁为国家鬼,不作降贼也。”武周大怒,叱令斩之。王泽引颈受刑。
刘武周斩了王泽,令军士日夜攻击。孝意既而外无救援,粮草食尽,誓以必死,旦暮向诏敕库俯伏流涕,情动三军,亦为之悲感。一连困了百余日,校尉张伦杀孝意,献雁门郡以降。后人读史至此,有诗赞云:
贼马横行战士残,銮舆游幸阻间关。守臣誓有输君志,一死须教轻泰山。
又赞王泽亦尽君命而死一首:
身怀尺牍请王师,力战辕门未出时。尽命遭擒甘就戮,张伦有愧见男儿。
却说刘武周取了雁门郡,以张伦复陈孝意之职。会梁师都、郭子和起兵附突厥始毕,始毕以梁师都为解事天子,郭子和为平杨天子,俱以属武周,因是武周军威大振,其锋所向无前。候骑报入太原来,李渊大惊,乃集将佐议之。世民曰:“大人为留守,而盗贼窃据离宫,不早建大计,祸今至矣!”渊谓副留守曰:“武周据汾阳宫,罪当灭族。诸君有何高见?”王威等皆惧,请计于渊。渊曰:“朝廷用兵皆禀节度。今贼在数百里内,江都在三千里外,加以道路险要,复有他贼据之。以婴城胶柱之兵,当巨滑豕突之势,必不全矣。进退两难,实无适从。”王威等皆曰:“公乃贵臣,同国休戚,要在平贼,专之可也,何必禀覆。”渊阳若不得已而从之者,曰:“然则先当集兵。乃命世民与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弘基等,各募兵远近赴集,旬日间近万人。仍密遣使召建成、元吉于河东、柴绍于长安。
有王威、高君雅二人见兵大集于太原,乃疑李渊有异志,谓武士彟曰:“长孙顺德与刘弘基,皆初仕隋为三侍职,因出征乃背叛,逃亡人耳,怎得将兵?当收之以按其罪。”士彟曰:“二人皆唐公宾客,若收按之,必大致扰乱。不如舍置,以缓取之。”威等乃止。复议阴图李渊,君雅曰:“彼爪牙协力,难以动摇。来日唐公祷雨晋祠,可先埋伏壮士廊下,乘其无备而诛之。”王威善其计,准备甲士,伺谋唐公。人泄报于刘文静,文静即与司马刘政会议曰:“唐公事露,君雅等欲阴图之,此当何如?”政会曰:“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不如将计就计,先作急书诣留守渊,告二人谋反,先就擒之,以除后患。”文静曰:“此计妙哉!”
五月甲子,渊及威、君雅视事开阳府,刘文静进曰:“有密牒言谋反者。”持牒与唐公。唐公令威等视牒。刘政会不肯,曰:“威等乃副留守,所牒唯唐公得观。”公惊曰:“讵有是乎?”读毕,渊语威曰:“人告公等潜引突厥入寇,有反情状,信乎?”君雅大诟曰:“反人欲杀我耶?”即攘袂抽身而起。世民已布兵塞路,文静以目视弘基、顺德。顺德抢入就执之。王威亦并擒耳。会突厥领数万众来寇晋阳,渊命裴寂等聚兵,四下准备,而尽开诸城门。突厥疑有计,不敢进。两下相持日久,渊曰:“人以为威、君雅召突厥,吾未信,今果然。”遂斩威、君以徇。突厥惧,大掠而去。裴寂请命追之,渊曰:“穷寇勿追,兵家所忌,任从去矣。”由是渊决意起兵,乃开大将军府,集诸将佐,定议令。记室参军温大雅作檄书,号称义兵。檄云:
大业十三年六月己卯,晋阳留守李为招募义兵,共扶王室事。盖闻乱者保其治,危者保其安,是故先王建国,列之侯封,刑以惩叛,礼以怀来。某叨君上付托之重,夙夜惊惕惧不克胜,而王世充不道,乘帝王幸江都之后,袭破楼烦,进逼离宫,肆为暴虐,屠戮良民,守臣见杀,焚荡室庐。因是太原吏民皆效补报,同建旌旄。谨具檄文,遍会豪杰。果有齐心共事者,而能因势乘机,运筹制胜,披坚执锐,亲居矢石之间,斩将摩旗,躬致馘俘之献,功之大者授之以国土,功之次者优之以金帛。呜呼!劝尔爵于众人之中,流尔芳于千载之下,岂不伟哉!故檄。
唐公以檄书移示州郡,关中豪杰翕然响应。裴寂进米九百万斛,杂彩五万匹段,铠四十万,以资军费。
第三节 廖元赚取西河郡 世民罪斩高德儒
却说李密兵寇东都,闻李渊起太原,传檄诸郡,欲东向取天下,与众人商议,柴孝和说密曰:“秦地阻山带河,项羽背之而亡,汉祖得之而王。今公以裴仁基守回洛,翟让保洛口,明公自简精锐之兵,西袭长安,然后东向,以平河洛,传檄而天下定矣。不早为之,必有先我者。后悔之无及。”密曰:“此诚上策,但昏主尚存,从兵犹众。我部下皆山东人,今未下洛地,安肯与我向西?且诸将皆群盗,不相统一,一败则大业扫地矣。”孝和曰:“然则我诸间行观衅,若渊兵东向得利,则隋军不暇救应,我以兵倍道趋长安,百姓谁不郊迎?是征而不战也。此亦一策。”密许之。孝和与数十骑从陕县去了。密遂按兵不动。
且说柴绍在长安得渊密书,将赴太原,谓其妻李氏曰:“尊公举兵,欲与你同行则不可,留此则及祸。奈何?”李氏曰:“君宜速行。我一妇人,易以潜匿,当自为计。”绍遂约河东建成、元吉,离了长安,偕至晋阳,见唐公,唐公大悦。绍具说:“今隋政不纲,贼盗蜂起,出兵屡败,又各处取救者羽檄交驰于长安道,无一军可应。明公正宜乘时行事。”渊甚喜。刘文静劝渊与突厥相结,资其士马,以益兵势。渊从之,自为手启,卑辞厚礼遗始毕可汗。遣使来见突厥,突厥正在议事。使臣报唐公遣使有书来,突厥命入。使人朝见,呈上唐公启札,始毕可汗当座拆开视之。启曰:
世道乖张,群雄窃据,黎民待解倒悬,以日为岁。欲举义兵,迎主上,复与突厥和亲。若能与我俱南,愿勿侵暴百姓。若恒和亲,不与义旗同行,坐受宝货,亦唯可汗所择。
始毕得启,谓其大臣曰:“隋主为人,我所知也。若迎得他来,心害唐公而击我无疑矣。苟唐公自为天子,我当以兵马助之。”即命以此意为复书。使者去七日,回见唐公,进上始毕可汗书。唐公拆开视之。书曰:
夫所谓大丈夫,岂天使为之哉?以其进为天下利,退有百世名,显为诸侯师,默成高世法而已。乃者隋政乖紊,天下分崩,四方豪杰据郡以观衅隙,弗下数十,而执事雄才大略,正宜扫清六合,峥削群雄,尊正主而救黎元。是进为天下利,显为诸侯师也。仆敢以士马相随,同应义兵,以同厥功告成耳。如执小谅,而忘大计,进退于持疑之间,吾未见其有济。不然,使他人得之,则执事那时有数十万兵,亦未可凭。刘项之势,所宜深鉴。某再拜。
唐公看毕,以书示将佐。将佐皆言:“请从突厥之言。”渊以为不可,曰:“诸君更宜思其次。”裴寂等乃请尊天子为太上皇,立代王为帝,以安隋室,移檄郡县,改用旗帜,杂以绛白色。渊曰:“此可谓掩耳盗铃。然逼于时事,不得不尔。”乃许之。即复遣使以告突厥。移檄各处,惟有西河郡不从。李渊闻知大怒,即使建成、世民、将兵二万讨之。令温大有副其行。渊谕之曰:“士马单少,须要经略。以君参军事,事济否,卜是行也。”大有领命,与建成、世民即引兵离了晋阳,望西河进发。世民次早与建成议曰:“我军新集,皆未阅练。今且初然出征,本为吊民伐罪,若不示之以号令,三军何以调遣?将士何以用命?正宜先晓谕之,使在路不得搅扰生民,临敌不许逡巡畏缩。如违令者,立诛弗赦。”建成依其说,即晓谕于军中。众人各遵令而行。自是世民与士卒同甘苦,得赏赐必分共之。近道菜果,非买不食。所过秋毫无犯。
不一日,兵至西河,离城二十里扎住大营。哨马军报入西河守,西河郡丞高德儒听得唐兵来到城下,就点起人马,出城迎敌。世民见西河有人出城,即引前部兵,来与德儒军相迎。两阵对圆,德儒部将廖元出马搦战。世民阵内,殷开山挺枪跃马,直取廖元。战不多时,廖元拨回马走。殷开山引兵掩杀,德儒军大败,走入西河城中,坚守不出。世民令军围了,日夕攻击。德儒与廖元谋曰:“唐军困打城池,如此紧急。薛世雄拥兵燕地,谁可往燕地求救于世雄?”廖元曰:“唐兵势大,如何杀得出?不如今夜密密偷营,暗走则可矣。”德儒即遣廖元乘夜缒城而下,偷出唐营。廖元从间路未行数里,被唐伏路军所捉,搜取身上,有求救文书,知是细作,捉送营内,来见世民,世民问曰:“你果是高德儒部下人乎?”廖元曰:“小人委是德儒副将。昨日出兵,被公子杀败,又见公子围城紧急,令元往燕地求救于薛世雄,来退唐军。被公子伏兵捉来。小人情愿投降。”世民大悦,即令解其缚,以礼待之,谓曰:“尔今纳降,实出本心。然高德儒,为人性刻谗佞,谄事人主。本欲即攻拔城池,执诛之。奈百姓何辜?吾所以不忍也。今差汝带领唐兵,就打隋军旗号,假作救兵,赚开城门。我却遣兵一拥而入,则四河唾手可得。此便是将军降唐一功绩也。”廖元曰:“公子将令,敢不从命!缘无薛世雄批文,他如何肯开城?”世民曰:“德儒轻躁之辈,只于乘夜黑里点起火炬,城下故作大闹。我军且诈退走之状。你扬说见得薛世雄军,乘夜来到。彼城上亲见你在火光之中杀散唐军,必信开门内应。待他出城,自有擒德儒之策。”廖元从其计,领兵一万,打起隋军旗帜,从西河僻路,绕向东南而来,直抵西河。世民却差殷开山部一支军远远埋伏城边,姜谟领兵五千,随廖元后哨徐徐而进,待赚开城门,乘机一拥而入。
众将得令去了。且说廖元第三夜初更左侧,从僻路绕到西河城壕边,点起火炬,如同白日,城下金鼓齐鸣,喊声大振,城中听得城外火光连天,如交兵之状,德儒领众兵上城看视,见火光中廖元杀散唐军,约退五里,后队大军并来,廖元城下大叫:“薛世雄救兵至,可速开城。”德儒认得是实,即开了城门,率众从内杀出,不持防城壕边一将突出,大叫:“高德儒休走!”德儒回头见是唐将,大惊,措手不及,被殷开山一把揪住,活捉过来。后哨军一拥而入城,降其众无数。次日早,殷开山绑缚高德儒,入中军来见世民。德儒低头无语,世民数之曰:“汝侥亻幸小人,故违檄示。指野鸟为鸾,以欺人主,取高官。吾起义兵,正为诛佞人耳,岂可留之!”遂令牵出辕门,斩首示众。自余不戮一人。世民出榜安民,各慰抚,使复业。远近闻之大悦,建成等下令班师,复还晋阳。众军得令,俱各拔寨,离了西河。正是:
马敲金蹬响,人唱凯歌回。
第四节 唐李渊登坛誓众 宋老生拒邑坚兵
却说李渊正在晋阳府中与将佐议事,候骑报建成、世民克复西河,得胜回军。渊命建成、世民入见,具上诛高德儒之由。往回凡九日,取了西河。渊喜曰:“我儿,如此行兵,虽横行天下可也。”遂定入关之计。后人读史至此,有诗一绝叹云:
总然仁义可长行,尧舜何曾远事兵?以德化人人自服,唐公奚用霸知名。
是时李渊开仓以赈贫民,应募者日益多,选本处并临近郡县人马,共得二十五万,通作三大队进发。裴寂等上渊号为大将军,渊将军士分为左右六统,以裴寂为长史,掌理纪录,参赞军务。刘文静为司马,议论军情,应变帏幄。唐俭、温大雅为记室,备修辞,命主行文檄,仍与温大有共掌机密。武士彟为铠曹,应募士卒,资给军饷。刘政会为司马参军,随理机密,以备顾问。崔善为司户参军,占候风云,卜究贼敌。张道源为户曹,掌理军数,前后持调。姜谟为司功参军,审察地势,排军布阵。殷开山为府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长孙顺德取城略地,攻击剿杀;刘弘基、窦琮及王长谐、姜宝谊、杨屯为左右统军,如有缓急,以便持调。自余文武,各随才授任。以世子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管左三统军;世民为敦煌公、右领军大都督,管右三统军,各置官僚辅佐。以柴绍为右领军府长史谘议。李渊分拨已定,克日出师。众将见渊调度人马,队伍严整,旗帜鲜明,前后左右井井有法,坐作进退绳然不乱,皆称羡不已。后史官有诗云:
隋室日沦亡,英雄起晋阳。谶图先应李,民志已趋唐。旗展龙蛇动,锋开利刃芒。群徒咸敛手,一扫正封疆。
突厥遣其柱国康鞘利等送马千匹,来见李渊,言许发兵送渊入关。渊拜受,择其马之善者留下一半,余者送还。命刘文静使于突厥致谢,又问借兵。临行,私谓文静曰:“胡骑入中国,生民之大蠹也。吾所以欲得之者,恐刘武周引之,共为边患。又胡马行牧,不费刍粟,聊欲借之以为声势,数百人之外,无所用之。”文静承命,即辞了唐公,前至突厥,来见始毕可汗。始毕曰:“唐公兵何事而起?”文静曰:“先帝废冢嗣以授后主,故大乱。唐公国之近戚,惧毁王室,今起兵黜不当立者。愿与突厥共定京师。往者,唐公亲许,金币、子女,尽以归可汗。”始毕大喜,厚待文静,即遣二千骑随文静入。
文静辞了始毕可汗,带领二千骑回至太原,来见唐公,具说:“突厥约:入长安之时,民众、土地与唐公;金玉、子女归突厥。”渊大喜,曰:“非君何以致之!”遂定进取之策。文静曰:“今举大义,甚非等闲,将军必立丘坛,誓知远近,使人知所向慕,将佐有凭,方肯用命,则摧锋破敌,天下指挥可定也。”渊善其言,即命裴寂领军士,于城西起筑高坛一所,遍插五方旗帜,上建白旄黄钺、兵符将印。次日,渊率诸将佐出西门,两边旗幡映日,金鼓震天,文臣峨冠博带,列左而行;武将顶盔贯甲,随后而进。一班将佐来到坛下,刘文静请渊登坛。渊仗白旗,立于坛上。坛下温大雅扬声读其誓曰:
大业十三年七月壬子,晋阳留守李,谨以大义布告于天下:伏以忠节是臣子之大闲,倡举为苍生而立命。大闲不敦,则人道有所亏;苍生不立,则人心无所统。兹因隋君罔德,国步斯艰,士气纷披,民弗堪命,欲仗黄钺,以征不服,用建白旄,谨示推尊。在此誓者,各效厥职,以据忠贞。如怀异志,神灵共监。
温大雅读誓毕,众将佐听罢,齐声相应,奋激踊跃,各怀扶主定安之志,愿效勤王补报之忠。李渊誓众已定,次日以元吉为太原太守,留守晋阳宫,自帅甲士三十万,离晋阳。前后队伍,依次而行,只见旌旗蔽野,剑戟如银,沿道之民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迤逦望西河进发。时大业十三年秋七月癸丑旦也。后人有《燕歌行》一篇,单道边塞军人愁苦之状,不能离戍而归。词云: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旗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凌杂风雨。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大漠穷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边风飘颻那可度,绝域苍茫何所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且说唐公大军正行之间,忽前面征尘蔽日,金鼓振天,见一支军到,乃西突厥阿那史大奈,亦帅其众五千来从。候骑报入军中,唐公命召入。史大奈拜伏帐下曰:“远方臣,听得将军举义兵,故率众得(特)来相助。”唐公见史大奈铁面刚须,身材雄壮,大喜曰:“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即授以偏裨之职,使隶殷开山。”大军至西河,西河百姓各扶老挈幼,出城迎接。李渊进了西河,大开幕府,分付甲士,毋得惊恐乡民。有几个为首年老的,近前说:“隋政以来,百姓日穷,被盗贼侵掠,不能安业者屡年。今将军兵到,市肆不扰,秋毫无犯,诚我等之主也。”渊各慰劳,遣之即令有司开仓赈赡贫乏,民年七十以上皆除散官。其余有豪杰愿从军者,随才授任,一日除千余人。于是城中吏民大悦。渊下令大军离了西河,前至贾胡堡,去霍邑五十余里。
却说边廷听知消息,飞报入长安,隋主代王侑升殿,近臣奏曰:“边关飞报:晋阳留守李渊,率领大军三十余万,号称义兵,侵犯境界至急。”代王侑大惊,急问文武:“谁可为将,以退渊兵?”将军阴世师出班奏曰:“臣举二人,可退李渊。”隋主曰:“所举者何人?”世师曰:“郎将宋老生、大将军屈突通,此二人勇冠诸军,足为渊兵敌也。”隋主即遣宋老生帅精兵二万,屯霍邑;屈突通将骁骑数万,屯河东,以拒李渊。二人得旨,部兵离了长安。
却说宋老生部兵二万,来到霍邑屯扎,离渊营不远。老生深堑高垒,按兵不出。两下相拒二十余日。会七月初间,秋霖连日不止,贾胡堡平地水深三尺,旌旗、衣甲尽皆濡湿,李渊兵不能进,军粮支给将尽。又人报:屈突通选骁骑屯扎河东欲扼李渊之后。因是,渊在军中甚怀忧惧,不出视事。世民与户曹张道源入见渊曰:“大人以新军初出,自先恐惧,何以能安其下?秋雨久落,必有长霁。军饷渐少,遣人催运。今屈突通兵屯河东。即目李密拥兵坐观胜负,大人何不奉咫尺之书,召与连师,许以平分天下,彼必见许。若就此机会,则河东之兵不足患耳。”渊是其言,即令刘文静往太原催督粮饷,及会突厥兵,遣使以书召李密。
话分两头,且说李密自取回洛仓之后,威声大振,每日与将佐议进复之计。忽报:“李渊遣使命,奉书来见将军。”密令召入,问曰:“唐公兵抵霍邑,近日事势何如?”使者曰:“近因潦雨不止,唐公恐苦士马,按军不动。听知将军破东都兵于平乐园,敬遣使者奉书慰访,欲与将军共定大计。”即持上渊书。密接书,拆开视之。书曰:
八月十五日渊顿首奉书于李将军足下:将军抱经世之雄略,树显赫之风声,敛天下英雄,使各尽其才,旗诣东都,锋刃莫敌。渊区区以隋政分崩,群下不识时务,妄尊举为盟主,甚非其任。今将军拥数十万之精兵,慨众亿兆之生民,共仗大义,偕尊王室,扫平鼠辈,以清天下。久后分茅胙土,庶成建国之典,岂不伟欤!某再拜。
密自恃兵强,欲为盟主,见书微有倨傲意,亦命祖君彦作复书,遣人随使回霍邑,见唐公。唐公正与将佐候使者回音,人报:“李密遣使复书来见。”唐公命入。密使者进见,奉上其书。唐公拆开视之,书曰:
密致书于李将军大麾下:密闻天命靡常,惟德是归,隋惟无道,残虐尤甚,致干戈遍充四野,苍生填委沟壑;恶贯天日,神人共愤。今将军倡为义举,所向风靡,罔不顺服。以书示密,密敢不引领伺命!然而胜负未决,群下怀疑,不无意属于他人者或寡矣,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执子婴于咸阳,殪商辛于牧野。快哉此行!时勿失耳。
渊得书,笑谓将佐曰:“密妄自矜大,非折简可致。吾方有事关中,若遽绝之,乃是更生一敌。不如卑辞推奖,以骄其志,使为我塞成皋之道,缀东都之兵,我得专意西征。俟关中平定,据险养威,徐观蚌鹬之势,以收渔人之功,未为晚也。”众然之。渊乃使温大雅复书,回其来使。来使辞了唐公,迳还洛口,奉上唐公回书。密当座拆开视之,书曰:
天生烝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非子而谁?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鳞附翼,唯望早膺图谶,以宁兆民。宗盟之长,属籍见容,复附于唐,斯荣足矣。殪商辛于牧野,所不忍言;执子婴于咸阳,未敢闻命。汾、晋左右尚须安辑,盟津之会未暇卜期。
密得书甚喜,以示将佐曰:“唐公见推,天下不足定矣!”自是,信使往来不绝。毕竟看后来何如?
第五节 严道宗谋说薛举 常仲兴兵败昌松
大业十三年秋七月,雨久不止,渊军中乏粮,刘文静催运未返。或传突厥与刘武周结连,乘虚欲袭晋阳。渊闻此消息,欲领军北还。裴寂等见雨水连旬,人马病死,亦以为:“隋兵尚强,未易卒下,李密奸谋难测,武周惟利是视。不如还救根本,更图后举。”李世民曰:“今禾菽被野,何忧乏粮?老生轻躁,一战可擒;李密顾恋仓粟,未遑远略;武周与突厥外虽相附,内实相猜。武周虽远利太原,岂可近忘马邑?本兴大义,奋不顾身以救苍生,当先入咸阳,号令天下。今遇小敌,遽已班师,恐从义之徒一朝解体。还守太原一城之地,为贼耳,何以自全?”建成亦以为然。
渊不听,促令引发。左军得令,各治行装,拔寨离了霍邑。惟世民管领右军惧世民之威,尚未敢行。世民将复入谏,遇渊已寝,不得入,曰:“我等若再回晋阳,外有深敌,死无葬身之地!”言罢,踊跃号哭于外,声闻帐中。渊召问之,世民曰:“今兵以义动,进战则克,退还则散。众散于前,敌乘于后,死亡无日,何得不悲?”渊乃悟,曰:“军已发行矣,奈何?”世民曰:“右军严而未发,左军去亦不远。请自往追之!”渊笑曰:“吾之成败,皆在汝。由你所为。”世民出帐,即与建成分道夜追,未七十里,左军复还。既而太原运粮亦至。因是军心始安,声势大振。
且说霍邑宋老生,只是坚守不出战,欲候唐军众乏,乘虚击之。打探人回报:“唐寨兵精粮足,预备火炮、火箭、云梯各项,待雨霁来攻打城郭。”老生听得甚忧。部将夏侯玄曰:“金城薛举,雄兵数万,今自称帝,据天水郡。其子仁杲,骁勇多力,善骑射,军中号万人敌。可修书一封,令机密人送去,说之以利害,诱之以合从。彼若见从,使出军控渊之后,则渊一战可破也。”老生依其说,即修书,令一能干者送到天水见薛举。薛举得书,问于严道宗曰:“宋老生为隋守霍邑,以书邀说合从之势,可从否?”道宗曰:“唐公倡举义兵,三辅豪杰响应。李氏之子英迈过人,其志不小,若策非万全,未可轻举。今若与隋吞并,势终不解,非一载而可下。莫若从权许之。唐公如胜,则我按兵不出;若败,则乘虚击之。是两利皆我得也。”薛举大悦,即回书与来人,许以出兵攻渊之后,遣人会集河西军马,同应老生。
河西府司李轨,字处则,凉州姑臧人,略知书,有智辨。家富,任侠。听得薛举令人来召,与同郡曹珍、关谨、梁砍、李斌、安修仁等谋曰:“薛举今来会兵,欲坐观胜败,就中取事。若不从,必致侵暴。郡官庸怯,势不能御。吾辈岂可束手,并妻孥为人所虏耶?不若并力拒之,保守河右,以待天下之变。”众皆以为然,欲推一人为主,各相让莫肯当。曹珍曰:“久闻图谶:‘李氏当王。’今轨在谋中,乃天命也。”遂相与拜轨,奉以为主。轨乃令修仁率诸胡兵入内苑城,建旗大呼曰:“隋室分裂,李氏已应谶书。今我等共尊为主。敢有不从者,先枭首号令!”轨亦集众助之。修仁踏入河西府,来轨虎贲郎将谢统师。郡丞韦士政遂自称“河西大凉王”,置官属,掌理其事。关谨等欲尽杀隋官,分其家赀。轨曰:“不可。诸公既见推尊,当禀吾约。今兴义兵,以救生民,隋置官属,我当抚而用之。若乃杀人取货,此群盗所为耳,将何以济?”关谨等乃止。轨遂以统师为太仆卿,士政为大府卿,自结民间豪杰,用防薛举。
消息报入天水郡来,薛举知的,大怒曰:“竖子何敢妄自称号,故违盟好!誓踏平西河,剿戮鼠辈,方快吾志也!”即遣其将常仲兴,部兵数万,前攻西河;令子仁杲镇守天水;自率精兵二万继之。当日,常仲兴领兵迳从西河进发,前抵昌松,离西河二十里下寨。哨军报入西河,李轨问曰:“谁出兵迎敌仲兴?”一将应声而出曰:“某愿往。”众视之,乃部属李斌也。轨即欲遣行。关谨曰:“薛举势大,更遣仲兴为前敌,可以智胜,不可以力退。此间离昌松止争二十里之地,薛举亲军随后,宜先遣骁将黄有武领兵五千,埋伏昌松左道;修仁领兵五千,埋伏西河北岸,候薛军半渡击之。先备船只,伏军于上河头相应。曹珍部一支兵,抄攻薛举之后,多张旗帜,信炮、金鼓之属,设为疑兵。李斌离城迎敌佯输,引仲兴入阵。李轨、安修仁守城。”众将得令,俱各领计去了。
次日,常仲兴率兵将近西河,于平川旷野排下阵势。李斌部兵来,与仲兴军相近。两阵对圆,仲兴更不打话,只见副将陈泰骤马挺枪,直取李斌。李斌舞刀来迎。战不多时,李斌回马望本阵而走。陈泰引兵掩杀。赶去十五里,忽闻后军大喊。流星马报上来:“左道鼓声大振,不知何处军?”副将龚廷玉谓仲兴曰:“此必有谋。后军速退!”陈泰急忙回军,李斌背后杀来。左道黄有武一军迎头拦住,被李斌赶上,一刀斩于马下。薛军大败。廷玉与仲兴不敢往原路,领残军望西河渡而走。常仲兴众人未及半渡,忽岸畔金鼓齐鸣,修仁一支军杀出,薛兵又败一阵,大半死于河中,仲兴正抢上岸,遇上流头船只荡来,冲堕水中,被修仁一把执之。薛举哨军报知:仲兴全军陷没,又被曹珍于山后设疑兵,亦不敢进,望后退归天水。李轨鸣金收军,斩首二千级,虏其众无数。修仁绑缚仲兴于帐下,轨欲放遣之,斌曰:“力战获俘,复纵以资之,将焉用耶?不如尽坑之。”轨曰:“天若祚我,当擒其主。此属终为我有;若其无成,留此何益?”乃纵之。后人读史至此,有诗赞之云:
纵留俘卒悉全身,一点仁台恻隐存。若使此心无倦政,薛君宁不位称尊?
未几,攻击张掖、敦煌、西平、抱罕,皆克之,尽有河西五郡之地。会隋主诏涿郡薛世雄,将燕地精兵二万讨李密,命王世充等诸将皆受世雄节度,所过盗贼随便诛剪。李轨恐兵临河西,日夜持防。忽哨军回报:“薛世雄被窦建德所破,惭恚发病卒。”轨闻此消息,遂按兵不动。且说李渊军。据贾胡堡日久,八月雨霁,下令军中晒曝铠仗、行装,趣攻霍邑。渊与将佐议曰:“老生坚守不出,焉能进取?”世民曰:“老生勇而无谋,以轻骑挑之,理无不出。倘或固守,则用行间,诬以与我有通约,彼必恐为左右所奏,安敢不出?”渊然之,乃遣世民率数百骑,先至霍邑城东数里埋伏,以待步兵;使建成将数百骑,至城下,举鞭指麾前后,若将围城之状。刘弘基领兵一万,城下挑骂,引之出敌。众将各依令而去。渊自统大军随后。毕竟且看何如?
第六节 大有义说陈叔达 李密书招徐洪客
却说刘弘基引兵城下搦战,宋老生与江志达、伍存良一班将佐多置擂木炮石固守,并不出战。弘基令军士在城下百般秽骂。老生大怒曰:“唐军太欺我耶!”即引兵三万,分左右翼而出。建成见老生出城,使殷开山召后军。后军继至,渊欲使军士先食而后战。李世民曰:“敌已出城,当先挫其锋,时不可失。”乃使建成阵于城东,自结阵于城南。宋老生摆开阵势,左翼军江志达一骑飞出阵前搦战。对阵中殷开山手挥大斧,直奔志达。志达捻枪来迎。二人战不数合,右翼伍存良骤马跃出,夹攻殷开山。开山兵佯输,拨回马走。宋老生见唐军小却,率军一掩杀来。世民引数百骑自南原驰下。冲击老生阵,出其背。老生后军先乱。刘弘基跃马持枪,直犯隋军,正遇伍存良接住弘基交锋。弘基手起枪到,刺于马下,隋军大溃。宋老生见势头失利,与江志达领败兵杀出重围,望霍邑僻路走。殷开山、刘弘基引兵赶来。
老生正走间,忽山坡后金鼓齐鸣,一少年将领一千骑当头阻住。江志达向前迎敌,被其将挥起钢刀。斩为两段。宋老生前后受敌,知不能脱,即弃马,投于堑下。后军刘弘基赶到,就而斩之,尽降其众,与前军合。时杀死隋军僵尸数里,流血成沟。会日已暮,渊即命登城。将士各攀援而上,遂克之。渊大军进了霍邑,诸将佐俱上其功。刘弘基进宋老生首级,引得一少年将领来见,乃临淄人氏,姓段,名志贤。少无赖,数犯法。大业末从父客太原,以票果诸恶少年畏之,为世民所识。闻唐公进围霍邑,故部其众来从,正遇交锋,首杀老生部将江志达。唐公见其身材健捷,姿质伟岸,甚悦,即授之右领大都督府军。就令温大雅纪录功册簿行赏。军吏有言:疑奴应募者不得与良人同。渊曰:“矢石之间,不辨贵贱。论勋之际,何有等差!宜并从本勋授。”引见霍邑吏民,劳赏如西河,选其壮丁使从军。士欲归者,并授五品散官遣归。或谏以官太滥,渊曰:“隋氏吝惜勋赏,此所以失人心也。奈何效之?且牧众以官,不胜于用兵乎?”众人皆拜伏其论。渊下令大军进略临汾、绛郡。哨兵军报入临汾、绛郡来,通守陈叔达闻得消息,即分遣军士各门筑起土城,以示重垒严固,悉力拒守。渊兵到城下,分道攻击,相拒二十余日,不能进。渊督率诸将,用火箭、云梯各项,一齐攻打。温大有入中军,见唐公曰:“陈叔达诚实君子,今为隋臣,安得不效其职?纵攻克其城,百姓损伤者多。来日凭几句言,于城下说之,彼必来降也。”渊从之,下令缓其攻打。次日,温大有匹马于城下大叫,令人请陈叔达有机密事
说。守城军报知叔达。叔达登城,见温大有立于城壕边,问曰:“阁下召叔达,有何高论?”温大有曰:“吾闻:‘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唐公倡举义兵,欲尊王室,德爱及于百姓,威令行于诸侯。又兼世民深得豪杰之心,所向何有不克?知天命者,即当倒戈而降,乃为明达。若苟规规于一偏之见,拒守孤城,倘唐军并力攻击,围困延月,内乏粮食,外无救援,一至丧身失守,此谓‘逆天者亡’也。且通守为当今名士,须先观时势,细察兴亡。试以为唐公与隋王政令,二者孰优?”叔达曰:“政令比于隋主,诚大有不似。然唐以义举,则隋主君也,唐公臣也。以臣侵君之土宇,可谓忠乎?”大有曰:“隋主远事游幸,流连忘返。侑王秉国,权柄下移,天下危殆无日,兼群雄窃据以观时势者,遍满州郡。唐公指挥号呼,四海英雄景从。阁下知天命者固如是乎?”叔达被温大有说到是处,猛省曰:“公言甚有理。我当纳降。”大有随报唐公。次日,叔达开了城门,迎接唐公入城。渊前后大队人马进了临汾、绛郡。渊见叔达言词慷慨,明敏机警,甚喜,礼而用之。渊安抚吏民。大军至龙门,有合淝人任环谒见。渊与谈论,对答如流。渊以为河东县户曹。忽报:“刘文静、唐鞘利以突厥兵五百人、马二千匹来至。”渊喜其来,缓谓文静曰:“吾军西行及河,突厥始至,兵少马多,皆君昔行将命之功也。”文静曰:“静以公命达于始毕可汗,始毕以军中马匹乏少,故付静复带就军应用,非敢有辱公命。”唐公深然之。人马进次河东境,离城不远,令人递战书报入河东来。
且说拒守河东者,乃隋将屈突通。按《唐史》,屈突通徒河人,少好兵法,善抚吏民,遇敌必身先士卒,故人乐为之用。忽听候骑报唐兵近河东,与其将桑显和、尧君素、张允忠商议。桑显和曰:“渊军新破宋老生数万之众,连下临汾、绛郡,士卒甚锐,难与交锋。将军可先断绝其津梁,令一军前阻饮马泉,坚壁不出。候彼饷运弗继,士马疲乏,然后乘其怠而击之,一鼓可破矣。”屈突通依其计,即断绝桥梁,整备器械,令桑显和领数百骑拒饮马泉坚守,果是一夫当关,万夫难过。渊谋于将佐,汾阳薛大鼎说渊曰:“请勿攻河东。自龙门直济河据永丰仓,传檄远近,关中可坐取也。”渊将从之,诸将有请先攻河东,任瑰曰:“今主政残酷,兵役不止,天下之人思见拯乱,与之息肩。公天付神武,仗顺而起,军令严明,所下城邑无秋毫之犯。关中起兵者,”踵而待,拥义师,迎众欲,何不济哉!瑰在冯翊,久悉其人,情愿为一介使,入关宣布威灵,以收左辅,繇梁山济河,直趋韩城,逼“阳,徇朝邑。萧造文吏,势当自下。次招诸贼,然后鼓行而前,据永丰积粟。虽未得京师,关中固已定矣。”渊悦曰:“是吾心也。”时关内群盗惟孙华最强,渊令人以书招之。华来见渊,渊以言慰奖之曰:“观君材貌,非剽掠暴劫之人,正宜阐效忠贞,以图显名,何作秽行偷生,有辱先人乎?”华即倾心拜伏曰:“华恨未得主人,因以苟免存济。今遇将军,虽使肝脑涂地,亦不辞也!”渊又以任瑰为招慰大使,前往说韩城。任瑰至城下,说:“唐公不以威力协人,府丞自察时势归降,免致生民受困。”府丞罗闰即开韩城迎接李渊。下了韩城,秋毫无犯,旁郡皆顺风纳款。
屈突通自恃兵精粮足,只是坚守弗出。唐兵进不得河东。渊谓将佐曰:“屈突通精兵不少,相去五十余里,不敢来战,足明其众不为之用。然通畏罪,不得不出。若会李密一军进逼其后,我军进攻其前,河东唾手可得。”世民曰:“大人此计甚妙。”渊即令人持书以会李密,遂按兵不动。却说李密会武阳郡,郡丞元宝藏以郡降李密,密以为上柱国。宝藏使其客钜鹿人魏徵为书启,谢李密,且请改武阳为魏州,又请命,欲帅所部甲士,西取魏郡,南会诸将取黎阳仓。密得书,见词理婉曲,精捷丽华,问来人曰:“此启书出于谁人手作?”来人对以“魏徵所为。”密大喜,即以宝藏为魏州总管,且召魏徵来见。宝藏即遣魏徵往谢密。密以为掌记室。有太山道士徐洪客,令人献书于密。密展视之,书曰:
愚闻:欲兴大事者,虽审天下之势,意图进取者,宁先制服于人。今将军大众久聚,恐米尽人散,师老厌战,难可成功。如乘进取之机,因士马之锐,沿流东府,宜向江都,执取独夫,号令天下。
密壮其言,以书招之。洪客竟不出,逃避于他郡,莫知所之。
胡氏曰:洪客之谋奇而正,非独李密不及,唐之诸人皆不及也。天下未尝无才,或隐于屠贩,或隐于盗贼。洪客与魏徵者,皆优游黄冠中人,而抱匡时之略,怀济世之具,顾人自不能知耳。然李密不足与言,岂当时洪客未知晋阳兴师,或无路以自达,而于密献此书耶?以此一言观之,洪客胸中奇计固多矣,而即逃遁不自见,岂其不及唐室之兴而死欤?抑以黄石公、鲁仲连之流欤?呜呼!其可谓高士矣。
后人有诗一首,评李密不能荐贤,洪客不知事唐云:
见贤难以用书招,李密为人志自骄。时有晋阳由义起,黄冠何必侣渔樵?
第七节 李密拥众寇东都 季珣死节箕山府
大业十三年九月,河南、山东大饥,饿殍满野。诏开黎阳仓赈之,吏不以时给,死者日数万人。徐世勣言于李密曰:“天下大乱,本为饥馑,今更得黎阳仓,大事济矣。”密善其言,即遣世勣帅麾下五千人济河,会元宝藏、郝考德,共袭破黎阳仓,杀官吏据之,开仓恣民就食。浃旬间,得胜兵三十余万。窦建德、朱粲之徒,亦遣使附密。密因是威声及于远近,每日只是与将佐议取长安之计。忽报:“唐公遣人来,请兵合攻河东。”密欲遣行,王伯当曰:“某每占天气,见旺气在于太原,将必有霸。得失存亡岂能并求?彼强我弱,我存彼亡,终不能两立。今若合之,以兵攻破河东,是助彼求霸,劳无功矣。若是得长安之后,乘势吞我,易如倾瓶水于高屋之上,其可御哉?”密曰:“然则何以处之?”伯当曰:“如不允命,则失往日之亲。大王发书回唐公,言王世充睨觎洛口,军士难以遽离。许候会于关中。惟黎阳仓粮,可运万斛以充军饷。彼得其粮,请兵亦止也。”密然之,即复书,令人送粮一万斛,回复唐公。”
唐公军士正忧乏粮,得之甚喜。见书意,以为起军未便,渊亦不甚催,复令来人回。渊与屈突通相拒六十余日,犹未下,三辅豪杰至者,日以千数。渊欲引兵西趋长安,犹豫未决。裴寂曰:“屈突通拥大众,凭坚城,吾舍之而去,若进攻长安不克,退为河东所踵,腹背受敌,此危道也。不若先克河东,然后西上。”李世民曰:“不然。兵贵神速,吾席累胜之威,抚归附之众,鼓行而西,长安之人望风震骇,智不及谋,勇不及断,取之若振稿叶耳。若淹留自弊于坚城之下,彼得成谋,修以待我,坐费日月,众心离沮,则大事去矣。且关中蜂起之将,未有所属,不可不早招怀也。屈突通自守虏耳,不足为虑。”渊两从之:留诸将围河东,自引军西行朝邑。法曹靳孝谟以满津、中浑二城降,华阴令李孝常以永丰仓降,京兆诸县亦多遣使请降。渊大军将至关中,再遣使会李密。使者领命去了。却说李密乘兵精粮足,引众进逼东都。边廷飞报入东都,越王侗听的,大惊,问于群下曰:“李密之兵屡来侵犯境界,何以御之?”黄永奏曰:“大王可遣刘长恭、庞王等帅兵与王世充军会,共击李密,可以成功。”越王依奏,遂令刘长恭、庞王起东都兵二万,前去与世充同御李密,又诏诸军皆受世充节度。刘长恭领命,克日出师不题。
话分两头,且说江都郡丞冯慈明,因探报言:“李密势大,难为抗敌。”慈明与府属商议:“即日越王大军在东都,我乘夜从间道去请救兵,出密背后,乘虚破之,无不克也。”众然其计。慈明分调以下守城,自偷出城门,由僻路迳往东都。行未数里之外,被密巡哨军捉住,搜身上有救急文书,一齐绑缚来见李密。密素闻慈明之名,即下帐喝散军士,亲释其缚,延坐劳问,礼意甚厚,因谓之曰:“隋祚已尽,天下分崩,未知鹿得谁手。公能与孤共立大功,久后富贵岂敢独享?”慈明曰:“公家历事先朝,荣禄兼备,不能善守门阀,乃与玄感举兵,偶脱罗网,得有今日,唯图反噬,未谕高旨。昔有汉之王莽、董卓,东晋王敦、桓玄,非不强盛,一朝夷灭,罪及祖宗。仆死而后已,不敢从命。”密大怒曰:“不识时务书生!妄生词端,以辱我耶!”即命囚之,令席务本防守。慈明夜说务本曰:“今天子建令东都,谋臣猛将不下数十万。以吾观于李密,非拨主之人也。你等何必坚事之?倘天兵掩至,那时欲全性命,其可得乎?”席务本曰:“公何不从此走去?”即开了监门,放慈明脱离防邑,亦自逃走。
慈明得脱了监禁,乘夜间关跋涉,不辞劳苦,七日得达江都,上表奏知炀帝。炀帝慰遣之。复回东都见越王,说:“李密虽有武阳之地,禀性轻暴,不能用贤任能,加之赏罚不明,号令不行,人心离散。今兵向东都,所统之郡空虚。若遣一军乘虚袭之,使其前不克进,退无所止,则密之首可致麾下耳。”越王大悦,遂遣慈明持节,会世充兵背袭李密。慈明领令,离了东都,前至雍丘县界。正行间,忽前面征尘骤起,旌旗展动,一支军从山坡出,乃密将季公逸。冯慈明欲往径路逃避,被数十军人赶上,捉来见公逸。公逸曰:“李将军待尔不薄,何得走脱?”即令军人缚了,带回见李密。密曰:“今番肯降否?”慈明曰:“不降。纵明公不杀我,久后我亦走。”密又义而释之。慈明昂然而出。至营门,翟让叱之曰:“抗拒狂徒,留之何益!”言罢,一刀挥下头来。后人有诗赞云:
慷慨忠贞士,丹心自不移。盛名为密识,义气有天知。跋涉离军日,间关见主时。遭擒言益壮,不负烈男儿。
李密遂大会将佐,围攻洛口箕山府。郎将张季珣守之坚壁不下。密督诸军攻打。城上季珣极口秽骂。密怒,自率军士,装起云梯,堆积砂土,益力攻打。季珣令众人擂下木石、火炮之具下来,密军不能近前。时密众数十万,季珣所领不过数百人,而执志弥固,誓以必死。久之,粮尽水竭,士卒羸病。季珣抚循之,一无离叛。与密相拒二百余日,城遂陷。大军入箕山府,执获季珣,来见李密。密曰:“量汝一匹夫,欲守孤城以抗天兵!今城陷被俘,若肯季心归降,即封汝为箕山郡丞,仍令管领箕山郡事。汝心下如何?”季珣曰:“城破被擒,势穷力竭,有死而已。岂有屈膝拜贼之理!”密大怒,命左右牵出斩之。季珣引颈受刑,全无惧色。季珣临死之时,神色不变。众军士莫不嗟呀。密亦悔恨,令具棺椁,收其尸而葬之。后人有诗赞云:
孤城独守力难支,被执临刑志不移。隋室守臣甘伏虏,未知那个是男儿?
《钟谷演义》至此,亦笔七言四句,以挽之云:
丧首辕门血未干,唯君义气重如山。坟前石马经年立,古木斜阳日色寒。
李密克取洛口,会渊遣使召密合兵入关。密恐日前失约,许关中会集,遣使人回复唐公;自随整人马,陆续进发。使人回见李渊,说李密克日约会关中。渊大喜,即帅诸军济河至关中。关中士民归之者如市。渊以本部军各分调启行;遣世子建成并刘文静,帅王长谐等诸军屯永丰仓,守镇潼关,以备东方兵,慰抚使窦轨等受其节制;世民帅刘弘基等,徇渭北,慰抚使殷开山等受其节制;自帅柴绍、裴寂、陈叔达、薛大鼎、史大奈、任瑰等,部兵二十余万,进取长安。渊分拨已定,建成等各领命去了。且说渊军未及进发,有冠氏长于志宁与安养尉颜师古,及世民妇兄长孙无忌,谒渊于长春宫。渊问及时务事,长孙无忌曰:“明公以天下为度,以生民为念,深求乎守之道,则惟择将择相,与之共理而已矣。昔汉高之三秦也,有萧何为之谋,而后韩信得以尽其策;宣帝之屯金城也,有魏相为之主,而后赵充国得以定其功。天下之事,未有不由将相戮力而可与有成者。”渊大悦曰:“愿得贤辈,与共理邦国。今遇诸公,实契平生也。”志宁、师古皆以文学知名,无忌仍有才略,渊皆礼而用之。由是群贤类进,各荐所知。且看后来如何?
第八节 李世民兵会长安 段志贤单骑破虏
却说李渊从弟李神通,在长安亡命入鄠县山中,与长安大侠史万宝等起兵,众有数万,来应渊。渊女〔婿〕柴绍之妻,亦聚徒于蓝田,得万余人,听的渊大军屯关中,各遣使迎渊。渊即使柴绍将数百骑迎李氏,柴绍领命去了。关中群盗皆请降。渊以书慰劳之,曰:“诸君欲共仗大义,以成美名、富贵。久当共之。”众闻其召,各领所部来见,共有十万余人。渊使受世民节制。因是军声尤盛。引兵望长安进发。
边廷消息报入长安来,京兆内史卫文升年老,闻渊军至,忧惧成疾。独将军阴世师、郡丞骨仪奉代王侑,率将佐乘城拒守。渊军至永丰仓,赏劳军士,赈济饥民。大兵进屯冯翊,遣使召世民军合。世民所领一支兵,从关中招抚,禁革以下不许侵扰。百姓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群盗归之如流。世民收其豪俊,以备僚属,有胜兵九万,扎营于泾阳。
时柴绍军迎见妻李氏,大悦曰:“自长安别,赴太原,一何音问疏阔。不期今日得遇,实天从所愿也。”李氏曰:“吾因归鄠县别野,散家赀,聚徒众,欲赴太原。听知父兵进关中,故来相约。”二人各诉款曲,将精兵万余,会世民于渭北。世民大喜曰:“人所谓‘摧锋破敌,无非父子亲兵。’吾今日有之耳!”因与柴绍各置幕府,号“娘子军”。有隰城尉房玄龄,谒世民于军门。世民一见如旧识,曰:“使吾成大事者,必此人也。”署记室参军,引为谋士。玄龄亦对人曰:“此真吾主也!”罄竭心力,知无不为。世民即引兵趋司竹。军令严整,所过秋毫无犯。遣使者白告渊,请期日赴长安。
却说渊命刘弘基、殷开山等分兵西略扶风,有众六万,南渡渭水,屯于长安故城。守臣郎将翁霸,听得渊军到,即与部属徐质商议。质曰:“今兵少,不可敌。若分其势乃可。公引兵背出渭水,渊兵必南应之,然后轻兵袭其寨,可破也。”霸从之,即领精兵四千寇渭水,徐质引兵五千出城。刘弘基以兵从左右翼出战,与徐质两下军器并举,交锋未十合,后阵人报:“长安城军攻袭后营。”弘基即令殷开山一支军兼行,趋渭水。殷开山逆击之,徐质军大败,杀向渭水,与霸合为一处。渊众势大,如何敌得住?二人引残兵,弃城走归长安。弘基迎渊入城。渊命建成选仓上精兵,趋长乐宫;遣使迎世民。世民率诸佐入见。渊以其新附诸军北屯长安故城。延安、上郡、雕阴皆请降,渊遣人招纳之。
渊引军西行,所过离宫、园苑皆罢之,出宫女数百人,令各还其亲属。远近大悦,争持羊酒劳王师者,处处皆然。十月至长安,诸军皆集,合二十余万。渊命各依垒壁扎下,毋得入村落侵暴良民。长安城中卫文升、阴世师等,深沟高垒,悉力拒守。骨仪上言:“宜往河东取救。”代王侑从之,即遣使取屈突通军来救长安。使者领诏,迳来河东。
且说河东屈突通,与渊将吕绍宗屡日交兵,不分胜负。因是河东久战不下。忽报:“渊军进逼行在,遣使来取救兵。”通惊曰:“河东亦是要害之地,若弃之而趋长安,则河东谁可保?”尧君素曰:“今上有燃眉之急,主将不得不持兵救应。我引兵拒蒲,以扼河东。主将可自救长安。”通从之,即以君素守蒲,自引兵一万,由武关趋蓝田,以救长安。兵至潼关,阻刘文静兵,不得进。相持二十日,屈突通从高阜处望见文静与王长谐分为三壁屯扎,前一壁旗帜不整,军士怠倦。与桑显和谋曰:“观静军散乱,易为攻击。今夜乘其不备,从关左道掩袭之,无有不破者耳。”显和曰:“此策甚妙。缘文静亦善用兵,当分前后攻之。”通即令:“张允忠领一支军,攻其一壁。我军随后至矣。”允忠领计去了。
将近三更左侧,允忠悄悄由左道迳出关来,果是王长谐军无备,被允忠斩壁而入,乘夜不知虚实,谐军大乱。通兵从后掩至,夺其一壁,关里火光照天,金鼓不绝。两下交兵,将近天色欲曙,桑显和纵兵大出,王长谐不能抵敌,大败。将逼文静营,文静戒令军中勿惊,自以短兵立于壁外,通军不敢近。因是文静一壁独完。会允忠兵骤至,箭如雨下,文静军溃。段志贤率壮骑驰入,杀通众十余人,左腿中流矢,忍痛不言,奋冲驰突。文静亦被矢伤,死者甚众。显和以士卒战疲,乃传餐于中军。文静因得分兵守其二壁,仍集游军数百骑,与段志贤等自南山还击其背。金鼓连天,三壁兵大呼,奋而出。显和众各慌,遂大败。志贤乘胜掩杀,正遇张允忠迎战,被志贤一刀斩之。屈突通与显和单骑复逃回潼关。文静尽降其众。唐军复振。
而长安代王朝夕望河东救兵到,至是一月不报,城中困急。渊遣温大雅于城下谕文升等曰:“盖闻:‘贞妇不嫁破亡之家,贤臣不佐绝灭之国。’今隋主无道,代王幼冲,国已将亡,社稷崩颓。诸军苦为守此孤城,一旦身死世绝,为天下笑。”文升于城上答曰:“尔曹出兵无名,徒恃其士马之众。古人称‘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必败。’唐公弗守臣节,围寇长安,不道之极矣!君上临川,以代王付吾等奉守,今銮舆未返即开门归降,苟图富贵不恤大义,上负吾君,下负民望,有忠心以报国者固于是乎?此颈可断,此志不可移也。”大雅闻文升语,知不可屈,即回以升言,具知唐公渊。渊命诸军攻城益急。卫文升因城中粮乏,外无救援,积疾日深,知不能起,因谓其同属曰:“善事代王。我无能为矣。”言讫而卒。
十一月,渊攻破长安,约毋得犯七庙及代王宗室,违者夷三族。因是,渊军入城,秋毫无犯。百姓各香花灯烛,迎门而接。渊入朝门,代王左右皆奔散,唯侍读姚思廉侍侧。渊军士将登殿,思廉厉声呵之曰:“主上在此!唐公既举义兵匡帝室,卿等毋得无礼!”众皆愕然,不敢近,布立于庭下。渊称呼拜毕,迎代王于东宫,迁居大兴殿后厅。思廉扶王至阁下,泣拜而去。渊还舍于长乐宫,差官分所各处安民。且看后节如何分解?
第九节 李世民深契李靖 王世充大破李密
却说刘文静进谓李渊曰:“今民苦隋苛法久矣,主公可约而改之,以宽恤百姓,则隋民皆悦服主公之德,天下可得而安也。”渊曰:“善。”次日,悉召长安父老、豪杰至,谕之曰:“今汝父老苦隋苛法久矣,吾举义兵而来,正救汝等于水火之中。今约法十二条,务在便顺民志,不专刑虐。其余隋立苛禁,悉除罢之。”又传令大小三军:“不许骚扰居民,如违令者即斩首示众。”父老百姓等皆大悦而去。渊执阴世师、骨仪等十余人,责其惑主之罪,斩于朝门外。余者俱无所问。时马邑郡丞李靖素与渊有隙,渊亦将收斩之。靖大呼曰:“公兴义兵,欲平暴乱,乃以私怨杀壮士乎!”世民为之固请,乃舍之。按《唐史》,李靖字药师,京兆三源人。姿貌魁秀,通书史。尝谓所亲,曰:“丈夫遭遇,要当以功名取富贵,何至作章句儒。”其舅韩擒虎每与论兵,辄叹曰:“可与语孙吴者,非斯人尚诸(谁)哉!”仕隋为殿内直长、吏部尚书。牛弘见之曰:“王佐才也。”大业末为马邑丞。靖审唐公有非常志,上急变,传送江都至长安,道阻不能达,唐公已定京师,故将斩之。世民因召至幕府,谓之曰:“大丈夫志气相投,休以小嫌介意。世民久仰足下大名,如雷灌耳,今本仗大义倡兴举,欲扫清天下,诚不知计从何出,幸直言之无隐。”靖曰:“兵法有言:‘上将伐谋;其次伐交。’为将无谋,不足以语大计。前人有言:‘长安者,乃天下之咽喉。’咽喉一塞,可待而毙,此不知谋者之为。今长安西有秦关百二之险隘,自古帝王为建都之所。在若因其地所产,则可以养兵养民;因民可以充实府库;因兵可以习练成熟,然后出与群雄制敌。人知尊君亲上之方,无不以一当百,不半年天下可定也。”世民曰:“足下之言,深契我意。真天下奇才也!”于是深重礼之,靖亦倾心结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且说飞骑报入洛口,李密听得唐公克了长安,大惊,谓将佐曰:“屡约唐公兵会于关中,今失信约,倘唐公加兵责问,何以退之?”徐世勣曰:“如今只修下书一封,先令一使人前往长安,一以通旧约,一以贺入长安。主公亦部兵出洛口,阳且看他如何回报,又作商量。”密从之,即修下贺书,多备金帛、彩缎,遣人进上长安去了。自引众将,部十万大军,出离洛口。王世充听得密兵出洛口,欲赴长安,令部将以兵五千营于黑石守御,自将精兵一万,陈于洛北,以阻密军。密听得世充持兵来阻洛北,大怒,即结束威严,耀武扬兵,领一班将佐来到阵前,单搦王世充战。王世充亦全身披挂,横枪跃马,当先骂曰:“背主叛臣,擅作威福,已侵扰东都数大郡矣,尚不知止,仍敢寇逼长安!快早下马投降,转祸为福,免汝一死!”密曰:“汝来送死,尔尚不知,反敢摇唇鼓舌耶!”世充大怒,举枪直刺李密。密背后一将涌出,众观之,乃裴行俨,挺枪直取世充。二人兵刃并举,战到二十余合,行俨精神越倍。世充诈败,向东南奔走。行俨骤马追来。世充按住枪,拈弓搭箭,望行俨面上发矢,正中行俨左腮边,负痛不住,坠落马下。世充回马,举枪向行俨咽喉刺下。程咬金一骑突出,隔住世充,众将一齐救得行俨回本阵。世充后军一掩杀至,密军败退五里。
密回营,令军送行俨归洛口养疾,与众将按兵不出。王世充见密兵不出,与副将张焯议曰:“密兵不出,恃从将果敢故也。若分其势而击之,李密可擒。”张焯曰:“我请以百骑袭其后,将军攻其前。密首尾受敌,必不能保全。”世充然之,即引壮兵八千,进逼密营。密军士皆请战,密曰:“隋军劲果,所利在速战。初锋勇锐,不可出也。”密言未毕,人报:“寨左一支军勇不可当,袭了后营。”密军正慌,欲分遣迎敌,世充兵从洛北杀入,箭如飞蝗。密因不审地势,又兵多骑与长搠,而北薄山地隘,骑迮不能进。世充多短兵盾矛赞,因蹙之,被世充大败一阵。帅精骑度南而出,与余众东走月城。后军报:“柴孝和战疲,溺死洛水。”密听说,哭之曰:“我得柴先生所教益多,今日从吾死于非命,诚可惜也!”世充与张焯兵合,所得密军饷甚多,引兵追至月城围之,水泄不通。密因城中粮食又乏,城池不坚,其忧之。王伯当曰:“世充积聚皆在黑石,可遣机密卒出城,举烧烽火,阳(扬)言洛口兵袭取黑石,世充必往救之,然后以轻〔兵〕击其后,隋军一鼓可破也。”密从其计,即遣小卒下城,连举六烽,言洛口兵袭破黑石。世充军中闻此消息,大惊曰:“黑石有失,吾军休矣!”即率兵释月城之围,前救黑河。密听得,纵兵出月城,尾世充之后。世充军离月城数里,有气若城,压其营。近黄昏左侧,后面征尘蔽天,密兵乘势赶来。世充军尚未传食,各立阵不住,狼狈自救。程咬金挥斧跃出,世充将牛金雄,后哨抵敌咬金。战未数合,被咬金一斧挥于马前,纵兵掩杀。密众四下夹攻,世充大败,斩首三十(千)余级,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密收兵,屯扎于石子河。
世充被李密所破之后,甲士几尽,走保河阳,遣人上书请罪于越王侗,搜集亡散,得万人,坚壁不出。越王侗遣使以书慰劳,赐金帛安之。世充得赐惭罹(惧),勉励将士,修整器具,复遣人下书,约与李密誓决雌雄。蜜得书,谓将佐曰:“世充惧罪,不得不战。我按兵不动,待彼气衰,阵久士怠,纵兵攻击,何有不克?”翟让曰:“世充兵新败,怯志未宁,正宜乘其虚而破之,岂可迁延日久,使彼得固垒壁而拒我矣!”王伯当等亦请示〔兵〕,密从其议。次日,引兵分作三队出,与王世充军来石子河而阵,离世充寨不远。毕竟看后节交锋如何?
第十节 杀翟让魏公据众 降李密王庆背隋
却说李密大兵,布阵十余里,旌旗蔽日,金钲连天。世充军亦整齐摆列。两阵对圆,王世充当先出马,单搦李密交锋。翟让左翼吕应兆引军出迎。二人更不打话,军器并举。战未十合,王世充卖个破绽,应兆抢入怀来。世充按住枪,早将应兆活捉马下,迳回本阵。右骑军鲍迹见捉去应兆,一马突出,持枪望世充左胁刺来。世充放下应兆,令后军缚了,再复马与鲍迹相敌。只一合,被世充刺死马下。翟让军因战不利,望后阵退。世充挥手一指,众军齐逐至中军。密兵将溃,王伯当、裴仁基等选骁勇,从旁横断其后,两下杀气腾空。李密勒中军兵敌住世充。战到日晡,只见世充阵后先自逃走,人报:“一支军背寇其营,极是骁勇,未知何处军。”世充大惊,拨回马,引本部兵杀回后阵来,正遇其将,乃裴行俨,因在洛口养病已痊,引兵前来助阵,挺枪直取世充。世充前后受敌,隋军不战自乱,引本部残兵杀出重围,走入河阳,坚闭城门不出。
李密收整军马,还至洛口,日与将佐复定入京师之计。密有捷才,制胜决策,皆默与众合,是以人皆伏(服)之。翟让部将王儒信,心志险僻,常好议论人长短,惮密威望,劝让自为大冢宰,总统众务,以夺密权。仁从儒信,因说让,见翟弘曰:“吾等久事主公。密我之辈也,今权悉归于彼。又阴结其下,终当不利于主公也。宜早计之。”弘然其言,即语让曰:“天子汝当自为,奈何与人?汝若不为,我当为之。”让但大笑,不以为意。人以报密。密闻而恶之。一日,让谓房彦藻曰:“君前破汝南,大得宝货,独与魏公,全不与我。魏公我之所立,事未可知。”彦藻惧,谋于郑颋,郑颋曰:“翟让贪财之辈,不足虑也。”次日会彦藻说密曰:“翟让为人贪愎不仁,宜早图之,免生后患矣。”密曰:“我知之久。缘此人与共起兵,若一旦诛之,难以服众。”郑颋曰:“可引至密室而杀之,然后以大义晓示其下,焉有不服者哉?”密从其议,乃置酒,令人召让赴宴。
让将行,翟弘曰:“不可去矣。我观李密心气怏怏,常有怀恨之色,筵无好筵,弟宜慎之!”让曰:“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其礼也。今日若不赴席,是转见疑于密矣。”因与裴仁基、郝孝德同往。密接入,各分宾主,仁基、孝德与让共坐,单雄信等皆带剑侍立。房彦藻、郑颋往来检校筵席。密执杯,起而言曰:“今日薄味,与司徒少叙旧日之情,不须多人以带利刃,此非鸿门宴乎?宜撤之。”密左右皆引去,翟让左右犹在。彦藻进白密曰:“今方为乐,天时甚寒,司徒左右请给酒食。”让许之。彦藻乃引让左右尽出。独密手下壮士蔡建德持刀立侍食,未进。密取出良弓,与让习射中庭。让接过弓来,方欲引满,不持防背后被蔡建德掣出钢刀,自后砍之。翟弘、王信儒见事变,即大诟曰:“密反!司徒部下何在?”廊下抢出二百壮军,并执弘与信儒,皆杀之。徐世勣见势头不利,抽身走出。守者拦住,持刀砍来,伤其颈。王伯当见,遥呵止之曰:“不得无礼!”世勣负痛而去。单雄信即拜伏阶下,叩头请命。密释之曰:“与君无伤,切莫忧惧。”左右皆惊扰,莫知所为,密乃大言曰:“与君等同起义兵,本除暴乱以安王室。司徒专行贪虐,凌辱群僚。今所诛止其一家,诸君无预也。”命扶徐世勣至幕下,以言慰之曰:“小卒不知,足下误伤贵体,密之过也。”即亲为以药傅其创处。翟让麾下无统,各欲散去,密复使单雄信前往宣慰。密寻独骑入其营,历加抚谕,仍令徐世勣、单雄信、王伯当分领其众,中外遂定。
评曰:翟让为人残忍,信儒贪纵。故死之日,所部无哀之者。然密之将佐,因是始有自疑之心矣。李密自杀翟让之后,尽得其众,权由己出,群下皆拱手听令,威振远近。河南诸郡,尽附李密,唯荥阳太守郇王庆、梁郡太守杨注,尚为隋守,不降。密令祖君彦作书招庆,为陈利害,遣人送到荥〔阳〕来见〔郇〕王庆,呈上魏公书。庆拆视之,书曰:大厦将颠,非一木可支。隋失其德,民叛士散。天下之势,郡守所知。且王之先世,家住山东,本姓郭氏,初非杨族。今若固为坐守,吾军扼于外,足下迫于内,智穷力竭,辕门请降,诚恐部下有孰小忿者,不利于君也。手札到日,更宜察焉。〔郇〕王庆得密手书,即以荥阳郡献降。密将礼待之,复其原职,领镇荥阳。复遣使人诣京师,约通唐公。毕竟看下节分解。
第二卷
起隋恭帝义宁二年,止隋恭帝皇泰元年。首尾二年事实。按《唐书》实史节目。
第十一节 李世民大破薛举 屈突通势尽归唐
却说李渊集诸僚佐于中殿,立代王侑为皇帝,尊帝为太上皇,渊自为大丞相,封唐王。以建成为唐王世子,封世民为秦公,元吉为齐公。追谥其大父为景王,考为元王,夫人窦氏为穆妃。改武德殿为丞相府,令置丞相府官属。以裴寂为长史。遣使赍敕至潼关,以刘文静为司马。时潘仁使李纲朝见,渊爱其文学,即留之以为丞相府司录,专掌选任之事。又以窦威为司录参军,使定礼仪。其余将佐,各随才授任,皆得允当。渊得长安之后,以甲士劳疲,悉倾府库之藏,分赐有功者。不一日,藏库支尽,国用不足。光禄大夫刘世龙献策曰:“今集聚义兵不下数十万,并在京师。柴苏贵而布帛贱,请伐苑中及六街树木为柴,以换布帛,可预备资国用,补继其乏。”渊从之。果是一月间,府库所藏得数万匹。
唐王渊自仗其众情协从,遂有一匡天下之志。使臣报:“李密奉表自陈,欲引兵会京师,以寻旧盟。阻于王世充之兵,故不能进达。”唐王怒曰:“李密野子狼心,屡失盟约,今日知我已入长安,无辞抵讳,故以尺牍来邀我耶?”即遣世民引大军二万攻洛口,责其寇东都罪咎而讨之。裴寂谏曰:“李密镇守洛口,兵精粮足,壁垒深固。近闻新诛翟让,夺其权柄,号令众人,悉皆惧伏。部下王伯当、徐世勣等,足智多谋,非一日之兵而能拔也。目下薛举遣其子仁杲寇扶风,袭破守臣唐弼,悉并其军,炎势益张,众号三十万,欲窥谋京师之意。主公正宜遣使往旌之,使安其位,我得西向与群雄放对,庶无后忧。不然,舍门庭之寇而征不得利之国,未有能济者矣。”唐王深然其谏,即遣使命,迳来洛口,旌赠李密,重加赏劳。密得唐王优赐,自以为无敌于天下,更不图入长安之盟。
却说边廷报入京师:“见得薛仁杲引精兵三十万寇取长安。”使臣呈上唐王。唐王渊遣世民领兵十万,前来征讨,以殷开山、史大奈副之。世民辞了唐王,引兵于教场中操演。次日,与诸将拔寨离京师地方。军马枪刀整备,盔甲鲜明,迤逦望扶风进发。时值秋末冬初,朔风兢起,北雁南飞,动征人远塞之悲,感闺妇重门之恨。后人录《征妇怨》一首,单阐征夫之情。其词云:九月匈奴杀边将,汉军全没辽水上。万里无人受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妇人依倚子与夫,同居贫贱心亦舒。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画烛!世民兵屯扎雁坡,离扶风不远。
且说薛举正与东道行军元帅罗睺部将丘志荣、王钦等在军中商议入京师之计,忽听得哨军报:“唐王遣世民领大军十万来到。”薛举听得,问于部下:“何以迎敌唐军?”其子仁杲曰:“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世民大军远来,众必疲乏。若纵兵而击之,全胜之道也。”王钦曰:“唐王初入长安,号令严肃,听得我有窥京师之举,彼今挟天子令而来征讨,且世民兵马精盛,其锋不可当。只深沟高垒,以挫其锐。攻守异势,必获两全。”罗睺亦请从王钦所议,薛举从之,即下令军中缮守城垒,整备器具,遂按兵不出。人报知世民:“薛举增筑城壕,坚壁固守。”世民听得,沉思半晌,下令将佐,整师直趋天水。殷开山进曰:“今公子大军至此,离扶风止曾二十里。又不促军进攻,而下令趋天水,非所以示众。”世民曰:“这贼坚营高垒,欲以老吾军也。攻之正坠其计。薛举大众在此,其巢穴虚失。我军直指天水,人怀内惧,必出兵救战。我将军马埋伏前后,举炮为号,破之必矣。”开山等深服其议。扶风薛举第(等)二日间不见唐兵进围,令人去打探唐军消息,人回报:“世民大兵直趋天水郡,止留下个空营。”薛举大惊曰:“天水有失,我等皆被虏耳!”即纵兵出扶风,倍道追袭世民。薛举军未离数里,忽山坡后金鼓齐鸣,旌旗展出,一将横枪跃马,乃殷开山也,大叫:“薛举!今日中吾之计,尚不下马纳降!”薛举背后一将涌出,乃其子仁杲也,大骂:“唐将休走!”捻手中枪,直取殷开山。二人斗上二十合,不分胜负。忽薛举阵后军士先散,史大奈引一支军从背击之。仁杲不敢恋敌,杀开中阵,望天水而走。王钦、罗睺等各混战杀出。两下喊声连天,唐兵四路夹攻。世民自整后队掩杀,大破之,直追至陇坻而还,袭了扶风郡,杀死其众,尸首堆积,得其辎重二十车。世民曰:“薛举走入天水,若缓其攻,彼得整集而拒我兵。诸君可乘锐气而取之,不可失也!”众人得令,各奋力进兵,围了天水郡,水泄不通。城下装起云梯,火炮之具悉备。
薛举城中大惧,问其群臣曰:“今唐军攻城,急切欲战不可,欲降无辞。自古天子有降事乎?”黄门侍郎褚亮曰:“昔者赵佗以南粤归汉;刘禅亦仕晋;近世萧琮,其家得存。转祸为福,自古有之。”薛举默然。卫尉卿郝瑗趋进曰:“陛下失问,褚亮之言又何悖也!昔高祖屡经奔败后,九里山一战成功;蜀先主厄于当阳,亟亡妻子,卒就大业。夫战固有胜负,陛下奈何以一战不利,遽为亡国之计乎?”举亦悔之曰:“聊以此试君等耳。”乃厚赏瑗,引为谋士。瑗请连师梁师都,遣人厚赂突厥,合从东向,举从之,即遣使命,以厚礼往突厥。突厥得其货物,遂许出兵一万,寇京师之三辅;梁师都亦部兵来救天水之围。三辅告急,文书报入京师,唐王听得,与裴寂议曰:“突厥兵出三辅,世民征薛举未回,谁可引兵御三辅?”寂曰:“薛举深寇,公子围之徒费粮料。不若下敕,令撤兵会潼关刘文静军,以扼突厥之后,三辅围不救自解矣。”唐王依其计,即遣使人赍敕,至天水郡,会知世民。使者领敕,迳到天水,来见世民。世民得敕,与将佐商议。殷开山曰:“天水城坚,一时攻打未下。近听得梁师都兵来救应。我军粮食不够支半月,正宜乘此机退入潼关,养威积锐,以待时势。”世民从之,即将大小三军分作前后队,缓缓退师。众军拔寨,离了天水,直趋潼关。城中听得世民大军撤围而去,报知薛举。薛举知得突厥兵出长安之故,世民方且回军,即下令纵兵袭击唐军。郝瑗曰:“世民善能用兵,彼今启行,必分前后而退,使大军作后。若追之,正中其计矣。”薛举即止其兵不追。
且说世民军退天水,迤逦望河东进发,离蒲坂五十里屯扎。差人持书往潼关,约会刘文静军。候骑报入潼关来,文静与段志贤等曰:“今久御潼关,屈突通未下。主公手敕出兵,会世民。河东尧君素善抚其下,吏民为之死守,倘军一离,首尾受敌,可不两失其利也?”志贤曰:“桑显和穷促,屈突通势怯。可以坚兵压之,彼不战自乱矣。”文静然之,即自选精健,与志贤分前后队,驰趋屈突通寨壁。显和军士屡困,皆弃壁而逃。文静、志贤夹攻而入,显和大败,退保潼关。文静纵兵围之。通势益蹙,部下军士无斗志者,或说通降。通泣曰:“吾历事两主,恩顾甚厚。食人之禄而违其难,吾不为也!”每自摩其颈曰:“要当为国家受一刀。”劳勉将士,未尝不流涕。人亦以此怀之。忽候骑报云:“长安失守,而突厥兵寇三辅,唐王恐将军尾出河东,结纳突厥,将君之妻子尽监下。”通闻知大惊曰:“君上遭虏,妻子被囚,负职极矣!更何面目再见天子乎!”言罢,捶胸而哭。次日,乃留显和镇潼关,自引兵东出,将趋洛阳,以会勤王之兵。突通已离潼关,显和势不利,与通子寿即以城降文静。文静大喜,重用之。显和曰:“主将去不远,某当追及,劝彼来降。”文静即遣窦珍等与显和追之。二人引精骑五百,赶至稠桑,将及突通。突通见后面追兵来近,即结阵自固。窦琮遣通之子屈突寿前往谕之。寿一马近前曰:“潼关士卒离心,显和率众归降。今长安破残,大人孤军更将何往?不如顺唐,可保善后之计。”通骂曰:“此贼背违大义,负失潼关,罪弗容诛!今日反来诱我。昔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为仇雠!”言罢,命左右放箭射之,寿勒马望后而退。显和谓突通众曰:“京城破陷,汝辈皆关中人,家属尽在长安。唐王宽洪,待之如旧。若等即降,父母妻子犹且可保。突通今已势促,更复随之,亡无日矣。”众人听说,面面相觑,皆倒戈释仗而降。通知其不免,下马望东南再拜,号哭曰:“臣力屈至此,不能为主固守封疆,非敢负国。”唐军一齐并上,捉了屈突通,回见刘文静。文静令甲士将屈突通收固槛车,遣人解赴长安,来见唐王。
却说唐王每日只是调遣各部,分徇州郡、河池。太守萧瑀以郡降唐。唐王以瑀为礼部尚书,封宋国公。时榆林、灵武、平凉、安定、汉阳诸郡,相继来降。李孝恭、张道源招抚山南、山东诸州,皆下之。
第十二节 王世充金墉大战 李世民东都解围
却说潼关刘文静,差使押送屈突通到京师,入见唐王。唐王素知突通名望,下阶亲携通手上府堂,赐坐曰:“何相见晚耶?”通泣曰:“遐荒远臣,不能尽人臣之节,故至此。实为本朝羞焉,敢重明公敬慰!”唐王曰:“隋君不辨贤愚,权柄下移,使忠臣义士疲于外。非君不能守职,时势如此。将军足知之矣。渊举义兵,本欲与豪杰共安王室,非有他志。足下何必固辞?”通见唐王恭谦下士,即离坐拜伏曰:“通好勇匹夫,本无智识。今日情愿乞降,同扶后主。”唐王大喜,以通为兵部尚书,赐蒋公兼秦公长史,欲命之往河东招谕尧君素。通慨然请行。唐王再三晓谕:“若见君素,可以温言慰之,慎勿挟取,以失其义。”通即辞却唐王,引本部兵直抵河东城下,会见世民。二人握手相欢,侍坐终日,各诉平生。通具言唐尊遣谕君素之事。世民曰:“尧君素烈士也,恐不见从。”通曰:“吾自有言语劝之。”
次日,突通撤去从人,单骑一马,立于城下高叫,守城军报入河东府。尧君素亲登城上,看见屈突通,遥问之曰:“将军临行曾道甚来?彼时令我守此城而拒蒲坂,今日自屈膝于唐,以来相见,其颜何厚?”君素言罢,歔欷不自胜。通亦泣下沾衿,因谓君素曰:“本共为隋臣,今我失职,自知负罪。然事如此,君当早降。”君素曰:“公为国大臣,主上委公以关中,代王付公以社稷,奈何负国生降,更为人作说客耶?且公所乘马,代王所赐也,公何面目乘之?”通曰:“非即遽降,然相持日久,兵散粮竭,势力已屈耳。”君素曰:“你力屈而降,我力犹未屈,何用多言!”通见君素志坚,不可以说词动,怀惭而退见世民曰:“君素诚如公子之言,志难夺也。”遇(适)唐王手敕,召刘文静取弘农,命世民略河东旁县。世民得令旨,即遣属官招抚各处,自屯扎河东界,上启报知唐王:“尧君素不从谕旨,坚守其城。候回音定夺。”使人领书,迳进京师朝见唐王,具上世民奏启。唐王看毕,以示僚佐。曹姜谟曰:“君素死守孤城,焉能逃脱?主公可下命公子,缓用攻打,不出一月,城中粮食无继,必见降矣。”唐王然之,即遣使命,来复知世民。
义宁二年春正月,唐王渊自加殊礼:剑履上殿,赞拜不名。既克长安以后,招谕郡县,于是东自商洛之处,南尽巴蜀之地,郡县长吏、盗贼、氏羌,争遣子弟入见请降。唐王命有司复书许纳,日以百数。《纲目》断曰:唐公以兵取天下,而亦袭近世篡夺之迹,何耶?惟其始焉,名义之不正,故其终焉之弊必至。于此书自为大丞相,自加殊礼,自为相国、唐公,虽欲曲为之说,何可得也?惜哉!
却说东都越王侗,屡被李密所侵,遣大将王庆保,与王世充合兵,进击李密。哨军报入洛口,密谓裴仁基曰:“越王盛兵出东都,何以迎敌?”仁基曰:“李世民军屯河东,以制外叛。唐王自加殊礼,欲起内谋。以我所观,天下莫有其敌。主公正宜乘部下养锐之兵,进袭东都。越王寡谋懦弱,无能为者。若一夕据之,挟以号令天下,谁敢不从?然后与唐王坐观胜败,各奠土宇。培成霸业,在此一举。古人所谓‘机会难再,时不可失’也。君其图之。”李密深然其计,即遣发大小三军,出离洛口,令裴仁基守城。自领一班将佐,前抵洛北二十里下营。候骑报知王世充。王世充合东都兵,于平川旷野排开阵势。李密亦引兵出。两阵对圆,王世充阵中江期出马,对阵李密部将孟让一骑出迎。二将更不打话,金鼓齐鸣,战上二十余合,不分胜负。王世充自率骁骑二千,刺斜击李密中壁,大将军王庆保率众从右夹攻,两下喊声大振。密中阵先乱,不能抵敌,望后而退。世充骁骑斩壁奋前,无不以十当百,密兵大溃。程咬金、罗士信等,坚阵在后,抵住隋兵,与密走屯巩北。世充对岸离密阵四十里安营,命诸将各造浮桥渡洛,直抵密营。有造桥成者先进,前后不一。
密军中知之,大惊曰:“隋兵众盛,骁勇精锐,今造浮桥逼营,我军首尾受敌。”即下令众军移营离巩北,退保洛口。徐世勣进曰:“王世充不知兵法,是自送死矣。主公何自惊迫?彼造浮桥,使军一齐并进,我军恐寡不足以敌众。今桥未成一半,而军先渡,前后不一。若使敢战死士五千,从旁击之,大军继进,王世充自且不保,何况其众乎?如先示怯,退保洛口,世充知之,纵兵攻围,则我辈俱为守虏。那时使诸葛复生,亦不能为谋矣。”程咬金曰:“世勣之谋,极审时势,主公不宜先有退志。”密厉声曰:“成败与诸君共之!”即帅敢死士五千余人,自直抵浮桥,正迎世充兵。密亲冒矢石,杀进隋营,五千骑各奋力乘之,隋军不能当抵,大败,坠溺洛水死者数万人。程咬金、孟让等引兵攻入,隋兵失利,抛戈请降者不计其数。程咬金迳入隋阵,正遇王世充,交马数合,不防王庆保一箭射来,中咬金马膛,其马负痛,将咬金跌落在地。得孟让一骑近前,救了咬金,杀散隋兵。
世充不敢恋战,与孟让领残军望洛北而走,又遇密,鏖战一阵,折军大半,走屯合嘉城。密曰:“世充穷迫,不宜再长寇仇,可进兵攻之。”徐世勣曰:“金墉城壕堑坚固,粮食丰足,宜先取之。世充死虏矣,不足患也。密从勣言,即乘胜进据金墉城,拥兵二十万,陈于北邙南上春门。越王侗听的世充兵败,密乘胜进逼上春门,使段达、韦津二人部兵四万拒之。段达、韦津引兵前抵上春门,远望见密兵旌旗严整,士卒骁果,战具、军器悉备。达不敢近敌,返兵逃走。密纵兵乘之,裴行俨一骑尾其后。韦津勒住马来抵行俨。二将交锋数合,被行俨一枪刺死马下,隋军大败。段达走入城中,坚守不出。李密令众围绕攻打。城中乏食,越王侗谋于臣下曰:“密兵困城紧急,粮食不继,奈何?”大将军蔡升曰:“长安侑王与唐公拥精兵数十万,宜差使命求救,彼必有应。救兵一至,密围自当解矣。”越王从其议,遂遣使出城,连夜诣京奏知侑王。
且说长安侑王升殿,使臣奏:“金墉城李密攻围东都急切,越王遣使来求救应。”侑王闻奏,与唐王渊商议。唐王曰:“主上在虑,臣调众将救之,其围自退。”侑王敕下唐王分救东都。唐王即遣世子建成会秦公世民,帅兵五万救东都。以曹姜谟副之。建成率大军离了京师,迤逦望东都进发,遣使会世民兵。世民令屈突通镇守河东界,自引本部兵来与建成取齐。建成军正行间,忽前面红旗映日,征尘兢起,探马回报,乃秦公世民兵到。建成看见世民队伍分明,号令整齐,部下谋臣、勇士左右相随,心中甚有不足之意。令人迎接世民入中军。世民下马入见建成毕,世民曰:“奉命退李密之围,缘彼与大人旧同盟约,先修书一封,令人送去。密若不从,然后纵兵厮杀未迟。”建成从之,遂传檄三寨,按兵休动,差人赍书以达李密。
却说李密在中军,与众将商议取东都之策,人报:“东都越王求救于京师,唐王遣世子建成引兵来解东都之围,令人有书到。”密发缄而观之,则建成之书也。书曰:
建成再拜,奉书于叔父李麾下:近日东都受围,越王书诣长安取救。唐王遣建成、世民来解其困。尊叔以四境为心,中国耗弱,兵戈苦于苍生,金帛竭于战士。虽念旧盟,撤师解围,拯救黎民,奠安社稷,亦不失同宗之好。如不然,建成职在专兵,宁肯罢退。愿尊叔垂察焉。
密看毕大怒曰:“汝父尚且推尊,建成何等之人,敢以书来劝我!中间寓讥讽之语。可斩来人,先出兵与建成放对,然后攻城。”徐世勣亟进曰:“主公息怒。建成引兵远来救援,先礼后兵故也。主公亦用回书以温慰之,然后撤围,引回洛口,另作良图。”密沉听(呤)半晌,只得依世勣之言,作回书,令来人送回以见建成,即下令班师还洛口。建成与世民在军中探候李密回音,人报:“差使已回。”建成召入,使者呈上书札,言密退兵,已还洛口。建成得书大悦,曰:“不费张弓只箭,而退李密十万之众,足为诸侯威望也。”世民遂复遣使入东都,会知越王。越王在城中,听得建成救兵来到,密军解围退去,与众臣议召建成入会。忽人报:“建成遣使奏知越王,屯兵离城二十里地,以候手敕到,方敢入。”越王即命中使章琦出城迎接建成、世民。建成将大兵屯在城下,与世民轻骑入城,来见越王,拜伏于阶下。越王亲下阶奖劳之,赐坐阶侧。越王视世民,龙行虎步,有帝王相,深礼重之。即于便殿设宴款待。酒罢,众臣各退。
次日,建成入,谢辞越王。越王令臣送出城外。建成下令大小三军拔寨,离了东都回长安不题。越王退谓其臣曰:“世民英才畅发,值干戈鼎沸之秋,非此人孰能安耶?”蔡升奏曰:“今隋室陵夷,海宇颠覆,有能建功立业者,足为霸王。殿下承祖宗正运,揽纳英雄,广储深蓄,以肇余光,正在此时,何以他人为望,自抑其志?且大驾在江都,殿下宜奉表陈奏。见得李密屡有窥侵东都之势,用诏会天下勤王之兵,俱集东都,候之圣驾。若兵一集,那时移檄传告,晓以大义,民思隋泽未泯者,一举而可复也。”越王从其策,即遣使命,诣江都奏知炀帝,以图后举。毕竟看下节如何分解?
第十三节 萧皇后进词侍宴 隋炀帝寝殿被弑
却说炀帝驾至江都,荒淫益甚,酒卮不离口。然见天下危乱,亦不自安。退朝则换戴幅巾,身着短衣,与宫女遍运台榭楼阁,极其玩乐,汲汲顾恋景致,唯恐不足。是以大驾忘返长安。常与萧后宴饮凌霄台,仰视天文,见银河耿映,帝星不明,谓后曰:“外间有人欲图我等,然且共乐饮耳。”因命宫娥引满金钟。将至沉醉,上亲制《梨园曲》歌唱,命侍从者和焉。词云:
琼瑶宫室,金玉人家。珠帘开处碧钩挂。叹人生,一场梦话。休挫了岁岁桃花。奈中原离黍,霸业堪嗟!干戈满目,阻断荒遐。梨园檀板动新雅,深痛恨,无勤王远将銮舆迓。须酣饮,顾不得繁华天下!
萧后亦献《楚宫行》词以进,帝复令子弟歌之。词云:
章华宫中九月时,桂花半落红橘垂。江头骑火照辇道,君王夜从云梦归。霓旌凤盖到双阙,台上重重歌吹发。千门万户开相当,烛笼左右列成行。下辇更衣入洞房,洞房侍女尽焚香。玉阶罗幕徵有耒冒,齐旨此夕乐未央。玉酒湛湛盈华觞,丝竹次第鸣中堂。巴姬起舞向君王,回身垂手结明璫。愿君千年万年寿,朝出射猎夜饮酒。
萧后执板压音,宫女、子弟歌和,端的有绕梁裂石之音。上酒已醺,令宫女取镜自照曰:“好头颈,谁当斫之?”后惊起问其故,帝笑曰:“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后默然。忽中使奏知:“东都越王有表陈奏,具李密有窥东都之势,唐王袭取京师之地。”帝见奏,已知中原板荡,无心北归。勤王之诏亦不下焉。欲率从臣返保江东。手诏已降,大驾将启行,门下录事李桐客奏曰:“江东卑湿,土地险狭,内奉万乘,外给三军,民不堪命,恐亦将散乱耳。圣驾正宜复返长安,会集勤王之兵,东诛李密,号令天下,复其正位。此万全策也。”御史陈立效叱之曰:“朝廷大臣尚不容议,汝小官,何得越职而忤圣意哉!”帝怒,即削其官职,谪居岭表。
于是群臣缄口,公卿皆阿意顺旨。陈立复奏:“江东之民,望圣驾临幸已久。陛下抚而慰之,此大禹之事也。”帝乃命臣下督人工治丹阳宫,将徙都之。御史中丞领旨,遣人工搬运木石,修理宫阙,费用无经。有司督责严切,黎民虑极,死者不可胜纪。后人揭七言四韵,以嗟之云:
圣主经年事远行,细民摄口怨恨生。去年驾往河东路,今岁又征江都营。十五离家三十载,弟兄漂散知何在?凄凉室下更无人,父母近来颜色改。昨日诏书下江东,千骑万乘随玉龙。足穿指裂顾不得,担束趋驰恐后从。官吏严催备宫阙,责人迟慢侵宵发。男儿苦死图勋名,犹胜无功坐罪杀。
时江东粮尽。从驾骁果将士多关中人,有思归者,因作《塞上曲》以引其众。词云:
楼上画角哀,即知兵心苦。试问左右人,无言泪如雨。何意休明时,终身事鼙鼓!
夜静,悲切之声闻于远近,城中士卒无有不动悲念。郎将司马德戡、元礼、直阁裴虔通等,亦思共谋亡,又作《闺思》招引,日夜结纳于广坐,明议论叛去之计,无复忌惮。宫人闻知,言于帝。帝怒斩之。自是宫人无复言者。郎将赵行密以众情告将作少监宇文智及曰:“今随驾官军,各欲思归长安。郎将司马德戡、元礼及直阁裴虔通等,亦思谋去。足下所见如何?”智及曰:“上虽无道,威令尚行。卿等亡去,徒取死耳。今天实丧隋,英雄并起,盗贼蜂发。我与你等所掌禁兵,已有数万人,今因其众有思归之心,图行大事,此帝王之业也。”德戡等然之,与赵行枢谋曰:“今图大事,当先推尊一人为主,斯能以统其下也。”行枢曰:“智及兄许国公宇文化及,素有名望,能服其众,宜共立之。”德戡即会见化及,欲推为主。化及闻之,变色流汗曰:“主上大驾在此。玄武门骁健宫奴数百人,倘觉其事,我等皆受诛刑也。”智及曰:“此事极容易。帝所亲信司宫魏氏者,用厚赂结纳之,使其矫诏驱宫奴出外候旨听给,更何患焉?”许公不得已,乃从之。
德戡等悉召骁果,谕之曰:“君上不惜群下,流连忘返,纵宴无度。若更从其巡幸,则尔等老死他乡,竟不能见亲戚也。今许公欲举大义,指挥复返长安,要与众人息于劳苦。尔等心下肯从否?”众皆曰:“唯将军是命!”德戡乃夜于东城集兵得数万人,举火与城外相应。炀帝在宫中望见火起,又听的宫外喊声大振,问曰:“今夜何事,如此喧嚣?”虔通对曰:“草坊里失火,外人共救之故耳。”帝以其言为实。次日天未明,德戡、虔通将数百骑杀入宫来。有屯卫将军独孤盛与左右千余人拒之。虔通众骑一涌攻入,迎头正遇独孤盛,大骂曰:“背君逆贼!何敢无礼?”虔通持刀向前,二人战未数合,被虔通一刀砍下头来,杀散余军。宫中人马大闹。千牛独孤开远见事变,即帅殿内数百人,叩阁请帝自出临战,无一人应者。军士稍散。玄武门骁健宫奴,被魏氏驱制,又不得进。德戡引兵自玄武门入。
帝见失利,即更换衣服,逃于西阁。虔通等入,至永巷,不见炀帝,问其侍下曰:“陛下安在?”有美人出指之。校尉令狐行达拔刀直进,扶帝下阁,勒兵守之。天已明,以甲骑兵仗迎化及。化及战栗不能言。既至,德戡等迎谒,引入朝堂,号为丞相。虔通逼炀帝出宫,化及见之曰:“何用持此物出!”亟还与手,于是引帝还至寝殿。虔通等露刃侍立。帝叹曰:“我何罪至此?”贼党马文举曰:“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勒征讨,内及奢淫,使丁壮尽于铁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戎寇并起。专任佞谀,肴非拒谏。何谓无罪?”帝曰:“我实负百姓。待于尔辈荣禄无极,何乃如是?今日之事,孰为首耶?”德戡曰:“昔纣行无道,人神共愤。今陛下之暴,不减于纣,是溥天同怨,何止一人?”化及又使封德彝数帝苦虐庶民之罪。帝曰:“卿乃士人,何亦如是?”德彝赧然而退。时帝爱子赵王果年十二,在帝侧号恸不已。虔通近前斩之,血溅御服。欲遂弑帝,帝曰:“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文举等不许,使令孤行达缢杀之。时义宁二年春三月三日。帝亡年三十九岁,在位十三年。后贤有诗叹云:
紫泉宫殿琐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于今腐草无荧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又唐儒刘沧《经炀帝行宫》诗云:
此地曾经翠辇过,浮云流水竟如何?香消南国美人尽,怨入东风芳草多。残柳宫前空露叶,夕阳江上浩烟波。行人遥起广陵思,古渡月明闻棹歌。
初,帝每巡幸,尝以蜀王秀自随。化及、德戡等既弑帝,化及欲迎秀立之,众议不可,遂杀之。及齐王日东宗戚无少长皆死,唯秦王浩素与智及往来,得以保全。化及又遣人收虞世基、裴蕴、来护儿等。世基临刑,其弟世南抱世基号泣,请以身代。化及不许,竟今杀之,遂自称大丞相,总百揆。以皇后令立秦王浩为帝,居别宫,以重兵守之。惟令发诏书敕而已。其政事皆决于化及,封弟宇文智及为左仆射,管领内外军民,封各母弟宇文士及为右仆射,二子宇文丞基、宇文丞址俱秉军政。及其心腹之人,各有封赏。初,裴矩知将有乱,虽厮役之人亦皆厚遇之,又与士及建策,为骁果甲士娶妇。待士及为变,众为保全,故得免于难。遇化及至,又迎拜于马首,故化及亦以为仆射。文武百官皆集拜贺。时苏威有重名,闻帝被弑,闭户不出。化及遣人召之,威亦往见。唯给事郎许善心独不至,每出言:“食君之禄,当死其事。如屈膝而拜弑贼,宁无愧于先人乎?”人报知化及,化及大怒,令人收而杀之。善母范氏年九十二,抚柩不哭。人问其故,曰:“吾有子矣,复何哭焉?”不食而卒。时死王事者,惟给事郎许善心、千牛左右张仲琮,其兄仲琰为上洛令,时唐王入关已先死之,兄弟皆死国难。是数人甚重时议。
却说边廷消息报入长安来,使臣传知唐王。唐王闻变,恸哭不止。诸将佐皆曰:“炀帝荒淫不恤其众,故受弑戮。主公何重其哀?”唐王曰:“吾北面事人失道,不能救,敢忘哀乎?”次日,奏知代王。代王左右亦为之惊悲。与群臣议,追谥曰“炀”。欲以唐王为相国,总百揆,加九锡。九锡名:大辂、戎辂各一;玄、牝二驷;衮冕之服,赤舄副焉;轩辕之乐,六佾之舞;朱户以居,纳陛以登;虎贲三百人;斧、钺各一;彤弓一,彤矢一;旅弓十,依矢下;禾巨鬯一员,珪瓒副焉。王谓僚属曰:“此谄谀者所为耳。孤秉大政而自加宠锡,可乎?必若循魏、晋之迹,彼皆繁文伪饰,欺天罔人。孤窃耻之。”御史程理进言曰:“自古以来,人臣未有如公之功。方之周公、吕望,莫能及也。秉持钧轴,摄理大政,芟夷群凶,与百姓除害,使隋室仅安,岂可与诸臣宰同列乎?合受相国之任,用加九锡,以彰天下。此历代所行,亦何可废?”王曰:“尧、舜、汤、武,各因其时,取与异道,皆推其至诚,以应天顺人,未闻夏、商之未必效唐、虞之禅也。”但改丞相府为相国府,其九锡殊礼,皆归之有司,众臣庶几从其请。唐王复奏遣使诣江都,迎接炀帝之柩,上葬帝陵。代王依奏,即遣使者去讫。毕竟且看如何?
范氏曰:唐高祖可谓不自欺矣。然以兵取而必曰受禅,是未免袭世衰之迹也。
第十四节 隋侑帝南郊让位 孙伏伽御殿陈言
却说宇文化及与其党商议去就之计,德戡曰:“江都从驾军民思归久矣,丞相正宜复还京师,以从人望。”化及然之,即拥兵一十余万,西还关中。军民大悦。次日,宇文化及与众臣兵起,前后摆列尽用炀帝车辇仪仗。以少主浩付尚书省,令卫士守之。遣使取其盖,敕百官不复朝参。将六宫彩女、各库珍宝货物,尽数起行。化及大军离了江都,望长安进发。在路途间,则令军士抢人家车牛。遇济川河,令夺客商船只。及见后宫嫔妃数多,库藏宝物沉重,又夺手下将士驴马车牛,装载宫娥彩女、珍珠宝贝、金银缎帛。军士戈甲行装,使其自负。道路%远,军士疲剧,皆起怨心。至显福宫,虎贲郎将麦孟才等与折冲郎将沈光谋曰:“吾侪受先帝厚恩,今俯首事仇,何面目视息世间哉!吾必欲杀之,死无所恨!”光泣曰:“是所望于将军也。”乃与孟才纠合恩旧,帅所将数千人,将以晨袭化及。二人准备停当,人报知化及。化及怒曰:“此死不尽人耳。”邓令张汝和率五千军围了孟才、沈光宅。孟才知谋泄,率众从内杀出,被汝和迎头一刀斩之。沈光被众军乱杀死。麾下皆斗死,无一降者。时义宁二年四月也。
雪航先生读史至此,有诗赞云:隋主荒亡酒色迷,公卿缄口欠支持。堪怜效职双忠士,显福宫前血染衣。
宇文化及杀了麦孟才、沈光,遂发大军前到彭城。司马德戡谓赵行枢曰:“我等今日皆被足下所误,明日身家必致惨夷。”行枢曰:“君为何发此言?”德戡曰:“当时炀帝不仁,天下离乱,英雄并起,故为下民诛其无道,欲求拨乱之主,必得英贤而立之。今所推宇文化及者,乃愚暗平常人耳,而立之为主,今临边上,尽用小人,六军扼怨。他日诸侯举兵讨叛,其人必败。众军身何所归乎?”行枢曰:“诸公勿忧。此事尽在我等。来日聚集众人定议,废之何难?”德戡遂与诸将密谋杀化及。人报知化及。化及大惊曰:“贼党敢自为乱!”即命心腹骁果数百人,伏兵于军前,候德戡等入,就而擒之。化及准备停当。次日赵行枢等方入辕门,未及进见,被伏兵一齐向前,将德戡、赵行枢俱执了,押至化及帐下。化及问曰:“我与你辈共诛无道,以图天下。如其事成,使若等子孙俱受富贵。今日大位未正,诸军未及封爵,且在途间,何得起此意欲害我耶?”德戡曰:“本杀昏主盖因淫乱无度,苦虐下民,故为众而杀之,乃选明主与众人造福。今推足下,残暴尤甚,群下皆怨,并起废立之议。我等不得已而从之也。”化及大怒杀之,并其党赵行枢、元礼、裴虔通、令狐行达一十余人。静轩读史至此,有诗叹云:
谋弑当时志已同,宫中冤苦逐西风。休言上帝无昭执,血溅彭城满地红。
时李密据巩洛,以拒西路。化及知将士离怨,皆无斗志,不敢望西行。引兵入东郡。通守王轨以城降之。化及大兵到于魏县屯扎,与诸将陈智略、张章仁、王铁佛、刘汝和、张敬、黄安等议,欲杀少帝浩而自立。张敬曰:“主上被弑未及数月,少主仁爱且无过恶,主公欲又行残忍,恐难以服天下也。”化及曰:“古人云:‘千日为臣,不如一日为君。’今时势如此,更何惜其名乎?”遂用药酒与少帝饮。少帝仰天大哭数声,守备者无不流涕。少帝不得已,接过药酒饮下。须臾,七孔中迸流鲜血而死。化及毒死少帝,即皇帝位于魏县,国号许。是日百官朝贺。化及各加封赠毕,令御史臣作册文,陈其美政,掩其恶迹,移檄于诸郡。
且说隋恭帝听的宇文化及毒死少帝于魏县,自立为帝,建国称号,与群臣商议,欲禅位于唐王,恐唐王再辞。御史程理奏曰:“禅位实天下大事,人民社稷所系。昔尧、舜推位,叮咛告戒,各有训辞。今陛下欲让国于唐王,可在南郊筑一台,名曰‘受禅台’。躬领公卿百僚,明白推让,略仿唐虞之法,则陛下子孙世世必蒙唐恩矣。唐王见陛下致实意,不容不行耳。”恭帝从其议,遣太史卜地筑台于长安城南郊,上列五方旗帜,按九宫星曜,铺张华丽之物,极其齐备。五月某日,恭帝以台成,自亲率百官,文臣、武将各前后摆列,出城至台前伺候。遣使命来诏唐王。唐王与众将议曰:“天下未定而先受禅位,何以服群下?”裴寂曰:“昔日三皇五帝互相推让。无德让有德,古今盛典。主公勿固辞。”唐王曰:“若竟行之,恐天下不能逃纂逆之名。”刘文静曰:“国家兴废,自古有之。今隋失德,子孙懦弱,故禅位与主公,以安海宇。主公正宜顺天应人。”恭帝复遣使命来催。以下将佐皆以言劝之。
唐王难阻众意,只得随命出长安城,至南郊拜见恭帝。恭帝用温言抚谕,具以让国之意。唐王曰:“臣在长安,本御外侮,用尽臣节,非敢有他志。今欲以位推臣,臣置陛下于何地?”恭帝曰:“吾隋气运止此。值群雄摇攘之秋,卿秉政以来,民心已快。今日寡人禅位与公,为天下故也,非一人所私。卿勿固辞。”恭帝即令众官扶唐王登台。恭帝亲捧玉玺,以与唐王。唐王既受命,台下众臣跪听读诏。唐王记室温大雅扬声读云:
维有隋义宁二年五月乙已朔二十日甲子,皇帝臣某,敢昭告于昊天上帝:伏以生人以来,树之司牧,眷命所瞩,谓之大宝。历数弗在,罔或偷安。故舜、禹至公揖让,而兴虞、夏;汤、武兼济干戈,以定殷、周。事乃殊途,功成一致。后人创业,咸取则焉。臣恭承家庆,世禄降及,曰祖曰考,累功累德,赐履参墟,建候唐社,地居戚里,门号公宫,丕绪隆基,足为荣矣。但有隋爽德,属餍大业,饥馑、师旅,民怨咨咨,谪见咎徵,昭于玄鉴,备闻卑听所不忍言。臣恭守晋阳,驰心魏阙,被首濡足,拯溺救焚,大举义兵,式宁区宇,徵要荒之辫发,辑兆庶之离心,誓以捐躯,救兹人命。指陈丧乱,期之久安,有功继世,无希九五。惟身与子竭诚尽力,率先锋镝,誓以无贰;载蒙弘诱,克济艰难,电扫风驱,廓清天邑。传檄而定岷、峨,拱手而平关、陇,西戎即叙,东夷底定。非启非替,孰能兹速?尊位世嫡,翊奉宗隋,戮力辅政,无亏臣节。值鼎祚云革,天禄告移,讴歌狱讼,聿来唐邸,人符神瑞,辐凑微躬,远近宅心华夷请命,少帝知期运已去,大命有适,逊位而禅若隋之初,让德不嗣群臣逼请。今六宗乏祀,七政未齐,罪有所归,恐当天谴,请因吉日,设坛告类,祗畏上帝,惠兹下民,翼子谋孙,罔敢愆德,则小则大,无惑无违。对越鸿休,伏深惭惧。谨遣太尉某,用荐告之礼。瑞册苍璧,香萁明来,嘉疏禋祀于皇皇后帝,明灵降享。
温大雅读诏已毕,受八般大礼。刘文静率公卿行大礼罢,仍改义宁为武德元年,大赦天下,国号大唐,推五运为士德,色尚黄。程理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陛下可封隋帝为公,以示厚德。”唐王遽不忍,群臣皆以为宜。唐主始从之,废隋帝侑为酅国公,而选用其宗室。诏曰:
近世以来,时运迁革,前代亲族,莫不诛夷。兴亡之效,岂伊人力!其隋蔡王智积等,子孙并付所司,量才选用。
范氏曰:商之孙子侯服于周,诛其罪人之身,而立其子,天下公义也。况宗族乎?高祖始即位而录隋子孙。由汉以来,最为忠厚。其享国长世,宜哉。
是年五月,隋赵王侗闻炀帝凶问,即称皇帝于东都,号元曰皇泰元年。六月,高祖追尊皇高祖熙曰宣简公;皇曾祖天赐曰懿王;皇祖虔曰景皇帝,庙号太祖;皇考昺曰元皇帝,庙号世祖,妣皆为后;谥妃窦氏曰穆皇后。每岁祀昊天上帝、皇地祗、神州地祗。以景帝配祀上帝,明堂以元帝配。立世子建成为皇太子;世民为秦王,仍兼尚书令;元吉为齐王;裴寂为右仆射、知政事;刘文静为纳言;窦威、萧瑀为内史令。其余不能尽示。
纲目断云:观高祖之得天下,大抵出于秦王也。使无秦王,高祖且不得安其禄位,保其身家,况有天下之大哉?高祖有言:“今日破家灭躯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是则唐三百年之基业,肇于秦王。其当有天下,无疑也。高祖于是时,盍召建成,明谕以其基业所由兴之敌,非世民无以有今日,俾其明白推让,则建成有让国之美,世民无推刃之惭。万一建成不从,则断以大义,封之遐阻之地,世民苦逊,则质以至诚,察其内衷之言,至再至三,表里面背,始终无间,然后定储贰之位,必至于两全而后已,则父子之道得,兄弟之好终,君臣之分定,而国家安于磐石矣。惜乎计不出此,厥后骨肉相残,为古今之大恶,悲夫!
唐主待裴寂特厚,群臣莫及,日赐御膳,所言无不从,称为“裴监”而不名,因命与刘文静等修律令行之。置国子太学四所,门生三百余员;郡县学亦置生员。委萧瑀以庶政,事无大小,莫不关掌。瑀亦孜孜尽力,绳违举过。人皆惮而毁之。瑀终不自安。唐主知之,用手诏曰:“得公言,社稷所赖。朕既宝之,故赐黄金一函,公其勿辞。”会秦王为雍州牧,唐主以瑀为都督。诏尝下中书省,瑀未即行,唐主责其稽缓。瑀对曰:“大业之世,内史宣敕或前后相违,有司不知所从。今王业经始,事系安危,故臣每受一敕,必勘审使与前敕不违,始敢宣行。稽缓之愆,实由于此。”唐主曰:“卿用心如此,吾复何忧!”唐主每视事,自称名引贵臣同榻而坐,刘文静谏曰:“贵贱失位,非常久之道。”唐主曰:“诸公皆名德旧齿,平生亲友。宿昔之欢,何可忘也?”自是,唐主略近狎慢,召百戏,散乐萃于宫中。每诏拟五月五日于玄武门游戏。万年县法曹孙伏伽上表曰:
隋以恶闻其过亡天下,故陛下得之。然陛下徒知得之之易,而未知隋失之之不难也。谓宜易其覆辙,务尽下情。凡人君言动不可不慎。陛下今日即位,而明日有献鹞雏者,此乃少年之事,岂圣主所须哉!又百戏、散乐,亡国淫声,近太常于民间借妇女裙襦,以充妓衣,拟五月五日玄武门游戏。此亦非所以为子孙法也。夫善恶之习,渐染易移。太子诸王,参僚左右,宜谨择其人。有门风不睦,素无行义,专好奢靡,以声色游猎为事者,皆不可近。自古骨肉乖离,以至败亡,未有不因左右离间而然也。
唐主览表大悦,下诏褒称,擢为治书侍御史,赐帛三百匹,仍颁示远近。遣使体探宇文化及消息,且听下节分解。
范氏曰:天下之势,如人一身,必气血周流无壅,而后能存。谏者使下情上通,上意下达,如血气之周流于一身也。故言路开则治,言路塞则乱。高祖鉴隋之所以亡,首辟言路,可谓知先务矣。是以民知上之忧,已而疾痛将有所赴诉也。唐室之兴,不亦宜乎!
第十五节 徐世勣黎阳战败 王世充东都秉权
却说近属诸侯驰奏:“宇文化及残虐百姓,大兵将近长安。”唐主早朝,使臣具表奏上。唐主因与群臣议曰:“逆贼宇文化及,先弑其君于江都,又毒死少帝于魏县,称孤改号,淫乱后宫,却又领兵西入关中,侵朕境界。若不问罪致讨,后世难为臣子之戒。”特命秦王李世民帅精兵十万往征之,令弟淮安王李神通副之。秦王领了上命,出于教场,选点人马,关给器具,号令三军:“如临战退缩及闻鼓不进、闻金不止者,俱斩。”秦王号令已毕,李靖进策曰:“逆臣宇文化及,领着炀帝部下一十万精兵未可轻迎。莫若遣人传檄诸郡,令魏公李密攻其右,夏主建德袭其左,郑主世充蹑其后,我之大兵拒其前。贼人势逼,不战而疲矣。”秦王大喜,即遣使者赍书,前往诸郡,会知众诸侯,共诛逆贼。使者领命去讫。秦王下令将佐,拔寨离了长安,前抵关中,与众诸侯相会。有诗为证:
千里霜威金钺重,三秋风色马蹄轻。谁人共挽天河水,一洗中原战血腥!
却说东都闻宇文化及大兵西来,上下震惧。及会秦王世民檄书,集众诸侯于关中,共讨化及,越王侗与众计议。有盖琮者上疏,请说李密,与之合势以拒化及。恭帝问其群下可否?元文都、卢楚以为此策极善,越王即使琮赍敕书赐密,赦其前罪。琮领命,辞越王,迳往巩洛来见李密。李密正会众将,程咬金、裴弘基、罗士信、孟让、贾闰甫等,缮甲兵、修军器,以备宇文化及之兵。忽报:“东都越王遣使命来。”密召入,盖琮赍上诏书,赦除密罪,复加封密为太尉、尚书令、东南道行台大元帅,率军前讨宇文化及。密接诏大喜,重待盖琮,即上表乞降,请灭化及,以赎罪谢过。乃领大兵,出拒西路,以遏化及。
哨骑报入魏国,宇文化及众党闻知,皆惧李密兵锐,不敢西向,劝化及北趋黎阳。化及从之,引大小三军,离却魏地,前抵黎阳界。守镇黎阳县者,乃密将徐世勣,听得化及兵近,引众迎敌。化及大军于平川摆开阵势,亲自出马,身穿衮龙袍、黄金铠甲,两边打起龙凤日月旗,一班将佐齐齐布列左右。对阵中徐世勣一骑当先,大骂曰:“弑君逆贼!盗窃名器,罪弗容诛!今日不受快刀,尚自敢耀武扬威。一朝事败,加之极刑,亦难平其恨也!”化及大怒,顾谓诸将曰:“谁敢出马先擒此辈?”言未毕,一骑飞出,众视之,乃化及爱将王铁佛,骤马捻枪,直取世勣。世勣绰枪来迎。两下金鼓齐鸣,二人鏖战十余合,化及阵中刘汝和出,助战夹功世勣。世勣军士单少,化及人马众盛,世勣抵敌不住,拨回马望本阵而走。王铁佛、张汝和二支兵掩杀过来,世勣大败,不敢复回黎阳,引残兵望西走保仓城。化及大军渡河袭了黎阳,纵兵围仓城水泄不通。世勣率众军悉力拒守,差人取救于李密。
李密听得黎阳受围,自部兵救之。密军壁于清淇,差人入仓城知会世勣,以烽火相应。密与众议曰:“此贼不必与战。即目东有江都之兵蹑其后,西有唐主之众控其前,北有窦建德邀其中,旁有我挫其锋。如今之计,莫若深沟高垒,坚壁不出。牵之数月,彼野无所掠,退无积聚,其众自疲。然后乘虚击之,化及首级可致麾下矣。”众然其计,遂按兵不出。化及督军攻打,会李密巡营至河,与化及隔水而语,数之曰:“你本匈奴皂隶,世承受隋恩,炀帝弑父弑兄,实尔父宇文述画策为之。尔父子受帝厚惠,恩无以加。今炀帝失德于天下,君之昆仲,帏幄宠臣,不能舍死而谏,反起弑逆之谋,祸延其子,淫乱宫闱,暴虐下民。此天地人神共怒,无所不容,将欲何往!”化及默然良久,瞋目大言曰:“今日与尔论相杀事,何须作书语耶?”密顾左右曰:“此庸夫图为帝,吾当折’驱之!”乃以轻骑五百,焚其攻具,火终夜不灭。令人探化及粮尽,仍遣人伪与化及连和,许赠粮。化及大喜曰:“李密见约,吾无患矣。”既而密馈不至,化及将黄安曰:“密为人奸诈百出,不可凭信而饵其计。可出兵示战。”化及然之,遂盛修攻具,进逼仓城。秋七月,密见化及军连围城数月不退,令人举烽火,自率众驰入化及中军。化及两壁箭如雨至,密左股中流矢,逃回。
黄昏时,徐世勣于仓城见烽火起,率健骑五千,从化及营背杀来。裴行俨引骁果数千,渡河攻其前。两下俱出,与化及军大战童山下。化及前后受敌,将士死者大半,走保汲县。密复纵兵追之,化及势穷,粮食殆尽,差人入汲都求军粮,又遣使拷掠东都吏民,以责米粟。其通守王轨等被之逼迫,不堪其弊,乃同官吏将东郡诣密请降。化及闻知大惊,部下军士离心,只得引余众复北趋魏县。人报李密,密曰:“化及无能为也。”其将陈智略、张章仁等,率所部归密,前后折踵。密亦还兵巩洛,留世勣以备化及。具表遣使往东都奏知,并将执得化及逆党于弘达以献。恭帝大悦,引见其使,册拜密太尉、尚书令,实封魏公,俟平化及,入朝辅政。表徐世勣为右武侯、大将军。使者赍诏回见李密。李密与众接了诏书,受封已毕,遣人招抚东都。化及余党苏威闻此消息,即领其众来降李密。密素识其人,虚心礼之。威初不言帝室艰难,惟再三蹈舞,称:“不图今日复睹圣明。”时人鄙之。密会集诸将佐,欲候入东都朝见隋主。
且说东都元文都奏隋主,欲遣使迎密。隋人皆喜,世充独曰:“文都辈刀笔吏耳。吾观其势,久必为李密所擒。且吾军士屡与密战,杀其父兄、子弟前后已多,若入朝见隋主,必授之以大任。一旦为之下,吾属无类矣!”世充此言欲以激怒其众,使之不从文都议。文都知之忧惧,与心腹人卢楚商议。卢楚曰:“众人之中,惟世充勇敢,来日入朝,可伏甲士于午门诛之。其下不足虑矣。”文都喜,从其谋。准备甲士数百,俟谋世充。段达知其事,以告世充。世充怒曰:“逆党反欲害我耶?”即率精壮一千人,夜袭含嘉门。文都入奉隋主,御殿听的外面喊声不绝,人报:“世充勒兵杀进来。”文都大惊,闭门拒守。世充引兵攻破太阳门,得入,杀侍官卢楚。隋主使人问世充:“称兵攻劫,欲何为?”世充下马谢曰:“元文都与卢楚横见规图,欲谋陷害。请诛文都,臣甘从刑典。”帝默然。段达在旁,不由上意,即令人执文都。文都见帝哭曰:“臣本无大罪,世充何得妄杀人?”帝曰:“卿如不往自理,寡人亦难保矣。”段达曰:“汝起谋欲害世充,何谓无罪!”叱左右送世充。隋主恸哭遣之。世充骂曰:“逆贼亦来见我!”自下手杀之,及其诸子。段达开门纳世充。世充恐其有谋,悉遣人更代宿卫者,然后入见帝,谢曰:“文都等欲召李密,以危社稷。疾臣与他志不合,深积猜嫌。迫于救死,不暇闻奏。臣不得已为之,有惊陛下,罪该万死!”时世充被发为誓,词泪俱发,隋主以为诚,亦用温言慰之,以世充为左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世充权倾朝廷,移居尚书省,使兄世挥入居禁中,子弟咸典兵马,隋主拱手而已。
第十六节 王伯当劝谕魏公 唐高祖使迎李密
却说李密将入朝,大兵至温闻变,复还巩洛。密因失望,怒拘隋使不遣。复与众议兴举之计。东都国子祭酒徐文远曰:“将军之志,欲为伊、霍,以继绝扶倾,则老夫虽迟暮,犹愿尽力;若为莽、卓,乘危邀利,则无所用老夫矣。”密顿首曰:“愿竭庸虚,康济国难,此密之本心也。”文远曰:“将军名臣之子,失涂至此,若不远而复,犹不失为忠义之臣。”密顿首受教。至是,密复问入朝之计,文远曰:“世充亦门人也。其人残忍,必有异图。将军前计为不谐矣,非破世充不可入朝也。”密大悦,即下令,以大小三军合二十万,分作四队启行。遣人往黎阳会徐世勣。世勣以化及在后,不报。先是,李密骄矜不恤士众,世勣尝讥其短,密不悦,使出镇黎阳,以疏之,因致洛口仓无人防守,凭文券取米者,随意委弃,衢路米厚数寸。群盗来就食者近百万口。
东都听的密大军将至,城中军民又闻密粮食充足,降者日以百数,淘米于洛水,两岸十里粲如白沙。密喜谓贾闰甫曰:“此可谓足食矣。”闰甫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民强负而至者,以所天在此故也。而有司不吝,屑越如此,一旦米尽民散,孰与成大业哉!”王世充已知密举兵来,时城中乏食,令人打探密军中所阙何物。探人回报,言:“密军少衣帛。”王世充与下计议,将库中积久布帛,遣人送与密,交易粮食。密以为应军之乏,许。然因是东都降者遂少。段达曰:“兵有先声而后动者,今密军远疲,正宜可攻。当此不击,后已难图。”世充然之,即简精兵二万击密。候骑报知,密留王伯当守金墉,邴元真守洛口,自引精兵出偃师,北阻邙山,以待之。召诸将会议,裴仁基曰:“世充悉众而至。洛下必虚,可选壮骑三万,傍河西以逼东都。出其不意,至必惊扰。世充若还,我且按甲顿兵坚城。如此则我有余力,彼劳奔命,破之必矣。”密曰:“公言甚善。”程咬金曰:“世充所统,马不满三千,步不满三万。今若夹山而阵,连牛驴以塞归路,彼众皆为必死,何用多计较也?”密又惑而从之。仁基苦争不得,击地叹曰:“公后必悔。”魏征亦言于长史郑颋曰:“公虽骤胜,而骁将锐卒多死,战士心怠,难以应敌。且世充乏食,志在死战。未若深沟高垒,以拒之。不过旬月,世充必退。追而击之,无不胜矣。”颋曰:“此老生之常谈耳。”密欺世充众寡,不设壁垒。世充知之,阴索貌类李密者,使缚之。夜遣骑潜入北山,伏溪谷中。命军士皆秣马蓐食。
迟明天,待欲雨,埃雾嚣塞,对阵皆不相见,世充兵薄密营。密兵未及成列,世充纵兵击之。世充士卒皆江淮剽勇,出入如飞,只五千人马,杀入密阵,如十万甲兵。世充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迎头正遇密将雷腾,交马只一合,被世充一枪刺于马下。二处鏖战方酣,世充放起信炮,伏兵乘高驰入,密众崩溃,死者无数。程咬金、裴行俨等尽力抵敌,保密走回洛。世充令牵过类密者,众军大噪曰:“已获密矣!”军士皆呼:“万岁。”密众不知虚实,皆惊窜。程咬金、裴行俨等死战得脱,与密望偃师奔走。世充大败密兵,擒其将裴仁基、祖君彦等,得军饷四十车,盔甲、器具积如丘壑。复引兵追李密。既而偃师吏民劫郑颋,叛归世充。密不敢向偃师,提众万余,驰洛口,会集众将筹议。见失了裴仁基、祖君彦,恸哭不已,谓其下曰:“仁基智识弘远,孤不能用其计,以致是。吾之过也。祖君彦文才健捷,我得其指引多矣。今俱被囚俘,使吾情伤于衷,不由不悲!”众将闻之,亦皆泪下。时守洛口邴元真已纳款世充,遣人潜引世充:“我当内应。”密知,秘而不发,欲俟世充渡兵半洛水,掩击之。候骑不时觉察,密兵比出,世充绝河矣。
密自度不能支,即引骑遁武牢,将趋黎阳。其下或曰:“昔主公杀翟让时,世勣致伤几死,疮犹未平。如投之,可必保乎?王伯当为人义重,向弃金墉屯河阳,宜归之。”李密即率轻骑就之。伯当迎李密入河阳,各有惨容,密曰:“势已败矣。久苦诸君,我今自刎以谢众。”伯当抱密恸绝,众皆泣,莫能仰视。密复曰:“幸不相弃,当共归关中。密虽无功,诸君必富贵。”属掾柳燮曰:“昔盆子归汉,尚食均输。公与唐同族,虽不共起,然遏隋归路,使无西,故唐不战而据京师,亦公功也。”密又谓伯当曰:“将军族重,岂复与孤俱行哉!”伯当曰:“昔萧何举宗从汉。今不昆季尽行以为魏,岂公一失利,轻去就哉!虽陨首冗胸,所甘已。”左右感动,遂来归。时从密入关者:王伯当、程咬金、房彦藻、罗士信、赵仁基、柴孝和、贾闰甫,共二万人。邴元真、单雄信等率众归王世充,其余将佐多降于隋。元真本县吏,坐赃亡命从翟让。让以为书记。及密开幕府,荐以为长史。密不得已用之。未尝使预谋画。元真为人贪鄙,宇文温劝密杀之。密未得机会,不发。元真知之,故叛降世充。世充以为行台仆射,镇领滑州。密旧将杜才干恨其背密,诈以兵归元真,后斩取其首,祭密冢而去。雄信骁捷善马槊,军中号为“飞将”,与徐世勣深相结契。房彦藻以雄信轻于去就,尝劝密除之。世勣力为之保,密又爱其材,竟不忍。至是果叛。
话分两头。却说唐主在长安,听得边廷奏说:“李密战败于王世充。势穷力竭,率众归关中。”唐主问于群臣曰:“李密来归,当何待之?”尚书右仆射裴寂曰:“魏公实陛下旧所知,今若归纳,当先示之以优礼。待进京师,察其志向,然后加封。”高祖然之,即遣亲臣二十人,壮军二万,安车盛服,俱选奇骏华丽者,出关四十里迎候李密。使命与众臣离长安,迳出关中。
且说李密众将迤逦望关中进发,正行间,忽前面鼓乐喧天,红旗闪映,不知何处军马。密令打探,回报言:“唐主大军迳出关外来。”不移时,唐军有人先到,禀覆:“唐主听的将军率众入关,特遣亲臣二十人,备安车骏骑,敬来迎候。”李密众停住兵马,遥见冠盖相望,甲士雄壮,尽是金盔锦袍,摆列两边。密见之大喜,谓其徒曰:“吾所举虽不就,而恩结百姓。山东连城数百,以吾故尽归国。比于窦融,功亦不细。岂不以台、司见处乎?”众以为然。唐主使臣众官甲士,各拜迎,请密登车,换服进京师朝会。密从其请,即登车易服,与众将佐俱赴京师。使臣报入长安,高祖听的,即下敕宣诏李密进长安,舍长乐宫前殿。
次日朝见,密以众屯扎长安城西,自与亲随臣数人入止长乐宫。次日,高祖以黄麻诏遣使召密。密即盛具冠服,随使入朝。怎见得:
香风霭霭,响韵锵锵,左列着峨冠博带,各秉忠正之贤臣;右列着红英铠甲,咸怀匡国之武将。政令严齐,传宣整肃,前后不越乎位,上下皆有定止。
李密看见,心中凛然,不敢以目正视。随使进丹墀下,行君臣礼。高祖命上殿赐坐,与密论及往事,因谓之曰:“昔会足下,以族连宗。因欲共筹大计,奠安隋室。不意于关中违颜,一向西入长安,未卜会期。虽翰简往来烦数,亦难悉情。大丈夫创业垂统,庶理万邦,本自天命,出于机偶,诚难以妄意图也。大弟久寓边廷,亲冒矢石,英雄冠乎天下,谁不畏威。然而深机莫测,所虑未周而挫小敌,功弃业亡,霜鬓苍浪,老景至矣。寡人欲推富贵,坐受荣享,以示朝廷崇恩报爵之典,大弟其毋辞焉。”密曰:“自违圣颜,已逼三霜。陛下驱驰甲士,西诣长安,群雄拱手,威行诸候,遂登大宝。臣不知天命,妄意图霸,上负天子,下疲诸将。今失利无奔,故众情咸欲寄命于陛下,使臣得存微喘,以终余年。是陛下恩之极矣。至于富贵荣禄,不敢望也。”言罢泣下沾衿。高祖复慰劳之,即拜密为光禄卿,封刑国公,将表妹独孤氏妻之。朝见高祖,高祖不表其名,以弟呼之。且看后来何如。
第十七节 窦建德乐城建号 薛仁杲泾州交兵
皇泰元年八月,唐主以密新降,复遣使招抚李轨,与欲共图秦、陇,谓之从弟。轨得唐主命大喜,遣弟入贡,唐遂册拜轨为凉王。密知之,心甚不快,自谓:“吾之功勋不减于李轨,何独以公位处我,而封王他人?”因大失望,遂有叛唐意矣。次日唐主升殿,大小官僚朝罢,裴寂出班奏曰:“炀帝失德,已今弑戮。陛下初登大位,四方所系。隋祚未灭者郡属皆然,正可再遣使迎问炀帝之柩,敕在近之臣,以礼葬之,则诸侯怀义者,知隋运息,引领慕望陛下仁厚泽渥,而皆愿为王之臣矣。欲治天下何难之有?”唐主依其奏,遂遣使诣江都近属,命卜葬炀帝丧柩,更会知各处诸侯。使者赍命出了长安,迳往江都路来传宣唐主敕命,通知天下。不半月间,隋江都太守陈棱求得炀帝之柩,率郡属官员,略备仪卫,葬于江都之雷塘,具表遣使入长安,奏知唐主。唐主大喜,重封陈棱。于是四海豪杰、州郡守臣争遣使者请降。
却说隋河间府郡丞王琮守都城,拒窦建德。建德攻之岁余不下。因是道路阻绝,一时未知炀帝凶问。及得唐主遣使通会各处,命葬帝柩,方始知觉二帝被宇文化及所弑,帅郡中吏民与二帝发哀,长幼咸穿素服,放声大哭,如丧考妣,悲痛之声闻于城外。窦建德军中听的,众人亦为之感动。建德乃遣祭酒凌敬入城吊问,因谓之曰:“君上夷灭,迹息泽亡。君任臣职已尽矣。更犹拒孤城,欲为谁守?且建德礼贤爱士。足下如肯归降,以事隋之忠事之,则富贵遗于子孙,岂不胜于死乎?”琮曰:“拜上将军:我当救一郡生灵,来日诣军中纳降。”凌敬辞琮,出城回至营中,备陈王琮归降之事。建德大喜,即传令大兵退去三十余里屯扎,预备甚(盛)礼以候王琮。建德恐麾下有伤王琮,使监军宋正本领五百壮骑往迎之。
琮次日开了城门,率吏民众军迳至建德营中,拜于帐下。建德出帐扶起王琮,令左右持过绣褥花茵赐琮坐。琮曰:“遐僻孤臣,不能尽忠。所事君上被弑,又未能为之报仇,冒罪深重,敢劳将军礼敬!”建德曰:“足下尽尽臣节,远近悉闻。今慨生灵而降,此仁人君子之事。宇文化及有失民心,左右抱怨,遽称尊号,必不能有成矣。竟与足下共仗大义,明正其罪,发兵讨之,与炀帝雪冤于地下,代府丞显忠于当时,岂不美哉!”琮下席拜曰:“果如将军所言,琮肝脑涂地亦无惜也!”言罢,捶胸跌足,俯伏流涕,誓以雪仇为念。建德亦为之动容。边将刘黑闼等谓建德曰:“王琮久困我军,将有一年,伤损士卒不计其数,因粮竭力尽才来投降。请烹之以快众愤。”建德曰:“琮忠臣也。吾当旌赏,以劝为人臣事君之道。奈何杀之?吾往日在高鸡泊为盗,则可胡乱杀人;今欲安定天下,岂得害忠良乎?”乃即下令军中:“如有与王琮怀宿怨而妄伤之者,夷三族。”自此,再不敢有言者。建德以琮为瀛州刺史。于是,河北郡县闻之,争附于建德。建德以张玄素为黄门侍郎。先是玄素为隋景城户曹,节俭爱民,深得士心。窦建德攻陷景城,执玄素,将杀之。县民千余,号泣请代其死,曰:“户曹清慎无比,杀之何以劝善?”建德释之,以为治书御史,固辞不受。及闻江都败,至是乃起就职。建德欲定兴复计,与众将商议。
饶阳令宋正本,其人资质清美,博学有才气,进策曰:“自古帝主得天下而守之者,必有继天立极之君,以开其统于上。故汤之于桀,所以缵禹之旧服也。虽南巢肇迹,而天下不以为悖;武之伐纣,所以反商之旧政也,虽牧野造改,而天下不以为非。今隋运已去,兆民无籍,迎候义王者如天旱之望云霓也。将军驱驾北收燕、赵,西定河北,然后徇抚而东,民归士慕,帝业反掌而成也。”建德深然其计,引为谋士。
评曰:宋正本之策,出于大义,使建德依其所行,五帝之业,非伯而已哉。惜乎建德盗黥之徒,不足以语此。皇泰元年冬十月,有大鸟五集于乐寿,后有群鸟数万从之。
按《唐书》小说,其大鸟身高八九尺,前节似鸿,后节似(,其头如蛇,其尾如鱼,其颡似鹤,其腮似鸳,其文似龙,其背似龟,其额似燕,其啄似鸡,其翼犹如干盾,其声犹如萧鸣。五色俱备,不啄生虫,不折生草,不与群鸟同栖,不遭罗网之罹,不是梧桐不宿,不是竹实不食,不是醴泉不饮。此禽乃凤鸟也,一名神鸟,一名鸟王,为羽虫三百六十之长,飞则乘风。生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飞过昆仑之山,饮水于月桂之下,洗羽于溺水之洋。非太平,则此禽不至。建德见之,以为己之祥瑞。又崇城民掘得玄玉圭以献,会稽孔德绍等皆进贺曰:“此玄圭者,原上天赐之夏禹。今我主又得之。此亦上天赐命也。今隋主被弑,天下倥偬。我主当顺天应人,用正大位。”建德曰:“群雄拥众,侵乱隋室,四海未得安宁。岂可即称号以自贻祸?”德绍曰:“天运无常,民怀有德。主公如以德安天下,何祸之有?”宋正本亦曰:“主公祥瑞已兆,承天之命,以安隋民,正宜削平四方之僭乱,图成一时之创业矣。更何疑焉?”于是建德始从众议,建天子旌旗,起造宫殿,设置官僚,出警入跸。因天赐夏禹玄圭之应,国号大夏;因凤鸟之瑞,改元为五凤元年。立妻曹氏为后,封隋齐王日东遗腹子杨政道为勋国公,齐善行为仆射,裴矩、宋正本为纳言,孔德绍为内史侍郎,凌敬为祭酒,刘黑闼、高雅贤及妻弟曹旦为将军。设宴礼待众臣,移檄诸郡,欲为炀帝诛讨宇文化及,令有司募军聚饷,备具器械,以候出征。
话分两头。却说秦王薛举卒,其子仁杲立,居折土庶城,拥精兵二十万,欲进与唐主争天下,谋于郝瑗曰:“吾今欲乘养锐之众,西向关中,图取京师。其计何出?”瑗曰:“唐主新立,藩外之臣悉皆顺命,文武协力,共承底绩。此仁深泽至而能致是。今主公欲兢一时之武功,驱兵西向,欲争天下,诚非一日可动摇其不拔之基乎。古人用兵,不攻其腹心,先离其手足。此知势渐至于危矣。主公如果有是举,亦宜先取泾州。泾州一下,乘席卷之势,袭逼关中,京师震骇,外援阻绝,庶几进有所据,退有所止,天下或可图也。”仁杲深然之。即统领大军一十五万,出离折土庶,直趋泾州。守镇泾州者,乃唐将军刘感,听的哨军报:“薛仁杲引十五万精兵,来取泾州。”刘感坚闭城门,悉力拒守。仁杲兵至围之,督令众军攻击。刘感于城上擂下木石、火箭、火炮之类,仁杲军伤损颇甚,不敢近前,只在壕外困守。刘感城中紧急,差机密军人偷出城,往长平取救。军人带了取救文书,夜静密密缒城而下,偷出军营,未敢停留,直抵长平,来见王叔良。呈上取救文书,言:“薛仁杲围困城池,水泄不通。作急持兵救应。”叔良知的,次日点起人马,亲自来救泾州之围。
不说王叔良部兵来救泾州。仁杲打探军报知,具言:“刘感取得长平救兵来到,王叔良大兵只曾三十里远。”仁杲谋于众将曰:“何以退王叔良兵?”郝瑗曰:“乘此机会,可以擒刘感矣。”仁杲曰:“有甚良策?”瑗附口于仁杲耳边云:“如此如此。”仁杲大悦,即密令众军依计而行。时王叔良兵屯扎虎丘,令人将文书入泾州城中知会。忽报:“外有数军走得慌慌忙忙,直奔辕门,言有机密事告将军。”叔良召入,问军卒何来。军人拜哭于帐下曰:“吾等高墌人氏,本为唐民,被薛仁杲威力所逼,不得已而降之。今大兵尽出,泾州城中空虚无主。我等正欲投往关中,不想在此遇见将军,情愿将城献降,然后将军大兵袭其后,仁杲可擒矣。”军人言毕,若有不胜情之状。叔良曰:“此事果实否?”军人曰:“我辈倾心投降,安得不实?将军可速行之。若使知觉,我众人无余类矣。”叔良信之,即令人以密书通知刘感,令帅众赴应。自引本部军直趋折土庶城。刘感城中得知叔良密书,令出兵合攻仁杲。刘感疑狐未决。忽军人来报:“仁杲兵各慌乱撤围而去,不知何缘故。”刘感知此事是实,必有人袭破折土庶,故仁杲连夜退归。令刺史李邦仁守城,自引精骑,开了城门,从后赶去。将近四十余里,令人体探虚实,并无动静。
刘感恐中其计,引兵复还。忽山坡后金鼓齐鸣,伏兵尽起,将刘感围在垓心。刘感大惊,刺斜尽力杀出,望长平而走。四下喊声大作,刘感杀出重围,正遇王叔良败兵。刘感慌问:“主将何在?”败兵言:“主将被降军所惑,引兵近至折墌城,壕边埋伏有军马。主将正欲杀进,被城上乱箭射下,中矢而死。我等杀败,逃走至此。”刘感听说,不敢往长平,复与众军杀奔泾州来。迎头一将身着绛袍,襟连铠甲,坐跨紫骝高骏马,手持芒射利锋枪,面方口阔,碧眼紫须,勇健绝人,乃薛仁杲也,一匹马拦住,大叫曰:“刘感至此还不纳降,更欲何之?”刘感大怒,挺枪跃马,直取仁杲。仁杲略示轻敌,二人战未数合,仁杲放落锋枪,拨于马下。众军一齐抢上,捉了刘感,降其军无数。仁杲将刘感绑缚于军中,谓之曰:“将军若降,免你一死。”感曰:“我纵归降,城中粮食充足,吏民为我固守。不日唐主兵至,尔军焉能免乎?”仁杲曰:“我军粮食未充,将军如肯临城下语城中,云援兵已败,不如早降,使我得就其食。复尔原职。”感闻仁杲军乏食,暗喜曰:“此贼好无机关。”即伪许之。仁杲将刘感推至城下,令人报入城中来。李邦仁在敌楼上,看见刘感被执,众军面面相觑。刘感大呼曰:“逆贼饥馁,亡在朝夕。秦王帅数十万众,四面俱集。城中勉之!”仁杲大怒曰:“杀不尽狂徒!何敢如此!”令军士于场中开一土窟,将刘感埋至膝。缘仁杲好骑射,自驰骑射之。刘感被镞所伤,体无完肤,至死声色逾厉。
纲目断云:隋氏负不义之名,故虽有致命效死之臣,皆不得书。今唐德方新,是以刘感首以死节,特书于册。纲目之去取如此,一以孤逆贼之党,一以褒忠义之士,皆所以垂世劝戒也。
第十八节 李世民战败高墌 殷开山奋请从戎
却说仁杲既已射死刘感,纵兵围攻泾州,日夜不息。城中失计。邦仁曰:“邓州刺史吕子臧、抚慰使马元规密迩郡邻,可差人往求。此一路救兵至,可退仁杲。”众从其言,即遣人往邓州来会。朱粲自称楚帝,进攻邓州。刺史吕子臧与马元规拒守。元规屡出兵破之。朱粲众疲,子臧曰:“粲军屡败危惧,如并力击之,一举可灭。若复迁延,使其徒稍集,则为患深矣。”元规不从。而粲果收集余众,兵复大振,困打邓州愈急。子臧料不能免,抚膺谓元规曰:“老夫今日坐公死矣。”遇霖雨浃旬,城壕崩坏,所亲劝子臧降。子臧曰:“安有天子方伯降贼者乎?”帅麾下赴敌。朱粲坚阵待之。子臧力不能支而死。俄而城陷,元规亦死。因是取救军人见邓州被朱粲攻取了,不敢入城,连夜迳投长安来,奏知唐主。使臣具上表文,唐主闻知仁杲围困泾州,守将刘感死之,朱粲袭破邓州,刺史吕子臧遇害,即遣秦王世民出兵救之。诏令已下,秦王部领十万大兵离长安,与殷开山、刘文静、刘弘基、李安远一班战将,望泾州进发。秦王曰:“贼围泾州,日久不下,足知其无能为也。我军且莫趋泾州,可直捣高墌。乘其虚而袭之。仁杲知我军到,必退围而保高墌。从旁击之,无不克矣。”众然之,即引兵进高墌。
却说仁杲知城中差人往京师求救,连路令哨马听候消息。候骑报知仁杲:“秦王大兵十余万,捣袭高墌,将近地界矣。”仁杲大惊曰:“高墌有失,吾何依焉?”即率大小三军拔寨,连夜退保高墌。二日,秦王军进次高墌地界,离城三十里。仁杲整饰军器,秣马蓐食,出兵与秦王请战。秦王下令军中曰:“贼内实空虚,意在速战。我当固营待此,以老其兵。若彼退走,密遣奇兵邀其归路,破之必矣。”于是军中得令,坚壁不出。而仁杲数引兵挑战,会秦王疾卧中军,不出视事。众军又不敢进说。
次日,刘文静入看秦王疾曰:“大王贵体未痊,仁杲屡日欲请交兵。众将未得令,不敢出。乞下令示兵,勿长敌人之志。”秦王曰:“贼方炽,邀速战,彼得其利。公等毋与争。伺粮尽众枵,乃可图。”文静出。殷开山锐立争说文静曰:“王属疾,忧公弗能济,故不欲战。令宜逗机制敌,无专以贼遗王也。请动兵以怖之!”文静然之,即与殷开山等观兵于高墌,恃众不设备,军伍错乱。秦王知之,众兵已离营矣。仁杲与宗罗睺、岑诰、刘怀仁、牟君才、翟长懋等,分左右翼而出。诸将奋力向前。殷开山见仁杲将四围来攻,跃马挥斧,抢出阵前。宗罗睺一骑迎住交锋。两下战不三合,薛仁杲一军从右翼来攻。殷开山立脚不住,望后而退。刘怀仁引健卒驰入,唐兵大败。仁杲一骑突入秦王坚壁,勇不可当。唐兵皆弃壁逃走。刘文静、庞玉、梁实等,恐有失秦王,力战保定,退走土庶野。仁杲引兵掩杀,斗喊不绝,金鼓之声,喧动天地。李安远见唐兵失利,不敢恋敌,与刘弘基冲围杀出,正遇岑诰一支生力军到,阻住安远,大杀一阵。安远措手不及,被岑诰一刀斩于马下。刘弘基一军刺斜而走,迎头又遇仁杲。弘基再复杀回,岑诰后兵追及。弘基力乏矢尽被擒。杀到黄昏左侧,大雾垂空,仁杲方且收兵。刘弘基不屈,仁杲拘囚之。秦王是役也损其大将十一人,名目不录。被虏二人:慕容罗睺、刘弘基。折军四万,衣甲辎重不可胜计。
秦王引败兵回长安,入见唐主,上表自陈,请退职。唐主下敕与群臣议之。裴寂曰:“秦王功高,不可废职。夫战,胜败乃兵家之常。今据一失,即从其请,何以劝后?陛下正宜重加慰遣,秦王必努力而破仁杲也。”唐主允其奏,居其旧职,复加赏劳。唐主以刘文静不遵军令,坐除名,仍与秦王复讨仁杲。刘弘基临难不屈,优护其家。惟殷开山恃众失机,致被伤折,下吏当死。裴寂力为之请,诏贷之,削落官职,废为庶民。
却说薛仁杲新破唐军十万于高墌,虏俘得食,军声大震,闻知远近。郝瑗谋曰:“今唐兵新破,将卒擒俘,人心摇矣。可乘胜直趋长安,秦王不暇为计矣。”仁杲然之,点集诸将佐,练阅士卒,克日出师。边廷消息,飞报入长安来,使臣奏知唐主。唐主谋于诸臣。秦王出奏曰:“臣往日失利于仁杲,有重陛下霄旰。今养威积锐,士有斗心。臣复引兵出讨仁杲,务使奏凯而还。”唐主允其奏,即下诏,令秦王复领大军十万,征克仁杲。秦王领命出朝。次日,在教场中操演甲士,下其令:“以后仍有不遵军令而先动者,立诛。”秦王正在军中持调各部人马,忽帐外一人,怒气冲逼,直入辕门,来见秦王,拜哭于帐下。众视之,乃殷开山也。殷开山诉秦王曰:“臣自归君上,从攻西河,破卫文升,身经数百战,亲冒矢石,非一死而到于今。不度失机于高墌,有辱君命,罪当诛刑。蒙主宽宥,废职为民,恩德莫报。深为同列羞耻。臣今愿再随主公征讨仁杲,舍命而进,庶报主上昔日知遇之恩也。”言罢,目眦皆裂,咬牙啮齿,誓以死斗。秦王壮其言,具表奏知唐主,乞与从军。唐主敕下,准其请。秦王大小三军各分拨停当,离长安迳望高墌进兵。怎见得:
队伍分明,红旗闪电;剑戟如银,人雄马壮。惯如出塞之行藏,战胜攻取,尽有擒王之武艺。
秦王大军近高墌城,只曾四十里屯扎。早有人报于仁杲。仁杲使宗罗睺将兵一万拒之。罗睺士卒精锐,欲与唐军放敌。遣人以战书进呈秦王。秦王看毕,发遣下书人回,号令军中:“诸壁各宜坚守营垒,不许出战。”宗罗睺、刘怀仁分前后出袭秦王寨栅。唐军并不出。刘怀仁令能言者于军前挑骂,欲激其怒。罗睺众人在军前耀武扬威,百般辱詈秦王。秦王诸将发愤,皆请出兵。世民曰:“我军新衄,士气沮丧。贼恃胜而骄,有轻我心。宜闭垒以待之。彼骄我奋,可一战而克也。”因令军中曰:“敢有再言出战者,斩首示众。”于是诸将复不敢禀出兵矣。
与宗罗睺相持六十余日,仁杲军中粮食不继。其将牟君才、内史令翟长懋,率所部以降世民,世民察仁杲众心离溃,知其可击,乃命梁实领一支兵,营于浅水原,将布囊,尽载硫黄、焰硝及干柴、燥芦引火之物,装作粮食,堆于营中,以诱罗睺之众。令殷开山领一支军,埋伏于密林近侧,遇信炮起,军方可出。先遣骁将李长盛出军二十里,与罗睺交战,只宜示败,以诱其敌。世民分拨已定。李长盛即引本部军迳出阵前,与宗罗睺交战。罗睺见秦王出军,大喜。引精锐甲士驰攻长盛。长盛不敢力敌,引众落荒逃走。李怀仁、岑诰二骑马从后掩杀来,唐兵只顾退回。两下金鼓连天,征尘兢起。将近浅水原,梁实引军弃营而出。罗睺众见营中大小囊车,装载堆积,知是粮食,争入取之。梁实伏军从寨后放起火,来引着寨内干柴、芦榆之物,延及车装布囊中硫黄、焰硝,一齐并发,火光迸于内外。时正值夏末秋初,西风透谷,火趁风威,风随火势,炎气腾于云霄。罗睺众恰慌。
世民对阵中看见浅水原满天通红,知宗罗睺中诱引之计,谓诸将曰:“可以战矣。”使大将庞玉从原南杀进。罗睺军从浅水原并力杀出,死者无数。罗睺引兵复奔南阵,正遇庞玉,两下交锋。岑诰一支军从斜夹攻,庞玉几不能支。世民乃引大军,自原北出其不意,帅骁骑陷阵。殷开山拚死驰入罗睺中阵,左冲右突,人不敢当。岑诰挺枪勒回马,直奔殷开山。殷开山挥起大斧,与岑诰交马只两合,劈于马下。开山乘势掩杀,唐军漫山塞野而进,罗睺众大溃,单马望高墌奔走。世民帅轻骑追之。窦轨叩马谏曰:“穷寇勿追,归师勿遏。君当自审时势而后动。”世民曰:“罗睺众疲而遁。破竹之势,不可失也。”遂进围之,世民亲督诸军,装起攻城之具,并力困打,不停昼夜。
仁杲城中听得罗睺挫刃,唐兵围困高墌,攻击连昼夜,势力穷促,将士多投诚归降。仁杲益惧,计无所出。其下亦劝之降,曰:“将军可早为计,庇众人,更莫犯锋镝之苦。”仁杲曰:“势已离矣,更复何如哉?由尔众人请降,免致生内患也。”次日,即开门诣秦王军中乞降。世民大喜,得其精兵万余人。世民以军士破仁杲取高墌,多苦矢石,令开设筵席于城中,大享诸将。是日,欢声哄耳,鼓乐喧筵,众将极受其待,各至沉醉。次日早,秦王升帐,诸将皆进谢贺。因问曰:“大王一战而胜,遽舍步兵,直造城下。众皆以为不克,而卒取之,何也?”世民曰:“罗睺所部皆陇外骁将悍卒,吾特出其不意而破之,斩获不多。若缓之,则皆入城,仁杲抚而用之,未易克也。吾今令军士急攻之,则罗睺不敢再复入城,必散归于陇外。高墌虚弱,仁杲破胆,不暇为谋。此吾所以克也。”众皆悦服。世民所得降卒,悉使仁杲兄弟及罗睺等统之。世民闻仁杲善骑射,引众将与仁杲出原南射猎,往来较矢,无所疑间。初,贼新降,闻秦王引众出猎,各怀忧惧。至是,见世民宽仁大量,各畏威衔恩,皆愿效死。
世民求访彼处有贤达之士,令人荐拔。仁杲众有以褚亮荐于秦王,世民曰:“既有此人,吾当见之。”即遣使者持节来迎褚亮。褚亮字希门,杭州钱塘人,少警敏,博览书史,一经目辄讠志于心。年十八,诣陈仆射徐陵。陵与语异之。后主召见,使赋诗,江总诸词人在席者,皆服其工。累迁为尚书、殿中侍郎,入隋为东宫学士,迁太常博士。后为薛举黄门侍郎。举灭,杜门屏迹,不求闻达。及秦王遣使迎之,乃起,随使来见秦王。王下阶候之,因谓曰:“世民受命而来,嘉于遇贤公。阁下久事无道君,得无劳乎?”亮顿首曰:“举不知天命,抗王师,令十万众兵加其颈。大王释不诛,岂独亮家更生耶?”世民大悦,引为文学。下令军中班师回长安。先遣使人奏知高祖。且看下节分解。
第十九节 唐高祖徵徐世勣 尧君素射李氏妻
却说唐高祖升殿,文武百官朝罢,使臣奏上秦王平复高墌,收降仁杲表章。高祖得秦王捷音大悦,与群臣会议,使刑国公李密往迎世民。敕下李密府中,密即领命,与王伯当等离了京师,迳至泾州地界。前面人报:“秦王大军已到。”密即停骖道旁,遣人将高祖敕书赍与秦王。使人去不多时,只见金鼓齐鸣,旌旗展扬。密遥见人马队伍严整,绳然不乱。秦王自坐车中,左右亲随将佐不计其数。密往昔自恃其智略功名,见唐主犹有傲色,及见世民,不觉惊服,私谓王伯当曰:“真英主也!不如是,何以定祸乱乎!”秦王车驾已近,密下车迎候。人报知秦王,秦王亦出车相见驿道。二人握手极欢,世民曰:“有劳叔父车驾至此,侄之过也。”密曰:“君命召,有不俟驾!英侄有如此威风,宁以候迎为劳哉!”世民请密登车。大小三军依次望京师回。众军屯扎城外。
次日,秦王入朝见高祖,具上献俘之表,高祖大喜,慰劳曰:“往者罪讨仁杲,新军挫衄。孤以远方悍逆,难即克复。卿言务使奏凯而还。寡人以此言难合。未度今已献俘,叛党胆落。有志者事竟成也。”秦王拜贺曰:“仁杲播乱,乘天厌人怒之时,干戈一出,逆党计穷。使臣获建奇功,皆仗陛下之洪福也。”高祖召仁杲来见。仁杲拜伏阶下。高祖曰:“闻卿尝磔人于火,割以啖之,又取人倒悬,以酢注鼻。此何等刑也?”仁杲曰:“逆叛不服,有违号令者,以此刑处之。”高祖怒曰:“尔拒违君命,暴师经年,岂不是逆叛者耶?”下旨:以仁杲及酋党皆弃市。不移时,金瓜武士将仁杲推出午门,监斩官俱戮之于长安市,取首级回报。
纲目断云:光武待刘盆子以不死,盖以既受其降,则不可得而杀之也。薛仁杲以盗贼窃据土宇,罪固当诛,然上书仁杲出降,下书斩仁杲于市,则唐人未免为杀降,而仁杲之罪否,则有所未暇问也。
却说高祖已斩了薛仁杲,将首级号令示众。复刘文静爵邑,授民部尚书、陕东道行台左仆射。又复殷开山官爵,设筵宴,重享劳将士,谓群臣曰:“诸公共相翊载,以成帝业。若天下承平,可共保富贵。使王世充得志,公辈岂有种乎?如仁杲君臣,岂不可以为鉴乎!”众皆曰:“诚如圣谕。”高祖又曰:“天下诸侯,有鲠王命未服者,诸君宜条陈开奏。”李密曰:“臣旧将徐世勣,据臣旧境,未有所属。陛下宜遣使召之。”高祖曰:“孤闻世勣为公守领旧地。未得公命,恐其不来也。”密曰:“与臣同归关中者魏徵,此人如往,世勣必承命。纵自不至,亦有书致陛下。”高祖大悦,即封魏徵为秘书丞,往召世勣,仍令安集山东诸路。
魏徵受了官职,领敕书,离长安,迳从山东路来,安抚诸州皆下之。乘传至黎阳,遣人报入城中。世勣闻知,即出城迎接魏徵。入府中坐定,魏徵因言:“久违足下,一向入关,与旧主归命唐主。那时,公为守臣,徵为降臣。一守一降,公论难灭。然而唐主、秦王平昔豁达大量,终为太平天子也。吾等所依,亦不失人。今唐主特遣徵来召足下,共扶唐室。公肯从命乎?”世勣曰:“旧主既归,吾将何往?亦当诣降矣。”遂款留魏徵于府中。次日,世勣与长史郭孝恪议曰:“此民众、土地,皆魏公有也。今魏徵承诏来召,吾若献之,是利主之败,自为功以邀富贵也。吾实耻之。今宜籍郡县户口士马之数,以启魏公,使自献于唐主。”孝恪然之。因曰:“谁可以往?”世勣曰:“此行非公不可。”孝恪慨然许诺。世勣乃取库中图籍付与孝恪。孝恪离了黎阳,迳诣长安,来见唐主。唐主设朝,使臣奏知郭孝恪为徐世勣来复命。唐主怪世勣无表,问于孝恪。孝恪曰:“旧主李密已归陛下。守臣徐世勣不敢自专。付臣以图籍、户口、士马,献与旧主,以呈陛下。”唐主既而闻之,叹曰:“世勣不背德,不邀功,真纯臣也!”赐姓李氏,复使孝恪赍诏,封黎州总管,授孝恪为宋州刺史,仍与世勣经营虎牢。孝恪领诏,回至黎阳,见世勣,具说唐主盛德及授封之事。世勣大喜,遂与孝恪等决计西向。
却说李密将世勣献来黎阳等处户口、士马之数。献与唐主。遇京师当大朝、会集天下官员。唐主以李密为诸侯最,命其典同进食,居光禄职。密甚不悦。及进见百僚,密深耻之。朝罢,密退以告王伯当曰:“往在洛口,尝欲以崔君贤为光禄,不意身今为此。且自与翟让起兵以来,部领精骑四十万,横行天下,谁不畏威。未度少屈,归命关中,意欲得国土荣封,显著诸侯,今又不然。焉得以卑职辱我于朝廷!此恨实难忘也。”伯当曰:“天下事,在公度内耳。倘有所为,伯当唯命是从。”密曰:“若在京师,事终难成。须求出外,方可以远图。”众皆然之。次日,李密奏于唐主曰:“臣蒙荣宠,曾无报效。山东之众,皆臣故时麾下。请往收之。凭藉国威,取世充如拾草芥耳。”唐主允其奏。裴寂曰:“李密为人反复无常,自归陛下,朝会尝有不足意。只宜拘留京师,授以散职则可。陛下若遣之将兵于外,正如纵虎归山,放鸟入林,悔之莫能及矣。”唐主曰:“孤以诚心待人,密宁背我哉?”不听。密又请贾闰甫偕行,唐主许之。又引升御榻,饮劳甚厚。以王伯当为副而遣之。李密辞唐主,与王伯当、贾闰甫等出离长安,往山东去讫。秦王听得李密离了京师,入见唐主曰:“陛下遣李密收抚山东,正中其计矣。密狡猾好反,若纵之去,必生后患。陛下可急遣人召回。”唐主曰:“诏令已下,复遣追返,何以示信于天下?”不允其请,仍令诸臣进隋守职者以闻,备例旌表。近臣奏:“河东守将尧君素,拒城不下。”唐主闻奏,即以秦王为陕东大行台,蒲州及河北兵马,并受节制,前往招抚尧君素。临行,唐主手敕曰:“若军到日,不许乘人之厄而失其义。候从容待之。”秦王得旨,离了京师,引兵直趋河东。
却说尧君素守河东,又听的唐军来到。一边遣人求救邻郡,一边率众上城拒守。秦王遣独孤怀恩领兵攻之,不下。使人招之,又不肯降。相持日久。秦王领大兵到,围其城,犹似冰山铁壁,内外音信不通。君素于军中造木鹅,系上表文,于鹅颔内封固坚漆,外面妆点宛然与鹅无异,放在黄河,顺水浮流,至河阳,有守卒得之,奏达东都。时东都事迫,不得遣兵来救。君素屡望不报,城中危殆。秦王度君素势力已穷,令人取其妻李氏招之。李氏领命,于城下语其夫曰:“秦王遣妾来谕夫主:今隋国祚已绝,天命属唐,四海归心。夫君何自苦如此?若实秉忠诚,不肯纳降,妾死于夫主之前足矣。”君素曰:“天下名义,非尔妇人所知。”言毕,哽咽流涕,引蒲雕弓,只一箭,李氏应弦而倒。后人有诗赞曰:
拒守孤城志节坚,每观遗史泪潸然。尧君未画麒麟阁,李氏花颜委九泉。
人报知秦王,秦王嗟呀不已。因下令军中,用缓攻之。君素志在守死,每言及国家,未尝不歔欷,谓将士曰:“吾大义不得不死。必若隋祚永终,天命有属,自当断头以付诸君,持取富贵。今城池甚固,仓储丰备,大事犹未可知。尔众不可有生异心也。”王行本曰:“将军守职坚固,我等愿共死王事,以成将军志耳。岂有横生心耶?”秦王围困日久,既而城中食尽。左右密谋杀君素以降。别将王行本知之,即诛作乱者,复乘城拒守。怀恩以君素已死报知秦王。秦王谓将佐曰:“君素之忠义,与河海以争流,共竹松而俱茂。实可钦也。众将亦可称羡。”秦王遣使奏上唐主。高祖颁诏旌之,曰:“桀犬吠尧,有乖倒戈之志;疾风劲草,实表岁寒之心。”仍敕秦王班师,徇抚幽州等郡,独孤怀恩守围蒲坂。秦王得旨,下令大小三军拔寨,离了河东,迤逦从幽州路回。将近幽州地界,屯扎大营。秦王遣人持招安诏书,进入幽州城来。
守镇幽州者,乃隋臣罗艺。初,宇文化及弑帝篡位,知其雄略,差使命召罗艺。罗艺怒曰:“我为隋臣,宁有从贼而为叛逆乎?”乃斩其使,为炀帝发丧,哭临三日。时夏主窦建德、北主高开道,各遣使招之。罗艺与部下司马温彦博、薛万彻、其弟万均议曰:“二子皆剧贼耳,不足与共功名。尔众人有何高见?”彦博曰:“吾闻唐主李渊,其子秦王世民,有尧舜之仁,禹、汤之德,温恭而履度,宽裕而养冲。如玉韫石,虹霓凭乎山川,及云升天,龙泽沛乎宇宙。神民悦豫,内外服宁。诚治世拨乱之主也。依我等所度,莫若归唐,可保善后计矣。”罗艺大悦曰:“唐之秦王,真吾主也。”遂与渔阳、上谷诸郡,皆纳款于秦王。人报知秦王:“罗艺遣人献降书。”秦王甚喜,即具表上奏高祖。高祖闻奏,龙颜大悦,遣使命赍玺书、印绶,诣秦王军中,拜封罗艺为本州总管,封温彦博为中书侍郎,其兄温大雅为黄门侍郎。其将薛万彻、万均皆授以官爵。秦王领高祖诏书,报入幽州,授封罗艺。罗艺引吏民出郭迎接秦王,入进府中。罗艺等拜伏阶下。世民以温言抚慰,宣布高祖授封之意。罗艺众人受了官职。秦王招安已毕,次日帅大军离幽州,迳回长安,不在话下。
第二十节 刘黑闼幽州救主 杨义臣魏县全朋
却说夏主窦建德既取深、冀、易、定等州,每日作乐,犒劳功臣,自谓天下英雄皆不及也,以书回报妻曹氏。曹氏见书,知建德矜夸自伐,乃仰天叹曰:“吾闻老子有言:‘我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成器长。今建德舍慈且勇;舍俭且广;用兵初胜而矜伐自大,舍后为天下先,其败在于目下矣。”复书令人回见建德不题。
时建德正在军中议事,人报:“罗艺从温彦博之请,已顺唐朝。”建德大怒,即起十万大兵,来攻幽州。游兵飞报入幽州来:“有夏主窦建德,领雄兵十万,来寇幽州。”罗艺曰:“军来将对,水来土掩。何惧哉!”便欲领兵迎战。其将薛万均曰:“夏兵有一十余万,吾众不满三千。彼盛我寡,出战必败。吾观建德新取深、冀、易、定等州,终日与群臣作乐,欲夸兵势,故此一来,其锋不可当。何不因彼骄志而示弱形以诱之,建德一战可擒也。”罗艺曰:“将军有何高策,能退建德?”万均曰:“先使羸兵阻水为阵,彼必渡水击我。万均请以百骑伏于城旁,俟其半渡而击之,蔑不胜矣。”艺大喜,即分拨已定。次日,以老弱众阻水迎战。夏主摆开阵势,众长枪画戟,齐齐布列。遥见罗艺对阵中旌旗不整,尽是羸弱之兵,建德喜,谓其众曰:“罗艺不足为念。但当奋力争先,迳取其城。”众军恃锐气正盛,争先杀过河来。罗艺见夏兵争驰渡河,全无节制,心中暗喜,令众军望后退走。
建德兵见罗艺阵脚一动,奔逐过河,将近半渡,正值黄昏左侧。忽见罗艺中军一条烟起,迸上九霄,两下数声炮响,左岸边闪出一队人马,好似离山虎豹,出水蛟龙,乃幽州挺(健)将薛万彻,挺枪跃马,从岸旁杀来。建德正慌,右岸中金鼓齐鸣,一将截住,乃万彻之弟薛万均也。夏兵渡河队伍不整,三军未齐,被两下兵冲出,杀得夏兵尸首遍野,驴马填河。夏王勒马奔回本阵。薛万均二支兵从后赶来。建德部将邓迁抵住万均。二将交锋,只两合,被万均一枪刺落马下。弟邓建见杀了其兄,跃马持刀,出曰:“兄弟之仇,不可不报!”舞刀直奔万均。万均卖个破绽,邓建不舍抢进。万均见来得近,按下金枪,持起竹节钢鞭,望邓建脑后,一声震响,邓建血髓迸流,已死于马下。夏兵大败,建德单马绕河而走。背后罗艺坐跨骏骑,手持长槊,引骁果追至。
正在危急之间,忽见岸旁一马来到,大叫:“勿伤吾主!”众见其将,征袍日照,扶疏绿抹额,风飘琐碎红,身材雄壮,铁面圆睛,使一柄大斧入阵,有万夫不当之勇,乃是夏主部下大将刘黑闼也。黑闼独战罗艺,抵住追兵,由是夏主得脱,从尸堆上爬过河去。夏兵力斗间,只见正北又一彪军来,乃薛万彻、万均之兵,将黑闼围在中军。黑闼不敢恋战,乘力杀出重围。罗艺亦不追赶,合兵一处,鼓噪入城。
且说夏主得脱,来到河南,收集败兵,折了大半。又不知刘黑闼交战如何。正在闷间,忽见刘黑闼引得败兵五千而回,入见建德。建德曰:“今日非君之力,孤性命亦难保也。”黑闼曰:“是皆陛下轻敌故也。后当以此为鉴,慎勿自恃其强。”建德深然之,解所系玉带赐黑闼。两下相持日久,幽州不能下。建德因众无斗志,下令引兵还乐寿城。是时窦建德大兵被罗艺所败,引兵回还长洛,众臣俱各候问起居华,建德入宫见后曹氏。曹氏已知其战败,因谓之曰:“主人平日用兵,皆能以弱为强,人皆称之豪杰。因稍得一胜,便生矜骄之志,故致三军损折,暴尸原野。今若复不以此为戒,妾等实无所托矣。”夏主谢曰:“贤后之言是也。”曹氏复请曰:“主人速宜下诏自责,去尊号,减御膳,素袍白马,与死者发丧,出钱周济其家属;遇有功者,重加升赏,激劝三军。诚如是,然后用兵,无有不胜矣。”夏主从其请,即下诏,将出征之家死难之人,令有司给钱周济,仍收葬之。夏主乘间复问之曰:“吾今欲削平群党,西向以争天下,不知计从何出。贤后为我筹之。”曹氏曰:“妾闻:欲定天下,必先以得人为急。盖以一人之耳目,难以遍天下事也。昔汉之高祖,不事诗书,于萧何、韩信、张良,自言:‘是三人乃人中之杰。吾能用之而得天下。’周武王曰:‘予有乱〔贤〕臣十人而天下治。’由此观之,则人君不可一日而无贤臣也。妾常叹人只知为君之难,不知用人为尤难也。故项羽自恃有拔山之力,得一范增亦不能用,天下国家竟被他人有。此不用人之明验。况今四海鼎沸,八表纷然,而不广搜山谷之英才,共理大计,妄欲与人争天下,其可得乎?”夏主听曹氏之言,切中时务,大悦。
次日,出朝告谕群臣曰:“孤本无才,为众所推,以至今日。卿等务要竭心为国拔用贤能,各举所知。”宣喻未毕,祭酒凌敬出奏曰:“今有一贤人,若伊尹之才、王佐之杰,用之而霸必成矣。”夏主曰:“其贤何人?”凌敬曰:“隋太仆杨义臣也。此人因奸臣所谄,弃官隐归。与臣平日相识。实有将相略也。”夏主喜,谓凌敬曰:“既有此人,卿当持节赍金币、车马,自往聘之。”凌敬曰:“受君之命,臣安敢辞。”即领金币、安车,出离乐寿,前往濮州,来聘杨义臣。且看如何?
却说杨义臣自归乡里后,每观分野,见旺气现于西北,已知秦王当有天下,隋祚将绝。遂改姓名,隐居雷夏泽,垂钓自适,不与外接。时博采古今,敦慕前人。因看《春秋》楚昭王一节,昔者楚昭王与吴国交兵,楚王战败,失去’屦。已行三十步矣,昭王复回,寻所失之屦。其随王左右谓之曰:“后有追兵,王何故独回?”昭王曰:“因失一屦,故复回寻之。”左右曰:“此屦微物也,既失,何必深惜之?”昭王曰:“楚国虽贫,岂无一屦。只念与我同在患难,今已失之,吾不忍也。”义臣看毕,嗟叹不已,因曰:“我与宇文士及有生死之交,况士及与化及本非一母所生。今其兄自行弑逆,僭称帝号,实非士及为之。且化及天姿庸暗,岂定太平主哉?如天下诸侯连兵讨之,其亡无日矣。祸及吾友而不之救,正犹楚昭王弃屦再寻,吾不及也。”即掩卷,终夜水寝,思救士及之策。杨义臣触目半晌,计上心来。次日,遣人送一瓦罐,亲笔封记,着人往魏县,寻见士及。士及接过,认得笔迹,乃故友杨义臣所送。士及喜曰:“自别其兄。常怀肺腑。今得见来物,犹如面会也。”即引来人于书斋,屏去左右,问之曰:“杨太仆今在何处?”来人对曰:“今在濮州雷夏泽中,渔耕为业。”又问曰:“更有书否?”答曰:“无书。止有此物为信。”士及即揭开内封,中有二枣,并糖印龟子一个。士及沉吟转思,不解其意。安顿来人出外,自只在斋内细玩来物。正筹度之间,忽厅前转过一佳人:
云水轻挑,蝉鬓蛾眉,淡扫春山;朱唇掇一颗樱桃,皓齿排两行辟玉;缓缓移莲步,盈盈点绛唇;动衣香满袖,展履袜生尘。
生的十分美丽。这女子是谁?乃士及同母亲妹宇文淑姬也,生来聪明颖秀,略通书史,年方一十七岁,犹未适人。向前问曰:“此物何人所送?”士及曰:“吾故友前太仆杨义臣令人送来。吾拆封观取内物,止有枣二枚,糖印龟一只。吾审其情不为送果,必寓他意。我今正在犹豫。”淑姬曰:“此眼前事耳,有何难省乎?来物无别意,只劝兄早早归唐,庶脱弑逆之祸也。”士及大喜曰:“吾意决矣。你即宜与嫂收拾衣资,俱作男子妆束。晚间先出城外等候,不可令人知觉。”士及复书与来人,漏夜回覆:“杨兄拜达,谨当受教。”来人去讫。次日早朝,士及奏曰:“今闻唐主命其子秦王领兵会各处人马,来征我国。未审诸侯从其计否。臣欲带一二从人,装作避兵之民,前去打探虚实。数日便回。”许帝允其请,下命令其机密从事。士及辞帝出朝,与妻、妹带领三四从人,出离魏国,西奔长安。于路上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二十日已到长安。士及不敢遂达唐主,与妻、妹人等寓居民间,以待时进。
第三卷
起隋泰帝皇恭二年己卯岁,止唐高祖武德三年庚辰岁。按《唐书》实史节目。
一幅丹书下海边,谩劳夏主急求贤。张良本为韩仇出,诸葛安知汉鼎迁?烽火满城犹播乱,干戈遍野正骚然。谋臣期效忠贞志,共挽天河洗太平。
第二十一节 凌敬智说杨义臣 范愿受围刘黑闼
却说凌敬辞了夏主,欲往迎聘杨义臣。自意杨太仆秉性忠贞,难以利禄动。即将所聘车马、金币留于家中,装作行旅,带一二从人,迤逦望濮州路来。行了数日,近濮州地界。谒问本处居民,求杨义臣所在,皆言于雷夏泽中钓鱼为业。凌敬与从人迳到雷夏泽来。未数里,遥见芦林里撑出一渔舟,其人来往烟波,坐卧月浦,手执一竿丝竹,于舟上唱吟下来。且听吟出甚么:
山雨溪风卷钓丝,瓦瓯篷下独斟时。醉来睡着无人唤,流下前滩也不知。
凌敬在泽畔正疑思之间,其舟一直进港中去了。凌敬与一行人近前立于泽畔,候问往来人等,多时并不见人来。忽见渔舟又转过前泽,复放下来,优游自吟。凌敬侧耳听之:大智思济物,道行心始休。垂纶自消息,岁月任春秋。纣虐武既贤,风云固可求。顺天行杀机,所向协良谋。况以丈人师,将济安川流。何劳问枯骨,再取阴阳筹。霸国不务人,兵戈恣相酬。空令渭水迹,千古独悠悠。凌敬听罢,顾谓从者曰:“此必杨义臣也。”凌敬连叫几声:“买鱼!”那老叟睁开醉眼,见岸上一儒者,不官不俗,好似山中宰相陶弘景,洞里真人葛稚川。即将渔船撑至泽畔,迳上岸来接见。凌敬认得不是别人,正是旧交杨义臣也。大喜,携手坐定于柳阴树下。
义臣曰:“足下今在何处?”凌敬曰:“自别后,身无所托,因见窦公建德,蒙重礼纳,故小弟归之,官封祭酒,甚非其任。仰慕老兄,特来相访。”义臣喜不自胜,遂引凌敬至家,致酒相待。义臣与凌敬分宾主坐定,酒至半酣,凌敬自思:“义臣绝迹衡门,必不以功名为意。吾当以言试之。”因问义臣曰:“何者名为贤?”义臣曰:“举荐能曰贤。”凌敬曰:“何者为良友?”义臣曰:“生身者父母,成名者朋友。”凌敬探知其志,微笑而不言。义臣自度:“凌敬心为夏主来作说客。且看他将何动我?”因谓曰:“足下莞尔而笑,意在何如?”凌敬曰:“隋君失德,被臣所弑。四海骚然,群雄并起。尊兄抱命世之才,正宜任用,辅佐明主,援生民于涂炭之中,致人君于尧舜之上,名垂竹帛,富贵遗于子孙,岂不强为林岩野叟,怀宝迷邦贻后世笑耶?”义臣曰:“我以足下所教必重仁义,何为代人作命哉?况我为隋大臣。君志不仁,无以匡救其恶;致被逆弑,又弗能以雪其冤。我之深罪,莫容于天下。如此一旦复为他人之臣,则何面目立于世间乎?且为人之妇,夫死而不嫁者,盖守其夫之节也。人欲就大丈夫名,反不及于一女子?”凌敬曰:“当今英雄各霸一方,隋之国祚已自绝矣。今夏主宽仁爱众,尊贤任能,拥精兵二十余万。其锋所向,戎马奔尘。尊兄有文武雄略,如往事之,必见重用。吾当代奏,令起倾国之兵,诛取叛臣逆党之首,悬谢天下。然后纳职退居,则上可报旧君之深恨,下成尊兄之美名,岂不快哉!”义臣曰:“人生世间而与禽兽异者,以其有仁义也。是故仁人不因国势盛衰而改节,义者不以君位存亡而变志。隋主虽灭,国祚未终,岂有更事他人之理?公言不敢当也。”凌敬曰:“炀帝罪尤深积,是为独夫,岂得为民之父母哉!若使可为人君,则武王不诛商纣于牧野,伊尹不放太甲于南巢。尊兄通识古今,晓达事体,昔汉之张良,为其主韩王之仇,若不跋涉间关,景从高皇,终不能报也。君莫若归附夏主,以成其志。”义臣喟然叹曰:“若为建德臣,难逃公议诛吾心于万世之下。度观建德,虽非真命,亦能下士爱民,庶几可亲。然肯依吾三件,则往从之;使不允,宁居陇亩,誓无复出。”凌敬曰:“有何三事,幸请一言。”义臣曰:“第一件,借其大兵征讨逆贼,不愿称臣于夏主。第二件,寄居朝阙,不愿显名于诸侯。第三件,擒化及以报先君仇后,即许放归田里。”凌敬曰:“夏主宽仁硕量,无不容纳。我当复奔再来迎候。”即辞却义臣。义臣送出庄外,谓凌敬曰:“前面一座高山,苍松茂竹,路径险绝,乃曹濮山。内有范愿,集聚强徒数千,皆山东骁果之士,倚太行肩脊为巢穴。归见夏主,令人收伏此辈,足为良将用也。”义臣以口附凌敬耳边道:“如此如此。”凌敬大悦,密记在心,与义臣分别,自回乐寿去了。
却说夏主早朝,阁门大使奏:“有国子祭酒公干已回。”夏主命宣至。凌敬朝见,拜伏阶下。夏主曰:“卿远路风尘不易。聘贤之事若何?”凌敬奏曰:“义臣实忠节之士,难以利禄动。只愿主人肯从三件事,则便来见。”夏主曰:“何三件事?”凌敬曰:“一者,此人不愿于我主处称臣;二者,不愿显其名姓;三者,擒戮化及,愿我主放归田里。”夏主曰:“若能与孤平伏化及,廓清天下,无所不从矣。”即复遣凌敬仍备安车、厚币,往聘杨义臣。凌敬将行,以义臣取曹濮山强贼范愿之计密告夏主。夏主叹曰:“此人智识,可比战国之孙武,前汉之张良。真能辅世治民也。”即下命,以军饷粮储,送至大唐交割,仍令凌敬部壮兵五千,顺带大将刘黑闼副之,便宜行事,勿致有误。凌敬与黑闼领了王命,出离朝门,分付军士,以粮车二百辆,尽装载,皆用芦席盛盖,每车用人一十名,共有二千人押送。凌敬因谕之曰:“即今路上贼寇生发,若知我等运粮,倒恐防不测。尔众人将军器密藏,不许呈露。若有违误失令者,按之以军法。”凌敬号令已毕,众军押送粮车,迤逦望濮州进发。
车行数日,将近曹、濮州地界。哨骑飞报入太山来,具言:“中途大车小乘,装载粮食不计其数。访得乃夏主建德送与大唐的军粮。若夺得,倒可应一年支用。”贼首范愿,寨中正缺粮食,日与众徒剽掠村落,听得此消息,大喜曰:“实乃上天所赐也。”即令众人:“今夜乘月黑下山劫夺。”范愿准备已定,将近二更左侧,范愿带领二千余人,悄悄下山,迳出中路。遥望见运粮车辆连成营垒,其甲士皆在中军稳睡,并无动静。范愿暗喜,分付众人不许扬声,直奔至车营边,即令众人拆开车外芦席。视之,尽是空车。营中所宿甲士,皆是衣服毡衫。范愿大惊,已知中计。拨马引众逃走。不移时,两下炮响连天,鼙鼓揭地,四处伏兵齐起,将范愿围在垓心。天色黎明,范愿死战,杀出重围来,迎头一将拦住,喊声如雷,乃大将刘黑闼也,高叫:“范愿草贼!下马归降,庶免一死!”范愿大怒,轮刀跃马,直取黑闼。黑闼舞斧来迎,二马相交,战上五十余合,不分胜负。凌敬背后看见,暗暗称奇,一匹马直奔前来,大叫:“范将军暂歇,容有见议。”范愿挽住手中刀,马上问:“来者何人?”凌敬曰:“吾乃夏主国子祭酒凌敬也,观将军貌质魁梧,甚非草野剽劫之徒,部下相随皆豪杰之客,值干戈扰攘、烽火夜警,正英雄取侯封之秋。今被夏兵围逼,如虎陷于槛阱之中,必不得出,枉自劳苦,屈伤人命。不如弃邪就正,随归夏主,建立功名,居官食禄,清节垂于竹帛,子孙图于久远,岂不强为剧盗者乎?”范愿见说,即下马乞降。其二千强徒,皆弃甲倒戈顺命。范愿特请二公同归寨内,招集余众,一齐起行。凌敬曰:“刘将军可与足下回山寨。我带领数人,前去濮州雷夏泽中,迎请故人同来相会。”范、刘二将领众军回寨。凌敬与二三从人迳趋濮州来。
却说杨义臣自凌敬别后,每日在庄里焚香弹琴,涤洗俗虑。一夜出于庄门,看见西北上有兵胜之气。次日,谓家童曰:“当有客来,谨宜门首伺候。”家童承命出外。不移时,入报义臣:“前日凌祭酒至。”义臣出接入庄,分宾主坐定。茶毕,凌敬起曰:“今奉夏主征书、厚币,特来邀请足下。昔日老兄所言,敬为转奏,夏主无不从顺。”义臣因问曰:“收伏强寇范愿之事若何?”凌敬曰:“仗老兄神机,范愿已亦归降矣。”义臣甚喜,备酒礼款待凌敬。次日,义臣叮咛家下:“谨慎桑农,毋致失业。待我王事成就,逆贼诛灭,即须复回。”吩咐已毕,与凌敬带一行从人,来到曹濮山。端的这座山:
数峰回抱隔烟林,连峪崎岖十里深。只可步行寻石径,不堪随马入山阴。
二人行至山下,只见大将刘黑闼与范愿领一支人马,接至寨中,相见已毕,范愿大排筵宴,款待三人。酒至半酣,凌敬因谓范愿曰:“曾知诈运粮储,暗取将军之事否?”范愿曰:“实不知耳。”凌敬曰:“此皆出于杨太仆之计。太仆深知将军之勇,士卒精锐。欲得将军同去征宇文化及,以报君仇。恐将军不从,预度将军已乏粮食,故装下此计较也。”范愿近前拜曰:“我等菲才,惟恐不堪以任战斗。如弗弃,愿随太仆征讨。”义臣大悦,仍令范愿将劫得人家子女各放回宁家,与其路费,勿致失所。范愿一从其言,即将山寨烧毁,带领七千人马,一齐起离曹州,迳投乐寿,去见夏主。且看下节分解。
第二十二节 贾闰甫忠劝魏公 盛彦师计斩李密
却说杨太仆、刘黑闼、凌敬、范愿来到乐寿城,留杨太仆在馆驿中停止。次日,凌敬、刘黑闼、引范愿入朝拜见夏主。凌敬等备奏:“臣仗主公庙(妙)算,已收复飞虎大王范愿,得精兵三千,随臣同归主公。”夏主大悦,重加赏劳。因问:“征聘杨太仆何如?”凌敬曰:“已随恩命,止在城外馆驿中。臣度杨太仆昔曾与我主锋刃相接,多有不让,今主公若不亲自迎候,加重厚礼,推布诚心,恐不自安,而不能尽其才也。”夏主从其议,命备法驾,率领百官出城,于馆驿中迎候杨太仆。人报杨义臣:“夏主亲来迎谒。”义臣出驿远迓。夏主进入馆驿中,夏主入见义臣,以故旧之礼,各相慰问。语及隋君往事,义臣起而泣曰:“区区亡国之臣,失职冒罪,无容天下。今闻明公素秉赤心,故臣特来假国君一旅之师,雪吾君、少主之耻。就使身膏草莽,首丧沙场,亦无憾也。”言罢泪下。夏主君臣亦为惨然。夏主曰:“太仆放心。吾当起兵,与足下同行。特请太仆入朝,寡人愿安(受)承教。”义臣曰:“吾今老矣,不堪预理国政。只在故人凌敬安止,庶不有劳明公盛礼。”夏主曰:“敬从足下之命。今日专请太仆同往祭酒家,少叙款曲。”义臣许诺。是日夏主大驾起行,众臣班列随从。夏主已到凌敬宅外,即下龙车。凌敬接入府中,设宴相待。夏主升敬义臣之礼,极竭其诚,义臣起谢曰:“吾当尽一眶(腔)之血,与王平许,以报今日厚德。近闻大唐秦王帅兵会各郡诸侯,明公正宜缮戢军具,聚众屯粮,以伺克日出师。若功成献俘之后,容臣归养田里,庶不有负初言。”夏主曰:“若得平了魏县,自当遣人送足下回,以成所志。必不相负。”宴罢,夏主辞别回朝。以刘黑闼为大将军,挂元帅印,范愿为副将,高雅贤为前军,曹旦为后军,凌敬为参军,纳言裴矩趱运粮储,纳言宋正本(为)监军,仆射齐善行等留守乐寿城,曹后监国。选定精兵十万,御驾亲征。前太仆杨义臣随从帏幄,画策定谋。预遣使命,赍表入京师,奏于唐主,合会秦王军马。次日,夏主大兵起发,正值初雷发电之时,蛰启启户之节,看他十万雄兵,迳出武关,使臣已入京师。
话分两头。却说唐高祖以秦王招抚诸侯,俱来请降,边臣奏:“罗艺已杀败窦建德。建德走归乐寿,恭谦下士,广纳贤良,欲起倾国兵,征讨宇文化及。因遣使臣,赍表来会。请圣意定夺。”表曰:
乐寿诸侯窦,谨言:伏以王师无适,式昭秋杀之威;逆臣有叛,当加莫赦之诛。内寇不除,何以攘外;近郊多垒,焉能服远。比年宇文化及弑夺君位,窃摄大政,四海抱切齿之恨,天下积碎首之仇。彼尚昏迷不恭,肆侮大邦,诱逋逃之臣,率乌合之众,搔扰疆场,处刘境界。值神人怒愤之时,仗陛下威行之会,我亦振厉士气,共宣六月兵戎。奋张军容,敢惜三年师旅。使战必胜,攻必取,日百里以辟国;兵则利,甲则坚,月三捷以奏功。肃清许国,扫荡奸党。流沙、瀚海,复归舆地之版图;元恶、大憝,以正稿街之剪戮。用摅宿愤,大震天声,庶使后来为人臣而有所惩;垂法当代作之(人)君以存其典。今荒遐命臣,谨奉表以闻,整鞭伫立,恭候王旨。皇泰二年,某月,某日表。
高祖闻表奏,与群臣议曰:“建德虽经暴乱,其亦有志忠于隋。寡人可遣将助之。”裴寂曰:“陛下正宜乘此机会诛除叛逆,使天下诸侯知陛下为隋君报仇,无不悦服者矣。”高祖意决。忽并州文书报入:“今有定杨可汗刘武周,击唐并州,袭破榆次。梁王萧铣,侵峡州。声息甚紧。”高祖即遣秦王部十万大军,前往救应诸路。淮安王李神通领军五万,会建德,平宇文化及,李靖副之。仍令刘文静赍诏,各道知会,递相驰报。秦王等领旨,各引兵离京师出关外,得专节制。
高祖以外郡多故,仍下敕,遣使命宣召李密回京师受节度,不报。高祖转疑,问于群下,长史张宝德曰:“李密言弗掩行,常怀不矩。今出外而违圣旨,其必有叛陛下。宜早图之。”高祖犹豫,复遣使催召。使者领诏,迳出关中,来见李密,宣读高祖诏敕,催密回京师。密又得诏,与贾闰甫议曰:“上无故急遣使召还,恐无生理。不若与诸君破桃林县,收兵渡河。苟得至黎阳,会集旧知,大事必成。”闰甫曰:“明公既委质为臣,唐主待公不薄,妻之以表妹,荣之以爵禄。今才出关,未与唐主立得些须功绩,复生异图,虽破桃林,兵岂暇集?一称叛逆,谁复容入?为明公计,不若且应朝命,以明公初无异心。”密怒曰:“唐使吾与绛灌同列,吾得以堪之!”闰甫曰:“自翟让受戮之后,人皆谓明公弃恩忘本,今日谁肯复以兵委公者?势去难振,大福不再。愿熟思之。”密大怒,挥刃欲击之。王伯当急止之。闰甫得免,乘夜间奔投熊州去了。李密决意欲叛,伯当徐劝之,不从。乃曰:“明公初起,豪杰响应见公霸业隳坠,因各亡散。吾尝以为,士之立义,不以存亡易虑。公顾伯当实厚,愿毕命以报。今可同往死生。如复背公他去,竟无益也。”密遂斩高祖使者,简骁勇数十人,尽穿妇人衣服,所戴幕帷,藏利刃于裙下,作为富家婢妾者,入桃林县,传舍其中,须臾变其衣服,各掣出短刀,杀死官吏,据其城,掠畜产,驱徒众直趋山南,乘险而东。使人驰告故将伊州刺史张善相,令以兵应接。而下令声言大兵向洛。
宜阳史万宝闻李密出山南,大惧,谓行军总管盛彦师曰:“密骁贼也,以王伯当辅之,挟思叛归之士,非计出万全,必不为也。今来殆不可当。”彦师笑曰:“请以数千兵为公枭其首,使密数千之众尽死于山南。”万宝问计,彦师曰:“兵诡道,难以预言。”即引众逾洛水,入熊耳山,令军士持蒲,夹道埋伏短兵于溪谷间,下令曰:“候密军半渡,信炮起,乃许杀出。”所部皆笑曰:“贼众趋洛口,何为埋伏备此?”彦师曰:“密声言入洛,其实走襄城,就其旧将张善相。我以兵据其要,必擒之。”众人领计去了。密果引兵至,山路隘僻,密初不知地利,行未二里间,近黄昏左侧,忽山坡后一声炮响,金鼓齐鸣。密大惊,令众军速退。溪谷中五千骁果杀出,密拨回马便走。王伯当、徐任大等叫:“主公不可往僻路,速宜往原处走。我当抵住后军。”盛彦师众军从后追来,箭如雨落。徐任大杀出山谷,一将当头阻住,乃盛彦师,骂曰:“死贼!尚不纳降,更欲走于何地!”徐任大奋(愤)怒挺枪,直刺彦师。彦师舞刀来迎。二将交锋,战未三合,任大力怯,刺斜望溪谷奔走。彦师不舍,一直赶至谷中。任大弗省地势,连人带马陷在溪泽,被彦师众军一齐捉住,擒出熊耳山。李密首尾不能相救,路狭马迟,被彦师追及,斩于熊耳山前。可怜王伯当与众军俱着乱箭射死,无一得脱者。后人有诗叹云:
社稷归真主,关中入致臣。惑谋难达变,失智竟亡身。补报有平昔,艰危见伪真。堪怜随义客,舍死尽人伦。
却说盛彦师斩了李密,即将密与伯当首级盛贮,遣使驰诣京师。京师高祖已知李密叛唐,遣使于各处通会邀击。使者去后,回奏高祖:“李密提兵趋南山,以进黎阳。众至熊耳山,遇行军总管盛彦师,横出击之,大破其众,斩密首,遣使传诣京师。”高祖闻奏,半悲半喜,自伤李密不安其位,妄意图举,以致丧首刀下;复想昔日独霸一方,兵刃所向无敌,岂料至于今日。感悼不已。密无子,下诏收养表妹独孤氏于宫中。以盛彦师诛李密功,封葛国公,授武卫将军,领熊州。仍遣使将李密首级前诣黎阳,招谕徐世勣。使臣领命,离京师,赶诣黎阳,以密首级进示徐世勣。世勣见之,抱而号痛,谓其下曰:“魏公与吾起自雍丘,经营天下十有二年。今归关中,未成所志,而身首随陨,深可伤也。”左右闻之亦哭,情盛者多至殴血。世勣即复表,对使者言:“回奏唐主,请收旧主尸归葬,然后举所部朝见。”使命就领奏牍,迳回京师,以世勣请收密尸归葬情状呈上。高祖见表,盛加褒奖,即下诏令,归密尸,遣人送至黎阳。世勣既得密尸首,与三军乃发丧。具威仪缟素,以君礼葬于黎阳山西南五里,坟高七仞。后人经此,有诗云:
将军智略重乾坤,戮力封疆欲并吞。百战功勋涂草莽,半生豪迈只风尘。图居关外终淹志,罔意桃林竟杀身。七仞高坟谁是主,寒鸦古木几黄昏。
按《唐史》:李密,字玄邃,其先辽东襄平人,曾祖弼,魏司徒,赐姓徒何氏。入周为太师、魏国公。祖曜,邢国公;父宽,隋上柱国、蒲山郡公,遂家长安。密趣解雄远,多策略。散家赀养客礼贤,不爱藉以荫。为左亲卫府大都督、东宫千牛,备身额锐角方,瞳子黑白明彻。炀帝见之,谓宇文述曰:“左杖下黑色小儿为谁?”曰:“蒲山公李宽子密。”帝曰:“此儿顾盼不常,无入卫。”他日述谕密曰:“君世素贵,当以才学显。何事三卫间哉!”密大喜,谢病去。感厉读书。闻包恺在缑山,往从之。以蒲鞯乘牛,挂《汉书》一帙角上,行且读。越国公杨素适见于道,按辔蹑其后曰:“何书?生勤如此!”密识素,下拜。问所读,曰:“项羽传。”因与语,奇之。归谓子玄感曰:“吾观密识度非若等辈。”玄感遂倾心结纳,尝私密曰:“上多忌,隋历且不长。中原有一日警,公与我孰后先?”密曰:“决两阵之胜,噫呜咄嗟,足以袭敌,我不如公;揽天下英雄驭之,使远近归属,公不如我。”大业九年,玄感举兵黎阳,密乃起应之。经略四方十有二载,亡年三十七岁。
伊州刺史张善相闻密已死,亦请降于唐。高祖以为伊州总管。高祖下诏,令司衡职者筌定人材以官之。时李素立素秉忠直,为监察御史,有犯法不至死者,唐主特命杀之,素立谏曰:“三尺法,王者所与天下共也。法一动摇,人无所措手足。陛下甫创鸿业,奈何弃法!臣不敢奉诏。”唐主从之,命所司授以七品清要官。秉衡者拟雍州司户,唐主曰:“此职要而不清。”又拟秘书郎,唐主曰:“斯任清而不要。”遂擢授侍御史。又以舞胡安叱奴为散骑侍郎。礼部尚书李纲谏曰:“古者乐工不与士齿。今天下新定,建义功臣行赏未遍,高才硕学犹滞草莱,而先擢舞胡为五品,使鸣玉曳组,趋翻廊庙,非所以规模后世也。”唐主曰:“吾业已授之,不可追也。”弗允其谏。会凉王李轨已称帝,高祖因遣鸿胪少卿张俟德问之。俟德领命出朝,迳从河右来。且听下节分解。
第二十三节 贵兴河右困李轨 世充东都僭帝位
却说李轨僭称帝号,建元安乐,以其子伯玉为太子,长史曹珍为尚书左仆射。值唐主遣张俟德至,轨召其下议之曰:“李氏有天下,历运所属,已宅享邑。一姓不可二王,今欲去帝号,东向受制,可乎?”曹珍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英雄焱起,号帝王者瓜分鼎峙。唐自保关、雍、大凉,奄有河右,固不相妨。已为天子,奈何受人官?必欲以小事大,请行萧察故事,称梁帝而臣于周。”轨从之,仍遣伪尚书左丞邓晓随张俟德来朝,奉表复命,请称从弟大梁皇帝。奏上,高祖怒曰:“轨谓朕为兄,既有此请,是欲不臣也。”因囚邓晓不遣,使吐谷浑出兵讨之。消息传入河右来,李轨听的,大惧,弗知所为。唯取龟筮自卜休咎而已。有胡巫妄谓轨曰:“上帝将遣玉女从天来,以辅将军。须用极高处不沾俗尘所在,方可相见。”李轨大悦,自念曰:“此上天以我姓字已符图谶,当为天子,特令仙女来助吾也。”即发民兵于城东洁净之地筑起高台,克日要成。就令有司督责其工。因是军民劳费甚广。河右饥荒,人亦相食,轨倾家财赈之,不足给。议发仓粟,曹珍亦劝之。谢统师等皆隋旧官,心不欲附轨,每引结群胡,排其用事,欲离沮其众,乃廷诘珍曰:“百姓饿死,皆羸弱无所用者,壮勇之士终不肯自困耳。且储廪以备不虞,岂可散之以饲羸弱。仆射苟附其议,下非国计,主公幸自度焉。”轨然之,乃闭粟不发。下益怨恨,多致叛去者。轨闻知将士怨离,唐主见伐,愈至忧戚,谋于安修仁。修仁曰:“亲兄兴贵本在长安,臣修书一封,令人送去,体问唐主出兵虚实,又作计议。”轨因恐彼各为其主,岂有实来告。修仁曰:“兄弟之义,安得不尽诚意?主公勿虑。”轨即令修仁已修下书,遣的当人迳入京师,送与安兴贵。差人领书去讫。
却说安兴贵在长安接得弟修仁书,拆观其意,书曰:
弟修仁奉书于兄某座右:弟以朝廷之事,事无大小,一切言之,言之辄从,从乃中变。故君子言有进退之心,误矣。昔伊尹负鼎俎,五说于汤,其道乃行,天为之时也,商鞅以强国三说孝公,其功乃立。人为之时也。今弟忝事于轨,既而无言,言亦不从,致彼有窃僭之非,实贻天下大患也。兄凉州人矣,班列于谏议之下,何不以轨所志言于高祖,使轨明祸福而顺唐,获安于位,此亦兄天为、人为之时也。非专体兄唐兵出境之虚实也哉。弟再拜。
兴贵看书已毕,着令来人先回。自意:“李轨妄图大位,未度奇祸。随至久之,吾弟亦不免也。”次日,表请唐主,往谕李轨。唐主曰:“轨阻兵恃险,岂口舌所能下?”兴贵曰:“轨果实强盛,若晓以逆顺祸福,宜听,如凭固不受,臣世家凉州豪望,多识其士民,而修仁为轨信任,主事机者数十人,若候隙图之,无不济矣。”唐主乃遣之。兴贵即辞了唐主,迳至凉州,来见李轨。轨喜其来,授以左右卫大将军,兴贵辞不就职。轨曰:“卿吾地人也,何专于唐仕乎?”兴贵曰:“蒙唐主厚恩,臣安敢背之?”轨默然。因闲访以自安之策,贵对曰:“凉地不过千里,土薄民贫。今唐起太原,迳取函秦,宰制中原。以战则胜,以攻必取。此殆天启,非人力也。明公若往归之,非惟可保无患,则窦融之功复见于今日矣。”轨曰:“吾据山河之固,彼若何我哉?汝自唐来,而为唐作说客耶?”遂拂衣而起。兴贵退出,与修仁议曰:“唐主宽仁大德,纳谏如流,实帝王器。弟何不弃暗投明,以图善后计。”修仁曰:“既事其主,而又弃之,大不义也。吾当思之。”兴贵曰:“良禽择木而栖,贤者择主而事。弟从吾同归唐主,创立功业,显亲荣宗,此正大义也,尚复何疑!”修仁意许之,因与谢统师等阴结诸胡,起兵击轨。轨知之,即率吏民婴城自守。兴贵徇谕轨众曰:“大唐遣我来诛李轨,敢助之者夷三族。”城中吏民争出纳降。李轨大惧,计无所出。兴贵率诸胡兵连困之,城陷,入执李轨,关谨、梁硕死之,降其将李赟、黄有武等,及众二万余人。兴贵按视府库,安抚军民,下令班师,监囚李轨回长安,河西悉平。邓晓时被囚长安,闻已擒李轨,克复河西,舞蹈称庆。唐主曰:“汝为人使臣,闻国亡而不戚,既不忠于李轨,其肯为朕用乎?”遂废之终身。李轨既至长安,伏诛。唐主以兴贵、修仁之功,封兴贵为左武侯大将军,封修仁为右武侯大将军。
唐武德二年二月,高祖下敕,令群臣议定“租庸调法”,以颁民间。有田则有租,有身则有庸,有户则有调:每丁租二石、绢二匹,绵三两。自兹以外,不得横敛。天下便之。由是黎元安业,近夷封界之民,争来归附。高祖因谓诸臣曰:“孤承大宝以来,战兢其业,凡以惠恤计安乎斯民者,未尝须臾少懈,何则诸侯不靖,治化未孚,岂寡人诚意有未尽者?诸君自关中相随其亦久矣,当详究以闻。孤将择焉。”长孙无忌曰:“帝王之致治也,有敬畏之诚,有当务之智。今政令未孚,民有未尽归命者。盖因隋祚未竟,旧主尚在东都故耳。陛下酌民之宜,务在遣使诣东都,不时询问隋主起居消息,积于诚意。待彼天禄允终,运数已革,诸侯志无他适,天下引领而归王者,犹水之就下,孰能御之!昔者明王兴灭国,继绝世,此五帝之事功。陛下宜以为法。”唐主闻奏大悦,曰:“卿言正合孤意。”即遣使命迳达东都,具问安之表。使者辞于唐主,领命离京师去了。
却说东都隋帝侗升殿,百官咸集。阁门大使奏:“长安唐主遣使命赍表至东都,未得旨,停于午门。”隋帝闻奏,即令宣入。张俟德朝见,拜伏殿前,呈上唐主表章,表曰:
皇泰二年某月某日,大唐李,伏以乾旋坤转,共知天意之回,雷动风行,顿觉皇威之畅。御六龙以于迈,屯万乘于要区。伏自皇帝嗣位以来,动遵去年内禅手语,既推让乎南郊,实兢惕于东都。百司共守四海,咸知一旦变更,群疑纷起,诸侯持贰。臣闻天无二日,国无二王。治生于一,乱生于二。治则宗庙、社稷安存;乱则宗庙、社稷危亡。故定帝王之一,以尊临四海者,非私己也,所以尊宗庙而重社稷;使天下而不正夫一,非帝王所以为治也。大臣之义,以道事君,苟利宗社,死生以之,而况人君,可不谨夫!家人之情,则有母子之私恩,朝廷之法,必有君臣之大义。以义制恩,则恩义可全;以恩废义,则恩义更失。是以,先王为国,必以礼也,恶可以忽!臣自南面称孤,长安登宝,于旧主每尽其诚,安神器敢有差移!况臣昔备近司,最蒙殊奖,守藩条于外服,莫陪羁鞫之余,望日御乎所临,徒深葵藿之志。臣无任瞻天望帝,激切屏营之至。谨遣鸿胪少卿张俟德,请诣行在,所奉表起居,以闻。
隋帝看表大悦,重礼来使,仍以表示太尉王世充。世充曰:“此唐主锁诸侯计也。君上亦宜奉表以慰其情。”隋主允其奏,即复表,遣使送呈唐主。使者领诏去讫。时东都之政悉归于王世充,隋主有所为,必先颁示世充,遇世充许,然后行之。世充遂矫隋帝诏,假黄钺,相国总百揆,封郑王,授九锡,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置设宫、县出入警跸。术士桓法嗣,自言能决图谶,乃上孔子《闭房记》书:“男子持一干驱羊状。”因说世充曰:“隋杨姓也,今文有‘于一’,是干,字加一画为‘王’字,言王处在羊后,兆大王代隋之符也。”又陈说庄周《人间世》、《德充符》二篇曰:“上下篇,此亦与大王名协,正应大王明受,符命,德被人间,为天子也。”世充喜曰:“天命也。”即封法嗣为谏议大夫,又令人罗取飞鸟,书写符命于帛,系鸟颈放之。有弹捕得其鸟而献者,世充亦诈而受之官。遂召集文武至府中,定议受禅。李世英深以为不可,因曰:“四方所以归附东都者,以公能中兴隋室故也。今九州之地未清其一,而遽正位号,恐远人皆思叛去矣。”戴冒亦曰:“君臣犹父子也,休戚同之。明公若能竭忠徇国,则与家国俱世矣。”世充见众情未协,乃诡辞曰:“诸公所见甚善。”即遣归之。
世充欲图禅位意切,又讽百官劝进,仍令长史韦节等预造禅代礼仪。时纳言苏威养老在第,世充以威乃隋大臣,素有名望,每表进隋帝,必署威名,使段达等言于侗曰:“天命不常,惟德是归。今郑王功德甚盛,请陛下揖让,用尧舜故事,以安隋室。”帝怒曰:“天下者,高祖天下。若隋祚未亡,此言不可发。必天命遂改,何烦禅让?况郑公近乎李密,已拜太尉。自是以来,未有殊绩。俟天下稍平,议之未晚。”达曰:“陛下所言极然。奈太尉欲之,臣等无词以复。”帝曰:“公等或祖祢旧臣,或台鼎高位,尚有斯言,朕复何赖!”达等流涕,既而复议曰:“天下未定,须错以长君,待天下安宁,则复明禅其位。”隋主熟视曰:“任公主意。我今无能为矣。”达等遂称诏,矫称隋主命禅位于郑。幽置隋主于含凉殿,遣使诏世充。世充犹奉表三让。达等复赍帝符命,请授世充。乃遣诸将以兵卫至清宫,用戎服法驾,导鼓乐入宫。世充欲以炫耀士民,每历一门,从者必呼。至东上阁,更易衮冕,即正殿南面坐,受之僭位。建元开明元年,国号郑。乃封兄世衡为秦王,世伟为楚王,世恽为齐王。诸族属以次封拜。以子玄应为皇太子,玄恕为汉王。奉隋主为潞国公,封苏威为太师,徐文远为国师。以陆德明为汉王师,令玄恕就其家行束修礼。德明耻之,故服巴豆散,对之遗利(痢),竟不与语。
第二十四节 郑王缢死隋侗帝 朱粲兵败奔菊潭
却说世充自僭位以后,每听朝决政,诲谕言语,谆复百绪,以示勤笃。遇百司奏事者,听受厌疲。御史大夫苏良谏曰:“陛下语太多,而无领要计。云尔即可,何烦许多辞。”世充不能改,出则轻骑,无警跸。游历衢肆,遇行者,但止立,不称呼,徐谓百姓曰:“故时天子,深居九重,故下情不得上达。世充非贪位者,本救时耳。正若一州刺史,政事皆亲览,当与士人共议之。”恐门卫有禁,下民有事难以尽通,令顺天门外置座听事。又诏西朝堂听冤诉,东朝党延谏者。由是章牍填委,观不暇。自后亦不能复出。
时马军总管独孤武都为世充所亲任,步兵总管刘孝元等因见世充诈行殷勤,而实无施恩,欲谋召唐兵,使崔孝仁说武都曰:“王公徒为儿女之态以说下,愚而鄙,贪忍不顾亲旧,岂能成大业者哉!唐起自晋阳,奄有关内,兵不留行,英雄景附。且坦怀待物,举善任功,不念旧恶。据胜势以争天下,谁能敌之?今其兵近在新安,若遣使召之,吾曹为内应,事无不集矣。”武都成(曰):“此计虽善,然我内无相助之人,亦难〔为〕功。”孝仁曰:“李密故将裴仁基,与其子行俨,及我知己数人。尚书左丞宇文儒、童崔德等,每恨世充,未得机偶。今若结纳,使之来护,事必克谐矣。”武都从之,即遣人召仁基到府商议。不移时,仁基已至。武都邀以合从之利,欲谋世充,复立隋君。仁基曰:“自归东都,旧主既亡,我以为世充秉国政,能以安隋室,故吾父子委心归降。岂度其诈以仁义,窃盗神器,幽禁隋主于含凉殿。吾实不平。尝怀报复,非无此心,力不及耳。既将军诚有所举,仁基愿舍命相从也。”武都大喜,即令置酒相待,与孝元。孝元等正议间,适宇文儒童亦至。武都迎入,与众人相见,推就坐席共饮。宇文儒童因议及国事。酒至半酣而言曰:“我以为段达久事隋君,能安其位。不期党附世充,共成僭逆。使吾痛心切齿,誓诛反贼之首,以谢天下。未度今被反贼所制,实不忍也。”孝仁即出席,附口于儒童耳边,密道其事。宇文儒童厉声曰:“当以死报隋君!”乃嚼指流血为誓。众人商议约誓已定。武都即密遣人送文书,迳至新安,通知唐主师:“令遣将领精兵,抄小路攻东都。我众人从中起。莫致有误。”差人领文书去了。众人亦散去,各密地聚集人马,伺候内应。
却说送书人离东都,直趋新安路来。未数里,偶遇东乡人陈善走,乃往日为世充御马者,世充爱其忠直,极善遇之。陈善走认得乃武都府中人,因问之曰:“足下何来?”差人曰:“欲住新安公干。”善走自思:“新安唐兵屯扎彼处,目下正要来侵我境界,如何得有人与他公干?必有缘故。”因曰:“难遇足下,路旁有酒舍,聊沽数酌,与足下少叙一时,庶表旧日相识。”来人曰:“唯有劳扰。”善走曰:“有何扰哉!”即邀入酒舍,令酒家备过饮具,二人对酌。善走殷勤奉劝,来人推辞不得,尽意饮了数十钟,不觉大醉,卧伏在席上。善走见醉倒,即搜检身上皮袋中,果有文书一封,封皮上写:“机密事”,下具众人姓名。善走看其姓名,内有平日与王世充有愤者。善走即将文书带在身上,还了酒钱,走入城中去了。来人酒醒,不见善走,大惊。看身上文书失落,不敢回去,迳从僻路走往他处去讫。
且说陈善走既搜得文书,迳入朝来,进上与世充。世充拆开观之,乃独孤武都等欲谋通唐兵,令遣将领精兵,抄小路来取东都,众人从中起以为内应。世充看毕大怒,骂曰:“武都逆贼!吾待汝亦不薄,何得与众人图害我耶?”即下令监军张仪,部领禁军五万,将武都等府围了,捉送东都市斩首号令。张仪得旨,即部兵将武都等捉送。不移时,城中大闹,武都等已知事泄。部家僮杀出府外,欲走出城,被禁军四下阻绝,不能得脱。众人一时未知持防,俱被捉获,不曾走得一个。世充下敕,将武都等良贱不分,老幼皆斩于市。
自是,世充部下多背,己乃峻诛暴禁以威之,户有一人逃者,家无少长,皆坐;父子、兄弟、夫妇,许相告免罪。令伍伍相保,一家叛,举伍诛戮。城中樵牧者皆有限期,限期外不许出入,公私皆不聊生。齐王世恽言于世充曰:“儒童等谋反,正为隋主尚在故也。不如早图之,以绝众望。”世充然之,即遣张仪带武士十余人,送鸩酒与隋主饮之。张仪领命,至含凉殿宫中,来见隋主,进上鸩酒。隋主曰:“我得何罪,太尉苦苦相逼?”仪曰:“此出郑王意,陛下可速饮之,以候回报。”隋主请与太后诀,张仪以未奉诏命不许。帝乃布席礼佛曰:“愿自今已往,不复生帝王家。”言罢大哭,接过酒饮,不能绝,以帛缢杀之。时皇泰二年五月也。世充既缢杀隋主,后颁诏传示州郡诸侯,欲其各知隋运灭亡,以来趋附。
消息传入京师,高祖闻之,与群臣议曰:“世充何等人,敢妄僭帝号,窃居宝位!寡人尚以起居消息候问,彼焉得自专刑辟,弑毒君上?罪弗容诛!朕当帅众讨之,明正其罪,庶为后臣子之鉴。”裴寂曰:“王世充强据东都,民心未服。今既弑其君,藩镇诸侯必抱不平。陛下可乘机图之,易如反掌。”高祖即下手诏,敕秦王世民监新安军,征讨世充。使者领诏,赍至关外,以达秦王。秦王得旨,即会集诸佐商议,仍遣使催新安主帅任瑰,令进兵东都。使者未及行,忽哨军报:“南阳朱粲自取邓州,拥众二十余万,乘胜进掠淮安。唐之近属州郡日夜惊惶。今闻秦王提兵救应诸路,百姓望其至者以日为岁。”世民谋于诸将佐,马三宝曰:“君上委公子以重任,监军进征世充。世充占惬东都,无志于四方,犹守虏耳。天兵一至,正如屈首而拾草芥,朱粲拥众剽劫汉、淮间,因其乌合之徒,先往擒之,降其余党。因席卷之势,会合新安军,进逼东都,世充束手不能为计,则东都唾手可得。”李安远进策曰:“世充得位,骄志弛怠,称(趁)此不进兵图之,后彼悔心已萌,固结士民,非劳师经年不易拔也。朱粲盗劫之徒,只消一介使,移檄汉、淮豪杰,必有能诛粲者。何必亲劳大军,以讨不急之寇哉。”秦王以二人策皆可行,因两从之:预遣人移檄汉、淮,令有能戮擒朱粲者,重加封职。一面遣使知会任瑰。
话分两头。却说朱粲纵兵剽掠汉、淮间,每破州县,食其积粟;将去,悉焚其舍。军中乏食,乃教士卒烹妇人、婴儿啖之,谓其下曰:“肉之美者,无过于人。但使他国有人,何忧于馁?”初,以隋著作佐郎陆从典通事舍人,颜愍楚皆为宾客。其后阖家皆为所啖。又税诸城各堡细弱无用民,以供军食。有淮安土豪杨士林,听得秦王移檄诸州,许剪除朱粲者荣之以高爵。又闻朱粲拥众将至其境。士林集诸英果议曰:“朱粲暴悍不恤人命,所至一空。今秦王有令,我等通约险要之地,各出兵拦截其归路。诸公戮力相助,不患无富贵也。”众皆允诺。即会知各处津要所在,用防朱粲。诸州闻此消息,皆争应之。
却说朱粲部众将近淮安地界,军士乏食,又无统束,被士林引勇健数千,从后截出。诸人奋力向前,朱粲士卒不战自乱,大败,杀的尸横草野,血流成渠。朱粲领败兵奔走南郊,又遇诸州兵掩杀一阵,朱粲计穷,逃入菊潭。士林以众皆集,谓之曰:“诸君值此离乱之际,正取功名之时也。今秦王兵屯关外,招揽英雄。我等当乘此机会,往从之。尔众意如何?”诸人皆曰:“唯听将军所命。”士林即帅汉东西四郡,请人报知秦王。秦王大喜曰:“假他人手以除朱粲,不出诸君之料也。”遂具表,奏上高祖。高祖下诏,以士林为显州道行台。
却说朱粲被四处阻绝,困于粮食。士卒稍离叛去,因遣使奉表诣京师乞降。高祖与众臣议曰:“朱粲乞降,可允否?”李纲曰:“外郡多事,且朱粲悍贼也,虐民经久。陛下允其请,亦除一害矣。”高祖依李纲奏,宥其前罪,遣散骑常侍段确奉诏,封为楚王,慰劳之。
段确领诏出朝,迳至淮安,来见朱粲。使者报知,朱粲即引众出迎,拜受王职,设宴礼待段确。段确酒至半酣,乘醉侮戏粲曰:“闻君好啖人,人作何味?”粲曰:“啖醉人正如糟彘肉。”确怒曰:“狂暴贼!入朝为一头奴耳,复复啖人乎!”粲惧其闻于唐主,坐上执段确并从者数十,悉烹之,以饷左右。遂屠菊潭,奔投王世充。世充署为龙骧大将军。高祖闻知益怒,下敕奏王督军进东都,并讨朱粲。秦王得敕,与将佐定议。军外报:“纳言刘文静赍诏各镇,回至关内。”秦王大喜,命至帐前。文静入见秦王拜毕,因备言:“窦建德锐意欲讨宇文化及,乞主公速遣大将相助。”秦王曰:“王世充新篡君位,唐主敕命征讨。淮安王李神通久师在外,尔众人有何高议?”文静曰:“君上委公戎任,专之可也。建德进兵魏县,主公若不遣将同行,使建德征服宇文化及,功为彼就也,恐有负上托。”秦王然之,复遣文静以命调发李神通,进兵征宇文化及,毋得延缓,有误军情。使者领命去讫。话分两头,看后来如何分解?
第二十五节 范愿聊城破强敌 李靖军中用火计
却说许帝宇文化及在于魏县,招募军马,半月之间,得有八万余人。东海贼殷大用亦部领贼众三千来降。许帝见大用身长九尺,浓眉大眼,心中甚喜,以为前殿都虞侯。以下众党,皆有重赏。只听得飞报,具言:“见有唐淮安王李神通,部领一十万精兵来侵魏国。”许帝闻报,即点集众军,共有二十余万,以弟宇文智及为大元帅,统率诸军,杨士览为先锋,长子宇文承基为左参将,次子承址为右参将,殷大用为合后,王铁佛、刘汝和、张敬、黄安、陈智略、张章仁等随驾留守魏国。先遣杨士览领精兵三万,迎敌唐将;宇文智及领兵二万策应。宇文智及引军出城,于平川旷野排开阵势。遥望见唐军对阵中红旗展动,一将当头,金盔银甲,手执钢刀,乃淮安王李神通也,马上大骂曰:“尔辈附逆贼,弑君夺信,今天兵降临,尚不倒戈献城,诛戮贼首,以来请功,反敢出兵拒敌哉!”杨士览曰:“你大唐得正国而君,尚自贪心不足,来侵我境界。可速退兵,免受快刀。”李神通大怒,勒马舞刀,直奔士览。士览举枪来迎。二将战上二十余合,李神通佯输而退,士览从后赶来。人马将近,神通按住钢刀,绰起铜锤,一道寒光迸过,将杨士览打落马下。众军向前,捉归本阵。许兵大败,各抛戈弃甲,走回魏城。淮安王未知敌人虚实,不敢远追,鸣金收军。
杨士览败众走回,报知许帝宇文化及,备言士览已被唐淮安王李神通捉归本阵。许帝大惊,聚集众官商议曰:“杨士览初出战即被擒捉,损伤许多人马。尔众臣有何高见,能退唐兵?”张章仁奏曰:“今者魏县城郭不坚,仓库不实,惟有聊城壕堑深广,附郭军民精壮,且兼粮食充足。陛下莫若迁都彼地,庶可以观敌之进止。胜则西还,败则可守。”许帝准其奏,下命百官军民人等,尽数起行。以炀帝之后萧氏及宫嫔、彩女并将府库奇珍异宝之物,装载已备。许帝坐法驾,御从军官一齐离却魏县,迳至聊城来。聊城官属军民,俱各离城四十里迎接。许帝车驾进入聊城府中,以府改为正殿,所属衙门分隶众官坐守。府后新创宫室,以居妃嫔。即令四门增起楼橹,预修器具,专俟御抵唐军。
且说淮安王李神通战败许兵,军中犒劳将士。忽游骑报:“许帝将魏国军民百官俱迁于聊城。城上筑修高垒,布列干盾,甚是坚整。”李神通听的,谋于李靖。李靖曰:“日前夜静间,吾立于辕门,仰观天文,见杀气近临西北,果应在许帝迁都之事。若有阴阳,此贼败在旦夕矣。大王不必过虑。然兵乃凶器,战危事。昨日交锋虽小胜,未见其全利。如今之计,莫若坚壁固守,差游兵审彼虚实,见机而动,则功可就矣。”李神通然之,遂下令诸军,坚守勿出。游骑军体探数日回报:“今有夏主窦建德,亲领精兵十万,屯扎聊城三十里下营。”李神通与诸将议曰:“窦建德预有章奏,合兵讨宇文化及。今我军先至,彼众才到,莫若绝之,以责其违失信誓。”李靖曰:“不可。敌人未灭,而先自疑忌,恐难成绩。以我所料,他日破贼雪仇必在此人也。王当遣人备羊酒礼物,往劳之,以慰其望。”神通从其议。即令纳言刘文静赍礼往见夏主。
却说夏主兵到聊城,每与太仆杨义臣军中议出兵之策,忽辕门外军人报:“大唐淮安王遣刘文静至。”夏主接入帐中,相见毕,文静曰:“奉淮安王之命,送微物与明公,以表拂尘之意。幸冀领纳。”夏主喜曰:“既已预奏圣上,兵又稽迟,何敢劳淮王重赐。孤实无以报之。”文静曰:“淮安王知公远涉风尘,故来慰劳。何谓报耶?”即以表礼呈上,遂辞夏主而回。夏主送至帐外,谓文静曰:“足下多多拜覆淮安王,不必费淮王军马,此贼待孤擒灭,以雪先君之仇。”文静应命去讫。夏主回至中军,问义臣破敌之策。义臣曰:“且遣范愿领本部三千人马,明日出战,探敌人虚实。然后计可保全。”夏主依其言,即遣范愿领兵前去迎敌,不许取胜,只宜缓挠其势。范愿领计,率众绰刀上马,于聊城平川旷野列开阵势,以待彼来。只见许阵上红旗展处,一将出马,身长七尺,眉目清朗,手执方天戟,乃许帝长子宇文承基也,对阵上高声问:“来将何人?”夏阵中范愿跃马向前曰:“吾乃夏主驾下副元帅范愿是也。今奉主命,率领大兵来擒乱臣贼子,以祭先君。”宇文承基听的大怒曰:“尔夏主各据一方,尚自不道,仍敢持兵自来送死!”挺方天戟直奔范愿。范愿轮起三停刀,抵住交锋。二人战上五十余合,不〔分〕胜负。日已沉西,两下各鸣金收军。
且说宇文承基引兵入聊城,见许帝。许帝问:“交兵胜负若何?”承基奏曰:“夏兵精锐,又况范愿勇不可当。两下交兵半日,未分胜败。臣来日再整人马,与夏兵誓决雌雄。”有左仆射宇文智及奏曰:“臣观夏国之兵出吾之北,唐国之众出吾之右,魏地之兵在吾之后。今稍能却其精锐之众,诚恐其用诱敌计也。尝闻‘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吾主宜熟筹虑。倘或有失,吾之一族不得其死矣。”许帝闻奏大惧,欲复议西还之计。宇文承基曰:“今唐、夏之众新集,驱驰远来,体疲食竭,正宜因山为营,审势攻击,无不克矣。若即弃而去,是示之以弱。所在之民,谁非寇仇?纵吾欲归,其得至乎?此未战先自败也。”许帝未决。宇文智及曰:“今彼众多,且兼建德士马皆北方骁果,便于骑射,利在野战。臣请得精兵十万,与太子承基、大将王铁佛、副将刘汝和、先锋张敬、民部尚书郑善果等,设虚形以分其势,按甲休兵,用逸待劳。彼不得不分众而备我。敌势既分,其兵必寡,我见机而动,以众击寡,无有不胜者也。”许帝从其议:“以留守殷大用与孤共守聊城,余外军官,俱由宇文智及节度。”次日,宇文智及部领十万大兵,出聊城五十里扎下营垒,按兵不出。
却说淮安王遣人体探夏、许交兵胜负,游骑回报,具言:两下连日交战,未见输赢。李神通正在中军与李靖、刘文静、屈突寿众将在议破敌之计,忽人报:“聊城留守殷大用有密书来见大王。”李神通召入,差人进见,呈上殷大用之书。李神通拆开视之,书曰:
殷大用手书拜覆淮安王李麾下:许帝近日忧迫夏兵,甲士劳疲,厌于战斗。聊城积聚陈腐经年。因是军民有所凭恃。大王可急示兵攻击,吾当内应。书弗悉言,谨此申达。
李神通看书毕,以示李靖。李靖观罢,喜曰:“此天赐吾破贼成功也。”附口于神通耳边道:“如此如此。”神通即复书,与来人回,分付:“拜上留守,依回书所行,勿致失误。久后必当重报。”差人带书去讫。李靖令屈突寿带五百军人,各携弓弩、罗网之具,张设郊外,但遇聊城有飞出禽鸟,随而捕之,捉得活者,照数给赏。屈突寿即领众人去。二日间,各捕得鸟雀无数,迳回营中来请赏。淮安王大喜,照数关给赏物。众人得赏,各拜谢而出。李靖令军中将桃杏核去其瓤,俱装纳艾火于内,用线拴系。飞禽大者带上桃核,小者带杏核。装纳已毕,依前放入聊城。话分两头。
却说许帝自宇文智及出兵以后,退居宫苑,日与萧后、宫嫔饮酒取乐,至夜深不止。许帝偶困倦于行宫,自觉神思昏沉,见萧后来奏:“特请陛下同游花园。”许帝披衣而起,与萧后、妃嫔、侍从一同游玩。所经皆昔日炀帝宫苑,景致华丽,世间无比。许帝喜不自胜,同萧后登玩花台。恰才坐下,只听得一阵狂风穿林,摧古木,卷石下高林,尘沙迷眼目,冷气透胸襟。眼前忽不见萧后、宫嫔、侍从人等,遇一少年,头戴通天冠,腰系龙蟠带,身穿绛红袍,手执碧玉圭,连声叫屈,涕泪交流,向前扯住化及骂曰:“吾乃隋炀帝之子秦王浩是也。尔祖父受我隋之厚恩,不思补报。为国重臣,弗能匡救,却行弑夺悖逆。我本无心复任社稷,尔众人既废我位之后,因有何过,以逼饮鸩而死,致使尸骸莫收,神魂漂散。我诉于皇天后土,得来取索性命!”言罢,台下一伙人各执刀枪进台上,将化及刺倒在地。化及瞩目视之,乃隋郎将赵行枢、司马德戡、元礼、直阁裴文通、狐行达等。赵行枢一把揪住,数之曰:“昔诛无道君者,因其酷毒天下,积恶深重,不得已而为之。选立其子,与万民造福。尔自立为大丞相,篡夺国柄,淫乱宫嫔,鸩杀幼主,比于炀帝罪愆尤甚。下民怨及,因欲废暗立明,以从众望。我等得何罪,尽将诛戮无余!今日实来乞命也!”化及无言可对,被行枢众人用刀乱砍,分解其尸首。一时间血淋满地,魂魄渺然。许帝大叫一声,展转觉来,却是南柯一梦,惊出一身冷汗浃背。时漏下三更矣。
许帝正在忧惕间,只听得宫外喊声不绝,火焰连天,聊城南北通红,仓廒俱被烈火焚毁。宫嫔报入内苑来,许帝大惊,即分付都虞侯殷大用,领兵五万救灭仓廒中火。殷大用得旨,故意迟缓,不十分防救。天色黎明,仓场库务为之一空。许帝出宫,闻烧尽仓库,集群臣谓之曰:“此非近火,实乃上天震怒,欲灭寡人。故致仓库被灾。卿等各当省心谢过,以攘天谴。”众臣领命退去。候骑报入宇文智及营中,承基等听得城中积聚俱被天火烧毁,无不惊惧,各有离心。承基谓之曰:“今事已近矣,众人各当尽命。进生退死。”即留大将王铁佛领三万人守营,自与太子承基、尚书郑善果等率兵一十万,北拒夏兵。众将分拨已定起行。且听下节分解。
第二十六节 范愿大战司马雄 义臣克日擒化及
却说夏主与杨义臣议曰:“孤闻宇文智及率领大兵在外,化及固守聊城。体探军回报,城中积聚尽被火焚。朕欲乘其弊,举兵先克聊城。智及人马在外,不战自败也。特问太仆,其计可否?”义臣曰:“兵法云:‘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其无算乎?今聊城之南,魏公李密故将徐世勣拥兵据阻,西有唐主李靖之兵。今二国按兵不动,岂无灭贼之心?想此聊城之灾必非天意,实乃智者为计也。明公不必重忧,管取聊城唾手可得,宇文智及亦在吾术中耳。”夏主曰:“计将安出?”义臣曰:“予观智及大营东北三十里外杀气冲逼,当有敌人至矣。可令范愿领敢死步兵五千余人,尽着许兵衣甲,是夜卷旗息鼓,悄悄于僻路潜行,过智及大营三十五里外埋伏,待许兵至则发。用命者重赏,失机误事全军皆斩。”范愿引众领计去了。复命刘黑闼、曹旦、王琮率兵一十万,前去与智及兵对敌,谓黑闼曰:“若许兵一败,你当疾追。留兵三万与凌敬等守营。夏主自领铁甲五万,专取聊城。”义臣分拨已定。
刘黑闼部十万大兵,出山南摆开阵势。智及对阵中郑善果当先迎敌。夏阵上刺史王琮挺枪勒马而出,问曰:“来者何人?”善果曰:“吾乃许帝驾下民部尚书郑善果也。”王琮责之曰:“公名臣之家,隋室大臣,奈何为弑君贼效命拒战乎?”善果更不打话,捻枪骤马,直奔王琮。王琮举刀来迎。二马相交,二十余合,王琮拨马望本阵而退,善果一匹马从后追入中军。王琮按住枪,拈弓搭箭,觑定善果脑门边射来,正中胸膛,善果坠于马下,被王琮众军捉入本阵。王琮勒骏复杀入许阵,迎头一将红袍铠甲,手执钢刀,乃刘汝和,抵住王琮交锋。战不两合,被王琮一枪刺死。许军大败。夏兵漫山塞野而进。建德亲兵至聊城下,见许阵将陷,戒厉其众曰:“隋为吾君,吾为民。化及弑逆,不可不讨。大丈夫欲取封侯之品,无过于今日也!”诸将得令,各奋勇争先,无不以一当百。宇文承基与智及、张敬等分左右翼杀出,大呼曰:“若不决死,必为所擒!”尽力冲突,得透重围。刘黑闼一支军从山南驰下,追赶宇文智及,走上二十余里,只听得山坡后伏兵齐起,喊声动地,智及看见尽打许军旗号,只说是王铁佛之兵来此救应。智及众人复抵住黑闼交锋,未度此乃范愿伏兵也。两下截出,箭如飞蝗,宇文智及措手不及,被范愿捉于马上。张敬中乱箭矢死。杀的许兵七断八续,各自逃生,降其众不计其数。宇文承基单骑拚死杀出垓心,走入聊城,坚闭不出。王铁佛知许兵已败,率众军弃营而走。
夏主收军,众人各上其功。夏主将宇文智及用槛车陷囚,候捉化及一齐就刑。督令诸军攻打聊城。许帝与黄安、陈智略等计无所出,又听得杨义臣在城下招谕其众。城里张章仁皆关中人,连日见聊城无粮,饥饿难忍,又见夏兵势重,恐难逃生,谓其下曰:“今淮安王屯兵在外,不若今夜偷出西门,前往归降,必不害我等性命。若同许帝一时受死,生既无益于国家,死亦与草木同朽腐,岂非愚之甚耶?”众人曰:“〔愿听〕将军之命。”当即弃马,各束行装,偷出聊城,不在话下。次日,人报知许帝。许帝大惊曰:“吾死无日矣!”众臣亦劝之乞降淮安王,庶可保不死。许帝从之,即奉表遣人驰诣淮安王乞降。使命密出,离聊城西门,迳入中军,来见淮安王,呈上许帝乞降表章。淮安王以示李靖等。李靖曰:“不可允其降。夏主百战疲劳,困逼聊城贼,擒在目下矣。大王如许所请,是欲邀功也。”淮安王然之,即发使人回。仍遣刘文静赍礼物,往夏主军中赏劳众将,约其会兵取聊城日期。文静领命,赍礼物去讫。
却说夏主与杨义臣商议:“但有聊城愿归之卒,许众人开围放出,不得阻拦。”忽报:“辕门外有唐纳言刘文静至。”夏主宣入帏幄之前,问曰:“纳言此来何为?”文静曰:“今聊城仓库皆被李靖用火计烧之,今内无积聚,外有重兵。日前许帝奉表乞降,淮安王我主以贼亡在旦夕,不允其降。特遣区〔区〕赍来礼物,赏劳诸将,仍约何日期会兵破敌。”夏主曰:“重劳淮安王赏物,将何报答?拜上淮安王,不必费王之师,待孤擒之,以谢天下。”刘文静辞夏主回唐营去讫。夏主问义臣破敌之策,义臣曰:“可遣内史麹棱分领二万人,从聊城西北迳至东南角上会兵。主公帅精兵三万,自聊城北往南行,亦聊城东南取齐。”众将得令,各自准备行事。
却说使命回聊城,奏淮安王不允纳降,许帝愈惧,莫知所为。宇文承基奏:“臣舍死出退夏兵,复还魏县,又作良图。”许帝即与兵五万,承基披挂出城,将五万人分为上下中军:以司马雄领左军,当其左;宁虎领右军,当其右;自领军当其中,摆开阵势。对阵麹棱部王琮、范愿等一齐出战。许阵中宇文承基手执方天戟,出马请战。夏阵中王琮勒马向前。二将军器并举,金鼓齐鸣,战上三十余合,未分胜败。范愿一支军从左杀进,两下夹攻。许阵上闪出一员猛将,身长七尺,浓眉大眼,手执长枪,乃副将司马雄也,直取范愿,战十余合,范愿勒马绕阵而走。司马雄随后追来。范愿按住三停刀,绰起铜锤,望司马雄当门打落,脑髓迸流,死于马下。宇文承基见司马雄战死,拨回马逃入本阵。只见东南上一支大兵驰下,乃夏主亲兵也,两下截杀。承基首尾受敌,与宁虎、陈智略奋力冲透重围,杨义臣统大兵,分头追袭。曹旦一匹马追及。宁虎抵住,持起狼牙棍,与曹旦交锋数合,后军麹棱拈弓在手,搭箭当弦,弦响箭到,宁虎中流矢而死。许兵大败,杀死者如芦苇相似,僵尸数十里。宇文承基知不能脱,仰天叹曰:“臣力至此,不能支也!”欲引刀自杀。麹棱后兵追及,擒承基,捉回中军。夏主令以陷车牢固,与宇文智及并余党俱监在一处。宇文化及见将士杀尽,无军可应,复诱海曲诸贼帅共守聊城。
杨义臣曰:“臣昨观天文,见贼星暗坠,兆在丙子日得俘也。明公可急攻之。”夏主听说大悦,即纵兵围击聊城,装起云梯、瞰车、火炮之具,日夕困打。未三日,城中已报:“捉了宇文化及并其余党。今开聊城,既欲献中军,来见夏主。”夏主令宣入,其将拜于帐下曰:“臣是魏公李密故将徐世勣,因宇文化及诱诸海贼御守聊城,故领三千精兵诈为海贼。今臣洞开四门,已将化及并其党俱监下,请大王入城安民。吾于此辞去。”夏主曰:“破聊城擒逆贼者,将军之功也。未及旌赏,何以遽欲辞去?”世勣曰:“臣以故主旧城无将统理。得欲归之,以安其众。”夏主曰:“徐公真丈夫也!”世勣已去讫。夏主督令诸军,守聊城四门,以备宫阙府库。宇文化及等,皆以兵甲监之,乃给榜文,晓谕六军。榜云:将士若无符节,毋得擅入城中,不许妄杀无辜,抢掠百姓,烧毁神庙,拆坏民居,砍伐树木,翻掘坟冢,奸淫妇女。若有违此军令者,一人犯罪全军皆诛。右榜晓谕通知。
却说夏主次日会集各部人马,进入聊城,所得资财悉以分将士。止不见了太仆杨义臣。只见小校来报夏主:“昨夜太仆乘月黑出营,竟弗知从(往)何处去。惟睡榻上遗书一封。”夏主令拆开视之,内有七言四句二首。诗云:
自古高官必险危,武昌门外柳花飞。韩侯苦恋淮阴职,狗死弓藏悔已迟。
又诗云:挂冠玄武便休休,一别王侯竟莫求。独泛扁舟无限景,波涛西接洞庭秋。
夏主欲遣人四下追寻,凌敬奏曰:“杨太仆忠直之士,今借夏国之兵,已报旧主冤仇,其志足矣。望主公勿再追寻,乃其去矣。”夏主从之。即先令隋萧后称臣,素服哭炀帝尽哀,收传国玉玺。就执过宇文化及父子等集隋宫,数其罪曰:“尔之祖宗本是白奴皂隶,累世承受隋厚恩,为炀帝画策,谋夺正位,实汝父宇文述所为也。位居国公,任理大政。当炀帝行无道,苦虐生灵,尔昆仲帝帏之宠臣,无一言谏止,共成其患。及君被弑,祸并于子。即夺大宝,淫乱宫闱。今神人共愤,仗天行讨。三军勉励,旌旗齐指,已擒获贼党,执列市曹,用正大辟,以谢上帝。复何言哉!”化及低首无语。夏主命刀斧手剐其心而祭二帝。夏主已诛却宇文化及,以裴矩为左仆射,其余各随才授职。有欲诣关中及东都者,听之。遣使将宇文化及用匣盛贮,驰送东都,奉表结好王世充。世充乃遣使,表建德为夏王。裴矩为夏主定仪制、律令。建德甚悦,欲乘席卷之势,取唐之邢、沧等州。
胡氏曰:商纣既亡,子孙皆臣服于周,惟妹土顽民(氏),乃有哀号呼天欲纪其绪,未闻殷之贤臣为纣斩衰躃踊,敬事妲己者也。隋炀之罪,视纣为浮。窦建德于是焉,数宇文化及以世受国恩,不能匡谏,亲行弑逆,辍自称尊,讨而杀之可也,而为昏炀发哀,拜谒萧后,则施之不当,何足以感动人心。其与汉祖为义帝之节,异矣。
第二十七节 窦建德大胜唐兵 秦叔宝锏打潘林
却说淮安王李神通已知夏主平复了宇文化及,下令班师。大军正欲起行,辕门外一将威风勇猛,领二千余人入中军乞降。淮安王问:“将军何来?”其将曰:“臣乃聊城殷大用。今城破主灭,得来相从。”李神通大喜,即署为左〔将〕军职。拔寨回京师,具平宇文化及表奏上唐主。唐主大悦,乃下诏,令秦王世民、齐王元吉,各随在招抚。京师宇文士及闻化及既死,遣人奉表高祖。高祖手诏召之。士及与封德彝来降,以妹淑姬为高祖后昭仪,由是授上仪同。唐主以德彝诌巧,罢遣就舍。德彝以秘策于唐主。唐主悦,拜内史舍人,俄廷侍郎。胡氏曰:祸乱之臣于兴国无怨恶也,而不可不戮者,天下之恶一也。既以谢涂炭之人,又以训吾之臣子也。德彝、士及,身为大臣,产祸召乱,又与叛逆诟詈其君,此而不诛,反宠秩之,唐之官赏为不足贵矣。
却说夏主窦建德讨诛宇文化及以后,威声大振,欲乘精锐之众十余万,取唐刑、沧、洺、相四州。声息传入京师,唐主与众臣议曰:“建德才得志,便欲侵寡人封疆。朕当起倾国之兵,与此贼誓不两立。”李纲奏曰:“边鄙之事自古有之,惟在守备严固而已。今者谋臣猛将,坚甲利兵,随处备御,申明号令,俾坚壁清野,按兵蓄锐,彼前不得战,退无所掠,人马疲困,自当远遁。何必亲御六龙,远临榆塞哉。”唐主意尤未决。李神通奏曰:“臣自居陛下,未有寸绩。今日愿部兵前退夏兵。”唐主允其请,即付兵五万与之,前往迎敌建德。李神通辞唐主,次日于教场中操演三军,离京师,望邢、沧进发。哨路军来报:“建德已陷邢、沧,即日军屯洺、相。”神通率众直趋洺、相,离二十里屯扎。夏主建德听知李神通引军来到,与凌敬议曰:“李神通往日相亲,意已备矣。今日来拒我,众何以御之?”凌敬曰:“神通此来,君命也,安肯私于明公哉?既称兵侵唐之封疆,勿以此为念。正可乘其远来疲竭,今夜俟彼营栅未坚,一鼓可破矣。”建德然之,即吩咐刘黑闼、范愿、曹旦等:“四路抄入,不得有误。”众人领计去了。
却说李神通大军初到,俱各困倦,未知持防。将近三更时分,巡哨军亦自安息,被夏兵掩旗息鼓,人马衔札(枚),悄悄将近唐营,一声炮响,刘黑闼众将四下抄进。唐兵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各抛戈弃甲而走,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李神通未知敌人虚实,不敢恋战,引残兵杀出重围,望黎阳逃走。比及天明,建德鸣金收军,杀得唐兵僵尸数里,旌旗金鼓委弃于野无算,掠其辎重二十辆。建德下令军中曰:“破竹之势不可失也。”复引兵进逼黎阳。
却说李神通走入黎阳,就李世勣以拒建德。世勣见夏兵势大,围困城郭,在敌楼瞰望夏兵,见建德营寨为三垒,攻击大兵俱聚于城下。建德营中皆羸弱士卒。世勣遣骑将丘孝刚引精兵,从城南击之。孝刚领精卒七千余人,开南门径袭建德营垒。唐兵一涌而进,夏兵大乱逃走。孝刚勒马挺枪,奔中军来捉建德。建德心慌,一匹马望城西奔走。孝刚引众后追,喊声大振。建德军报入二壁知道,范愿绰刀上马,引一支兵从孝刚马后赶上,大叫:“唐军不得有伤吾主!”孝刚见后有救兵至,勒住马,挺枪迎战范愿。二马相交,未缠数合,范愿手起刀落,将孝刚斩于马下,杀散唐兵,救了建德,复回本阵。建德深恨唐将,自立于城下,督军攻打,限三日不拔者,全军诛戮。果然二日间,夏兵奋力攻击,将黎阳鹿角攻崩。夏兵入城,虏执淮安王李神通及世勣父徐盖、魏徵等。唯李世勣引敢死士五个人杀出南门,走往卫州。建德下令将李神通送于馆驿中,以五千兵守之,供给饮食极其齐备。遣人持书往卫州招安李世勣。
却说世勣走入卫州,居数日,听得夏主遣人持书来招安,自思:“父子相依,安忍抛弃。莫若姑顺之,以救吾父。他日欲归唐主,亦未晚矣。”即遣(随)来人至黎阳见建德。建德大喜,谓之曰:“黎阳吏民得君镇抚,如一座连城。孤欲用足下,足下何故坚辞?”世勣曰:“臣乃旧主弃人,焉能辅治?蒙明公厚爱,不能不从矣。”建德授以右武卫大将军,以魏徵为起居舍人。时滑州刺史王轨被奴杀之,携首级诣建德请降。建德怒曰:“奴杀主,大逆也,岂宜留之!”立命左右斩其奴以号令,将王轨尸首遣人送回滑州。滑州吏民感悦,即日举城降。于是其旁州、县及徐圆朗等,皆望风归附。唯赵州未下。建德使世勣守黎阳,而以其父为质,引众进取赵州。令高士兴侵易水,高雅贤副之。
且说高士兴率兵二万,前抵易水,唐将罗艺与薛万均部骁壮邀之于衡水,依岸为阵,藏甲士于密林中。高士兴引众前抵衡水,未及半渡,忽芦苇中鼓噪而出,罗艺、薛万均两下兵前后截住,夏兵各慌。高雅贤一匹马绕岸而走,被薛万均赶上一刀斩落水中,众军大溃,一半死于衡水。高士兴料不能脱,下马乞降。罗艺大胜一阵,遣使驰奏,唐主下命赐姓李氏。是时建德听知高士兴被罗艺邀击,士兴投降。恐幽州兵连赵州,难以克复。督令众军,悉力攻打。城陷,执总管张志昂、慰抚使张道源。建德以其不早下,欲杀之。凌敬曰:“人臣各为其主,用彼坚守不下,乃忠臣也。大王杀之,何以厉群下乎?”建德怒不解,敬曰:“大王使高士兴侵易水,罗艺才至,士兴即降。大王以为何如哉?”建德乃悟,释之。大军还洺州,下命有司,令筑造宫室,徙都之。建德深恨罗艺败其兵于衡水,日与众人商议,欲起兵雪耻。曹旦曰:“罗艺善能用兵,兼部下薛万均兄弟有万夫不当之勇,大王欲要起兵复仇,非计出万全不可也。”夏主即遣大将王伏宝率精兵一万,前寇幽州,乃令李世勣击新乡。伏宝引兵进逼幽州,被罗艺设疑兵计复击破之。王伏宝败军回洺州,诸将以其勇冠军中,皆妒嫉之,言其与罗艺欲谋反。建德将杀之,伏宝曰:“大王欲兴大业,奈何听谗自斩左右手乎?”建德乃赦之。自是夏兵再不敢正视幽州矣。
却说李世勣意欲归唐,恐祸及其父,谋于郭孝恪。孝恪曰:“吾新事窦氏,动则见疑。宜先立效,以取信。然后乃可图也。”世勣从之,引众击破新乡,得其积聚,遣人悉以送归建德。建德大喜,愈加亲信。下命召入洺州,有机密事商议。世勣轻骑至,见建德,说之曰:“曹、戴二州,户口完实,孟海公窃有其地。今以大军取之而临徐、兖,则河南可不战而定矣。”建德然之,欲自将以徇河南,先遣其行台曹旦等将兵五万济河,令世勣引兵三千会之。曹旦等引兵去了。
却说李世勣引兵三千出洺州,与郭孝恪议曰:“建德自将兵趋河南,吾以精壮卫彼前后,俟其至,掩袭营垒而杀之。君以为此计可行否?”孝恪曰:“建德之众皆骁果人矣,倘谋事不密,我与足下之父皆难保矣。莫若乘其远出,因彼无备,暗携君之父,抄从别路归唐,此为上策也。”世勣然其计。
却说建德催集诸路人马未齐,迟延在洺州,尚未起行。曹旦先引兵五万,迤逦望河南进发。甲士皆无统束,于路多侵扰居民,诸贼羁属者尽怨之,多降世勣。世勣欲乘其机,先袭曹旦以孤建德之势。即遣人密告中潬贼帅李商胡之母霍氏,令谋曹旦共归关中,必得重用。霍氏与其下议曰:“世勣所言,极合我志。缘曹旦部下爪牙雄壮,如何可以动手?”贼党邓留曰:“今曹旦将佐唯利是贪,来日设一筵席,以其偏裨皆请至,伏甲士于密室,举盏为号,尽将杀之,然后会知世勣,内外夹攻,擒捉曹旦有何难哉。”霍氏然其计,遂预备甲士,埋伏西廊下,令人请曹旦诸将佐,齐来赴席。时林稠、徐鉴、霍超等十二人皆至,各依次即坐。邓留奉众人酒,至五巡,霍氏更衣起身。邓留举杯为号,一时间廊下抢出五百壮士,就席上捉住林稠,徐鉴见势头不好,抽身走出,被邓留掣出短刀,斩于门下。其余十一人尽皆杀死。霍氏乃遣人告知世勣。世勣即率部下二千余众,欲袭曹旦营寨。已先有人报知曹旦。曹旦点集部下,围住霍氏、邓留等。有徐鉴甥蒙谏,欲与舅报〔仇,首〕先杀入霍氏营壁。霍氏抵敌不住,引数千骑杀开血路,弃营逃走。邓留被徐鉴众兵乱箭射死。李世勣闻知曹旦有备,不敢停留,与郭孝恪帅数十骑奔唐去了。次日,建德帅大众始到,与曹旦会合。曹旦迎入中军,旦说:“中潬贼霍氏通同世勣,图谋林稠等,今世勣已走归于唐。”群臣请诛世勣父李盖,以雪乎(此)愤。建德曰:“世勣唐臣,为我所虏。既复归于唐,是不忘本朝,乃忠臣也。其父何罪,而欲诛之乎?”遂赦之,遣使往东都,求郑王合兵取济、谷二州,欲乘势袭徐、兖而向河南,遂按甲不出。话分两头。
却说郑王世充与建德结纳以后,自恃兵精粮足,每欲有取唐之州郡。忽得夏主会兵之书,同取济、谷二州,候入关中,共分天下。郑王大喜,遂允其请,以朱粲、单雄信为西道行台,率精兵五万,侵唐谷州;自统大军至济州,与建德相会,以秦叔宝为行军总管,程知节副之,苏威为谋主,罗士信为统军,共十万大兵,从法驾征进;留世恽、世伟、玄应等监国。世充分拨已定。次日,大军望济州进发。时济州刺史周望听知世充来寇济州,一面遣使诣关中取救,自督诸军,悉力拒守。边廷消息传入京师,阁门大使奏知唐主。唐主问于群臣,李纲奏曰:“王世充精果之众,非秦王不可迎敌。陛下宜诏之以救济州。”唐王依奏,即下诏,命世民:“率兵前救济州,勿致有误。”使臣领诏,迳出关外宣知唐主诏书。世民与将佐接旨已毕,打发使臣回朝,下令军中公孙武达、樊兴等共七万人马,离关外直抵济州。是日大军起发,但见旌旗蔽日,盔甲鲜明,端的是人如流水急,马似疾风吹,将近济州四十里九曲屯扎。
却说王世充哨军报知:“秦王部领雄兵七万前来救应济州。”王世充下令,部领三军,出平川旷野摆开阵势,与唐军放对秦王。对阵鼓噪而出,秦王身穿绛红袍,襟连猊环甲;挂一壶凿山狼牙箭,系一张弯月宝雕弓;头戴金盔,手执英枪。左骑下公孙武达,右骑下樊兴,背后尽是关中健卒,密排阵脚。王世充自亲出阵,在大黄纛下,上首秦叔宝,下首程知节,在马上谓世民曰:“尔唐主自立关中,已得正国。夫天下非一人天下。隋失其鹿,群雄共逐。今欲与夏主三分封疆:自河而南,当属于我;自陕而西,以与唐主。因是,夏主约孤袭取济、谷二州,两下大兵集此。而君持孤众深入险地,恐无生理矣。”世民马上指世充而骂曰:“尔受隋恩,窃秉大政,鸩缢君上于幽宫,残虐下民,淫恶不悛,天下欲啖尔之肉,尚弗平其恨。今大兵来到,正欲诛乱臣贼子,而与隋帝雪冤。吾唐主南郊受禅,犹不忘君德,每尽诚意,三时奉慰。今行天讨,以正叛逆之罪。不即受擒,尚自敢阵前鼓唇摇舌哉!”言毕,顾诸将曰:“谁出马先诛此贼?”一将涌身而出,众视之,乃樊兴副将潘林,手挺长枪,坐骑骏马,跑出阵前。世充阵内秦叔宝手执两锏,跃马迳来迎敌。两下军器并举,战不到数合,秦叔宝卖阵而走。潘林赶去,望后直刺。被叔宝夹其枪于胁下,侧身绰起铁锏,一道寒光迸过,将潘林打落马下。唐阵中欧阳武见打死潘林,一骑马抢出阵来,秦叔宝抖擞威风,独战欧阳武。二将交锋只两合,叔宝轻舒猿臂,早将欧阳武挟过阵去。王世充见叔宝初阵得胜,令大小三军一齐杀过唐壁。秦王左右翼公孙武达、樊兴各出阵前混战。近黄昏,两下始鸣金收军。王世充回营,重赏叔宝。叔宝曰:“来日交战,誓捉世民,以报明公知录之恩。”世充大喜。且听下节分解。
第二十八节 程知节用反间计 秦叔宝弃郑归唐
却说秦王收军,见折了战将潘林、欧阳武二人,闷闷不悦,下令军中坚壁而守。王世充每令人下书请战。秦王重劳遣之。公孙武达等禀秦王示兵,世民曰:“我军新挫,世充锐气正盛,而欺吾怯。只宜坚壁固守,伺其怠而战,敌人可破也。”忽人报:“辕门外二匹马引数十骑,飞跑而来,欲见大王。不敢擅进。”秦王令召入,二人至帐前,秦王早已认得,即出座相迎。此二人是谁?一个兴唐社稷徐懋公,一个定李江山郭孝恪。秦王大喜,问曰:“闻君近守黎阳,每欲遣骑迎候。值关中戎马倥偬,以致不果。今二位远来,吾事济矣。”世勣曰:“自旧主死后,黎阳无人总理,今臣未尽其职,又致陷失于建德。实有负陛下招抚恩也。”秦王曰:“失黎阳小患。今济州被王世充所困。唐主命臣部兵来救应。日前与世充交兵,吾军被其将秦叔宝一阵挫衄,折了大将二员,甚是丧志。每日令人下战书请示兵。吾正在忧虑之间,懋公今来,必有高议。”世勣曰:“主公勿忧。吾与秦叔宝、程知节共事故主李密,足知其为人勇冠诸军,故主不知重用之。自北山败绩,众人散归东都者,惟此二人可惜。某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叔宝、知节拱手来降主公,可乎?”秦王曰:“若公劝说叔宝来降,何虑天下哉!”问懋公:“此去以何而进?”世勣曰:“吾闻世充次子玄恕甚得世充宠爱,封为汉王,受业于太师陆德明,此人与知节最是相善。况有世充幸臣苏威,极贪贿赂。主公须费黄金数斤,结好苏威,用反间之计,叔宝在郑立脚不定,必背世充来投主公也。”秦王欣然与之。
世勣带领从人,将黄金数斤,辞秦王,出辕门,迳至世充〔营。正〕行至中途,忽人报:“前面一簇人马来,旗上书程知节名字,为世充催趱军粮到此。”世勣闻之,大喜曰:“此天赐吾成功也。”即勒马向前,叫声:“贤弟,久不相见!”知节认得是徐世勣,滚鞍下马,于路旁携住手,谓曰:“尊兄久违盛颜,今日何如至此?”世勣曰:“有机密事告公。”知节即叱开左右,与世勣歇于林间。世勣备言:“弃建德归唐,欲来请阁下与秦叔宝一同入关中,建立功名。”知节曰:“吾有心多时。尊兄勿虑。此事俱在我身上。来日将贿赂之物密送与太师苏威,更托陆德明同谄之,必成事矣。”世勣大喜,即付黄金与知节支用。知节曰:“老兄回启秦王,若是叔宝领兵出战,切须坚壁固守,按甲休兵。将半月之间,吾当用反间之计。老兄打探吾军中有相疑,公宜疾来叔宝处相会。”世勣即辞别知节回营,以达秦王,不在话下。
却说知节回至营中,密见叔宝曰:“自故主败后,余人皆归关中,独我与老兄来投郑主。今世充弑君夺位,天下皆为仇敌。尚又听信谗言,弃逐忠良,多用浮词,以惑其众,实非帝王气象也。久闻秦王世民仁慈大度,下士推诚,此乃拨乱之主矣。即目唐、郑交兵,尊兄若不早定大计,异日与草木同〔朽〕,悔之晚矣。”叔宝曰:“为人臣止于忠。今既委质为郑,复生异图,是导后世为人臣而怀二心者也。”知节曰:“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佐。尊兄有擎天驾海之才,四方谁不惧仰。今若弃暗投明,取功名富贵,如探囊取物。何必区区而在人之下乎?”叔宝叱之曰:“贤弟再不许出此言。如复来说,恐叔宝心性激烈,不利于君也。”知节惶愧而退,来见陆德明,备言:“世充非贤明之主。今我欲弃暗投明,归降秦王。不然上下离心,事有不测。那时身填沟壑,有何益于世间?未知尊兄以为可否?”德明曰:“我亦有心久矣。只郑主待我尽厚,吾是以不忍遽背之。”知节笑曰:“郑主升公为汉王之师,则苟令玄恕来执弟子仪。斯为崇道矣。今反使尊兄就其家,行束修礼,是疲于往来起居。弗宁如此,轻贤薄德,何谓厚乎?”陆德明深然之。遂约定知节,与一同投唐。
知节曰:“只有叔宝立心坚固。尊兄当在汉王前疏之,谄其无心事郑,致彼上下猜忌,不由他不从也。”德明曰:“此吾自有主张,管取叔宝弃郑投唐矣。”知节辞陆德明而出,将黄金数斤送与太师苏威,因说:“叔宝每出兵与唐将交战,唐兵坚壁固守,恐有内变。公当度之。”苏威受其黄金,次日言于郑王:“叔宝英雄无敌,今出兵与唐将迎敌,皆不战而退,恐有二心。大王不可深信之。”汉王玄恕亦谄言:“叔宝乃李密故将,非有真心为吾用乎?陛下宜早遣之。”自是,世充见疑于叔宝。遇叔宝欲请兵出战,世充皆不许。叔宝亦不自安。正在中军犹豫之间,遇夜静,徐世勣密投其寨来,令人报:“有故人特来相见。”军士报入帐中,叔宝教唤入。世勣进见叔宝曰:“贤弟别来无恙?”叔宝灯下认得声音乃徐世勣,遂出座握手,请上正坐,谓之曰:“尊兄乘夜来此,有何见议?”世勣于袖中取出密书一封,度与叔宝曰:“此书秦王敬遣某付来见贤弟。”叔宝接过,拆开视之。书曰:
武德二年某月日,大唐秦王世民端肃奉书秦将军足下:愚闻明镜所以鉴形,往事可以知今。昔微子去殷而入周,项伯叛楚而归汉,周勃近代王以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废昌邑。彼皆畏天知命,观存亡之符,见废兴之迹,故能成功于一时,垂业于万世也。今世充弑君夺位,天下共怒,况此贼诡诈,器度浅狭,多妄语咒誓,乃老巫妪耳,非拨乱之主乎。今上下多致猜忌,将军之所共知。兹值洛阳内乱,梁、楚临郊,王侯同逐,四境分崩。况我父皇自历战阵,亲冒矢石,与士卒同其甘苦,并将帅凑于事功,先定长安,经营河北,近来英雄云集,百姓风靡,虽函岐幕周,不足以喻。将军诚能预度成败,亟定大计,尚可转祸为福,庶免后日之悔矣。吾总戎任,严令诸军,坚壁不与示兵,郑主必致疑忌。那时将军果能建立功名,使上下相安乎?于吾相从,秉心塞渊,俱登职位,而无弃才,皆将军故旧,当以问之。盖王者迭兴,千载一会。今若归唐,必居重任,竖勋名于史册,画图像于麒麟,岂不美哉!如仍迷途不复,吾于将军未见其利也。某谨书。
叔宝看书已毕,沉吟半晌,谓世勣曰:“若今背郑主而归秦王,是不忠也。吾以真心事人,彼宁肯负于我哉?”世勣笑曰:“将军曾闻徐文远至东都见世充,拜之,或问之曰:‘君见李密而倨傲,今见世充即拜之,何也?’文远曰:‘魏公君子,能容贤士;郑主小人,能杀故人。我何如不拜?’以此观之,足知郑主难与同事功人矣。今秦王盼将军,犹先主之候孔明也。何必执小谅而忘大计哉。”叔宝意犹未决。适人报:“汉王之师陆德明至。”世勣闻德明来,遂躲于帐后。叔宝出,迎至帐中坐定。德明谓之曰:“即今李子通率众侵郑,一日二次来报,军情甚紧。郑王正欲回军以待之,争奈唐兵坚壁不战,恐大军起行,秦王有蹑后之患。深疑将军与唐通好,别怀二心,阴有拘执尔之意。我与足下往日相善,乘夜特来报知将军,宜早为计。”德明言毕,即辞叔宝而出。叔宝正在忧惧,适李君实、田留安二人来见,亦言此事。程知节继至,因谓之曰:“老兄不听小弟之言,今日果做出来。当如之何?”叔宝曰:“尔众人皆有此意,我请懋公出来,一同会议。”懋公出见众人,即将秦王书以视李君实等,众人皆劝叔宝弃郑归唐。叔宝见诸人意齐,愿降秦王。因谓懋公曰:“你先回,拜上秦王。叔宝来明白,去亦明白。来日我辞见郑王,自当归唐矣。”世勣遂辞别叔宝自回。叔宝密吩咐李君实、田留安:“你二人迳往洛阳,搬取亲眷,先投秦王处。我随后即至。”二人领命而出。程知节出帐外,附口于李君实耳边云:“可将陆德明家小一同带来。”君实应诺,迳往洛阳去了,不在话下。
次日,叔宝与程知节正在议事之际,辕门外报:“有秦王出兵,列阵索战。”传入中军,郑王曰:“仍命秦叔宝与众将领兵出战。”太师苏威曰:“叔宝面善心非,恐有不测。主公宜亲行以驭诸将,胜负在此一举。目下李子通侵扰边疆,拟须回兵。若我战胜则与议和,如军战败,分兵设疑而旋师矣。”郑王大悦,传军令曰:“寡人亲经战阵,有用命者重加升赏,躲缩者全队刑罚。”众军得令,各秣马蓐食,俟候交锋。郑王使秦叔宝、程知节引兵前拒,自帅大军列阵于九曲,与唐兵两阵对圆。只见叔宝、知节领本部人马往西奔走,将离郑阵百步许远,二将下马,遥望世充拜曰:“仆感公厚礼,深思报效,见公多猜忌,信谗言,非可托身之所。请从此辞。”言罢,二人翻身上马,投奔唐阵。世充大怒曰:“人言此贼有二心,吾未深信。今日果然。”下令勒兵追之。郑阵中李光仪、何惠二支兵抢出阵来。秦王阵中见郑兵后追,摩动红旗,公孙武达一匹马跑出,抵住李光仪,两下金鼓齐鸣。光仪独战二将,樊兴拍坐下马,挺枪刺斜杀出。何惠拨回马,接住交锋。战至半酣,郑阵稍动,秦王欲使精兵袭其后,世勣近前曰:“叔宝新降,世充怒恨未息。可收兵回营,以挫其志。彼众不战自败矣。”秦王然之,即鸣金收军。郑兵见秦王势大,亦不敢复追。毕竟看下节如何分解。
第二十九节 李世民结纳叔宝 宋金刚寇打并州
却说秦王回军升帐,与世勣议:“叔宝今来归唐,当何以处之?”世勣曰:“叔宝英雄出众,大王当效汉高祖拜韩元帅之礼待之,则此人必竭忠尽命,以报主公。”秦王曰:“吾骤待叔宝如此,恐难伏其众也。”世勣曰:“当今戎马横行,贼盗未息。若用叔宝廓清天下,而以众人礼待之,恐彼不留心矣。主公位居王列,如黄帝之拜风后,武王之拜吕望,惟王处置,其下安有不伏者哉。”世民曰:“谨受教。”即与世勣出接叔宝入帐中。诸将佐各依次序而立。世民推叔宝坐上位。叔宝坚辞曰:“臣乃不忠之人,匹夫之勇,如何敢受大王重礼?”秦王曰:“世民今得见将军,如槁苗而得甘雨也。”遂令左右捧过印绶,秦王亲拜叔宝为总管。叔宝见秦王意厚,只得受之。秦王对(封)叔宝已毕,叔宝下阶拜曰:“臣幼学武艺,经历四方,未遇贤主,以致失节于他人。今日得睹明公,愿罄平生,以图补报也。”秦王大喜,仍以程知节为统军,其余来降将校,各有赏赠。令军中大设筵席,以待诸将。秦王举盏,持与叔宝曰:“将军年有几何?”叔宝起而对曰:“不才新年三十有七。”秦王曰:“然则长我二岁。”以目属懋公谓:“我欲拜叔宝为兄,可乎?”世勣曰:“古者有君臣之义而尽兄弟之爱,刘先主与关、张是也。主公今日行之,有何不可?”秦王持酒离席,度叔宝。叔宝惊曰:“臣无寸箭之功,适劳大王屈驾,拜为大将。今又欲结为兄弟。缘臣起自贫贱,遐荒武夫,甚非其偶,何敢受此?”秦王曰:“吾拜兄为社稷故也,岂以门户相上下乎?”世勣纳叔宝于坐,秦王下拜了四拜。叔宝不得已受之,即下阶叩首谢罪。众人看见无不悚然。忽报:“辕门外有二将军,带数辆车来到,未知甚人。”秦王唤入,却是李君实、田留安,载得叔宝家小至。秦王甚喜。叔宝曰:“陆德明家小如何亦至此?”程知节备述其事,叔宝亦欢悦。
正议论间,陆德明引数骑跑马来到,进见世民。世民看见其人衣冠济楚,才貌出众,正欲问之,叔宝曰:“此世充次子玄恕师陆德明也。”秦王即下拜曰:“素闻盛名,如雷灌耳。今日得睹,实称平生也。”德明曰:“某孤陋寡闻之士,何错重于明公?”秦王就请为秦府长史之职,与李世勣定破世充之策。候骑回报:“王世充见叔宝、知节投唐以后,每日与众将欲来雪恨。近有江都李子通声息甚紧,诸将各劝班师退保东都。昨日大兵分作前后三队退去,止留一个空营在九曲之北。”秦王听知,欲分兵追之,世勣曰:“不可。穷寇勿追,归师莫遏。世充此去,必命大将断后。追之无益也。”秦王从其言,令人通会济州刺史周望,自班师复回关中,惟留总管郑善果领兵三万,以御世充。秦王拔寨离了济州,直趋长安。大军屯扎霸陵桥。
次日,秦王亲自朝见,具上退王世充、解济州围之表。唐主龙颜大悦,重加宣慰,因谓之曰:“天下雄盗,惟建德、世充二人,尔当努力平之。”秦王曰:“陛下不必重虑。臣筹度胸中久矣。即日令郑善果以遏世充之后。窦建德合朱粲侵扰徐、兖、河南边境,止用遣一二大将讨之足矣。臣仍以重兵屯扎关外,前后救应。不出一年,管取此贼之首致于金阶下也。”唐主曰:“卿有如此制度,朕复何忧。”即下诏,命秦王部领精兵十万,出镇关外,所有部下皆由节度。秦王领旨,辞唐主回至秦府。诸将佐齐齐摆列,秦王下令整饬人马起行。殷开山进曰:“大王劳众恰才回转京师,即欲征进,恐非养威蓄锐之计。”秦王曰:“主上重宵旰之忧,岂臣子安逸之时乎?尔等勿多言,以惑军心。”于是再不敢有说之者。次日,秦王部领大小三军离长安。
是时唐主以世民出师屡捷,欲施恩于同族,诏诸宗姓居官者,在同死(列)之上,未仕者免徭役。每州置宗师一人,以摄总,别为团伍。隋东海、北海、东平、须昌、淮南诸郡,皆降于唐。西突厥、高昌亦遣使入贡。会朱粲寇谷州,建德寇徐、兖,李子通窥江表,守臣不能拒敌,皆至陷没。高祖尝以为守者未得其人,诏下复选才官,以任外藩。李纲奏曰:“外藩之任,非智略过人者不足以当之。陛下至亲,并州总管齐王,近日守臣具奏,言其不务军政,惟好畋猎,尝载纲罟三十余车,与殿内监窦诞蹂践人禾稼,纵左右掠夺民物;当衢射人,观其避箭。此等事,非圣朝所宜有。陛下可令人助之,前后规谏,以止其暴。”高祖惊曰:“如此,谁可以往?”李纲曰:“右卫将军宇文歆,为人正直,雄略有识,可往辅助齐王。”高祖即手敕,令宇文歆前往并州,复以诏命:“得专制齐王。”宇文歆领命,径至并州城,入见了齐王,具知以上命,出令严禁其下,条陈有道。因是,齐王少止出游,日与宇文歆等议论政事,不在话下。
却说刘武周自取楼烦、定襄、雁门诸郡以后,与定杨将宋金刚招募山东、河北豪杰,部下有尉迟敬德、罗孔阳、陈焕章等将,精兵一十五万,所向其锋莫敌。金刚说武周曰:“唐主既定关中,齐王元吉镇领并州,未经战阵。明公可乘养锐之众,先袭并州,擒捉齐王,然后就席卷之势,西向以争天下,大事可图也。”武周深然之,即以精兵五万,令金刚寇并州。金刚领兵望并州进发。候骑报入并州来。齐王元吉大惊,与众人商议。宇文歆曰:“并州吏民未谙军旅,宋金刚此来,皆是山东、河北精壮之众,其锋难以抵当。我王可遣人往京师求救。我辈只宜深渠高垒,坚守城郭。以待救兵来。”齐王依其议,即修报急文书,令人漏夜径奔长安来。齐王一面点集军民上城守护。金刚大众将并州围困水泄不通,日夕督令军士攻击。
却说使人至京师,将表文奏入朝中。高祖听的,聚集众臣议曰:“今刘武周寇打并州,任(甚)紧,谁人可往救之?”裴寂出班奏曰:“臣蒙陛下采录,未有寸功。今日臣愿领兵以解并州之围。”高祖悦,即下诏,令裴寂部大军一十万,前往并州,许以使(便)宜从事。裴寂辞唐主出朝。次日,点集大小三军,离京师径往并州进发。后人有《从戎曲》一章,单道军人出塞立功之事:
少年苦志讲孙吴,长大从戎学丈夫。塞草已经来去路,城边那问骨髅枯。旌旗舒卷骅骝急,霜雪飞飘堠火迷。君不见:关中时,控弦尽用阴山儿。何如一战平胡虏,吾人早寄仲宣诗。
却说裴寂领了大军,出离长安,迤逦望并州而进。至介休地界度索原屯扎。与右武卫大将军姜宝谊谋曰:“宋金刚甲士骁果,近知救兵至,必度我远来疲竭,有乘我虚之意。可将众分为二壁,以防攻击。”姜宝谊从其计,将众军作前后壁屯扎。
却说宋金刚听的长安兵来救并州,罗孔阳曰:“唐军远来,利在速战。今夜乘其虚而攻之,无不克也。”金刚将从之,尉迟敬德曰:“不可。主帅裴寂善知兵者,姜宝谊勇冠诸军。彼知我欲乘其虚,首尾连营。此去正坠其计矣。且彼众我寡,不宜平地置阵。此东十里上流,可先据以待之。”金刚大喜,留尉迟敬德围并州,自引兵三万进至上流,背水为阵。罗孔阳为左拒,陈焕章为右拒。命将士皆偃戈于葭芦中。裴寂军中已知贼在上流。寂引众将出平原,欲与金刚对敌。姜宝谊曰:“贼将以众寡不敌,欲依水为阵,以拒我师。莫若分兵,前后击其首尾,则贼可破也。”寂以为不然,悉众而出。裴寂军望见贼兵稀少,一齐奔进,左军乱不成列。罗孔阳鸣金为号,葭芦中伏兵并起。钱九陇挺枪跃马,直进上流。宋金刚一骑飞出,两下相交二十合,不分胜负。右拒陈焕章率铁骑从横击之,绝其军于二队,唐兵大败。裴寂前后不能相顾,勒马望本阵而走。陈焕章一匹马从后追来。铁九陇因势失利,不敢恋战,率众杀回本阵。看见焕章追及裴寂,九陇拈弓搭箭,指定焕章面门矢来,焕章应弦而倒。裴寂得脱,弃了度索原,望晋州奔走。姜宝谊率众为后殿,不知路径,被金刚两岸伏兵用长钩套竿一齐截出,把宝谊坐下马绊倒,已被金刚众所获。杀死唐军于上流,水为之红。
却说裴寂走至晋州,前后败兵陆续走到,报:“姜宝谊被金刚伏兵所捉。折伤军士无算。”裴寂听得失却姜宝谊,不胜悲惶。即遣使赍表,诣京师谢罪。表至,唐主闻宝谊被擒,泣下曰:“彼烈士,必不肯屈。定遭贼死矣。”赐其家物千段,米三百斛;下诏慰谕裴寂,复使镇抚河东。时刘武周破唐军十万于上流,乘胜进逼并州。元吉穷迫,众将心慌,窦诞进言:“今日之危,非力可敌。莫若弃城,走归关中。复起大兵来与金刚定夺。”齐王从其言,便欲带众人杀出并州。一人闻之,忙谏曰:“不可。”乃宇文歆。齐王曰:“城已将破,焉能久守乎?”宇文歆曰:“贼众虽胜,城中粮食充足,壕堑深固。点集精壮拒守,岂能遽陷哉。关中若知裴寂新败,必有救应兵来,贼亦不敢轻进,单虑唐军袭其后也。今若弃此,晋州以北非复国家有也。愿大王严守,为国家之保障。”刘政会亦劝请从宇文歆计。齐王无决断人随时许之。次日,绐其参佐,乘夜携其妻妾,开西门奔还长安。众人知觉无主,各乘势杀出。刘武周遂取并州,擒少卿留守刘政会。自晋州以北,城镇俱没于贼。
却说元吉走入长安,来见唐主,具说:“刘武周势不可当,臣只得弃城走归。愿再乞兵,前去取复并州。如仍有疏失,情受军法。”唐主大怒,谓李纲曰:“元吉未习时事,故遣窦诞、宇文歆辅之。晋阳强兵数万,粮食可支十年。兴王之基,一旦弃之。宇文歆不为严守,我当斩之。”纲曰:“王年少骄逸,诞曾无规谏,又为之掩覆。今日之败,诞之罪也。歆曾谏王,王自不改。每具表奏闻,乃忠臣也,岂可杀哉。”唐主始悟,引纲升御坐,曰:“我得公前后规谏,遂无滥刑。元吉自为不善,非二人所能禁也。”遂赦窦诞、宇文歆,以元吉有失藩镇,坐免官职。既而讽诸宪官,下诏复其原职。八月,唐酅公薨,谥曰隋恭帝。
《纲目》断云:书薨何废帝也?自晋书陈留王曹奂卒,是后代兴之际废主皆弑,无有以卒书者。于是复见。若唐者,可谓近厚矣。其永世也宜哉。
唐书志传 中 金陵薛居士藏本;鳌峰熊钟谷编辑
第三十节 尉迟恭大战唐兵 刘武周威震关中
却说刘武周据并州、太原府,复欲使姜宝谊归顺。宝谊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愿受快刀,誓不顺贼也。”刘武周怒,令军人推出斩之。宝谊临刑,西向大哭曰:“臣无状,负陛下矣!”不移时,军士斩首回报。刘武周既斩了姜宝谊,复遣宋金刚部众五万陷晋州,执守将右骁卫将军刘弘基。武周欲杀之,罗孔阳曰:“弘基忠士也,可赦之为将。”武周从其请,复令领其本军。遂进逼绛州,陷龙门县,军势甚锐,所向望风而逃。边廷报急文书交驰于关中。高祖与其下议曰:“刘武周声势如此紧急,秦王总戎在外,亦是关要,谁可以退武周?”言未毕,齐王元吉出奏曰:“臣往日既失并州,又被宋金刚折却许多人马。今愿为国家出力,仍报旧仇,万死无恨也。”唐主即命元吉为大总管,调关中诸路军马,前去迎敌。李纲出班奏曰:“公子齐王素不曾习战,以致前日有失并州。今付以大任,非其宜也。更兼武周士卒精果,尉迟敬德勇冠诸军。非久熟韬略者,不可与敌之。”元吉叱之曰:“尔何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吾若不生擒武周,剪除敬德,誓不复回关中!”即辞帝,星夜出关中,集诸路军马,来与刘武周决取胜负。
却说刘武周听知齐王元吉引兵来到,遂下令军中,于平川旷野排开阵势。齐王大军列于对面。齐王坐跨骏马,手执长槊,立于门旗下,指宋金刚而骂曰:“不知天命草贼!日前误失计较,致陷并州。尚复侵扰边境。今日与你定个输赢。”金刚曰:“臭乳匹夫!被吾杀得片甲不回,今日又敢无礼!”顾谓诸将:“谁可出马擒之?”言未毕,一将涌身而出,面如铁色,虎须环眼,身穿皂色袍,头戴三山盔,坐跨乌锥骏马,手执竹节钢鞭,端的入阵有万夫不当之勇,众视之,乃朔州人氏,覆姓尉迟,名恭,字敬德。金刚大喜。唐阵中褊将军张达一骑迎敌。二将交马,战不三合,尉迟敬德逼开唐阵,提起钢鞭,将张达打落马下。齐王见折了张达,勒马挺槊,直奔敬德。敬德举鞭还战。交锋才两合,敬德佯输,绕阵而走。元吉骤马追来。敬德举钢鞭在手,看的元吉较近,分头一鞭打来。元吉眼明,侧身一躲,肩辈(背)上早稍了一鞭。元吉伏在马上,口吐鲜血,逃回本阵。金刚见唐阵稍败,摩动旌旗,左翼罗孔阳、右翼陈焕章,各引兵杀出。尉迟敬德欲展本事,在阵前抖擞精神,两条鞭迳追中军,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迎头正遇淳州总管刘世让、工部尚书独孤怀恩、兵部尚书唐俭,齐来进攻。〔敬〕德独敌三将,并无惧怯。独孤怀恩一条枪望敬德后胁刺来,被敬德接过枪柄,拨下马来,从骑进前捉了。唐俭见怀恩失利,引兵刺斜逃走,敬德拍马追去。比及相接,敬德绰起钢鞭,在臂上打中,唐俭负痛坠于马前。刘世让看见,一匹马飞跑来救。敬德故意卖弄,返骑诱之。世让挺枪从后追赶,大叫:“敬德休走!”敬德勒回马,交锋只三合,闪开火尖枪,刘世让措手不及,早被捉在马上,缓缓而退,人不敢近。此一回,尉迟敬德独战唐将八人,擒其三将:唐俭、刘世让、独孤怀恩,打死张达,元吉中伤,余三人小将不录。后人有诗赞云:
剑戟凌空杀气高,唐兵百万望风逃。功勋未上麒麟阁,先向并州识俊豪。又诗云:褰旗斩将逞威风,刃带征兵染血红。英武非惟平六合,将军真可倚崆峒。
却说刘武周见唐军丧气,挥动众兵,尽力四边追杀,杀的唐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元吉被伤,引败兵连夜走回长安去了。武周鸣金收军。自是风声所至,人怀忧惧。并州以西,晋州以南及长子、壶关,但闻敬德形影来,亦皆惊怕。消息传入京师,阁门大使奏知唐主。唐主大惊曰:“敬德何等人,有如此英雄!”且莫问他与唐军迎敌胜负,手敕令边廷诸侯:“画得尉迟敬德形像来与寡人观看。”诏下二日间,远近诸臣,俱进上敬德表仪。唐主命挂于殿前东壁,以示群臣曰:“敬德生的如此雄壮,真乃煞神出世也。若不降伏此人,刘武周焉能平克?”李纲奏曰:“秦王世民,部下战士如云,岂无一人能敌敬德者乎?陛下可调之征讨武周,必能成功。”高祖允其奏,即遣使诏秦王回,一面差人令裴寂守把浍州,以塞武周要冲。裴寂素性怯,无将略,及闻诏,忧惧无措,惟趋令军民入为堡伍,自相守护,遇有积聚悉焚之。民惊扰愁怨,皆起为盗。夏人吕崇茂杀其县令,率众攻裴寂。裴寂甲士各无斗志,大败走归长安,入诉。唐主责之曰:“卿任戎事,不审地利,致折兵损将于并州。朕宽宥尔罪,当效职补过,庶不负朕重托。今弗重民命,所有积聚悉焚之。此为何策?又搅乱一方,而来见朕。恐执法者难再容卿也。”裴寂无言可复,唯叩首丹墀而已。唐主下诏,与赵文恪俱属法吏。敕永安王孝基讨吕崇茂。
时刘武周结连蒲坂王行本,相应关中,精兵二十万,所向震骇。唐主与众臣议曰:“孤素知刘武周景城悍贼,辅之以宋金刚,如虎生翼。今据并州,新破裴寂十万众于上流,已斩姜宝谊,吾兵锐气频挫。近日兵部尚书唐俭、工部尚书独孤怀恩、总管刘世让俱被虏囚。张达已死,元吉负伤。若一旦兵到长安,何以当之?莫若弃大河以东,谨守关西,暂避其锐而已。尔众人以为如何?”高祖宣谕毕,群臣莫对。正在未决之际,适秦王世民至,闻唐主有此举,进说曰:“齐王不能固守,致失并州。裴寂未得地利,因折甲士。近日众人被掳伤者,皆轻敌故也。于国家大计,未足有损。今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河东殷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愿假臣精兵三万,必平殄武周,克复汾、晋。陛下勿忧。”高祖曰:“武周部下有一员猛将,覆姓尉迟,英雄无敌。近日破我军,皆此人力也。藩外诸侯进得其形像在此,端的容貌绝异,真天人矣。”世民曰:“臣亦知敬德英武,临敌之际自有牢笼他的计策。”
高祖正与世民议论间,值刘政会密表,具刘武周可平之状。于是高祖意决,更发关中精兵二万以益世民,使击武周。世民辞帝出朝,退居秦府中。诸将佐各参已毕,秦王将敬德仪形挂于堂上。众将观其人生得恶狞,皆有惊惧,惟秦叔宝端立不视。世民问曰:“秦兄亦惧否?”叔宝咬牙踏步而进曰:“若见此匹夫,誓生致之,以报主公知遇厚恩。”秦王喜而壮之。遂率领精兵五万,出教场练阅,问于世勣曰:“此去征克武周,试谓计从何出?”世勣曰:“可将京师关中人马分为十二军,一人总管,一将副之,遇敌则督之以战,闲暇则教之以耕。今武周深入晋州,其军利在速战。我众且耕且守,以老其师。此虽非一时之利,实能使武周不战而自困矣。”世民大喜,遂依其计,分十二军,统关内诸府,皆取天星为名,每军将、副各一人,督以耕战之务:
万年道按参旗星为名号,参旗军总管秦叔宝领之;长安道按鼓旗星为名号,鼓旗军总管程知节领之;富州道按玄戈星为名号,玄戈军总管侯君集领之;醴泉道按井钱星为名号,井钱军总管马三宝领之;同州道按羽林星为名号,羽林军总管李靖领之;华州道按骑官星为名号,骑官军总管刘政道领之;宁州道按析威星为名号,析威军总管段志贤领之;岐州道按平道星为名号,平道军总管钱九陇领之;幽州道按招摇星为名号,招摇军总管李安远领之;西麟道按苑游星为名号,苑游军总管陆德明领之;怪州道按天纪星为名号,天纪军总管殷开山领之;宜州道按天节星为名号,天节军总管屈突通领之。
秦王分拨已定,下令军中曰:“此回出兵,非往日之比。尔众甲士各宜奋厉,闻鼓以进,闻金则止,前后俱依队伍,临敌不许越节,以乱行伍,致误军情。如得贼人首级者,照数关赏;仍有弗遵约束之人,定以军法按之。”众将得令,各依号令而行。怎见的:旌旗闪耀,盔甲鲜明;正值暮秋九月,路上红尘随马足,塞边白草点征衫。秦王大军征进,以李世勣为大元帅,受麾节,挂大元帅印,总督诸军。自龙门县度河,离绛州二十里柏壁屯扎。时介休军民,闻世民来,莫不归附,至者日多。世民渐收其粮,军食以充。乃下令休兵秣马,唯令钱九陇、李安远等乘间抄掠,自领大军坚壁不出。
第四卷
起唐高祖武德三年庚辰岁,止唐高祖武德三年庚辰岁。首尾共本年实事。
按《唐书》实史节目。隋堤风物已凄凉,堤下仍多旧战场。金镞有苔人拾得,芦衣无土鸟衔将。秋声暗促河声急,野色遥连日色黄。独上寒城更愁绝,戍鼙惊起雁行行。
第三十一节 敬德大战美良川 世民遣将攻蒲坂
却说永安王孝基得唐主旨,引二万人马攻贼党吕崇茂。崇茂亦部余党于夏县平原,与唐兵对阵。王孝基挺枪跃马,出阵前大骂:“诛不尽鼠辈,今日早早拜降。庶留性命!”吕崇茂曰:“裴寂数万之众,被吾杀得片甲不留,今尔亦来送死。”言罢,舞刀直奔孝基。孝基背后一将飞出,众视之,乃大将张琦也,手执开山钺斧,抵住崇茂。二人战上二十余合,王孝基一匹马引军夹攻,崇茂乌合之众,阵列不成,先自慌乱。崇茂力怯,拨回马便走。王孝基以鞭一指,唐军从后掩杀,崇茂大败。余党降者不计其数。孝基直追至介休,贼走入溪峪中,据险不出。王孝基令众军围住山口,绝其饮道。崇茂在峪中困迫无计,与众人商议曰:“唐兵势大,今重围守峪口,如何得出?莫若遣人往并州,求救于刘武周,同击唐军,方能脱此厄也。”众人然其计。崇茂即遣机密人,越樵路,偷出唐营,直至并州,来见刘武周。
武周听得秦王领大军五万屯柏壁,正与尉迟恭、苑君璋在军中议退敌之策。忽辕门外人报:“吕崇茂遣人求救于将军,借兵同破唐军。”武周谋于诸将佐,苑君璋曰:“唐主举一州之众,直取长安,所向无敌。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秦王世民精果之众屯于柏壁,军民争应者,日以百数,难与交锋。况太原而南,尽岩阻崎岖之地,大王束甲深入,后无踵军,一有疏失,不可复偿。不如北连突厥,南结唐朝,南面称孤,足为长策。奚用助他人而危甲士哉!”武周不听,遣宋金刚督尉迟敬德、寻相将兵救之。敬德领命,引二千人马,迳至介休地界。王孝基军皆依山为营,不知持备刘武周军。被敬德率精锐步军,从山原驰下,孝基兵慌,敬德一骑突入唐壁,勇不可当,迎头正遇大将张琦舞斧来敌,交马只二合,敬德绰起钢鞭,将张琦打落马下。吕崇茂在峪中,听得武周救兵至,鼓噪而出,唐兵大败,死者无算。王孝基被两下前后截出,围在中军,引数千众杀开血路逃走。敬德勒动乌锥骏马,尾其后来。孝基走未数里,寻相一支兵从中路截出。孝基复欲杀回,措手不及,被敬德捉于马上。唐兵皆抛戈弃甲乞降。敬德既捉了王孝基,与吕崇茂众合为一处,分作前后二队,乘胜进逼柏壁。游骑报入秦王中军来。
秦王闻知王孝基被虏,折尽唐兵,大惊,谓其将佐曰:“孝基失算,致贼人得成战功。今又折许多人马,他日吾何以见唐主?”即遣兵部尚书殷开山,带领公孙武达、樊兴等,共兵一万,邀击敬德于美良川。殷开山领命,引兵前抵美良川二十里。次日,殷开山令公孙武达、樊兴分作两翼,埋伏于美良川左右道,待武周杀过,两下截出,吾自引兵击之。公孙武达与樊兴二人,自去点军埋伏。
却说尉迟敬德与寻相至美良川界,传令曰:“兵贵神速。莫失机会。”敬德、贼将吕崇茂当先便进,与殷开山军相迎。崇茂出与殷开山交锋。战不数合,殷开山诈败而走。崇茂招敬德引兵赶上。寻相听得前军得胜,提兵行至美良川。忽闻两岸连珠炮响,左边公孙武达、右边樊兴,二支兵两下截出,惊得寻相手足无措,急令人唤吕崇茂、尉迟敬德回救之时,殷开山引铁骑抄出北山后,势如狼虎,大呼曰:“吕崇茂休走!”崇茂勒回马与殷开山交战。未及数合,唐军回塞而进,崇茂力怯,走上北岸,被殷开山拍马赶到,斩于马下。尉迟敬德正与公孙武达、樊兴鏖战,见兵势崩溃,杀出重围。唐军两岸箭如雨到,寻相死战,身被数枪,弃马赴河而逃,所领一千余人,尽被杀死。走至前面,遇敬德一支兵,合为一处,齐回并州,来见刘武周,具说:“秦王势大,杀死夏人,吕崇茂折兵大半。”武周怒曰:“誓与世民决一雌雄!”苑君璋谏曰:“我军初挫锐气,只宜坚壁而守。秦王之众深入,待其粮食不继,野无所掠,然后遣轻骑袭之,无不胜矣。”武周不从,令罗孔阳守并州,自领大众前至柏壁,与秦王对营而阵。
世民听得刘武周自引兵来索战,即亲自出马,左有秦叔宝,右有殷开山,三匹马齐在门旗下对阵。刘武周左有尉迟敬德,右有宋金刚。殷开山纵马提斧,以出搦战。对阵尉迟敬德跑马挥鞭,与殷开山战到二十合,殷开山力怯,拨回马望本阵而走。敬德骤马从后赶来。程知节一匹马挺枪抢出,抵住交锋。二人战了数合,敬德左手拨开尖枪,右手绰起铁鞭,望知节当门打落。知节眼快,侧身躲过,左臂稍了一鞭,坠落英枪,负痛而走。秦王马上看得痴了,不觉失口曰:“人言尉迟敬德英雄无比,果不虚也!”秦叔宝在右翼听得秦王如此说,恨不得平吞敬德。拍动坐下马,手提两锏,冲出阵前,大叫:“认得秦琼叔宝么?”敬德曰:“杀尽英雄,岂识村野匹夫乎?”叔宝大怒,两马齐交,军器并举,约战百余合,不分胜败。秦王观之,叹曰:“真丈夫也!”唐军见叔宝战住敬德,结了阵势,看两员将鏖战:一使四棱利锏,一用竹节钢鞭,马踏征尘,二将滚作一团。两下钲鼓之声,喧动天地。又战五十余合,不肯收兵。徐世勣谓秦王曰:“敬德之虎将,若与叔宝死斗,必有一伤。主公可鸣金收军。”世民依其说,即鸣金收军。两马并回,刘武周亦归本阵。
却说秦王收兵回营,重赏叔宝曰:“今日非兄,唐兵又挫锐气也。”叔宝曰:“未胜其敌,何足为勇?来日交锋,誓与敬德势不两立!”世民大喜,谓诸将曰:“彼有敬德,吾有叔宝,足以相敌也。”次日,辕门外人报:“宋金刚引兵搦战。”叔宝请出迎敌。李靖进策曰:“刘武周大众集此,并州空虚。主公可假精兵一万,从旁道抄进,乘其无备,举手可复矣。然后大王以重兵压之,武周进退无计,不战而败也。”钱九陇曰:“不然。刘武周景城智将,且苑君璋辅之,岂有并州无人守领,悉兵而出乎?此去恐费师无益。莫若出兵离其心腹,乘破竹之势,袭取并州,不劳声息而定也。”世民曰:“二公之计虽善,皆未见乎全利。即目金刚悬兵深入,兵精将猛,掳掠为资,利在速战。我闭营养锐,以挫其锋。分兵汾湿,冲其心肿(腹),彼粮尽计穷,自当遁走。当待此机,未宜即战。”李世勣等尽以为然。世民遂按兵不出。
却说刘武周见秦王坚守不出,谋于苑君璋曰:“秦王谋臣勇士不下数十,其必有欲密袭并州者。今坚壁固守,实老吾军之故。大王宜退守并州,使金刚拒住唐将,则吾首尾不孤,警有救援,庶几可保全也。”刘武周依其计,遂留金刚屯柏壁,以苑君璋副之;自引大众复回并州。
却说刘弘基与王孝基见唐军势胜,武周已回并州,私相谋曰:“我等被虏,欲复归唐,未得机偶。今秦王大兵屯柏壁,屡胜金刚之众。今夜可举火为号,带领旧随众人,杀入营中,枭取金刚首级,投归秦王。此我等之功也。”孝基曰:“此计虽妙,尉迟敬德骁勇侍卫,恐此计难成,反受其祸也。”弘基曰:“先密遣人报知秦王,约定今夜来劫金刚营塞,吾等为内起,彼必来接应,何惧敬德哉。”二人准备停当,令人来报秦王。秦王大喜,随遣殷开山、程知节二支兵前后接应。殷开山、程知节各点兵去了。将近二更时候,宋金刚与苑君璋、寻相、敬德等尚在军中议事,忽人报:“后槽火起,寨外喊声震天。”苑君璋曰:“此必内营有人谋反。诸军乱动者先斩之!”即遣敬德引铁骑五千出营外,以防唐军;寻相引兵五千内营巡哨;宋金刚自引一支兵出于寨外,见唐军两翼抄进,尉迟敬德令铁骑发矢,箭如飞蝗,唐军伤折者无数。殷开山已知有备,不敢近前。只见刘弘基带五百人,首先杀出,被敬德截住众军,弘基死战得脱。殷开山、程知节两下接应,引众回营。宋金刚寨内,寻相已捉住王孝基,救灭后槽火。金刚鞠问其情,立斩于马前。自是有先捉得唐将在军中者,令人监候之,不与预事。
次日,秦王升帐,刘弘基、殷开山、程知节入见,俱说:“夜来交兵,宋金刚知谋发露,整兵持防,杀伤唐兵颇多,只脱得刘弘基。人传王孝基已斩于军中。”弘基拜伏于帐下曰:“臣失职遭俘,甚辱君命,罪不容于诛。近知大兵来到,恐惹不测,未得即来见殿下。今致孝基被刑,实又吾累之也。”世民宣慰久之,仍署为总管。因王孝基死于非命,悼之不已。陆德明进曰:“王孝基死在贼手,皆虑事未周故也。若能斩将搴旗,威镇敌场,此在褊将之任。主公何必过伤?目今宋金刚大众拒视我师,实倚北有刘武周为援应,南恃王行本为唇齿,致敢坐据柏壁,竟观时势。若得才智勇敢者,迳出蒲坂,围困宋正本,使不得救援;再令殷开山、公孙武达更换出入,挠诱敌人,以劳其兵。待彼困迫,有离散之意,王则举大兵前截后邀,金刚一鼓可破也。”世民曰:“此策极善。只是无此人去取蒲坂,使吾计不成也。”世民言未毕,一将应声而出曰:“某虽不才,愿引兵去取蒲坂。”众视之,乃李靖也。秦王大喜曰:“今得李靖此去,吾无忧矣!”即付兵二万与之。李靖辞却秦王,引兵二万,直趋蒲坂。大军离城二十里屯扎。次日,哨马报王行本。王行本引兵出迎。两边各布成阵势,李靖身穿红袍铠甲,手执三停刀出马,跑出阵前搦战。宋正本舞刀来迎。二将战上二十合,宋正本力怯,拨回马望本阵逃回蒲坂。唐兵一齐掩杀,杀的行本败兵尸横遍野,流血成河。王行本走入,坚闭城门不出。李靖督甲士悉力攻击,王行本受困急迫,遣人诣柏壁求救。且看下节如何分解。
第三十二节 秦王乘夜窥柏壁 敬德部兵救并州
却说宋金刚,预先哨马军报:“秦王遣将攻取蒲坂。”正在军中与众将商议,忽报:“王行本遣人来求救应。”金刚曰:“车破则辅摧,唇亡齿必寒。不得不救之矣。”即令尉迟敬德与寻相部兵一万救之。敬德引兵离了柏壁,早有人传与秦王。秦王曰:“贼人知我攻蒲坂,特遣敬德救之。我当自往,邀之于中路,必擒此贼矣。”即率精兵五千,令樊兴伏于左道,秦叔宝伏于右道,俟其半度出击。二将领计,各点兵去了。
且说敬德、寻相催动人马,正行之间,望见前面一声鼓响,山坡后一队军杀出,为首一员大将,金盔金甲,手挺红缨枪,大叫:“世民在此等候多时,将军何不下马受降,以图重用,更欲助贼敌而救蒲坂,是明珠污于沙泥也。”敬德怒曰:“吾正没捉你处,今日倒自来送死。”言罢,拍坐下乌锥马,手绰铁鞭,刺斜迳取世民。世民拨回马望山后走了。敬德勒马追去。忽连珠炮响,左手撞出樊兴,右手撞出秦叔宝。寻相知有埋伏,引军望后便走,自相践踏,死者不可胜数。秦叔宝驰骑进前,大叫:“黑胡汉!勿得有伤吾主!”敬德见后追兵赶至,抛了秦王,挥鞭回敌叔宝。二人在山坡下鏖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负。秦王驻马在高冈观望,招动红旗,部下五千精兵从高驰下,助攻敬德。敬德恐后军有失,不敢恋战,勒转马杀出重围,走上二十里,与寻相合兵一处,奔回柏壁。世民见敌人去远,亦收军回营。王行本屡日望救兵不来,城中粮尽,众兵稍有离散,自知不能固守,引众出降,李靖令军中监囚之。平复蒲坂,下令班师,回柏壁来见秦王。
秦王正在帐中与诸将议攻金刚之策,忽报李靖已回。秦王唤入,李靖进见王曰:“仗主公风声所至,只二十日间克复蒲坂。王行本计穷力竭出降,臣监囚在辕门。收其余众五千。”世民大喜,谓诸将曰:“行本擒俘,宋金刚折一臂也。”即下令军中,以王行本劳师经年,依附贼党,推出辕门枭首号令。不移时,左右将王行本斩讫,将首级挂于高竿。李世勣曰:“王行本虽克复,金刚集突厥始毕可汗之兵尤盛,且兼北方士马精强,主公可遣郭孝恪以金宝之物结好处罗可汗,预承陛下之敕,加封彼为归义王,令遣军来相助,以分金刚之势。此上策也。”世民然之,即遣郭孝恪多备珍宝币帛以往。郭孝恪领了珍宝币帛之物,带数十军人,辞秦王,迳往西突厥,来见处罗可汗。
却说处罗可汗自始毕可汗死后,袭其位而为西突厥。兵马雄壮。近日北突厥借兵与宋金刚助拒秦王,正在军中与右副元帅挞嘿忽议曰:“唐主禅位关中,天下所胁,乃真命也。刘武周何得强据并州,妄图兴举?吾欲兴兵以助秦王,尔意以为可从否?”挞嘿忽曰:“大王此行,正谓顺天者存,逆天者亡,有何不可?”正议论间,人报:“大唐遣使命来见大王。”处罗可汗唤入,郭孝恪进见,具上珍宝币帛之礼,又捧过玺绶,宣读高祖敕书,封西突厥为归义王,令遣人马助秦王,以击刘武周。处罗可汗得此大悦,望西南稽颡,拜受玺封,请郭孝恪入帐坐定,设筵席待之。处罗可汗问曰:“唐主借兵,合用多少?”郭孝恪曰:“止用精兵五百骑,战将一员,可成功矣。”处罗可汗就差副元帅挞嘿忽,率领五百骁骑,即日便行。孝恪辞却处罗可汗,与挞嘿忽离西突厥,迳回柏壁。郭孝恪心生一计,与挞嘿忽曰:“今北突厥以兵助刘武周,拒战秦王。我军路经此过,恐知之必来追袭。可使人马俱着彼军衣甲妆扮,或五十人为一队,一百人为一队,各使首将领之,乱出射猎。遇北突厥人马,则不相害。令其各人头上插一白毛,乘夜若近北突厥营寨,互相出入抄掠,军中举号,闻雁声,当用命呐喊杀人;听鹿鸣,则收军,悄悄认自军,一处潜躲。使北突厥之众不战自乱也。”挞嘿忽曰:“此计甚妙。”即吩咐众军,依郭孝恪所行。是夜近三更时候,已离北突厥寨栅不远。挞嘿忽引众前后抄袭,放着野火,光照山峪。北突厥认不得何处军马,各先惊乱,混杀至五更左节,西突厥军中打动鹿声,其众有白毛者聚于一处,迳从南山去了。北突厥杀至天明,收点人马,三停折去一停。慌聚大臣计议,分人马四下巡哨声息,并无动静。赤嘿哈奏曰:“此莫非唐军有人暗袭主公?可差使臣前往定杨可汗刘武周处取回人马,防御不测。”北突厥允其奏,即遣使往并州去讫。
且说郭孝恪与挞嘿忽昼夜引兵隐入南山,使人探听消息,回报:“北突厥夜来交战,不知兵从何至。疑恐唐兵暗来攻袭。即今遣人往并州取回刘武周之兵。”孝恪喜曰:“略展小智,抽回刘武周五万大军,足能孤其势也。”即与挞嘿忽议:“尔乘此机会,领兵前至柏壁,去投宋金刚,诈称北突厥将兵以来相助,金刚定不疑。君就中用事立功,秦王知之,自有重赏。切不可与北突厥相交结,致仇恨于中原,我主秦王英雄神武,恐后不利于君。那时悔之晚矣。”挞嘿忽欣然领计而去。郭孝恪引数十骑自回唐营,不在话下。
却说秦王自平王行本后,郭孝恪又往西突厥借取人马。刘武周外援已绝,粮料不通,知其众有归心,欲整点人马,与宋金刚决战。在军中调度诸部。至夜静间,星月交辉,惟闻刀斗之声。秦王立于寨外,见对面宋金刚营寨分为二壁,布列齐整。世民不使众将知觉,与侍卫将公孙武达、樊兴、马三宝、史大奈,五人引五百精骑,悄悄出营,欲看柏壁关道,险隘攻取之势。公孙武达曰:“柏壁关左正近宋金刚营垒,主公又不带人马去,倘巡哨军知的,报入金刚营中,以兵追来,四下围定,那我众不知主公围困,一有疏失,唐主倚仗谁耶?”世民曰:“我有诸君相随,更兼五百精骑同往,何惧金刚哉。”留下马三宝、史大奈在十里之外等候,以防伏兵,自与公孙武达、樊兴等随至柏壁关,周围看了一遍。见金刚连营十里,烽火夜明,前后有警。顾谓诸将曰:“此贼亦善调度。”樊兴曰:“军中有苑君璋,此人见识深远,安得不坚固其垒。主公可速回,恐敌人知之不便。”
秦王勒马,与众人乘月明而回。早有巡哨军报知尉迟敬德,即率铁骑五千,从关下抄进。只见他铁幞头中生冷焰,钢鞭手里起寒光,大叫一声如山崩地裂:“秦王休走!”一匹马抢上关来。樊兴见敬德引兵来到,高叫:“主公速走!我当抵住其军!”樊兴在月光之下,与敬德战。未及数合,气力不加,拨回马保秦王而走。公孙武达又抵住一阵,亦被杀败。敬德单要捉秦王,那里顾诸将厮杀,勒动坐下马,一直赶上。遥见二支军来到,大叫:“勿伤吾主!”乃马三宝、史大奈,军器并举,抵住敬德。敬德独战二将。公孙武达、樊兴力保秦王,三骑马刺斜走出柏壁。二将不敢当敌,拨马走回。将二十里远,敬德见秦王走脱,又在夜间,引兵自回营去,不来追赶。
却说秦王与四将回至营中,将近三鼓,诸将佐卸甲休息,各自守垒壁,并无知者。世民吩咐公孙武达等:“休露今夜被敬德追逼之事与众将知之。”武达等遵命,亦各回营。次日,秦王升帐,聚集诸部人马,议取柏壁之计。程知节曰:“刘武周回兵保守太原,柏壁宋金刚、尉迟敬德相拒。关左有小路,迳接太原。主公可假臣精兵一万,出其不意,攻击太原。金刚知太原受围,定撤兵而救之。金刚一离,柏壁空虚,不消半万之众,唾手可取。既取柏关,乘席卷之势,并取太原。刘武周不暇为计矣。”世民大喜曰:“此计正合吾意。”即下令,以徐世勣、钱九陇屯柏壁,自与李靖、秦叔宝、程知节、马三宝、史大奈、殷开山、屈突通一十员大将,从小路抄出,以取太原。众人得令,各点军分拨起行。
且说尉迟敬德正与宋金刚在军中说:“昨夜秦王单骑来视营壁,被吾引铁骑五千追捉,部下众将混战一夜,秦王走脱回去。”金刚闻知,下令军中:“自今以后,诸将各周谨守寨栅,用防不测。”言尤未了,忽探听来报:“秦王领六万之众,战将十员,从柏壁关左路抄出,迳取太原。”金刚大惊,谓其下曰:“秦王乘我无备,进袭并州。若出救应,则柏壁难保;若不出兵救之,倘并州有失,是吾腹心先丧也。尔众人有何高见?”苑君璋曰:“既知此事,当将计就计,令尉迟敬德与寻相带领一万骁骑,前往山险处埋伏。山后多张旗帜,以为疑兵。待彼众半度,举炮为号,两下杀出。彼不知虚实,必返骑退出。然后尽力追之,秦王可擒也。”金刚然其计,传下军令,敬德与寻相点兵出了,自与苑君璋、陈焕章等拒守柏壁关。毕竟看下节分解。
第三十三节 美良川锏鞭逞战 三跳涧勒马飞度
却说秦王大众离柏壁,出左关道中,李靖进前曰:“山溪险僻,主公可将人马分作四队而行,以防伏兵。”世民然之,却令程知节为前队,带领五千健卒,候探虚实;马三宝、史大奈领兵二万,为二哨;秦王自领大众,与殷开山、李靖等为中军;秦叔宝、公孙武达、樊兴为后应。令军士头裹赤帻,各带鲜明,器械扣备,鞍马紧束,人各衔枚,悄悄而进。众军得令,俱从关左小路行去,上岭崎岖,尽是岩崖樵径,人马不堪并行。众军皆攀藤附葛,鱼贯而进。秦王此时已有悔心。不想宋金刚已先埋伏骁勇,守其不攻之地也。
秦王正行之际,只听的前队连珠炮响,金鼓喧天,两胁下伏兵已出,秦王恰慌,只见旁边闪出一员大将,高声叫曰:“尉迟敬德在此!秦王下马受擒!”唬得秦王举手无措,勒马向高坡落荒便走。敬德单马直追。众将恐失秦王,四下抵住贼军。马三宝正与寻相交战之间,正值险地,马足靠立不稳。人报敬德追秦王去紧,三宝不敢恋战,勒马至后队大叫:“叔宝!主公有难,可速救应!”叔宝闻此大惊,慌问:“主公今在何处?”三宝曰:“被敬德追紧,跑马从关右大路走去。”叔宝听罢,不顾三军,跨一匹呼雷豹,绰两条八棱锏,一匹马如飞杀入贼阵,迎头正遇贼将魏刀儿挺枪跃马,阻住叔宝。叔宝更不打话,只一合,将魏刀儿打落马下。问之曰:“好说秦王在何处,饶尔性命!”魏刀儿用手望西北一指,叔宝逼〔开〕军阵,直奔西北上来,并不见一人行走。叔宝心下大惊,不知秦王何在。又加鞭勒马,寻出山外来。
不到三里之地,遥见敬德单马挥鞭,赶得秦王上下无路。叔宝飞骑大叫:“勿伤吾主!”敬德见后面唐军来到,拨回马与叔宝交战。二将在山坡下军器并举,战上五十余合,不分胜负。秦王驻马立于高阜上看,巴不得唐军急来接应。敬德在场中喊声如雷,要与叔宝拼个生死。叔宝见敬德气激,只待要挽住交锋,等唐军来保护秦王,亦罄尽平生敌对。敬德二人又斗二十合,只是平折。敬德战得性烈,挥起二条龙尾,指叔宝而言曰:“尔我交战,较不得吾二人许多气力。此钢鞭共重八十斤,每经阵战打死几多英雄。尔有两锏,大约亦有六七十斤。今日去了盔甲,单跨战马,使鞭锏着处,看那个任得否?方显征场豪杰、干城武夫也。”叔宝曰:“此斗力矣,非斗智哉。吾若不允,尔则道吾怯。”即先脱盔甲,惟着贴身裹肚,在坡前单搦敬德交战。敬德亦卸去盔甲,勒马挥鞭,与叔宝两下鏖战。鞭来锏抵,人哄马嘶。那尉迟恭在马上,看秦叔宝使一对劈棱锏,端的是:
锏如大蟒摇山岳,铁气寒芒光闪烁。无锋刃,有棱角,水流涧下百工磨,火龙洞中十日琢。兽逢锏尾避其形,精遇锏尾虽脱壳。天下英雄避锏棱,征场勇敢防其恶。三尺刚镔腰下悬,四棱铁锏手中捉。使来使去电飞扬,一往一回星错落。饶君浑是铁妆成,遇着彼时皆丧剥。
那秦叔宝在马上,看尉迟敬德使两条鞭,怎见得:
鞭如北海龙离穴,舞动铮铮芒射结。九十斤,长九节,千年铁氛始融成,百炼真镔方打彻。阵中入敌敌亡身,塞上诛戎戎脑裂。鞭稍飞出将心惊,一道寒光人胆折。九股红绒腕下悬,两条龙尾倒垂挈。金铁物里最无伦,兵器丛中分外别。饶君任是遍铜身,如中其锋遂吐血。
秦王在高坡看着二人交战,又恐叔宝有失,遂无逃走之意。叔宝与敬德又斗二百余合,敬德谓叔宝曰:“人尚可战,马力乏矣。且于坡下略将战马控歇片时,再与你战。”叔宝勒马退于坡下,敬德自谓:“秦王立在坡上,不知走去,莫若抛却叔宝,却捉秦王请功。”勒马稍鞭,望秦王背后赶来。秦王即便走,叔宝在坡下控马,不见敬德,听得坡上人马嘶闹,自意:“胡汉莫非赚我在此,他去追捉我主公?”即上马直奔山坡来,果见敬德单马紧追,秦王向西北边走。约离四百步路,叔宝大惊,叫曰:“休得有伤吾主!”拍马从后赶来。
却说世民被敬德急追,走不到二里余,前至美良川,有虹霓涧,可阔数丈,水通蔚州,波浪甚急。世民走到此,无船可渡。欲勒马复回,敬德单骑将近。世民惊慌无措,仰天呼曰:“前有深涧阻拦,后有铁骑急追,世民若是有天子之分,此玉鬃马一跳而过;若无其分,连人带马落涧而亡。”祷毕,水势越紧,马前蹄忽陷,浸到衣襟。世民尽力着鞭,那马一跃飞过虹霓涧。世民大喜,勒马立于涧西,回顾本岸,敬德后追已到,叫曰:“敬德何不早归降?若无天意,此涧安能得渡?”敬德怒曰:“只尔有马,偏我无马?”即将乌骓勒辔,退二丈余,加上三鞭,那马一跳而过。世民拨马复走,敬德后追,秦叔宝赶到涧边,见水势深阔,其波隐隐,叔宝连叫数声:“神明可助秦琼去救主公!”勒动呼雷豹,一涌而过,直尾敬德骏后。敬德那里肯放。追及秦王,提起钢鞭,望秦王脑后打来。未知秦王性命如何?
敬德鞭稍已落,忽听头顶震响一声,其戴铁盔磕遮过二寸,敬德猛省,抽过鞭稍,自思:“昔日送我之人,曾道此盔出于异制。久遇圣君,必有剥落之应。吾未深信。今日恰好诚如彼言。莫非此人后当有天子福分。为吾真主乎?”遂睁开环眼,见秦王背上紫雾腾腾,红光闪烁,火云中不见秦王,却现一条怪物,牛头蛇体,蟹眼虾须,鱼鳞兽角,八爪拿云,曾在沧溟戏浪,却来坡上喷烟。敬德正在惊疑间,忽后头一骑马飞来,高声叫曰:“敬德不得无理!”敬德勒回马缰,与叔宝交战。二将又斗上数十合,忽见正北一队军来,却是唐将程知节,引兵来救。敬德曰:“将近黄昏,明日又战。”言毕,按辔缓缓而退,秦王亦自收兵归寨。后人有《古风》一篇,单赞三跳涧之事云:
隋政不纲君弱懦,天下苍生罹惨祸。颠危四海贼寇多,城廓人民半凋落。山后独夫刘武周,枭雄屹起骇诸侯。高皇震怒旌旗出,白日交兵天地愁。美良川上玉龙飞,豪杰挥鞭紧急追。杀气撼摇山岳动,两边输赢鼙鼓催。今来川畔良叹息,水面洪波无马迹。当时事业已成空,绿杨枝上有寒日。
却说秦王回军,次日升帐,会集诸将佐,谓叔宝曰:“昨日之难,非足下相救,险些性命不保矣。”叔宝曰:“非主公之洪福,叔宝不能过虹霓涧也。”世民曰:“敬德英雄,果的不虚。尔众将但遇交锋之际,更宜谨慎。”诸将应诺,皆密志之。美良川之战也,秦王以叔宝功多,赐以黄金瓶一副,子女各一人。闻其用力过伤,吐衄血数升,亲为调药散与饮之。叔宝感泣曰:“臣不能与殿下平复敬德,今与臣重赏,又劳亲御药散,当效必死以报。”世民曰:“卿不恤妻子而来归我,且又立功。若我肉可食,当割以啖汝。况女子、玉帛哉。”寻授右三统军。又以其余金银,各劳赏随进美良川之众。于是军中踊跃欢呼,皆愿死斗。
秦王正在赏劳,忽报:“郭孝恪往西突厥处罗可汗公干回。”秦王令召入,郭孝恪进见秦王,具说:“西突厥人雄马壮,可以结纳,用资兵势。今令副元帅挞嘿忽领兵五百,与臣同赴军中。过北突厥处,被臣设疑兵计,杀败北突厥之众。即今北突厥主遣入调回刘武周军。因遣挞嘿忽诈装为北军完颜百达,往归武周,就中立功。此人必尽心为主公行事。柏壁关定可夺取。”秦王喜不自胜,谓李靖曰:“若取得柏壁,金刚巢穴已失,不忧敬德不降也。”李靖曰:“主公可就此机会,遣敢死士五百,于左关山谷中,多张旗帜,设为疑兵,令人阳言唐兵大众暗袭太原府,使金刚知之,必撤兵回救武周。那时敬德孤军在此,纵兵围之,彼野无所掠,欲战不得,势迫众离,自当来降矣。”秦王从其计。史大奈曰:“小将愿往,俟邀截其众,可得全胜。”秦王即付壮军五百与之,整备去了。
且说敬德与寻相带领众军回柏壁见宋金刚。宋金刚问:“埋伏攻唐军,胜负如何?”敬德曰:“虽得小胜。秦王部下秦叔宝英雄善战,某连与交锋数日,不分胜负。”时金刚已知拼了魏刀儿,心下激恼,又闻敬德不能胜唐军,实怒恨之。魏刀儿众又谄金刚:“敬德与唐军对敌,全是卖弄,不肯力斗。”金刚信其言,谓敬德曰:“来日与唐将对敌,依还不胜,定以军法按之!”敬德徐徐而出。忽报:“辕门外一彪人来到,欲见元帅。”金刚令召入,其将扎枪下马,迳入中军来见金刚曰:“小将北突厥处罗可汗部下首将完颜百达,今奉王命,差领五百精兵,来助将军共守柏壁关。”金刚大喜曰:“正在用人之际,又添北突厥人马来到,实天助吾破唐军也。”遂令宰杀牛马,稿(犒)赏大小三军。敬德退归本营,下令军中秣马整具,来日与唐军誓决死战。且看下节如何分解。
第三十四节 世民计袭柏壁关 唐主竟诛刘文静
却说敬德次日引众军出阵前,单搦唐将出马。对阵中銮铃响处,一将飞骑而出,乃唐将程咬金。敬德曰:“汝非吾敌手,只教秦叔宝来。”咬金大怒,骤马挥斧,直取敬德。两马相交十余合,咬金舞斧当头劈来,敬德躲过,只一鞭正中咬金脊背,负痛而走。叔宝见咬金中伤,勒马向前,与敬德交战。正斗之间,金刚鸣金收军。敬德回至关内曰:“我正欲收贼将,何故收兵?”金刚曰:“人报秦王已引军袭取太原。恐吾基寨有失,不可久留。今令寻相、完颜百达守关,尔领兵外拒唐兵,截其后援,我还往太原。”苑君璋曰:“此莫非唐将用诱敌之计?日前秦王自引大军从小路抄袭并州,山路崎岖已回。安有复取之意?主将不可轻离,恐坠其计矣。”金刚曰:“君可与吾同往,以防不测。”君璋再不敢谏,遂跟着金刚退军。敬德、寻相、完颜百达三将正坐之次,候骑来报:“元帅军行至峪中,被唐伏兵杀出,战之不及,走出中路。将军可速救应。”敬德大惊,不顾众人,绰鞭上马,引大部五千军迳出关来。
未及数里,只见守关小军杀得血淋淋跑走,叫曰:“唐将夺却关也!”敬德慌问其故,小军曰:“北突厥完颜百达与唐将相约,将军才离柏壁,即引唐兵入关,寻相抵敌不住,杀出走往莒州,以致被他夺了。我等逃命至此。”敬德闻之曰:“中唐军圈套也!”道尤未了,山坡后涌出一队军,为首大将程知节,大骂曰:“敬德!今日与你定个输赢,以报一鞭之恨!”敬德大怒,舞鞭直取知节。知节举斧来迎,战未三合,知节勒马便走。敬德曰:“不擒此贼,难平吾愤!”尽力追之。知节回马又战二合,复转入峪口去了。敬德疑是计,乃勒马急回。忽听得金鼓齐鸣,刀枪簇簇,两道边伏兵齐出:左有马三宝,右有樊兴。敬德深入重地,被唐军围在垓心,东冲西撞,军马越厚。时敬德手下只剩四千余人,独战马三宝、樊兴,全无惧怯。只两条鞭,阵中用无虚落,人不敢十分近逼。李靖于高埠上,手持红旗指引三军:如敬德投东,则望东指;投西,则西指。众军随旗指挥围困,因此攻打不透。敬德带领人马,且战且走。
秦王自于高处观之,见敬德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叹曰:“若得此人来降,天下不足定矣!”下令诸将,不许以冷箭伤之。敬德杀透重围,暗思:“柏壁关已失,若往前行,又怕金刚见罪。”自奋曰:“忠臣不怕死,怕死岂忠臣!今日当舍命报主,尽力杀出。”前面来往追寻金刚,转过坡来,见血流满地,人马堆叠,抛下金鼓旗帜,尽是武周字号。敬德大惧,不知金刚所在。忽人指东面:“围绕甚紧,必有厮战。”敬德杀向东来,正见金刚被唐军困在危急之间,敬德杀退史大奈,救出金刚、苑君璋,望太原而走。秦王见金刚去远,亦不追赶,收军退入柏壁屯扎。时兵部唐俭与元君宝总管、尚书刘世让皆得脱,来见秦王。秦王责之曰:“尔等不死王事,屈膝降贼。王孝基之死,吾尚慊于心。久后回朝,罪能逭哉!尔等当立功以赎前职(罪)。”唐俭等各叩头出血,愿效职补过。后人有诗,单赞敬德英雄云:
俊杰生朔州,将星连夜朗。突阵显英雄,冲围持勇敢。鬼哭与神号,天惊地亦惨。忆昔美良川,闻风惊破胆。骏马勒乌骓,钢鞭双手拧。壮哉动秦王,怒矣山摇喊。猛将一交擒,骁骑笑谈斩。膂力绝常人,霸王应不减。
却说宋金刚与敬德引败残军马投太原,见刘武周,具说:“秦王借得西突厥精兵,诈作北突厥军来相助,因被用疑兵计,赚我军出救太原,暗引唐兵,袭了柏壁。不是敬德一力杀退,小将性命难保。”武周怒曰:“吾初起雁门,兵连突厥,其锋所向无前,破榆次,拔介休,又得太原。以尔为西南道大行台,屯守柏壁。今被唐军夺取要地,折却许多人马。倘明日乘势进围并州,由尔失机以致也。”遂命将金刚、敬德推出斩之。金刚攀案告曰:“非臣有误军情,故失柏壁。秦王大军欲袭太原,臣正恐根基有失,不待文书来到,迳引众趋应。今失柏壁关,敬德罪也,与吾何预?”武周以其妹面上,饶了金刚,止教斩敬德号令。众军簇下敬德,正欲下手,一人慌曰:“且留人!”来见敬德,与说曰:“保汝往介休守护粮草,以控唐军之后,将功赎罪,若何?”敬德应:“愿往。”此人乃苑君璋也,直入见刘武周曰:“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敬德虽然有罪,乃一员勇将,不可诛之。再与五千军,令往介休守护粮草,以防唐军。太原自安矣。如不成功,二罪俱罚。”武周从君璋之言,再与兵五千,交敬德去守介休。敬德努力而去。君璋曰:“太原前阻莒州实吾咽喉之地。近有寻相守把,其地可再遣宋金刚屯于中垒,以防唐兵,庶为太原保障也。”武周依其计,即遣宋金刚引兵一万去了。
却说敬德引人马迳往介休,行未十里路,忽小军来报:“前西南上有一块火,滚来滚去,不知是何物?”敬德未信,自勒马往观之,果然。敬德看了半晌,与众人言:“好怪物!”即取弓箭矢去,不见了火,却是一块顽石。敬德与众人近前看之,见石上有“困避守时”四字,不解其意。引众上马,来到介休城。查究军粮有一千石,草料二千束。敬德吩咐众军,按壁守保。未半月间,刘武周遣人来报:“秦王大众乘胜攻取,莒州紧急,屡日交战,未分胜败。军中缺少粮草,将军可速令人护送到,不许有误。”敬德接了文书,打发来人先回。次日,令大将黄子英护送粮草至并州交纳。吩咐路上谨防劫掠。黄子英领命,带粮草与二千人马,送上并州。至晚间,军士各暂安息。二更左侧,忽山坡下金鼓齐鸣,火光照耀,杀上坡来。黄子英大惊,绰枪来迎,正遇其将交马。只一合,将子英斩落马下,悉虏其众,将粮草车辆连夜送至莒州界口,来见秦王。
秦王巡哨军报入帐中,秦王起集诸将,令召入。其将拜伏帐前。秦王灯下视之,见其人身长八尺,黄面赤睛,形貌魁梧。问曰:“将军何处人氏?”其将曰:“某并州人也,姓张名德政,隋末聚众山林,劫掠为生。今闻殿下行兵至此,欲来投降,无进见之功。默知介休运粮上并州,被吾杀死黄子英,劫得粮草二十车来见殿下。”世民正在乏粮,听的此事,大喜,谓李靖曰:“今得大将张德政,又有粮草二十车,吾宁有此愿乎!”李靖曰:“此出主公默契天道,遇此机会,非人力所能为。”世民然之,表张德政为骠骑大将军。次日,人报敬德:“昨夜黄子英被杀,粮草尽皆劫夺去讫。”敬德闻之,仰天长叹:“今定杨王不用忠臣,终为秦王所灭。吾忆石上四字,非天意乎!”遂唤左右多造守城器械,增筑壕堑,以俟天意也。
且说秦王每日与诸将决策进攻武周,辕门外报:“军师民部尚书刘文静来到。”世民听报,即出军前迎接文静入帐中坐定,问曰:“肇仁此来有何见议?”文静曰:“唐主以殿下久师在外,未知边廷消息如何。特遣臣赍赏劳之物,来见殿下。”世民曰:“近日始破金刚之众。戎事倥偬,捷音未到阙下,有重圣上宵旰,又劳足下远涉风尘。”文静曰:“君命召,不俟驾而行。臣当此辞回复圣上。”世民与众将送离辕门,文静自回至关中,入见唐主:“殿下屡来得胜,破刘武周只在目下矣。”高祖闻奏大悦,重赐文静。
文静已退,会唐主追念裴寂往昔之功,宽宥其罪,诏复居原职,恩宠日隆。因是文静自以才能过裴寂远甚,又屡有军勋,而位居其下,意有不平,每在朝论政,多与寂违,遂有隙。寂每欲发文静过失而诬之,未得机会。值文静家数有妖怪,家人恐惧。其弟文起时为散骑常侍,与文静说曰:“家有妖怪,当召巫者禳之。”文静不听。文起见兄弗从,夜自召巫者来家祈禳。巫者披发御刀,以为禳厌之术,文静怒曰:“弟读书人,何如此耶?”叱令左右驱逐而出。文起甚恨,忍而不言。知其与裴寂不睦,常欲默其过愆以告。文静有妾潘氏失爱,密告文起曰:“尔凡日前饮酒至酣,有怨言,拔刀击柱曰:‘当斩取裴寂头矣。’”文起得此言,即告于裴寂。裴寂愤怒,入奏唐主曰:“文静自恃其功,常出怨言。欲有反陛下之意。”高祖闻奏怒曰:“朕有何负彼处?得起异图!有背寡人。”遂以文静属法吏,遣裴寂、萧瑀鞠问其情。萧瑀领令至开府讯文静反状。文静曰:“昔在大将军府,司马与长史位望略同。今寂为仆射,据甲第;臣官赏不异众人。吾东征西讨,老母留京师,风雨无所庇,实有觖望之心。有言背叛,臣安有此意?”
萧瑀以文静词具奏,唐主曰:“观此言,文静反明白矣。”李纲曰:“文静与陛下初起晋阳之时,未有此意。今陛下已正大位,即有反乎?鞠彼之情可原。陛下当宽贷之。”萧瑀等皆明其不反。唐主意未决,竟欲诛之。李纲、萧瑀退出议曰:“此非秦王来,圣意必不可回。文静终难免刑矣。”李纲密差飞骑诣秦王,言知此事。飞骑漏夜来到军中见秦王,呈李纲、萧瑀之书。世民拆开观看,惊曰:“文静与吾自幼相识,岂得有此心乎!”即以戎事付李靖,自轻骑谒行来见高祖。高祖曰:“卿征讨在外,因何轻身来见?”秦王曰:“臣总戎在外,军中闻陛下欲诛刘文静。臣未审其诛文静之由,故轻身来见陛下。”高祖曰:“近日文静有怨寡人,起谋欲反。朕知之,因欲加刑,以正其罪。”世民为之固请曰:“昔在晋阳,文静先建非常之策,始告寂知。及克京城,任遇悬隔。今文静怨望则有之,非敢谋反。陛下如无故而杀之,何以劝示后臣。文静必无此意。宜赐全宥。”寂在旁,固诤曰:“文静才略过人,性复粗险,忿不顾难,丑言怪节,已暴验矣。今天下未定,留之必为后患。”唐主素亲信寂,低回久之。世民曰:“以长史之言,朝廷须用具臣矣。有才略者竟忌之,将何以辅治乎?”唐主以谓秦王在京师,文静必赖其庇,即命离京师,出外督理军情。一日三敕,下秦府中。世民只得仍离关中,不敢停留。唐主卒用寂言,杀文静于南市。文静临刑,抚膺而呼曰:“‘飞鸟尽,良弓藏。’果不妄耳!”死年三十二岁。唐主既杀文静,并诛其弟文起。文起悔恨无及。籍没其宗。
胡氏曰:文静首唱大谋,赏不酬勋,又以谗死。而太宗不能力救何也?曰:非不能也,不敢也。文静晋阳引寂见世民之时,有汉高、魏武之比,而未尝归心高祖。寂则高祖所厚,而世民所薄也。其不敢力谏,为是也欤。在世民则当然,而李纲、萧瑀不能数批逆鳞,使勋旧冤死,其责大矣。为文静者,功名已著,退以全身,何善如之。而乃芥蒂自取积毒,其才智虽高,而识量浅矣。
后人有诗叹云:
首建兴王画策时,丹心期许晋阳知。北通可汗资雄马,西定关中议义旗。自谓功名为己有,未知才略众人疑。韩、彭事业曾如是,鸟尽弓藏悔亦迟。
第三十五节 李文纪上表辞官 刘树义袭封尚主
时李纲以尚书领太子詹事,为建成师。建成忌秦王世民功高,每于唐主前短之。纲屡谏不听。及见文静被诬以死,乃上表乞骸骨。表曰:臣李纲辄沥诚恳,仰干天听:载惟冒渎,良积兢惶。伏念臣学识迂疏,材术短浅,幸遭陛下龙飞之初,误蒙识擢,获参大政。比者奉命以臣领太子詹事,臣惧偎陋之质,近侍东君,非愚臣所能克堪。伏望陛下选择老成渊才硕德,以代臣职,任许归田里,终始保全,使臣得退休养疾,仅尽余年,岂胜感戴激切之至!唐主观表,掷于阶下,骂曰:“卿为何潘仁长史,乃耻为朕尚书耶!”纲目:“潘仁贼也,每欲妄杀人,臣谏之则止。为其长史,可以无愧。陛下创业明主,臣所言如水投石,于太子亦然。臣何敢久污天台,辱东朝乎?”唐主曰:“知公直士,留辅吾儿。”以为太子少保、尚书詹事如故。纲退朝上书,谓太子曰:“纲老矣。幸未就木,备位保傅,冀得效愚鄙。今殿下饮酒过量,非养生之道。凡为人子,务孝谨以慰上心,不宜听受邪说,与朝廷生/间。”太子览书不悦,所为益纵。李纲悒悒不自赖,固称老病辞职。唐主优诏解尚书,仍为少保。唐主考第群臣,以纲及孙伏伽为第一,谓裴寂曰:“隋因主谄臣骄亡天下,朕即位以来,每虚心求谏,唯纲尽忠款,伏伽诚直,余人皆踵弊风俯首而已。岂朕所望哉。朕视卿如爱子,卿当视朕如慈父,有怀必尽,勿自隐也。”裴寂承旨,退修其职。
话分两头。秦王军中令人京师打探刘文静消息,回报:“文静已被杀于长安东市,籍没其家。”世民闻之泣下,谓其将佐曰:“文静与吾初起晋阳,自建大义,西出关中,北使突厥,功绩居多。今未遇太平,被诬见杀,使吾追思往事,不由不悲痛也!”言罢泪挥满面。李靖亦为之痛哭。军中闻之,无不伤悼者。即具表奏上唐主,用收其尸而葬之,庶报起义功勋。表进京师,唐主亦悔,下诏令有司具礼仪葬文静于彭城,追复官爵,以子刘树义袭鲁国公,诏尚主。然怨上故杀其父,因谋反伏诛。仍遣使慰劳秦王,使之进兵。
第三十六节 李世勣十面埋伏 尉迟恭孤城守节
且说秦王得高祖旨,已知葬讫文静,复官其子,即令公孙武达、樊兴、殷开山引兵一万,进攻莒州,自领众为后应。公孙武达等得令,各引兵去讫。武周将寻相正在莒州城中修饰军器,强弓硬弩、枪刀之类悉备,欲待唐将交锋。哨马报入城中,寻相听得,与副将张万岁引兵出敌唐军。两兵相逼,寻、张二人出马。公孙武达大骂:“吾今到此,何不早降!”寻相背后一将挺枪直出,乃张万岁也。武达舞刀去迎,交马斗不数合,已将张万岁活挟马上,拨马回阵。寻相见捉了副将,挺一条铁槊从后追来。樊兴一匹马跑出阵前,举枪直奔寻相。两下军器并举,战上十合,秦王大队军马来到。寻相见唐军势大,勒马弃莒城而走。其军大败。唐兵漫山塞野追来,杀的寻相军人分马散,剑乱戟横,遗下旌旗、弓弩无数。世民率诸军乘胜追赶,一昼夜行二百余里,近宋金刚寨栅。金刚引精兵,于要道列坚阵待之。秦王军中程知节舞斧出马。金刚左翼一将挺枪而出,乃陈焕章也,与程知节交马,只二合,金刚后阵已乱。人报:“殷开山、公孙武达从东路抄袭后寨。”陈焕章闻知,不敢恋战,回马来救后寨。唐兵掩杀上来,金刚前后受敌,引众杀开血路,望太原逃走。秦王悉众追之。总管刘弘基谏曰:“大王逐北深入不已,不受身乎!且士卒饥疲。宜留壁于此,俟兵粮毕集,复进未晚也。”世民曰:“金刚计穷而走,众心离沮。功难成而易败,机难得而易失。不乘此势取之,若更淹留,使之计立备成,不可复攻矣。吾竭忠殉国,岂顾身乎!”遂策马而进,追及金刚于雀鼠谷。将士见秦王自先勇击,不复敢言饥,各奋力向前。程知节飞马当先,斩十数将。金刚众大乱,唐兵背后赶来。金刚与罗孔阳、陈焕章冲开血路而走。一日八战,大破之,俘斩数万人。世民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矣。时粮食未继,军止有一羊,与将士分食之。引兵趋介休。
且说金刚会集寻相诸军于介休西门,背城布阵,南北七里,欲与唐军决一死战。唐阵中李世勣曰:“我军粮食不敷,金刚以必死之众,列阵抵我。胜败在此一举,可用十面埋伏计而破之:以吾军各分五队:左、右一队,公孙武达、樊兴;左、右二队,秦叔宝、程知节;左、右三队,殷开山、段志贤;左、右四队,马三宝、史大奈;左、右五队,刘弘基、张德政。主公自与屈突通等出其阵后。”世民下令诸将各远远埋伏,分拨已定,旗鼓相迎。罗孔阳挺枪跃马出战,钱九陇一马当先。二将斗未数合,钱九陇回军便走,金刚引众奋激赶来,喊声不绝。赶至中军,四下连珠炮响,罗孔阳知中计,勒马望本阵而退。钱九陇搭箭当弦,望后矢来,正中孔阳脑后,坠于马下。唐军一齐掩杀,众皆大乱。金刚正行之间,一声鼓响,左边公孙武达、右边樊兴,两军冲出,大杀一阵。金刚聚陈焕章、寻相,杀开血路走。又行不到十里,右边秦叔宝、左边程知节,肋下杀出,一阵杀得金刚尸横郊野,血流成沟。走不数里,被殷开山、段志贤两下截出,又杀一阵。金刚止剩五千余人,胆丧心惊,始离重围。鼓声渐远,教三军造饭,方欲待食,阵后世民与屈突通一支生力军杀来。金刚大呼曰:“若不决死战,必为所擒!”陈焕章奋力冲突,屈突通一马当头,战未数合,手起刀落,斩焕章于马下。金刚弃马望山路逃走。降其众无数。世民前军已集,谓之曰:“破竹之势,不可失也。取并州止在目下。诸军可就城中而食。”众将得令,乘胜进逼并州。刘武周闻金刚战败,大惧,谓君璋曰:“不用公言,以至于此。”遂引家小,带数十骑,与苑君璋弃并州,走投突厥去了。
宋金刚引败兵至并州,闻武周已走,欲复收兵再战,众莫肯从,亦走突厥。寻相率众自投李世勣部下。世民与诸军入并州,按视府库,出榜安民。武周所得州县,皆入于唐。即遣使驰捷音诣京师。世民点集各部皆齐,与议曰:“武周奔投突厥,尚有介休尉迟敬德拒守未下。我实爱其才。尔众人有何计策,得他来降?”李世勣曰:“主公可遣人入介休招谕之,彼知武周丧败,自当来降。”世民曰:“谁可以往?”世勣曰:“日前寻相归我部下,遣此人去,敬德必信。”世民唤过寻相曰:“尔今顺唐,肯往介休招谕敬德否?”寻相曰:“臣归殿下,未立寸箭之功。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何况招敬德乎!”遂慨然请行。寻相至介休城下,令人报知敬德。敬德引军上城,见寻相匹马立于城下。敬德问曰:“主公何在?尔今来见我,有何计议?”寻相曰:“主公与宋金刚战败,已弃并州奔突厥去了。即目州县皆属于唐。独将军守介休未下。特遣某来招谕足下,同归关中,庶救一城生灵。”敬德怒曰:“尔从主公出征,又不尽人臣之职。既归降于唐,反为他人作说客耶?”弯弓在手,指谓寻相:“君不早退,此弓不相识也!”
寻相见敬德不从招谕,回入并州,具其言于秦王。诸将欲督兵围之,秦王曰:“不可。敬德为主守其地,不变乎志,忠义士也。岂宜逼之?只可徐令人招抚来降。”唐俭进曰:“臣与敬德在武周时,有一面之交,愿往介休说敬德降唐。”秦王大喜,即遣唐俭前行。唐俭辞秦王,迳至介休,报知敬德。敬德开门召进。唐俭入见敬德。敬德曰:“足下莫非欲说敬德也?”唐俭曰:“不然。想在金刚部下,日得将军相救。今日唐某安得不救将军耶?”敬德曰:“足下欲来相助守介休乎?”俭曰:“亦非也。”敬德曰:“既而不然。足下来此何干?”俭曰:“武周不知存亡,金刚未知生死。众已散失。近日秦王已复并州。惟将军守介休未下。诸军皆欲攻围此城,秦王见将军忠义,不忍进逼。如此相待,俭特来报知。”敬德怒曰:“如此言,特说吾也。吾今虽极地,视死如归。汝当速去,吾整兵出城血战,以为故主报仇矣。”俭大笑曰:“此言岂不为万世之耻乎?”敬德曰:“吾尽其职而死,安得为万世耻耶?”俭曰:“将军今日尽死,亦不得为忠,安得不为万世笑?当初将军相从武周,虽历战功,武周待公尽亦厚矣。今主亡势去,尚拒孤城,坐以待毙。且唐以一州兵掇取三辅,入定关中,四方郡县响应。不两月得天下三分之二,诸侯仰德,四海归心。此天命,非人谋所能至。将军不知强弱,不晓时势,而拥羸众孤立于此。倘秦王督令诸将,转兵围守,将军能御之乎?那时身膏原野,与草木同于朽腐,既不能从主于患难,又不能守城而丧失,此非万世耻而何?”敬德沉吟半晌,谓唐俭曰:“我若一见主公下落,必当降矣。如不然,宁死战沙场,见故主于地下,誓不降矣。”俭曰:“此事容易。来日令人送武周首级来与将军。”敬德曰:“得见一面,我志足矣。”俭即辞敬德,回至军中,见秦王,具言:“得见武周首级,即便归降。”世民曰:“武周已走突厥,只有刘文静去得,今已亡矣。郭孝恪不在军中,谁人再可往?”刘世让入曰:“臣不才,愿往突厥通好,干此功而回。”世民喜曰:“得公为使,事可谐矣。”即将金珠、缎匹、美貌女子十人,遣世让前诣突厥。世让辞却秦王,领金玉、女子、从人迳往突厥。且看如何?
第三十七节 秦王誓纳尉迟恭 世充怒斩李公逸
却说北突厥处罗可汗,自郭孝恪借兵以破宋金刚后,每日与部下康鞘利、挞嘿忽等议论军政。忽报:“大唐遣使来。”处罗可汗宣入。刘世让进见突厥主。可汗赐坐,问曰:“大使来此,有何见议?”世让曰:“秦王殿下蒙北主借军,已破刘武周。无可报谢,特遣臣来具上金宝、女子,以表往日通好之意。”突厥闻的大悦,曰:“人言秦王善抚远夷,果不虚矣。”即令收起来物,重待世让。世让复说曰:“秦王多拜覆北主:今刘武周势穷力竭,投奔西突厥,恐后为北主祸患,令臣会知,可绝其根迹,庶不失与唐永远之好。”突厥笑曰:“此何难哉。吾来日令人召来,席上执而杀之。”次日,突厥修书,着人往西突厥请刘武周来相会。西突厥遂遣武周赴约。武周无疑,径至北突厥。处罗可汗令世让避于帐中。与刘武周分宾主坐定。武周曰:“穷败之臣,何劳敬赏?”可汗曰:“闻足下久到遐荒,特请一会。”众番将各执利刃,列于两边。武周自意:“北方杀伐之地,常性如此。”亦不顾忌,只开怀畅饮。酒至半酣,可汗令刘世让出,武周大惊,莫知所措。正欲抽身走出,被帐前甲士拦住,一刀枭下首级,进入帐中。处罗可汗即将首级付与世让曰:“将此以答金宝、美女之赐。”世让大喜,即拜突厥,迳离其地,跑马回转并州。
且说武周从人走回,报知宋金刚。金刚恐祸及己,引众走离突厥。处罗可汗知之,遣康鞘利率五千骁骑追杀。康鞘利引军飞马赶宋金刚。金刚欲走山谷,见后面征尘蔽天,喊声不绝,知有追兵来,勒马待之。康鞘利一马迎头,大叫:“金刚休走!”金刚大怒,挺枪直刺。康鞘利舞刀交战,只数合,鞘利英勇,手起刀落,将金刚拦腰斩于马下,擒其余众而回,不在话下。
却说刘世让带得刘武周首级回见秦王。秦王见之,与将佐曰:“武周不知天命,妄意图霸。今日身首异处,足为后来鉴也。”众将然之。即复遣唐俭,以首级送入介休,与敬德看视。唐俭仍将首级盛贮,送至城中,来见敬德。敬德闻知,即出帐迎接入座,开视,见鼻上有三窍,脑后有肉鸡冠,的是其主。放声大哭,欲拔刀自刎。唐俭向前抱住曰:“将军武艺超群,秦王秉性仁慈,如若归之,匡扶唐室,树立功勋,此不失信于人也。何徒欲自残其躯,以成匹夫之勇,上负祖宗,下辱乎主,安得为忠义哉!”敬德低头不语。见主人已死,乃仰天叹曰:“非臣不忠,乃主自取败矣。”敬德写降书与唐俭:“先回覆秦王,我明日出降。”唐俭接过降书,回见秦王,备言敬德投降之事。秦王与李世勣议曰:“此事的否?”世勣曰:“此子计穷来降,诚非诈矣。王当单马轻袍,亲往受其降,庶无疑心。”秦王然之。
却说敬德领五千骑,盔甲鲜明,枪刀耀目,出城纳降。秦王军马去迎,屈突通谏曰:“彼则严妆军伍而出,主公未可轻进。臣闻受降如受敌,亦宜整兵以往,恐防不测。”世民曰:“非尔等所知。”即策马近前。敬德见秦王全不披挂,又无从军,遂滚鞍下马,立于阵前。秦王马上问曰:“将军既已降唐,何以严整军伍。其意何在?”敬德曰:“臣与殿下将士,多有战斗之仇,恐伤吾命,不得不持兵也。”秦王使叔宝晓谕众将:“今欲敬德来降。为社稷故矣,如有复旧恨而伤之者,按军法处斩!”秦王又恐敬德反覆,下马执其手,对天作《誓书》云。书曰:
隋王失政,社稷分崩,四海鼎沸,烟尘并起,致生灵有涂炭之忧,军士冒锋镝之苦。世民代天行事,救黎元于艰危,致神明于享祭。今敬德被谄,困守小邑。其主已死,犹存坚节之诚;土宇虽亡,尚有婴城之志。今知天命所归,始肯投降。据其忠义,实可奖钦。故书誓文以告天地,愿得君臣永保天禄,袭荫子孙。稍有亏损,神明照鉴!
世民嘱罢,折箭为誓。敬德见秦王意诚,去其兵甲,跪于马前曰:“臣当必死以报殿下。”世民大喜,携起与之并辔入城。后人有诗赞曰:烽火连营几出兵,天教于此得奇英。唐朝已有山河固,因赖将军两手擎。
却说秦王已入介休,检点仓库,回至并州。李世勣谓秦王曰:“西河之地已平,可将太原库内金银给赏诸将。”世民依其议,聚集各部将士,照功关赏。敬德甲士重加赏劳,使其旧众八千与诸营相参。时屈突通虑其为变,骤以为言,世民不听。次日,下令班师还京师。大小三军得令,各拔寨离了并州。果然鞭敲金凳响,人唱凯歌声回。到长安,秦王具上平西河之心。高祖大悦,设平戎筵宴,重赏三军。以敬德为领军总管,隶秦王府;唐俭为并州道安抚大使;刘世让为并州总管。其余将士,皆依资次升赏。
却说郑主王世充闻秦王克复西河,天下闻风而顺,与苏威、段达等议曰:“李子通称吴帝于江都,每有窥江表之心。近日我军徇地至河台,已取唐汴、亳二州。倘唐主知之,一旦兵到,东都前阻唐军,后有吴师,何以当之?尔众人有何良策,可敌唐、吴二处军马?”苏威曰:“英雄屹起,得地者昌。我郑奄有东都,民殷国富,沃野千里,进可与群雄争敌,退可以婴城而守。主公何不差使陈说利害,令夏主建德起兵,蹑唐军之后。许割淮左之地,以封建德,彼必起倾国之众而出。我主坚其城郭,利其甲兵,以待彼来,何足惧哉。”郑主然其计,即遣使往乐寿去讫。
时唐主遣大理寺卿即楚之安抚山东,以秘书监夏侯端安抚淮左诸路。夏侯端自澶渊济河,传檄州县,东至于海,南至于淮,二十余州,皆遣使来降。端行至谯州,闻世充已取汴、亳二州。欲复还京师,道路阻绝,所从二千人,遇粮食尽,不忍弃去。端谓之曰:“君等乡里皆已从贼矣。尔众人可斩吾首级归贼,必得富贵。”众皆曰:“公于唐室非有亲属,直以忠义,志不图存。某等虽贼,心亦人也。宁肯害公以求利乎?”乃复与相随。夜里潜行密出。将五日,至戚田。众人饿死及遇贼奔溃者殆尽。唯存五十二人。馁甚,不能复起。有客曰:“此去杞州不远。刺史李公逸为唐坚守,公可以书知之,必见济矣。”端即扯衣沥血修书,令人送至杞州。刺史李公逸得夏侯端之书,拆开看毕,问来人曰:“端秘书近日无恙乎?”来人曰:“端公颠沛已甚,几不能出门户矣。”公逸即遣兵往迎端,馆给饮食。因是,端与从人始得济。时淮南之地已属世充。及闻端路阻,不得归,欲召之为臣。遣使至杞州,召端为淮南郡公。解衣赐之。使者径至,见夏侯端。端正在馆驿中驻节,忽报郑主遣使来见秘书。端召入,使者呈上郑主所赐绯衣,及除端为淮南郡公书。端拆书观之,大怒,对使者焚其书,扯裂绯衣,扬声曰:“夏侯端天子大使,岂受王世充官乎!汝欲吾往,惟取吾首耳!”使者见端不可屈,自回报知郑主。端恐世充复来,必见害,自念曰:“吾为天子之使,未返节而死,岂不有辱君命哉。”因解节旄,致纳怀中,置刃于竿上,与众从人自山中西走,尽是僻径,冒践荆棘,昼夜兼行,才得达宜阳。从者坠崖溺水,为虎狼所食,人丧其半。端已诣京师,入见唐主,但谢无功,初不自言艰苦,惟奏曰:“为陛下保守社稷,不肯降贼者,唯杞州刺史李公逸一人而已。”唐主曰:“卿之功勋,朕自知之。”复以端为秘书监。即楚之至山东,亦为窦建德所执。楚之不屈,竟得还。唐主仍以为大理卿。
话分两头。却说郑主世充,因夏侯端焚书毁衣,即遣大将罗士信、副将杨振兴、郑昊部领一万精兵,来攻雍丘。罗士信得命,引军至雍丘,困了城廓。李公逸与其属李善行议曰:“郑兵势大,宜遣使星夜往京师求取救兵来,方可与他交锋。”善行然之,即将文书遣使驰往京师,一边点闸人马,上城防护。郑兵知的李公逸遣人往长安取救,日夜攻击。城中军民粮食已尽,都有归附之心。公逸求救文字虽连发前去,唐主以隔贼境,不能救,故无兵来。城中紧急,公逸曰:“今贼势猖獗,吾辈去天万里之遥。此非有亲诣行在,难解雍丘围也。”善行曰:“今道路阻于剧贼。城中才智韬略者,皆无出于足下右者。如若取,非足下不可也。”公逸慨然应命,乃留善行等守雍丘,单身率轻骑入朝。且看下节如何分解。
第三十八节 杨振兴计拒秦王 丘行恭阵战郑昊
是时公逸出城二百余里,至襄城,为世充伏兵所执。搜检其衣,乃得请救兵奏章,缚之以归。却说郑主正在与众臣议取雍丘之策,忽报:“伏兵捉得李公逸来到。”郑主喜曰:“此李公刺史,我闻其名久矣。”命召入,谓之曰:“卿越郑臣唐,其说安在?公能相我,当与同享富贵。”公逸曰:“我于天下,唯知有唐,不知有郑。今日是臣死所,何用多言!”世充大怒,推出斩之,以首级持至雍丘,招降其部属。
却说李善行在雍丘,专候公逸消息,人报:“郑兵在城下将刺史李公逸首级招安。”李善行大惊,与孙贤登城观之,果是,李善行乃坠城而死。孙贤被军民说之而降。于是杞州、雍丘尽属于郑。
却说唐主连得李公逸告急文书,正议论起兵去救雍丘之急,边廷消息报入京师:“李公逸轻骑入朝,至襄城被伏兵所执,见世充不屈而亡。其僚属俱没,雍丘、杞州俱入于郑。”唐主闻知公逸已死,谓诸臣曰:“雍丘虽失不足惜,可伤公逸远方之臣,为朕死王事,诚难得也。”即议起关中青、幽、并州郡军马五十余万,征讨世充。萧瑀出班奏曰:“不可。臣闻:‘兵者凶器’,‘战者逆德’。秦王克复西河,才回关中,军士息戈解甲,伤痕未痊。而陛下又议征伐。非顺天之道。夫好兵黩武者,必亡。弑身于微末,上帝禁之。王用之,未见其利也。”唐主曰:“都督之言,乃怯敌也。朕因阻兵不进,致误公逸。今已决行,卿等勿言。”遂命秦王监督诸军,以屈突通为前锋。唐主命已下,忽右武卫将军钱九陇奏曰:“陛下调度征世充,意在必胜。今用屈突通为前锋,几不有误大事!”唐主大惊,忙问其故。九陇曰:“屈突通原系隋侗帝大将,深与世充相善,不得已而降唐也。今其二子辅佐世充,职居上将。今使为前锋,而领大军。倘有不测,谁复更制之哉!”唐主召通入,谓之曰:“今欲使卿东征,卿二子皆在郑为将。孤纵不疑,众口皆虑君有私王事,卿意如何?”通闻之,泣拜于阶下,顿首流血而言曰:“臣昔为俘囚,份当就死,陛下释缚加以恩礼。当是时,臣心口相期,以更生余年,为陛下尽节。但恐不获死所耳。今得备先驱,临阵先斩二子,以明臣无异志,弗顾私恩也。”唐主叹曰:“殉义之士,一至此乎!”下诏慰之曰:“卿勿忌惮,努力向前。朕誓不负也。”
且说秦王得旨,出离朝门。次日于秦府中,持调大小三军。时有史万宝、刘德威、王君廓、黄君汉、钱九陇、屈突通、尉迟恭、秦叔宝、段志贤、殷开山、丘行恭、李靖、李世勣、李君羡、窦琮、窦德玄、刘弘基、房玄龄一班谋士、战将,整整齐齐,俱在府前俟候。秦王申令已毕,因召进诸将谓之曰:“此一回前往征讨王世充,不比寻常出战。缘世充洛阳剧贼,部下兵精粮足,倚恃城郭坚固,非一朝之计而能降服。诸君只在缓其攻守,见机而动,斯为上策矣。”诸军皆应诺,秦王吩咐已毕,即日催动人马,离了京师,怎见的:
旌旗蔽日,剑戟凌空,人如流水急,马似疾风吹。
一日,大兵来到洛阳地界,秦王吩咐:“安下营垒,且未可轻动。待看细作军探看郑兵虚实,然后进兵。”诸将得令,各扎住营寨,遂按兵不出。此时声息已先有人报入洛阳来,奏与郑主得知。郑主聚集众文武,商议迎敌唐兵之计。都督杨振兴奏曰:“秦王此来本欲救雍丘之围,今雍丘已破,所属尽并于郑。唐主必深加怒恨,以重任付之秦王。秦王因努力而征讨郑国。是其来则有词也。且秦王深得士心,部下谋臣、勇将,不下数千,但是征讨之处,无不克服,亦其平昔善能用人故矣。今其运区洛阳,比他往常战斗大不相同。必是尤深思远虑,整饰军旅,而与我为攻守之计。非在一战而分成败者也。为今之计,莫若各将军民、牛马、杂粮等项,尽数搬入城内,不许留贮少许在外,以资寇粮;一面差人往夏主求取救兵,许以退了唐军,以重镇谢之。慎勿与战,只在婴城固守。候在夏兵既集,唐军有隙可投,即内外夹攻,复猗(犄)角其前后,彼进战不能,退还不得,绝其粮道,据其水草,野无所掠,自然饥疲,则唐军不难破也。”郑主欲从其议,副将郑昊曰:“杨都督之言非也。自今唐军临城,岂暇有许多计较?且秦王部下足智多谋者,终日侍立左右,凡事见机而动。岂有受吾如此之牵制者哉!今日正好乘其远来疲劳,营壁未定,军情未知我虚实,点起我国养锐之众,斩寨而入,秦王一旅之师不足破矣。更复何疑!”郑主曰:“二公之言,似皆有理。杨都督之策虽缓,诚为长久之计。今公意在示兵,恐众寡不敌,强弱攸分矣。”昊曰:“兵贵精,不贵多。是一万之多,不足以当一千之精。昔马援以三千步卒,破五溪蛮数万之众,虽其为将智勇过人,亦以其兵精故也。今郑国之精兵,比马援之用何止数千倍。臣乞主公假臣军马数万,如退不得唐军,甘受罪戮。”郑主允其请,即发精兵十万,着大将郭士衡为先锋,同郑昊迎敌唐军,遂不用杨振兴之谋矣。郑昊辞了郑主,即部领人马,与士衡出教场操演,离洛阳,前抵羊角城屯扎,将人马分作四大营,每营列精兵一万人。离城五里另立一老营,分人马三万。沿四营之外,俱着骑兵二万巡哨,以防唐军前后夹攻。骑将罗质曰:“公今设四营,络绎辽远,兵不相属。倘唐军四散攻之,何以知救?又值初秋间,金风或起,若有人教之用火计,莫道我要退敌,反被适人所击矣。公宜熟思之。”昊曰:“公言虽善,吾亦有制度。今以游兵二万,往来巡哨,唐军必不敢来劫寨。又所设四大营,背依土城而立,四边又无树木,纵有火计,我何惧哉!”质再不言。
却说细作军人去数日,回覆秦王,将郑主不用杨振兴之计,及郑昊行军之故,一一报知。秦王喜曰:“若使世充从振兴之谋,吾军诚徒费岁月矣。今使郑昊行军,闻其调度,斗筲之见,何足算哉!”即与李靖议曰:“郑兵势重,郑昊一勇之夫,不须力敌,当以智取。先破了郑昊,以挫世充锐气,使洛阳军民胆落,彼自不暇为谋矣。”靖曰:“主公计将安在?”秦王曰:“近日因秋霖弥旬,山水骤溢。吾前日审视地理,有个所在如此,乃郑兵必由之地。今画下一图,试与公辨议,可用否?”因度与李靖看视。靖看了半晌,曰:“郑军入主公之智囊矣。但行之必胜。”秦王乃唤过殷开山、段志贤、钱九陇、丘行恭等,密嘱之曰:“尔诸将当如此如此而行。”诸将得令,各领兵去了。
次日,秦王与一班战将,出平川旷野排下阵势,搦郑兵交战。郑昊听的秦王出兵,留罗质守羊角城,即整兵马出老营,与秦王答话。王曰:“尔郑主弑新君而自立,据洛阳以称孤。惑愚黎庶,专乱社稷,罪已不容于诛,又何贪婪无厌,戮我守臣,侵夺疆土。今皇上着吾声罪致讨。尔主尚不束手归降,献纳城廓,尤敢遣尔无名小将,阻抗天兵。若不清道迎候,今日先诛此匹夫,然后问罪于尔主也!”郑昊大怒,更不答话,举刀直取秦王。秦王背后转出一员将,浓眉大眼,面如枣色,姓丘名行恭,洛阳人氏,善骑射,举斧径出阵前,与郑昊交战。且看胜负如何?
第三十九节 李靖议守高平隘 世充兵救羊角城
是时丘行恭与郑昊二马相交,兵器并举,一往一来,一冲一突,战上二十余合。行恭虚掩一斧,往南落荒而走。秦王既看见行恭佯输,即勒马望后而退。郑昊不知是计,拍马随后追赶,要捉行恭。赶走十里远,只见前面一座高山,山〔前〕一道大溪。行恭见后头郑兵赶来,知其中了计,即策马过溪。郑昊催动人马,陆续亦追赶过溪。初时溪水甚浅,郑兵过后,不觉溪水汹涌,顷间水势泛涨,阻其归路。郑昊急欲勒马退时,前面高山,后边溪水,遂将人马夹在中间。行恭在高坡处,放起号炮,山谷两边闪出两枝精兵,左有殷开山,右有段志贤,鼓躁近前,箭如飞蝗。昊大惊,即呼:“后军慢来!”径策马走上山顶。段志贤一匹马已赶在后,大叫一声:“匹夫休走!”一枪刺透胁下,郑昊坠马身死。山上木石乱滚下来,郑兵死于溪中者不计其数。先锋郭士衡领兵策应,来到溪边,见水势甚大,远望郑兵在山上,被唐军追杀,降者无算。只在溪边叫苦。才然未了,后来郑兵报道:“唐军等将军领兵前来策应,随有一枝人马将老营攻破,把粮草尽数烧毁。比及游兵报知羊角城守将罗质,四营人马见老营火起,正要来救,被那员将一冲,首尾不能相顾,杀得我军七断八截,拚死走入羊角城。”士衡听说,不敢恋战,领本部人马复投洛阳。
行恭与诸将已获全胜,旋师入见秦王献功。秦王大喜,重赏诸将,复勒兵羊角城,围得水泄不通。城里罗质与众人黄钺、赵胜等,筑起土壕,日夜持防,一面差人告急于洛阳。唐军连攻了数日,虽是土城,城上守把军人,齐力擂下木石火炮之类,伤损军马亦多。李靖入见秦王曰:“吾之患不在山城之取否。世充大军屯扎洛阳未动,倘知吾专觅于此,背地出军,约夏国劲兵袭吾之后,使我军困其中,前有阻兵,后有劲敌,进退无路,非长计也。莫如撤兵守高平。前可以控郑国之众,后可以防夏兵之集,首尾有禁,诚为上策也。”秦王深然之,即下令着三军撤围,退扎高平,不在话下。
却说郭士衡引败兵入得洛阳,见郑主,将郑昊败兵之事,一一奏知。郑主惊叹曰:“悔不用杨都督之言,果有今日之败。郑昊战死,是其分也。所可惜者,十万精兵,未全一半。”言尤未了,又报:“唐军大势人马进攻羊角城,守将罗质告急文书,屡屡来取救兵。”郑主即聚群臣,复议迎敌唐军之策。总管何惠奏曰:“奏王此来,士马精强,部下谋臣、猛将,皆有伊尹之才、臧马之勇。今主上且暂命楚王守国,亲统大兵,以李光仪、张老虎为先锋,罗士信、单雄信为左、右翼,以刘师立、杨振兴为救应,一面遣人往夏国,着彼出军击其后。是使天威下临,唐军不敢深入,方能取胜。不然,徒废兵马,岂能以致胜乎?”郑主曰:“卿此谕甚高。”于是点二十万大兵,命楚王监国,着留苏威、段达副之。其下将佐、臣僚,俱随驾出征。郑主号令已出,先命李光仪、张老虎领兵十万,先发行;着王玄应出虎牢,运送粮草入洛阳支给。郑主分拨已定。
次日,大小三军,一齐启行,出离了洛阳。大兵至羊角城下营。郑主坐在中军,诸将列于左、右。罗质哭拜,见于前曰:“臣之失机,特来请罪。”郑主曰:“非卿之罪。郑昊料敌之过矣。”因问:“秦王见今屯兵何处?有多少人马?为将佐者几人?”质奏曰:“秦王屯兵高平。本部人马大约二十余万。为将佐者李靖、徐世勣、殷开山、段志贤、秦叔宝、房玄龄等二十余人,皆足智多谋之士。其下摧锋破敌、愤战能征者,不可胜数。日前攻围羊角城甚紧,今其退去高平,已五日矣。臣闻主公车驾亲到,急来朝见,如大旱之望云霓也。”郑主大喜,谓杨振兴曰:“此高平乃洛阳夹路,秦王不据羊角而阻青城宫,却乃屯兵高平,可见其识浅近,终无能为也。吾可以策而破之。”振兴曰:“秦王军中有见识多。此屯兵于高平,正其虑之长也。今主上大兵集于洛阳,倘出军越漳河而尾其后,彼军必受其困。又恐吾结连夏王,上下夹攻。故移屯高平,使吾此计行不得矣。彼攻此山城何益?主公诚勿欺秦王无智。虽用十分防备他行兵也。”郑主默然。遂按下大兵,着人探唐军虚实。
飞骑已先报入高平,备说:“郑国王世充,亲率二十万大军,前抵羊角城,要来与唐军交锋。”秦王听得此消息,即聚集众将佐商议。一班战将皆请秦王示兵,欲决胜负。秦王因问李靖曰:“世充亲兵来到,有何策破之?”靖曰:“洛阳之众,大半随世充出征,守国者必老羸之卒,此不足虑矣。惟世充所辖地方,尚有精兵、资粮所在。今世充所恃,亦以附近城廓有必援之势,有粮草之应,不在十分疑虑,诚非一战而可成功。今日若与放对,此最策之下也。莫若持调诸军,分攻各处,使诸郡先受其困。吾以精兵逼于世充营壁,俟彼及知各郡有警,不能相援,那时他不知我军从何而来,先自摇动,无所倚恃,必奔还洛阳。然后主公传檄各处,诸军响应,会于洛阳,是使世充粮草不得入,援兵不及救,犹如网中之鱼矣,更成何济!此乃孤其党势,剪其羽翼之良谋矣。何必恃血气之勇,而使吾众冒锋镝之苦哉!”秦王曰:“公之计甚善。”于是遣行军总管史万宝部兵一万,自宜阳南据龙门;刘德威部兵一万,自太行东围河内;王君廓部兵一万五千,自洛口断其饷道;黄君汉部兵二万,攻向洛城;秦王自与李靖等屯于北邛,连营二十里,以逼世充之阵。令殷开山、段志贤为先锋,自总中军,续后而进。
却说郑主王世充屯扎于羊角城,细作探听秦王人马来否,差人回报:“唐军连营二十余里,旌旗迷空,金鼓之声,振动山岳。秦王自率大军前来,与我主对阵。”郑主听得,即下令,着大小三军分作三队出战:第一队李光仪、张老虎打初阵;第二队黄越、赵胜、罗质;自总大军随后接应。众将得令,各依次序而行。次日,王世充严整队伍,多张旗帜,金鼓大作,前临青城宫,与秦王对面列阵。秦王亦领诸将出阵,与世充隔一条溪,遥见世充中军打起龙凤日月旗,知是世充自己总后。前哨先锋李光仪、张老虎一字儿摆开。秦王隔岸谓之曰:“请世充出马答话。”对岸李光仪见秦王亲自出马,要请郑主答话,即报入中军。中军王世充一马当先,立于门旗之下,左有罗士信,右有单雄信,背后战将数十员,靠紧相随。世充隔水谓世民曰:“今当隋末,疆土分崩,得人者昌,失人者亡。吾与乃父同于事功,名(各)有定业:今汝父兵向关中,自立而王;吾得河南,世充自守本境,未尝有意西侵王之郡邑。今王无故忽举兵东来,有何意也?”世民使房玄龄应之曰:“吾唐主以义兴师,初入关中,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如赤子之望于父母。隋君知天命有归,首让乎国。及登九五,布告天下,海内群雄摄服,无不来庭,独君自专其柄,播乱隋室,有阻声教。近日杀吾国之守臣,侵夺所辖郡土。因是唐主赫然震怒,命秦王部领天军,征讨不服。为此而来,安得以无罪抵辞耶?”世充曰:“二国相争,未有其利。今日相与,息兵讲和,不亦善乎?”玄龄又应之曰:“秦王奉诏来取东郡,要在诛戮乱臣贼子,不令讲和也。”世充大怒曰:“竖子安敢以言辱吾!”李光仪曰:“谁先渡水斩此贼以雪吾愤?”言未毕,一将应声而出,乃山东人氏张老虎,因隋末聚众剽掠江淮间,世充遣人召之,老虎遂降。世充以为偏将军,曰:“臣愿出马以擒之。”
世充正欲令其越溪而斗。单雄信曰:“主公且停。今日此会,非交兵之处。来日于平川旷野,以定输赢不迟。”世充怒犹未息,遥谓秦王曰:“再日誓与尔决一雌雄!”遂引兵而退。日已衔山,秦王亦领回人马。且看下节如何。
第四十节 王君廓攻拔轘辕 李世民大战长堤
次日世充升帐,正要整点人马,与世民交锋,忽轘辕守将张得告急文书来到,世充惊曰:“轘辕东都之咽喉,粮饷聚处。倘有疏失,吾军无所依矣。”一面遣大将郭士衡部兵一万,前救轘辕,一面发文书各处起兵相应。杨振兴曰:“唐军知的主公昨日激怒,必俟候我来交战。彼今人马锋芒正盛,未可交兵。少待数日,看声势如何。那时出战未迟。此乃挫其锐气之策也。”世充曰:“公所见甚当。且多设鹿角严立烽火,差人四面巡哨。”遂按兵不动。话分两头。
却说王君廓部领人马,与副将廖平、寻相,几日与张得交锋,未见输赢。因谋于廖平曰:“贼将坚守轘辕,当用何策破之?”平曰:“轘辕城廓坚完,又且精兵数万,世充以此处为东都之保障,不久必救应人马来到。我今与公将人马分作两处屯扎住。”廖平屯东壁,自屯西岗。一连数日不出战。守将张得在城中与谋士贺兰商议曰:“日前唐军日日在城下会战,今却分作二屯,又坚闭不出,何也?”兰曰:“此必知东郡有消息,故作疑兵之计。近听得郑主目下要与唐军比对。今君廓住扎于此,利在观望,故此迟延。将军明日当鼓躁与唐军交兵,不可任彼迁延。”张得曰:“先生之言是也。”次日,张得部领二万铁骑,各带长弓短弩,平明之际,金鼓大震,杀奔唐营。王君廓此时守营者止有数十骑,知此消息,即遣人约定廖平出兵相应。廖平亦作准备,寨外竖起鹿角寨,不着人守把寨。里面张弓弩、旗帜,自部领人马七千,立于高阜处观望。君廓先遣骁将徐冀引壮骑一千迎敌。正遇郑将张著,跨马持枪,直犯唐军。徐冀骤马舞大刀,直取张著。二人兵器并举,战上十数合。张得一骑杀来,徐冀抵敌不住,拨回马便走。郑兵一齐掩杀,唐军小却。徐冀走到大营,谓君廓曰:“郑军势猛,将军可闭上寨门。”君廓曰:“尔可先入,吾自抵住郑兵。”徐冀引众皆上敌楼防护,君廓望见前面征尘满天,知是郑兵赶到,教尽拨弓弩手出于寨外壕中埋伏,将寨内应有旗帜,尽皆倒偃,金鼓不鸣。君廓独乘匹马,手拈长枪,立于寨门之外。张得军赶到君廓寨前,将及日中,前军张著见君廓偃旗息鼓,又见君廓匹马单枪独立,寨门大开。
张著疑惑之间,张得后军亦到。见寨中如此,得曰:“此必有谋。大进而急攻,如寨中惊动,乘势杀入;不动,便急回。”前军得令。大发喊声,欲杀进。君廓全然不动。张著曰:“君廓平素调兵甚有法度,今东壁之兵未动,想必有谋。主将可急退。”得曰:“公言是也。”即招军翻身便回。君廓把手中枪一招,壕内弓弩齐发,正不知多少军兵。张得曰:“后军速走,免受其擒。”即先回马走。喊声大振,鼓角齐鸣,君廓抖搜英雄,部半万精兵随后赶来。郑兵自相踏践,死者不计其数。东壁廖平远望征尘荡起,约众曰:“今可以出兵矣。”亦挥动本部人马抄进,张著一军独抵住君廓人马,被君廓奋勇当先,一枪刺落马下。余众散乱逃走。张得见折了大将张著,只望轘辕而走。不持防已被廖平一枝军抄出,乘黄昏之际,一拥攻入。谋士贺兰抵敌不住,弃城而走。城外草营,被寻相放起火来,尽皆烧了。张得见城廓被唐军占了,大惊,引败残人马杀出重围,望小壹山而走。正走间,山坡下一声炮响,四下火鼓齐出。得曰:“吾军合休矣!”拚死杀近前,乃郑救兵郭士衡也。张得心始安。二人合兵一处,备言被唐军暗计袭了轘辕,杀了许多人马。士衡曰:“唐军在前,难以久留。暂且退洛阳见主公,又作商议。”张得收拾余众,止剩得六七千人,粮草、辎重,俱被唐军所掠。二人连夜奔回洛阳去讫。
却说廖平开了城门,迎接君廓入城。君廓曰:“今日占得此一个关紧城池,又得许多粮草,皆公之绩也。”平曰:“此出将军之妙算也,以数千之众,独退郑兵五万,使小将得以拔此城,诚公之能。平何功焉。”二人大喜,即日遣人径至高平,来见秦王,报知王君廓拔了轘辕之事。秦王问来人:“君廓取此城廓,何策取得如此速?”来人将君廓交兵,独退郑军事,一一说知。秦王以手加额曰:“世充剧贼,恃此以为固巢,今已得之,余郡不足虑矣!”又曰:“君廓以十三人破贼数万,自古以少制众,未之有也。”于是秦王遣人劳赍其师。后人有诗,赞王君廓之力云:
将军威势动华夷,略地下城指义旗。寡敌众倾成妙算,至今青史姓名题。
却说张得奔回羊角城,入见郑主,将唐军暗拔了轘辕事奏知。世充闻奏大怒曰:“吾付军以重任,镇守轘辕,乃为吾洛阳冲要也。今不用心持防,却被唐军得之,损了许多钱粮,又失了一座坚城廓。更有何面目来见我!”即令:“推出斩之,以正军法!”言未毕,众人簇下张得,正待开刀,杨振兴奏曰:“主公斩张得,罪所不容。奈目下正要与唐军交锋,若先斩一将,恐军中不利。主公且饶过他,候在杀得唐将,将功赎罪。如再不胜,二罪俱发,斩之未迟。”世充依其议,赦之。张得仍着为前锋,迎敌唐军。张得拜谢,奋然领兵而行。世充曰:“深恨秦王,预遣人攻吾旁郡。寡人今欲移大军向虎牢,会玄应之军,先擒李世勣,乘胜兵以破秦王。”振兴曰:“世勣乃疥癣之疾,何足为虑。秦王乃心腹大患。陛下当急早发兵征进,岂可自缓?”世充从振兴之言,整点三军,拔寨离了羊角城,出平川旷野搦战。
秦王知的,亦引一班战将,亲自出高平对阵。左有殷开山,右有钱九陇。王世充出马,左有单雄信,右有罗士信。世充曰:“谁出战擒此竖子,以报轘辕之耻?”言未毕,前锋李光仪纵马持马而出。唐阵中钱九陇一骑飞向阵前。提刀与光仪交锋,二将兵器并举,战上二十余合,胜败不分。世充见光仪赢不得九陇,教骑将黄钺助战。钺挺枪跃马,夹攻九陇。九陇卖个破绽,勒回马绕阵而走。黄钺不舍,策辔从后紧追。九陇见其来得迅,按了金枪,拈弓搭箭,望黄钺对面矢来。只听得一声弓弦响,一箭射中黄钺面门,翻身落马。张老虎见黄钺中箭,一匹马跑出阵前曰:“此间不捉秦王献功,更待何时?”舞手中长斧,劈入唐阵。殷开山接住交锋。两下金鼓震天,混战作一团。秦王见郑兵势大,又恐不知地理,只令左、右翼放冷箭射住阵脚。王世充人马漫山塞野而进,秦王众将,只顾得抵敌,那里看保得秦王?将近日中,飞沙走石,征尘荡起,对面皆不能相见。罗士信、刘师立两枝军把秦王围在垓心。世充遥见郑军各奋力向前,听的围住秦王,自催动人马助阵。张老虎丢了别将,骤马持斧,杀入中阵,把唐军冲做两断,直奔秦王。秦王持枪与老虎战了数合,气力不加,拨回马绕长堤而走。老虎见其紫袍金带,自思:“必是秦王也。若得此人,胜杀唐军数万。”不舍追来。秦王见后军追来,连放几箭不中。追兵将近,惊得马鞭坠地,从军不满数千。
先说丘行恭从军中杀出,到阵前不见了秦王,再复回马,从阵前又杀入来,问本部军曰:“主公在何处?”军指曰:“适见殿下与一郑军交锋,殿下往长堤而走。想必前面兵马厚处是主公走地也。”行恭挺身杀入,正见郑将张老虎一匹马背后赶去,看看赶上,一箭射中秦王坐下马,将秦王掀在草坡上。步军正待向前擒捉,行恭大叫:“勿伤我主!行恭在此!”轮刀纵马,直取老虎。老虎抛了秦王,来斗行恭。未知二将胜负如何?
第四十一节 丘行恭单骑救主 段志贤匹马鏖兵
是时二人在草坡前战上二十余合,连斩步骑数十人,贼将亦不敢甚近之,惟远远围定。秦王合有天子洪福,却好这里得遇行恭来到。行恭曰:“主公可即乘臣之马,随某出阵。”秦王跟行恭冲围。杀出长堤,回头又不见秦王。行恭复杀入寻秦王。秦王言:“弓箭多,不能出。”行恭曰:“主公在前,某在后,可以出重围。”行恭横身左、右遮护,身被数箭,箭透重铠。迎头一阵兵拦住去路,乃罗质副将武雄,骤马舞刀,直取行恭,只一合,被行恭斩于马下。冲散余骑。此时郑兵四下并集,越杀越厚。行恭透不得重围。正在危急之际,遥见阵前一人飞转而来。乃段志贤也。行恭曰:“主公在此!可以力战!”志贤曰:“尔保主公出羊角山,吾自抵住郑军!”行恭刺斜保定秦王,杀出郑阵中。虽是步走,贼将皆不敢当。追兵若近,回矢射之,发无虚镞。不说行恭保护秦王杀透重围,
且说段志贤截住追兵,见东南杀气连天,知必有唐兵。不归本寨,即率所部三千余人,杀奔东南上来,接住窦德玄问曰:“主公何在?”志贤曰:“已与行恭出了重围。尔可乘吾军先杀出。”德玄在前,志贤在后,且战且走。所到之处,无敢迎敌。志贤正走之间,山城(坡)上西路兵截出,断其去路。旗号分明,乃是东都人氏刘师立手下副将:一个晏明,一个洪彪。两支兵器齐举,来战志贤。约斗十余合,志贤料不能胜,夺路而走,晏明、洪彪背后赶来。志贤连人和马跌下土坑。晏、洪二贼见志贤坠于坑中,两条枪直刺下来,正夹持了志贤之髻。志贤忽涌腾而上,大叫一声:“贼将休走!”先劈晏明于坑下,郑军惊骇不迭,志贤即乘晏明之马,冲路便走。洪彪复率余骑后追。志贤大怒,复勒回马径取洪彪。二人战不三合,被志贤一刀斩于马下。杀散余军,直奔高平而回。后人有诗赞段志贤之勇云:
大将英雄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折冲陷阵功劳著,斩获归营血染袍。
又赠丘行恭救秦王之难一首:
匹马驱驰剑戟丛,千军队里见英雄。秦王自是君人福,致使当时救护功。
秦王回高平,在军中计点战将,止不见段志贤。正在忧虑,忽报:“志贤引数千军,血染袍铠来到。”入军中拜见秦王,俱诉以交锋斩将之事。秦王曰:“卿真将军也!”秦王赏行恭解救之功,作宴重待诸将,乃谓曰:“今日之厄,非行恭不惜性命,被数十枪,自步行以马吾乘,保出重围,几不见公等也。”言罢,亲解所服红袍一领赐之。行恭顿首拜曰:“殿下一者仗唐主之洪福,二者众将齐力,致能脱离虎口也。行恭何功焉。”
秦王在高平与世充相拒数日,时刘武周旧将寻相日前因唐、郑交兵,引所部叛去降世充。其旧众与诸营相参为用者,亦与诸将多不相合。至是往往逃去,殆无虚日。小校报于殷开山、屈突通等。屈突通谋于殷开山曰:“寻相与敬德皆刘武周故将,今其主亡降唐。审其动静,常有不平意。今寻相见唐、郑交兵,未分成败,即以所部叛去。尚有敬德留在军中,倘亦有不测,从中应于世充,谁人可制?不如乘其未及,缚囚之以告秦王,再劝秦王诛之。除此大患,亦吾等之功也。”殷开山曰:“公言正合吾意。事不宜迟,恐走透消息不便。”众人即将敬德囚监于偏营,所部人马,各营分掌之。次日,屈突通、殷开山入见秦王曰:“敬德本刘武周之将,不得已而降。自居军中,常有不足。且其人骁勇无敌。今吾等见寻相叛去,恐敬德复生异志,着人囚缚军中。若留之,必生后患,不如杀之,以绝祸根。”秦王曰:“不然。敬德若叛,岂在寻相之后耶?且敬德为人极是忠义。吾待之不薄,安有此事?尔等虑之大过矣!”遂命释之。众人皆默然而退。
是夜,秦王引敬德入于寝室,以白金十斤赐之,因谓之曰:“吾以诸将有疑尔欲叛我而去,虚意拘留,但欲试汝之心耳。大丈夫意气相期,勿以小嫌介意。吾终不听谗言,以害忠良。公宜体之。若必欲去者,聊以此金相助,庶表一时共事之情也。”敬德曰:“某本朔州一武夫,志在寻真主而事。自拜识大王以来,感恩不浅,恨无以报。欲为大王扫清海宇,垂名竹帛,庶效初志之万一。惟诸人见其在军中,多不相合,故疑恭有异志,特进谗言,以激大王加害于某也。敬德如果有此不忠之念,天地神明当表其心!”秦王见敬德忠言剀切,拱手称谢曰:“公宜勉力相扶。富贵功名,实与尔共之。”敬德曰:“但施犬马之劳,共图大业。”秦王大喜。敬德拜谢而退。后人有诗赞秦王善遇其下者矣:
秦王端不听谗言,敬德忠良信不偏。暮夜赐金恩义尽,果然勋业著当年。
却说秦王着人体探世充虚实如何,细作人回报:“世充军中连营数十里,旌旗严整,人马雄壮。见今遣人会各处人马,欲与我军决一胜负。”秦王听报,乃聚众将曰:“今世充亲来,诸公有何高见?”房玄龄曰:“近日打探军回,世充所辖郡邑,被吾军攻击,不暇为谋,决不能来会。窦建德与郑国深仇之人,彼有持迟,一时亦不肯出兵。大王只可深沟高垒,勿与之战。发檄于各处。截守世充救援。那时世充知各郡受困,必复转洛阳,为守株之计。然后大王鼓兵而东,一战可胜矣。”秦王曰:“足下之论甚高。”即发檄文会知史大奈、刘德威等,进兵攻击。不数日间,果是管州总管杨庆荣、州刺史魏陆、阳城令王雄、汴州刺史王要汉,皆来降。秦王曰:“诚不出公之料也。”
秦王因连日未交兵,身体怠倦,欲与一二将佐多带弓弩,前往榆窠围猎。李世勣曰:“不可。水北之地,便是王世充寨栅。与榆窠止隔六十里远。倘有伏兵标何?”秦王曰:“纵世充自来,吾何惧哉。”世勣曰:“前大王与郑交兵,不知持防,致有长堤之厄。若非丘行恭之力战,那时众将亦不知大王所在。此事慎当为鉴,不宜复蹈之。”世民曰:“今日与诸君同往无妨。”遂不听世勣劝,全装惯带,绰枪上马,引五百铁骑出寨。徐世勣与数员将佐,只得随从。行至榆窠,一望平坦之地,周围广阔,乃天生一个寨场。左山陵,右川泽,前有照应,后有隐伏,又有胜境所在。昔黄帝遗下石室,魏宣武营造皇陵。秦王左右顾盼,称羡不已,顾谓世勣曰:“吾欲过水北去,看王世充寨壁虚实。”世勣曰:“大王兵戎在身,岂宜顷刻而离?今围猎已久,作急回寨。如复任看王世充营寨,倘有不测,何以御之?”世民曰:“尔将众骑在此等候,以防伏兵。吾往即回。”遂勒马前进。众将苦劝不住,将近行到世充寨壕边,早有伏路军报入左营。
有守将单雄信听得此事,即引槊上马,率步骑万余,绕营而出,抄从秦王背后赶来。秦王正待与诸将回营,忽见坡下征尘荡起,一员猛将黑面黄须,身材雄伟,大叫:“秦王休走!”抢上坡来。世民大惊,勒马便走。时秦王骁骑蒋云龙挺枪跃马,抵住交锋。战上数合,雄信只要捉秦王,那里顾厮杀,抛了云龙,冲过铁骑来赶。不说雄信追赶秦王,且说徐世勣与众将在坡前等候,忽云龙一匹马飞跑来到,曰:“主公有难!被世充将追得甚紧。”世勣大惊曰:“尔可速回大寨,报知接应!”言罢,率众骑随后赶来。未及数里,正见二人在前面交锋。玩辞话者,且听下节分解。
第四十二节 单雄信割袍断义 尉迟恭剗马输忠
是时世勣一骑望见,认得战秦王者乃单雄信也。大叫曰:“故人休伤吾主!”雄信回头看时,却亦认得徐世勣,问曰:“贤兄此来何速?”世勣曰:“吾主被尔所逼,吾闻之,尚嫌来迟,何谓速耶?”雄信笑曰:“汝既道是尔主,我岂无主?今日只知有世充,不知有秦王也。”世勣见雄信其言不让,恐复追秦王,故欲延之,以待救兵来到。因谓雄信曰:“足下之言差矣。吾与足下旧曾同仕李公,犹如兄弟,亲同骨肉。今李公已死,各归一主。世勣每恨未得其人而事,今唐王四海瞻仰,士卒归心,其亦天命也。尔郑主一时草创,动辄称王,非明正之君,久必为人所擒。足下何不自审,图善后之计?”雄信怒曰:“众人逐鹿,未知谁得。偏尔主真王,吾主非天命乎”今日乃国家之事,难以念故人矣。”遂放马复追。后人有诗断曰:
兵刃交持困厄遭,穷迫未必念同袍。徐公徒有忠贞劝,难遏轰轰欲建劳。
此时秦王已走上一望之地,世勣亦勒马尾其后。忽然山后喊声大起,王世充知的,自领大队人马接应,将秦王围在垓心。秦王恰慌,勒马奔上高埠立定。遥望后面征尘兢起,见一员大将,杀气凌空。引数千铁骑飞奔来到。单雄信骤马引槊,直趋世民,槊未及落,来将大喊一声,如空中起个霹雳,跃马举槊横刺雄信于马下。郑军齐出,救了回去。秦王见是敬德,叫曰:“将军救我!”敬德曰:“郑兵势大,主公可随吾而出。”秦王即勒马下坡。敬德翼护秦王,杀出隘口。迎头遇四员大将拦住:赵胜、钟雄、孙彪、李达。敬德保定秦王,力战四将,并无惧怯,冲开重围。钟雄、孙彪赶来。敬德帅骑还战,立诛二将,杀死郑兵无数。世充驱兵四出。李世勣断后,且战且走。出得榆窠,唐将屈突通、殷开山、段志贤引大军继至,冲入郑阵中,世充大败。将近黄昏,两边各自收兵归寨。次日,秦王升帐,大小众将与秦王称贺。秦王召进敬德曰:“昨日被贼将所窘,不遇公来,到几不与君相见也。往常疑公有他志,如今足明公之真心也。”敬德顿首曰:“一者主公之洪福,使致贼将不能相伤;二者将报密室之重赠。”世民曰:“赏劳吾与诸将赏(常)有,公何相报之速也!”自是敬德宠遇日隆。秦王又慰世勣曰:“且前正因不从公言,致诸将惊虑。久后之事,公当专谏也。”世勣曰:“望大王愿以此为终身之戒。”秦王深然之。
却说王世充败入羊角城,聚集众人议曰:“朕纵横天下,未尝挫刃。今被世民屡折吾锋。吾今会集虎牢之众,与唐军决一死战。”分付三军克日就起。杨振兴曰:“唐军势重。又兼李靖、房玄龄计谋百出,尉迟敬德、屈突通勇不可当。以臣愚见,莫若深沟高壑,坚壁不出。着人送虎牢粮草入洛阳,以为军需,与彼孔持日久,彼军决疲乏,那时主公以逸待劳,再约夏国人马来到,令兵攻击,此必胜之道矣。若主公不以臣言,空壁而往,倘战有不胜,四面皆敌国。主公将何以适从乎?”世充沉吟不决。李光仪曰:“主公如不具师与唐兵决战,唐兵知郑怯敌也。羊角城倘不能守,主公将何依乎?为今之计,正在统兵急与之战。如胜,则世民必退矣。如不胜,归守洛阳,以为根本,调取各处人马,救援亦可接次而来。又兼唐军久次自疲,我军乘其敝而攻之,似有可胜之机也。主公再延不战,而欲作株守计,不亦误乎!”世充曰:“光仪之言,正合吾意。”即下令各营,进发人马,前临谷水而阵。先拨赵胜、李达二将督三大楼舡于谷水,伺候接应。何惠、罗质领飞骑一万,往来于岸上巡哨。
是时秦王军中听的世充二十万精兵前来,诸谋士入见秦王曰:“郑兵势大,未可以岁月破之。今士卒疲弊思归,各出怨言。不如暂且息争讲好,班师旋国,再作计议也。”世民曰:“以吾料之,贼势窘促矣。今以人马倾国而来,意在希图一战,较量胜负。若胜则彼军齐心;若败必奔还洛阳,为坚守之计。尔诸将正宜各励乃志,鼓勇而前。若破之后,彼再不敢复出矣。取功名富贵,在此一举,何乃自生退心,而挫吾之锐气?”尉迟敬德一班战将齐声曰:“愿随大王破贼。不敢后矣!”于是秦王下令调拨应有马军,当先冲阵。分五路攻谷水:中一路,世民自引兵;左一路,殷开山、段志贤;左二路,丘行恭、钱九陇;右一路,尉迟敬德;右二路,屈突通。每一路各二万人马。世民分拨已定,众将平踏前望谷水进发。赵进、李达在楼舡上,见五路军马来到,诸军各有惧色。李达曰:“尔众人不必惊扰。唐军虽众,不知吾之虚实。正好乘其骤至,出兵攻之。”遂牵马下舡,飞奔岸边上马,引数百人杀入钱九陇军中去了。何惠见唐军来到,李达争先而斗,在舡上令众军哨鼓呐喊,以助其威。钱九陇与李达岸上交锋,未分胜败。唐军各路掩至,郑军不能抵挡。李达翻身杀向上流,钱九陇一箭已到,射死于水中。丘行恭见九陇胜了初阵,驱兵掩杀,郑兵死落于水中者不计其数。赵胜、何惠见势不利,只得死战,夺围逃走。世充听得世民杀至谷水,自引大队军前来接应。正见唐军围住,兵在危急中。李光仪、张老虎两枝兵当先冲入。尉迟敬德骤马舞鞭,直取二将,军器并举,三将搅在一团厮杀。敬德战得性急,大喝一声,鞭稍已落,打中李光仪左臂,负痛而走。张老虎力战住敬德,郑兵四下箭如飞蝗。中军秦王大队来到,下令曰:“今番擒得世充者,授以上爵。”唐将得令,各奋力向前。敬德抛了别将,径来寻世充。早有杨振兴、屈突宁保定,向东北走。敬德挥动三军,鼓噪前进。郑将曾球阻住一阵,敬德举鞭打落马下,杀出水口,与世民军相合。世充已见势败,不敢再复羊角城,与诸将急走入洛阳,坚闭不出,秦王听的世充远遁,亦收军扎于谷水。
此一回郑兵三停折去二停,掠得粮草、辎重无算,楼舡、军器不计其数。秦王曰:“谷水之战,世充胆已落矣。今复走入洛阳,正如樊笼之鸟,无能为矣。可乘胜兵围之。不出半个月,剧贼之首可到也。”李靖曰:“时不再来,机不可失。大王速宜进兵。世充自不暇为谋。”秦王下令,率诸将直抵城下围之。殷开山督众攻打东门,段志贤打南门,丘行恭催打西门,钱九陇催打北门。四面金鼓振天,火炮、火箭、云梯各项俱齐,攻打城内。王世充集诸将商议,谓振兴曰:“悔不用公言,致受此困。于今唐军临城,内无储积,外无救援。如之奈何?”振兴曰:“唐军围城,且理论出战应敌之策。不必追悔前事。请一面遣使往虎牢,作急出兵,运粮入城,一面往夏国求救应。主公亲督诸将,于各门往来巡守。料唐兵深入吾地,亦虑后兵袭之。不久自当退也。”世充从其言,遣侍郎段达为使,迳往夏国求救,连发文书三通,星夜前去。一面遣人会王玄应人马。
却说世民,亲督诸将攻城,一连攻了十数日,不能克。
城上守御甚严,擂下火炮木石之类,唐军被伤者甚众,将士皆疲弊。又闻世充约夏国窦建德各处兵来救,各怀内惧思归。总管刘弘基入见秦王曰:“世充恃壕堑坚完,婴城固守,吾军深入险地,疲弊终日,非万全之策。又听的各处兵集,实有可虑。主公且班师,养锐储积,另作后图,少慰思归之众也。”世民曰:“东方诸州已望风归降,惟洛阳孤城,势不能久。今功在垂成,奈何弃之?”乃下令军中曰:“敢有再言班师者斩。”自是众将乃不敢复言思。朝廷遣使至秦王军中,召世民还,有国事商议。秦王恐将士离心,即遣封德彝入朝复命。且看下节分解。
第五卷
起唐高祖武德四年辛巳岁,(是岁夏王窦建德、郑主王世充、梁王萧铣亡,凡三国。)尽唐高祖武德七年甲申岁。首尾共四年实事。
按《唐书》实史节目。孤城郭外送王孙,越水吴州共尔论。野寺山边斜有迳,渔家竹里半开门。青枫独映摇前浦,白鹭闲飞过远村。若到西陵征战处,不看秋草自伤魂。
第四十三节 窦建德兵救世充 小秦王箭射殷狄
却说封德彝领秦王命,径至京师,入见唐主。山呼毕,唐主问德彝边廷消息。德彝以秦王来命奏知唐主曰:“秦王自出将兵以来,屡得战胜。今世充号令所行,一城而已,智尽力穷,克在朝夕。近得敕旨,着令还国。秦王诚虑旋师,贼势复振,后必难图。特遣臣来复命。今陛下宽其日月,候在平定东都,然后凯还。”唐主从之,复差德彝赍诏往秦王军中,安抚其下。德彝领诏,离了京师,复回见秦王,宣读其诏:干戈鼎沸,实戎马在郊之日,天下未定,非臣子安枕之时。今尔秦王,总戎在外,三军遵指挥之令,贼众望旌旄而逃。近来中书省有司屡奏捷音,朕甚钦悦,特命内史侍郎封德彝赍诏宣谕,疾速进兵征剿凶孽,以静边陲,庶满一匡天下之志,勒若功千载邦家之光。旨不多及,想宜知悉。秦王得诏大喜,即以诏书宣示其下。遣人会王君廓出兵袭虎牢,以绝世充粮草;自督诸将,日夜攻打不辍。城中只是坚守,以待救兵。
却说夏主窦建德,自王世充侵他黎阳,他亦遣将袭破世充殷州。因是二国挟仇,信使不能。及唐兵围逼洛阳,世充屡遣使求救。夏主君臣正在议论间,忽报:“世充遣使段达来到。”遂请入问之。段达言:“郑主势已危,见退守洛阳,八面皆是唐军。望太王发兵救之。若退了唐军,当以重镇报之,决不相负。”建德曰:“侍郎少歇,待我与众商议。”段达去驿中安歇。中书侍郎刘彬言于夏主曰:“天下大乱,唐得关西,郑得河南,夏得河北,共成鼎足之势。今唐举兵临郑,郑地日蹙。唐强郑弱,势必不支。郑亡,则夏不能独立矣。不如解仇除怨,发兵救之。夏击其外,郑攻其内,破唐必矣。唐师既退,徐观其变。若郑可取,则取之,并二国之兵,乘唐师之老,天下可取也。”建德从之,遂起倾国之兵以救郑。唐武德四年夏五月,夏主出兵,以刘黑闼、范愿为先锋,王伏宝、曹旦为左、右翼;宋正本、齐行善为合后;自督中军悉发孟每公、徐圆朗之众,西救洛阳。行至渭州,有世充行台仆射韩弘开城迎接。次日,建德攻陷管州、荥阳、杨翟等县,水陆并进,大兵三十余万,相属不绝,前抵成皋之东原屯扎,筑营板渚,遣使通知王世充,先令其臣李大师、魏处绘赍书以达秦王。
却说秦王正在中军商议攻城之策,人报:“世充往夏国求借救兵,即日窦建德会合本处人马,共三十余万,水陆并进,舡骑双行,出成皋而来。见有人赍书到此。”秦王接了书,启缄观之:
尝闻:“兵乃凶器,战者逆德。”夫春秋诸侯有软(歃)血之盟,未尝辄有征伐之兵。何尔唐主既得关中而王,志亦足矣,奚必生外衅,欲成一统天下耶?隋失其鹿,人共逐之,非惟尔有。今王莫若返骑解甲,为计之上。不然,吾与郑主时势相依,不得不救也。谨此先达。惟王谅之。
秦王看书毕,留之不答。集将佐议之。诸将皆言:“夏兵水陆并进,锋芒正盛,且退师拒长陵,少避其锐。”郭孝恪曰:“世充穷蹙,垂将擒缚,建德远来助之,此天意欲两亡之也。大王宜据武牢之险,伺其疲困而后动,破之必矣。”记室薛收亦曰:“世充府库充实,所将皆江淮精锐之众,但少粮食,故受我困。今建德自将远来,所部极其强壮。若放之至此,两寇合从,转河之粟,而以馈洛阳,则战争方始,混一无期,胜败未可知也。如今之计,莫若分兵守洛阳,深沟高垒,勿与之战。大王亲帅骁锐,先据成皋,阻建德之来路,以逸待劳,决可克也。建德既破,世充自下。不过二旬,两主之首可致麾下矣。”世民曰:“公言甚当。”有萧瑀、屈突通、封德彝等,皆劝秦王退保新安,以乘其弊。世民见诸将议论不一,因谓其下曰:“建德新克孟海公,将骄卒惰。吾今以众扼其咽喉,取之甚易。若其不战,旬月之间,贼入虎牢,诸城新附,必不能守。两贼并力,其势必强,有何弊可乘?吾计决矣。”即中分其军,使屈突通等副齐王守东都,防窦建德来寇;自督诸将东趋武牢。世民分拨已定。次日早晨,大兵离了北邙,抵河阳,望巩县进发。哨骑报入洛阳,世充欲开城追之。骁骑大将军何惠曰:“世民大军既退,必有暗计。若追之,恐坠其阱也。目下游骑来报,建德发水陆之众,鼓震而来,莫非虑郑兵袭其后,故分骑迎之。主公正宜养锐固守,坐观时势也。”世充迟疑莫测,竟不敢出。
却说世民大队人马已近虎牢,忽前面征尘蔽日,一枝人马来到。秦王着人体探,乃李世勣也,听的秦王部兵来到,故此迎候。秦王见了大喜,遂安下营垒,因问世勣攻克之事。世勣曰:“郑之资粮俱在虎牢,近日世充屡遣人入关运粮。守将王玄应出兵,被吾杀得片甲不回,坚闭不出。今王大军既集,并力攻之,若得了虎牢,粮草足支,世充破败之必矣。”世民曰:“虎牢已在掌中,唯有窦建德大势人马可虑。吾先出兵,挫其先锋,乘胜兵攻虎牢,此必取之势也。”即令段志贤引军五千,埋伏成皋之东;程咬金、马三宝引步骑三千,多带弓弩,埋伏于左路有杂木处,听炮响为号;李世勣、秦叔宝部军一万接应;秦王自将骁骑五百,出觇建德营寨。分拨已定。众将各依令去了。
及日中,秦王与骁骑带了乡道数人,离虎牢望石头山,绕出建德寨后来,周匝观视一回,果是旗帜齐整,队伍分明,连营二十余里,人马往来不息。早有游兵报入军中,建德大惊曰:“唐兵何神速耶!”即遣骁将殷狄引铁骑五百追之,自部众将开壁而出,喊声大举,鼓如雷动。秦王知的建德出兵来追,勒辔转阵前而走。未一里间,殷狄一骑尾其后。世民故意延缓,看定追骑将近,拽满雕弓,回头大呼曰:“贼将慢来!吾秦王也。”殷狄躲避不及,一矢正中面门,坠死马下,铁骑军皆不敢近。秦王按辔徐徐而行。建德自部兵赶到,前军报:“殷狄已被射死。世民不知从那条路去。”曹旦曰:“山路崎岖,世民谲计百出,倘四下有伏兵,如之奈何?”正相议间,忽树林中火炮齐举,更不知多少唐兵卷地而来,两旁箭如飞蝗。夏兵大惊,不战自乱。建德知入伏中,与诸将鼓勇杀出。未数里,东路金鼓齐鸣,一彪人马涌出,乃唐将段志贤也,大叫:“贼众不即纳降,更待何时!”建德前降大将刘黑闼,舞刀直取志贤。二人战上二十余合,不分胜负。随后李世勣、秦叔宝挥动人马,冲杀过来。外(故)黑闼不敢恋战,与众将保定建德,夺围走回成皋。秦王见夏兵去远,亦收回人马。
却说建德回至中军,怒气未息,集诸将议曰:“吾军初出,本来救郑,今日先挫此一阵,又折了大将殷钬,岂不惹诸侯耻笑!明日出大军,与世民决一死战,方雪此愤也!”曹旦曰:“因一战之失利,而即为报怨之举,语云:‘小不忍则乱大谋。’今唐军所虑者,惟在粮草不继,故引兵急围虎牢,意在得其地而资其食。若虑牢不下,彼众亦难久住。大王可遣人运回洛下之粟,为长守之计,世民自当退矣。何必急于战哉。”建德从其议,即着左卫将军黄琮、副总管苏有年运回粮草,遂坚壁不出。是时秦王引得胜兵,急攻虎牢,连数日不能下。忽细作报知:夏兵已运粮草入成皋。秦王听罢,正在沉吟之际,人报:“王君廓已从轘辕回。”秦王喜曰:“君廓来,吾事谐矣。”急召入问之,君廓曰:“闻王大兵出虎牢,目下要与夏兵交锋,特留廖平守轘辕,吾得东助大王出战。”秦王曰:“正有个大关系处,非公不能济。目下建德运洛下之粟出成皋,公肯代吾取之乎?”君廓曰:“食君之禄,受王之命。何所不可!”即引所部,慨然而行。秦王复唤过段志贤曰:“君廓若得了粮草,建德知之,必遣人来夺。汝可埋伏东原隘口,候夏兵过,从中截出,彼众自乱。”志贤领计去了。又唤马三宝、程咬金引五千马步军,截住窦建德来路。马三宝、程咬金各引兵去了。
第四十四节 世充用贿谗凌敬 秦王定计破建德
却说黄琮、苏有年押带军粮出洛口,正行之间,忽见一彪唐军来到,为首一员大将,紫髯朱颜,眉目清朗,乃右武卫将军王君廓也,大叫:“贼众留下粮草,免尔诛戮!”苏有年拍马挺枪,直取君廓。君廓舞刀还战,只一合,斩有年于马下,押粮军士皆走。君廓着令众军粮草尽搬出谷口。后面金鼓大作,夏兵卷地追来。君廓来与夏兵交锋。黄琮挥动步军,四下箭如猥集,唐兵中箭者正在危急中,马三宝、程咬金三军骤出,合君廓杀退夏兵。黄琮正慌忙间,被段志贤伏兵抄出,又杀一阵,死者不可胜计。唐军夺得粮草,缓缓而回。秦王听知君廓得胜,不胜欢喜,重赏将校。黄琮漏夜回成皋见夏主,说:“粮草被唐军夺去一半,杀死大将苏有年。”建德拍案骂曰:“竖子误吾大事也!”叱令将黄琮推出斩之,即起大军,前来与唐军决战。祭酒凌敬曰:“大王息怒,臣有一计,使郑国之围自解。吾军稳坐无忧矣。”建德曰:“计将安在?”凌敬曰:“大王宜将大队人马渡河,攻取怀州、河阳。若得此二处,然后使众将守之,遂建旗鼓,逾太行,入上党,徇汾、晋,趋蒲津,直入无人之境,拓地收兵,则关中一面调各营进发,震惧秦王,自当远遁,郑围必解矣。”建德从之,先令人密会知世充。
却说差人径至洛阳,见世充,俱言:“建德出兵取怀州等处,乞大王出兵相应。”世充惊曰:“目下吾众有烧眉之急,夏兵乃渡河而袭他郡,非来救郑也。”遂与众人商议,段达曰:“建德诸将,皆欲请夏主东向。今此谋实出凌敬所导。大王可重将金宝贿赂其部下,众人得其利,必谄夏主复兵救郑矣。”世充从其计,即差大夫李荣带书一封,赍金帛,从小路径投成皋,先将金玉结好建德诸将。次日,李荣入见夏主,具曰:“世充遣臣报知大王,目今唐兵势大,乞引兵东向,与定破敌之计。有书在此。”建德将书拆开观之:
古言:“救兵如救火,止水在未流。”今秦王兵马征钲之声,彻于昼夜,吾锋屡挫其刃。是洛阳附邑有泰山压卵之危。若持精兵出魏,以舒吾难,部曲闻之,引领望旗旄屡日矣,再报君以兵渡河,未审计将安出?使唐得志,吾唯足下未见其利也。谨此以达。次不宣。
建德看了书,与凌敬议之。敬曰:“兵会世充,一时之计;渡河攻唐之无备,万全策也。”王琬、长孙安世等皆曰:“大王水陆并出,正在与郑合兵破敌,今我众屡挫其锋,即欲渡河西接旁郡,非必胜之道。岂料唐军太多,粮草不敷,若合洛阳之众,决难支持。兵法有云:‘兵多将累’,况无粮乎?今乘彼之军无粮,而往战之,蔑不胜矣。”凌敬固争曰:“大王新败于成皋,世民兵迫于虎牢,累日不得进。今若引乌合之众当之,必无胜理。不如西征自保。待唐兵无粮自乱,然后出兵。此万全之计也。”诸将复曰:“凌敬书生辈,安知战事?”建德闻诸将之言,决意东向。凌敬又欲谏之,建德怒,令人扶出帐外。凌敬见建德不用其谋,遂披发佯狂,诈作风魔,逃躲于他乡去了。
胡氏曰:凌敬之策,诚善策也。然长安、并州将帅,自足以当建德,而汾、晋、莆津岂不战所能下?延引日月,适足以孤洛阳之心。而秦王攻围亦争,世充其能不破哉。既破世充,北取建德,不过迟时月间耳。
却说建德将大队人马分作前后而进。有曹后入军中,见建德戎服在身,因问曰:“连日闻唐兵将近,大王欲待何往?”建德将凌敬之言诉说一遍,曹后曰:“祭酒之言极为有理。如大王从其谋,社稷可保无事。不然,恐难取胜,夏国亦不可守。”建德曰:“诸将欲图成功者,争请孤东向洛阳。然孤恐唐众延蔓,久则难进。是以从众议也。”后曰:“诸将激一时之勇,未见全利。大王当熟思之。”建德曰:“此非女子所知。且郑国朝暮待吾来。既许之,岂可见难而退。且示天下不信也。”亦不用曹后谏矣。是时,细作来报秦王:“建德不听凌敬之计,三军已趋洛阳。”世民谓玄龄曰:“建德之众东向,其计安出?”玄龄曰:“使凌敬之言若听,则吾军必受其弊。今郑(夏)兵出洛阳,将会世充为合从之势,伺吾大众怠倦,牧马于河北。建德必袭虎牢。大王即便进兵,北济河南,东向攻洛阳,取积谷,招纳豪杰,南临广武,传檄四郡,建德策辔可破矣。”世民善之。于是将三军分作四队,多带旌旗、风火、锣鼓之类,日伏夜行,望洛阳进发。故留骏马千余,着老弱军牧于河渚间,以疑其兵。
却说建德大军正行之际,时五月天气,侵晨红日正升,忽流星马报:“唐军知得夏兵出洛阳,彼亦撤虎牢之围,引众东向,遗下空营,止留老弱军人牧马于河渚。”建德惊曰:“世民委善用兵!早知防吾后也。”李光仪曰:“今世民部兵已出,吾有一计:待他立定寨栅,便可击之。”建德从其言,乃遣刘黑闼部兵二万,西应虎牢;范愿、王伏宝迎敌唐军;郭士衡为游兵接应;自悉众出牛口,列阵二十里,旌旗蔽日,鼓噪而前。当日中,两军齐出。
世民部下见建德人马势大,皆有惧色。世民摆开阵势,令众军射住阵脚,自升高埠望之,只见夏兵漫山塞野而来,略无节次,顾谓世勣曰:“夏兵虽甚,不知世律,吾破之易矣。”遥指前面白水漫漫,乃禹山峡,召过殷开山曰:“尔可引兵五千,于前面峡口上流埋伏,此处水势颇急,人不堪渡。待夏兵战倦取水饮,即出兵袭之,夏兵必败。”殷开山领计去了。又唤宇文士及曰:“与尔轻骑三百,径由建德营后抄出,候阵动之际,乘势杀入,夺其积聚。”宇文士及领兵去了。世民分拨已定,乃约诸将曰:“建德初起山东,未尝见大敌。今越险而来,令不肃也,逼城而阵,有轻我心。我按兵不出,彼勇气自衰。阵久卒饥,势将自退,然后纵骑破之,无不克矣。”忽游兵报:“建德大众将逼营垒。”世民入中军,下令坚壁勿出。众将皆摩拳擦掌,截发请战。秦王见众志锐,乃曰:“可以击矣。”急召史大奈、程知节、秦叔宝、尉迟恭各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唐帜,从汜南水道潜在属鹊山,遥望建德营寨以观动静,因密诫曰:“候我大军与夏兵对阵小却,彼必空壁而追,尔等疾入夏垒,尽去其旗号,立唐之帜,坚壁拒守,不必与战。宇文士及兵出,乘势掩击,夏兵自乱也。”诸将听令,各引军去讫。又下令各营:“今日破夏兵,且不必会食。暂令诸军传餐,待破建德,然后会食也。”诸将皆未信,佯应曰:“诺。”先遣王君廓迎敌初阵。
是时建德在军中,令众臣行朝参之礼,听的唐军已至,遂列出战。王君廓挥动三军杀入。夏阵中王伏宝一骑跑出,与君廓战上二十合。范愿拍马舞刀,夹攻君廓。君廓虚手一招,众军望后便退。夏兵见唐军力怯,喊声大震,一齐掩杀过来。秦王高处望见建德督兵追赶,用红旗摩动,段志贤从中军放起连珠炮,如天崩地裂之势,夏兵惊吓。杨振兴一马迎前曰:“此唐兵诱敌之计,大王速退!”建德正待下令回马之际,唐兵四下迸集,箭如雨点。王伏宝、范愿见势不利,保定建德杀出。有史大奈等所出奇兵二千骑,遥见建德拔寨追袭,壁垒空虚,鼓噪驰入夏营,尽拔去其旗号,立唐之旌帜。及夏兵望见营中皆立起秦王旗号,已知唐军袭其后,遂大乱,四散奔溃。尉迟敬德挥鞭拍马,冲击前来。夏将石瓒迎头阻住交锋,只一合,被敬德打死马下,复杀入中军,来寻窦建德。王伏宝与范愿冲围正走间,前面又一军到,乃秦叔宝也。范愿、王伏宝双出战之,三将杀在一处。史大奈一彪军从中阵截出,将建德人马分作两路。范愿、王伏宝舍死杀出重围,来寻建德保驾。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节 杨武威生擒窦建德 李世民怒斩单雄信
却说秦王大队人马已到,时三军犹未傅飧,秦王下令曰:“今日尔诸将取功名之时也,各宜努力向前。”众人得令,鼓勇踏平拔渚而来。范愿、王伏宝引败兵走至禹山峡,与曹旦、宋正本、齐行善、张允济、廖鸿等相遇,止不见建德走何地。时众人杀得困弊,日气正盛,争向流头取水饮之。忽峡口鼓声震响,一彪军马杀到,为首大将殷开山也。夏兵大乱,死落于急流中者不可胜数。范愿等战力已乏,各弃马爬上山奔走。张允济死战不得出,被殷开山一刀斩落水中,降者无算。夺掠其军器极多。
此时建德几部残兵绕堤走出汜流,恰遇孟海公,引水军救入楼船去。唐将史大奈、秦叔宝急追至汜流边,孟海公舟舰上各设强弓硬弩,并连铁索,虽触风冲浪,走如平地。见唐军至,弓弩齐发,皆不能进。史、秦二将各持牌在前,不避矢石,直至艨艟边,砍断铁索,楼舡散乱。二将飞上战舡。夏兵见唐军涌上舡,各走入后橹。水军都督周葛仙撞出橹棚来战唐将,未及交锋,秦叔宝大喝一声,早活捉过来,众军缚了。史大奈直入舡队,放起火烧着余舡,夏兵四散逃窜,死者无算。岸上喊声大震,唐军各要争功,一齐掩杀,势不可当。孟海公见艨艟火着,部水军冯南、蒋翼,弃楼舡逃走。建德度势不可支,从楼舡小仓后跳上北岸,夺败军所乘之马,拚死逃走。南岸史大奈看见,冲开士卒,直赶将来,指望捉了建德献功,如何肯放。忽道旁鼓角齐鸣,一骑马撞出,乃车骑将军杨武威也。大奈恐武威夺功,举长槊望建德后心剽来,正中左胁,建德坠于马下,武威即擒之。二人合兵一处,同入中军来见秦王请功。是役也,夏兵三停已去二停,降者不下数万。宇文士及夺掠粮草五百余车。尸首亘积二十余里。
此时诸军皆得马匹器械而回,精神百倍。秦王已收集各处人马,诸将听的捉了窦建德,皆聚帐下。秦王召进建德责之曰:“我征讨世充,何干汝事?”建德曰:“今日不来,亦难免祸唇齿之国,只得相救。”秦王呼左右:“以槛车囚之,待捉王世充,一齐回关中问罪。”众人将建德囚了。世民下令,催三军不分星夜进围洛阳。李世勣曰:“夏兵既破,洛阳势孤,大王只将建德囚至城下招安,城中胆落,世充必率众纳款。”世民从其议,即将建德监至洛阳。此时唐将俘获夏兵不愿为军者,世民散使还乡就业,不愿去者,充入行伍,着各部领之。封德彝入贺曰:“大王妙算,已建不世之功。关中预闻捷音,足可以耸动天颜也。世民笑曰:“不用公言,得有今日。”因大享将士于军中。
时武德四年夏五月。世民既平建德,游骑兵回洛阳,报知王世充,世充大惊,闭户不出。忽报:“唐军大队,监囚了夏主于城下,世民亲督诸将攻打各门。”谏议大夫法嗣亲将刘师立入奏曰:“城中粮草食尽,军民疲饿屡月,死者枕藉,事已极矣。大王可救一城生灵,迎候轵道,庶免自身夷族之祸。”世充沉吟不语。李光仪一派战将曰:“城中尚有精兵数万,皆愿与主公死战。不如乘唐军立营未定,突围南走襄阳,以就其食。然后约虎牢之众,复来取洛阳,成败未可期也。何必遽为亡国计哉。”世充将从之。秦王世衡、楚王世伟复劝曰:“自二国交兵,殆无宁日。吾所恃者夏主,今已为擒。纵投往他处,终必无成,不如降之以保善后计也。”世充乃泪下曰:“吾血战数年,赖诸将扶佐为王,今日若逆天意,复使诸军血肉填于草野,系我之罪也。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顺天时矣。”于是世充城上插起降旗。
次日素车马,帅太子玄恕等及群臣三十余人,开城诣军门纳降。众人报入中军,秦王大喜,令诸将摆开,即出军前受降。见世充诸人拜伏于道旁。世充曰:“臣不道,违抗天兵,今势穷力尽,情愿归降,以安百姓。”秦王曰:“尔等既降,吾奏唐主,不害汝之命。”言讫,乃部诸军先入洛阳。是时城里城外,军民百姓,各以香灯花烛迎门而接。秦王下令诸人,分守市肆,禁止侵掠,无敢犯者。世民入至宫城,命房玄龄收隋之图籍。时府中诏制,已被世充所毁,残阙无稽者多。命萧瑀等封府库,收其金帛。次日,世民于宫中大享将士,议功绩之上下,赏赐金帛。诸将言曰:“世充暴虐万民,罪不容诛。大王何故留之?”世民曰:“世充之罪固有,非建德之比。且人已服降,遽杀之不祥也。”止收其附党段达、单雄信、朱粲二十余人斩之。
单雄信密使人叫李世勣曰:“雄信望将军垂救。”世勣听的,径往帐下叩头拜伏。世民问其故,世勣曰:“臣故人单雄信,理当罪戮。望大王垂怜赦之。且其材武足用。愿请纳官爵,以赎其罪。若雄信得更生之赐,必有以报。”世民笑曰:“榆窠之厄,雄信窘迫吾前。汝以追骑后至,那时雄信曾识故人乎?公有他言,无所不从。赦雄信,弗汝听也。”世勣曰:“当日紧追殿下,各为其主也。使雄信先事主公,亦必劝世勣之忠矣。愿王赦之。”世民曰:“雄信为人言过其实,非公之比”。竟令推出斩之。世勣见秦王不许,乃号恸出宫门,割股肉以啖雄信曰:“非吾不念旧情,主人言不允听。今日与君生死永诀,此肉委于士。君之妻子,无用忧也。”言罢,刽子手斩了回报,在旁观者,无不垂泪,皆感李世勣重于义云耳。宋贤有诗为证:
难将重诺割袍襟,烈士真同管、鲍金。取肉啖之生死诀,由来仁义感人深。
又断单雄信不识事人,致有夷戮之祸:
四下干戈扰攘时,义士忠臣罔所思。择主不臧遭杀戮,堪嗟雄信未男儿。
秦王既斩了逆党,坐于阊阖门,郡中诸官皆拜降于堂下。太师苏威请见,称他老病不能拜。世民遣人数之曰:“公隋室宰相,危不能扶,使君弑国亡。见李密、王世充皆拜伏舞蹈。今既老病,何劳相见?”苏威闻其言,不食终日而死。刘师立、罗士信闭户不出,武官欲杀之。世民慌传令曰:“如有害此二人者,夷三族。”次日,自登门请此二人。二人感世民之恩,乃出。师立曰:“殿下欲济大事,知洛阳有二贤乎?”世民曰:“不知也。”师立曰:“一人魏州繁水人氏,姓张,名公谨,字弘慎,见为洧州长史;一人与公谨同里,为本州刺吏,姓崔,名枢。是二人者,皆有命世之才。王何不请之。”世民即遣使聘请。张公谨亦闻世民有德之主,与崔枢挈城来降。世民大喜。询以时务,二人对答如流。乃曰:“何相见之晚也!”因拜公谨为参军,崔枢为检校。
时世充有未附者,各怀内惧。杜如晦叔父杜淹当死,如晦之弟楚客请如晦救之。如晦曰:“彼尝欲陷我于死地,岂料有今日乎?”楚客曰:“昔者叔已杀兄,今兄又杀叔,一门之内,相残而尽,岂不痛哉!”言罢欲自刎。如晦劝止之,乃为请于秦王。秦王引为天策府曹参军。世民与诸将入宫,见隋之宫殿华采壮丽,规模宏大,有三十六宫,二十四院,兰室椒房,重楼玉宇。世民观了一回,顾谓诸将曰:“炀帝无道,殚人力以事奢侈,谷无亡得乎?”薛收进言曰:“峻宇雕墙,殷纣以亡;土阶茅茨,唐尧以昌。始皇兴阿房而秦祸速;文帝罢露台而汉祚永。后主曾不是察,奢侈是矜,死一夫之手,为后世笑,何此之能保哉!”世民深然之,即令左右撤了端门楼,焚乾阳殿,毁则天阙,废去诸道场。百姓闻之,无不称快。
秦王欲议班师,李世勣曰:“建德、世充余党尚多,虎牢王玄应与夏将刘黑闼劲兵屯此,粮草足食。此一路亦可虑也。建德败众王伏宝、范愿皆剧贼,有万夫之勇。洺州建德养子窦晟尚在。倘众人复聚就之,其患不在世充之下矣。王用熟筹之。”秦王曰:“谁可征服虎牢?”史大奈曰:“臣未曾加尺寸之功,当擒此二贼。”世民曰:“刘黑闼,建德骁将,更得一人同往尤好。”王君廓进曰:“臣愿与大奈同行。”秦王大喜,即与二人精兵五万去了。又着游骑于洺州界上,体探窦晟虚实如何。
第四十六节 五六烟尘归阙下 十八学士登瀛洲
却说王玄应与刘黑闼屡日在虎牢望洛阳消息,道路阻绝,不能通闻。忽报:“秦王已破了夏兵,擒窦建德,乘胜攻围洛阳。城中困弊,郑主率众纳降。见遣将来取虎牢,兵屯关下,只曾二十余里。”玄应听的大惊曰:“洛阳既陷,吾孤军难以支持。不如即降,免受其困也。”刘黑闼曰:“公子据虎牢,后精粮足,正好商议复国之计,何便说归降?尔且深沟高垒以待之,吾引军先杀他一阵,以报故主之仇矣。”言罢,绰枪上马,杀下关来。哨军报知王君廓。君廓曰:“黑闼一勇之夫,可以智胜。”与大奈议曰:“尔可引兵二万,伏于中路,候黑闼兵过,从中截出,彼众自乱。”大奈依其所行。王君廓部军开壁迎敌。刘黑闼锐气正甚,鼓噪而前。君廓一马当先。两下金鼓齐鸣,军器并举。二人战上数合,王君廓卖阵而走。黑闼不知是计,驱兵掩杀过来。未及二里间,忽报:“后军已被唐军截杀。”黑闼复勒回马,正遇史大奈军马,二人又战数合。君廓前军杀来,两下夹攻,夏兵大乱。黑闼料不能胜,冲开血路,望漳南而走。君廓合兵一处,乘胜攻虎牢。此时,玄应知黑闼战败,即开关纳降。唐军入虎牢,收其钱粮军马,班师回洛阳,见秦王。秦王大喜,重赏王、史二人。玄应亦免死罪。世民见洛阳管辖已平服,止不知洺州消息。正议间,游骑军报:“果是建德余众伏宝等聚集败骑,走至洺州,欲立窦晟为主,征军以拒唐兵。”世民曰:“诚如世勣之料也。”即下令亲督三军讨之。世勣曰:“不须再烦远取。大王修书一封,陈其利害,差人送入洺州。窦晟怯懦之徒,必从众议来降也。”秦王依其议,着令房玄龄作书,选一能言者,递往洺州。秦王屯兵洛阳不动。
却说窦晟正在与众人议事,有左右来报:“秦王差人下书。”晟召入,接了书,拆开观看。书曰:
不观胜败,不见真命之符,不量时势,实为井底之智。今大唐建号关中,威令一行,攻无不胜,战无不克。威武足以制服天下。王世充有百战百胜之计,一旦而失之;筑板之役,破夏主二十万众,尚有余孽逃窜他群,欲起不轨之谋者,务在身首碎分而后已。方今兵屯洛阳,遣书比指。若能明乎顺逆,倒戈纳款,犹可免于诛刑。不然,前鉴不远。其熟思之!
窦晟看书毕,问左右曰:“世民既将书至,尔众人有何高论?”仆射齐行善曰:“夏主英武,士马精强,一朝为擒,易如反掌。岂非天命有所属耶。今丧败如此,必无所成。不如委心请命于唐,尚可保其终也。”窦晟从其言,遂以府库金宝散给军士,令各解去。于是范愿、王伏宝引三千余人,叛入太行山去了。窦晟乃与裴矩、曹旦帅百官奉建德妻曹氏及传国玉玺,请降于秦王。秦王受其降。交割玉玺。有房玄龄、李世勣入城招安。王世充弟世辨,亦以徐、宋三十八州请降。淮安王神通又徇下山东三十余州。自是世充、建德之地悉平。
静轩先生有诗赞秦王之功曰:旌旗东下耀锋芒,百万貔貅动一劳。谈笑幕帷成妙算,折冲队伍见轩昂。五更战舰惊飞渡,万里坚城入款降。奏凯归来功已就,丹书诏里倍增光。
时秋七月,秦王世民班师。大小三军离了洛阳,各依队伍而行。果然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声。西至长安,世民披黄金甲,齐王元吉、李世勣等二十五将随其后。铁骑万匹,甲士三万人,前后部曲,鼓乐齐鸣。槛车囚着王世充、窦建德,献于太庙中。行饮至之礼,以饷之。次日,唐王诏赦王世充为庶人,徙于西蜀闲住。至亲者随行,其僚属留长安听用。窦建德罪在不赦,斩于长安市。
建德临刑,仰天长叹曰:“建德纵横天下,诸侯谁不知之。今日一至于此,非天乎!”令行刑者请快刀,监斩官即令开刀。死年四十九。是时建德兵屯牛口,先有谣言曰:“豆入牛口,势不得久。”至是果败。后人有诗叹曰:
烽火连营见识微,倥偬戎马悔何迟。罔将豪杰忘家国,徒说兴王苦众夷。塞北方将驱战骑,阵前先自倒征旗。献俘已成东市戮,千古令人别是非。
唐主既斩了建德,将首级号令四门。其外皆赦宥之。自以天下略定,设太平筵宴,重赏三军;大赦百姓,与免一年徭赋;陕虢地方,人民苦于转输劳费,免二年。唐主后虑王、窦余党在京师,恐生内患,欲议悉令远徙恶地。侍御史伏伽上表谏曰:
臣闻“王者无戏言”。书称:“尔无不信,朕不食言。”言之不可不慎也。陛下制诏曰:“常赦不免皆原之。”此非直赦有罪,是亦与天下更新辞也。世充、建德所部赦后,乃欲流徒。书曰:“歼厥渠魁,胁从罔治。”渠魁尚免,胁从何辜。且桀狗吠尧,吠其为主。今与陛下结发,故往为贼臣。彼岂忘陛下哉。壅隔故也。至疏者,安得而罪之。由古以来,何始无君,然止称尧舜者何也?直由善名难得也。昔天下未平,容应机制变,今四方已定,设法当与人共之。法者,陛下自作,慎自守之,使天下百姓信而畏之也。自为无信,欲人之信,若为得哉?赏罚之行,无贵贱亲疏,惟义所在。臣愚以为贼党于赦当免者,虽甚无状,宜一切加原。则天下幸甚!
唐主既览表,从之,遂赦不徙。后来王世充未行,被定州刺史独孤修德矫诏杀之,死年五十二岁。后人有诗叹曰:
僭王未免作降囚,始悔当年不轨谋。神器自言容易得,民心岂是霸能收?锋屯戎马三军取,猥聚豺狼一鼓休。功业已随兵刃灭,洛阳宫殿几经秋。
冬十月,唐王以秦王平定洛阳,功绩大前代,官皆不足以称之,特封天策上将,位在王公上,为其高建府第,置官属,预朝廷政事。秦王拜恩受命。后亦以海内漫平,乃于长安西建立弘文馆,极其伟观,左开秘书阁,右设讲政轩。前后楹堂,皆设扁(匾)额,延引文学俊秀之士居其中。时有杜如晦、房玄龄、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李玄道、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苏勖、于志宁、苏世长、薛收、李守素、陆德明、孔颖达、盖文达、许敬宗十八人,为弘文馆学士,分为三番,轮流直宿。世民暇日即至馆中,或讲论经书,或商议政事,至于夜分不寝。又命库直阎立本画十八人之像,褚亮作赞,时人荣之,号为“十八学士登瀛州”。
未数月,唐主因外郡官阙,以秦府僚属除补,杜如晦亦出为陕州长史。房玄龄入见秦王曰:“余人虽出,不足惜,杜如晦王佐之才。大王经营四方,非如晦不能济。”世民惊曰:“公不言,几失之矣!”即奏唐主留之。唐主许其请,使参谋帷幄。军中多事,如晦剖决如流,世民甚礼重之。话分两头。
却说刘黑闼虎牢之战,败走漳南,据蒲津为守,集余众欲图恢复。不数日,范愿、王伏宝等引众来会,黑闼大喜曰:“诸君今来相助,当与故主取仇也。”范愿等各诉款曲,因进说曰:“故主既被擒囚,斩于长安之都市,窦晟弱懦无为,奉曹后归降。吾想起来,我主争隋天下二十有余年,建号立国,待我众人亦不薄矣。一旦身毙国亡,族无遗类,顾无一人同患难者耶?”言罢不胜其愤。黑闼曰:“诸君莫忧。使黑闼一日在世,决叛唐而报仇矣。明日郎以吾部下攻入关中,与世民拚一死战。”王伏宝叹曰:“将军此行,犹飞蛾扑烛,必致陨身而后已。何以报仇为哉?”黑闼曰:“公何如出此言?”伏宝曰:“今关中城廓坚完,兵精粮足。秦王虎踞于内,豪杰折冲于外。君以一旅之众,驱入其中,曾有得生之理乎?”黑闼曰:“足下见之甚明。竟有何策可以复仇?”伏宝曰:“近闻唐主欲征楚地。将军正好储积糇粮,养威蓄锐,先取怀州为根本之地,然后遣一介之使,通谋徐圆朗,结好楚梁王。那时,将军率激励之众,东袭洛阳,据其冲要。待唐、梁之交兵。唐胜则吾休兵固守;梁胜则出以挠其后。坐觇时势,见机而动,非惟可以复仇,霸王之业不难致也。”黑闼喜曰:“足下之论是也。”即遣人以书通于徐圆朗,结好越王萧铣。遂按甲不出。
第四十七节 王孝恭兴兵征萧铣 黄君汉列阵战苏胡
却说徐圆朗因世民初平洛阳,率其众请降,唐主封为兖州总管。听的刘黑闼聚众蒲津,欲与故主报仇,正在持疑间,忽报:“黑闼遣人呈书来此。”圆朗接书看曰(之),书云:
“车辅相依,唇亡齿寒”,寒势使然也。吾王不幸,见作俘囚,此吾之所耻。今我不幸裒其余众,再欲复图国计,未知人力可以胜天否?闻君虎踞一方,封连魏境。助我一旅之师,先取幽、蓟,为根本之地。然后攻关,共取隋业,亦不世之功也。足下其审之。
圆朗看书毕,与部将孙晖、徐文等议曰:“黑闼既有书来,吾当起兵应之。”徐文曰:“总管拥精锐之兵,正好乘时取事也。何有不可?”圆朗决意叛唐,回书答黑闼,约共起兵日期,即点起本部人马,来取任城。时唐主遣安抚大使盛彦师安集河南,行至任城,听得圆朗叛唐,将取任城,自至军前问之曰:“君既降复叛,何意也?”圆朗出马曰:“吾乃当时豪杰,止得一镇,甚有不平,故叛也。”颜师曰:“公见差矣。今唐主宽仁大量,天下归心。又有秦王用兵如神,虽世充、建德之强勇,尚被俘囚,何况总管兵微将寡,势力孤弱,恐难与争强。不若专意事唐,保守兖州,不失鲁封。此亦人臣之极贵也。何他望耶?”圆朗曰:“大丈夫当自创立,岂可碌碌屈于人下!”即使徐文等围之。彦师见圆朗志不肯服,欲回马走。被众军一齐赶上,遂捉了。圆朗乘势攻陷任城,自称鲁王,部下人马约数万。与众商议,欲推一人主谋。孙晖曰:“彦师智勇足备,大王可用之。”朗曰:“其人初拘于此,心志未定,岂肯服哉?”晖曰:“只以兵刃挟之,彼畏惧,必降也。”朗依其计,先用厚礼待之数日,召入门曰:“君今被执,若肯委心归降,富贵共之。不然,难免祸矣。”彦师曰:“吾天子使也,见执就刑,理之当然。祸患非所恤。今日此颈可断,志不可夺也。”朗曰:“不顺且由汝。即目尔弟守虞城,若作书使其来降,免汝之诛。”彦师被禁逼不过。乃为书曰:“吾奉使无状,为贼所擒。为臣不忠,誓之以死。汝善待老母,勿以吾为念。”圆朗见书,乃笑曰:“盛将军有壮节,不可杀也。”待之如旧。遣人报知于黑闼,黑闼大喜,复以圆朗为大行台元帅。由是,河南震动。郓、陈、杞、伊、洛、曹、戴等州,豪杰皆起兵应之。
声息传入长安。唐主集群臣商议曰:“徐圆朗,孤待之不薄,何乃通同刘黑闼侵朕河南?朕发兵讨之。”众臣皆请先征萧铣,平定楚地,乘胜兵克服刘黑闼,圆朗不足虑矣。”唐主从之,诏赵郡王孝恭、开府亲军李靖,统领巴、蜀精兵十五万,自夔州东征萧铣。孝恭、李靖分调各处人马,遣卢江王瑗一军出襄阳,黔州刺史田世康一军出辰州。次日,辞唐主出师,水陆并下,统军望夷陵进发。但见旌旗蔽日,铠甲凝霜,已近了梁地。此时梁将周法明守泗州,荀安守夏口,见唐兵势大,不敢迎敌,各闭门坚守。孝恭令王瑗围泗州,田世康围夏口,下令曰:“兵贵神速,遂撤十二军,星行电走,浩浩荡荡。前至安州界。城中守将雷长颖、荀安二人商议曰:“唐兵十数万前来,势不可当。不如守之。”荀安曰:“唐兵远来,虽多何惧?前有鲁山关,地势险恶。使一军挡之,万夫不能进也。足下须部兵二千守此,吾引众以退唐军。若不出战,夏、泗二城休矣。”长颖持疑不定。荀安曰:“事不宜迟。倘唐兵至关下,此城决不保矣。”即令长颖守关隘,自引五千军,杀奔鲁山来。止争五里城途,望见唐军寨壁。荀安鼓噪而进,唐兵不战便走。荀安乘势驱众追杀二十余里。唐兵复合,荀安急回,关上已竖起降旗。荀安大惊,高骂:“忘义之贼!”只见雷长颖在鲁山关上大叫曰:“我已顺了大唐。汝可随吾投降。”荀安大怒,骂曰:“汝乃反贼也!吾岂效之哉?”关上矢石如雨,荀安翻身杀回。李靖自督兵大至,将荀安围在中军。荀安所领人马,十停去九,死战不得脱,身着数枪,坐下马已倒,被唐兵所执。孝恭得了安州,山险地峻,粮草、军器极多。大喜,犒赏三军,招集余众,唯荀安以不屈见杀。
却说萧铣在江陵,听知游骑报:“唐兵已袭了安州,即今明州、夏口二处紧急。”铣星夜差人,传檄各处救兵,遣大将文士弘出清江口拒敌唐兵,文士弘带领副将周琦、郑世昌、吴威、董晟等十数员,人马五万,前至清江口,多设艨艟战舡,分为四队,统领外用小舡,居游骑往来前后。张锦幔,内置长枪硬弩,金鼓之声达于昼夜。孝恭在军中听此消息,与众商议进兵。黄君汉曰:“贼据阻险立营,且又峡江方涨,战舰乘水而下,吾众难以御之。请待水势潦落,方可进兵。”李靖曰:“兵机事以速为神。今吾众始集,铣不及知。若乘江涨掩其不备,是震霆不及塞耳。此必成擒。不可失也。”孝恭从之,乃帅战舰二十余艘东下,兵抵荆门,守将苏胡儿守把不住,逃回江陵去了。唐兵遂拔荆门,连取宜都二镇,进至夷陵。大军引屯北江,守把官吏听知唐军到,疑是天降,乃飞报入江陵。萧铣听知唐兵已近城壕,见屯兵于北江。是时,铣重兵在外,宿卫军才数千人,仓卒徵兵未到,只得点起民壮,同宿卫军尽出拒战。人报:“梁兵请战。”孝恭会诸将出兵。李靖曰:“不可。士弘乃萧铣健将。其下皆勇士。今闻吾取荆门,彼悉锐拒。此救败之师,锋芒之(正)盛。不若且泊南岸,缓之一日。俟梁众必分兵归守,乘其懈战之,蔑不胜矣。若急之,则并力死战。楚兵剽锐,未易当也。”孝恭曰:“兵进此而不战,是怯敌也。”遂不听李靖之言,遣黄君汉部兵二万迎之;自总中军;李靖为后应。黄君汉两军相遇,梁将张绣出马。君汉更不打话,提枪直取张绣。张绣舞刀来迎。战与数合,张绣败走。孝恭驱兵掩击,赶上十里。锣声响,一彪人马涌出,乃梁将苏胡儿,拦住唐兵。孝恭冲击过来,梁兵四散逃走。
黄君汉鼓动三军,又赶了五里。忽报:“江口士弘人马已攻北江寨垒,势不可当。将军速回兵救之!”孝恭大惊,即下令抽回黄君汉追兵。被张绣、苏胡儿两路军抄回,唐兵大败,死者不计其数。孝恭走上二三里,人困马乏。及杀回北江,又逢士弘生力军,正在夺掠粮草。孝恭愤怒,峥力来战士弘。两下交锋数十合,不分胜败。士弘将周琦、郑世昌等跳出战舰,纵兵围绕上来,舡上箭如雨落。孝恭左冲右突,无路得出。正在危急间,李靖见梁众散乱,争取军资,引本部精壮,斩壁而出,喊声大举,杀入北江来。迎头正遇周琦拦住,李靖一枪刺于马下。且看下节如何分解?
第四十八节 戴布帻萧铣纳降 设祭坛黑闼兴兵
其时唐军无不以一当十,弘不能抵挡,引众渡水而走。孝恭内外夹攻,又遇江面狂风大作,战舰将覆,梁兵已自惊慌。黄君汉率水军从流头截住,大杀一阵。梁兵坠水死者不可胜数。吴威、董晟各弃舰,渡小舡逃窜。士弘伏剑立于舡头接战。对岸李勣一箭矢来,士弘翻身坠落水中。郑世昌知无走路,亦跳落水中而死。孝恭此回得其降众数万余,战船四百艘,军器、粮草无数。李勣曰:“破竹之势,不可失也。乘此胜兵,直下江陵,萧铣已在目中矣。”孝恭然之,遂进兵,径趋江陵,与诸将谋曰:“萧铣闭守孤城,不足虑。倘外援迸集,何以御之?”李靖曰:“请以夺得舟舰尽散流江中,可以阻外援之众矣。”诸将皆曰:“士不惜命,破贼而得舟舰当济吾用,奈何弃之以资贼?”靖曰:“萧铣所属最广,南出岭表,东距洞庭。今吾悬军深入,若攻城未下,救兵四集,吾前后受敌,进退不得,虽有舟楫,何所用之?今弃舟舰,使蔽江而下,救兵见之,必谓江陵已破,未敢轻进,往来体视动静。不旬月间,吾取之必矣。”诸将皆服其论。孝恭即将所获战舰散流江中。果是救兵见之,迟疑不进。孝恭因率三军,急围江陵。
萧铣慌聚文武商议。张绣曰:“外援一时不到,大王只得再遣将背城一战,以待救兵。”萧铣依其议,遣楚王郑文秀、大将杨君茂,统领甲士三万,迎敌唐军。杨郑即日领兵来与孝恭决战。李靖曰:“梁军若来,当出骑兵胜之。”孝恭使黄君汉、祖廷献两兵伏于后。李靖进兵与梁兵交战。两军相遇,杨君茂挺枪跃马,直奔李靖。李靖未及接战,勒马便走。梁兵一涌赶来。两下伏兵齐起。杨君茂大惊,来回本阵。黄君汉赶上一刀,斩落马下。郑文秀引败众绕城而走。壕堑边一将跃出,乃孝恭也,大叫:“贼将速降,免受快刀!”文秀见势不支,遂下马拜伏道旁乞降。孝恭尽收其众,得甲士二万人。乃下令进兵,薄城而营,布长围守之。梁王见兵马战尽,内外阻绝,问计于众臣。张绣曰:“事急矣!不如奔上党,投刘黑闼,复整兵来,恢复江陵未迟。”萧铣沉吟不决。
中书侍郎岑文本曰:“自古以来,无倚他国以称王者。愚料唐军征梁,不久必并黑闼。今大王势败国亡,投于黑闼,固已辱矣;久后黑闼复被所逐,大王再称臣于唐,是两番之辱也。今日之计,不若降唐为上。”萧铣闻文本之言,谓群臣曰:“天不祚梁,不可复支矣。必待力屈而降,则百姓蒙患。奈何以我之故陷百姓于涂炭?值今城未拔,先出降,可免乱。诸人勿忧无君也。”乃令守埤者于城顶竖起降旗。军民闻者皆恸哭。次日,萧铣以太牢告于庙,帅官属,着缌(,戴布帻,开城诣孝恭军门谢曰:“当死者,唯萧铣耳。江陵军民久遭兵革,肝脑涂地,诚可悯之。愿将军入城,禁勿暴掠,生灵之幸也。”孝恭大喜,即部大军入城。不移时,诸将皆先争走,欲掠金帛财物,取库藏积聚。文本说孝恭曰:“江南之民遭隋虐政,重以战争不息,引领以望真主。是以萧氏君、臣决计归命,庶几有所息肩。今若纵兵俘掠,士民失望。恐自此以南无复向化之心矣。”孝恭曰:“公不言,几失此机也。”即下令禁止三军,不得侵掠。诸将又言:“梁之将帅,有拒战而死者,请籍没其家,以赏将士。”李靖曰:“王者之师,吊人而伐有罪。彼其为主斗死,乃忠臣也,岂可同于叛逆之科乎?今若降而籍其家,恐自荆门而南,闻者皆坚城据屯,必致死守,非计之善也。”孝恭拔剑在手曰:“敢有违吾令而妄杀一人者,夷其三族!强取民间一物者,定按军法!”于是城中安堵,秋毫无犯。
忽上流旌旗蔽日,杀气冲天,直趋江陵而来。孝恭大惊。移时,人报:“萧铣救兵至,且十余万。闻铣已降,各按甲送款。”军中始安。由是南方州县闻之,皆望风归附。周法明、丘安知江陵已失,亦举城降。孝恭既平定江南,下令班师,将一应府库钱粮及民籍户口,俱带归京师。萧铣护送至长安,朝见高祖,称臣毕,高祖责之曰:“君以何功,得僭称王号,有阻寡人声教?”铣曰:“隋失其鹿,英雄竞逐,铣无天命,故为陛下所擒,犹田横南面,岂负汉哉?”高祖怒其不屈,下诏斩于都市。后人有诗断曰:
隋纲已坠虎争时,高祖关中建义旗。每惜君臣徒草创,偏怜兵革苦疮痍。投降轵道甘心辱,枭首长安噬脐迟。霸业荒凉城郭异,夕阳残角起高陴。
范氏曰:萧铣故梁子孙,因隋之乱,保据荆、楚,欲复先业,非唐之叛臣也。唐师伐之,铣又以百姓之故,不忍固守而降。然则唐初割据之主,铣最无罪。高祖诛之,淫刑甚矣!
按:萧铣,后梁宣帝曾孙也。祖崖开皇初叛隋降陈。陈亡,文帝诛之。铣少贫,佣书事母,有孝闻。炀帝以外戚封为罗川令。大业十三年,岳州校尉董景珍、雷世猛等九人谋叛隋,推铣为主。铣因据江陵而都,自称梁王,僭国至灭,凡五年。死年三十九岁。
唐主既斩萧铣,遣人将首级传示各处。初,铣遣大将刘泊攻袭岭表,得五十余城。尚未还国,听的铣败已死,以所得城来降。有桂州总管李袭,亦帅部下投降,凡得九十六州,户口六十余万,岭表悉平。加封孝恭为荆州总管,李靖为上柱国。其余将校,各依次封赏。特议发兵征刘黑闼。众臣奏曰:“将士初回,伤痕未满,陛下且待秋高马肥,议征进未迟。”李靖曰:“臣有一计,使黑闼自致麾下。不劳张弓只箭也。”高祖曰:“计将安出?”靖曰:“黑闼一勇之夫,所恃者部下骁锐也。陛下遣使召之,各封以高爵,其众皆散,则黑闼必成擒矣。”唐主依其计。即遣使来召范愿。范愿与众人王伏宝、董康买、曹湛、高雅贤等议曰:“王世充举洛阳而降,骁将杨公卿、单雄信之徒皆夷灭之。今召吾等,若西入关中,必无全理。且夏主曾有德于唐,昔擒淮安王同安公主皆厚遣还之。今唐得夏主,即见加害。我等尚存余生,不能与主复仇,无以见天下义士也。”于是斩其使,与黑闼商议起兵。是时建德之众稍归,兵势浸盛。黑闼乃设坛漳南祭建德,告以举兵意,自称大将军,进攻历亭。
历亭守将王行敏,引兵出战,遥望黑闼人马浩浩荡荡而来。两阵对圆,行敏出门旗下,责黑闼曰:“天下英雄慑服,公何独叛耶?”黑闼曰:“夏主无罪见杀,吾等愿为之报仇也。”行敏大怒,拍马舞刀,直杀过来。黑闼举枪来迎。二人战上二十合,不分胜负。范愿挥动本部,冲入唐阵。行敏众寡不敌,恐后军有失,拨回马而走。黑闼乘势掩击,行敏走入寨垒,闭营而守。三军正解甲传飧,略不设备。忽黑闼人马掩至,喊声大振,矢如飞猬,唐兵慌乱逃窜,射死者不计其数。行敏跑马来奔城下,坐下马倒,被贼众一齐捉住。黑闼攻入历亭,绑缚行敏来见,立而不跪。黑闼曰:“君若委心归降,不失封侯之位。”行敏怒曰:“吾乃大唐臣子,不能为主守封土,宁降贼乎!”范愿曰:“留之无益。不如杀之。”黑闼下令推出斩讫。行敏临刑,西向跪曰:“臣之忠,唯陛下知之!”言罢,引颈受刑。宋贤有诗赞云:气节重争日月光,临刑慷慨岂归降?铁心一片编难尽,名在人间草木香。
第四十九节 李世民洺水交兵 罗士信相州死节
却说黑闼既取历亭,进寇定州。定州总管李玄通听的,坚闭不出。黑闼人马至城下,见城廓完固,壕堑险深,急攻打不下。范愿献计曰:“玄通坚守不出,意在候关中救兵来。将军且退围。如此如此,唾手可得。”黑闼曰:“此计大妙!”即下令拔寨尽退。城中报知:“黑闼兵马退去。”玄通曰:“此必有谋。”分付军民,只顾持防,止开东门与人打柴取水。过数日,人报:“黑闼又到。”玄通自登城守护,见黑闼耀武扬威,举鞭言曰:“汝唐主滥霸关中,杀吾故主。今人马到此,汝当束手归降。乃敢闭城拦阻!若打入城,玉石俱焚!”玄通曰:“我乃天子封臣,岂降叛贼耶!”言未毕,一将从城壕边涌出,将玄通一把捉住,杀散余军,乃骁将范愿也。即劈开城门,黑闼人马冲进,夺了定州。范愿绑缚玄通来请功。黑闼爱其才,欲用为将。玄通曰:“吾当守节以报唐主。此膝不可屈也。”黑闼令人监之,每遣其故吏王雄送饮食与之,使以言劝谕来降。王雄见玄通,从容说曰:“大丈夫建功立业,以成美名,乃为豪杰。岂可甘受其死,而寂然无闻于世耶?不如归降,得显足下之才,犹胜于死矣。”玄通曰:“城破被擒,有死而已。岂有归降之理!诸君见哀于吾,与吾一醉。”监者以大觞酒饮玄通。饮醉谓曰:“吾能舞剑。愿借吾刀,以助诸君一笑。”守者取刀与之。玄通拔剑在手,口占短歌一律,且唱且舞。其歌曰:
泉流不归山,雨落不上天。一身为国许,膝肯屈人前!幼学万夫敌,樊笼志未平。酣歌舞长剑,事主不尽年。恩德厚何补,纲常义要全。红光已满面,踊跃付茫然!
玄通歌舞毕,仰天太息曰:“大丈夫受国厚恩,镇抚方面,不能保全所守,有何面目视息世间哉!引刀自刺而死。有诗赞曰:
轰轰烈烈气吞牛,念念忠贞孰克俦!视死如归惊贼胆,名同天地两悠悠。
次日,人报知黑闼。黑闼见其忠义慷慨,甚怜之。令受其尸而葬。时有饶阳贼崔元逊,攻陷深州,杀刺史裴晞应之。自是黑闼威声大震,南结徐圆朗,北连高开道,众至数十万,袭破相州,号“汉东王”,建元天造,以王琮为中书令,刘斌为中书侍郎,范愿为左仆射,董康买〔为〕兵部尚书,高雅贤为左领军,王小胡为右领军,召建德僚属悉复用之,建都于洺州。遣使赉金宝,结好突厥颉利,不半年,进复建德旧境。唐将军秦武通、程名振等,皆自河北逃归长安。
高祖闻知黑闼为寇深入,急聚文武商议。侍御史孙伏迦奏曰:“黑闼剧贼也。今以建德为名,鼠党争附之。若不急发兵剿除,久则延蔓他郡,为患不浅。必秦王可当此任。”高祖从其议,诏秦王发兵征进。齐王元吉奏曰:“秦王平定江陵始回,当与之保养。臣在陛下处,未建寸箭之功。今日愿领兵征讨黑闼,庶报朝廷万分之一也。”秦王复奏曰:“世民领(虽)初回,未尝一日敢忘军旅。今戎马不息,非臣子安逸之时,正当出力安靖漳南。”二人在殿前各要争行。高祖曰:“卿二人一同征讨,军中亦好筹事。平伏了黑闼,回朝自有升赏。”秦、齐二王辞唐主,分拨三军,克日离了京师,前望相州进发。时有程名振、王君廓、罗士信、李世勣、殷开山、段志贤等战将二十员,精兵十二万,进至肥乡,列营于东山。
却说刘黑闼细作飞报入漳南,黑闼闻知世民部兵来到,与众人商议。董康买曰:“先发者制人。今唐兵远来,利在急战。大王亲出兵击之,无不胜矣。”黑闼下令,整点人马。次日于获加东岸列开阵势搦战。世民与元吉作前后队而出。世民跨马立于门旗下,左有王君廓,右有程名振。世民指黑闼曰:“大唐天下,谁不称臣。何尔独阻声教,乃为灭亡之谋哉!”黑闼曰:“吾主建德未尝无恩于唐,今见身亡国破。我等特来复仇也。”秦王曰:“尔有逆天之罪,自己且不能保,尚望与主报仇!”言罢,问诸将:“谁出马擒此逆贼?”王君廓应声而出,挺枪跃马,直取黑闼。黑闼背后转出一员骁将,乃范愿也,舞刀抢出阵前交战。二人斗上二十余合,不分胜负。正战间,忽流星马报:“寨后火起,不知何处军马。”黑闼大惊,催回人马。世民见黑闼阵动,驱三军掩杀。范愿、王小胡杀回本寨,金鼓连天,一彪军马从寨后袭出,乃幽州总管李艺也,听的世民发兵征黑闼,故引本部人马来会,正好遇着交锋,艺于贼寨放起火,烟焰冲天。世民军马两下夹攻,汉兵大败,杀死者无数。范愿、王小胡等不敢恋战,与黑闼杀奔洺水而走。世民与李艺合兵一处,遂取了相州,着王君廓守之,自率兵征进,设营于洺水上,以逼贼寨。
却说刘黑闼败归洺水,与众将议曰:“今唐军复取相州,芒锋正盛。尔等有何计退之?”范愿曰:“相州城郭完固,若今被唐军所有,急难取胜。大王可将人马分作三处:一军拒住秦王;二军急攻相州,令世民首尾不能救应,虽有神机妙策,亦不能展施矣。”黑闼依其议,乃遣范愿、王伏宝、张童、刘悦引兵前攻相州;自督余众,拒住秦王。范愿、王伏宝四将,引人马直抵相州,将城郭围了。王君廓在城中众寡不敌,只是坚闭防守。汉兵一连困打十数日,城中粮草不继,急发文书,请救于秦王。
秦王闻知君廓被困,与元吉议曰:“黑闼兵阻住2水,余贼困攻相州。若大众齐赴救援,黑闼必袭其后,则吾军两受弊也。尔引一半人马屯此,以防追兵;吾自引众救相州之围。”元吉领诺,世民留李艺副之,即引罗士信、程名振等六万人马,前赴相州。人报:“汉兵势大,唐兵进打不透,阻绝书信,难以通闻。”世民曰:“君廓孤军在内,恐不能守,谁肯溃围而入,报知君廓?”行军总管罗士信曰:“吾愿入城见君廓。”世民曰:“只恐透不得重围。”士信曰:“视死如归,何所不至!”秦王分付程名振率壮骑一万,先杀一阵,助士信入城,自登西南高冢,以红旗上书“秦王世民”四字,招君廓。次日平明,程名振跑马舞刀,冲入汉阵中;士信引铁骑乘势冲入,汉兵四下散而复合,名振袍铠中已着数矢,杀近城壕边,城中听的城下金鼓不绝,君廓登城,望见世民招旗,唐兵正在交锋,即开南门,引数千敢死军,溃围而出。当头汉将张童阻住交锋。君廓只一合,斩于马下,杀散余骑。罗士信跑马来到,君廓曰:“贼势众大,吾与君乘此杀出。”士信曰:“君速出见秦王,吾代守此城。”君廓曰:“孤城难支,不如一同回军中,另作商议。”士信不从,乘势杀入城中,坚闭不出。君廓杀投东壁,只剩得数骑而已。前遇程名振,合兵来见,秦王曰:“士信既入城,贼势正盛,吾兵又不得入,何以保之?”即令君廓筑营于南,以分汉兵之势。程名振引军视敌,乘间攻击。秦王自督诸将救之。
却说黑闼闻知世民自救相州,亦自引众急驰至城下,与范愿等合兵攻之。是时春三月,俄然彤云布野,雨霰交飞,平地雪深三尺,秦王救兵不得往。黑闼连攻八日,城南门崩陷,唐兵不战自乱。士信死斗,跑马奔出城南。范愿一骑赶来。士信马前蹄已陷入雪坑中,被众人一齐向前捉住,绑缚见黑闼。黑闼素闻其勇,欲用之。因谓曰:“君若归降,决不负汝。”士信曰:“今日此膝若为贼而屈,是我负唐天子也。”辞色俱厉。黑闼怒,令推出斩之,死年二十八岁。有诗赞曰:披肝沥胆战间关,视彼降仇有汗颜。生顺死安成个是,高名千古重于山。
第五十节 黑闼战败投突厥 元璹持节使颉利
却说秦王飞骑报入:“黑闼复陷相州,执总管罗士信,不屈而死。”秦王听的,深恸惜之。乃下令军中曰:“不诛此贼,无以见唐主也。”会集元吉人马,着李艺列营于洺水之南,自以大队屯洺水北岸,遣李世勣引游兵逼其寨。程名振献计曰:“黑闼之众迸集,赖漳南粮草以应。我当截其要冲,使粮食不得运入。大王与李艺屯兵南地,为相援之势,休养士马,坚壁固守。不出两月间,黑闼粮尽众疲,乃鼓兵而出。乘其弊战之,此必胜之理也。”秦王曰:“公言正合我意。”即遣程名振引精兵一万,前据夹滩邀击;着李艺按甲休兵勿动。黑闼数引兵挑战,世民坚闭不出。黑闼军中阙(缺)粮,遣人往漳南催粮。贼将黄常押带粮草,漏夜运送相州,前阻唐军不得进,又恐违了日期,与骑将李济议曰:“今粮草俱装载到此,唐军把住夹滩,何以得进?”济曰:“不如将小舟载之,乘流而渡,吾等发人马,乘夜从陆路抄出。唐军无奈我何矣。”黄常依其计,即将粮食装作四十车,用十数舟载之。自分人马,从隘口而出。细作报与名振知的,令三军偃旗息鼓,每军各执火炬一把,柴草二束,密藏在东岸芦苇中。选会水性军,以利刃缚在腰背上,吩咐“如此如此。”众人各领计去了。自选精锐军士五十,头裹赤帻,从陆路潜出。
却说黄常带领步骑,正行过隘口,将近三更时候,忽山隘后金鼓齐鸣,火光照天。黄常大惊,正不知何处军马,众人已自慌乱。程名振军,人头裹赤帻,一涌杀进。黄常夜里不敢恋战,复奔原路而走。将近旧寨,遥望东岸一派通红,人报:“粮草尽被唐军烧毁。舟船又凿泥(沉)于水中。杀死李济,众人死者无数。”黄常听说,叹曰:“吾中奸人计矣。”只得杀奔东岸来救。程名振人马已迫在后。黄常见势不支,匹马走向鼓城去了。天色微明,唐军救灭余烬,尚有粮草数车。即搬回军中。名振已得大胜,遣人报秦王。秦王大喜曰:“黑闼粮草既被焚毁,城中必困。吾今有算矣。”李世勣曰:“大王有何妙策破贼?愿闻其详。”世民曰:“兵机事岂可预知?”密书数字与世勣看,道:“如此如此。”世勣曰:“殿下真神算也。”世民将三军各分拨停当,看世勣出战。众人各依计而去。
却说黑闼城中,果是乏粮,连遣人催趱不到,与众将商议。范愿曰:“四面皆敌人,粮如何得入?不如决战,杀退唐军,以就其粮。”黑闼从之,令范愿、高雅贤引马步军一万,出城迎敌。两阵对圆,李世勣出马,与范愿更不打话,战上四五合,世勣败走。范愿、高雅贤二支人马一发赶入阵去。黑闼城上观望,见唐军寡弱,即披甲上马,引步骑二万出城,乘势冲突。世民见汉兵迸集,自率精骑出阵,正迎黑闼。二马相交,战上数十合,世民勒马跑回本阵。黑闼骤骑追袭。不持防一矢飞来,射中黑闼马膛,掀于地下。王小胡一骑走出救了。世民回马复战,四下喊声大振,金鼓不绝。南营李艺率敢死军斩壁而出,冲入黑闼军中。所到莫敢遮拦。自午至昏,黑闼势不能支,遂先遁走。范愿、高雅贤等不知,犹各死战。追袭将近洺水边,红日将沉,只见两边无数唐兵,呐一声喊,决开堰基,霎时间洺水上流水势汹涌而来,波翻浪逐,疾如箭发,大水一至,如何阻当?将汉兵淹没水中者大半。范愿等惊慌杀回南岸。李世勣从旁抄出,贼众大乱。范愿刺斜夺围而走,世民鼓勇追杀。高雅贤在后勒马复战,被世勣一刀斩落南岸,降其余众。此时范愿走出,与黑闼败兵相合。范愿曰:“唐军已夺了相州,四下追袭不止。大王可速走突厥,以图后计。”黑闼从之,与范愿等杀开血路,漏夜走奔突厥去了。世民亦收军入城,安抚百姓。诸将夺得军器、辎重者,各依次而赏。令人寻罗士信尸骸葬之。山东悉平。
却说黑闼聚败残人马,与范愿、王伏宝等径奔突厥,来见颉利可汗,曰:“臣故主建德,无大故被唐主所灭,因领山东之众,欲为报仇。奈兵微将寡,杀败至此。望君长怜之,借吾军马,复取故主之地,纳贡北国,臣之志也。”颉利曰:“尔且退。我与文武议之。”黑闼退居馆驿。可汗问左右曰:“黑闼特来借兵。可许否?”左丞阿里颜奏曰:“我国尝欲与唐定岁贡之礼。彼恃中原人马雄壮,不以我王为意。今黑闼既相投,正好用为向导,发兵取其边郡。唐主自要遣人讲和也。有何不可?”颉利可汗从之。次日,遣大将黄天奴、副将阿赤环,部领精兵十五万,加封黑闼为征南大元帅,一同出取中原。黑闼即辞了突厥王,总领胡兵入雁门,寇并州。二处告急,报入长安。高祖集众臣议曰:“秦、齐二王近日平服山东,今黑闼结连外国,引兵入寇边郡。尔众臣有何高论?”谏议大夫苏世长奏曰:“黑闼骁贼也。辅之以范愿等,实为劲敌。今投突厥借兵,颉利可汗岂专意欲助之哉!其来本欲与我主讲结盟好。不如议和,免将士冒于锋镝,亦良策也。”唐主曰:“和与战二者孰利?”鸿胪卿郑元璹曰:“战则祸深,不如和利。”封德彝曰:“突厥特(恃)犬羊之众,有轻中国之意。若不战而即与和,则示之以弱。今日虽退回人马,明年将复来矣。臣愚以为,战之既胜,然后与和。使恩威兼著,夷狄自当束手也。”唐主从之,下令太子建成同秦王领兵御之。
是时秦王尚未班师,既得诏,与众商议间,忽报:“太子建成人马已到。”秦王即出相州,迎接入城,到中军坐定。建成诉王命出军意,秦王曰:“黑闼败穷之贼,今借得突厥人马,侵并州,欲决死战。颉利可汗意在图我金帛,亦必为之力斗。今差使人迳往襄邑、汾州,二处出兵截其来路,乘机杀掠,胡寇自不敢南下。吾与太子休兵固守,以逸待劳。看黑闼如何施展也?”建成曰:“所议甚善。只恐颉利深入,吾等难免稽延之罪。”世民曰:“突厥此来非其本心,实欲利吾讲和也。太子但放心无忧。”建成从其议,遂按甲不出。果是未旬月间,襄邑守将王神符、汾州刺史萧岂页,各出奇兵,乘间攻击,连破突厥人马,斩首五千余级,掠得牛、驼、马匹不计其数。捷音报入长安,唐主复与众臣商议。郑元璹奏曰:“如今议讲和,使我王两得其利。一者孤黑闼之势;二者坚盟誓之好,在此一举矣。”高祖乃遣元璹持节往突厥议和。
元璹辞了唐主,迳至突厥,来见颉利可汗,议所以讲和意。颉利可汗曰:“我与中国自结好以来,信使往返不绝。何尔主轻视外国,不以我为意?岂谓夷狄无坚甲利兵哉。”元璹当廷折之曰:“我主建都长安,通好四夷。但有岁贡礼物,依时颁赐。诸侯悦服者,无不来廷。何独尔国弗思恩泽,妄生边衅,侵扰并州?今主上特遣一旅之师,连破虏骑,首尾莫救。捷音报入关中,吾主犹思兵革危亡之事,不忍死及无辜,特遣小臣奉使,欲讲和好。谁知尚不以我主为德,反同仇者论耶?”颉利闻元璹之言,颇有惭色。其臣属各面面相觑。元璹因说之曰:“唐与突厥风俗不同,突厥虽得唐地,不能居也。今虏掠所得,皆入国人,于可汗何有?不如召还人马,复修盟好,坐受金帛,岂不胜如弃昆弟积年之欢,结子孙无穷之怨乎?”颉利大悦曰:“闻君之言,诚有利也。我即当抽还军马。”重赠元璹而回。元璹将颉利讲和文书带归长安,见高祖奏知。高祖甚悦,加赐元璹金宝。元璹辞曰:“臣自义宁以来,五使突厥,几死者数次。托赖天朝,威加外国,留得微躯,复见陛下。幸矣!赏赐非所愿。”高祖赐书曰:“知公口伐,可汗遵约,遂使烽火顿息。朕何惜金宝赐于公哉。”竟令受之。忽边廷报入:“颉利人马已退本国去。黑闼结连河北,州、县皆附之。即目攻打并州甚紧,宜速起兵救应。”高祖与众臣曰:“秦王世民守相州而御突厥。今颉利已退,须召之剿除黑闼。”封德彝奏曰:“秦王与太子兵屯相州,所系亦重,不宜再遣。陛下可召齐王讨之。并州之围必解矣。”高祖从之,即召齐王启行。元吉得命,部领精兵七万,淮阳王李道玄为先锋,副将史万宝为合后,自总中军人马,浩浩荡荡,望并州进发。前至雁门关屯扎,不在话下。
第五十一节 田留安义守魏州 刘黑闼囚诣昌乐
却说刘黑闼人马复振,听得齐王前来救并州,与众将议曰:“今唐军远来,利在急战,先挫他一阵,并州唾手可取。”众皆然之。黑闼将人马分作两队,一队攻城,自引大队来战唐军。飞骑报入元吉军中,史万宝曰:“贼众乌合,欲激一时之战。大王且坚其寨壁,勿与交锋。不消数日,其志必懈,破之易矣。”道玄叱之曰:“我军远来,欲救并州之围。今贼马临城而不出战,是怯也。愿借五千军,以斩黑闼之首于麾下!”元吉从之,令道玄点马步军五千,出营迎敌。两阵对圆,道玄出马,正遇黑闼手执长枪立门旗之下。道玄更不打话,舞刀拍马,直取黑闼。二将战上二十合,黑闼败走。道玄引五千壮骑,一齐赶近城壕边,被范愿从旁杀出,将道玄围于垓心,左冲右突不能出。中军喊声大振,贼众散而复合,唐兵慌乱,各自逃窜。道玄见从骑不满数百,后军又不相继,挺身复杀出。贼将王伏宝大叫曰:“唐将尚不投降,更走何处!”道玄怒激,勒马来战伏宝。不提防范愿一矢射来,早中坐下马,道玄掀落地下,被伏宝一刀斩之。唐兵大败,死者不计其数。前军报知元吉,元吉大惊,即遣史万宝救之。万宝因与道玄不协,拥兵不进,致有道玄战没之祸,死年一十九岁。
黑闼乘胜兵攻入中军,元吉见势失利,与万宝奔走昌乐。范愿等驱兵追袭,万宝在后死战。元吉且得走脱。将近相州地界,哨马先报知秦王世民。世民闻元吉杀败,道玄战没,深痛惜曰:“道玄尝从吾征伐,见吾深入贼阵,心慕效之。今日果因贪敌而丧身也。”言罢,流泪满面。诸将皆劝曰:“死生有命,大王何必重悲。”世民曰:“即日起兵征黑闼,为吾弟雪仇!”于是殷开山、段志贤、程名振、李世勣等,大小三军起行。
却说刘黑闼攻并州,总管周法明战败,与部下乘胜寇魏州。魏州总管田留安坚守不出。黑闼遣先锋孟柱攻东门甚是紧急。留安在城中与副将江英商议曰:“贼众势大,困围东门不止。今若乘其倦怠杀出,彼必自乱。”江英曰:“总管先出,吾引兵合后。首尾攻之,贼可破也。”留安即披挂上马。近一更初,带领一千步骑,悄悄开城而出。时刁斗无声,贼营中不知持备,被留安斩寨而入,喊声大振,贼众惊慌不迭。孟柱绰枪上马,又是黑夜里,杀得出来,正遇留安。交马只一合,捉归本阵。江英随后继出,火光照天,冲突左营。黑闼不知虚实,各四散奔走。留安大杀一阵,夺得粮草无数。入城,天色已明。留安将过孟柱,斩于城下。所得牛马,俱给赏军士。江英曰:“黑闼人马骁雄。昨夜彼不知虚实,被吾杀他一阵,倘今日复迸而来,何以退之?”留安曰:“吾与尔曹为国御贼,固宜同心协力,坚守城池。不久秦王军马来到,何惧鼠贼哉!”英曰:“总管言固是。吏民多有相猜欲降贼者。”留安乃扬谓曰:“尔众人必欲弃顺从逆,但斩吾首去!我不忍此膝屈于贼也。”军中闻之,相戒曰:“田公推至诚以待人,当共竭死力报之。”忽报:“秦王大队人马已到,黑闼分众拒之,城中无忧矣。”留安曰:“太子建成屯昌乐,彼知秦王军到,必先出破敌。昌乐与魏州,止曾一日程途,岂宜坐视。”遣江英引军五千会之。英即领军去讫。
却说建成听得秦王兵出相州,恐夺其功,欲先发。魏徵曰:“太子前者破黑闼,擒其将帅皆处死罪。故齐王之来,虽有诏赦其党与之罪,皆莫之信。今宜悉赦其余党,遣人慰劳之,则可坐视其离散矣。”建成从之,密遣人将诏赦至黑闼军中宣示,又重以金宝结其心腹将士。果是半旬间,黑闼食尽。又听得秦王军至,部下亲将皆散去,众人来降者无算。建成各厚遣之。大将刘弘基曰:“黑闼人马错乱。太子急令大势人马逐之,贼敌必成擒矣。”建成依其言,即下令大小三军掩杀追赶。黑闼奔走不得休息,行至饶阳,从者止百余人。连日未得食,馁甚,立马于城下叫曰:“黑闼人马至此,城中急开门!”人报知刺史诸葛德威。德威听知,即开城出迎,令军吏送饮食至。黑闼食未毕,只见前面旗帜齐整,一彪人马来到,乃魏州副将江英也。黑闼大惊,欲勒马复战,余众皆困乏,只得绕城逃走。江英不舍,勒骑追袭。黑闼慌乱,走不及,被江英一枪刺落马下。众军一齐近前捉了。不移时,刘弘基大队人马来到,与江英合兵一处,监囚黑闼诣昌乐,见太子建成,建成闻知捉了黑闼,不胜之喜。遣人报知秦王。秦王护送至洺水处斩。黑闼临刑叹曰:“我幸在家辟莱为农,不致及祸,为高雅贤辈所误至此!”死年四十有九。秦王既斩了黑闼,令将首级号令,设祭李道玄。与众将议班师。程名振曰:“黑闼附党徐圆朗未灭,不如剿除之,班师未迟。”秦王从之。下令三军望兖州进发。
却说圆朗闻知黑闼被执,斩于洺水,秦王大势人马来到,甚惧。河间人刘复礼说圆朗曰:“彭城有刘世彻,才略不常,有异相,士大夫许其必王。将军欲自拒唐军恐败,不如迎世彻立之,功无不济。”圆朗从其议,乃遣人迎之。盛彦师听得,恐世彻朕叛,其祸不解,乃入见圆朗曰:“闻公欲迎世彻而立之,信有乎?若果然,公亡无日矣。”圆朗曰:“何以言之?”彦师曰:“独不见翟让用李密哉。”圆朗信其说,遂止不迎。人报:“秦王大军将近城矣。”大将孙晖曰:“唐军深入,吾以精骑破之。”圆朗即与步骑五千迎敌。孙晖绰枪上马,引步骑出郭。两阵对圆,李世勣跑马当先,大骂:“杀不尽贼奴!好着圆朗纳降,免汝之诛!”孙晖曰:“尔唐主自立关中,尚亦不足。汝今来特送死耳。”世勣大怒,挺枪直刺孙晖。孙晖举枪来迎。二人战上三四合,孙晖力怯,望本阵便走。世勣驱兵掩杀,贼兵大乱,死者无数。孙晖正杀回中路,一彪人马,金鼓齐鸣,乃淮安王李神通也,马上大叫:“贼将慢走!”孙晖惊慌,措手不及,被神通一刀斩于马下,降其余众。世勣军马合为一处,并力围打兖州。圆朗坚闭城门不敢出。唐军一连困了十日,城中乏粮,降者争逾城而出。彦师乘夜劈开南门,唐兵涌入城中,喊声振天。圆朗知的唐军入城,与数骑漏夜出西门逃走,后为野人所杀。
次日,迎接秦王入城,安抚吏民,进府坐定。彦师拜伏阶下曰:“臣有辱君命,所不死者,欲为我主图后计也。”世民降阶扶起曰:“君之忠义,吾足知矣。见唐主自有公论。”彦师拜谢。秦王平定河南、山东等处,下令班师,回长安朝见高祖,奏上各人之功。高祖皆依将升赏。唯盛彦师有靖寇之功,加封兖州总管。诏太子建成、齐王元吉各抽回人马,不在话下。
秦王复奏曰:“陛下威声所及,群雄实服,唯淮辅公祏,奸情不测。陛下外用恩抚,内须严防。必以重爵荣之,使诸侯闻知陛下服降者厚。纵后公祏有不轨谋,自不见容于众矣。”高祖从之,即封公祏为行台仆射。杜伏威奏曰:“公祏为人反覆不常,陛下荣之以重爵,恐生外患。必须得人副制之可矣。”高祖曰:“卿言极当。”乃着王雄诞握兵副之,下诏密诫之曰:“君至京不失职,无容公祏为变。”雄诞受命副公祏,凡兵机重事尽出于己,公祏唯领文书而已,因恨雄诞,遂有夺其兵权之意。心腹人左游仙说之曰:“天下纷纷,得时者即霸王。公抱文武全材,何不因时而起,顾乃制于人下乎?”公祏曰:“我有此志久矣。奈无兵权。纵有拨天关本事,亦徒想也。”游仙曰:“不诛王雄诞,此谋决不成也。”公祏曰:“若得成事,富贵与君共之。”游仙曰:“此事容易。来日公可请雄诞在私第饮酒。话及中途,明告以叛唐意。雄诞若从则已。不然即杀之,夺其兵印。诈称伏威有书来,令吾起兵,其事如反掌矣。”公祏喜曰:“公言正合吾意。”次日,即差人去请雄诞。且看下节分解。
第五十二节 大亮招谕张善安 孝恭义斩辅公祏
却说差人来请雄诞,雄诞不疑,即往赴席。公祏邀入后堂,分宾主坐定,行酒礼。饮至半酣,公祏谓雄诞曰:“吾与君等,豪杰不让人下。值纷纷隋境,烽火不息,非有文武全材者出其间,何以拨乱而见太平耶?今李氏虽倡义而起,既入关中,其时隋君尚在,彼辄称王僭号,屡兴兵革,黎民荼毒者,无所控诉。今我与君欲替天行道,划除祸乱,以安隋之余民。公意如何?”雄诞闻公祏此言,知其欲起不轨谋,乃谕之曰:“君言虽是,其实时势使然也。隋失其鹿,天下人逐之。自高祖入关,而王所向无敌,南诛王世充,东平窦建德,其余琐琐虿类,一时屏息。今天下方平定,吴王在京师,奈何无故自求族灭乎?”公祏不答。雄诞佯醉而出。席罢,以疾卧床不出视事。公祏复与众人商议。游仙曰:“事已败露,若不早为之,必被他人所制矣。”公祏即集心腹将徐绍宗、陈正通等,埋伏甲士,入卧房执雄诞,将杀之。雄诞大叫曰:“公祏将谋叛,众军何在?”府外有五百军士,听得杀入卧房。徐绍宗伏剑在手,立诛数人,埋伏甲士一齐抢出,擒雄诞杀之。公祏曰:“吴王遗书,令吾诛雄诞以安其众。敢有不从者,视雄诞为令!”众军士丧胆,皆服之。
于是公祏称帝于丹阳,国号宋,署百官。以左游仙为兵部尚书,徐绍宗为左将军,陈正通为右将军。遣使越州总管增修器械,转运粮食。又着徐绍宗侵海州,陈正道寇寿阳。声息传入长安,高祖闻知,聚文武议曰:“人度辅公祏有叛唐意,寡人尚未深信,今果然也。”李靖奏曰:“公祏部下皆庸夫,陛下无虑。臣愿发兵讨之。”高祖允奏,诏赵郡王孝恭为元帅,同李靖起十二万大军征讨公祏。孝恭部领人马,离京师前往丹阳进发。但见旌旗蔽日,杀气凌空。三军将近九江,孝恭下营大飨将士。
时李靖、李大亮、黄君汉、张镇州、卢祖尚等,皆禀节度使职,正在饮间,孝恭激烈,下令取江水而饮。左右递进其水,忽变为血。宴集诸将皆失色,以为不祥之兆。孝恭容颜自若,徐谓曰:“祸福无基,唯所召耳。顾我不负于物,无重诸君忧。公祏祸恶贯盈,今仗威灵以问罪。杯中血,乃贼臣授首之祥乎?”一饮而尽。众心皆安。大军前望丹阳不远。
却说辅公祏游骑报:“唐主遣孝恭部军征进。大王作急定夺。”公祏与左游仙议曰:“唐军既至,何以敌之?”游仙曰:“即目唐军在境,芒锋正利,且未可以出战。只宜深沟高垒,为固守计,以观时势何如也。”大将冯慧亮叱之曰:“据公之见,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今唐兵远来,人马疲乏,正好统兵截杀。倘延之以岁月,知吾虚实,外援阻绝,更有何计御之?”公祏曰:“卿言是也。即遣慧亮帅舟帅(师)一万,出峡江口路袭其后;陈正通引步骑一万,拒官军。自与一派文官守城。哨马报知孝恭,孝恭与众将议之。李靖曰:“公祏自守孤城,不敢展足。若彼军得胜,则乘势相攻。若败则老死城中矣。吾以水军先斩其部将,公祏胆折,破之易也。”孝恭依其议,遣李靖引五万水军次舒州,李大亮引步骑出洪州,自以劲兵直趋丹阳。分拨已定,李靖等引兵去了。
却说李大亮兵至洪州,与公祏将张善安隔水设阵。见善安立于门旗下,大亮遥与语,因谕之曰:“君何不审视时势,顾乃蹈灭亡之事!今公祏得丹阳而不知守,拒孤城而不能敌。今君以一旅之师,而欲抗全胜之唐,不亦误乎?”善安沉吟半晌,乃曰:“善安初无反心。为将士所误。欲降又恐不免。”大亮曰:“唐主宽仁大德,必无杀汝意也。张总管若有降心,则与我一家耳。”善安曰:“既如公言,我自归降矣。”次日,大亮单骑入善安军中,执手共语,犹如平生。善安曰:“我来日率众指军门回礼。”大亮许诺,归本营。次日,人报:“张总管引数十骑飞跑而来。”大亮下令曰:“坚闭营垒,不许其入见。”遣甲士数十人列于辕门,候善安入,即执之。”众人得令,各安排停当。善安至其营,尚未下马,甲士一齐抢进捉住。善安高声曰:“吾以诚心归降,尔等捉我何意?”众人曰:“将军号令捉总管也。我辈安知?”不移时,善安营中闻知,各激烈攻来,欲夺主将。大亮遣人出营前谕之曰:“总管自言赤心归国,欲放还营,恐将士或有异同。故留不去耳。尔辈何怒于我?”众人闻之,遂散去。大亮执善安回见孝恭。孝恭大悦曰:“君无忧。归长安必赦汝罪。”善安拜谢。
李靖将进兵攻峡口。慧亮等见唐军势锐,坚壁不战。一连相拒十数日,靖军中皆曰:“慧亮拥强兵据水陆之险,攻之不能下,不如直指丹阳,掩其窠穴,慧亮安能为哉。”靖曰:“今此诸栅尚不能拔,公祏保据石头,兵亦不少,岂易取哉。若进攻丹阳,旬月不能下,慧亮等蹑吾后,腹背受敌,此危道也。且慧亮、正通皆百战余贼,其心非不欲战,正以公祏之计,使之持重,以老我军耳。今攻其城以挑之,一举可破也。”众皆然之。会孝恭差人催进兵,李靖曰:“须出奇兵胜之。”着黄君汉引兵五千埋伏石头城东北,听有号炮起,即杀出。君汉领计去了。又着卢祖尚率步骑五千,各带苇柴干燥之物,埋伏于峡江口,候慧亮登岸,即放起火来。祖尚亦引兵去讫。唤过李大亮,与之议曰:“慧亮等虽类骁贼,颇识兵机。来日公整兵挑战,只顾佯输诱敌。若入吾计中,丹阳可取也。”大亮领诺。靖又遣人约孝恭进兵。
却说慧亮自率水军,连战船而守,与陈正通东西列营。人报:“唐军出峡石,要来交锋。军士在阵前百端辱骂,甚是无礼。”贼将皆请出战。慧亮曰:“此乃唐军激我之怒,欲赚汝等出战。必有奸计,从容待之。”又报:“唐军各裸身赤体,骂声犹秽。”慧亮登战船观之,果是唐军尽是老弱将士,于阵前辱骂。慧亮下了舟舰,迳率五千精锐,杀上岸来。已砍倒数十余人,唐兵散乱奔走。贼将久欲战,乘势杀入。迎头正遇李大亮。慧亮更不打话,舞刀直劈将来。二人战未数合,大亮跑马便走。对岸陈正通见唐军战败,引本部一直冲进。唐军走过丹阳,慧亮等犹夺力攻击。时初夏间停午,微风正发。李靖于高处观望,见敌兵漫山塞野而进,已入伏中,即放号炮,如天崩地裂之势,唐军伏兵齐起。慧亮见唐军四下迸集,箭如猥发,知中诱引之计,即催回人马,奔走东岸。黄君汉一支人马截出,与慧亮战了数合。慧亮刺斜突出峡江,见江口烟焰张天,战舰尽被烧着。祖尚一军截杀,贼众死于水中者不可胜计。慧亮杀近北岸,祖尚勒马追袭,未及数步,一刀斩慧亮于马下,降其余众。祖尚引得胜兵杀向丹阳,与孝恭大军相合。城下金鼓之声,达于远近,贼将陈正通已被李大亮刺死。公祏在城中,闻其众尽道(遭)唐军所杀,弃城而走。未五里,伏路军人认得,捉回丹阳。
是时唐军大队已入城,收公祏余党诛之。独走了左游仙。孝恭鸣金收军,将士各上其功。降其众数万,夺得辎重无算。人报知公祏到,孝恭坐军门责之曰:“唐主有甚负尔处,谋杀雄诞而叛?今日捉到,尚有何辞?”公祏低首无语。孝恭令推出斩之。不移时军士簇下,斩首回报。孝恭将首级以匣盛之,遣人传送京师。
静轩周先生有诗断云:越位贪心不久长,辅公亦自昧行藏。于今枭首锋芒下,山鸟无声几夕阳。
第五十三节 元吉定计图秦王 建成称罪见高祖
却说近臣奏知捷音,唐高祖将公祏首级挂于四门号令,下诏召回太子建成等班师。秦王先到,高祖着文武迎之入朝,赐赍甚厚。及齐王元吉至,唐主亦如待秦王之礼。各赐宴回。秦王甲士前呼后拥,文士战将,齐齐整整,鼓吹送入府中。建成观看,甚怀不平。居至自府中,闷闷不悦。中允王珪入见之曰:“太子平定山东功绩显著,皇上悦而重赐。因何有忧色?”建成曰:“我心事,汝岂知之?”珪笑曰:“莫非以秦王势大,太子不能固其位乎?”建成曰:“实不瞒君,昨因皇上赐宴而回,见秦王爪牙极壮,甚怀忧惧。倘皇上一有不讳,乘机而起,则唐之天下,必其有矣。因是终日不食,形于愠色。盖为此也。”珪曰:“太子勿忧。洗马魏徵,极有见识,殿下召而问之,必有高论。”
建成遣人召魏徵至,以秦王事告之。徵曰:“展下特以长居东宫,非有功德为人所称。值今祸乱之时,无秦王何以见太平耶?如今之计,殿下正宜修德于内,亲贤于外,使四海归心,黎民是赖,则天位自保耳。秦王其奈尔何?”建成沉吟半晌,乃曰:“以公之论,则吾以长得此位,竟为强者所得,不如早让之,以免后患。”徵曰:“臣之言本出诚心,欲使殿下归有德之位。非敢以私意说王,而残骨肉之亲乎。”建成见徵言不合,拂袖而起。次日,王珪入见曰:“昨魏徵所言,非爱殿下者也。何不请齐王议之?”建成曰:“公不言,几忘之矣。”即遣人请齐王:“来,有机密事议。”不移时,齐王已到。入府中坐定,建成密以秦王事告之。元吉曰:“太子勿忧。秦王自恃功高,每有轻我之意。遇机会处,当为兄手刃之,则彼众自散。成得甚事来!”建成曰:“弟若为,须掩众人耳目。骨肉之亲,不无嫌疑也。”元吉曰:“自当见机而作。”即辞建成而回,与心腹人裴善商议。
善曰:“秦王无罪,且功劳显赫。大王欲图之,倘彼众有内变,谁可御之?此事不可漏泄于外,恐画虎不成,反类其狗者也。”元吉曰:“吾有一计,未知行得否?”善曰:“王有何计?”元吉曰:“吾来日以母后庆旦,请车驾至第,秦王必随之而来。预先埋伏甲士于密室,候车驾先回,延秦王在坐,醉之以酒,击盏为号,令甲士杀之,足除其患矣。”善曰:“此计虽妙,秦王随侍者亦多。若杀之,不免于筵前成战场矣。王之祸能保耶?可与太子议之。”元吉着人请建成来到,将谋秦王计告之,建成曰:“不可。弟既以庆诞为辞,岂席中而有杀兄之理?须缓缓图之。”元吉怒曰:“今日此事为兄计耳,于我何有?”建成告归,元吉见所谋不就,私自招骁勇之士二千余人,使护卫太子,又密使庆州都督杨文干募壮士,欲图秦王。
却说高祖集文武商议曰:“朕始创仁智宫,将报皇祖考之德,卿等以为谁可奉此宫事?”谏议大夫苏世长奏曰:“太子建成慈仁慎密,可居之。”高祖大悦,即下诏,着太子出守仁智宫。诏下数日,高祖亲率文武幸仁智宫,群臣各侍从随行。齐王元吉、秦王世民亦在行列。建成已先知得高祖亲幸其宫,准备迎接。密遣人告元吉曰:“秦王深得内外心,若不因便宜图之,吾等危亡无日矣。”元吉闻此消息,即与郎将朱焕议曰:“日前嘱君之事,在此一举。若事成,自有重用。”朱焕曰:“受君之命,敢有违错!王无忧。诛秦王,吾之任也。”元吉即以兵甲付之,使其先入宫中,候有动静,即为内应,朱焕领命去了。元吉又虑秦王侍从者多,先着校尉桥公山部甲士于宫门外拦截,不许混入。
此时齐王分拨已定,遣人通知建成。次日,车驾已到宫中,公山等惧有变,亦不免祸,迳入秦王府中报知。世民听得大惊曰:“我得何罪,太子欲害于吾?”即入宫诉知建成欲谋害事,正遇宁州人杜凤亦言此事。高祖大怒曰:“骨肉如此,何以正外侮哉?”即遣校尉张田收建成问罪。众臣皆奏曰:“陛下以太子居仁智宫,为社稷计也,虽有奸谋,未见实迹,乞宽宥其罪,而问其属。”高祖怒不息,因下诏捕其所属王珪、魏徵及左卫率韦挺、舍人徐师谟、左卫车骑冯世立,欲杀之以薄太子罪。孙伏迦曰:“太子所属罪固有,谋秦王出为一朝之故,其臣犹有未知者。今若并杀之,足显太子有叛意也。陛下虽(惟)召太子问之,其冤自白矣。”高祖从之,乃手诏召建成。建成闻诏来召,惊惧不敢往,集官属商议。师谟曰:“事已败露,不如举兵诛秦王为名,国家可定。不然患及身矣。”建成将从之。詹事主簿赵弘智谏曰:“太子若此举,我等皆受灭门之祸矣。今秦王已知殿下之谋,其府中将士环(擐)甲待战者,不下万人。若与之比量,其能胜乎?如今之计,称皇上有诏来到,虽损去车服,屏其随从,轻往宫中谢罪,庶明无此事,尚可及也。何乃速为受罪乎?”建成依其议,乃入见,叩头请死,投身于地不能起。帝怒不解。众臣力劝之,乃下令囚于幕中。
时秦王在旁,欲与之分辨,见上囚了建成,亦俯首不语。忽边廷飞报:“庆州都督杨文干发兵反入宁州,杀死守臣,声势已近宫廷矣。”高祖惊问众臣曰:“贼近仁智宫,谁可讨之?”秦王奏曰:“文干竖子耳。官司当即擒之。就使为祸,亦刻漏之矣(失)。正(止)须遣一将,可致麾下,何重劳圣虑耶?”帝曰:“文干事连建成,恐助应之者多。汝宜自行。若事平定,还朝立汝为太子。吾不能效隋文帝自诛其子,当封建成为蜀王。蜀兵衰弱,他日若能事汝,汝宜念骨肉亲以全之。不能事汝而起叛意,汝取之易矣。”世民领命,即部兵出征文干,不在话下。
却说元吉见秦王既行,乃入宫见高祖宠妃张婕妤、尹德妃曰:“秦王自私金帛,或皇上有所颁赐,彼辄谏止,封帑簿,非有功者不得支。上因止而不赐。今又欲专功于外,希图其赐,使娘娘等不见府库服玩。若今复以建成为太子,他日得君位,尔宫嫔无不富贵者矣。”德妃曰:“王无忧。我见上,自有解说。太子之位,必复矣。”元吉喜而出。遇见封德彝,亦为建成言之。德彝曰:“明日朝见,力为君奏此事。”元吉曰:“事若就,必当重报。”遂与德彝别。次早高祖尚未出宫,张婕妤与宫妃皆为建成游说曰:“海内无事,陛下春秋且高。昔日曾赐诸王宴享,秦王辄悲泣,正为嗔忌妾属耳。若陛下万岁后,秦王得志,妾属无遗类。东宫慈爱宽洪,必能全养我等。今被囚废之,唯陛下为臣妾保善后计,复其原位,斯有望也。”言罢,皆悲不自胜。帝恻然谕之曰:“待孤与群臣议之。”遂出宫问及建成之事。封德彝奏曰:“东宫有长者之量,为内外所容。虽一时有忤陛下,乞赦之,使其得改过自新,苍生蒙福也。”高祖曰:“寡人曾许于秦王。如复东宫之位,无以示信群下矣。”德彝曰:“立长不立幼,国家之大体。秦王弟也。太子君长,陛下立之,自可以塞众议。何谓失信耶?”高祖闻德彝之言,意遂变,赦建成之囚,召入责之曰:“尔今兄弟,自当和睦。虽念王业艰难,各保其位,无复为相残之祸。后再不轻赦也。”建成叩头受命。高祖遣还守京师,惟归罪于王珪、韦挺,并流巂州去讫。
却说秦王进讨文干,兵未至宁州,文干被部下所杀,以其首级来降。世民班师,见高祖,奏平服之功。高祖大悦,将文干首级传示京师。下诏回长安。
范氏曰:建成擅募兵甲,以危君父,其罪大矣。高祖不以公议废之,乃惑于奸臣之计,牵于嫔妃之请,致使兄弟不相容于天下,皆高祖不明之过也。
静轩周先生有诗断曰:唐于眷属得登庸,谋议纷纷非至公。龙竞腾空云扰扰,雁排乱齿雨濛濛。岂知骨肉天亲内,复作兵戈剑戟丛。俯读仰思深可慨,原归高祖不明中。
第五十四节 秦王承诏征突厥 张谨调兵战颉利
却说唐高祖车驾已归长安,太子建成迎接。群臣参贺罢,高祖曰:“东宫僚属,不以仁义训导,使建成蹈弗赦之祸。今后虽(惟)选硕德老成者辅之,庶能保其位也。”众臣皆以:“中允王珪、洗马魏徵,是二人才德伟闻,陛下可赦其罪,必惩劝太子于有道之归矣。”高祖允奏,特赦二人之罪,复其原职。又诫秦王曰:“自后兄弟各齐心辅治,勿越分而生异心。国法必所不容。”世民顿首称谢。
武德七年秋七月,突厥入寇,边廷消息报入长安,高祖大惊,慌聚文武议曰:“孤素知夷狄反覆无常。今秋高马肥,大举入寇。若一旦人马到长安,何以当之?”群臣畏惧,皆曰:“突厥所以屡寇关中者,以子女玉帛皆在长安故也。若焚长安,陛下迁都以避其锐,则胡寇自息矣。”高祖欲从之。一人大呼曰:“不可!”众视之,乃秦王世民也,进前曰:“夷狄为患自古有之。陛下以圣武龙兴,所征无敌。奈何以此贻四海之羞耻,为百世之笑乎?愿假数年之期,臣请系颉利之颈,致之厥下。若其不效,迁都未迟。”太子建成谄之曰:“突厥犯边,得赂则退。秦王外托御寇之名,内欲总兵权,成其篡夺之谋。”言未毕,一人出曰:“秦王之论,金石之言。主上便可举事。何必纷纷以动众议耶?”言者乃谏议大夫苏世长也。高祖乃改容劳勉,诏世民将兵出豳州,以御突厥。史断云:高祖每有寇盗,辄命世民讨之。事平之后,猜嫌益甚。
却说秦王以李世勣为参军,房玄龄为参谋,点起大兵十二万,潜出长安,径望豳州进发。正值初秋天气,红尘极目,雁阵南飞。后人有《塞曲》二首,单道出征将士,遇此萧条光景,亦只得弃家而行也:
吹角出辕门,军中寂不喧。塞鸿惊阵起,胡骑隔河屯。箭劈秋云黑,旗摇落日昏。腰间双剑在,犹未报君恩。
又曰:
出得长安道,秋云一望赊。野狐啼古堠,磷火照寒沙。铁甲秋风冷,牙旗暮雨斜。单于犹未灭,战士莫思家。
秦王屯兵胡堡,先唤程知节、秦叔宝曰:“你二人先引五百军去守雄关,敌住胡兵。吾自随后持兵来也。”叔宝曰:“颉利突厥二可汗举国入寇,连营三十余里,势如丘山。大王如何只与某等军五百去守隘口?胡骑掩至,将何策以御之?”世民曰:“吾使汝等少带人马去,必有所主。夫出兵之道,先察天时,次审地利。今近秋半,必有霖雨。胡兵虽有数十万,安敢深入险地?故不以多军付汝,恐受苦。吾以大队且屯关中,不过一月,待戎狄自退之时,天必晴霁。此时,吾以大军随后掩之,无有不克。汝何多疑哉?”房玄龄亦曰:“昨夜观天文,见河汉毕星失度,此月之内,必有霖雨也。大王之见,的与天机符合。秦公但去无忧。”程、秦二将领兵而去。世民与一班战将张瑾、程名振、殷开山、段志贤等,各备军粮马草,以防秋霖。
果是未数日天降大雨,盆倾瓮氵塞,淋淋不住,豳州城外,平地水深三尺,旌旗衣甲尽皆濡湿,粮运阻绝。胡骑饥疲,器械顿弊。大雨三十余日不止,马匹多毙。夷人不服水土,往往病黄而死。东营大将阿赤环入见突利曰:“天时久雨,骑众疲弊。大王若不退回,必被唐军所算。且目下牛马皆死,粮食不继,非攻敌之计也。”突利曰:“游骑报知,唐军已屯雄关。倘今便退,世民有追兵,何以御之?秋雨落之已久,不日开晴,愿与卿等决战。唐人有军饷可资也。”突利虽是严令禁之,胡人如何止约得定?忽报:“秦王大军已近豳州。”〔突利曰〕:“唐军冒雨而来,山坂浚滑,正好乘其疲而战之。”即约东营颉利可汗,率万余骑,掩至豳州城下。唐军立营未定,见胡骑一涌而来,皆惧不敢出。世民乃引殷开山、段志贤等五万人马,摆开阵势。对面颉利可汗跨马立于门旗下。世民马上扬鞭而言曰:“国家与可汗和亲,何为负约深入我地?我秦王也,奉命来讨汝等。可汗能战,独出与我战,若以众来,我只用百骑相当耳。”颉利不知其意,但笑而已。世民又遣李世勣曰:“尔出军前,如此如此说之。”世勣跑马出告颉利曰:“尔昔与我主结盟,有急相救。今乃引兵相攻,何无香火之情也?”突利亦不应,胡骑各面面相觑,欲战不战,皆有退意。
房玄龄见虏阵不整,驰入见世民曰:“大王渡河,吾引兵急至,二可汗不足破矣。”世民曰:“吾且疑之,彼必自乱。”即轻骑突出阵前,引数十骑欲济沟水。颉利隔岸看见世民轻出,又闻香火之言,疑突利与世民有谋,乃高叫曰:“王不须渡。今日非战斗之会也。但欲与王申固盟约耳。”言罢,即引胡骑退回。黄昏雨如注下,世民亦收军回营中,谓诸将曰:“虏骑所恃者,弓矢耳。今积雨弥旬,筋胶俱解,弓不可用。吾有坚甲利兵,以逸待劳。乘今夜虏贼不知持防,可以挫其锋也。”众将皆曰:“王之计甚妙。”世民着李世勣守军中,自与众将夜出冒雨而进。至突厥营中,将二鼓矣。是夜雨益甚,胡骑各散乱安歇,并无巡禁。世民令三军呐喊,虏营中大惊,鞍马不及,只顾逃走。唐军火炬齐发,冲入虏营,杀死者不计其数。颉利二可汗黑里不敢恋战,各自逃窜。唐军大杀一阵,夺得弓矢、驼马无算。次日天明,突利可汗收集人马,已折去一停,深悔恨之。遣人于东营会颉利,欲来与唐军决一死战。
却说颉利可汗被唐军混杀一场,正在营中闷坐,忽报:“秦王差军人来见大王,有机密事说。”颉利令召入,军人迳至帐前,告以秦王来意,曰:“我主以大王所爱者,金帛子女,往年已盟誓约。今又相攻,是君长失信于中国屡耳。目下两敌相拒,欲战则出兵,不战惟议和。二者唯大王所择。秦王带甲百万,控弦者何止数千。若不见机,大王未必能全师而回也。”颉利曰:“汝回拜上秦王,吾人马屯扎在此,明日自来与申前好也。”军人自回。突利已差胡卒来约出战。颉利单骑入西营,见突利可汗曰:“高祖威加四海,秦王兵马精雄。今来欲与我等决一成败。吾众久被霖雨,野无所掠,战心日怠。若复出战,必无胜理。不如讲和息争,固其盟好,斯为上计矣。”突利半晌不答。胡将撒礼黑、塔察儿等皆思归,亦力劝之和。突利曰:“既与讲好,当先遣人通知秦王。”颉利即令胡骑至秦王军中,议所以讲和意。秦王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既尔国要来复申盟好,有何不可?”乃许之于里沟河相会。胡骑领命去了。
次日,秦王带一班将士,列阵于东岸,旌旗齐整,队伍分明。遥见突厥二可汗,亦整点人马,于隔河相会。秦王出门旗下,谓之曰:“日(目)今讲和以后,吾与尔国犹如兄弟,急难相救。再毋得有侵中国。所赐金帛,亦不汝惜。如有违此盟誓,香火之所不容也。”二可汗齐曰:“大唐都于中国,夷狄界乎一隅,所爱者唯金宝子女而已。既与大王申前好,将士解兵甲之苦,关隘息烽火之警,天下幸矣。岂有复为边患耶?今日之言,必无违也。”世民大悦。突利因自托于世民,请为兄弟。世民亦以恩意抚之。二可汗得金帛牛马之赐,将大队人马退回本国去了。
却说秦王听知突厥退去,与众将议曰:“二可汗受盟而去,胡虏贪心不足,若见中国多事,必复来矣。吾当以重兵守此,防其不测。”房玄龄曰:“大王所虑甚远,必虽(推)得一大将当此任,可保无事。”世民问曰:“谁可守此?”言未毕,帐前一将应声而出,众视之,乃右卫大将军张瑾也。世民喜,拨精兵六万,着温彦博、司马雄为副将,镇守豳州。自班师回长安,不在话下。
却说突厥回本国以后,所得金帛悉分与部落。撒礼黑因谓突利曰:“秦王大队人马班回京师,所遗粮食牛马,皆在豳州,不如乘其退去,部众掠之。彼若知来救应,则吾已夺之而归矣。”突利曰:“吾与秦王盟誓,沥血未干,今复以人马入寇,非安国之计。”礼黑曰:“前日侵犯中原,因霖雨不止,致人马损毙,又被唐军杀败,吾等受其耻辱。今有此机会,如何不复仇也?”颉利见部下志锐,即引胡兵数万,分三处入寇:撒礼黑引人马出潞州;塔察儿引胡骑出朔州;自统大队攻豳州。哨马报入豳州,张瑾听得,与温彦博议曰:“夷狄不可取信。日前议和而去,今日复来。吾与君整点人马,近前杀他一阵。彼不敢正视豳州也。”彦博曰:“夷人此来,欲利吾所积。将军正宜深沟高壑,婴城而守。一面差人往长安求救。候彼兵到,两下夹击,必胜之道也。”张瑾曰:“秦王班师未久,今以大任付吾,岂可坐视而不战?我即点起二万人马,开了南门出战。”彦博见张瑾出兵,只得披挂相随。
两阵对圆,颉利出马于门旗下。张瑾遥指骂之曰:“夷贼不量时势,有失信约!今日受吾开刀!”颉利笑曰:“尔城中所积粮食、金帛,好献出与我,我即退回。不然,打破城池,寸草不留!”张瑾大怒,舞刀直取颉利。颉利举鞭来迎。二人战上二十合,颉利败走。张瑾驱兵掩杀。彦博引兵继进。四下喊声大举,虏众佯输,走入太谷。唐军不舍,追袭。忽谷中火炮齐发,胡兵四下逆集,箭如雨落。且看下节如何分解?
第五十五节 建成画计邀元吉 叔宝拥盾救秦王
张瑾见胡兵势大,急挥军杀回,迎头正遇虏将吟麻里,手执铜刀,跨黄鬃马,大叫:“唐将下马投降!”张瑾更不打话,与麻里交锋。战杀数合,颉利人马两下夹攻,唐兵大败,死者不计其数。张瑾勒马,刺斜杀出。遇温彦博一支军马到,彦博曰:“虏贼甚众,可往朔州奔走。”张瑾即引残兵,与彦博往朔州而走。未十里,忽前面征尘竞起,杀气冲天,唐兵大惊,乃胡将塔察儿也,当头拦住。张瑾奋激,冲开血路走出。彦博人马困乏,被察儿只一合,捉归本阵。余众尽被杀之。
是时司马雄守豳州,闻知唐师战没,亦坠城而死。突厥攻入豳州,部落执彦博请功。颉利以彦博职在内府,因问之曰:“唐主置都关中,粮草虚实何如?”彦博曰:“关中兵粮有十年之陈腐,兵甲侍卫,内外龙盘虎踞,非尔国所知。”颉利曰:“今若肯降,重封汝之官也。”彦博曰:“吾堂堂天朝之臣,岂肯降汝夷狄哉!若杀即杀,决不降也。”颉利怒,欲杀之。塔察儿曰:“大王留之勿遣则可。如即杀之,结仇于中国必深,诚非利矣。”颉利依其说,将彦博迁于阴山,使人监禁之。此时颉利将豳州粮食、库藏积聚,并民间女子,掠之一空而去。
消息传入长安,高祖知的大惊,谓侍臣曰:“突厥贪婪无厌,朕若不亲征之,是示弱于中国矣。”众臣皆奏,以为:“夷狄之地水草不生,大驾若启行,军民困弊,非所以重国体也。陛下正(止)须遣大将讨之足矣,何劳圣躬自冒锋镝?”秦王亦奏曰:“突厥无信义,臣必为陛下擒之。”高祖曰:“外患经年不止,非惟一突厥哉。今洛阳形胜之地,朕将择日令汝镇守,以御外夷。”秦王谢辞而退。建成闻此消息,遣人召元吉至,相议曰:“上欲以洛阳封秦王。若使得此地,是唐有二天子也。不如先谋之,以绝后患。”元吉曰:“吾有一计,使秦王死于顷刻之间。”建成曰:“弟有何策?愿闻之。”元吉曰:“太子可密差人递书与秦王,只说一向思想手足之情,欲在府中一叙。秦王见召,决然赴席。酒内下鸩,因而药死。却奏知皇上,只说秦王因饮酒中症薨逝。可以瞒过内外。除此一害,却说(一收)僚属,掌秦府军,则权势自重,太子之位难动摇矣。”建成曰:“此计甚妙。”随召亲信吏张学,将书去请秦王。
却说秦王正在府与众谋士议国计,忽报:“太子令人递书至。”秦王召入,张学呈进太子请书。秦王看毕大喜,即欲与来人赴席。忽一人进曰:“大王此去必有大灾。”众视之,乃行台郎中房玄龄也,进前曰:“昨闻大王有封洛阳之命,太子、齐王必怀不平。今请赴席,必有奸谋。”故使勿往。世民曰:“骨肉至亲,岂有陷害之事?汝不必多疑。”尉迟敬德曰:“仁智宫之谋,非大王预防,其有骨肉之亲乎?筵无好筵,不可遽往。”秦王曰:“不然。太子与吾乃手足弟兄。况今上是吾之父也,岂有谋害之意。如若不往,愈见疏矣。”遂不听众人之谏,迳随张学赴席。秦王去后,其部属相议曰:“主人有难,各人齐心保之。”秦叔宝曰:“吾以精壮随侍。如有反意,即诛太子,以除祸根。”玄龄曰:“公先往体虚实。吾又有人接应。”叔宝引壮军二百去讫。着程知节于太子府后潜伏,候有动静,从内抄出。秦府官属,各准备迎候,不在话下。
却说太子建成、齐王元吉,分付甲士埋伏两廊,下令护军宇文宝行酒,以防秦王随侍。府中摆列筵席十分齐整,专候秦王来到。建成此谋,无人知之,惟元吉记室参军荣九思知的,为诗刺之曰:“册旨饰成庆,玉帛云礼诸。”元吉见之不悟。又有典签裴宣俨亦知此谋,力劝元吉莫行,元吉不听。恐宣俨事泄,鸩杀之。自是人莫敢言,任从齐王装下此计较矣。静轩周先生有诗断云:骨肉相残何太恶,君臣恩义总乖张。奸谋徒矣成祸阱,蹀(喋)血宫庭最可伤!忽报:“秦王已到。”太子降阶迎接,笑容可掬,乃曰:“吾弟膺兵戎之寄,经年在外,未尝叙手足一日之欢。今幸四方平定,正是兄弟团圞之时。今得即来,实慰渴想也。”秦王喜而称谢,进后堂与齐王一同相见毕,左右即抬进筵席,各依次序坐定。酒至数巡,齐王以目送情,令心腹近侍斟酒。先斟一杯进太子,次斟一杯与秦王。
秦王接过酒,杯中秽气冲逼,甚疑怪之,知酒中有毒,遂佯暴疾,咯血数升,曰:“弟不胜酒力,乞告归。”齐王击盏为号,令宇文宝近前杀之。时文宝亦醉,正待揽衣而进,忽府外秦叔宝带剑拥盾径入。把门军意要阻拦。怎当秦琼力大,将把门军士都撞倒,直进到后堂,披帷而入。见秦王颜容不常,即挟之而出。齐王等皆失色,呼甲士追捉,宇文宝乘醉持剑后袭,将及府门外,叔宝大喝一声,斩下首级,掷入府中。伏兵各面面相觑,不敢近前。比及元吉自出追之,程知节从后巷门跳出,劈开锁钥,与叔宝一齐保回秦府去了。建成见谋不就,懊悔无及。且看后来如何。
第六卷
起唐高祖武德九年丙戍岁,是岁秦王即天子位。尽唐太宗贞观六年壬辰岁。首尾七年实事。
按《唐书》实史节目。细推今古事堪愁,贵贱同归土一丘。汉武玉堂人岂在,石家金谷水空流。光阴自旦还将暮,草木从春又到秋。闲事与时俱不了,且将身暂醉乡游。
第五十六节 尉迟恭义辞建成 程知节忠劝世民
却说叔宝、程知节一班将士,保得秦王回府,房玄龄、长孙无忌等贺曰:“大王知今日之危乎?”世民曰:“非叔宝与诸将持防,决死非命矣。”尉迟敬德曰:“今后尤宜慎之。齐王不害主公,其心未休也。”秦王深识之,遂退入寝室,夜卧不起。盖因鸩毒气盛,冲入五脏故也。早有近臣奏知高祖:“夜来秦王饮酒于太子府中,卧病不起。”高祖惊曰:“朕几日未召秦王,原来遽有疾也。”即差医官诊视回报。医官来秦府,看视秦王脉息,知中酒毒,回奏高祖。高祖心甚疑之,因敕建成曰:“秦王不能饮酒,今后朕无诏命,不许夜聚。”建成得旨,闷闷不悦,与元吉惟思图秦王之计。声息颇扬于外。人惧之,不敢告知。
秦王病愈,入朝谢恩,上谓世民曰:“首建大谋,平定天下,皆汝之功。吾欲立汝为太子,而汝固辞。且建成立为东宫日久,吾不忍废也。观汝兄弟,似不相容,不可同处。今遣主居洛阳。自陕以东皆属主管。出入仍建天子旌旗,如汉梁孝王故事。汝即日便行,勿再延长安也。”秦王泣曰:“洛阳有行台尚书温大雅镇守,外夷无忧。臣若居此,非所愿也。不可远膝下。”帝曰:“我为天下之主,何地莫非吾臣。汝居洛阳,犹吾在也,何用悲耶?”秦王固辞,不许,乃谢而出。建成、元吉听得秦王将行,相与谋曰:“秦王若至洛阳,不可复制。不如留在长安,则是一匹夫,取之易矣。”乃密遣人以金宝贿赂宫妃,结好侍官封德彝,令谏止之。德彝因讽中台官上封事,言秦王左、右闻陛下有洛阳之命,无不喜跃,观其志趣,若与之行,正如放虎归山,捉禽脱网,恐不复来矣。”高祖沉吟不决。入宫又惑于妃嫔之谄,乃止。
元吉闻知高祖不着秦王赴洛阳,心中暗喜,来与建成议曰:“略施小计,遂使秦王留长安。可乘皇上有疑,来日太子入朝,奏世民有通夷狄之情,结连诸侯,欲危社稷。皇上若允,则明正其罪。不允,矫诏杀之甚易也。”建成大喜曰:“此计正合吾意。”次日,入奏高祖曰:“秦王世民亲密甚多,往往结连夷寇,欲起谋意。陛下不早图之,恐祸难测也。”高祖怒曰:“秦王豫建起义之谋,未有叛意。今天下已定,宁有异心?汝勿多言,自生衅端也!”建成惶恐而出。近臣报知,秦府中僚佐皆惊惧,不知所出。房玄龄与长孙无忌等议曰:“今太子、齐王嫌隙已成,一旦祸机窃发,岂惟府朝涂地,实乃社稷之忧也。不如劝大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国家。存亡之机,正在今日。”无忌曰:“公言甚善。然事不宜迟,恐后有变。”即邀众人入见秦王,告以建成谋害之状:“不如乘此行事,国家可定也。”秦王曰:“杜如晦见识深远,尔等且与商议。”因遣人召入问之,如晦亦劝之曰:“管、蔡不诛,朝堂之乱不息。今王若容忍之,则流言之祸日至矣。且王所行社稷计,非为祸阶者乎。”秦王曰:“诸君且退,容吾思之。”众人各出而议论纷纷。
然建成又以秦王牙爪骁勇,难以动手。与元吉商议,元吉曰:“秦王僚佐,惟尉迟敬德最勇。若得此人降服,其余不足虑也。今重以金帛结之,诱彼动心,世民无所恃矣。”建成大喜,即遣心腹人刘绪,密将金银器一车结识敬德。刘绪迳来见敬德,送上礼物,告以太子意,言:“君若弃秦王而为彼用,亦不失高爵。聊送些须之物,庶表相见情也。”敬德辞曰:“某因天下离乱,久陷逆地,蒙秦王收录,恩无以报。今于太子无功,岂敢当重赐?若私许,则怀二心。是为弃忠逐利人矣。纵事殿下,亦焉用之哉?”刘绪再欲言,敬德已退入帐中去了。刘绪只得回见太子,告知敬德不肯相从。建成怒曰:“吾先诛此辈,然后除秦王。元吉曰:“敬德一勇之夫,差一有胆量心腹人,当夜越墙入府刺之足矣。”建成曰:“谁人可往?”元吉曰:“弟家有一勇士,自来无姓名。人见其身长力健,以‘万金刚’呼之。着此人藏利刃,取敬德头,如探囊取物耳。”建成大喜,即召万金刚至,赐以酒食,令之来刺敬德。金刚慨然请行。
却说敬德自思有忤太子,夜尝防有不测。是夜大开外门,自安卧于堂中,左右不设一人。万金刚近二更入其府中,见灯烛微明,堂上并无动静。近前来,见敬德卧于堂中,声息如雷。金刚吃了一惊,不敢动手。良久乃叹曰:“敬德真英雄丈夫也。杀之无益,不如逃走他处,以绝太子之望。”言罢,遂抽身复出,走往他方去了。次日天明,建成与元吉候金刚回报,并不见消息。建成知计不成,乃入奏高祖曰:“秦王所以起谋逆,皆僚佐希图富贵之故。秦府智略之士,可惮者,独房玄龄、杜如晦、程知节、尉迟敬德数人耳。望陛下逐而出之,则秦王之祸自息矣。”高祖允奏,出房玄龄为并州刺史,杜如晦为洛阳安抚使,程知节为康州刺史。齐王复奏曰:“敬德初起据贼,陛下若封之于外,恐与秦王通谋,乞杀之。”高祖收敬德囚下,人报知秦王。秦王即入朝见高祖曰:“臣削平四海,敬德之功居多,陛下何以将杀之?”高祖曰:“人适奏敬德欲谋叛,急图富贵。朕收之,以除其患。”秦王顿首泣曰:“奏陛下者,欲陷臣于死地也。敬德起自贫贱,心如山岳,岂富贵所能移?主上必欲杀之,臣请纳职以赎其罪。”高祖见秦王恳切,遂赦之。众臣退出,裴寂、萧瑀、陈叔达等自相议曰:“朝廷自是有萧墙之忧矣。”裴寂曰:“太子用心险恶,宁能免于祸耶?不出一月,必应也。”言罢,各散去。
却说秦王至府中,杜如晦、房玄龄各来辞。玄龄曰:“主公之计,宜速为之。太子谄吾等出外,吾亦专候大王信息。若复迟缓,祸在近矣。”秦王曰:“君所言计,吾甚不忍。今且权出居外职,不久亦回。”如晦、玄龄怅怅而别。不移时,程知节入见世民曰:“大王股肱羽翼,皆被太子所剪尽,身何能久?知节宁死君前,以报知遇之恩,不愿去矣。王早决计。”秦王良久乃曰:“容吾再思之。”时世民腹心,惟长孙无忌、将军侯君集、亲将尉迟敬德与其舅高士廉辈在幕下。知节与是数人,日夜劝世民决计。世民犹豫,终夜不寝。乃遣人召李靖、李世勣入宫中问之曰:“众人皆劝我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国。吾计屡日不决。二公试为我熟筹之。”李靖曰:“太子位居东宫,高祖命也。今王之功虽大,是亦臣子职矣。若必为相残计,吾安敢预于是哉!”世勣亦劝秦王:“当立法后世,无为天下议也。”世民曰:“二公之言诚确论,吾当遵之。”二李辞出,世民由是甚重二人。
忽边廷消息报入长安:“突厥大举入塞,潞、朔等州甚紧。高祖集文武商议谁可将兵讨之。建成恐秦王争功,出奏曰:“齐王元吉军马娴熟,陛下召征突厥,必成功也。”高祖召齐王曰:“夷寇犯边,尔部人马前往征讨。唯用心退敌,自有重赏。”元吉奏曰:“突厥之众,锋芒甚锐,长安军士恐未经战阵,难以拒敌。有秦府精兵,不下数万,臣将悉简阅出征,必能剿除胡贼也。”高祖允其请,即下诏将秦府骁勇军士,尽发遣出征,尉迟敬德亦在行伍。建成见世民侍从渐散,心甚欢喜,遣人请元吉来相议曰:“秦王心腹已离,可以行事矣。明日弟辞皇上出征,吾与秦王设饯送行于昆明池。尔吩咐壮士拉杀之。吾遣人佯说上让我以国,而立汝为太弟,共理天下,众人必无疑。君位不由斯而定乎?”元吉曰:“此计大妙。吾来日虽(准)杀秦王。”建成准备了当。且听下节分解。
第五十七节 玄武门秦王射建成 临湖殿敬德诛元吉
却说秦府僚佐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闻此消息,入告知秦王曰:“元吉出师,欲因其兵作乱。愿大王先事图之。”世民叹曰:“骨肉相残,古今大恶。吾诚知祸在旦夕,欲待其事发,然后以义讨之,不亦可乎?”敬德曰:“人情谁不贪生怕死?今众人誓死从王,乃天授也。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将窜身草泽,不敢留于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无忌曰:“不从敬德之言,无忌亦当相辞而去。不能服事大王矣。”世民曰:“寡人之谋,未可全弃。公等再思之。”敬德曰:“处事有疑,非智;临难不决,非勇。大王素所蓄养勇士八百余人,今悉入宫,披甲执刀矣。事势已成,大王安能稳坐乎?”世民怀疑,复访之府僚。府僚皆曰:“齐王凶戾,终不肯事其兄。尝谓其护军薛实曰:‘但除秦王,取东宫如反掌耳。’今彼与太子谋乱未成,已有害太子之心,足见齐王乱心无厌,何所不至。若使二人得志,天下非复唐有。大王以舜为何如人?”世民曰:“舜乃圣人也。”众曰:“昔舜之弟象欲谋杀兄,使舜穿井。舜既入,瞽瞍令人下土寒井,舜乃从井孔旁而出。象见其谋未成,又使舜上涂仓廪。舜既上,瞽瞍从下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捍而下得免。使舜当时穿井而不出,涂廪而不下,则舜为井中之泥、廪上之灰耳,安能泽被天下,法垂后世乎?是以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盖所存者大也。”
世民见众议恳切,乃命卜其吉凶。忽幕僚张公谨自外来见之,取龟壳投于地曰:“凡卜所以决疑。今事在不疑,何用卜哉!使卜而不吉,其可已乎?”世民意乃决。司天台官傅奕密奏:“太白再经天见于秦分,应秦王当有天下。”时武德九年夏六月也。次日,秦王入奏建成元吉淫乱后宫,且曰:“二人专欲杀臣,以为世充、建德复仇,使臣虽死亦耻见诸贼于地下。”言罢,伏而恸哭。高祖惊曰:“朕不知太子欲危社稷。明日当鞠问。汝宜早入证之。”世民乃退出府中,与长孙无忌等相议。无忌曰:“先发者制人,大王随集甲士预备,以防不测。”世民即召程知节、秦叔宝、尉迟敬德部甲士埋伏于玄武门,候有动静即出。程知节等各领诺去了。
却说高祖欲鞠太子,消息闻入宫中。张婕好遣人告知建成。建成惊惧,召元吉谋之曰:“事已亟矣!秦王令部下假以讨我等为名,实欲夺关中而僭帝位。吾今令薛万彻监兵自守,不入朝,以观形势。尔为何为?”元吉曰:“兵备已严,当俱入朝,自问消息。世民之众如顺者,太子以言抚之,而纳为心腹;如不顺者,即杀之以警其余。如此则人心恐惧,而不与敌,则天下自定矣。”建成从之,乃俱入至临湖殿。只听阙下摇旗呐喊,兵甲之声达于内外。建成见势头不好,勒回马便走。秦王拈弓在手,望后追赶,一矢射中,建成坠马,即杀之于禁宫。死年三十八岁。秦王复追元吉。元吉走上数步,将取弓回矢射之,忽掖门边一将怒气冲天,咬牙切齿,乃尉迟敬德也,元吉见他来的势恶,复抽身而走。敬德大呼,挽弓射之,元吉坠马,敬德近前枭下首级。死年二十四岁。
是时,东宫、齐府将帅薛万彻等,听得宫中厮杀,率众大至,攻玄武门。秦叔宝、程知节引骑兵冲突而入,与建成甲士鏖战不止,宫中震动,死及无辜者不计其数。敬德闻宫外喊声不绝,即将建成、元吉首级从门掖中掷下。薛万彻众人见了首级,各散去。世民出临湖殿,与长孙无忌合兵一处。众人见诛了建成、元吉,乃拱手称贺曰:“吾所患者,惟是二人。大王并除之,天下自此定矣。”世民曰:“非吾之能,乃兄弟罪恶贯盈,致诸君赞助之力也。”言未罢,忽有人来报:“皇上方泛舟于海池,闻王诛太子及齐王,惊惶无措,欲自为计。”世民大惊,即使敬德入侍禁卫。
敬德乃披甲持矛。直入宫中来。内臣奏知,高祖惧,欲起身避之,敬德至上所奏曰:“太子、齐王作乱,秦王兵已除之矣。恐惊动陛下,遣臣特来宿卫。”高祖心始安,顾谓裴寂等曰:“不图今日乃见此事。当如之何?”萧瑀、陈叔达曰:“建成、元吉本欠拨乱之才,又无功于天下,妒秦王功高名重,共为奸谋。今秦王已讨而诛之。陛下若处以元良,委以国务,再无事矣。”上曰:“此吾之初心也。”乃召秦王至,慰抚之曰:“朕无远虑,不能处汝兄弟,致今日而有相残之祸,所不忍闻。吾今立汝为皇太子。凡军国庶务,悉委汝处决,然后奏闻。”世民伏地号泣,不能止。高祖再三勉谕之,乃退。
司马温公曰:立嫡以长礼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德。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隙逼,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太王之明德,太子有泰伯之贤,太宗有子臧之节,则乱何自而生哉?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发,然后应之。如此,则事非获已,犹为愈也。既而为群下所迫,遂至喋血禁门,推刃同气,贻讥千古。惜哉!夫创业垂统之君,子孙之所仪刑也。彼中明肃代之传继,得非有所指疑以为口实乎?
静轩周先生读史至此,有感作诗曰:亲亲恩义总乖违,太子缘何苦执迷?惟识奸贪危社稷,遂忘祸患起宫闱。全谋决策由无忌,枭首监兵有尉迟。掩卷追思前代事,不胜哀感泪沾衣。
却说世民已受东宫之位,即命纵放禁苑鹰犬,罢四方贡献,听百官各陈治道。自是政令简肃,中外大悦。召台司傅奕,谓之曰:“汝前所奏,几为吾祸。凡有休祥大变,卿宜尽言。勿以前事为戒也。”傅奕顿首称谢。近臣请收建成、元吉诸子,皆坐诛。世民曰:“二人之恶虽甚,以皇上视之,皆同气也。岂可尽夷灭之?有伤国体。吾当奏上赦之。”诸将又欲尽诛东宫、齐府左、右百余人,敬德曰:“为恶者二人,今已诛矣。若又收其支党,非所以求安也。”世民曰:“敬德之言是也。”即下令东宫、齐府左、右悉赦之不究。由是中外乃安。敬德曰:“建成僚佐,魏徵、王珪最贤,太子可召之共理国事。”世民曰:“公不言,吾几忘之!”即遣人召魏徵。
魏徵来见,世民谓之曰:“汝何为离间我兄弟?”徵举止自若,对曰:“太子建成早从徵言,必无今日之祸。”太子世民改容谢曰:“卿之忠义,吾所素闻矣。”甚礼重之,引为詹事主簿。取回王珪、韦挺于*州,皆以为谏议大夫。亦召房玄龄、杜如晦等。自是齐王潜逐出者,悉归京师。
范氏有断魏徵云:闻之程子,齐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又相桓公以霸。而孔子取之,何载?桓公子纠,皆以公子出奔,子纠未尝为世子也。桓公先入而得齐,非取诸子纠也。桓公既入而杀子纠。恶则恶矣,然纳桓公者齐也。《春秋》书公伐齐纳纠,不称子,不当立者也。齐小白入于齐,以小白系之齐,当立者也。是以,管仲不得仇桓公,而得以之为君。建成为太子,且兄也。秦王为藩王,又弟也。王、魏受命为东宫之臣,则建成其君也。岂有人杀其君而可北面为之臣乎?以弟杀兄,以藩王杀太子,而夺其位,太宗亦非可事之君矣。食君之禄,而不死其难,朝以为仇,暮以为君,于其不可事而事之,皆有罪焉。臣之事君,如妇之从夫也,其义不可以不明。苟不明于义,而委质于人,虽曰不利吾不信也。
第五十八节 李世民南面登基 孙伏伽禁中献玺
却说高祖自立秦王为太子后,国家政事并不亲理,乃召裴寂、封德彝、萧瑀、陈叔达等入宫中谕之曰:“吾今忄昏乱,不堪为君。将颁诏传示中外,让天位与太子。寡人退养深宫,以保余年也。”裴寂曰:“太子有天日之表,有帝王之德,仁孝宽厚,内外遵服。若立为君,足可以继陛下之业,而衍无疆之休矣。”众大臣齐应声曰:“若让太子君位,上顺天理下合人心,邦家由是大定也。”高祖大悦,即遣侍官召太子入宫议之。世民随侍官进宫中,见高祖谕以让位意。世民固辞曰:“前因太子之恶,擅弄国柄,恣肆大逆,今且夷灭。大事已定,岂可即以宝位与臣?如臣无德,纵使登帝位,宗庙不歆,天下不服,何以安社稷而衍鸿休耶?”言罢,顿首出血。陈叔达等曰:“此非让天下之所,太子暂退。来日于朝堂公议。”众臣各散去。
次日,秦王于东宫集众臣僚议之。长孙无忌曰:“夫隋失其鹿,天下豪杰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然天命有在,所以率归李氏有,天也。且唐业巩固,四海宴安。高祖因天下之心,欲让位太子,皆公议所出,非有私也。太子当自决断之。不可执匹夫之见,而失此机会也。”世民曰:“建成、元吉,才因肆逆而诛,吾即受位为君,难塞天下之议矣。”尉迟敬德曰:“吾众人弃乡里,随大王于矢石之间,固欲图显耀宗亲,垂名竹帛,以成其所志耳。今功业既定,而大王犹不即帝位,诚恐众人无望,纷然散去。那时难复合矣,则谁与相扶持乎?愿大王思之。”世民见众人劝言甚切,乃许之。忽报:“高祖亲臣裴寂、萧瑀、陈叔达等,具天子玺符,欲以上献。”世民曰:“宫禁之中,非授受之地。待出朝会议。”
次日世民引一班僚佐趋朝堂。只见苏世长、宇文士及、韦云起、孙伏伽、张玄素、陈叔达等一干文武大臣,俱在禁门迎候。太子曰:“受皇上君位,天下之重事也。寡人不佞,不足以当之。愿请皇族中有最贤者立焉。”苏世长进曰:“大王乃唐主嫡子,宜为高祖嗣。愿大王即天子位,以为天地、宗社、神民之主。”陈叔达亦曰:“臣等熟计已久,今皇上退养深宫,而以太子登大位,诚为允当。王请勿疑也。”太子世民乃曰:“卿将相各以寡人宜受君位,寡人不敢辞。”乃于八月甲子日,群臣捧天子玺符,再拜上献。太子接玺符,升显德殿,即皇帝位,是为太宗文皇帝。遣裴寂告于南郊。其文曰:
维年月日,朕以隋政不纲,运祚永终,士卒苦于奔命,苍生困于流离。今者豪杰云集,天下归心,登大宝长安之南,面示天命。关外之东隅,凡尔诸侯,各摅厥志,共仗忠义,守封疆而勿贰,庸供乃职;遵王化而莫违。报功厚爵,朕不吝焉。如有梗于声教,法所不私。其各体之。
裴寂宣文以罢,大小文武群臣,各上表,行朝贺,礼毕。次日,奉高皇法驾,入养老宫,封大臣苏世长等爵,邑万户;陈叔达、裴寂邑各三千户。侍中高士廉、中书令房玄龄、宇文士及、仆射萧瑀、封德彝以下,各居原职。凡大小文武群臣,俱有赏赉。
发诏传示天下,立妃长孙氏为皇后。后少好读书,造次必循礼法。上为秦王,后奉事高祖,承顺妃嫔,甚有内助。及为后,务崇节俭,服御取给而已。上深重之。尝与之议赏罚,后辞曰:“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妾妇人,安敢预闻政事?”固问之,终不对。太宗甚重之。
却说边廷飞报入突厥,言:“秦王世民已即天子位。见有诏书,发于各国知道。”颉利可汗闻此消息,遣人召突利可汗相议曰:“今秦王初登大宝,何不因其国中未安,起二国之兵,攻入长安,可以雪前耻矣。”突利曰:“高祖以天下让与秦王,秦王必兢谨以保其国。若只起本国人马,急难取胜。惟必遣使往高丽,见国君建武王,献送金帛,以赂其心,令其起辽东人马,从海西攻长安之南;吾起本国骑兵,出雁门,攻长安之北。令唐主首尾不能救应,方可以成功矣。”颉利大喜曰:“君之计甚妙。”即日合十万余骑,离突厥,从泾州入寇。但闻鼙鼓连催,笳声悲切,胡骑卷地而来。人马至渭水,屯于便桥。
颉利先遣心腹将执失思力入见唐主,以观虚实。飞骑报入长安,近臣奏知:“突厥二可汗合兵入寇,即日人马屯扎便桥,声势甚紧。”太宗集文武议之。中书令房玄龄奏曰:“胡寇结连高丽,为中国患。陛下新立,军士解甲未久。虽遣人再与之议和,免动干戈,亦良策也。”言未毕,忽一人于班部中走出曰:“不因此时进兵,更待何时?”众视之,乃朔州善阳人也,覆姓尉迟,名敬德,见为殿左亲军。敬德进言曰:“心不顾仁义,若复与之和,则彼念轻中国,非所以驭夷狄之道。今部众深入吾地,必不能保全而回。乞陛下假臣一万骑,斩颉利二可汗之首,致于阙下。”太宗曰:“和与战,二者皆利。且看突厥来意若何。”忽报:“颉利遣使人朝见。”太宗召入,思力进拜山呼毕,即奏:“二可汗将兵百万,见屯便桥之北,弓强刃利,请陛下定夺。”太宗怒责之曰:“吾与汝可汗在沟水之岸,面结和亲,赠之礼物无算。今可汗背盟入寇,扰我军民。汝虽戎狄,亦有人心,何得全忘大恩,犹自夸兵马强盛。今先斩汝头号令,然后发兵问二可汗之罪!”思力惊惧,再三哀告曰:“非臣之过。本二可汗失信之罪。臣特来通命也。”群臣咸为力劝,太宗乃令监囚于帅府。即遣高士廉、房玄龄引壮勇数千,于长安北道先发。又遣敬德、程知节引兵为合后:“朕将亲见二可汗。”诏令已下,高士廉、房玄龄各引兵去了,敬德等亦准备军马后应。不在话下。
却说太宗车驾出得北门,径至渭水上,遥望见突厥人马,如叶聚蜂屯一般,金鼓之声不绝。颉利、突利二可汗,看见长安有人马出城,亦自摆开阵势。不移时,旌旗拥出,黄罗伞下,盖着唐太宗车驾,左有房玄龄,右有高士廉,背后随骑,各金盔银甲,红锦战袍。端的人雄马壮,秦王之兵矣!突利二可汗看定,认得是太宗御驾亲出,大惊,相谓曰:“思力入朝不回,唐主轻骑而来,必无好语也。”言未毕,太宗遣人出军前扬叫:“唐天子请颉利二可汗出马打话!”胡骑听得,报入军中。二可汗亦并马出,立于门旗之下。太宗隔水责之曰:“日前与君盟约,誓书战辞,何独忘之乎?”颉利无语可应,唯曰:“因陛下新立,特来定岁贡之礼。非专为入寇也。”太宗怒曰:“既议岁贡,何必结连他国,合兵大举而来?狄夷之心,贪婪不足。曾谓我中国无杀人之剑耶?”颉利听罢,各面面相觑。忽长安城北一声炮响,尉迟敬德部领精兵来到,旌甲蔽野,杀气冲天。
颉利二可汗见唐兵势大,皆下马罗拜于地,扬声曰:“如今愿与陛下实心讲和。再不敢背约也。”太宗闻可汗之言,乃下令:“后军且退十里布阵,吾独留在此,候与颉利议和。”于是两下皆退。仆射萧瑀叩马谏曰:“戎狄之心不测,今日议和,明日又反。陛下以大军皆退,而车驾独留,倘胡兵一有他变,非所以重国体也。”太宗曰:“今突厥取以部下倾国而来者,以我国内有诛建成、元吉之难,听得朕新即位,谓我不能迎敌也。我若不出兵,示之以弱,虏必放兵大惊,不可复制。故朕轻骑独出,以疑其众。然后纵大队出城,震曜军容。彼知必战,且虏贼既深入,自有惧心。与战则胜,与和则固。制服突厥,在此一举矣。”众再不复言。忽报:“颉利遣达官来请和。”太宗许之。
次日,引文武前至便桥之上,对面颉利二可汗,两下各屯住人马。太宗出于军前曰:“既今再和,勿复有生异心。寡人以兵革危事,不忍使军民死于锋镝。此约不信,征讨之兵有所不免也。”言罢,令高士廉以白马一匹斩于桥上为盟。颉利见太宗亲结盟誓,皆罗拜于马下,受命曰:“突厥自此不复反矣。”太宗仍令将金帛、牛马送于突厥。突厥亦献名马二千匹,羊万口。太宗皆不受。
第五十九节 唐太宗论功封爵 孔颖达陈义讲经
次日,率胡骑退还本国去了。萧瑀等入贺曰:“突厥未和之时,诸将争欲战。陛下不许,而虏自退。其策安在?”上曰:“突厥之众虽多,号令不整,惟将求吾金帛而已。昨日达官皆来见我,我若醉而缚之,因击其众,埋伏骑兵阻其前,大军袭其后,破之如反掌耳。然吾即位未久,国家未安,一与虏战,结怨日深。彼或恐惧,回与众虏积糇粮,修战具,则吾未可以得志也。故卷甲藏戈,啖以金帛。彼既得所欲,志在骄惰,然后养威俟衅,一举可灭也。兵法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此之谓也。”瑀等皆拜伏曰:“陛下神算,臣所不及也。”于是下诏,鸾驾回长安。大小三军各鼓吹而入,但闻:马敲金凳响,人唱凯歌声。
太宗已归朝,用改年号,是为贞观元年。追封故太子为息隐王,齐王为海陵,刺(敕)改葬之。春正月,太宗以突厥既退,天下且安,诏宴群臣于显德殿,群臣乃奏《秦王破阵东》以献。上谕曰:“朕昔受委专征,民间遂有此曲。虽非文德之雍容,然功业所由,不敢忘也。”封德彝曰:“陛下以神武平海内,文德岂足比乎?”上曰:“定乱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随其时。卿谓文不及武,此言过矣。”德彝拜伏。是日,各尽欢而退。
先是,太宗尝谓:“太平不可忘武备。”自引诸卫将卒数百人,习射于殿庭,谕之曰:“朕不使汝众人穿池筑苑,以图骄乐,专令习射矣。若遇居闲无事之时,朕则为汝之射师。一有突厥入寇,则为汝帅。庶几中国之民可以少安。”群臣多谏曰:“律法:‘以兵刃至御前者绞。’今陛下使将卒习射殿庭,万一狂夫窃发,出于不意,非所以重社稷也。”上曰:“王者视四海为一家。封域之内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奈何宿卫之士亦加猜忌乎?”由是诸卫将卒思自励,数年之间,悉为精锐之射矣。上尝言:“吾自幼年经略四方,颇知用兵之要。每观敌阵,即知来兵之强弱。常以吾弱当其强,出其不意击之,无不服矣。”范氏断曰:有国家者,虽不可忘战,然教习士卒,乃有司之事,殿庭非其所也。将帅得人,何忘士之不勇,技之不精乎?且以万乘之主,而为卒伍之师,既非所以示德,即位之初,不以教化为先务,而急于习射,志则陋矣。虽士励兵强,征伐四克,非帝王之盛节,亦不足贵也。
却说太宗于殿廷亲定功臣爵邑名,陈叔达唱名示之,乃下诏:“朕所定未允当,许各人自言。”于是诸将争功,纷纷不止。淮安王神通进前曰:“臣举兵关西,先应义旌,而房玄龄、杜如晦等专弄刀笔,功居臣上,臣有不服。”上曰:“叔父虽首唱举兵,盖亦自营脱祸。及窦建德吞噬山东,叔父全军陷没。刘黑闼再合余贼,叔父望风奔走。玄龄等虽未经战阵,运筹帷幄,坐安社稷。论功行赏,固宜居叔父之先。叔父国之至亲,高爵诚无爱,但不可以私恩滥与功臣同赏耳。”神通再不复言。诸将乃相谓曰:“陛下至公。淮安王尚无所私,吾等何敢不安其分!”遂皆悦服。房玄龄进曰:“秦府旧人未升官者,皆嗟怨,乞陛下封之。”太宗曰:“王者至公无私,故能服天下之心。设官分职,以为民也,当择贤才而用之。岂可以新旧为先后哉?”玄龄乃退。
次日早朝,群臣俱列殿前。是时,上欲开心论治道,因谓侍臣曰:“朕观隋炀帝文辞深奥,亦知尧、舜为贤君,桀、纣为恶王。然行事何其相反也?”魏徵对曰:“人君虽圣哲,犹当虚己,以受人言。故智者献其谋,勇者竭其力。炀帝自恃其俊才,骄矜自用,虽口诵尧舜之言,而身为桀纣之行,亦不自知。所以至于灭亡也。”上曰:“炀帝之事不远,吾当深鉴之。”廷臣进讲《论语》,上问给事中孔颖达曰:“《论语》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何谓也?”颖达具释其义以对,且曰:“非独匹夫如是,帝王犹宜慎之。若居尊位,自作聪明,以才陵人,饰非拒谏,下情不能上达,取亡之道也。”上曰:“卿言吾当谨佩。”上复谕侍臣曰:“朕每临朝,欲发一言,未尝不三思,恐为民害。是以不多言。”知起居事杜正伦曰:“臣职在记言。陛下之言有失,臣必书之。岂惟有害于今,亦恐贻讥于后。”太宗深然之。时太宗略重佛教,因谓傅奕曰:“佛教妙法可师,卿何不悟其理?”奕对曰:“佛乃胡中桀黠,诳耀彼土。中国邪僻之人,取庄、老玄谈,饰以妖幻之语,用聋(欺)于俗,无益于民,有害于国。臣非不悟,实轻之不学也。”上颇然之。后因谓侍臣曰:梁武帝惟谈苦空,侯景之乱,百官不能乘马;元帝为魏军所围,犹讲《老子》,百官皆戎服以听。此深足为戒。朕所学者,惟尧、舜、周公之道。如鸟之有翼,鱼之有水,不可一时无耳。”侍臣皆曰:“诚如陛下所论也。”
群臣多有上书言事者,太宗悉粘于屋壁,谓裴寂曰:“比日多上书,朕粘之屋壁,得出入有览,数思治道,至于夜分乃寝。公辈亦当勤于职事。副朕此意。”有上书请去佞臣者,上问:“佞臣为谁?”对曰:“愿陛下与群臣言,或诈怒以试之,彼执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顺旨者,佞臣也。”太宗曰:“吾乃水之源也。臣为水之流也。浊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君自为诈,何以责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诚治天下,见前世帝王好以权谲小数接其臣下者,常窃耻之。卿之策虽善,朕不取也。”上书者惭退。
太宗尝与群臣论止盗术,臣僚或请用重法以禁之,上曰:“朕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耶?”自是数年之后,海内升平,路不拾遗,民间外户不闭,商旅行途者野宿焉。上尝曰:“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矣。然人君之患,不自外来,常由身出。盖欲盛则费广,费广则赋重,赋重则民愁,而国危矣。朕常以此思之,不敢纵欲也。”一日,上谓公卿曰:“昔禹王凿山治水,而民无怨谤者,与人同利故也。秦始王造宫室,而民怨叛者,病人以利己故也。夫美丽珍奇,皆人之所欲,若求之不已,则危亡立至。朕欲创一殿,材用俱备,因始皇为鉴。自今王公以下,宜体朕此意。”群臣皆谕旨。由是二十年间,风俗素朴,衣无锦绣,公私富给。
又谓侍臣曰:“吾闻西域国有名贾胡者,得一美珠,无藏处。剖开身肉以藏之。果有此事乎?”诸侍臣曰:“以臣所闻,实有之。”太宗曰:“若果有此事,则人皆笑彼之爱珠而不爱其身也。今有吏受赃罔法,与帝王纵奢欲而至亡国者,何以异于贾胡之可笑耶?”魏徵曰:“昔春秋有鲁哀公,谓孔子曰:‘人有好忘记者,一日徙宅而忘其妻。’孔子曰:‘又有甚此者,桀纠乃忘其身。’亦由是也。”上曰:“然。朕与公辈宜戮力相辅,庶几免为人笑也。”近臣奏:“有司令史受人赃绢一匹。”太宗下诏欲杀之。民部尚书裴矩谏曰:“为吏受赂,罪诚当死。但陛下使人遗之而受,乃陷人于法也。恐非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上大悦,告群臣曰:“裴矩能当廷力诤,不为面从。倘事事皆如是肯言,何忧不治!”裴矩又奏:“边民遭突厥残暴,不复聊生,乞每户给绢一匹。”上曰:“卿言虽善,朕以诚信御下,不欲虚有存恤之名而无实惠。户有大小,岂得雷同给赐?”下诏令有司计口为率。太宗每日只是与群臣厉精求治,讲求国体。遇退朝,常引魏徵入卧房,访以得失。徵知无不言,上皆欣然嘉纳。近臣奏:“军卫不充乞陛下裁处。”太宗问群臣裁处之宜。封德彝奏曰:“民间中男虽未十八,其壮大者,亦可并点,则军伍可实。”上从之。
第六十节 冯酋长扰乱岭南 崔仁师鞠狱青州
太宗敕将出,魏徵固执曰:“国依于民。使良家尽入军伍,则何以堪?”上曰:“且待来年。”复点兵矣,魏徵复谏,以为不可。上怒责之,徵曰:“夫兵在御之得其道耳,何以多取细弱以增虚数乎?且陛下每云:‘吾以诚信御天下。’今即位未久,失信者屡矣。”上愕然曰:“何以失信也?”徵曰:“陛下初诏悉免负逋官物。及有司奏负秦府国司者,陛下以此非是官物,令催督如故。且陛下以秦王升为天子,国司之物,非官物而何?又曰关中免二年租调,关外复给一年。既而复有敕云:‘已役已输者,以来年为始散还之。俟后再征。’百姓闻之,不能无疑。今复点兵。何谓来〔年〕为始乎?又陛下所与共治天下,在于守宰。至于点兵,独疑其诈,岂所谓诚信为治乎?”上悦从之。
时有景州录事参军张玄素来朝,上闻其名,召见殿前,问以政道。玄素对曰:“隋主自专国务,不任群臣,不亡何待?陛下诚能择群臣而分任之,迟其岁月,而唯考功绩,何忧不治?”太宗悦曰:“卿言甚合孤意。”以为侍御史。又以张蕴古为大理丞。按:张蕴古,洹水人,为幽州记室时,上《太宝箴》以教人君。其略曰:“圣人受命,拯溺亨屯,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又曰:“壮九重于内,所居不过容膝。彼昏不知,瑶其台而琼其室。罗八珍于前,所食不过适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又曰:“勿没没而暗,勿察察而明。虽冕旒蔽目而视于未形,虽黄主纩塞耳,而听于无声。”
太宗设朝,边臣奏曰:“陛下以选人袭封者,多有诈冒资荫,乞诏禁之。”太宗下诏曰:“仍有诈冒资荫,许自首。不首杀,处以死罪。”未几时,有诈冒事觉,奏闻于太宗。太宗下诏杀之。侍臣张胃奏曰:“诈冒之罪,依法问拟,止应该流。陛下何遽杀之?”上怒曰:“卿欲守法而使朕失信乎?”胃曰:“敕者,出于一时之喜怒;法者,国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也。陛下怒选人之多诈,故欲杀之。既而知其不可,复断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上改容曰:“卿能执法,朕复何忧!”与胡寅同为大理少卿。时胡寅侍朝,有奏:“将军长孙顺德私受人馈绢。”上叹曰:“朕以廉耻风教于内外,近臣不能焉,何况远者乎?”乃召顺德入于殿庭,赐绢数十匹。胡寅以为不可,上曰:“彼有人性,得绢之辱甚于受刑。如不知愧,是一禽兽耳,杀之何益。”顺德闻之,羞退其职。太宗知得,亦不复问矣。
一日,谓太子少师萧瑀曰:“朕少得良弓十数张,自谓无以加。近日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盖谓木心不正,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朕自以弓矢定四方,识之尚未能尽,况天下之务乎?乃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书内省,与寡人得民间疾苦,政事得失。”
六月,封德彝卒。初,太宗令德彝举贤,久无所举。上诘之,对曰:“非不尽心,但于今未有奇才耳。”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异代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诬一世之人?”德彝惭而退。御史大夫杜淹奏:“诸司文案恐有稽失,请令御史就目检校。”上以问德彝,对曰:“设官分职,各有所司。果有愆违,御史自应纠举。如淹所言,大为烦碎。”淹默然。上问淹:“何故不复论执?”对曰:“德彝所言,真为大体。臣诚心服,不敢遂非。”上悦曰:“公等各能如是,朕复何忧!”太宗闻德彝卒,因问侍臣萧瑀曰:“德彝何为人?”瑀曰:“在朝傥立,亦敦厚君子也。”太宗曰:“诚如卿言。惜其不得留辅朕矣。”君臣二人议论间,问及周、秦修短,瑀曰:“纣为不道,武王征之。周及六国无罪,始皇灭之。得失虽同,立心则异。”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周得天下,增修仁义;秦得天下,益尚诈力。此修短之所以异也。盖取之,或可以逆;若守之,不可以不顺故也。”瑀谢曰:“陛下之见,臣所不及也。”范氏断曰:取之以仁义,守之以仁义者,周也。取之以诈力,守之以诈力者,秦也。此周秦之所以异也。太宗以汤武之征伐为逆取,而不知征伐顺天应人,所以为仁义也。其曰取之或可以逆,亦非也。既谓之逆,则无时而可矣。
是时,太宗以长孙无忌有布衣之交,加以外戚,有安命功,欲托以腹心之任。入宫与皇后商议。皇后长孙氏固请曰:“妾备位椒房,贵宠极矣。诚不愿兄弟执国政。前朝吕、霍、上官,可为切骨之戒。”太宗曰:“无忌朕之幼相识也,宁有是事哉?吾必欲任之。”遂不听后言,以为右仆射。
冬十月,忽边廷报入:“岭南酋长冯盎与诸酋长自相攻击,将欲谋反。”太宗闻奏,集群臣议曰:“岭南连年不靖,今诸州告急,朕将发兵讨之。”武臣皆请击之为利。魏徵出班谏曰:“岭南瘴厉险远,不可以宿大兵。且告急者已数年,而盎兵未尝出境。此其不反明矣。若遣信臣,示以至诚,抚以恩德,可不烦兵而服。何必动干戈哉。”太宗依其奏,即遣殿中侍御史崔仁师为使,前往岭南安抚冯盎。仁师领敕命,径至岭南,见诸酋曰:“唐天子以远臣不沾德化,自相残戮,边廷疑有反意,奏入京师。今上特赍敕书,安抚尔众人。各宜自保其位,不得越分,而取夷〔灭〕祸矣。”诸酋长听得有安抚诏书来到,大悦,各息斗兵。冯盎遣其子戴智随天使入朝谢罪。崔仁师回长安奏知:“诸酋各遵谕旨,无复叛乱。岭南悉平。见有盎子戴智随臣诣阙下请罪。”太宗大悦,诏戴智面抚慰之,遣回。顾谓魏徵曰:“卿一言胜十万之师,不可不赏。”赐绢五百匹。魏徵固辞曰:“此陛下天威所及,非臣之能。”太宗由是甚重之。
忽阁门太使奏知:“青州贼相聚为乱。守臣捕捉满狱,乞候圣裁。”太宗与群臣议曰:“侍御史崔仁师明敏有见,日前抚安岭南,甚称朕意。今诏之按狱于青州,必得其明。”众臣皆举仁师可任。于是太宗召入问之。曰:“青州所系于狱者实多。然而未有谋反者亦不少。朕诚不忍刑及无辜。卿莫惜一行,与朕公决之。”仁师曰:“君命召,行不俟驾。臣食君之禄,未有补报,今陛下遣臣,宁有辞哉。”太宗大悦。即日诏旨已下,仁师承诏径至青州而来。不则数日,将近青州界。守臣各迎接入城。进府中坐定,仁师令取出有罪人于阶下,逐一覆按之。仁师审其招辞,叹曰:“良民亦拘为谋反者,其冤何伸!”即令悉出木丑械,与之饮食,汤沐。吩咐监者:“不许禁逼之。”次日,仁师录其当死魁首十余人上奏,太宗诏依拟。孙伏伽退见仁师,私议曰:“足下承王命,按青州之狱。今惟坐罪十余人,恐得免者或有为恶,则受刑之徒,未肯甘心矣。”仁师曰:“凡治狱,当以仁恕为本。岂可滥及无罪。今按之,知其冤而不为伸,是失朝廷之心矣。万一误有所放,以一身代十囚之罪,亦所愿也。”伏伽唯唯而退。及太宗复差使至青州,更讯审之,诸囚皆曰:“崔公平恕无枉,请速就死。”无一人异辞者。孙伏伽乃奏曰:“陛下之臣崔仁师,体国公恕,臣等之所不如。”因谓之曰:“卿等可效仁师,以朕心为心,何忧国不治哉。”伏伽顿首曰:“近日闻陛下好骑射,臣实不愿陛下如此。”太宗曰:“朕骑射亦安不忘危之意。卿何过虑乎?”伏伽曰:“天子居则九重,行则警跸。非欲苟自尊严,乃为社稷生民之计也。夫走马射的,乃少年诸王所为,非今日天子事业也。既非所以安养圣躬,又非所以仪刑后世矣。”上大悦,乃曰:“朕所不及处,卿等惟正言之。”伏伽复奏曰:“陛下遇视朝,神采英毅,群臣进见,皆失举措。乞圣容宽悦,则臣下得以尽言。”上深然之。
自是,每假以辞色。尝谓公卿曰:“人要自见其形,必用明镜照之。君欲自知其过,必待忠臣规谏。苟其君自恃为贤,其臣阿谀顺旨,必致失国。君既失国,臣岂独能全?如隋炀帝、虞世基者,亦足以鉴矣。公辈宜用此为戒。事有得失,无惜尽言也。”伏伽等称谢。
唐书志传 下 金陵薛居士藏本;鳌峰熊钟谷编辑
第六十一节 李百药奏出宫女 唐太宗分任廷臣
贞观二年三月,海内旱饥,民多卖子者。近臣奏知,太宗下诏,将御府金帛赎所卖子,以还其人。大赦天下。因谓侍臣曰:“古语有云:‘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一岁再赦,善人喑哑,无所诉,犹田之养根秀者,害嘉谷;赦有罪者,害良民。故朕即位以来,不欲数赦。正恐小人恃之,轻犯宪法故也。”群臣齐曰:“陛下再赦,无非爱民之盛德也。其如小人之所轻,诚如圣谕。”上曰:“使年丰谷熟,天下太平,犹移灾朕身,是所愿也。”史评云:太宗是时,君德清明,勤恤民隐,每有饥旱,辄书于册。去夏尝诏山东赈恤蠲租,今又特降赦令。其爱民之心,可谓切矣。静轩先生读史至此,感太宗饥人卖子将金赎之事,有诗云:饥人卖子将金赎,一点仁台恻隐生。中外黎民无失所,邦家安得不隆兴!是年夏四月,因谓侍臣曰:“朕幼在戎马之间,甚知战士之苦。遇王命出征,冒锋镝,犯矢石而死者,吾甚不忍。隋炀帝自恃国富,毒武万民,兵革连年不息,致死者枕藉道路。朕将下诏,令所在官司给衣帛与附近边民,将暴露骸骨,悉收葬之,庶体朕之念也。”魏徵等谢曰:“陛下恩及枯骨,天下无有弗悦。由是国家何患不安。”
静轩先生有诗云:亡卒遗骸散帛收,洪恩奚用复他求。绵延国祚无为治,应是当年一念投。
却说太宗恩赦屡下,祥瑞叠见,群臣各上表称贺。上曰:“近日尔群臣屡贺瑞祥,朕甚不悦。夫使百姓富给而无瑞,不失为尧舜;百姓愁怨而多瑞,不失为桀纣。后魏之世,吏焚连理木,煮白雉而食之,岂足为至治乎?”乃诏:“自今大瑞听表闻,其小事,止申所司而已。”时有白鹊巢于寝殿槐树上,两巢相连如腰鼓样。左右称贺,太宗曰:“我常笑隋炀帝好祥瑞,至于灭国。朕好瑞在得贤,此何足贺?”因命毁其巢。由是祯祥虽见,群臣莫敢上闻矣。是岁京师无雨,中书舍人李百药进奏曰:“往年陛下虽放出宫人,今宫中无用者尚多,阴气郁积,亦足致旱。乞再出之,必应天意也。太宗依其奏,下诏再简出之。前后凡三千余人。
静轩先生有诗云:怨女三千放出宫,历代民主少奇逢。推将已欲同天下,唐德巍巍世已隆。
近臣奏知:“今有交址,因与日本不和,连年动兵革,祸延藩镇,边延声势甚紧。”报入长安,太宗聚群臣商议。魏徵奏曰:“陛下仍遣大臣锁抚之,则交址之乱自息矣。”上以卢祖尚廉平公直,可充此任,乃遣之。祖尚领命而出,归至府中,复悔曰:“交址夷狄之性,其人险恶,且又地方辽远,吾何以镇守?”次日,遣人上表,以疾辞。太宗览表乃曰:“祖尚既谢恩而去,今日辄以疾辞。寡人复遣他臣,非所以示信也。”乃命杜如晦等至祖尚府中谕旨。如晦领命,至见祖尚曰:“君上有交址之命,足下何以固辞?今遣吾等谕旨回奏。公意若何?”祖尚曰:“君之命,敢有违逆!吾今昏乱有余,恐不足以当此任。望公等善为我辞焉。”如晦以祖尚之言复命。上大怒曰:“我使人不行,何以为政?”命召之斩于朝堂。不移时,金瓜武士枭了首级回报。太宗既斩了祖尚,却有悔心。只是不肯正言。他日与侍臣论齐文宣帝之为人,魏徵对曰:“文宣狂暴。然人与之争,事理屈则亦从之。曾有青州长史魏恺,为使梁国而还。文宣除之为光州长史,不肯行。文宣怒而责之,恺曰:‘臣先任大州,有功劳而无过失。今得小州,所以不行。’文宣赦之。此文宣所长也。”上曰:“向者卢祖尚虽失人臣之义,朕杀之,亦为太暴。由此言之,不如文宣矣。”因命复其官荫。
魏徵,容貌不逾中人,而有胆略,善回人主意。每犯颜苦谏,或上怒甚,亦为之止。上尝得佳鹞,自臂之。望见徵来,即藏匿于怀中。徵奏事故久,鹞竟死怀中。尝谒告上冢,徵还言于上曰:“人言陛下欲幸南山,严装已毕,而竟不行,何也?”上笑曰:“初实有此心。畏卿嗔,故不敢行耳。”十一月,太宗以国事分任其政。大事则令中书舍人,各执所见,杂署其名,谓之“五花判事”。更使中书侍郎、中书令省审之,给事中、黄门侍郎驳正之。至是,上谓侍臣王珪曰:“国家本置中书、门下,以相检察,正以人心所见,互有不同。苟论难往来,务求至当,舍己从人,亦复何伤。近来有或护己短者,遂成怨隙,或避私怨,是以知人之不是处,亦不肯正言,顺一人之颜情,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国之政。隋炀帝之世如此也。当时群臣如此,必皆自谓:‘我有智识,祸患不及我身。’及天下大乱,家国两亡,其幸有脱免者,亦为时论所贬,终古不磨。卿等各当依公忘私,勿雷同也。”又谓房玄龄曰:“中书、门下,机要之司,诏敕有不便者,皆应论执。比来惟赌顺从,不闻有违异。若但行文书,则谁不能为,何必择才也?”王珪、房玄龄等皆顿首称谢。
次日,朝臣已退,太宗见王珪犹在侍,乃问曰:“卿欲奏事否?”珪对曰:“皇风清穆,无事可奏也。”上笑曰:“天下至广,民间疾苦有不胜言者。卿谓无事可奏,斯言过矣。”因引入宫中,议论治道,问珪曰:“近世治不及古,何也?”珪曰:“汉世尚经术,宰相多用儒士,故风俗淳厚。近世重文轻儒,参以法律,此治化之所以益衰也。”上然之。时有美人侍太宗之侧,上指谓珪曰:“此庐江王瑗之姬也。瑗杀其夫而纳为姬。”珪避席曰:“陛下以庐江王纳此姬为是耶?非耶?”太宗曰:“杀人而取其妻,卿何问是非哉?”对曰:“昔齐桓公知郭公之所以亡,何也?盖由其有善人而不用。管仲,齐桓公之臣,见桓公亦弃善人之言,以为无异于郭公。今此美人,尚在左右。臣以为圣心是之也。”太宗悦,即出之。王珪亦退。
初,上皇命祖孝孙定雅乐。孝孙以为梁陈之音,多于吴、楚、周、齐之音,多于胡、夷。乃考古声,作唐雅乐,凡八十四调,三十一曲,十二和。至是,上奏于太宗。太宗曰:“礼乐者,圣人缘物以设教。治之兴衰,岂由于此?”御史大夫奏曰:“齐之将亡,作《伴侣曲》;陈之将亡,作《玉树后庭花》。其声哀思,闻者悲泣,岂可谓治不在乐乎?”上曰:“悲喜在心,非由乐也。将亡之政,民必愁苦,政闻乐而悲耳。今三曲俱存,为卿等奏之,卿岂悲乎?”魏徵曰:“乐在人和,不在声音也。”他日太宗使祖孝孙教宫人乐,不称旨,怒责之。王珪与温彦博谏曰:“孝孙敦雅之士,今乃使之教宫人,又从而谴之。臣窃以为不可。”上怒曰:“卿等当竭忠直以事我,乃为孝孙游说耶?”彦博惧旨拜谢,珪不拜,复奏曰:“陛下责臣以忠直,今臣所言岂私曲耶?”上为改容而罢。明日谓房玄龄曰:“自古帝王纳谏诚难,朕昨责二公,至今悔之。公等勿为此不尽言也。”玄龄拜谢。
贞观三年正月,裴寂卒。太宗以房玄龄、杜如晦为仆射,魏徵守秘书监,参预朝政。谓玄龄、如晦曰:“公为仆射,当广求贤人,随才任用。近闻卿因听讼,日不暇给,安能助朕求贤乎?”因敕尚书细务属左、右丞,惟大事当奏者乃关仆射。他日,上谓玄龄等曰:“为政莫若至公。昔蜀主之臣,诸葛亮窜廖立、李严于南夷,及亮卒而二人哭泣有死者。非至公能如是乎?近有高颎相隋,颎为人公平,识治体。颎存则隋兴,颎没隋亦亡。朕慕前世之明君。卿等不可不学前世之贤臣也。”玄龄顿首拜谢。玄龄明达吏事,辅以文学,夙夜尽心,唯恐一物失所。用法宽平。闻人有善,若己有之。不以求备取人,不以己长格物。与如晦引拔士类常如不及。上每与玄龄谋事,必曰:“非如晦不能决。”及如晦至论之,竟用玄龄之策。盖玄龄善谋,如晦善断也。二人同心徇国,故唐世称贤相推房、杜焉。
第六十二节 薛延陀分兵入寇 北颉利遣使请粮
太宗命玄龄监修国史,因语之曰:“《汉书》载《子虚》《上林》赋,浮华无用。其上书论事,词理切旨直者,朕有从与不从的,皆载之。”玄龄叩头领旨。俄有人告:“魏徵私其亲戚,权由己出,乞陛下正其罪。”上使御史大夫温彦博按之,彦博领旨往按,移时回奏曰:“魏徵私亲戚事,无迹可据。以臣度之,恐未有也。”上不悦。以徵不僻嫌疑,次日徵会朝,太宗责之曰:“卿自今遇事宜存形迹,庶与朕可验。”徵奏曰:“君臣同体,宜相与尽诚。若但存形迹,则国之兴丧未可知也。臣不敢奉诏。”上曰:“吾已悔之矣。”徵再拜曰:“臣幸得奉事陛下。愿使臣为良臣,莫使臣为忠臣。”太宗曰:“忠良有异乎?”对曰:“昔三代隆盛之时,稷、契、皋陶,君臣协心,俱享尊荣。所谓良臣。桀、纣之世,龙逢、比干,面折廷诤,身诛国亡,所谓忠臣。”太宗大悦。他日从容问徵曰:“人主何为而明;何为而暗?”徵对曰:“兼听贤臣之言则明,偏信邪佞之说则暗。昔尧清,亦问下民;舜帝明旦达聪,故共鲧、欢苗不能蔽也。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梁武帝偏信朱忌,以取台城之辱。隋炀帝偏信虞世基,以至彭阁之变。是故人君兼听广纳,则近幸之臣不得壅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太宗深然之。不则一日,言事者请上亲览各人奏表,以防壅蔽。太宗以问魏徵。徵曰:“此人不知国之大体,必使陛下一一亲览之,岂惟朝堂,至于州县之事,亦当亲之矣。”上是其言,因问曰:“朕每以前王得失为鉴,不敢自欺。昔齐后主与周天元皆重敛百姓,厚自奉养,力竭而亡。譬如馋人自啖其肉,肉尽而死,何其愚也。然二主敦为最下?”徵曰:“齐后主懦弱,政出多门;周天元骄暴,自专威福。是二主虽同至亡国,而齐主尤劣也。”太宗曰:“卿言自专威福诚是也。人言天子至尊,无所畏惮。朕则不然。上畏皇天之鉴临,下惮群臣之瞻仰,兢兢业业,犹恐不合天意,未副人望矣。”魏徵曰:“此诚至治之要。愿陛下慎终如始,则善矣。”言未罢,有侍御史权万纪奏:“房玄龄、王珪二人掌内外官考,多有不公平。”太宗欲命魏徵推勘之。徵谏曰:“二人素以忠直承委任,所考既多,其中岂无一二不平?然察其情,终非阿私。且万纪近在考堂,曾无驳正,及身不得考,乃始陈奏。此非竭诚循国者乎。今使臣推之,未足补益朝廷,徒失委任大臣之意。臣所爱者治体,非敢私二臣也。”上乃释而不问。
静轩先生读史至此,有感君臣相得之处,有诗赞云:君臣相得古为难,龙虎风云际会间。忠直股肱元首谕,唐虞治化可回还。
却说突厥自回本国,恃人马势强,尝侵伐他国。有敕勤(勒)者,不能抵敌,因是诸部各皆分散。当时有薛延陀、回纥、都播、骨利干、多滥葛、同罗、仆固、拔野古、思结、浑、斛薛、奚结、阿跌、契苾、白霫等十五部,皆居碛北之地。及见颉利不理其国,惟好酒色,政事大乱,薛延陀乃约回纥等曰:“突厥初以强盛,征伐我主,致吾辈各散不聚。今其国事离乱,人马多死。我辈何不率众攻入他国,复雪前耻。汝众人以为何如?”回纥等曰:“今颉利结好于中国,若攻之,彼必借兵于唐,我众人如何抵挡?不如叛入中国,据了几座城郭,又资他军器粮草,待我等有安止处,然后发兵攻突厥,岂能胜我哉?若有后患,却只是归降大唐便了。有何不可?”薛延陀曰:“君计甚高。”即日起兵。因前后望并州、朔州、潞州、雁门等处入寇。不数日,是处军马听得胡骑入塞,各弃家逃走。守臣惊恐。一面遣人报入长安,一边预防战守。消息传入长安,近臣奏知。太宗聚群臣议曰:“薛延陀绝远胡夷,今何以扰攻边郡?尔众臣何谓?”亲军总管李靖奏曰:“此部落原属突厥颉利所管。颉利不能制服之,因致其入寇。陛下若发兵征讨,则虚费岁月,无益也。只惟遣使见颉利可汗,令彼出兵伐之。薛延陀虑巢穴有失,必部回人马矣。”上从之,即遣使星夜往突厥,见颉利可汗。使臣领了诏书,径来突厥见了颉利,宣读太宗诏书已毕,颉利先打发天使回朝,再与众文武商议征伐薛延陀之策。左丞撒礼黑曰:“延陀等抵死之辈,必合诸部罄力而斗。大王可差人通知朔、潞等处人马,内外夹攻,使众部首尾不能相救,必自败散矣。”颉利依其议,即日遣人通知朔、潞等处守臣,自部胡骑十余万,出渤海掩袭薛延陀归路,不在话下。
却说延陀与回纥多滥葛等相攻,欲攻雁门关。忽游骑来报:“大唐遣使于突厥处知会,即今颉利可汗统人马已出渤海矣。”回纥大惊曰:“渤海浑谷力,吾等门户,若被颉利袭破,我辈无所安止,必死之道也。不如急抽回人马,乘突厥空虚,并力攻入其国。颉利知吾兵来,必亦抽转骑兵。待他来,首尾击之,无有不胜矣。”延陀从之,即退回各部人马,摇旗呐喊,杀奔突厥而来。颉利知得延陀袭他本国,将人马分作二路,出铁笼山与延陀会战。
先说颉利先锋塔察儿部,本骑二万,出得铁笼山来,遥望见前面征尘蔽日,杀气冲天,知的薛延陀之兵。即摆开胡骑。延陀人马已到,两下出坡前厮杀。塔察儿出言大骂,延陀激怒,拍马举铁杖,直取塔察儿。塔察儿两马相交,战四五十合,回纥勒马助战。塔察儿败走,诸部赶去。塔察儿绕沙地而走,回纥部属毛虎哩不舍,先一骑追赶。塔察儿觑得毛虎哩来近,拈弓搭箭,一矢正中虎哩左目,死于马下。回纥见塔察儿射死其将,怒气充塞,用一柄宣花斧,乘势劈来。早劈死数骑,塔察儿见延陀众盛,不敢恋战,引部下杀奔本国去了。薛延陀部落一齐赶近城壕边。忽前面笳声刮地,鼙鼓连天,一彪人马已近,乃是颉利可汗也。薛延陀分骑两路邀击。可汗骁骑孛罗背后杀来,两下喊声大振,杀了一阵。霎时间城中撒礼黑、塔察儿听得颉利交战,引骑兵开南门,乘势杀出,前后夹攻。延陀人马初时并在一处,因厮杀乱了,各分散,被颉利可汗挥兵截〔杀〕,回纥等不能抵挡,大败,与延陀走退三十余里。颉利收兵入本国,坚闭了城门,亦不敢出。两下一连相拒五十余日。延陀众部不退兵。颉利城中受困。
会其年十二月中,天冻雨不止,遂成大雪。内外积深三尺。突厥营中人马多死,军民大饥。颉利君臣商议,忽统率都部扩廓奏曰:“薛延陀部落屯扎不退,城中军士无粮,何以能济。乞大王速差使臣入中国,见唐主,借得兵马、粮食来,方可退得延陀,以济吾今饥困。”颉利依其议。随差使命前往中国,见唐主借兵粮。使人领了文书,径入长安,朝见太宗,奏上突厥之事。太宗览奏,与侍臣议曰:“突厥不能制服他虏,见今受困,遣人来借兵、粮。卿等以为可应之乎?”是时鸿胪卿郑元璹自突厥回,奏曰:“戎狄兴衰,专以羊马为候。今突厥民饥畜死,又有兵革,将亡之兆也。陛下若许以兵粮,使彼复振,久则复为边患矣。不如莫应之,以待其疲。”群臣多劝乘其国之弊而征之。太宗曰:“卿等言似亦有理。既然与人盟,又背之,则是不信。利人之灾,则不仁。乘危征之,为不武。纵其部落尽叛,六畜无余,朕终不击。必待有罪,然后讨之。朕将与其兵食。”魏徵奏曰:“陛下既与之兵,则勿与粮;与粮勿与兵。二者不可兼足,恐无益于中国,反生嫌隙也。”上曰:“天气严寒,亦非出兵之时,只以粮草赴之。”即日遣人装载粮草与突厥。使臣一同带上本国去了。
第六十三节 张公谨献策阙下 李世勣兵出云中
却说颉利可汗,君臣朝日望中国兵粮来到。正相议间,忽报:“大唐差人运得粮草四十车,与使臣同回。”颉利见无人马来。与文武议曰:“延陀干戈不息,今唐主止应粮草,何以退敌?”塔察儿曰:“目今天气甚寒,霜雪不开,想彼之众,亦无战心。大王可将粮草十车、牛马百匹,差人送与薛延陀等,与他讲和。彼众见有此物来和,亦必欢喜听从。待他退回人马,大王养威蓄锐,储积糇粮,俟其隙而讨之,一举可灭也。”颉利悦曰:“公言甚当。”即日遣会言语者一人,带粮食、牛马,径来薜延陀营中讲和。是时,延陀与回纥等正在营中相议曰:“如今天气甚寒,颉利坚守本国不出,目今粮草又尽,战马多冻死,甚非计也。”回纥曰:“再过数日,突厥必有消息。我人马且只顾莫动。”言未毕,忽报:“颉利可汗差人来,有事商议。”延陀令唤入。差人将粮草、牛马于营外,轻身入见众部落曰:“突厥主道天气寒冻,军马受饥,何况吾两家兵革不息,自相残戮,实有怒于皇天,亦弗祐吾等也。今国君差吾赍送粮草二十车,牛马一百匹,济汝营中,相与讲和。未知众人依允否?”延陀与部落商议。回纥、多滥葛等皆曰:“君可乘此机会许之和。”延陀乃对来人言:“既是讲和,无复再相侵也。二国交兵,以和为利。既突厥要来结好,我辈岂有不从?”收了粮草、牛马,亦赠驼、羊二百口报之。即日将各部人马退还碛北去了。
差人回报颉利:“薛延陀等许和,皆退了人马。”颉利复遣哨马打探,果是只遗下一座空营。突厥君臣商议,撒礼黑曰:“既然薛延陀罢兵,皆唐天子之赐。大王可遣使入朝报知,一且以谢应粮草。”颉利曰:“此论甚善。”即遣右丞扩廓奉表入朝奏知,颉利可汗自将面见。扩廓领命径入长安朝见太宗。先谢赐粮之德,次呈颉利可汗自请入朝。太宗览表毕,诏来使返国,谓侍臣曰:“向者突厥方强,凭凌中国,用是骄恣,以失其民。今困穷如是,朕闻之且喜且惧。何则?突厥衰,则边境安,故喜。然朕或失道,亦将如此,卿等莫惜苦谏,以辅朕之不及。”众臣皆称贺。忽有代州都督张公瑾上奏:“突厥有六可取之状:颉利纵欲逞暴,诛忠良,昵奸佞,一也;诸部皆叛,二也;突厥诸部,皆得罪,无所容,三也;塞北霜早,糇粮乏绝,四也;疏其族类,信任诸胡,大军一临,必生内变,五也;华人入地,所在啸聚,大军出塞,自然响应,六也。”太宗以状示群臣曰:“朕与颉利既议讲好,近日又应之粮食。若复伐之,恐夷狄以朕失恩信也。”兵部尚书杜如晦进曰:“夷狄无信。我虽如约,彼常负之。今陛下忘其征伐,使颉利兵马复振,所谓养虎遗患,终成大害也。”太宗曰:“颉利无罪,遽伐之,恐外夷致疑,非所以安国计也。”如晦曰:“比者不能制薛延陀,致扰我边郡,残戮军民,又常发兵救梁都师。安得无罪?”
太宗从其言,乃命李靖为行军总管,以公瑾为副,李世勣、柴绍、薛万彻为诸道总管,合人马十余万,皆受靖持调。李靖领旨出军中,与诸人分道出征突厥:李世勣部军三万,出云中;柴绍、薛万彻引兵三万,出白道;自与战将程名振、李艺引兵四万余,出马邑,望定襄进发。大军离了长安,正值春二月间,但见:路上野花随马足,林中啼鸟动征情。李靖大队人马,前望定襄不远,屯下塞壁。遣人将战书进入定襄,
却说守定襄胡将,乃是颉利心腹人康苏密,原乃隋炀帝之臣,因隋灭,带了萧皇后,与宫官杨政道奔走突厥,投颉利。颉利以苏密镇守定襄,使近中国地方。是日听得唐军有战书来到,与杨政道商议迎敌。政道曰:“唐兵所向无敌,天下诸侯莫不帖首归服。统军总管李靖,用兵如神。我与阁下守此孤城,如何挡抵?不如献了定襄,诣靖军中纳降。缘我等先是中国之臣,靖必不弃。君欲迎敌,决无胜理。”苏密曰:“公言甚善。明日即开城纳降。”
却说李靖正在军中分遣将士出战,忽报:“定襄守将来降。”靖召入。康苏密等拜伏于帐前,曰:“臣闻天兵来到,情愿来降。”靖曰:“公乃隋臣,非夷虏之属。今既归顺,唐主必不负汝。”苏密因请大军入城。李靖既取了定襄,大军直抵突厥。早有游骑报入颉利可汗:“见有唐主发兵来征伐,李靖已袭破了定襄。”颉利听得大惊,聚诸将商议。左丞撒礼黑曰:“唐主以我国常失盟好,今发兵来讨,只得整点人马,预备出战。”言未毕,人报:“唐军已抵城下矣。”右丞扩廓进前曰:“兵来将搪,水来土压。唐军深入吾地,何足惧哉。乞我步骑二万,以退唐军。”颉利从之,即付骑兵二万。扩廓全身披挂,引了步骑,开城东门出战。遥望见唐军来到,两阵对圆,李靖出马。胡将更不打话,舞刀跃马,直取李靖。李靖举枪来迎。两马相交,战了四五合,扩廓力怯,拨回马走入城。唐军一齐掩杀,胡骑死者无数。李靖恐深入险地,鸣金收军。
胡将入见颉利,说道:“唐军势大,不能抵敌。”颉利曰:“初出一战即败,何以为计?”塔察儿进曰:“唐兵虽众,亦不足虑。目今春潦将降,人染湿气,必生疫疠,岂能久屯乎?且彼初来,芒锋正甚,如何迎敌?大王只顾预备守城,勿与交锋。且看他如何施展也。”颉利依其计,深沟高壑,严立烽火,差人四面巡哨。一连十余日不与唐交兵。李靖军中见突厥人马不出,皆曰:“日前胡将杀输一阵,却又坚城不出,何也?”靖曰:“此必颉利钝兵之计,欲疲我众。”即唤过牙将程名振,分付曰:“离突厥三十里,有铁山,乃颉利屯粮草所在。尔领一枝人马,去此处放起火来,彼必有人出战。吾又有后军接应。”名振领兵去了。又唤过李艺曰:“颉利听得粮草有失,定着人出城救应。你领步骑一万,埋伏铁山北原,候彼众来到,与名振合兵击之。”李艺领计而行。李靖与公瑾议曰:“胡虏出城,城中必虚,吾与足下分兵攻打,颉利胆落矣。”公瑾依其行。
却说程名振引五千军马,皆束草负薪,悄悄望铁山而来。将近黄昏左侧,是时铁山守把将颉利族弟沙摩可汗,自以铁山险阻之处,人马难行,不十分持防。一更时分,只听得寨外响声不绝。及起来看,火光满天,粮草尽被烧着。四下喊声大举,唐军一掩杀入。沙摩可汗惊慌不及,被程名振一刀斩之。胡骑死者不计其数。走回余骑报入守城兵,传与颉利知得。颉利望见铁山火光正焰,慌聚众人救之。撒礼黑进曰:“某与扩廓急去铁山救粮草。”塔察儿曰:“不可去救。近年民饥,铁山些须粮草,损之无害。惟防唐军夜袭也。”礼黑曰:“铁山一失,大王事去矣。岂可不救?”颉利即遣礼黑、扩廓部兵去救铁山。开了城门,遥望火光未熄。行近北原,一声鼓响,火把照天,李艺兵从中截出。撒礼黑抵住交锋。未数合,程名振从后抄出,两下攻击,胡兵大败。礼黑、扩廓夺路走入城去。
天明,李靖引大军攻打四门,城中紧急。颉利无计可施。众人皆曰:“大王要退唐兵,除非遣人往辽东,见高丽王,许以本国递年进贡所产,问他借得救兵来,内外相应,则可退也。”颉利从其言,即差健骑缒城而下,从间路悄悄而来。未三四里,被唐伏兵所执,缚入军中,来见李靖。搜身上,带有求救书札。李靖令将来人缚之,与众将谋曰:“颉利城中困急,遣人往辽东借兵。不是今截了书札,倘高丽以兵应之,内外夹攻,何以抵挡?今可乘其疲弊,并力攻之,城廓或可取也。”众皆然之。次日,李靖自监军士,于城下攻打。颉利听得城外金鼓不绝,唐兵攻城,坐卧不安。众将齐曰:“城中尚有精兵一十万,岂肯束手受戮?大王不亲出阵,众人未肯用心。不如与唐兵决一雌雄。胜败未可料也。”颉利见众人要出战,只得披挂上马,引众胡骑,开城而出。且看胜负何如?
第六十四节 苏阿力石城争功 唐李靖阴山建绩
却说李靖军中,听的颉利自来决战,亦整点人马,排开阵势。俄城南金鼓大作,杀气连天,颉利一骑先出,立于门旗下,左有撒礼黑,右有塔察儿,随后骑兵漫坡塞野而来。李靖出马,与颉利答话。颉利曰:“吾以唐主君临天下,亦自有失信约。今我无罪,何以见伐?”靖扬言曰:“汝夷狄之人,往往负盟,来寇吾境,又不能制薛延陀等,使乱边郡。尚说无罪!”言罢,顾诸将曰:“谁出战?先擒颉利为首功。”一人飞马而出,众视之,乃帐前牙将程名振也,拍马舞刀,直奔颉利。颉利背后撒礼黑接住交锋。二人战上数十合,不分胜败。忽东南角上喊声大振,张公瑾引兵冲突而来。颉利欲分骑迎之,李靖抖擞英雄,拍马夹攻。唐兵努力奔前,各要争功。颉利不能挡抵,大败而走。程名振单要捉颉利,冲入胡阵。正遇虏将扩廓在那拦截,名振抢近前,一刀砍落马下。颉利见势不支,绕城而走。四下皆是唐兵,已绝了归路,不能复入城中,与撒礼黑夺围走奔铁山。李靖三军赶二十里方回,杀得胡骑尸首蔽野,血流成河。程名振等各上其功。靖曰:“胡贼尚众,且彼城郭坚固,一时难以攻打。今颉利败穷,走入铁山屯守,必不出战。铁山路径险绝,人马不堪行。近闻向导者说,内通辽东大路,若逼他紧急无他计,必将奔投高丽,为患尤猛。如今且将人马退去凤凰坡屯扎,差人约李世勣人马,出其背而袭之。伺其力竭,自成擒矣。”众人然之。即将人马退屯凤凰坡。
却说李世勣领兵径出云中,打探军回报:“唐兵屡胜,颉利见败走铁山,坚守不出。”世勣曰:“吾与李靖共承王命出征,彼已建此大功。今我人马尚延在此,他日何以见唐天子?”即催动诸军,趋铁山来。是时颉利与撒礼黑等败聚铁山,多设鹿角,为守御之计。近日游骑报说:“李靖军已退在凤凰坡,正要来与大王交锋。因山势险恶,人马难进,按兵不出。”颉利曰:“此个去处,他如何进兵?吾只管固守不战,彼众自当退也。”因是颉利诸将不甚持防。忽哨马报:“唐兵分作数路而来:一路出白道,袭吾石城;又一路出云中,攻北原上道,二道甚是紧急。”颉利惊曰:“石城乃吾老小在彼。”急遣撒礼黑救之,塔察儿引骑出北原迎敌。两人皆去。不半日,速报将来:“唐将薛万彻打破石城,花赤哩弃城而走。塔察儿被围,不能得出。”颉利要起,又怕唐兵后袭。骁将苏阿力曰:“吾与大王作前后而出。吾引步骑去救塔察儿,大王引兵在后,以防唐兵。”
颉利依其计,整兵出铁山。苏阿力引步骑五千先行。约有数里,望见前面金鼓震天,阿力知是交兵。挥骑杀入,正遇塔察儿,血映袍铠,引败骑走来到。阿力曰:“君速行!待吾抵住一阵。”背后李世勣乘势赶到,与苏阿力两马相交,战上数合。唐兵精锐,胡骑只顾得奔走,那里敢挡抵?阿力料不能胜,纵马杀开血路,正遇见颉利接应人马。阿力曰:“大王速回!唐兵来得利害,恐坠其计也。”颉利与塔察儿、苏阿力等,并力杀回铁山。不度李靖已有打探军报知,预先遣李艺在此等候,看定颉利杀回,一声鼓响,军马截出。李艺大叫曰:“颉利下马受擒!”背后世勣又赶来。突厥诸将死战不得出。颉利正慌,忽东原一彪生力虏骑,冲突而来,乃撒礼黑保护颉利家小到此。内外相应,方救得颉利,走入铁山去了。李世勣与李艺合兵一处,杀死虏兵不可胜数,夺得弓矢无算。李世勣来见李靖曰:“颉利胆落,窜走铁山。吾与总管合大军困之。不出一月,夷虏尽为齑粉矣。”靖曰:“穷寇勿追,归师莫遏。此兵家所忌。吾与足下,东西立营,为犄角之势,且看颉利如何退吾兵。”程名振曰:“兵出日久,费用且多。总管不即平之,何以为长住之计乎?”靖曰:“颉利突厥之最雄者。部落众多,且其城中,骑兵不下数万。今彼深恃险地,我人马又不能进。若急之,倘奔投所部部落为之死斗,非吾之利也。今缓其攻,正所以结其所仇,离其支党,势必败也。诸君何以岁月计哉?”众将皆服其论,遂按甲不出。
却说颉利坚守铁山,常密遣人打探唐军消息回,报:“并无动静。”撒礼黑曰:“李靖善能用兵,辅之以李世勣、程名振等有万夫之勇。今其据营不出,欲为久持之计,以疲吾辈。大王今在铁山城中,阻绝不通,弓矢日耗,粮食不继。此诚有可虑者。不如遣使入长安请罪乞降,诏回李靖人马,斯可以保其后也。”颉利从其议,复遣执失思力,径上长安,朝见太宗,奏曰:“突厥颉利可汗有忤陛下,致天兵出塞。胡骑惊惧,令穷败无依,窜栖铁山。特遣臣入朝谢罪。君臣引领待罪,乞陛下视四海为一家,宽颉利斧钺之诛,诏回大军,与颉利复国。使其进贡不缺,继世称臣,实出本心。至望也。”太宗见其来意恳切,与侍臣议曰:“颉利既降,朕将诏回三军,以苏久征将士也。”魏徵出班奏曰:“古来制戎无良策,今李靖功在垂成,突厥计穷不支。陛下若诏回之,虚费其岁月也。突厥险性,反覆无常。纵天朝归命,亦难保其后无叛矣。不如遣使诣靖军中,奖励军士,使之直抵虏巢,擒俘颉利,诚为万古之利。机会不可失也。”太宗曰:“人以穷来归,我若复遣人杀之,不祥也。卿计诚善,朕将兼用。一边遣人慰抚突厥,仍敕李靖督兵征进。突厥无疑的降,则受之;若有疑惑,使李靖擒以献。”众臣拜伏曰:“陛下明见万里,真神算也。”太宗即遣鸿胪卿唐俭为使,往突厥见颉利谕旨。
唐俭领了诏命,与思力一同径往突厥,近铁山,执失思力先入报知。颉利出迎唐俭,进入营中,颉利顿首拜曰:“有劳天使远临塞北,颉利无道,至怒朝廷见伐,穷追止此。望天使见唐主,愿终世归顺,再不复生异心也。”唐俭曰:“吾主宽仁大度,岂必与夷狄计较。即日诏回人马。君等须倾心降服,唐主亦无负汝也。”颉利大喜,即款留唐俭,候在带降书而回。次日,与众部落商议有愿降者,有愿守者。因是颉利沉吟不决。外为卑辞,内实犹豫。欲走碛北。
却说李靖近日受朝廷奖率,诏催进兵。又听得唐俭为使,抚慰颉利部落。乃引兵与世勣谋曰:“颉利虽败,其众犹盛。近闻欲度碛走。若果去之,则难图矣。今唐俭领诏至彼抚慰,虏必自宽。若选万骑与足下分前后而进,出其不意,颉利可擒矣。”张公瑾曰:“诏书许其降,又有使者在彼处,奈何击之?”靖曰:“往常令诸君勿出,未有利便也。趁今击之,颉利不暇为谋,此韩信所以破齐也。唐俭辈何足惜。”遂勒兵趋恶阳岭而行。世勣亦合西营精兵继之。
且说颉利每日只与唐俭宴会,忘了兵事。将近二更,前后忽报:“唐军袭破了城池。”颉利大惊曰:“吾失算矣!”急引众将来救时,山下火光照天,李靖已到营门外,单枪已刺落守垒骑兵。是夕狂风大起,唐兵四下并集。颉利令众骑发矢,山上箭如雨点,又是夜里,唐兵伤损无数。李世勣攀堞先登,面被数矢,早砍倒数十虏兵。撒礼黑首先杀开鹿角而出,世勣一骑近前,手起刀落,斩于马下。颉利见礼黑杀死,心胆皆落,与塔察儿、苏阿力率众杀出山后大路来,又遇李艺阻住交锋。颉利不敢恋战,冲围望沙钵罗走了。天微明,李靖已取了铁山,遣人探颉利走往何处,回报:“颉利漏夜走入沙钵罗,投苏厄失去了。”诸将皆请乘胜兵袭之。靖曰:“穷寇不足虑矣。吾自有计取之。”下令三军屯扎于城中。且看后来如何?
第六十五节 苏厄失设计擒颉利 张宝相获俘会李靖
是时唐俭见夜来交兵,先自脱身走归。靖因点录诸将之功,世勣居首。众人前后共斩虏将万余级,俘男女十余万,羊马、弓矢不计其数。自是,李靖威声大振,碛口酋长怀惧,皆帅众降,斤地自阴山北至大漠悉平。靖捷音报入长安,露布以闻。
《拟李靖破颉利可汗露布》尚书兵部臣闻:周征玁狁,长驱北伐之师,汉讨匈奴,用绝南牧之患。惟帝王之耀武,亦今古之长风。我国家乘五运以膺图,顺三灵而改卜。义旗方举,万民喧桃李之歌;神武惟扬,四海绝萑蒲之盗。建德寻膏于椹芗,世充俄系于桴囚;武周则瓦解以无遗,黑闼乃土崩而自尽。杜伏威蜂屯江表,束手来降;徐圆朗窜窃山东,连颈受戮。萧铣之兵销岭外;薛举之电扫陇川。民心于是悦随,王业以之大定。惟兹左衽,滞于(我)休风(伐):颉利豺狼其心,腥膻异类。信天地之偏气,为声教之外臣。前王忍含育之恩,历代患羁縻之术。和之,则防如蛇豕,违背欢盟;攻之,则遁若犬羊,疲劳师旅。我高祖以洪基肇创,黔首未安,虑王化之不敷,舍鬼方而弗顾。稔以称臣之礼,加其厚往之仪,持神锋而方俟斩鲸,豢良犬而未遑顾兔。谋臣为之切齿,壮士为之冲冠。天威久战于雷霆,丑类逾滋于蜂虿。伏惟陛下经纶草昧,扫荡搀枪;出震宫而日丽九天,仰皇道而风行八表。痛心疾首,长思渭水之侵,缮甲理兵,特问铁山之罪。而又侵凌王土,搔动边民,稔恶贯以既盈,奉天诛而无赦。臣等俱征授钺,仗义平戎,执乎彼曲之辞,乘以我盈之势。鼓鼙动地,三春掀蛰震之雷;戈甲连云,千里散龙蛇之雪。指阴山而直入,移马邑以兼程。康苏密应变知机,先来颖附;萧太后离邦去里,再见京师。颉利有此败亡,方来朝谒。阱中饿虎,暂为掉尾之情;篝上饥鹰,终有背人之意。臣与副将张某等,知其犹预,恐恣猖狂,遂乘无备之时,爰作袭人之计。齐三旬之路食,拥一万之精兵,火炎而三见燎毛,雷疾而宁容掩耳。斩俘馘于万段,虏羊犬以千群。颉利生擒,义城断首,尽复恒安之地,永清大漠之尘。韦韛毳幕之人,从兹率服;浴铁衽金之士,将见凯旋。臣等职忝专行,材非善战,实赖自天之祐,敢言破虏之功?遥荷皇威,不辜阃外之寄。咸知睿算,自马丘堂上之兵,伫见兴耒耜于沙场,戢干戈于武库。憧憧夷邸,长倾奉日之心;寂寂边城,永罢防秋之役。臣等无任乐圣戴天抃舞欢呼之至!
却说颉利与塔察儿、孛罗等,引数千骑走沙钵罗。”苏厄失知颉利等败穷来投,遂聚本部商议。帐前牙将执失契必曰:“颉利往年常有侵沙钵罗之心,因未有暇也。今其战败将亡,无处依栖,来投此处。若容纳之,必有相图。不如赚入城杀之,送头与唐主。唐主必重待于汝也。苏厄失曰:“只恐唐将乘时引兵取吾地,又不如纳颉利以助之,使为前驱,其必与吾死斗矣。”契必曰:“唐将已破其城廓,必待擒颉利以献,纵死未暇即来。任城王宗道听得颉利在此,亦将引兵逼之,其肯放过哉?”苏厄失曰:“公之言甚善。必如何可以擒颉利?”契必曰:“大王接他入洞中,埋伏部下于洞口。待彼坐定,令众人抢入,就于座上执之。有何难哉?”苏厄失曰:“颉利部骑骁锐,亦须持防。”契必曰:“吾自有计。先令安排饮食于洞中,侧以酉农酪相待。饮若醉,令人尽行捆缚之。”苏厄失曰:“此计大妙。”
即出洞口迎接颉利入洞中,相见毕,一边安顿其众部在洞外相待。苏厄失与颉利与唐兵交锋之事,言未及半,洞口喊声大举,数百丑汉奔入洞中。颉利口痴目呆,不知所为,被众人近前捉了。颉利连叫:“部下何在?”塔察儿已先醉了,众骑皆不能动。唯苏阿力少饮,见势不好,踏进前来,大叫曰:“贼奴辈,不得无礼!”拔刀早砍倒数人。彼契必一涌而出,骂曰:“逆天狂虏,犹不知死在目下!”一斧劈下,阿力头已落地。其余颉利带来部骑,俱被捉了。苏厄失商议,正待解送诣李靖军中请赏,忽报:“洞口金鼓连天,一彪人马来到。”苏厄失遣人打探虚实,乃是任城王道宗与行军总管张宝相,引兵来擒颉利。厄失知的,即率部落,与契必将颉利可汗并众骑送至军前曰:“颉利因投本地,小臣知的天兵已临,预先安下捉了。正待解送李总管处交割,不期总管先到。今特捉来以献。”宝相大喜曰:“吾当奏知天子,上汝之功,使汝世封此地也。”厄失拜谢。宝相命以金帛、军饷赠苏厄失以回。即将颉利用槛车囚了,并其余众各解送长安请功。众军得令,遂班师回长安,不在话下。
却说李靖军中,早先哨马报知:“颉利可汗已被沙钵罗酋长用计捉了,送献总管张宝相,解赴长安。”靖闻知捉了颉利,大喜。乃下令班师。各营将士久征思归,今已平伏了突厥回军,皆欢声动地,拔寨起行。
静轩先生有诗赞曰:承诏南征显俊豪,输谋决策霍嫖姚。挥丸落鸷培元化,披雾观天解战袍。胡越一家无鼾睡,汗青千古载功劳。凯还士卒欢声动,万里胡骑入贡朝。
忽一日大军已近长安,天遇总管张宝相人马会齐。近臣奏知,太宗大悦,率群臣于御楼受俘。下诏:“许李靖、张宝相鼓吹入长安,解颉利等至御楼前处决。”使臣递诏至靖军中谕旨。次日早,李靖将三军分为前后队而入。槛车囚颉利于中军。是日金鼓齐鸣,枪刀出鞘入长安。内外军民,观者无不喝采。李靖等先朝见,太宗于御楼慰之曰:“卿以三千骑趋恶阳岭,颉利可汗失计,君乃喋血胡庭,遂定突厥。古未有此。足可洗吾渭水之耻矣。”靖曰:“此出陛下神算,众士齐心,以成平蛮之功,臣何预焉?”太宗又召世勣,谓之曰:“朕闻君交锋之际,披矢先登,首诛虏将。捷音报入,朕甚戚戚然。诚恐公致危,吾复何忘。今后临敌,俱勿深入也。”世勣顿首曰:“臣幼从戎马,未沾寸箭之功。今得小胜,何以重劳圣虑!陛下之言,臣当深铭肺腑。”太宗于诸将,各召而抚谕之。命监过颉利于楼下,太宗扬责之曰:“君背负盟约,屡生边衅。今日势穷窠破,欲与君复驰骋于便桥之上,面陈和好,其可得乎?”颉利曰:“非吾背约,君亦失信。今乃突厥当灭之日。何复多言!”太宗犹不忍诛之。沉吟半晌,将下诏赦还国。仆射杜如晦进曰:“此乃千载不遇之功,天授之而不取,反受其患。陛下若复纵令还国,再欲治之,无十万人马不可得矣。今将士百战之余,而成厥功。何以辄弃之耶?”诸将力请太宗诛之。太宗乃命将颉利可汗推出长安城东斩之。其余部落,量情发落。不移时,监斩官将颉利首级呈进。太宗命传首各夷,不在话下。是时高祖上皇在养老宫,闻知李靖已平服突厥,叹曰:“汉高祖困白登,不能报其耻。今我子能灭突厥,吾付托得人。复何忧哉!”
次日,太宗早朝,群臣毕立,下诏曰:“突厥既亡,其部将散居者甚多,或北附薛延陀,或西奔西域。今其降唐者,尚十余万口。汝群臣各陈所见,朕将择而区处之。”谏议大夫苏世长出班奏曰:“戎狄自古为中国患,今幸破亡,宜悉将降众徙往河南、兖、豫之间,其种落散居州县,教之耕织,可以化为农民。”太宗曰:“卿之论,经久策也。未可以目前取效。各人更陈其次。”忽一人进曰:“依臣之策,酋长部落自安也。”众视之,乃中书舍人彦师古也。太宗问曰:“卿有何论?”古曰:“中国杂之以夷狄,恐化之不能,反滞其性。莫若置之河北,分立酋长领其部落。不出一年,染吾之俗,则皆良民也。侍卫李百药以为:“突厥虽云一国,然种类区分,各有酋师。宜因其离散,各署君长,使不得相臣属,则国分势敌,不能抗衡中国矣。仍于定襄间置都护府为其节度。此安边之长策也。”中书令温彦博进曰:“臣有一策,可制夷狄。请准汉建武年故事,以降部落置于塞下,顺其土俗,以实空虚之地,使为中国捍蔽。外患顿可熄矣。”秘书监魏徵曰:“察乎夷狄,人面兽心。弱则请服,穷则叛乱。若留之中国,数年之后,蕃滋倍多,必为腹心之疾。西晋之祸,前事之明鉴也。宜放之使还故土为便。”彦博曰:“公言未当。且王国之于万物,天覆地载,无有所遗,今突厥以穷来归,奈何弃之?今若救其死亡,授以生业,数年之后,悉为吾民。选其酋长,使入宿卫,畏威怀德,何后患之有!”
太宗竟用彦博策。突厥降众,东自幽州,西至灵州,分突利故地为四州,又分颉利之地为六州,左置定襄、右置云中二都督府,以统其众,以突利为颖州都督。时有颉利族人思摩,初无宠于颉利,颉利之亡,亲近者皆离散,独思摩不去。被唐兵袭了突厥城廓,竟与俱擒。太宗见其壮貌魁梧,可以大用,与苏厄失皆封郡王。其余拜官有差,五品以上有百余人。因而入居长安者近万家。
第六十六节 张玄素上书谏太宗 封德彝排言斥魏徵
太宗区处外夷以来,沙钵罗及远方蛮酋,各上表朝贡,年年不绝。因谓侍臣曰:“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突厥,朕尝痛心焉。今单于稽颡,庶几可雪前耻矣。昔人谓御戎无上策,朕今治安中国,而四夷自服。岂非上策乎?”房玄龄等拜贺曰:“陛下英武广被,四夷宾服。汉高之世,不及远矣!”
忽中书省奏入:“杜如晦疾笃,具表纳还官诰。”太宗闻奏,即遣太子诣府中问疾。太子承诏,径来看视如晦病体。如晦遣人迎接,入榻前坐定。如晦之子侍立于侧。太子因问起居消息,皆其子应对之。如晦曰:“臣已老矣,病入沉疴。殿下回奏皇上,臣不能复起以视国事也。”太子曰:“君善保其恙,皇上亦必亲来视。”言罢,即出。家臣拜送至府外。太子登了车驾,径入朝,以如晦所言奏知。太宗其时正在便殿与讲臣说书,听得太子奏,即起,诏备鸾驾,与一派讲官亲诣如晦府问安。不移时,各执事准备仪仗已具,太宗启行。早先有人报知。如晦着堂候众人,迎接圣驾至府门外,谢了銮殿。太宗轻身入到堂中,随官于外伺候。如晦扶病见上于西轩。太宗坐于榻前,亲臣远远侍立。太宗问曰:“卿之疾未瘳,朕无日不念。自以为戎马在边,不得与卿请诲。今四夷宁息,正好议论治道,辅朕不及。倘君万一不讳,谁可代之?”如晦泪下而言曰:“臣蒙陛下知遇,虽粉身碎骨,无以报恩。今疾不起,而与陛下永诀。房玄龄与臣同任,其人忠贞可任。陛下当与理政事矣。魏徵、王珪尽言无私,实社稷之臣,若付人民之寄,必有可观。臣再无他言。惟愿陛下息兵革,毋伤天地之和,诚生灵之幸!”太宗曰:“卿言朕当识之。”俄阴阳官报:“日近晡。”上乃慰谕而出,升銮驾回朝。百官随至宫门方散。次日早朝罢,中书省奏:“杜如晦卒。”上闻知流涕,谓房玄龄曰:“公与如晦同佐朕,今独见公不见如晦矣。”玄龄亦为惨焉,因奏曰:“昨日圣驾问安,如晦嘱不及家事。真乃清节之臣。陛下须保全之。”太宗曰:“朕与如晦,分须君臣,恩犹手足。朕正欲以报其功也,肯忘之乎!”即诏有司依制给赠丧仪,官其子孙、至亲十二人。
后贤有诗赞杜如晦云:敷陈王道阐孤忠,致治唐虞念在躬。未见宣承星已坠,高坟先有鸟呼风。
却说太宗以如晦已卒,政事皆决于房玄龄。玄龄效忠开诚,剖决如流,上甚礼重之。侍立于朝,必过午始退。是日,正与太宗议论军政,有御史大夫萧瑀在列,每妒李靖功高,乃奏曰:“陛下以军政在严,近有李靖所部,御之无法,曾伤场圃民稻。请付法司推之。”太宗曰:“靖有平戎之功,纵其部下有伤民稼穑之事,府司自用治之。今若辄付法司,非朝廷待大臣之体。”不听。萧瑀退出。次日,李靖会朝,顿首谢罪。太宗责之曰:“隋帝之臣史万岁破达头可汗,有功不赏,以罪见诛。朕则不然,录公之功,赦公之罪。”乃加靖为光禄大夫,赐绢千匹。靖曰:“臣无功有罪,陛下何以加爵赐帛?”固辞不受命。太宗复谓之曰:“前者,人或谗公。今朕已寤(悟),勿以为怀,竟令受之。”会林邑献大珠来,有司以其表辞不顺入奏,请讨之。太宗以献表示李靖曰:“好战者亡。如炀帝、颉利,皆所亲见也。今林邑小国,纵有不顺之辞,朕毋与计较也。”靖曰:“战士初回,不宜即遣。若讨而胜之,亦为不武。况未必可必胜乎?”上深然之。
太宗以外夷屏息,来朝者众,欲修洛阳宫,以备游幸。给事中张玄素上书曰:“洛阳未有巡幸之期,而预修宫室,非今日之急务也。且陛下初平洛阳,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曾未十年,复加营缮,何前日恶之,而今日效之也?且以今日财力不及隋世,陛下劳疮痍之众,袭亡隋之弊,恐又有甚于隋帝矣。”太宗曰:“朕今所为,异于桀、纣者乎?”玄素曰:“若此役不息,亦同归于乱耳。”上叹曰:“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顾谓房玄龄曰:“玄素所言有理,可即罢之。”他日与房玄龄、萧瑀政于便殿,上以玄素言即罢洛阳之命,因自思:“隋帝拒谏自任而丧国。”乃问二人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对曰:“文帝勤于为治,临朝或至日昃,即引五品以上坐论治道,命卫士传餐而食。虽性非厚,亦励精之主也。”太宗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则照有不通,喜察,则多疑于事物。皆自决,不任群臣。帝王一日有万机之事,岂能一一合理?群臣既知上之意,则凡事惟取决受成而已。虽有过失,莫敢谏诤。此国止以二世而亡也。朕则不然。择天下贤才,置之百官,使思天下之事。经由宰相,使宰相审熟便宜可否,然后奏闻。有功则赏,有罪则刑。敢不竭心力以修职业?何忧天下之不治乎?”房玄龄拜曰:“陛下所见甚远。臣等将睹治安之世也。”上因敕百司:“自今诏敕未便者,皆应执奏,毋得阿从,不尽己意。”
次日,边廷贝西突厥种落散在伊吾,将起谋叛,有司以事应执奏者,申于上知。太宗聚群臣议处。房玄龄奏曰:“戎虏之性,难以统率。今散居他处者,是其固俗矣。今陛下天威所披,外夷仰皇风尚不暇,岂有辄叛者耶?边臣不原其意,故有是奏。乞遣忠直之臣安抚之,其患自息也。”太宗然之,以李大亮为安抚使,贮粮碛石以赈之。大亮进曰:“玄龄之见实然。安抚之策未便。”太宗曰:“何以言之?”大亮曰:“欲怀远者,必先安近。中国如本根,四夷如枝叶。疲中国以奉四夷,犹拔本根以益枝叶也。今招致西突厥,但有劳费,未见有益。况河西州县萧条,不堪供亿。不如罢之。其或自立君长,求内属者,羁縻受之,使居塞外为中国藩蔽。此乃施虚惠而收实利也。”上从之。至是九月,伊吾来降,诏置伊西州以处之。未几,高昌王麹文泰亦来朝,太宗加意接纳。西域诸国闻知,皆朝请。上即遣使,令文泰使人迎之。魏徵谏曰:“昔光武不听西域送侍子,置都护。以为不以蛮夷劳中国。前者文泰之来,陛下厚其赐,致缘道供亿甚苦。若诸国皆来,将不胜其敝。听其商贾往来,与边民交市,则可耳。倘以宾客礼送之,非中国之利也。”太宗曰:“卿论是也。”时遣使人已行,辄诏止之。
上以屡年丰熟,民殷国富,尝与群臣语及治化,乃曰:“今朕承大乱之后,恐斯民未易化也。”魏徵对曰:“不然。久安之民骄佚,骄佚则难教;经乱之民愁苦,愁苦则易化。譬如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也。”上深然之。封德彝进曰:“徵之言非也。三代以还,人渐浇讹,故秦专法律,汉杂霸道,盖欲化而不能,岂能之而不欲耶?魏徽书生,未识时务。信其虚论,必败国家。”徵抗言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汤武皆承大乱之后,身致太平。若谓古人淳朴,渐致浇讹,则至于今日,当尽为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上卒从徵言。先年关中饥馑,米豆一斗值绢一匹。连岁天下蝗虫、大水,百姓疲竭。太宗勤而抚之,虽有东西就食,流离出境者,未尝嗟怨。是时天下大熟,流散者皆归乡里,米豆不过三四钱。年终出死囚,才二十九人。东至于海,南及五岭,皆内外不闭行旅,不用赍粮,取给于道路焉。
他日,太宗谓长孙无忌曰:“贞观之初,议者皆云:‘人主当独运威权,不可委之臣下。’又云:‘宜震耀威武,征讨四夷。’惟魏徵劝朕偃武修文,中国自安,四夷自服。朕用其言。今颉利成擒,其酋长并带刀宿卫,皆袭衣冠。徵之力也。但恨不使封德彝见之耳。”徵再拜谢曰:“此皆陛下威德,臣何力之有?”帝曰:“朕能任公,公能称朕所任,则其功岂独在朕乎?”
第六十七节 唐太宗避暑九成宫 张公瑾哀闻辰日哭
一日,上谓侍臣曰:“朕有二喜一惧:比年丰熟,斗粟三钱,一喜也;北虏降服,边廷无事,二喜也;遇治安则骄侈易生,骄侈则危亡立至,此一惧也。”群臣曰:“陛下安不忘危,社稷之幸也!”忽房玄龄奏:“阅视府甲兵,芒锋耀目,胜过隋朝。”太宗曰:“甲兵武备,诚不可阙。公等以远胜隋世。炀帝甲兵,岂不足耶?卒亡天下。若公等尽力辅治,使百姓安宁,此乃朕之甲兵也。”
一日,太宗与卫骑游猎于后苑,众人于紫薇花下赶起一兔。上见之,亲架弓逐之。长孙无忌在后谏曰:“射猎较力,秦府之事也。今天命陛下为华夷父母,乃不思享国长久之计,奈何自轻为武人之能哉?”太宗又将逐鹿,无忌固谏乃罢。次日会朝,上忆无忌之言,问公卿以享国长久之计,萧瑀对曰:“三代封建而长久,秦孤立而速亡。陛下比者既立太子,余王须使领藩镇之任,正今日之急务也。”上以为然,令群臣议之。魏徵曰:“京畿税少,多资畿外。若尽以封建,经费顿阙。又燕、秦、赵、代俱带外夷,若有警急取兵,内地难以齐赴,甚非长计也。”李百药以为:“勋戚子孙,皆有人民、社稷之寄,易世之后,骄淫自恣,攻战相残,害民尤深。不若令之迭居,母使外封也。”颜师古曰:“不若分王宗子出外,勿令过大邑,兼以州县杂错而居,互相维持,足扶京室。陛下再为设置官僚,皆令省司选用。法令之外,不得擅作威刑。朝贡礼仪,立成一定之制。此万代无虞也。”太宗大悦,乃从师古之策。诏宗室有功绩、贤良者,作藩镇,部遗其子孙。令所司明条例,定等级高下以奏。不数日中,申详开定制上闻,王封由是大定焉。
忽有司以当决死刑上奏,帝谓侍臣曰:“朕以死刑至重,故诏令三覆检察,盖欲思之详熟也。而有司须臾之间,即谓三覆已讫。又断狱者,惟据律文拟罪,虽情在可怜,而不敢违法。其间岂能尽无冤乎?古者刑人,君为之罢乐减膳。朕虽庭无常设之乐,亦不常食酒肉,但未曾著为令耳。今制:决死办者,二日间,国中五覆奏;下诸州者,三覆奏。行刑之日,尚食不得进酒肉,内教坊及太常不得举乐,皆令其居门下,覆视罪囚,有据法当死而情可怜者,录状以闻。”由是全活甚众。
静轩周先生有诗赞曰:罪当抵死复能全,一旦云开见日天。是处囹圄荆棘满,太宗君德绝无冤。
他日太宗与侍臣论狱,魏徵曰:“炀帝时常有盗发。捕得之,拷讯服罪者,二千余人,悉令斩之。时大理丞张元济,寻其状察之,惟五人尝为盗,余皆平民。元济当时终不敢执奏,尽被杀之。”太宗曰:“岂惟炀帝无道,其臣亦不尽忠君。臣如此,何得不亡?公等宜戒之。”又尝谓执政曰:“朕尝恐因喜怒妄行赏罚。故欲公等极谏。公等有不是处,亦宜受人谏,不可以己之所欲恶人而违其言。苟自不能受谏,安能谏人?”玄龄等拜旨曰:“谨佩圣谕。”
时边臣呈奏:“康国部落蕃滋,欲求内附。乞上裁处。”帝与侍臣议曰:“前代帝王,好招来绝域,以求服远之名,无益于用,反成糜弊百姓。今奏康国内附,倘有急难,于义不得不救。其地又远,师行万里,岂不疲劳?劳百姓以取虚名,朕不为也。”下诏不受,顾谓魏徵曰:“治国如治病。病虽愈,尤宜调护。倘轻自放纵,病复作,则不可救矣。今中国幸安,四夷俱服,诚自古所希。然朕日慎一日,惟惧不终。故欲日闻卿辈谏争也。”魏徵曰:“内外太平,臣不以为喜。惟喜陛下安居思危耳。”太宗复问之曰:“比者群臣皆以封禅为帝王盛事,朕意以为不然。若天下遂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亦何伤乎?昔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未有议文帝不及始皇。且祀天扫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然后可以展其诚敬乎?及群臣请不止,朕将从之,独卿以为不可。卿试言何为不可?”徵对曰:“陛下功高德厚,中国安宁,四夷宾服。年谷岁丰,祥瑞叠见。是六者,陛下皆有之。然户口未复,仓廪尚虚,车驾东巡,供顿劳费。又伊、洛以东,从事久废,灌莽极目。陛下车驾启行,远夷君长皆当扈从,此乃引戎狄入腹中,而示之以虚弱也。尚赏赍不继,见有远人之望,费用连年,深致百姓之劳。崇虚名而受实患。此臣所以为不可也。”太宗深然之。会有司奏:“河南、北大水。”封禅事遂息。明年,群臣复以为请。帝有幸九成宫避暑之命,乃止。
其时太宗銮驾准备起行,文武各伺候随驾。监察御史马周上疏谏曰:“大安宫在长安城西,制度卑小,而车驾独为避暑之行,是太上皇留暑中,而陛下居凉处也。清温之礼,臣窃有所未安。然且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视膳。今九成宫去京城三百余里,太上皇或时思念陛下,陛下何以赴之?今陛下行计已成,不可复止。愿速示返,期以解众惑,仍逐增大安宫,以称中外之望。”马周疏上,而太宗仪从已在途矣。既幸九成宫,来五十日,复回车驾。会朝廷将长乐公主出嫁长孙冲。上降敕有司,资送公主之物,倍过于永嘉长公主。魏徵谏曰:“昔汉明帝欲封皇子,曰:‘我子岂得与先帝子比?’令如楚淮王一半地方封之。今奈何资送公主反倍于长主乎?”太宗薄怒曰:“卿且退,容吾思之。”乃入宫中,以魏徵言告于皇后长孙氏。后叹曰:“妾素闻陛下称重魏徵,妾不知其故。今观其所言,皆引义礼以抑人主之私情,乃知真社稷之臣也。陛下当纳其谏。”帝依后言,乃复敕有司,照常例送之。后因遣中使厚赐魏徵,且语之曰:“闻公正直,今乃见之。愿公常秉此心,勿转移也。”使者领命,赍赐物径至魏徵府中,谕以皇后来意。魏徵不敢辞,拜而受之。
一日,太宗罢朝,退入宫中。长孙皇后接见,上怒犹未息,对后曰:“遇有机会,必须杀此田舍翁。”后问曰:“田舍翁为谁?”上曰:“可恨魏徵,朕有所为,彼每当朝廷辱我,故将杀之。”后闻之退,具朝服进曰:“妾闻天下之安,由主明而臣直。今魏徵忠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上大悦。次日视朝,中书省奏:“邹公张公瑾卒。”太宗闻奏,为之恸曰:“国事倥偬,贤臣相继而丧。孤何以望哉?”因命有司:“即整备鸾驾,朕将亲临公瑾第发哀。”有司奏曰:“今日建辰,历书忌哭泣之事。陛下宜慎之。”上曰:“君臣犹父子也。情发于哀,安避辰日?”竟命出车驾而哭之。
静轩先生有诗曰:扶植纲常志每坚,君臣情义两兼全。自来欲效唐虞治,不与贤能假数年。
却说太宗幸九成宫既回,未有赐命。至秋七月夕日,诏宴近臣于册霁殿。长孙无忌曰:“王珪、魏徵昔日仇雠,不量今日得同此宴也。”上曰:“徵、珪尽心所事,故我用之。然徵每谏我,遇不从,待我与之言,即不应,何也?”魏徵对曰:“臣以事为不是故谏。若陛下不从而臣应之,则事遂施行。故不敢应。”太宗曰:“卿就应而复谏何伤?”徵曰:“昔者舜帝戒群臣曰:‘尔无面从,退有后言。’臣心知其非,而口应陛下,乃面从也。岂稷、契事舜之意耶?”上大笑曰:“人言魏徵举止疏慢,我视之,更觉妩媚,正谓此耳。”徵起拜谢曰:“陛下纳臣所言,故臣得尽其愚。若陛下拒之不受,臣何敢数犯颜色乎?”太宗是之,顾谓王珪曰:“玄龄以下,朕宜悉加品藻。且自谓,与数子何如?”时魏徵、房玄龄、李靖、温彦博、戴胄等俱在宴。珪乃曰:“孜孜奉国,知无不为,臣不如玄龄;才兼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详明,出纳唯允,臣不如彦博;处繁治剧,众务毕举,臣不如戴胄;耻君不及尧舜,以谏诤为己任,臣不如魏徵。至于激浊扬清,嫉恶好善,臣于数子,亦有微长。”太宗深以为然。众人亦服其确论。
内官行酒至半,上指殿屋谓侍臣曰:“治天下如建此屋。营构既成,莫只改移。苟换一榱,修整一瓦,践踏动摇,必有所损。若思奇变法度,不守其旧,劳扰实多。”群臣拜伏。是日宴罢,上命小黄门传烛,送各官出宫。
第七卷
起唐太宗贞观六年壬辰岁,止唐太宗贞观十九年乙巳岁。首尾共十四年实事。
按《唐书》实史节目。乡人来话乱离情,泪满残阳问楚荆。白社已应无故老,清江依旧达孤城。高秋军旅齐山树,昔日渔家楚野营。牢落故居灰烬后,黄花野蔓上墙生。
第六十八节 侯君集左骑破虏 李药师两路分兵
贞观六年秋九月,太宗巡行庆善宫,因宴群臣于宫中。诸镇之官,皆得预其列。太宗传命已罢,正值天气清朗,金紫辉映。上命赋臣歌诗,奏于管弦。因谓侍臣曰:“朕百战之余,而有天下。今四方平定,拟此乐名曰《功成庆善乐》,亦允当乎?”众臣皆曰:“陛下英武所及,戎马顿息。今名是乐,实相称矣。”上大悦。又使聪俊童子六十四人,各戴进贤冠,穿紫绔褶,长袖漆髻,着屣履而舞,号为《九功舞》。太宗曰:“朕于是宫所生,车驾未临此宫数年矣。今日得君臣之乐,亦良会也。尔众人自皇族以下,各依品从而坐,无得喧哗失礼。”众臣奉命,皆循序列坐。命黄门行酒。是日,歌声遏耳,彭瑟洋洋,宫中大吹大擂。
酒行一周,有任城王道宗,放肆不循礼法,欺傲下坐之位。他人不言,忽右列第三位逞出曰:“汝有何功,得坐上位,而欺压我等耶?”众人大惊,视之,乃善阳人氏,覆姓尉迟,名敬德也,见为同州刺史,是日亦在其列。道宗曰:“上命依论品爵,吾乃天子宗亲也,坐是位岂越分哉?汝远职之臣,敢来与我争上下乎?”敬德大怒,伸出一拳打来,正中道宗左目。众人各起身劝,时道宗目睛返转,左只几眇,先逃席而出。上不悦,乃罢。大小群臣皆散。次日视朝,太宗谓侍臣曰:“昨日君臣相乐,朕自以为一时良会。敬德有失人臣之礼,朕甚不乐。道宗实寡人贵族也,彼亦如是行凶,况同类者乎?朕之言甚非有私道宗也。”言未毕,忽奏:“敬德自缚请罪。”众臣怀惧,皆为之力请曰:“敬德武臣,本不习儒行。今无礼,有忤圣旨,乞陛下念其汗马之功,宽宥罪责。”太宗召入敬德,为释其缚,谓之曰:“朕欲与卿共保富贵,然卿居官数犯法,朕不以过而掩卿之功。乃知汉有韩、彭,一旦菹醢,非高祖之罪也。”敬德叩头谢罪。上曰:“卿再不宜如是。恐司法者不敢容私也。”敬德再拜而出。由是始惧,顿敛其暴矣。
贞观七年春正月朝会,太宗以王珪求罢,加魏徵为侍中。一日,与侍臣论安危之本,温彦博曰:“愿陛下所为,常如贞观初年,则善矣。”帝曰:“朕近来怠于为政乎?”魏徵曰:“贞观之初,陛下节俭,求谏不倦。近来工作微多,谏者颇有逆旨,此其所以异耳。”帝欣然纳之。秋九月,赦死囚三百九十人。先是,太宗亲录系囚,见该死者,怜念之,放其归家。约其来年秋复来就狱。仍敕天下:“但有死囚,皆放遣,使其依期来长安。”死囚既归,是年天下死囚,果是皆如期自至朝堂请死。上皆赦之。
静轩先生有诗云:太宗仁德春天下,卓卓巍巍万古钦。四百罪囚俱释宥,从来尧舜本同心。
贞观八年冬十月,太宗在朝堂,每日只是与侍臣讲论治道。魏徵、房玄龄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是君臣相得,而致贞观之治焉。是年吐谷浑可汗伏允老耋,国中皆其臣天柱王用事,屡入塞侵扰。边廷飞报:“天柱王大起虏兵数十万犯境。即目占了凉州、西海一带。声势甚紧。”太宗聚群臣商议,欲亲驾征之。中书令温彦博出班奏曰:“突厥初平,关中将士解甲休息者未久,吐谷浑绝域胡寇,大军无所屯止。陛下君临天下,而自欲远征,非所宜也。若伏允虿心不息,只须遣大将以讨之,必然成功。”太宗曰:“朕不亲行,唯李靖可以付此任。只恐年老,朕不忍再重劳之。”言未毕,李靖厉声进曰:“臣虽年迈,尚有廉颇之勇,马援之雄。何故不遣用?臣今职列中官,未尝不思临阵破敌。大丈夫得死沙场,幸也!吾何恨焉。乞为前锋,征讨吐谷浑而回,庶报陛下之万一也。”太宗大悦,以靖为西海道行军总管,李大亮为副,同领兵前去。
是日,李靖辞太宗出师,上亲谕之妙算而去。三军离了长安,迤逦望伏俟城进发,但见:旌旗蔽野,剑戟如银。胡骑报入吐谷浑,伏允与其臣天柱王部下一班胡将高牙尉、丑豹军、都力思哈等,在营中议事,听得大唐遣李靖为将,部领精兵二十万来到,天柱王曰:“唐兵远来,人马疲弊。乘其立营未定,点起我吐谷浑骑兵,与他大战一场,先挫其锐气,着他不敢正视吾辈也。”伏允依其言,即日领胡兵十数万,摇旗呐喊,卷地而来。唐兵前至大非川,正遇胡兵杀来。李靖下了军令,射住阵脚,亲出马,立于门旗下,左有侯君集,右有薛万均。对面吐谷浑大将天住柱王出马,使一柄大刀,上手高牙尉,下手都力思哈,背后卷毛环耳丑汉不计其数。李靖马上指虏将骂曰:“反国之贼,敢侵吾境!今日天兵已到,尚不纳降,兀自来拒抗,特寻快刀也?”天柱王不顾,拍坐下黄鬃马,手舞大刀,直劈过来。唐阵中一将飞出,乃候军集也,挺枪迎敌。两下金鼓齐鸣,杀气冲天。二将战上数合,胡兵那里顾先后,一涌杀进,弓弩齐发,箭如雨落。李靖一条枪,神出鬼没,勒马挥兵迎截。怎当得唐军长枪利刃,早杀死胡骑数十人。天柱王见唐兵势大,拨回马便走。李靖两下夹击,胡寇大败,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唐兵喊声大举,一直赶杀三十里,方且收军。李靖立营于大非川界口。众将上功,斩得有环胡首四百级,掠其羊驼、兵器无数。靖曰:“吐谷浑夷戎之辈,勇而无谋,今输了一阵,明日复来。你众人各谨慎塞垒,严其烽火。不出两月之中,吾与诸君剿绝此类而回也。”诸军依令准备,不在话下。
却说吐谷浑大败一阵,走回旧营,计点胡兵,死者无数。国主伏允曰:“唐兵势大,李靖神机不测。倘一并而来,何以当之?”谷浑部将丑豹军颇有见识,进言:“李靖大军在前,馈饷必在后。兵书云:‘师行万里,兵不宿饱。’今深入吾地,大半欲资我国之食。又值炎热天气,人必生瘟。不如尽驱部落,将积聚野草烧除之,轻骑走入砂碛,深沟高垒,与众人紧守。不过数月,唐兵自退也。”伏允曰:“此计甚高。”即将外属部落尽驱入碛北,将四下野草皆烧了而去。
却说李靖军中,听得吐谷浑人马走回北碛,野草积聚悉烧毁。李大亮曰:“胡虏生性气习,与中国不同。得其地不可居,得其人,不足使。今彼战败在碛北,而为坚壁清野之计。目下马无草食。况吾等逾越关山而来,必失地利。若复追之,虚费岁月矣。不如罢战回师,以全民命为上也。”侯军集曰:“不然。大军一动,今复回之,虏势必复振矣。今一战而挫其众,窜走碛北,取之易于拾芥矣。乘此而不除之,后必有悔。”李靖从其议,乃中分其军为两路。侯君集与道宗引精兵一十万,由南道袭其后;自与薛万均、李大亮,引兵十万,由北道攻其前。分拨已定,各引兵去了。
且说李靖一路人马,出得北道来,前望伏允大营不远,立寨于牛心堆。是时五月,天气正热,北地平空一望,并无树木遮阴。李靖命军士于远处取杂苇,结成大蓬,于中军遮日,与薛万均分作二营,吩咐众人各于凉处避暑,多设鹿角,为久住之计。每日军中令将士歌乐饮酒。有细作报入吐谷浑营里来。天柱王自引五十骑兵,出营外牛心堆上窥望,见唐兵东西立营,李靖于帐中露顶解甲避暑。众人大吹大擂而饮。回至营中,与众部落议曰:“唐军远来,值此炎天,彼众各于散地避暑饮酒。乘今夜出营劫寨,靖军可破矣。”丑豹军曰:“李靖有谋,莫非用赚我之计?不如只是莫出。值此炎天,他岂能久留?候在退而击之,无不胜矣。”天柱王曰:“你众人不去,我自去。”丑豹军曰:“既天王要去,亦须分左右翼而出,以防不测。”天柱王依其说,准备劫寨不题。
第六十九节 侯君集冒雪驱兵 任成王飞骑斩虏
却说李靖一连十数日不出战,西营薛万均入禀曰:“总管屯兵不出,意欲如何?”靖曰:“我预算定已十数日矣。前夕露坐帐外,见贼星入于我度。本日干支相克,今夜必有贼敌临营。君以西营人马各准备埋伏于牛心堆路口,候胡骑出营,亦不须动,看中军信炮响,你可乘势杀入,夺其大营。”万均应诺,领计去了。靖又吩咐将士,各披挂结束,远远埋伏,举火为号,四下抄进。众军得令,各摩拳擦掌,伺候交锋。靖分拨已定,止立一个空营在此。是时二更左侧,天柱王乘月黑,部五千精兵,先出营。胡骑口各衔枚,悄悄径奔唐寨。遥望李靖大明灯烛,正在帐中坐定。天柱王大喊一声,都力思哈在后为助,直杀入中军,但见主将端坐不动。天柱王骤马近前,一枪刺倒。原来是个草人,身穿主将衣甲,头上缚着金盔。天柱王见是个草人,急勒马出帐外,叫:“后兵莫进,坠其计也!”言未毕,帐后连珠炮起,寨中一老将当先拦住去路,姿貌魁秀,声若巨钟,乃京兆三原人李药师也,挺枪跃马,直取天柱王。两下骑兵各自拒定,二人在火光之中交锋。都力思哈见中唐军计策,先自跑马走了。天柱王只望旧营人马来救,原来已被薛万均精兵斩营而入,杀死部将无数,就势夺了大营。天柱王与靖死战唐寨中,放起火来,苇蓬皆着。是夜南风微动,一时间,火起风威,满营通红。天柱王夺围走回旧营,已被唐军占了。勒马乘夜望赤太原而走。李靖赶了一程,收军回入旧营。原来此旧营,乃是吐谷浑门户,极是险固。当被唐军占了,靖谓万均曰:“破竹之势,不可失也。胡寇穷走绝域,乘其巢穴已破,勒兵追袭,全虏可擒矣。”万均曰:“总管一面追袭,先差人会侯君集截其去路,使虏前后受敌,则功可成也。”靖然之,一面进发人马,随即差人报知侯君集,令出兵截虏去路。
却说侯君集与道宗人马出南道,行无人之境,有二千余里。三军遇盛夏,逾险深入,伤疲甚众。行及乌海,不想北地风俗与中国不同,六月天气,海风凛冽,人马冻不堪行。一半日间,霜雪大降。是时三军正病暑,遇霜雪,人各口含冰,马啖雪而行。哨马军报:“唐军已袭破旧营,吐谷浑人马走入赤太原。今来约总兵引军绝其去路。”侯君集与道宗议曰:“吐谷浑被前军赶得无所投依,何不以胜就而破之?”道宗问:“如何?”君集曰:“虏势力已竭,必蜂屯猥集一处,以全微喘。我明日当先锋去,汝却引精兵在后。出其不意,彼必慌乱,望山谷而走。吾于几处都着人埋伏,用车数十乘,各带柴草,用火烧着。吾乘势擒天柱王。”道宗得了计,次日侯君集遣哨骑沿路打探,自引军前进。遥望赤太原,平空一匝草地,见虏兵旗帜交加,胡骑来往。君集令人马摆开,一声炮响,三军一涌而进。吐谷浑正不知何处人马,惊乱各四散逃走。天柱王披挂来迎,正遇侯君集。两马交锋,战上数合,都力思哈、丑豹军、高牙尉俺(掩)杀将来。君集诈败。都力思哈引步兵后赶,原路口一支人马涌出,为首一员大将,乃任城王道宗,喝曰:“虏将慢来!”一枪刺于马下。步兵皆走,君集合兵杀回,胡骑大败,死者不计其数。天柱王见势不支,与国王伏允保妻子望山峪而走。被四下伏兵放火烧着柴车沿及山头,芦草皆着,烟迷其径。君集引兵复追。天柱王四下无路,与部落弃了马,与伏允奔长蛇岭,攀藤附葛而走。
时唐兵大胜,前来与李靖会齐。靖遣人打探吐谷浑走于何处,游骑回报:“天柱王保伏允,收聚败兵,走入积石河源,坚守不出。”靖曰:“正好合兵追之。看吐谷浑何所依栖!”传令离赤太原,拔寨而进。
却说天柱王走入石河源,与部落商议曰:“此处乃绝源之地。虽古今之英雄,不曾有人到也。中条路后通蓬海,水势险恶,谁人可渡?路侧两边,尽是石壁,无一寸着脚之地。今大王稳居于此,但叠断我等来路,倘有唐兵追来,于路无水,亦必自退矣。”伏允然其议,即着人以铁蒺藜已将路口断绝了。又在于积石山多设鹿角,令兵守之。李靖人马赶到积石河源,吐谷浑走入其中,路口尽皆叠断。山险岭峻,不能前进。总管高甑生进曰:“今两胜吐谷浑部落,既已胆丧,安敢再出?天气甚势,军马疲乏,取之无益。不如班师。”靖曰:“据汝之言,正中天柱王之计也。吾兵一退,彼必随后追袭。既到此地,安有复回之理?如有再言者,立斩。”于是无敢言者。靖召本处向导问之,皆言:“此间只有前后一条路,前面乃是大军经由之路,后面泊蓬海绝源之处,两边积石山,人不能行。去西南二百里,便是吐蕃别部,曾降了大唐,往年亦去进贡。其外无有所在矣。”李靖闻土人之言,以手加额曰:“天教我在此人身上成功也。”众将问其计,靖曰:“兵机事不可预知。恐走透消息未便。不过数日,诸君便见也。”众人皆怀疑,靖即修下书一封,预备中国玩好之物,及金帛二车,密遣三四人,吩咐:“从东路迳至吐蕃处下书,彼见书中意,自有消息。尔却疾速回来。”军人带了书,将金帛之物,漏夜前至吐蕃,不在话下。
原来吐蕃乃吐谷浑西南别种,未尝通中国。其王称赞普浴,不言姓氏。王族皆曰“论”,称官族皆曰“尚”。贞观五年,遣使入贡。听得大唐遣使将金帛到国,赞普浴聚部落拆书观看,见书内令起兵袭吐谷浑之后。与帐前尚里吉商议。尚里吉曰:“往年大王入贡中国,天子厚意接纳。今大军深入绝漠,求救内应,安得不从?大王若擒吐谷浑以献唐主,必重待我等也。”赞普浴依其言,即起本国骑兵三万,就着尚里吉统领,密密出蓬海,以应唐军。尚里吉领兵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吐谷浑知的唐兵已屯积石界口,只是不能攻打,天柱王与众部落议曰:“李靖便有神机妙算,亦进不得此来矣。今我等守此,足可报二败之耻。”言未毕,忽报:“唐兵已占了石积左隘,杀了守兵,鹿角尽被烧毁。”伏允大惊曰:“唐军何神异也?若杀入来,吾妻子亦休矣!”天柱王曰:“事急矣!只得与唐兵决一死战。岂能束手受缚?”是日,宰马杀牛,大赏部落,候与唐兵交战。游骑报:“蓬海一彪人马,尽打吐蕃旗号,杀气冲天,从海东而来,不知何处军马。”天柱王正待遣人打探,尚里吉引三万兵径入营中,早有人认得邻国人马,报入帐中,众皆迎接。尚里吉曰:“闻君辈被唐兵所困,本国遣吾来助战。”天王大喜曰:“邻国助我,战必胜矣。”即安排筵席,管待尚里吉人马。
酒至半酣,尚里吉大喝一声,左右二十骑健虏近前,把天柱王捉住。高牙尉却待要走,被尚里吉一枪搠死,营中一时发作起来,谁敢近前?里吉扬言曰:“同降在唐者免诛戮。”众部落皆曰:“情愿纳降。”里吉入帐中,即将伏允妻子监在一边,惟有伏允见势不好,早与数十骑走出积石山去了。天柱王愤怒曰:“免死狐悲,物伤其类。吾与汝等无仇,何故相擒而助外人也?”尚里吉曰:“吾国主感唐天子之恩,无可以报。汝今是反臣,故当献之。”于是开了路口,放唐兵入石河源。李靖诸将已取了虏营,升帐坐定,尚里吉解吐谷浑妻子共三十余人,及其臣天柱王、丑豹军等入拜,具言:“某等得总管书来,着引兵袭吐谷浑之后,为内应。不敢忘中国恩泽,今航蓬海径入敌人巢穴,故擒其部落以献。只走脱吐谷浑主伏允,逃奔荆蛮去了。”李靖劳而遣之,不在话下。
第七十节 高甑生计诬李靖 唐太宗分任诸王
靖却令驱其子顺与天柱王等入,责之曰:“吾大唐天下无一处不来庭者,何独尔国自专一隅,驱犬羊之众,戕我良民。今日擒来麾下,复望生乎?”顺叩头而泣曰:“吾虽化外之民,颇知礼义。吾父伏允尝起叛中国之心,某因苦谏不从,凡事皆出于天柱王,致天兵来讨。今巢破势亡,捉于军前,生死由于总管也。”言甚悲切。靖曰:“吾今饶汝等之命,各人心肯伏乎?”顺等泣而谢曰:“子子孙孙,皆感生成之恩。安得不伏也?”靖请顺上帐,设宴作贺。就令顺永远为吐谷浑之主。所得土地,尽皆还之。诸将皆谓远夷难以征服,今于盛夏,劳师屡月,而致其部落。若复纵之,恐久后滋蔓,又将叛也。靖曰:“戎狄亦人也。岂不惜命哉?今既降而诛之,是伤天子好生德也。今复纵之,使为一隅之主。亦中国盛事矣。何必尽戮之哉?”众将请之不已,乃令将天柱王推出枭首号令。其余皆免诛。后来李靖班师,国人立顺为可汗。唐太宗诏以为西平郡王。静轩先生有《古风》一篇,赞李靖之功曰:
师药仪容秀且奇,声如钟韵彻云衢。喜来起作《唐霖雨》,怒后便把周戈挥。职列中官心每激,突厥初平烽火息。忽朝绝域鼓频催,扰乱中原成祸孽。九重震怒诏平夷,厉应前驱义弗辞。勇敢岂居廉颇下,骁雄可与马援齐。羽书递急临衙府,指挥猛士驱貔虎。胡沙猎猎寒凄凄,年迈寸心惟报主。风吹画角出山溪,电闪旌旗白日低。队伍严明胡胆落,披开黑雾运神机。蠢彼戎蛮何足介,势如破竹亟危殆。腥臊血溅污征衣,滚滚黄尘迷野塞。海风竟作朔风威,须臾霜雪降其时。将军冀建功勋业,穴中蝼蚁岂能支?蜂屯部落穷无倚,义士忠臣心不死。弯弓晨入石源中,扫尽妖氛咸北指。愁云茫茫塞草寒,月轮斜挂白狼山。一朝挽却天河水,自是征人洗甲还。出将入相居皓首,万丈虹光射斗牛。功勋赫赫庄皇威,整顿乾坤济时了。万里疆场白骨枯,近来残照夕阳孤。玉关回首当年恨,曾有渔樵访问无?
秋八月,李靖班师,与诸将会议曰:“今大寇既平,吾与诸君将人马仍分为两路:副总管高甑生与侯君集、任城王道宗,从赤太原出盐泽道,安抚未顺余寇;我一军出大非川,复从伏城而回,皆于关中取齐。”甑生等依其议,传令拔寨,离了吐谷浑。顺等赍送羊马共二百口,金宝之类二十车。靖皆不受,顺再请以为饷军之资,靖乃命典书簿官吏,每受其三分之一。顺与众人只送出旧营遣回。靖三军出得旧营,径望伏城而回。果是得胜军兵雄似虎,回鞭敲凳马如龙。大军行了数日,已近伏城。捷音早报入长安。太宗差黄门官迎接。靖三军屯扎关中,侯高甑生人马会齐朝见。甑生一连失期五日。太宗闻靖军已到关中,诏屡下促朝。靖次日只得先朝见,具奏:“吐谷浑全兵被俘,臣以陛下之德谕遣之。惟戮首恶者一人天柱王。”太宗大悦,谓曰:“卿南平吴,北破突厥,今西走吐谷浑,而大定其国。卿之劳,谁不知之!久后论功受赏,自有公处也。”靖曰:“仗陛下之威而成此功,何敢望赏。”
靖又奏:“副总管高甑生与臣分路班师,今犹未到,必有扰劳于民,乞陛下递诏促之。”太宗允其言,辄下敕书,沿路递送,以催甑生回军。又过四日,甑生之兵始到关外。闻李靖已入长安十日,甑生惧罪,漏夜入长安朝见。太宗怒曰:“卿乃吾之初识,与李靖同日班师,何如后期?沿路应给官军之民,不胜疲劳,公安坐曾不为意!”甑生失次,唯顿首请罪。上命之退。及出,汗沾浃背。甑生归第,心中深恨于李靖曰:“吾与汝同事之人,何得在帝前奏我哉?此必报之!”令人请殿中侍御史刘程文来府,与之谋曰:“李靖自恃功高,比来得宠于上。日前奏我后期之过,致圣上嗔怒,此仇岂肯干休!”程文曰:“公察靖曾有私处,吾当协力谄之,上必听信。去靖之位,亦非难事。”甑生曰:“他无所知,比征吐谷浑,受顺可汗七车金宝,唯此可以证之。”程文曰:“来日公先奏,吾亦助言。”二人商议散去。
次日,甑生入奏曰:“李靖承王命出征,仗陛下之威,竭诸将之力,平伏吐谷浑。大军班师之日,伏允子顺赍送金宝七车,靖受之而付书簿,密与顺私语始别。臣观李靖,外为陛下诈忠,内实有通谋之情。乞推勘以抑其不轨。”太宗默然。御史刘程文谄之曰:“李靖自以有不世之功,欺弱朝廷,因与外夷通谋欲叛。此事或有之也。”太宗顾谓房玄龄曰:“公等推有此事否?”玄龄曰:“臣不敢以私意料人。日前陛下征吐谷浑,以李靖老迈。靖至臣家,谓吾曰:‘吾虽老,尚堪一行。’今果成功。以此言证之,足明靖有忠于朝廷也。”太宗曰:“靖果有叛,不在于老年。朕不令人按之,恐无以报群下;按之无状,然后治诬者之罪,则公论自定矣。”高甑生怀惧而出。
上遣中书舍人温彦博按靖反状。彦博承诏,察录靖征讨事迹,皆其经历。出兵交战俱有文簿可验,并所得粮饷金银,支给军士,一一明白,并无叛状。彦博录之上闻。太宗大怒曰:“高甑生自有罪过,何得离间我君臣哉!”诏问以诬告,论减死罪一等,罢职徙边外为民。御史刘程文附亲逆,削其官职。群臣言:“甑生秦府功臣,宜宽其罪。”帝曰:“国家功臣多矣,若甑生得免,则人人犯法,安可复禁乎?”不听。李靖为甑生之诬,自是阖门,杜绝宾客,虽亲戚亦不得见耳。
贞观十年二月,太宗以吐谷浑既平,设太平宴,重赏将士。宴罢退居便殿。顾侍臣房玄龄、魏徵在立,上因谓之曰:“朕往年与公等议封建之计,虽著为令,尚未及行。今外夷多事,宜即颁诏。令中书省拟藩镇上闻,朕将亲遣之行。”魏徵曰:“陛下经营远虑,愚臣之所不及。中书省拟议藩镇而授之,恐诸王有争上下。陛下须当廷佥升,命中官喝名唱之,诸王亦无异议也。”上从之,召荆王元景等十四人,当朝廷,帝亲点授藩镇之所,俱为都督。各王得镇所,皆谢恩而出。元景授河南都督,过数日入朝辞太宗。太宗问之曰:“御弟犹未出长安乎?”元景曰:“臣受命已后,心亦不安。但于陛下有恋恋不舍,所以迁延未行。即今辞出,一二日就临任也。”太宗曰:“兄弟之情,岂不欲常其处耶?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出而分理之。朕之诸子尚可复有,独汝兄弟,不可再得。”言罢,因流涕呜咽不能止。诸王亦各洒泪而别。次日,皆离长安,走马上任去了。
独有魏王泰为相州都督,不肯赴官。近臣奏闻,太宗曰:“泰好文学,既不肯赴官,朝廷岂无事理乎?”即命于泰府中别置文学馆,召引天下俊秀,日与讨论时政奏闻。魏王虽是得太宗宠爱,诸大臣多轻视之。上颇知其事,召诸大臣责之曰:“隋文帝时,大臣皆被诸王挫辱。今我若纵之,岂不能折辱公等耶?魏王泰,朕所爱者也,尔众臣何得轻慢之?”房玄龄等皆伏谢。魏徵正色曰:“若纪纲大坏,固所不论。今遇圣明在上,魏王必无折辱群臣之理。隋文帝骄其诸子,卒皆夷灭。陛下安足学?”太宗悦曰:“朕以私爱忘公义。及闻公言,方知理屈。人主发言,何得容易乎?”王珪曰:“臣尝奏三品以上之官,途中若遇亲王,即下乘以执人臣之礼,甚非礼体。陛下曾不之听。是言岂易发哉?”太宗曰:“卿辈轻我子耶?”魏徵曰:“诸王位次三公。今三品官皆九卿八座,为王降乘,诚非所宜。”上曰:“人(天)命难期。万一太子不肖,安知诸王不为公辈之主乎?”徵曰:“自周以来,皆子孙相继,不立兄弟,所以绝庶孽之窥窬,塞祸乱之源本。此为国者所深戒也。”上乃从徵之奏。
夏六月,魏徵屡以目疾不能趋朝,上表固辞退位。上不得已,以为特进知门下省事,参议得失。房玄龄亦因求退,上近来颇疏玄龄,允其退职。是时长孙皇后得疾在宫,太子侍立榻前。见后呻吟不安,奏曰:“臣请皇上赦天下罪人,度僧道,入法门,祈禳娘娘。”后曰:“死生有命,非智力所能移。赦者国之大事,不可屡下。道释异端之教,蠹国害民,皆皇上平素不为。奈何因吾一妇人,使皇上为平昔不为之事乎?”太子因是不言。
第七十一节 马周上章陈王道 魏徵进疏法唐虞
后病势未见减退,日渐沉重,自知不可起也,遂请太宗入寝榻嘱之曰:“臣妾疾甚危殆,料不能起。但陛下宜保圣躬,以安天下。房玄龄事陛下已久,小心慎密。苟无大故,不可弃也。妾之家族,因缘以致禄位,非其才德可称,是辈易致颠危,赖陛下保全之,慎勿与之权要。妾生无益于人,死后勿高丘垄而葬,劳费天下。但因山为坟,器用瓦木可也。更愿陛下亲君子,远小人,纳忠谏,辟邪佞;省作役,止游畋,则妾死无恨矣。”又顾太子曰:“尔宜竭尽心力,以报陛下付托之重。”太子拜曰:“敢不遵娘娘之命!”后嘱罢遂崩于长乐宫,年三十六岁。
后长孙氏,河南洛阳人。隋右骁卫将军晟之女。性仁孝俭素,好读书。尝与上从容商略古事,因而献替,裨益弘多。抚视庶孽,逾于所生。妃嫔以下,无不爱戴。训诸子,常以谦俭。为太子乳母以东宫器用少,请奏益之,后不许,曰:“太子患德不立,名不扬,何患无器用耶?”尝采古昔妇人得失事,为《女法》三十卷。皇后既崩,次日宫司以后所著集奏之。太宗览之悲痛,以示近臣曰:“皇后此书,足以垂范百世。朕非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悲,但入宫不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耳。”乃遣黄门召玄龄,使复其位。上念后之死,无日不哀。群臣多劝之,不听。冬十一月,诏葬皇后于昭陵,帝亲为文,命有司刻石,称“皇后节俭,遗言薄葬,不藏金玉。当使子孙奉以为法。”上与从臣登坟竖碑,四顾寥寥,徘徊不忍遽离。及黄昏,车驾始发献陵,迟迟而回,至南卫日已黑矣。帝命从官侍宿南营。
原来南卫乃将军段志贤、宇文士及分统士众。帝先遣宫官至二人卫所报知。士及听知天子銮驾来,即将出迎。志贤曰:“戎马在外之时,军门不敢夜开。足下只好安内莫出。”士及持疑间,使者叱之曰:“此有手敕在此,圣驾露宿于外,尔等不纳之,明日天子见罪,将军何所分剖耶?”志贤曰:“夜半不辨真伪。来日见天子自有定论。”即留使者在卫,至天明,与士及开军门,诣天子前谢罪。”太宗曰:“公乃能严军令,真将军也。朕将赏之不暇,何罪之有?”乃劳而遣之。上车驾入宫,众百官各朝见而退。上以后死,怀念不已,于苑中起立重观以望昭陵。尝引魏徵同登,使视之。徵熟视之曰:“臣昏眊不能见也。”上用手指示曰:“直望竖新碑处,后之陵也。”徵曰:“臣以陛下望献陵,则昏眊不见。若昭陵,臣固见之矣。”上感泣,为毁其观。群臣以上为后之故,少有视朝,魏徵率众臣入宫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陛下且宜保重圣躬,以临天下,庶慰万民之望也。”上乃从其谏。
次日设朝,仍与侍臣议论时政得失。忽治书侍御史权万纪奏曰:“宣饶之地银大发,陛下遣人采之,岁可得数万缗。”上曰:“朕贵为天子,所乏者,非财也。但恨无嘉言可以利民耳。与其得数百万缗,何如得一贤才?卿为御史之职,未尝进一贤才,而专言银利。昔尧、舜弃璧于山,投珠于谷;汉之桓、灵,乃聚钱为私藏。卿欲以桓、灵待我耶?”是日,罢黜万纪官职,使还乡里。
贞观十一年春正月,太宗将幸洛阳。车驾至显仁宫,上以官吏阙少储偫,皆被责。魏徵谏曰:“陛下以阙储偫,重责官吏。臣恐承风相效,异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昔隋炀帝讽郡县献食,视其丰俭,以为赏罚,故海内叛之。陛下所亲见也。奈何效之乎?”上惊曰:“非公不闻此言!”因谓长孙无忌曰:“朕幼年过此,曾买饭而食,租舍而宿。今供烦如此,岂得犹嫌不足乎?”无忌曰:“陛下体此,足可止冗费也。”车驾至洛阳,与侍臣载舡泛积翠池游观,顾谓侍臣曰:“炀帝作此宫以结怨于民。今悉为我有,正由宇文述、虞世基之徒,内为谄谀,外蔽聪明故也,可不戒哉!”侍臣以为然。
秋七月,车驾未回长安。值大雨,连三日不止,平地水深四尺。自谷、洛溢入洛阳,荡坏官寺、民居无数,溺死者六千余人。侍臣奏知,上乃诏被水所毁宫室少加修整,恐劳百姓;命废明德宫、玄圃院,以其村给与遭水民家。令百官上封事,极言过失。明日谓侍臣曰:“上封事者,皆言朕游猎太过。今天下无事,武备不可忘。但与左、右猎于后苑,无一事烦民,夫亦何伤?”魏徵曰:“先王惟恐不闻其过。苟其言无取,亦无所损,乃皆劳而遣之。”上是其言。侍御史马周上疏以闻。疏曰:
以为三代及汉历年多者八百,少者不减四百,良以恩结人心,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余年,皆无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给役者,兄去弟还,道路相继,营缮不休,器服华侈。陛下少居民间,知民疾苦,尚如此,况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万岁之后固圣虑所当忧也。臣观自古百姓愁怨,国未有不亡者。人主当修之于可修之时,不可悔之于既失之后。贞观之初,天下饥歉,斗米直匹绢,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今比年丰穰,匹绢得粟十余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复念之,多营不急之务故也。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以蓄积多少,在于百姓苦乐。且以近事验之: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世充资之;西凉府库,亦为国家之固,至今未尽。夫当积贮,不可无。要当人有余力,然后收之,不可强敛以资寇敌也。夫俭以息人(民),贞观之初,陛下所亲行也。岂今日而难之乎?欲为长久之计,但如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又陛下宠遇诸王过厚,亦不可不深思也。魏武帝爱陈思王,及文帝即位,遂遭囚禁。然则武帝爱之,适所以苦之地。又百姓所以治安,惟在刺史、县令。今重内官而轻州县,刺史多用武臣,或京官不称职,始补外任。边远之处,用人更轻。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出《通鉴纲目》)
疏上,太宗览而称善久之,谓侍臣曰:“刺史之职,朕当自选。县令宜诏京官五品以上,各举一人,中书省奉旨而行。”是时魏徵亦上疏以奏,疏曰:
人主善始者多,克终者寡。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盖以殷忧则竭诚以尽下,安逸则骄恣而轻物。尽下则胡越同心,轻物则六亲离德,虽震之以威怒,亦皆貌从而心不服故也。人主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将兴缮,则思知止;处高危,则思谦降;临满盈,则思挹损,遇逸乐,则思樽节;在宴安,则思后患;防壅蔽,则思延纳;疾谗邪,则思正己;行爵赏,则思因喜而僭;施刑罚,则思因怒而滥。兼是十思,而选贤任能,则可以无为而治矣。又曰:陛下欲善之志,不及于昔时,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谴罚积多,威怒微厉,乃知贵不期骄,富不期侈,非虚言也。在昔隋之未乱也,自谓必无乱;其未亡也,自谓必无亡。故赋役无穷,征伐不息,以致祸将及身而尚未之寤也。夫鉴形莫如止水,鉴败莫如亡国。伏愿取鉴于隋,去奢众约,亲忠远佞,以今之无事,行昔之恭俭,则尽善尽美矣。夫取之实难,守之甚易。陛下能得其所难,岂不能保其所易乎?又曰:“今立政致治,必委之君子。事有得失,或访之小人。其待君子也,敬而疏;遇小人也,轻而狎。狎则言无不尽,疏则情不上通。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有败。况内怀奸宄,其祸岂不深乎?夫虽君子,不能无小过。苟不害于正道,斯可略矣。陛下诚能慎选君子,以礼信用之,何忧不治。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出《通鉴纲目》)
太宗览疏罢大悦,亲赐手诏褒美曰:“得公之谏,朕知过矣。当置之几案,为朝夕便视。”贞观十二年二月,太宗车驾离洛阳,至蒲州,刺史赵元楷整饰楼观,丰盛储偫,上怒曰:“此亡隋之弊俗也,安用哉?”悉令毁去之。闰月,帝还宫,设宴于东宫,赐五品以上之官。是时魏徵、王珪、房玄龄等俱在席。使中官行酒,至数巡,上曰:“贞观之初,从朕经营天下,玄龄之功也。贞观以来,忠言直谏,使朕不蹈过失,魏徵之功也。皆赐之佩刀上殿。”玄龄、魏徵起拜谢恩,上谓之曰:“朕政事何如往年?”徵对曰:“威德所加,比往年则远矣。人心悦服,则不及也。”上曰:“何也?”徵曰:“陛下尝以未治为忧,故日新其德;今以既治为安,故不及。”上曰:“今日所为,亦何以异于往年耶?”徵曰:“陛下初年,恐人不谏,尝导人使言;中间,悦而从之;〔今则勉强从之〕,而犹有难色也。”上曰:“其事可得闻欤?”徵曰:“陛下昔欲杀元律师,孙伏伽谏以为不当死,陛下赐伏伽以兰陵公主园,直百万钱。或云太厚,陛下云:‘朕即位以来,未有谏者。故赏之此,导之使言也。’司户柳雄妄诉隋朝资级,陛下欲诛之,纳戴胄之谏而止,是悦而从之也。近有皇甫德参,上书谏止修洛阳宫,陛下怒之,虽以臣言而罢,实勉强从之也。”上曰:“非公不能及此。人苦不自知耳。”是日宴罢而散。
第七十二节 唐太宗大兴文学 侯君集兴师讨罪
贞观十三年春正月,上以房玄龄为太子少师。太子欲执师生礼待之,玄龄恐太子拜,不敢谒见而归国,人美其有让。玄龄以度支粮谷之官,系天下利害,尝有阙职,求其人未得,乃自领之。上尝问侍臣:“创业与守成,二者孰难?”玄龄曰:“草昧之初,与群雄并起,必须较其才力,而后臣之,是创业难矣。”魏徵进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守成难矣。”上曰:“二公之论皆是。玄龄与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创业之难。事既往矣。魏徵以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谨慎。”玄龄等拜曰:“陛下之言及此,四海之福也。”静轩先生有诗曰:不易兴王守业难,君臣相与吐衷肝。唐朝三百传来位,犹忆当年保治间。是月,永宁公王珪卒。上闻之伤悼不已。既退便殿,见武臣尉迟敬德尚未出,太宗召问之曰:“人或言卿有叛,何也?”敬德曰:“臣从陛下征伐四方,身经百战。钱九陇、公孙武达、李安远、樊兴、屈突通等,尽已物故。今之存者,皆锋镝之余也。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因解衣投地,出其瘢痍以示太宗。太宗见之流泣,抚之曰:“卿之心,寡人足知矣。寝室赠金之言,朕尝不忘。今将反言以试卿耳。”敬德叩首曰:“臣虽年迈,报陛下之心,绻绻于怀。自不知出于何日也,敢有过望哉。”太宗厚慰而退。他日复召敬德入宫中曰:“朕欲将公主嫁卿,何如?”对曰:“臣妻虽陋相,与共贫贱久矣。臣虽不学书,闻古人云:‘富不易妻。’今陛下以公主妻臣,此非臣之所愿也。”上悦其至诚,以为鄜州都督。仍诏宗室功臣,得袭刺史职。
中书舍人马周奏曰:“尧、舜之父,犹有朱均之子。倘有孩童袭职,万一骄愚,百姓被殃,国家受败,则与毒害于见存之百姓,宁使割恩于已亡之一臣矣。是则向所谓爱之者,乃所以伤之也。臣请宜赋以茅土,畴其户邑。必有材行,随器授官,使其人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福禄,乃长计也。”长孙无忌亦奏曰:“纵使陛下封臣,臣亦不愿之。国(因)臣披荆棘事陛下,今海内宁一。奈何弃之外州乎?”太宗曰:“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义。朕欲令公子孙世为有土之君,而公不愿。朕岂强公以茅土耶?”乃诏停之。
话分两头。却说高昌王麹文泰部下,有牙将赤健阿、天汉军二人,皆有万夫之勇,部落约数万。文泰自恃居西域冲要,人马精雄,欲起叛谋。是时西路进贡,皆由高昌而过,年年被文泰遏绝。遇中国有通使者,即拘留之。边廷屡次报入京师。诏令入朝又不至。自是为恶尤盛。附近之民,被其侵掠,不得宁居。声势颇张。太宗乃御书遣使问状,使命领得敕旨,径诣高昌,来见文泰,正遇文泰与众部落在帐中商议,听的中国遣使人到,召入问之。使人将圣旨宣读,文泰众跪听罢,问使者曰:“鹰飞于天,雉伏于蒿,猫游于堂,鼠噍于穴,各得其所,岂不能自生耶?何用圣旨恼吾辈乎?”即令:“将使者临下,看大唐奈我何否?”左将赤健阿进曰:“今上威风咸仰,中国谋臣勇将如云。大王不闻征突厥、吐谷浑之事乎?今监一使而惹天兵来到,吾辈岂得安生?不如以温言遣之,斯可保后虑矣。”文泰从其言,始放使者还国。
使命得脱高昌,漏夜奔回长安,朝见太宗,以文泰言奏知。太宗怒曰:“蛮鬼敢纵言以侮朝廷哉!”即下诏发兵讨之。会薛延陀可汗遣使请为向导,上意决行。众臣皆谏,以为:“西域不服王化,人习顽性,陛下以诏抚安之,虽未得利,亦无所损。如大军一动,劳费不资,甚非利便也。”上意亦望文泰悔过,复下玺书以示祸福,召之入朝。使者仍赍敕书至西域安抚。文泰部落报入帐中:“天朝复差使命来此。”文泰召入,使者以玺书呈进,拆读玺书曰:
朕以君临天下,皇风所披,四夷宾服。奚尔高昌不遵声教,徒恃犬羊之众,有犯中原之意。即将发兵遣将,芟除恶孽,以靖边界。朕念禽兽亦贪生而惧死,何况略近于人性。是以征讨之诏,止而不下,朕今以往者不追,来者宜鉴,敕尔文泰轻骑入朝,拱手称臣。非惟可以免罪,犹或有所颁赐。如仍然以天子之牒,视如故纸,天兵一临,玉石不分。文泰其自谅之。
文泰看玺书毕,以示部将赤健阿等曰:“天子召我来朝,可行否?”众皆劝之曰:“朝廷屡次诏下,今不往,恐得罪反重。不如入朝谢罪,或可以保洗前愆。”文泰惧罪,乃曰:“若去必无还理。只且自守其地,唐兵便能擒我耶?”由是竟称疾不住,使人回奏曰:“文泰专肆其志,称疾不来。”太宗大怒曰:“不诛麹文泰,何以服四夷?”乃遣总管侯君集及薛万均,发精兵十二万,征讨高昌。”君集等领旨,辞帝出师,不在话下。
太宗以君集兵马既行,与魏徵、房玄龄幸国子监观释奠,命祭酒孔颖达讲《孝经》,赐诸生有差。因谓魏徵曰:“治道不明,由《五经》未备。朕将以国子生讲明圣人之道,以著为经。卿等试为区处。”徵曰:“欲使圣经灿然如星日,必在硕儒才学者能之。陛下可召天下明儒入国子监,授以学官职,得与儒臣互相参详,日与讲解。不出期年,无患治不若古,道弗明也。”上悦曰:“卿之言,金石论也。”乃大征天下名儒为学官,使之讲论。学生能明一经以上,皆得补官。增筑学舍千二百间,增学生满三千二百六十员。于是四方学者云集京师,乃至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诸酋长,亦遣子弟请入国学。升讲筵者,至八千余人。他日上谓魏徵曰:“用公之策,果致治平。是知好学之心,人皆所向慕者也。”徵曰:“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然。理固如此也。”忽报:“太史令傅奕卒。”上闻之,顾谓侍臣曰:“临湖之变,傅奕常以星变告我。朕当时疑其有附会之说。及事定,始知其不妄也。今闻其死,朕甚伤焉。”魏徵曰:“天人一理也。陛下德符上天,而先著其兆,岂偶然哉?今后犹当以天变为惧,日新其德,妖孽自成祯祥矣。”帝深然之,命有司给官钱,与奕丧礼。傅奕精究术数之书,而终不之信。遇病不呼医饵药。
有僧自西域来,能咒人使立死,复咒即生。上试之,以验告奕。奕曰:“此邪术也。臣闻:‘邪不胜正。’使请咒臣,必不能行。”上命僧咒奕。奕初无所觉,须臾,僧忽僵仆,遂不复苏。又有婆罗门僧,言得佛齿,所击辄碎。长安士女辐凑(辏)如市。奕谓其子曰:“吾闻有金刚石者,性至坚,物莫能伤。惟羚羊角能破之。汝往试焉。其子如言叩之,应手而碎。观者乃止。奕年八十五卒。临终,戒其子无得学佛书。又集魏晋以来驳佛教者为《高识传》十卷,行于世。
却说高昌王麹文泰听的唐起兵来伐,谓其国人曰:“中国至我地,共七千里,而有二千里之沙碛,地无水草,人马不堪行,寒风如刀,热风如烧,安能止大军乎?我等只在深沟高壑,婴城而守,唐兵其奈我何?”言未毕,哨马报:“唐兵遍地而来,离高昌止曾一百里。大王作急定夺。”文昌惊曰:“唐兵从何来,而若是其速也?”即传令部落:“各用心守把城郭,防备迎敌。”是时众骑虽依号令,终是恐惧不安。文昌因怀惧,夜来疾发,气逐不止。至四更而死。侵早诸胡将发哀,辄立其子智盛统领国众。牙将赤健阿进曰:“即目大敌在前,一面令诸将照队伍,防护城池;一边刻日葬埋国王。候在唐兵来到,又作商量。”智盛依其议,即吩咐众人依令而行。
却说哨马报入侯君集军中:“见有高昌王文昌,因发疾而死。部落立其子智盛统领国事。即目要安葬,城中四下预备守御,十分坚固。”诸将闻此消息,入告曰:“文昌既死,国人未安,其子年幼,不知军旅。总管宜乘此机袭之,一举可以成功也。侯君集曰:“天子以高昌无礼,故使吾讨之。今袭人于墟墓之间,非问罪之师也。再过数日,吾自有智取之。”众人再不敢言。第五日,君集下令三军拔寨,离西山直抵高昌城下。原来这高昌乃西域旧都也,周围都是高山,城池坚固,墙垣宏阔,攻打甚难。君集令诸将四面围了,城下堆起砂土,准备攻城之具。智盛在城中,知得唐兵攻打紧急,聚众人商议。右牙将天汉军曰:“唐兵势大,如何迎敌?今国主幼(初)丧,人怀内惧,纵部兵出战,必致倾亡。不如开城纳降,以保吾国,为今日之上计也。”智盛问曰:“尔众人皆愿降乎?”左牙将赤健阿曰:“降者易安,战者难保。大王可从汉军之策。”智盛曰:“只恐吾父罪重,若降未免夷灭。不如与诸军死守。”赤健阿曰:“今天子四海皆沾其泽,岂独见罪于我辈?且先主既死,大王降之,必保无虞也。”于是智盛于城上插起降旗。次日大开西门,率众部落诣侯君集军前纳降。
第七十三节 李思摩大战薛延陀 徐世勣兵救阿思力
君集听得高昌王来降,吩咐三军严其队伍,亲出辕门迎接。见高昌王拜伏帐下,君集扶起,引入军中谕之曰:“吾主宽仁爱下,但有来廷者,无不礼接。君今既降,吾当保奏天子,使尔永远为国主也。”智盛再三叩首谢罪。次日,君集大军入城,见其部落富实,众人各争取财物,君集不能禁止。副将薛万均亦私入高昌宫室。城中大乱三日,君集乃严下禁令:“再有窃盗民物者腰斩。”由是诸军始有约束,其乱方息。仍遣薛万均分兵招安其地。数日,来降者二十二城,得户口八千四十余。君集以高昌之地悉平,乃议班师。大军离了高昌,国王率部曲送出隘口而回。君集人马已近关中。次日早朝,见太宗奏知:“臣部三军,直抵沙漠,后主智盛,怀威感德纳降。致不动声势,已平定高昌。所属二十二城,乞陛下定夺。”太宗大悦,重赏侯君集等,与群臣商议,欲以高昌为州县。魏徵谏曰:“文泰有罪,故陛下发兵讨之。今罪人已死,其子又服,宜抚其百姓,存其社稷,复立其子,则威德被于遐荒,四夷皆悦服。若以为州县,当复遣兵镇守,劳费不赀,死亡相继,而陛下终不得高昌撮粟尺帛,以佐中国。所谓散有用以事无用也。”上曰:“吾以为州县,因彼土地人民,而资其用,何有不可?”遂不听徵谏,下诏以其地为西州,置安西都护府。每岁发兵千余人,戍守其地。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谏曰:“陛下取高昌,调人屯戍,破产办装,死亡者众。设使张掖、酒泉有烽燧之警,陛下岂得高昌一夫斗粟之用?终当发陇右诸州兵食以赴之耳。然则河西者,中国之心腹,高昌者,他人之手足。奈何糜弊本根,以事无用之土乎?愿择高昌子弟,使君其国,求为藩辅,内安外宁,不亦善乎?”上弗听。
是时侯君集因破高昌,私其珍宝,将士争为窃盗,被有司劾奏。诏下君集等于狱治罪。中书舍人岑文本谏曰:“命将出师,主为克敌。苟能克敌,虽贪可赏。若其败绩,虽廉可诛。是以黄石公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急趣其利,愚者不计其死。今君集等虽有罪过,愿录其微劳,而赦宥之,则虽屈法,而陛下之德弥显矣。”上曰:“君集以主将得罪,在不赦论。卿奏其有平高昌之功,朕当释之。止有薛万均破高昌之时,私人妇女,须付大理寺,与妇女对辨,审的实治罪。”魏徵谏曰:“臣闻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今遣大将军而与亡国妇女对辨。使事实,则所得者轻;事妄,则所失者重。”上曰:“卿之言是也。”遽释之。
贞观十五年夏五月,太宗遣方郎中陈大德使高丽,大德承诏,初入其境,欲志山川风俗,所至城邑,以绫绮送其守者。守臣皆悦,大德因得游历各处。至玄菟新城,见中国人,乃是隋末从军没于高丽者,各来问亲戚存没。大德曰:“尔等妻子亲戚皆无恙。”众人闻说,皆涕泣相告。数日后,大德既回,隋人望之而哭者,遍于郊野。大德归,言于太宗曰:“臣奉使高丽,历遍其山川城郭,何处可以屯兵,何处可以埋伏,前后往来之路,总画成一图,名曰《指掌图》,今特以献陛下。且高丽沃野之地,民殷国富,与他国不同。若得之,足可以为大藩镇也。”太宗览其图,大喜曰:“高丽本四郡地耳,吾发兵数万,取之不难。但山东州县雕残未复,吾不欲劳之也。候有机会,朕当与卿等图之。”大德既退,太宗诏来年二月,将封泰山。有司承旨,各预备不题。
却说薛延陀、真珠可汗,闻天子将东封,聚集众人商议曰:“中国欺辱我等,重待思摩阿。常欲报之无因,今天子封太(泰)山,边境之臣扈从,必空虚。我以此时,取思摩如拾草芥耳。”乃命其子大度设、骁将张天王,发诸部兵合二十万,击突厥思摩。诸部得令,引兵马离北碛,鼙声大振而来。哨马报入突厥,李思摩闻此消息,亦部众将出平城迎敌。遥望薛延陀人马旌旗交杂,杀气连天。来到平川旷野,两下各屯住营脚。李思摩横枪勒马,出军前骂曰:“尔等不伏王化之徒,大唐天子有甚负你处?又思叛耶?”对营薛延陀亦骂曰:“天子只重汝辈,尝有征伐我国意。今日先擒汝辈,然后叛入长安。”思摩大怒,举枪拍马,直取延陀。延陀舞刀勒马迎战。二人相交,两下胡兵喊声大振。二人战上二十合,不分胜败。北营张天王勒马舞斧助战。胡兵一掩杀入,箭如雨发。思摩遮拦不住。见北兵势大,跑马望本阵逃走。薛延陀兵齐进,南兵大败,杀死者不计其数。思摩不敢入平城,引败骑夺围走入长安。坚闭不出。延陀人马直赶上三十里方回,夺得器械、羊驼无算。延陀大喜,重赏部下,乃曰:“乘吾胜兵,直攻入朔州,取了此个大郡,足可以御唐兵也。”众部落得令,即拔营直抵朔州,围了城池。守朔州者,乃突厥新降将阿耶思力,此人极是忠义,有勇力。唐主见其身材不常,故任为朔州总管。是日,闻李思摩败入长安,薛延陀部兵来攻城郭,一面遣人约思摩出兵,首尾相应;一边差使命入长安取救不题。
却说京师听的薛延陀谋叛,朔州声势甚紧,即聚文武商议。群臣皆以:“李世勣素有威望,可发兵救之。”太宗曰:“世勣昔为并州长史,在州十六年,令行禁止,民夷怀服。朕闻之,自以为隋炀帝劳百姓筑长城,以备突厥,卒无所益。今惟置李世勣于晋阳,而边尘自息。其为长城,岂不壮哉!”即日诏世勣为总管,李艺、薛万彻等副之,引兵十万,前救朔州之围。诸将辞行,上亲谕之曰:“薛延陀负其强盛,逾漠而南,行数千里。马已疲瘦,见利不能速进,不利不能速退。吾遣使敕思摩烧其杂草,彼粮糗日尽,野无所掠。卿等俟其将退,与思摩一时奋击,破之必矣。”世勣等承戒谕,出离长安,引三军望长城进发。是时冬十二月,但见塞雁寂寥风凛冽,征人寒冻雪>漫。不则一日,大军已到石堑。世勣下令屯了木寨。世勣问李艺曰:“胡兵攻朔州甚紧,公有何高见?”艺曰:“若会思摩之众,朔州一城必被攻陷矣。吾料薛延陀合诸部而来,北碛空虚,可径奔摩天隘,抄出北碛之后。薛延陀知之,必退回人马。此乃魏救韩之策也。待其退,约思摩追袭,胡兵两头不能接应,薛延陀可擒也。”世勣曰:“此计大妙。”即与薛万彻中分其兵,令出摩天隘,径攻敌人巢穴。万彻引兵去了。世勣自与李艺部兵,直抵长城。
却说薛延陀围攻朔州,被阿助思力设计防备,以此攻打不入。听的中国救兵来到,引将迎敌,正遇唐兵。世勣摆开阵势,出马指延陀而骂曰:“背国逆胡,今日休走!”延陀更不打话,舞刀拍马,直取世勣。世勣举枪来迎。两下喊声大振。思摩于城上击鼓助威,二人战上数十合,未分胜负。忽后兵来报:“唐兵已出摩天隘,袭取北碛营。先将回路绝了。”延陀大慌,正待分兵救之,李世勣挥兵冲入胡队,唐兵鼓勇而进,无不以一当百。延陀人马大败。思摩开长城,放出一彪生力人马冲杀。延陀与张天王引兵往诺真水而走。唐兵乘势追击,杀死于水中者不计其数。斩首三千余级,擒虏五万余人,遂解朔州之围。世勣下令曰:“胡贼不可长,乘胜追之,彼再不敢来也。”众军得令,拔寨离长城,如风卷追袭。延陀势穷,又值大雪,人马冻死者什八九。听得后面喊声不绝,征尘荡起,知有追兵。与部落急急而走。忽闻前军发喊,唐兵断绝去路。延陀慌到前看时,见薛万彻大喝曰:“汝欲走回北碛,吾已等候多时。”张天王忿怒曰:“前有阻兵,后有追骑,只得拚一死战!”言罢,一匹马跑出,舞斧直奔万彻。两马相交,万彻罄力而斗。未数合,一刀将张天王劈于马下。胡兵慌乱,各四散逃走。
第七十四节 唐太宗省疾魏徵 乾太子娱乐元昌
是时薛延陀与其子大度设刺斜杀开血路而走。万彻追上数里方回,得其降兵二万余人,前来与世勣人马会齐。世勣收军入朔州。阿耶思力接见,入府坐定。世勣曰:“公坚守边城,贼人不能攻取,足见公能。”思力曰:“赖总管来救,致保无虞。非某之能也。”世勣大喜,乃安抚军民,重赏诸将。次日班师,回定襄屯扎,遣人以捷音报入长安。
却说太宗知李世勣等已破薛延陀,龙颜大悦,因谓群臣曰:“朕能用人,果见成功。薛延陀再不敢正视中原矣。”长孙无忌曰:“陛下之兵,实为劲敌,四夷莫不惧之。然而薛延陀居北碛,自恃绝远之地,人莫能讨,以致结连别部,为患最深。陛下若不设法以制之,恐是辈今日虽穷而去,后日滋蔓复来也。”上顾侍臣曰:“无忌所见诚远,朕以薛延陀倔强莫比,今御之有二策:苟非发兵殄灭之,则与其婚姻以抚之耳。”房玄龄进曰:“兵凶器,战危事。莫若以和亲为便。”于是上命兵部侍郎崔敦礼承节使薛延陀,许以新兴公主妻之,仍复抽回李世勣军马。崔敦礼承诏前往北碛和亲,不在话下。
贞观十七年春正月,魏徵寝疾。上与太子曰:“幸其第视疾。”徵扶坐于榻前,与上议论。上曰:“公之疾未瘳几日,政事颇繁。欲待卿入朝剖决。”徵曰:“臣疾已重。恐不足以付陛下望。房玄龄、萧瑀等,皆有命世之才,陛下不可弃之。朝廷有是数人,足可以致太平也。”上曰:“卿之功绩,朕未有深报,将衡山公主,以妻卿之子,庶使姻联骨肉,世不相忘也。”徵曰:“陛下金枝玉叶,臣子隈陋之质,何敢与天子议亲?”上曰:“此朕将报功臣之盛事,卿何必辞。”徵乃令其叔王拜谢。车驾既回,次日近臣奏知:“郑公魏徵卒。”上闻之,深加伤悼。及遇葬乃命百官赴丧,给羽葆鼓吹,陪葬昭陵。其妻裴氏曰:“徵平生俭素,今葬以羽仪,非其志也。”悉辞不受,惟以布车载柩而葬。太宗亲登后苑西楼,望哭尽哀,自制碑文,并为书石,命有司刻之。他日谓侍臣曰:“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魏徵没,朕亡一镜矣。”言之甚悲。
上乃命画匠图画功臣长孙无忌、赵郡、王孝恭、杜如晦、魏徵、房玄龄、高士廉、尉迟敬德、李靖、萧瑀、段志贤、刘弘基、屈突通、殷开山、柴绍、长孙顺德、张亮、侯君集、张公谨、程知节、虞世南、刘政会、唐俭、李世勣、秦叔宝等,共二十四人于凌烟阁。
是月,忽洛州近来叶蕃犯界,民不聊生,欲相聚为乱。近臣奏,上诏张亮为洛州都督安抚之。张亮承诏将行,过侯君集家。是时君集自以功高而居下位,因怨望有异志。见张亮来,就留亮小饮数杯,以手相挈,避退左右,而谓亮曰:“我有平一国之功,致怒陛下,郁郁殊不聊生。公能反乎?我却为君从中起,两势夹攻,天下可图也。”张亮笑曰:“堂堂天下,藩镇诸臣,带甲百万,是何等时势也?今君欲举此意,又无大军马,若强为之,犹飞蛾入灯,自求灭身也。公此事再勿出口,恐漏于外人知的,其祸不小。”张亮言罢,遂别君集而出。次日,会江夏王道宗,从容言于上曰:“君集自负微功,耻在房、李之下。以臣观之,必将为乱。”上未之信,适张亮密以君集将谋反事奏知。上曰:“卿与君集皆功臣。当下君集与卿语时,旁无他人,若下狱吏证问,君集必不服。卿且勿言。”张亮退出,自赴洛州安抚去了,不题。
自是太宗待君集如故。忽齐州使臣奏:“都督齐王祐不理国政,惟好酒色畋猎。长史权万纪谏不听,录其过以闻。”太宗览之,谓侍臣曰:“朕之建封诸王,与群臣熟筹而行,正欲其捍蔽王室,辅翼京师也。今齐王祐为不法事,朕虽(惟)召入朝罪之。”太师房玄龄奏曰:“王之有过,陛下惟遣使谕之,不可遽入其罪。”上从之,遣中使以敕书戒之。中使领旨,径至齐州来见齐王,宣读天子敕书。齐王跪听罢,打发天使还朝,召长史万纪入,责之曰:“我有何过失,长史录奏,卖我以为功乎?”万纪曰:“王好畋猎,伤民之稼穑,朝廷自知之,非臣所奏也。”齐王怒起,退居私室,与左右曰:“必杀万纪,乃雪吾恨矣。”万纪知此消息,恐后并得罪,复上表劾齐王左、右数十人,言其每随齐王出城门,悉解纵鹰犬,劳扰百姓。太过览表,再遣使按之,诏祐入朝。齐王听得上遣人来按其状,又有诏书召入朝,乃与左右谋曰:“攻吾者,乃史万纪也。不除之,必为内应。我今先杀此贼,然后长驱入长安,以图大事。”众皆以为然。独兵曹杜行敏谏曰:“万纪无罪,虽屡谏王,欲王归有德之位。因王不听,乃奏之。实有大功,今何以将杀之?”齐王祐曰:“彼窥吾过失上奏,以致天朝使人来按我罪。安得不杀之!”遂不听行敏言,密遣人召万纪至后堂杀之。万纪临死扬言曰:“今王杀我,王之祸亦不远矣。”齐王既杀了万纪,驱都郊百姓,悉入城中,缮甲兵,深沟高壑,先为守御之计。
却说近臣奏知:“齐王拒抗天使,杀了长史权万纪。即目准备欲起谋叛。”太宗大怒曰:“不正乎内,何以安外?”诏总管李世勣发兵讨之。世勣辞行,上赐手敕曰:“吾常戒汝勿近小人,正为此耳。”世勣奏曰:“臣虽领旨讨齐王,兵至其地,自有方略。使王知惧入朝,则陛下不必促兵恐之。”上允奏。世勣人马离长安,望齐州进发。兵未至齐,忽辕门外报:“齐州府兵曹杜行敏等,见齐王祐的意谋叛,执之解送京师。今特来见总管。”世勣听说,即召行敏入问之。行敏曰:“齐王自杀了权万纪,日日招集人马,将反入京师。以行敏不从,又将谋诛我等。故执之以见天子。”世勣大喜,乃下令班师回长安。次早世勣与杜行敏解进齐王祐朝见。太宗面责之曰:“吾往年以汝等分领诸州,临别绻恋之言,曾不记耶?尔守齐地,富贵何所相亏?而起不轨谋,妄杀功臣!”言罢,因下诏赐死。其党逆伏诛者五十余人。上检阅祐家所积文疏,得记室孙处约谏书,嗟赏之,并官杜行敏有功者数人。
贞观十七年夏四月,太宗以齐王祐得罪伏诛,谓侍臣曰:“朕以勤劳,奄有天下。身冒矢石者屡矣。今赖诸公相辅,即居大位,每日兢兢业业,惟恐失之。今太子承乾不好诗书,未识治体,异日何以承统纪乎?”谏议大夫褚遂良进曰:“太子诸王,宜有定分,此为最急。东宫之德,必由贤者以培之,使左右前后,皆硕儒名臣,日以诲之,时以导之。宴游邪僻之事,不接于心目。则太子化于有道之地,亦不自知矣。异日何患不致太平乎?近闻今太子宫中所处者,皆侥幸之辈,略有过失,众人皆为之覆掩,不与上知。果若是,设使承天位,不可一朝居也。往者张玄素在东宫,数谏诤太子之过,甚称甚职。陛下嫌其门户不应,遂轻其人。臣以为君能礼臣,臣乃能尽其力。玄素虽出寒微,若重用之,使翼赞皇储,则东宫日就其德,国家有盘石之固矣。”上大悦,以张玄素为银青光禄大夫,兼庶子,使教太子,不题。
却说太子承乾,少有躄疾,喜声色畋猎,所为奢侈。畏上知之,对宫中侍臣,常论忠孝事,中感处,或致涕泣。及退归宫中,则与左右群小辈相调戏,不由礼义。宫官有欲谏者,太子知其意,即拜迎自责。因是宫官无所谏焉。尝招募城中亡奴,使出盗民间马牛,太子亲自烹煮,与得宠执役人共食之。又学突厥胡语,及服饰饮食,皆类胡俗。谓左右曰:“一朝我有天下,尝引数万骑,畋猎于金城西,以度岁月矣。”是时汉王元昌多犯法,被太宗谴责,由是有怨望。太子每差人请入宫中,朝夕同游戏。一日,太子曰:“深宫里无以娱乐,吾与君诈为交战,以力不敌者为输。”元昌曰:“正好依太子言。”于是二人披锦袍银甲,头顶金盔,各执利刃,于宫掖外宽处交战。两下大呼,左右为之助喊,至有被击刺流血,则拍手而笑。尝曰:“我为天子,极情纵欲。有来谏者,即杀之。不过数百人,谏者自定矣。”元昌是其言。
第七十五节 魏王定计夺东宫 无忌预谋立太子
时魏王泰多能有宠,听太子失德,惟好骄乐,阴有夺嫡之志,折节下士,以求声誉。上命韦挺、杜楚客摄秦府事,二人俱为要结朋党,因谓魏王曰:“天命无常,归于有德。今皇太子专事佚游,此非人君之望。王正可阴蓄士马,外结民心。若使大义一倡,天下响应,则国事可图也。”魏王深然之。人报知太子,太子怒曰:“魏王有何得能,敢窥吾位!”即召刺客纥于承基谋之。纥于承基曰:“魏王素得士心,且上爱宠,若事不密,反成祸乱矣。容臣缓缓图之。”太子无决断人,遂听其言,乃密遣人请吏部尚书侯君集入宫中,有事商议。
差人去不多时,君集已至,太子亲出掖门外,接入宫中坐定。君集固让曰:“臣何等人,敢与殿下叙宾主礼?”太子曰:“君有大功,见识深远。今日特有事访问,君不必辞。”君集暗思曰:“吾欲报上之怨,每无机会,今皇太子暗劣,正好乘衅图之。”因以言挑之曰:“殿下近来有人相逼其位,知耶?”太子曰:“实不相瞒,深恨魏王泰,阴有异志,结好内外,欲谋反夺吾之位。我想起来,他人不足与谋,独君能决吾之事。若使东宫位不失,公之富贵,吾当永保之。”君集拜曰:“深荷太子厚恩。臣虽(惟)尽心竭力,以扶殿下。此有中郎将李安俨,有意于殿下,可召之同来商议。”太子即着人去请李安俨。安俨径随中官入宫,拜见太子。太子命与君集相见毕,因告以诛魏王事。安俨曰:“吾屡得太子盛赐,争敢负之!殿下有用某处,唯当一力向前也。”太子大悦曰:“二公相助,国事可定矣。”忽报:“驸马都尉杜荷来宫中,欲见太子。”太子听的,即引入后宫坐定。杜荷曰:“殿下知魏王泰有夺嫡之意乎?”太子佯应曰:“不知也。”荷曰:“外议纷纷,不久为乱矣。太子犹自不知乎?”太子见其情实,乃谓之曰:“魏王果起谋意,欲夺我位,今知之数日矣。”因令君集、安俨等与杜荷相见,具所以谋反之意。杜荷曰:“太子此事,且秘而勿发。洋州刺史赵节,吾之故人,见掌十二万雄兵。太子先遣人约之日期,以为外应。今魏王有大权。若知此谋,因而作乱,将何以处之?殿下遇天文有变,当速发。勿被他人所制。但诈称疾病危笃,主上必亲临看视。因其来,乘机图之,国事遂定。然后收魏王等诛之,有何难哉!”太子然之,乃厚赂众人。众人各割臂为誓而散。
过二日,太子之谋已露。中官上变,告于太宗,太宗惊曰:“东宫的有是事,国家乱无日也。”即敕大理、中书、门下参鞠之。有司鞠审太子反状已具,入奏,上大怒,召太子至金阶下,面责之曰:“吾以汝为嫡子,而有东宫之命。不思王业艰难,专事失德之行。今越分过求,先起不轨谋,何以安人民社稷乎?”承乾曰:“臣为太子,志已足矣,复何所求哉。但为泰所图,时与朝臣谋自安之术。不忠之人,遂教臣为不轨耳。今陛下若立泰为太子,所谓落其度内也。”言罢,顿首涕泣,上乃谓侍臣曰:“将何以处承乾?”群臣莫对。通事舍人来济进曰:“东宫之罪虽有,陛下不失为慈父,太子得尽天年,亦天下之公议也。”上从之,诏废承乾为庶人,幽于禁宫,不许辄出入。汉王元昌赐死,侯君集、安俨、节、荷等,以通同太子谋反,尽伏诛。庶子张玄素以不谏诤,罢职为民。独于志宁以数谏于太子有功,褒美之。
是时上发落已定,侯君集临刑,遣家人上表,诉其有大功劳,乞留性命。上览表谓侍臣曰:“君集有功,欲乞其生,可乎?”群臣皆曰:“君集谋反已露,陛下罪之当矣。若复赦宥,何以服他人?”上乃泣曰:“传与君集,朕将与之长诀矣。”遂斩之。上以承乾既得罪见废,魏王泰日入侍奉。上面许立为太子。岑文本、刘泊等亦劝之曰:“魏王好仁爱下,深得内外心。若使承统,社稷之福也。”长孙无忌固请立晋王治,上谓侍臣曰:“昨日青雀投我怀云:‘臣今日始得为陛下子。臣有一子。若死之日,当为陛下杀之,而绝争兢。’令传位晋王,朕甚怜之。”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失言矣。此国家大事,存亡所系,愿熟思之,直陛下万岁后,魏王据有天下之重,肯杀其爱子以授晋王哉?陛下前者以嫡庶之分不明,致此纷纭。今必立魏王,愿先措置晋王,始得安全耳。”上流涕曰:“卿之言,实切我心。今日之事,吾不能也。”因起入宫,侍臣随之。
先是魏王泰恐上立晋王,先以计惑之,因谓晋王治曰:“汝与汉王元昌相善,今元昌虽得罪赐死,汝亦无忧乎?”治曰:“吾每怀之。今其死,安得无忧?”于是晋王见上忧形于色,上屡怪之,因问曰:“卿以何事不足,见寡人常有弗愉色也?”晋王治对曰:“臣职为王,无有不足。特以元昌得罪赐死,臣甚怜之,致有此忧也。”是时太宗亦以元昌不预太子之谋,既赐其死,甚有悔心。及闻晋王之言,始觉晋王有友爱之亲,乃怃然悔立魏王之言矣。因独留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勣、褚遂良谓曰:“我三子一弟,所为如是,我心诚无聊赖!”因自投于床,拔所佩刀,欲自刎。褚遂良急向前夺刀,度与晋王。无忌等曰:“请陛下所欲立谁为太子,异议自定。”上曰:“我欲立晋王。”无忌曰:“谨奉诏命。”上乃使治拜无忌曰:“此汝舅许汝矣。”上出御太极殿,召群臣谓曰:“前太子承乾悖逆。魏王泰亦凶险。诸子谁可立者?”众皆欢呼曰:“晋王仁孝,当为嗣。”太宗大悦,即立晋王治为皇太子,时年一十六岁。
群臣各上表称贺。太宗因谓侍臣曰:“我若立泰为东宫,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不许复有其位。传诸子孙,永为后法。且泰立则承乾与治皆难保全。今治为太子,则承乾与泰皆无恙矣。”无忌等拜曰:“陛下之见甚明,自是可以绝祸乱矣。”上乃降泰爵为东莱郡王,幽之北苑。其府僚、亲狎者,皆迁岭表。司马温公曰: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爱,以杜祸乱之源,可谓能远谋矣。太宗以太子之位既定,诏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傅,萧瑀为太保,李世勣为詹事。瑀、世勣并同中书门下三品。又以李大亮、于志宁、马周、苏最、高季辅、张行成、褚遂良皆为僚属。
世勣尝得暴疾,医者云:“得须灰可疗。”上闻之,自剪须与之和药,又尝从容谓世勣曰:“朕求群臣可托幼孤者,无以逾公。公往不负李密,岂负朕哉?”世勣流涕辞谢,齿指出血。是时,黄门侍郎刘泊言:“太子宜勤学问,亲师友。今入侍宫闱,动过旬朔不出,师保以下接对甚少。”上是其言,乃命泊与岑文本、褚遂良、马周至东宫,与太子游。自是,上见太子,遇物则诲之。见其饭则曰:“汝知稼穑之艰难,则常有斯饭矣。”见其乘马,则曰:“汝知其劳而不竭,则常得乘之矣。”见其乘舟,则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民犹水也,君犹舟也。”见其坐息于木下,则曰:“木从绳则正,君从谏则圣。”太子亦深领其诲。他日上疑太子柔弱,密谓长孙无忌曰:“雉奴恐不能守社稷。吴王恪英果似我,我欲立之,何如?”无忌固争曰:“陛下以皇储始定,辄有此举,何以信服藩王?今后此言慎勿出也。”上曰:“卿以恪非公之甥耶?”无忌曰:“太子仁厚,真守文良主,足可衍陛下之鸿休。且储副至重,岂可数易?”上乃止,谓恪曰:“父子虽至亲,及其有罪,则法不可私。汉立昭帝,燕王不服,霍光、析简诛之。此不可以不戒。”恪顿首受命。一日上谓群臣曰:“吾有如太子少年时,颇不能循常度,朕观治自幼宽厚,欲语云:‘生狼尤恐如羊。’望其稍壮,自不同耳。”无忌对曰:“陛下神武,乃拨乱之才,太子仁恕,实守文之德也。”上大悦。话分两头。
第七十六节 贞观中君臣论治 高丽国部将专权
却说兵部侍郎崔敦礼,持节使薛延陀,迳来北碛见延陀,以议和亲。延陀曰:“天子既以公主妻我,我当顺旨。”即吩咐众将接待天使。敦礼曰:“既大王与天朝结好,更请何力同回中国。”延陀曰:“既是和亲,则中国、外域为一家矣,放回何碍?”次日,着契苾何力同使臣崔敦礼归长安。延陀遣人直送出塞碛。何力回见太宗,深诉其辱君命之罪。太宗喜曰:“公立节胡庭,志不少衰,乃朕之忠臣也。”甚加赐赉。适薛延陀真珠可汗使其侄来纳聘,献羊马以议和亲。太宗会群臣商之。契苾何力上言:“薛延陀不可与婚。彼恃居于北碛,离长安甚远。陛下虽极其荣宠,以奉承之,亦难抑其为恶志也。”上曰:“卿未回时,吾已许之矣,可食言乎?”何力曰:“愿陛下亦且迁延是事敕夷男效中国礼,使其亲迎,彼必不敢来,以此绝之,则有名矣。”上从之,乃诏御驾亲幸灵州,召真珠可汗会礼,即遣来使先回报知。使人回见薛延陀,具所以天子亲幸灵州,来与大王议亲。
薛延陀与众部落商议,将出北碛见天子。其臣皆曰:“不可往。天朝所以不能致吾辈,正以居远方无奈我何矣。今若行,必不返。”延陀曰:“天子圣朝,远近朝服,今亲幸灵州,以爱注德我。我得见天子,死不恨矣。”遂不依众议,又多以牛马为聘。经砂碛,值炎热天气,耗死者过半。太宗乃责其聘礼不备,遂绝之。褚遂良上疏曰:“往者夷夏咸言陛下欲安百姓,不爱一女,莫不怀德。今一朝忽有改悔之心,得少失多,臣窃以为国家惜之。嫌隙既生,必结边患。彼国蓄见欺之怒,此民怀负约之惭。恐非所以服远人,训戒士也。夫龙沙以北,部落无算,中国诛之终不能尽。当怀之以德,使为恶者,在夷不在华;失信者,在彼不在此耳。”上不听。是时薛延陀初无府库,至是厚敛诸部,以充聘财之用。诸部怨叛。薛延陀于是遂衰。
贞观十八年秋七月,以刘泊为侍中,岑文本、马周为中书令。文本既拜职还家,闷闷不悦。母问曰:“儿今受命而回,何故不悦?”文本曰:“吾又非国之功臣,又非天子旧知。滥荷宠荣,位高责重,所以忧惧。”母善其言。他日上谓侍臣曰:“朕欲自闻其失,诸公见直言无隐。”刘泊曰:“顷有上书,不称旨者,陛下皆面加穷诘,恐非所以广言路也。”马周亦曰:“陛下比来赏罚,微以喜怒有所高下。”上皆纳之。太宗文学辨敏,群臣言事者,引古今以折之,多不能对。刘泊谏曰:“以至愚而对至圣,以极卑而对至尊,虚襟以纳其说,犹恐未敢对说,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词而折其理,引古以排其议,欲令凡庶何阶答应?且多记损心,多语损气。愿为社稷自爱。”上善其言,乃飞白字答之曰:“非虑无以临下,非言无以述虑。比有谈论,遂致烦多,轻物骄人,恐由兹道。形神志气,非此为劳。今闻谠言,虚怀以改。”刘泊拜而受之。
九月,以褚遂良为黄门侍郎,参预朝政。上尝问遂良曰:“舜尝造漆器,谏者十余人。此事不干碍,何足谏?”对曰:“奢侈者,危亡之本。漆器不已,将以金玉为之。忠臣爱君,以防其渐。若祸乱已成,无所复谏矣。”上曰:“然。朕见前世帝王,拒谏者,多云业已为之,终不为改。如此,欲无危亡得乎?”遂良曰:“正如陛下之谓也。”一日,谓长孙无忌等曰:“人苦不自知其过,卿可谓为朕明言之。”无忌对曰:“陛下武功文德,臣等将顺之不暇,又何过之可言?”上曰:“朕闻卿以己过,公等乃曲相谀说,朕欲面言公等得失,以相戒而改之,何如?”无忌等皆拜谢,上曰:“长孙无忌善避嫌疑,敏于决断。而总兵攻战,非其所长。高士廉临难不改节,当官无朋党,所乏者,骨鲠规谏耳。唐俭言辞辨捷,善和解人事。朕三十年遂无言及于献替。杨师道性行纯和,而情实怯懦。缓急不可得力。岑文本性质敦厚,持论常据经义,自当不负于物。刘泊性最坚贞,有利益。然意向然诺,私于朋友。马周见事敏速,直道而言,朕比任使,多能称意。褚遂良学问稍长,性亦坚正,每写忠诚,亲附于朕,譬如飞鸟依人,人自怜之。”群臣既退。
是年辽东守臣屡告急,高丽王绝新罗之贡,欲起叛谋。太宗敕亳州刺史裴思庄赍诏书招谕之。思庄承命,径来高丽,不题。却说高丽王建武弟之子,名藏。贞观十六年,为东部大人,原盖苏文所立。是日,正与大对卢、吐@A、折大、模达参佐等一派文武,在国中议事,忽报:“中国遣使命至。”高丽王召入。思庄进于阶下,行君臣礼。王命赐坐,因问:“中国差使臣至此,有何高论?”思庄曰:“大唐天子,以大王自居一方,不得为其率土之臣,以致君臣疑议,特遣臣赍诏抚谕,欲使大王来朝,共讲和好,使中外咸得相安也。”高丽王曰:“天使且退,容吾与众商议。”裴思庄既出,王因问众文武:“此事何以回答?”左丞大对卢进曰:“今天子威望所加,四海莫不承风顺旨。为今之计,莫若遣人进贡,远地称臣。则唐王非敢以寻常待主公哉。不唯能安本国之百姓,抑且绝祸患之源也。”
高丽王将从之,忽一人厉声进曰:“大左丞何其弱也?”众视之,其人貌质魁秀,浓眉美髯,乃本国专臣莫离支盖苏文也。穿带魁服,皆饰以金玉。佩三口飞刀,有万夫不当之勇。立朝中,左右莫敢仰视。是日奏高丽王曰:“中国有征伐之兵,吾国有预备之固。唐天子只好平服他处,盖苏文在此,彼敢正视高丽耶?大王且把使臣监了。先统本国精兵,臣请先伐新罗,以剪中国辅翼。然后遣人结连百济,许以附近封邑,与之乘势长驱,入关中;使百济跨海袭其后,吾出新城攻其前。唐之君臣,便有吕望之才,马援之勇,可能挡哉?”高丽王大喜,即从盖苏文言,将使臣幽之于安市城。发精兵十万,差大将消奴部统领,前征新罗;一面遣人赍金宝结好百济,令其出兵袭长安之西。当下分拨已定。消奴部辞高丽王,引精兵望新罗进发。不则一日,近长平、高固二城,被高丽人马乘势攻入。守将周里力、王舒翰不能抵敌,弃城而走。消奴部遂取了二城。
新罗国王听的高丽取其二城,慌聚文武商议。左丞张启进曰:“高丽自恃兵精粮足,盖苏文专秉国政,今连师百济,先寇吾境。除非遣使入中国,乞伐高丽,吾助人马粮食,敌兵方可退也。”王从其议。即遣使臣径入长安,朝见太宗,言:“百济与高丽连兵,谋绝入朝之路。乞兵救援。”上闻之,谓侍臣曰:“盖苏文弑其君而专国政,诚不可忍,近时又监使臣裴思庄。朕以今日兵力,取之不难。但不欲苦劳百姓耳。吾欲先使契丹、靺鞨二国出兵扰之,何如?”太师长孙无忌曰:“盖苏文自知罪大,畏讨,必严设守备。陛下且为之隐忍。彼得以自安,必更骄惰,讨之未晚也。”上从其言,复遣司农丞相里玄奖以玺书,到高丽,册命高藏为辽东郡王。且使莫攻新罗。
玄奖领旨径诣高丽,见了高藏,宣读天子玺书,册封高藏为郡王。高藏接诏,望长安谢恩毕,赐玄奖坐位。玄奖谕帝旨曰:“天子以郡王自领一国,今取新罗二城,实为过分。诏郡王抽回攻新罗兵马。”盖苏文笑曰:“往年隋炀帝侵新罗,乘势夺我封邑五百里。今不尽复其地,我兵不肯止,二城尚何言哉?”玄奖曰:“往事且莫论。辽东故我中原郡县,天子与你亦不取。今日何得违诏不从?”盖苏文曰:“君好舌辩,不见使臣裴思庄乎?”玄奖无语,只得回奏:“盖苏文,不奉诏命,不可以不讨。”太宗怒曰:“高丽权柄下移,盖苏文罪恶贯盈,朕命征之,谁道我出师无名哉?”谏议大夫褚遂良曰:“今中原清晏,四夷咸服。陛下之威望大矣,乃欲渡海远征小夷,蹉跌伤威损望,更将命兵,则安危难测也。”李世勣曰:“近日薛延陀入寇,陛下发兵穷迫。因魏徵之言遂失机会。若依陛下之见,薛延陀无遗类矣。”上曰:“公言是也。此乃魏徵误朕,今已悔之无及耳。且高丽比延陀何止十倍,若不早平伏,后为患更深。朕将御驾亲征之。”遂良力谏曰:“天下譬犹一身:两京,心腹也;州县,四肢也;四夷身外之务也。高丽罪大,诚当致讨,但命一二猛将,统数万精兵,取之如反掌耳。太子新立,年纪幼小,陛下所知。一旦弃金汤之全,渡辽海之险,以天下之君,轻行远举,皆臣之所甚忧也。”群臣亦多谏者,上皆不听。
第七十七节 唐太宗御驾征东 薛仁贵洛阳投军
会新罗国屡次遣使命来乞救兵,太宗乃命营州都督张俭,起幽州兵五万,与契丹、靺鞨等先出辽海,救新罗。仍下诏起诸路兵马,伺候随驾,许授总管职者,得自招募精壮以行。太宗将征发出长安,耆老至御驾前,劳之曰:“辽东原属中国地,因莫离支弑其主,阻吾声教。朕将自征讨之,故与父老约知,但有子孙从我行者,我自抚恤之。尔众人不必虑也。”父老齐拜曰:“子侄随陛下者,皆愿图立功于当时,垂名于后世,何所虑耶?惟陛下车驾远征,惟宜保重。吾民专待凯还也。”上纳其言,命有司给布粟,遣众耆老回。群臣复劝太宗莫行。太宗曰:“汝群臣劝我,我知之矣。今去本而就末,舍高以取下,释近而征远,三者为不祥。伐高丽是也。奈盖苏文弑其君,囚使臣,残暴不忍言。黎民被苦者延颈待救,众臣顾未谅耶?今朕决意征讨,复有谏者,罪之。”众臣再不敢谏。
于是运粮草于营州,发战兵于吴江。军器利刃,诸具齐全。时太子闻上将行,悲泣数日。上入宫中谕之曰:“为国之要,在于进贤,退不肖。赏善罪恶,至公无私。汝当努力行之。悲泣何为?”太子乃止。上克日出师,太子、诸王及百官送出东门之外。但见旌旗蔽日,铠甲凝霜,队伍分明,军令整肃。上召太子治至御前,谓之曰:“吾宫中所嘱国事,不可有忘。内外不决者,与高士廉、张行成、马周、高季辅、刘泊、岑文本等议而行之,必无疏失。”太子拜而受命。上又召高士廉等谕之曰:“太子幼稚,未识治体。国有重事,卿辈自当理之。朕远征,非好立威外夷也。诚为长久之虑矣。”士廉等各拜领旨。
上乃命众臣同太子、诸王回长安。御驾合中外人马,共三十万,水陆并进,舡骑双行,西连辽海,东接营州,连路寨栅三百余里,烟火不绝。十一月,驾至洛阳。李世勣奏曰:“高丽山川险阻,道路难认,陛下必须广招有曾经其地者问之,则车驾识安止之处,人马知所以屯扎也。”上曰:“近有陈大德使高丽,曾画一图,名曰《指掌图》,其地山川风俗,进止之处,俱载明白,但得经过者,按图指示尤善。汝众臣各举所知以闻。”张亮进曰:“前宜州刺史郑元璹,尝从隋炀帝伐高丽,今致仕在家。陛下可召而问之。”太宗即遣使召郑元璹至,问其高丽路径。元璹曰:“辽东道远,粮草难进。东夷将士善守城,攻之不可猝下。”上曰:“今日非隋之比,公但闻之,亦未知其详也。”或言洺州刺史程名振善用兵,上遣人召来,问之方略,名振对答如流,太宗谢不敏,劳赉之。名振忘拜谢。上欲试之,乃诈为责怒,以观其所为。名振谢曰:“疏野之臣,未尝亲奉圣问,适间正思所对,故忘拜耳。”言罢,举止自若,颜容不变。帝乃叹曰:“奇士也!”即日拜名振为右骁卫将军,以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常何、左难当、冉仁德、刘英行、张文干、庞孝泰副之,引水军十五万,战舰五百艘,自莱州泛海趋平壤。又以李世勣为辽乐道行军大总管,江夏王道宗副之。张士贵、张俭、执失思力、契苾何力、李思击等为行军总隶之,引步骑十五万,趋辽东。
太宗分拨已定,张亮等各引兵前后而进,不题。太宗乃手诏谕天下曰:今以高丽盖苏文,弑主虐民,今问其罪。朕所过营顿,无为劳费,小可涉者勿作桥梁。非行在州县,不得令学生、耆老迎谒。朕昔提戈拨乱,廪无十日之积。今幸家给人足,只恐劳于转饷,故驱牛羊以饲军。且朕必胜有五:以我大击彼小;以我顺讨彼逆;以我安乘彼乱;以我逸敌彼劳;以我悦当彼怨,何忧不克。布告元元,勿为疑惧。
却说绛州龙门人薛仁贵,少贫贱,以农为业,尝自曰:“大丈夫当封侯万里,何用久屈乡里乎?”其妻柳氏谓之曰:“夫有高世之材,要须遇时,方且发达。今天子自征辽东,招募猛将,此难得之时也,君何不图功名以自显?”仁贵曰:“妻之言诚善。只虑家事凋零,吾去后,尔难以自存也。”柳氏曰:“君以丈夫之志,而犹恋于家事,终身只是一个田舍翁也。富贵何时得之?君但慕前程,他事不必虑矣。”仁贵悦然,遂辞了妻子,径往投军去讫。是时总管张士贵正在洛阳招军,忽报:“有人应募,愿见总管。”士贵召入,薛仁贵昂然进立于帐前曰:“远方壮士,闻天子御驾征辽,招募果毅。某因不辞跋/,得来从军。以立功名。”遂通了乡贯名目。士贵见其人眉目清朗,虎体雄(熊)腰,喜曰:“君肯护驾,用心破敌,无患不封侯也。”乃拜为帐前先锋。仁贵领职,自去伺候出征,不在话下。
贞观十九年二月,御驾自洛阳趋定州屯扎。太宗见诸军会齐,乃谓文武曰:“今天下大定,唯辽东未服。其王恃士马盛强,盖苏文唆以叛逆。丧乱方始,朕故自取之,不遗后世忧也。”众皆曰:“然。”太宗亲坐于城门,见过兵,人人皆亲抚慰之。遇疾病者,敕州县给药治疗。由是将士大悦,无有一人怨者。长孙无忌见帝奏曰:“天下诸侯,悉从銮驾,今陛下宫官,止有十人,此非所以重圣体也。”帝曰:“将士度辽者三十万众,皆辞乡里、别亲戚而随朕,以宫官十人尽足矣。公何谓少?此乃朕卧不安枕之日,非比在长安时也。此事公再莫言。”无忌乃出。四月,敕李世勣进兵。世勣乃集诸将议曰:“前至玄菟新城,高丽守将听得大兵来到,皆婴城而守,不可力敌,当以智胜。”召副总管道宗曰:“公可引兵数千,至新城之南埋伏,候吾军到,交锋,可从彼处抄出。丽兵见之自乱矣。”道宗领计去了。又唤折冲都尉曹三良引十余骑,直压城门,诱其出战。曹三良亦领兵去讫。唤过营州都督张俭曰:“公引胡兵为前锋,进渡辽水,护驾趋新安城,使高丽首尾不能相应,破之必矣。”张俭慨然而行。世勣分拨已定,乃下令三军,多张旗帜,佯出怀远之状,而潜师北趋甬道。三军得令,各离柳城,望甬道而进。
却说玄菟新城,乃是高丽第一个冲要,城中有牙将汉桂娄、金精通、汪茶丘三人镇守,正在军中相议唐兵将近,汉桂娄曰:“高丽屡次有檄文来,着我等严加防备,恐唐兵来攻。今哨马报,天子御驾已到洛阳,即目大军渡辽水,想是紧急。吾等准备迎敌。”金精通曰:“趋唐兵未至,吾引骁骑数万,跨辽水而战,先使车驾不能济渡,挫其一阵也。”江茶丘曰:“不可。唐兵势大,战将云集。我若先出,必被其所制。不如坚守,候其人马来到,乘疲击之可矣。”桂娄曰:“公之见为是。”言未罢,游骑报:“大唐军马已渡辽水,离玄菟新城不远矣。”汉桂娄听的,即议出兵。汪茶丘曰:“新城濠堑坚完,彼纵打不能猝下。将军只宜固守;一面遣人催市城兵到,两下夹攻,唐兵必退矣。”金精通曰:“新城有烧眉之急,尚何待哉!”乞步兵二万,出城迎敌。桂娄与之步兵,自亦披挂,与汪茶丘作左右翼而出。且看下节分解。
第七十八节 李世勣大战盖牟郡 王大度智取卑沙城
却说曹三良人马直压城濠,遥望东门旌旗卷起,涌出一彪丽兵,喊声大振。曹三良摆开阵势。金精通头顶银盔,身披铠甲,手执方天戟,跑马出阵前曰:“唐主已都关中,自保疆土足矣,何乃又侵吾境,自来送死耶?”曹三良马上指骂曰:“丽蛮不遵王化,盖苏文大逆不道。今天子亲统大兵东征,汝当延颈受死。反乃妄言相侵耶?”金精通大怒,舞戟直取曹三良。良举刀交还,战不十合,三良诈败,落荒而走。精通挥动丽兵赶来。汉桂娄、汪茶丘两翼齐出,唐兵小输。忽东南喊声大举,一支精兵绕出新城后,绣旗大书“唐副总管江夏王道宗”也。汉桂娄见唐兵出其后,疑有伏兵,即传令抽回追兵。道宗一骑飞出,迎头正遇桂娄。两下更不打话,兵器并举,战上数合。又报:“新城被唐兵潜出甬道,自通定渡辽水,袭了城池。”桂娄大惊,即抛了道宗,引兵杀出来救。李世勣于城上插起唐家旗号,丽兵见了,各抛戈弃甲逃走。桂娄见势不支,勒马杀回。道宗赶近前,一刀斩于马下。辽兵大败,死者不可胜数。金精通知的唐兵已夺了新城,不敢恋战,与汪茶丘引残兵望建安城而走。曹三良下令曰:“今日擒得辽将者,重赏。”三军得令,各努力向前追袭。金精通见后面征尘蔽日,正急走间,忽山后金鼓齐鸣,一彪人马阻住,乃唐都督张俭也。俭扬言:“辽将纳降者免死!”汪茶丘曰:“众人只得死战。投入建安,又作商议。”金精通拚死当先,丽兵随之,乘势夺围而走。被唐兵大杀一阵,斩首数千级。茶丘等只剩得五千骑走脱。唐俭收回人马,迎接圣驾入了玄菟新城。太宗入此城,见山川险固,居民稠密,即出榜安抚。城中秋毫无犯,居民大悦,各赍送羊酒,以迎王师。太宗喜不自胜,谓世勣曰:“公一战遂得此冲要之地,丽王闻之,已破胆矣。”世勣拜曰:“仗陛下之威,众士齐力,以致成功也。”上命掌行军书簿,录各人功绩。次日,御驾发新城,前望盖牟郡进发。
却说守盖牟城者,乃高丽王之婿都鲁花赤,与骁将阿力虎镇守。是日正在城中议论军事,忽游骑报:“大唐天子御驾亲征,提水陆三十余万,从洛阳渡辽水,已取了玄菟新城,杀死守将。今近盖牟城。甚是利害。望作急提备。”都鲁花赤惊曰:“只说天子要征伐高丽,不意其来恁速也。今既失了新城,只可坚守莫出。差人告知丽王,着遣兵马救应,方可与唐兵放对。”阿力虎进曰:“新城守将正是众心不一,有愿战者,有愿守者,以致一战则败。大王今日又说等待救兵。倘唐兵逼于城下,城中不通水火,那时何以为计?正须乘其骄怠,彼一时未知地理,出兵决战,唐将可擒,新城可复也。大王勿疑。”都鲁花赤即付之精兵数万,开城出战,自引步骑合后。
却说李世勣人马已近盖牟城,辕门小校报说:“有丽兵旌旗严整,鼙声大振,前来迎敌。”世勣访得守将都鲁花赤,谓诸将曰:“此一勇之夫,吾分前后翼而出,此城一鼓可下也。”张士贵曰:“都鲁花赤不足虑。部下骁将阿力虎,此人劲敌也。总管少避其锐。”世勣曰:“公先战,吾引兵继进。命善射者,以硬弓取之。”士贵慨然而行,正遇丽兵如风卷来到。士贵跃马舞刀,出阵前曰:“辽将及早献城。不失封侯。若阻天兵,教汝目前流血!”阿力虎睁环眼,竖刚须,怒曰:“尔天子滥图我地,尚说献降哉!”舞铁杖,纵骑一直冲杀过来。士贵拍马舞刀交还。两下大喊,二将战上二十合,不分胜负。
都鲁花赤看见阿力虎战唐将不下,拍马举枪助战。士贵遮拦不住,拨回马望本阵跑回。阿力虎驱兵后追,唐阵先锋薛仁贵看定丽将追士贵,大约曾一望之地,拈弓在手,指着阿力虎当门矢来。力虎战慌,不知提备,左目已中一箭,应弦而倒。士贵听得后面弦响,回骑看时,见阿力虎坠在马下。士贵杀回,正待再复一刀。阿力虎终是力大,早先攀鞍跳上马走了数十步。薛仁贵放马赶近前,轻舒猿臂,将阿力虎挟于马前。士贵挥兵追杀,丽兵大败,自相践踏,死者填满郊野。都鲁花赤见唐兵势大,单马走回高丽去了。李世勣遂取盖牟城,迎接御驾入城。太宗又得此城,龙颜大悦,命纪勋官,录张士贵之功,重赏诸将。世勣奏曰:“今得盖牟城戍卒七百人,皆愿随陛下出征,未知圣意如何?”太宗乃召戍卒谓之曰:“汝今随我从军,必为我战。高丽王知得,定将汝家灭族矣。使朕得一人之力,而灭一家之命,吾不忍也。尔等有田土者,各居守业。无田土者,依前戍守此城。”即命有司赐各人盘缠遣之。于是欢声大呼,愿回乡里者一半。太宗以其城为盖州,御驾驻停城中。遣使臣赍敕,命张亮速渡海,合兵一处征进。
使臣领了敕书,赍至张亮军中开读。张亮率众将跪听宣读毕,乃与诸将议曰:“今天子御驾至盖牟城。等会我兵一齐进发。目今海水正涨,焉能即渡?若是迟了日期,吾等何以见天子?”骁卫将军程名振曰:“我军将趋平壤,前阻大海,正不知前面何处。总管可召此间居民问之,方好进兵。张亮依其言,遣人召居民来,问其出海之路。居民曰:“此处乃辽海之总处。今天子所渡辽水,即此海别派,其水势小可,容易渡之。明日大驾近辽东,要渡辽海中流,四望皆是漫天之水,无风略可,若遇有风,纵是坚牢大船,亦免不过倾覆之危。今总管实问我出海之路,只有卑沙城近平壤大路,若取得此个城池,不消三日出海矣。”张亮闻居民所言,大喜。即重赏其人而去。张亮自乘小舟,带数十从人,渡海口来观卑沙城。见四面尽连海水,惟有西门可上,近日听的唐兵消息,十分预备坚固。张亮前后看了一回,与从人撑小舟复回中军坐定。唤过程名振、王大度等曰:“丽兵守把卑沙城,且自严整,四下尽是水路,惟有西门可上。前接平壤大道。彼又不出兵放对,吾虽率舟师攻之,亦无奈他何。”程名振曰:“且先发水军二万,四面攻之。彼若出斗,则一鼓可下。若坚闭不出,又作计较。”张亮依其议,即调水军二万,乘潮直至城下,四面围攻,金鼓之声,震动天地。
守卑沙城丽将,丹须鬼、白面郎君,听得唐兵围城,部丽兵上城观敌。见城下四面船只并进,枪刀布密,指丽蛮骂曰:“有强者出马打话!”丹须鬼在城顶,令人擂下火炮、石矢,战船当着者,应手而碎。唐兵损伤无数,不敢近前。一连围攻三日,丽兵不动分毫。唐兵所折十八九。张亮见军士被伤,计无所出,集诸将佐议之。王大度曰:“丽将恃城郭悬绝,拥兵以守。使一年不出战,吾军一年过不得辽海。此难以力斗,只可智取。吩咐三军,以战船总作一连,日里远离其城,夜间围绕城下。船蓬上尽用重布作幔盖之,以避矢石。舡中多张火炬、金鼓之类。候丽兵将息,即击动金鼓,点着火炬。城中必登城守护,放下矢石。我兵只管莫出。待他矢得布幔箭满,战舡约退城下。平明收下其箭。至第二夜亦如此进发。只留西门莫放人马行动。一连数夜如此,丽兵必怠惰。候其动静,乘势攻之,卑沙城唾手可得。”张亮曰:“此计大妙。”即传下令,着程名振持调,照依王大度所行。名振领计准备去了。唐兵将战舡一时退离城下。守城军报知主将,丹须鬼未信,登城远见唐兵约离城一望之地,与白面郎君曰:“公言正合我意。”吩咐众人用心守城。至夜里约三更左侧,唐兵将战舰乘潮水进逼城下,火把齐明,金鼓大作。四下喊声攻城。且看下节分解。
第七十九节 程名振单马擒丽将 王道宗溃围退辽兵
城里听得,慌聚兵登城守护,吩咐众人:“夜里多用长弓硬弩射下。”众兵得令,一齐发矢。至平明,战舰布幔上皆满。名振下令,一时撑退,收下布幔,得其箭何止数万。丽兵所损者,不计其数。一连如此四夜,丽兵被其噪闹,日夜不得休息,尽皆困怠。第五夜上城守护者,不满一千,箭亦不矢,随时防备。程名振已知停当,入军中禀曰:“今夜乘月黑,丽兵疲弊,可取卑沙城矣。”王大度曰:“吾引步骑五千进西门,君可引水军照依前夜攻城,功必成矣。”张亮吩咐三军:“各宜用心,先登城者为第一功。”王大度、程名振各依计而行。
却说王大度引骑兵直进西门,登高埠处探望,单有一条中路,两旁皆是石垒。石垒上插起旌旗。知的有人守把。大度下了山城,候夜里听的海中金鼓之声不绝,大度传令曰:“可以进矣!尔众骑随吾而上。”言罢,攀堞先登,一手夺其旗帜,步骑喊声继进。守兵大惊,被大度连砍数人,步骑放起火,将西门烧着。霎时间火光迸天,照得海水上下通红。城中鼎沸,丽兵已知唐兵攻入西门,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各四散逃走。报入中军,赤须鬼听得,惊慌不迭,欲驾舡逃走,城下尽是唐军,不能得出。即披挂上马,杀奔西门来,正遇王大度。二将在火光之中交锋。未数合,大度挥起钢刀,将赤须鬼劈于马下,尽降其众。白面郎君引丽兵杀出东门。舡上走出程名振,只一合捉于马下。丽兵四下无路,杀死海中者不可胜计。
平明,王大度开了四门,张亮三军入了卑沙城。果然好一座城郭:西连渤海,东接平壤,粮储仓库皆有。张亮大悦。捉过白面郎君责之曰:“尔不识时势,阻截天兵。今日留尔无用。”令推出斩之。左右一时簇下,斩首回报。张亮记录各人功绩,王大度居首,程名振第二。其余依次誊奏。丽兵降者二万人。张亮选其精壮出征。老弱兵戍守卑沙城。次日,三军离城,望平壤进发。行三日,至盖牟城,进见御驾,张亮面奏众将取卑沙城之功。太宗大悦,命前军总管李世勣,合水陆人马取辽东,迎候銮驾。世勣得旨,与江夏王道宗、李思摩等,引兵望辽东而行。
却说守辽东将彻万三、黑垂环、高天莫三人,皆有万夫之勇。数日前听的游骑报:“唐兵已近辽东。”彻万三与众人商议曰:“今天子御驾亲征,一连取了几个大郡。目今将来辽东,此地乃是高丽咽喉之路。若被唐兵攻破,则安市城危矣。你等有何计策,可退敌兵?”高天莫进曰:“唐兵乘胜而来,锋芒正锐,不可与交兵。帅将一面遣人往高丽取救,传下军令,移城外军民尽入城中守护。将应有积聚,尽行烧毁。我这里深沟高壑,严用提防,唐兵一至,欲战又不能,退又不能,野无所掠,军劳粮缺,候在高丽人马并集,吾合势战之,教他片甲不回也。”彻万三曰:“此计大妙。”即遣人星夜往高丽取救。一边传令教城外百姓尽数搬居城中,选精壮者守护各门。将应有藏蓄,一时烧了。四下多设鹿角预备,十分坚固。
却说哨马军报入李世勣军中:“辽东准备迎敌,将城外民家尽行烧了。好生利害。”世勣听的,唤过江夏王道宗,引数千骑前去哨巡一遭,以观动静,方好进兵。道宗得令,引骑迳至辽东下,周围团视一回,四面守御甚是严固,回报世勣曰:“辽东城郭,近高丽之地,比他处大有不同。即目各门插起旌旗,城楼守军往来不绝。今将城外民居,尽移入城,以为长守之计。彼若今不出,必往高丽取救兵。倘高丽人马袭吾后,城中助之,吾军何以抵挡?总管正须乘其城中未备,人心怀惧,鼓噪前进,齐力攻之。使丽将不暇为计,或可以成功也。”世勣依其议,即下令三军,拔寨直抵辽东城下。道宗与李思摩分兵攻各门,城下堆起苇草、攻城之具。众军大振,金鼓声彻昼夜。终是城郭坚厚,攻打不下。守护将擂下火炮、矢石,唐兵被伤,不敢十分近前。道宗几欲先登,面被数矢,亦不能前进。一连相拒数日,唐兵无计可施。
却说高丽王近日边廷消息,闻得:“唐天子御驾亲征,已渡了辽水,取了数座城郭,即今大军近辽东。”每日聚文武商议迎敌。忽报:“辽东使臣来乞救兵。”高丽王问众臣曰:“今唐兵攻辽东甚紧,谁可引兵救应?”盖苏文进曰:“臣举一人,可以退唐兵。”王曰:“公举谁人?”苏文曰:“左卫将军大模达,此人武艺精通,勇力过人。主公着他领兵去救,辽东敌人不足破矣。”高藏依奏,召过大模达率步骑四万救辽东。大模达辞王,引兵迳出高丽。但见枪刀密布,剑戟如霜,四万骑兵如风卷而来。唐军中江夏王道宗望见近东一派征尘蔽日,杀气连天,即与副将张君义曰:“辽东有救兵来矣,与汝精兵二万,靠城南埋伏,吾勒骑兵逆战。连珠炮响,乘势杀出。”君义引兵去了。道宗全身披挂,手绰锋枪,引三万步兵,跑马驰向东门,正遇敌兵来到。金鼓大振,丽兵漫山塞野而来。主将大模达拍刀舞刀,跃奔阵前,喝曰:“唐军有不惧死者,请决一战!”道宗厉声出曰:“吾在此等候多时!”言罢,挺枪直取模达。模达举刀迎敌。两马相交,二将战上二十合,不分胜负。辽东城里,见高丽救兵来到,高天莫引精兵一万,开东门乘势杀出,夹攻道宗。道宗军中放起连珠炮,西南角上,张君义伏兵齐起,被高天莫拒住交锋。两下战住阵脚,喊声不绝。彻万三于城上擂鼓助威。道宗单要迎敌丽兵,苦战不止。辽兵四下箭如雨点,唐兵被伤者无数,各有退志。丽兵终是顽皮,不惧刀箭。一涌杀进。南阵张君义先自跑马走了,伏兵亦随之逃窜。道宗见势失利,引步骑溃围而走。大模达杀胜一阵,与高天莫收兵入城。
却说道宗归见总管李世勣,具言:“辽兵势大,吾军不能抵敌。损者甚多。”世勣曰:“胜败兵家之常。此不足虑,惟君义交战先走,何以驭其众。今遇小敌如此,明日至高丽必败吾事。当按军法。”即令推出辕门斩之。左右将君义簇下,一时间枭首回报。世勣既诛了君义,号令军中。与众将议破丽兵之策。副总管张士贵进曰:“辽东城郭坚固,今又添高丽救兵在里,人马众盛,愈难攻击。不若深沟高垒,以待车驾之至,合势攻打,一鼓可下也。”道宗曰:“吾等为前军,当逢山开路,以待銮驾。何乃停辽东不攻,而留与君父来乎?乞精兵一万,请先登南门,以取辽东。”世勣曰:“众寡不敌,公且少待。吾与众将连营合势,待圣驾来,诚未晚也。”众将依其议,各分兵据守。
却说太宗御驾至辽海,水势甚溢,从官舡小者,将至颠覆。张亮率水军连艨艟而进,至中流,忽狂风骤起,波浪翻天,龙舟荡漾不定。帝亦忧惧。召海滨居民问之,居民皆曰:“此海神为孽,年年辽东有过者,皆用生人祭之,自然平静。陛下亦用如此祭之,方保无事。不然,终有覆溺之患。”太宗与长孙无忌商议以祭,无忌曰:“陛下德符鬼神,可用牺牲牛马代人而祭,自然无危矣。”太宗依其议,即命水军总管张亮具牺牲以祭海神。张亮得旨,用白马二匹,黑牛四头,于舡外陈设香灯花烛,着有司官宣读祭文,将牛马牺牲齐倾入海中。诸军呐一声喊,震动山谷,金鼓齐鸣,舡舵上插起旌旗,龙舟顶挂起飞篷,霎时间,天清日朗,风怡浪静,战舰旁舡,皆随水而进。只三夜已出平壤大岸,望辽东止曾一百里。
是时太宗坐于龙舡中,众百官侍立终日,舡外金鼓之声不绝。纵冲激浪势,亦不知觉。及闻渡了辽海,龙颜大悦。张亮御前奏知:“李世勣攻辽东城已二十日未拔,专候陛下御驾,合兵攻击。今幸渡过辽海,去辽东不远。臣请先部水军,出辽泽袭取辽东。圣驾随后而进。”太宗允奏,即命张亮引兵先发。亮辞帝出,与程名振、王大度等,领水军十五万,径出辽泽,望辽东城进发,不在话下。
第八卷
起唐太宗贞观十九年乙巳岁,止唐太宗贞观十九年乙巳岁。首尾凡一年实事。
按《唐书》实史节目。两河战罢万方清,原上军回识旧营。立马望云秋塞静,射雕临水晚天晴。戍闲部伍分岐路,地远家乡寄羽旌。圣代止戈资庙略,诸侯不复更长征。
第八十节 薛仁贵斩将立功 董世雄部兵解围
却说张亮既部水军出辽泽,欲与李世勣人马相会。哨马军早先报知李世勣:“天子銮驾出了辽海。即目水军总管张亮部水军趋辽泽而来。”世勣唤过张士贵:“先引精兵一万搦战。吾有人马接应。”士贵引兵去了。又唤过江夏王道宗,引步骑二万,绕出东门救应。道宗亦领兵去讫。世勣分拨已定,自准备火箭火炮,攻城之具,为合后。是时城中听的唐兵搦战,彻万三整兵迎敌,与高天莫、黑垂环分左右而出。次日平明,彻万三开东门,放出一彪丽兵,旌旗卷舞,金鼓喧天。丽将一匹马跑出阵前,张士贵见辽兵出战,摆开阵势,两军对圆。士贵马上骂曰:“杀未尽辽蛮,尚不献城纳降!今天子御驾将临,若攻破城池,使尔辈寸草不留!”彻万三亦骂曰:“尔唐主无故侵我封境,反来说我归降!赢得手中刀,便献城与汝也。”士贵大怒,正待跃马而出,背后一员虎将,手执丈八蛇矛,跨下黄鬃骏马,顶一付冰玉水银盔,着一领川中素白袍,撞出阵前曰:“本官且停,小将立诛此匹夫!”众军视之,乃龙门县人薛仁贵也。
仁贵跑马举矛,直取彻万三。骁骑金忻跃马横枪来迎,两下喊声大举。二人战上两合,仁贵要立奇功,卖阵便走。金忻勒马后追。仁贵较其来近,回马大喝一声,金忻撞入怀中,早被仁贵挟于胁下。仁贵放下辽将,令步骑捉缚去了,复勒马冲进丽阵,勇不可当。彻万三射住阵脚,欲与唐兵鏖战,见仁贵捉了副将,冲入本阵,即分兵围之。仁贵左冲右突,杀死辽兵无数。黑垂环、高天莫两骑双出,抵住仁贵。仁贵力战二将,并无惧怯。张士贵驱兵继进。城中大模达引兵截出,长枪硬弩,一涌而来,将士贵围在垓心。薛仁贵正斗二将,后军报曰:“主将被围危急。”仁贵抛了二将,复杀回,正遇丽将大模达阻住一阵。仁贵挺矛而战,丽兵不退。高天莫乘势赶来,仁贵前后受敌,部下随骑渐少。忽东门喊声大起,道宗引二万步骑杀入中军,与仁贵合势夹攻。高天莫见唐兵四起,恐城中有失,正待杀奔东门收兵入城,被薛仁贵赶近前,一枪刺死马下。大模达见高天莫刺死,勒马杀奔东门来。张士贵溃围杀出,与道宗合势掩击,丽兵大败,死者不计其数。彻万三、黑垂环见唐兵勇猛,引败骑杀回东门,正会着大模达。城里放下吊桥。
将近黄昏左侧,忽壕泽边金鼓连天,枪刀齐举,五六万唐兵涌上东岸,乃副总管王大度人马出辽泽,听的两下交锋,在此等候。丽兵战得困乏,如何当得五六万生力精兵?彻万三大惊,只叫得苦。辽兵未及交战,先自抛戈弃甲逃走。王大度勒马截杀。黑垂环、大模达等只得死战。李世勣一支兵绕出东门,两下夹攻。丽兵四下无路,投死泽中者,尸首相叠。大模达跑马夺围走出,被王大度赶上,一刀斩于马下。彻万三、黑垂环二骑刺斜突奔,未数里,又被张士贵人马拦住。彻万三见无走路,拔所佩自刎而死。黑垂环弃马逃走,被薛仁贵一箭射死。唐兵合在一处。城中守兵,尚有数万,坚闭了城门。世勣传令曰:“今日此战,难遇之机也。功在垂成而退回人马,辽东城再不可得矣。丽将尽被诛戮,城中虽有守众,已皆丧胆,岂敢再来与我交锋乎?今日先登城者,功居第一。”世勣令已下,三军齐声曰:“取功名富贵在此举也!”各努力攻城。江夏王道宗攀堞先登,薛仁贵执箭板继上。城东楼角守兵刺下长枪,仁贵闪过,把守埤军砍倒城濠边,仁贵遂登了东城楼橹,劈开城门,唐兵一涌而入,城中大乱,男女乞降之声彻于内外。丽将见唐兵杀入城来,各开西门奔走,被百姓一个个捉将回来。世勣入城,已近二更,即下令:“休得伤损百姓。”因是城中秋毫不动。次日纪录各人功绩,薛仁贵居首。得降兵万余人,男女四万口,军粮、马料极多。世勣出榜安民,遣使迎接御驾。
是时天子銮驾离辽东五十里,沿路捷音报知,太宗听的取了辽东城,大喜。车驾已进城中,诸将各朝参,问起居毕,世勣近御前具奏取辽东之由。太宗慰劳曰:“公诸将披矢石,为寡人立功,回朝廷不忘今日之劳也。”世勣顿首拜谢。太宗诏三军取白岩城。李世勣、张亮等水陆并进,前望白岩城进发。
却说守白岩城辽将达鲁揭里、丽三高、张有威、刘士安四员猛将,领十万丽兵镇守,近日听得唐兵将到,达鲁揭里聚众人商议迎敌。丽三高曰:“唐兵势大,难与交锋。主帅只管预备坚守;一面遣人上高丽取救兵。待人马来到,唐兵少怠,一战可破也。”达鲁揭里依其议,分付诸军紧守四门,严立烽火,按甲不出。
却说唐兵已近白岩城,总管李世勣屯下塞栅,唤过张士贵、李思摩,各引精兵先至城下请战。士贵、思摩各引精兵二万去了。世勣与张亮水陆前后救应。士贵、思摩引兵直哨到白岩城下,见城只是准备得十分齐整,只是没一个出战。士贵与思摩议曰:“辽兵坚守不出,吾与足下分兵攻之。”思摩依其议,即与士贵分东西门攻打。城中听的唐兵攻击,报入中军。辽将张有威请出兵退敌。达鲁揭里曰:“唐兵合水陆而进,只恐不能取胜。”有威曰:“趁今不战,倘唐兵并集,何以当之?”揭里即与精兵二万,出城迎敌。有威全身披挂,绰枪上马,引二万儿郎,开东门而出。金鼓喧天,飞奔将来。
张士贵见城中有人出战,各将阵势摆开,横刀立马于门旗下,指辽将骂曰:“反叛逆贼,何不早降!”张有威大怒,遣步骑洪飞虎舞斧直取士贵。士贵背后薛仁贵挺丈八矛跃出阵前,大喝:“辽将休走!”两马相交,战上二三合,仁贵手起枪落,刺中心窝,洪飞虎落马而死。张有威见折了步骑,拍马舞刀,直奔仁贵。仁贵卖阵而走。有威乘势追袭,士贵结住阵脚助喊。仁贵较定辽将近,按了金枪,拈弓搭箭,回马望有威矢来。有威措手不及,一箭射死。士贵见仁贵赢了二将,驱兵掩杀,丽兵大败,连忙走入城中,闭了城门。唐兵只赶近城壕边而回。仁贵得了头功,仍复城下搦战。达鲁揭里见折了二员大将,又损兵马,那里敢出?一面遣人申奏高丽王,一面四门多添人马守护。
却说使臣漏夜入高丽来,见了丽王,具奏:“唐天子御驾已临白岩城,近日交锋,损兵折将,甚紧急。望国王早为定夺。”高藏大惊,谓文武曰:“唐天子一连取了高丽许多城池,今大兵又攻白岩,离安市城不远,倘一日兵马来此,何以迎敌?尔众臣有何良策?”众臣皆低头无语。盖苏文进曰:“日前臣举大模达无功,再举一人,可退唐兵。”王问是谁。苏文曰:“此人新城人氏,姓董名世雄,善骑射,使一条金枪,神出鬼没,端的有万夫之勇。我主若用此人,押兵前救白岩城,必有成效。”高藏依其奏,即召过董世雄,付以本国铁骑兵二万,前解白岩城之围。世雄得了恭旨,辞王出兵,前望白岩城而来。是时董世雄有二子,官为左、右都尉,一名董琦,一名董魁,皆善战。引着二万铁骑兵,乃高丽护卫将士,极其骁猛。人马望白岩城不远,先遣二子引步兵,先去退敌。自与铁骑兵合后。
董琦、董魁引五千步骑,直哨出白岩城,遥望见唐兵正在攻城。董琦手执方天戟,跨乌龙马,引二千儿郎,杀入唐阵中。李思摩见高丽一路人马来到,纵马跑出阵前,正遇丽将董琦。思摩更不打话,两马相交,四下喊声大举,战上十数合,不分胜负。丽军后面董魁手举铜锤,拍马突杀将来。唐兵不能挡抵,一涌而退。
第八十一节 李思摩臂伤流矢 唐太宗白岩鏖兵
李思摩力战董琦不下,董世雄引铁骑随后继进,将李思摩围住垓心。李思摩大呼曰:“今日当围死战,以报天子。”手起刀落,杀死丽兵无数。董魁见思摩勇不可当,按住兵器,探飞鱼袋中,取出狼牙箭,架上宝雕弓,指定思摩矢来。思摩只顾贪战,不知提防,右臂已着一箭,负痛不能抵敌,跑马夺围走出。董世雄下令曰:“休教走了唐将!”驱兵掩杀,唐兵大乱,各四散逃生。思摩正在危急中,东营张士贵人马已从丽兵后截出。丽兵慌乱,才救了思摩。两下混战,金鼓连天。待李世勣大军已到,董世雄已收兵马入东门,放下吊桥,渡进去了。士贵人军中,见世勣曰:“丽兵已入白岩城,今合城中人马,声势盛大。李思摩已中流矢,左(右)臂伤重不起。总管可奏知圣驾,会聚诸将战敌,方可成功。”世勣曰:“公之言诚是。”一面申奏天子,仍将各营人马分四门攻打,使城中无计,然后议交锋也。士贵引兵去打西门,张亮引水军攻打南门,不在话下。
却说御驾已离辽东城,望白岩城不远。沿路报马报:“唐兵与丽兵交战,杀伤盛多。”太宗听此消息,连敕诸将:“各人见机而动,勿为贪功,有致疏危。”忽报:“大将李思摩因昨日与丽兵逆战,右臂中流矢,伤重不起。”太宗闻之大惊曰:“吾所以不与诸人轻敌者,正恐有伤名将也。今果然。”即促驾至白岩城下。各营总管迎接,圣驾屯扎于中军。世勣等入候起居毕,奏曰:“辽兵婴城不出,近日臣分诸营攻击,未能下。今思摩伤重,请陛下御驾暂宿中军,不久此城亦在目下破也。”太宗曰:“朕当亲视思摩所伤。”即与世勣一派战将,径至西营,看李思摩。西营守军报入帐中:“今有御驾亲来,看视将军箭疮。”思摩听的,即披衣忍痛出帐外迎接。时御驾已到辕门。思摩拜伏在地。太宗御手扶起,入帐中,太宗坐定,随将各立帐外。思摩拜曰:“臣因小敌,不持防,丽将一矢毒深入骨,不能为陛下克敌清道而伺圣驾,臣之过也。”太宗曰:“闻公力战,中流矢,忧怀终日。得城池不足喜,倘公有疏失,朕复何望!”因令思摩解手臂视之。思摩乃解下缚帛,去了金疮药,四边皆青肿,中箭镞处烂成死肉,犹有瘀血未散。太宗看见,亲自将口吮出瘀血。思摩拜而泣曰:“臣有何功,能敢屈陛下看视箭伤,又污圣口,罪该万死也。”太宗曰:“君臣犹父子矣,公之体,亦吾之体,有何污哉。”帐前将士,观者莫不感动。太宗命思摩养息箭疮,且休妄动。思摩顿首拜谢。静轩先生有诗曰:斩将搴旗不顾身,未防流矢贯袍筋。太宗深有君臣意,弗惜仓皇吮箭痕。御驾乃出。思摩直送至辕门。次日招各营人马进兵不题。
却说白岩城达鲁揭里、刘士安、丽三高、董世雄等,终日在军中议论退敌,近日已知唐天子御驾亲临城下,督诸军攻打。丽三高曰:“今唐兵迸集,战之若胜,则吾威复张,天子之驾自当退去。若战不胜,众人胆落,此城必难保。成败实在此举。丽王虽着救兵来到,唐兵声势如此,焉能抵挡?为今之计,莫若烧毁城中仓廒府库,将一应可充军马之食者,尽行去了,引本部精兵,乘夜开西门走奔安市城,与大势兵马相合,以拒唐兵。况安市城比白岩城濠堑坚完,城郭如铁桶一般。吾等坐守其中,若不出战,唐兵一年过不得。彼军深入吾地,劳师经年,众人必有思乡念也。乘舆岂能久驻乎?未知此举,你众人肯依否?”刘士安以丽三高此策可行,董世雄叱之曰:“丽将军何如仍弱也?今唐天子御驾到此,不取此城,岂肯干休?若待白岩城已破,安市城有泰山压卵之危,何复拒守哉?近者丽王遣下官特救来到,正以白岩城实为安市城之门户也。其外咽喉之地,尽被唐军所取。止有此城,将复弃而与唐将得之!今城中精兵不下数十万,猛将何止一二千。吾救兵初到之日,唐兵望风而逃,被杀伤者无数。目下未与大敌,胜败岂可逆料?主帅正须点集城中兵马,来日平明,分作前后队而出:刘士安引精兵二万,打初阵;丽三高引步骑二马,第二阵;董琦、董魁引铁骑为左右翼;我与主帅统大兵为合后。选羸兵与文墨官守城。”达鲁揭里依其议。董世雄分拨已定,丽兵各各准备交锋,不在话下。
却说李世勣军中,探马回报曰:“岩城插起战旗,来日平明,要与唐军决一雌雄。”世勣知的,即入中军,见御驾奏曰:“明日与辽兵交锋,陛下保重圣躬,待诸将自用前敌,慎勿轻万乘之重,而损威望也。”太宗笑曰:“公以吾得天下,非戎马之间取乎?朕未登基时,南征北讨,东荡西除。渭水岸边,曾与突厥驰骤和亲,突厥部落下马不敢仰视。寡人非是深宫未经大敌者。比来日朕亲临阵,杀死辽蛮。公可调度兵马迎敌。”世勣辞帝而出,入帐中唤过契苾何力曰:“君引精兵二万,列阵于东门,遇有敌兵出城,抵住交锋。吾自有兵来应。”契苾何力引兵去了。又唤过薛万备曰:“来日圣驾亲出阵监战,你引精骑二万,紧靠其后。见两下鏖战,天子有调遣处可离,若无调遣,只在御前守护。”薛万备领命去讫。又遣小校约南营水军总管张亮:“持水军截住辽兵阵后,待辽兵已入垓心,两下夹攻,必自乱矣。”小校领命去讫。
世勣各调已定。其余各营将士,照依队伍而进。各营得令,个个弓弩上弦,枪刀出鞘,按住寨门营垒,伺候交锋。次日平明,城中战鼓三通,一声炮响,东门卷出一彪丽兵,踏地而来。为首丽将刘士安,银盔铁甲,跨马横刀,立于门旗下,连叫:“唐将有强者出马!”对阵中契苾何力拍马挺枪,指来将骂曰:“杀不尽逆贼!尚敢阵前摇舌哉?”刘士安大怒,舞刀直取何力。何力约退数步,挺枪迎敌。两下金鼓齐鸣,二人战上二十合,不分胜负。太宗打起龙凤日月旗,坐在銮驾中,左、右随军,各金盔银甲,红锦战袍,团团守护着。太宗看契苾何力打初阵,亲击战鼓助威。辽将丽三高放出二万步骑夹攻,契苾阿(何)力要在天子面前立功,挺身奋斗,冲入阵中。丽三高勒兵死战,举起长槊,望契苾何力当胸刺下。何力贪战,躲避不及,侧过身,左腰已中一槊,坠落马下。太宗远远望见,即遣御前薛万备救之。万备得令,单马驰入辽阵。丽三高正待再复一槊,万备马已近前,大喝一声:“辽将慢来!”杀退丽三高,救契苾何力上马,溃围而出,正遇刘士安副将李铁率丽兵阻住。薛万备更不打话,一刀挥为两截,丽兵散而复合,万备在前,步兵在后。救出契苾何力于万众之中。何力回营,用帛束了伤痕,再整兵甲出战,冲入丽阵。刘士安正在阻住唐兵,契苾何力鼓勇杀进,刘士安抵敌不住,跑马骁伴而走。何力杀奔西门,与薛万备合骑奋战。是时唐将结住阵脚交锋。董琦、董魁二员将,分左、右翼突出,勇不可当,杀奔东营来。
东营总管张士贵舞刀跃马,抵董琦交锋。战未数合,董琦提起方天戟,将士贵拨于马下。先锋薛仁贵声如巨雷,一匹马跑出阵前,来战董琦。两马相交,战得正酣,仁贵手起枪落,董琦死于非命。杀散余骑,勒回马救了士贵,回本阵。右翼董魁见折其兄,大惊曰:“不雪冤仇,更待何时!”拍马挥铁锤,追在仁贵马后来。仁贵望见辽兵骤至,回马曰:“一发结果了此贼。”拨丈八矛直取董魁。董魁死战仁贵,一连数合,胜败不分。仁贵卖阵便走,董魁那里肯放,纵马复追。仁贵拈弓搭箭,觑定董魁已近,弦响箭到,董魁面门着了一箭,翻身落马而死。
第八十二节 董世雄诈献降书 鲁揭里开城纳款
薛仁贵勒回马,冲过丽阵,如入无人之境。世勣见东营战胜,驱兵掩杀,丽三高、刘士安只雇(顾)得遮拦,终是唐兵势大,一涌而进,辽兵大败,死者不可胜计。董世雄与达鲁揭里正在混战,世雄见折了二子,心中慌惧,夺围杀入东门。丽三高见势不支,引余骑走入城中。世勣各营奋战,斩首数千级,夺得弓矢器械无算。日近黄昏,世勣乃下令各营收了兵马。诸将进御前献功。太宗命录功官纪薛万备冲阵有救契苾何力之功;东营张士贵有斩辽将之绩。其余依次而赏。世勣奏曰:“丽将输了一阵,走入城中。料必再不敢出。陛下敕诸将齐力攻城,城中无计,不过五日,唾手可取也。”太宗允奏,即敕下各营用心攻城,先登城者授之以上赏。各营得旨,皆准备火炮、火箭攻城之具,日夜攻击不下。
却说达鲁揭里战败,走入城中,与诸将坚闭了城门。守城军报:“唐兵攻打甚紧。城下堆起沙石,似搭云梯。火炮火箭俱齐。天子限五日要破此城。主帅早为区处。”达鲁揭里听说大惊,无计可施。丽三高曰:“唐兵势大,众将齐心。量此白岩城,他如何攻不破?吾兵战败一阵,众人胆落矣,再谁敢出斗?日前要走安市,西门尚无唐兵围守。如今水军总管张亮阻住,何以得出?不如举城纳降,以救一城百姓。若待他打破城郭,吾辈无遗类矣。”达鲁揭里沉吟不决。忽董世雄怒激曰:“二子之仇,吾肯不报!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据一战之失,便要献城投降,岂不被唐人所耻?你等纳降,我不降。”达鲁揭里曰:“公言虽是,事势极矣。纵要出战,亦只是败的。若攻破城池,我等能保无事哉?”董世雄曰:“高丽王若知我等受困,不日必有救兵来到。城中尚有粮草,可支一月之用。主帅点起精壮百姓,上城守护。量彼未必便能攻陷此城也。候在救兵一到,吾等合势战之,唐兵不足破矣。”达鲁揭里虽随时应允,心下终是不安。丽三高与刘士安等只劝纳降,以保后患。又过二三日,城中愈急。守城百姓有密地投下纳降者。达鲁揭里禁约不住。刘士安曰:“居民已有投降唐将的。倘攻打不息,内先激变,我辈死无葬身之地。不如早降,以安众心。”
董世雄进曰:“吾有一计,可止唐兵不攻城。主帅权且各门插起降旗,先遣人约唐天子,候在拘集散卒,打点仓库衙门,迎接圣驾纳降。惟停待三日,方得完备。天子见吾此说,亦必准信,将御驾退离城下。各营兵亦退去矣。一面遣使漏夜至高丽见王,火急部大队人马来救。我这里再整戈甲,添筑城垒,为守御计。若过数日,救兵必定来矣。”达鲁揭里依其议。一面遣使人漏夜上高丽取救,一面吩咐四城门插起降旗,差一个能言的军人,前往唐天子处约定出降日期。当下分拨已定。先打发军人来议纳降。军人缒城而下,走入唐军大营里,大叫曰:“白岩城主帅差我来御前献降书。”辕门小校听的,报入中军帐来。李世勣知道,召来人至帐前问之。军人曰:“城中主帅,见将军等各门攻打,甚是紧急。百姓不安,战士疲劳。即今插起降旗,先遣小军来天子御前报知。权将銮驾退离城下,着将士不必再攻。候在主帅拘集余众,整备衙门府库,迎接圣驾。只在三日,便开门出降也。”世勣闻其言,即遣之回,谓曰:“传与主帅,三日尚可停。其外不许矣。”差人领诺自回不题。世勣至中军见太宗,奏知:“辽将请降,乞容三日,开城迎接圣驾。”太宗曰:“三日何所不容。”即下令:“各门将士,且缓攻击,将人马暂离城下三十五里。”长孙无忌曰:“辽将莫非用缓敌之计?故意使陛下退军,彼城中得以整点战具,以待高丽救兵合势,与吾决战也。陛下正须乘势攻之,彼知谋不遂,必急来降矣。”太宗曰:“料此小城,何难攻哉。今既遣人来约请降日期,若不允,是见寡人量不弘也。可从其请。后有反复,取之彼亦无怨。”众将得令,各回营自守寨壁不题。
却说差人入城,报知达鲁揭里:“今有唐天子御驾已退去三十五里,诸将亦不攻城。”揭里与众人商议曰:“唐军已缓攻城。我等如今正好准备战守之具。”董世雄曰:“急遣众军筑起楼橹,深凿濠堑,将箭垛眼里堆起木石擂打之具,拘集百姓,各登城守护。”达鲁揭里传下军令,众人惧诛责,只得添筑楼橹,准备守城器械。果是二日间,城中准备城垛敌楼一应完固。第三日,太宗遣哨马体探城中动静,不移时,哨马回报:“辽将达鲁揭里,整备战守器具,一应齐全,欲来与唐兵放对。不肯纳降。”太宗闻知大怒曰:“辽蛮敢以诈言哄寡人耶?”即敕诸营兵马,乘势攻之。长孙无忌曰:“丽人反复难凭,不出臣所料。陛下亲督诸军攻城,可取矣。”太宗从之,自亲御大队,出军前下令曰:“各营先攻破城,捉得辽兵者,尽以库藏金宝并其人赏之。”众战士得令,奋力攻击。四下喊声大振,金鼓连天。城上矢石、火炮之类从箭垛上发擂下来,唐兵那里肯退?守兵报知主帅:“唐兵攻击四门,城西鹿角将陷,声势甚紧。”达鲁揭里曰:“事迫极矣!尔众将有何高见?”丽三高等曰:“即今便开城纳降,亦可保残生也。不然,一城军民难免屠戮。”达鲁揭里无奈,只得复遣人请降。先于城顶竖起降旗。太宗望见降旗,城顶乞降之声,振动山岳。太宗聚诸将允其降。李世勣进御前曰:“士卒所以争冒矢石,不顾其死者,贪擒得蛮虏而受重赏也。今白岩城将次攻陷,陛下奈何复允其降,孤战士之心?”太宗曰:“公言诚是也。奈缘纵兵杀人而贪其赏,朕所以不忍。公麾下将士,有奋力攻城者,朕以库藏金宝赏之。暂问公赎此一城也。”世勣乃退。
太宗手敕,晓谕诸营,准其纳降。于是城中听得天子手敕唐兵缓攻,各伺候迎接。主帅达鲁揭里命众军开了东门,率丽三高、刘士安等出城,远远拜伏在地,不敢仰视。太宗诏诸军开了辕门,各人齐齐整整摆列队伍,十分严肃。敕近臣谕敕旨,令降将主帅者入御前听候。达鲁揭里得旨,匍匐至天子銮驾前,叩首呼降。太宗曰:“吾天兵临城已二十日矣。尔等既识威风,如何不早开城纳降?致两下损兵折将,百姓受苦。汝等贪侥幸以图成功。今丽王不道,奸臣盖苏文残虐尤盛。朕来正其罪,在安尔国之黎民也。尔众人亦将附逆党耶?”达鲁揭里曰:“远方之臣,不知大义,惟识食人之食,当尽人之事。高丽王以爵位与臣,臣等即背反之,诚非人类也。且陛下守臣,何处无之。一有叛君者,陛下亦所必诛也。今小臣为丽王坚守故土,以拒天兵,理之当然。今已弓矢消尽,兵马损折。众人战守不能,逃走得罪。计甚穷矣,情愿纳降御前。乞陛下怜之。”太宗壮其言,顾谓侍臣曰:“丽人所言,诚出其本心。朕当悉赦之。”长孙无忌曰:“陛下之来,正在安抚远夷也,非为取其城郭,屠其人民哉。”太宗然之,即命达鲁揭里等先回城中伺候。明日早接銮驾。达鲁揭里得旨先回,令城中预备安顿车驾所在,不题。
却说太宗分付各营:“明日依次入城,不许扰乱百姓。若有不遵约束者,罪其本营统领官。”众军士得旨。至次日,御驾先发,入白岩城东。达鲁揭里等率众将、耆老等迎门拜伏。唐将一时入了城。果然好一座城郭:四面皆平碛沃野,惟西路接渤海。城中居民稠密,鸡犬相闻。周围共二百余里。太宗御驾既入府中,诸将各各参见毕。记书簿官,查得受降户三万家,丽兵七万余,单只走了大将董世雄。太宗命辽将捉得刺契苾何力者至阶下,太宗召何力谓之曰:“此乃日前与公战,用槊刺公仇人丽三高也,付卿自杀之。”何力奏曰:“当日交战,彼不杀臣,臣亦杀他,各为其主故也。此人冒白刃以槊刺臣,知有今日哉?此乃忠勇之士,臣不忍杀也。”太宗是其言,遂赦之。丽三高吓得三魂已去七八分,听得赦他,连忙抱头走出。且看下节分解。
第八十三节 李世勣兵进安市城 薛仁贵智取黄龙坡
是时太宗将府库金银,分给赏了将士,改其城为岩州。调兵镇守。李世勣奏曰:“前面乃是安市城,按图指示,及问乡导之人,此安市城为高丽一个大郡。攻了此城,便是建安城。前至高丽二百里也。此一处须用得陛下亲临阵中,诸将乃肯尽心。”太宗曰:“卿言甚善。朕闻安市城濠堑固完,兵精粮足。我兵临城攻之,不能以岁月破也。今建安城兵弱而粮少,城郭低浅,若出其不意,攻之甚易。使建安袭破,安市在吾掌中耳。此兵法所谓:城有不用攻,自能取之也。”世勣曰:“陛下之策,难保全胜。建安城在南,安市城在北,吾军粮皆在辽东。今越过安市而攻建安,倘若丽兵绝断吾粮,不能运进,如之奈何?”太宗从之,即敕诸将护驾前往安市城进发。后人有诗云:
帷幄筹谋可万全,太宗亲讨志何坚。曾闻诸葛能兴汉,未必田单解误燕。貔虎风雷惊海岳,旌旗闪电耀山川。六军云拥驱安市,悉扫妖氛静塞边。
却说御驾离了白岩,大军水陆并进,沿路旌旗不断。虽是夏月,御驾前全不见日影,因是太宗无暑渴之疾。大军行了三日,与安市城只曾一百五十里程途。李世勣与张亮分兵二处征进:张亮率水军,出虎胥江,直趋建安城;自提步兵进安市,前至黄云塞屯扎,与张士贵等东西立营。遣人将战书投进安市城。
却说守安市城者,却是高丽国左、右亲卫军官镇守,各分“绝奴”、“灌奴”等部。绝奴部主帅梁万春、邹定国、李佐升,灌奴部主帅欧飞、暨武、张猴孙,共六员猛将,虎踞于安市城中。近日哨马报:“唐天子御驾已取了白岩城。引大军来。”都准备下迎敌器械。是日正在厅堂上会集二部商议。灌奴部欧飞进曰:“唐兵合水陆三十余万而来,近日所向无敌。丽兵屡挫其锋。今大军指日到安市城。临时出战,未得地利。乘其未至,先引部下精兵数万,直抵黄龙坡屯住,阻住御驾。且看他从那里过?”梁万春曰:“此计大妙。与君精兵五万,先截住唐军,我随后亦有人马来应。”欧飞慨然与副将暨武、张猴孙等领了五万丽兵,即日出得安市城,直抵黄龙坡扎下营寨。原来此黄龙坡离安市七十余里,乃是大官路,最是险隘。对面阻污泥河,两边尽是石山,人马不堪行。正中有水可饮,他处皆绝泉源。若有一夫当之,万夫不能过去。实乃天生一个战场。
当日欧飞兵马立寨在正路口,左边有一条樵路,可通安市,已将大石横木筑断了。四下皆安着箭垛,令善射者守把,甚是坚固。欧飞等占住此个去处,按兵不出。哨马军报入前军总管李世勣帐中:“见有丽兵把住黄龙坡,甚是坚固,不能进前。”世勣听的,即唤过张士贵、契苾河(何)力、薛万备等,入军中吩咐曰:“安市城人马不比他处,此近高丽封境,尽是骁勇者镇守。今听的我大军将到,先遣将把住黄龙坡。我观画图,及问此处向导,皆言止有一条中路进安市,左壁有条小路,人马不堪行,且各处无水吃。今值此炎势天气,若绝了泉,我等何以存济。尔众人正须用力攻破黄龙坡,据了此地,方好进兵取安市也。”众将皆领命,部兵去了。时李思摩箭疮平伏,乃进曰:“不才数十日未经战阵,今引本部人马,取黄龙坡,以报天子。”世勣曰:“君养伤痕新痊,未可即动力。吾有他处用得君。此回莫行。”思摩曰:“大丈夫得死沙场幸矣。吾疮口安痊,今日要立功处。总管何如不许?”坚执要行。世勣见其志锐,乃付与精兵一万,令为合后。思摩即引兵去讫。世勣分拨已定不题。
却说张士贵、契苾何力、薛万备等,领骑兵六万,迤逦哨到坡下,并不曾见一骑往来。张士贵与众将商议曰:“丽兵守住此个隘口,果实坚固。彼若不出,将奈他何?”薛万备曰:“且把三军至隘下,一时攻打。看有敌人出来否?”士贵从其议,驱三军直抵隘下。忽听坡顶一声鼓向(响),早发下数矢。唐兵退避不及者,中了弩箭。士贵看时,竖着一面彩绣白旗,旗下数员丽将,靠垒而立。士贵隘下指而骂曰:“不量时势丽蛮,今日天兵到此,尚自抗拒。岂不见前路守将,曾饶过谁来?早开隘道与御驾前征,则留汝等性命。若执迷不醒,死在目前!”坡上欧飞曰:“我高丽未曾侵犯中朝,何故深入吾地,自来送死哉”我今守住此处,纵是人马能飞,亦过不去矣。”士贵大怒,令三军一齐攻击。隘上见唐兵迸集,攻上坡来。欧飞一声梆子响,两边强弓硬弩齐发,箭如雨落,唐兵不能着脚,伤损者无算。6何力曰:“未得地利,且抽回人马,再作计较。”士贵然之。即挥三军退离隘下二十里。丽兵见唐兵退去,欲出兵追袭。欧飞曰:“中国人谲计甚多,恐有埋伏。我等只是坚守,彼自不能过也。”众人依其议,遂按甲不追。
却说副总管张士贵,见攻不得黄龙坡,计无所出,闷闷不悦。先锋薛仁贵进曰:“量此一个小可关隘,不能攻拔,何况要取高丽!总管无忧,我有一计,使高丽兵尽死隘中。黄龙坡唾手可得。”士贵惊曰:“将军有何妙算,愿闻其略。”仁贵曰:“兵法云:‘得地利者胜。’今丽兵守住隘口,是地利彼先得矣。总管若以力取,一年亦不能过。此当以智胜之也。”士贵闻仁贵此言,即屏退左、右,引仁贵入中军,详细问其取黄龙坡计策。仁贵曰:“今访得居民,说此处有二条路,可通安市城中:一条丽兵守把,乃是大路;左壁有小路可通,只是险峻,人马不堪行。即目丽兵将木石断绝了。为今之计,总管且把兵马作左、右营屯扎,休兵养锐,再勿复出。丽人多疑,见我兵不来攻击,只作前面提防。小将部五千健卒,各带火箭、火炮,密地潜出小路,抄进黄龙坡。约过一日,总管可调右营悄悄埋伏隘下,有躲藏处。近三更左侧,军中候火箭连起,吾兵已出隘后,可将伏兵催起,远远的喊声攻打。丽兵见是夜里,必慌。待他矢下弓弩,从军多着皮铠遮护,我军从寨后放起火来,内外夹攻,辽将便有拨天关本事,亦逃不出吾之料也。”士贵听了,以手加额曰:“将军真当代之孔明也。何忧高丽不破哉!”即密秘传下军令,将人马分作两营,一依仁贵所行。
仁贵曰:“事不宜迟,恐有走透不便。”士贵即日选精兵军士五千,各给与干粮。仁贵全身披挂,辞主将径取黄龙坡小路而来。是时六月末旬,初更无月,仁贵与步骑穿林透岭,攀藤附葛,行过数里,到一处山岭,险峻小路口,都用大石叠断。仁贵令健卒疏开而过。约近三更,已出黄龙坡后寨。仁贵连放起数根火箭,伏路军报入唐营中,薛万备知的,催起伏兵,于隘下齐声呐喊,火把兢天。坡上丽兵听有唐兵攻击,一时速集隘前守护。欧飞下令曰:“夜里不分人马,众军只管发下矢石,敌兵自退。”丽众得令,长弓木石,一齐放下,四边箭如猬集。唐兵亦不近前,只在远地击鼓,如攻打之状。丽将紧守住隘口,不提防薛仁贵转到寨后,令步兵堆起硫黄焰硝,放起火来,粮草积聚,一时烧着,半夜南风正起,风随火势,火趁风威,坡顶光冲汉表,向(响)声振天。比及辽兵报知欧飞,隘下见坡上火起,知的仁贵干功,薛万备率军士乘势攻上坡来。丽兵不战自乱,都只顾走路。欧飞与暨武、张猴孙等,知唐兵袭其后,急来救应。且看下节何如?
第八十四节 高延寿列阵战唐兵 薛仁贵夺围救主将
是时,薛仁贵引五千健卒,斩寨而入,正遇着欧飞。仁贵大喝曰:“我等已过了黄龙坡,早投降者免汝一死!”欧飞大怒,捻刀直奔仁贵。仁贵舞枪来迎,二人在火光之中战了数合,欧飞如何抵敌得过,勒马乘黑跑出山坡而走,被仁贵赶上一枪,刺死马下。辽兵大败,暨武、张猴孙见势不好,弃盔曳甲,扒上山逃走。隘下薛万备引唐兵抢上坡来。众将都要争功,薛万备赶近前,生擒暨武。薛仁贵活捉了张猴孙。辽兵被唐军擒获大半。时天色微明。薛万备取了黄龙坡,张士贵亦领人马续后而到。左右推过暨武、张猴孙,跪在面前,请发落。士贵曰:“抗拒逆贼,留之无益。”令斩之。手下簇去枭首回报。士贵将二人首级号令,记录薛仁贵、薛万备众人功绩。收其弓弩箭矢,不计其数。
次日,捷音报知御前,太宗闻知副总管过了黄龙坡,敕李世勣催动三军,攻取安市城。世勣得旨,领兵马至黄龙坡,与张士贵会齐。世勣与士贵议曰:“烦公先引本部军士,直抵安市城。吾候迎圣驾,随后便至。”张士贵慨然请行,与先锋薛仁贵、都尉薛万备,领六万精兵,先出黄龙坡,离安市城一望之地屯扎。
却说安市城绝奴部梁万春哨马报:“欧飞等守黄龙坡,被唐将用计出隘后,杀死欧飞等三人,部下丽兵擒捉去大半。即日唐兵逼于安市城下。主帅急为提备。”梁万春大惊,谓邹定国曰:“唐兵已过了黄龙坡,杀死灌奴部欧飞等三员大将,今已来到安市城。尔众人有何高见?”定国曰:“几时闻得唐兵善战,所向无敌。今一连取了高丽数个大郡,果的不虚。我兵先输了一阵,又折了三员大将。若复出兵对阵,定不能取胜。城中只管预备军器,城上插起战旗。主帅一边遣人漏夜上高丽见国王,急调军马救应,然后出兵未为晚矣。”梁万春依其议,即吩咐三军紧守城池,准备战具;一边遣人上高丽取救不题。
却说高丽王正在国中与奸臣盖苏文、大卢对计议唐将征伐之事,忽报:“安市城遣人取讨救兵。即日唐兵过了黄龙坡,杀死大将欧飞、暨武、张猴孙等三人。目今兵临城下,声势甚紧。”高丽王听的大惊,与文武议曰:“唐天子征伐之兵,已入境矣。尔众人有甚良策,能安国家?”奸臣盖苏文出班奏曰:“目前白岩城公文,雪片求取救兵。正因赴应迟缓,有失此个大郡。今闻唐兵两路而来,利在急战。臣调北部都督高延寿、高惠真统兵十五万,前救安市;左丞相大卢对副之。”高丽王允其奏,即遣高延寿等,引兵迎敌。延寿辞王出师。原来高延寿北部最骁雄者,使一柄蘸金斧,入阵无人敢当。惠真是其族弟,使一把铜刀,重六十斤,亦有万夫之勇。是日,引十五万丽兵,长枪阔斧,杀奔安市城来。
却说李世勣屯黄龙坡,接着銮驾,一齐进发安市城。太宗谓世勣曰:“先用招安诏书入城谕旨,若守将知天命,献纳城池,省得惊动百姓,极善待他。不肯归顺,然后敕诸将攻城。”世勣曰:“陛下所见诚是。奈丽将凶恶,不遵诏旨,反损威风也。”太宗曰:“不降由他。百姓本是无罪。只依朕行。”世勣乃退。是时城中知得救兵来到,不依天子诏旨。太宗闻知,即下令各营进兵,攻打安市城。众将得令,城下装起云梯、火箭、火炮之类攻击。
忽哨马报:“高丽王听的唐军取安市,今遣大将高延寿等,引十五万精兵前来救应。遥望前面征尘蔽日,杀气连天,将次到矣。”太宗乃与长孙无忌等议曰:“我想延寿今来救安市,其策有三:彼若引兵直前,连城为垒,据住险隘,食现成之粮草,掠吾之牛马,我军攻之,不可猝下,欲退则泥潦为阻,坐困吾军,此上策也。若乘城中之众,连夜走去,不与吾对敌,此中策也。不度智能,未审时势,强来与吾交锋,乃下策也。我察高延寿勇夫也,上、中之策不审,必出下策,遭擒在吾目中矣。尔诸将试观之。”长孙无忌曰:“陛下之见甚明。然亦惟得人诱之,延寿必来斗矣。”太宗然之,乃敕下各营,命东营总管张士贵:“先将千骑兵诱之出战。只许败,不许赢。吾自有他计。”张士贵得旨,自引兵去了。又唤李世勣:“引精兵二万,离安市东南八里,依山埋伏,候丽兵入垓心,闻鼓声,然后杀出。”世勣领计,自用调度去了。又唤薛万备、李思摩等引步兵一万五千,屯扎西岭,以绝敌人走路。薛万备披挂领兵去讫。江夏王道宗进曰:“高丽倾国而来,以拒我军,平壤之地必无人守把,愿与臣精兵五千,先取其本根,则数十万众可不战而降矣。”太宗曰:“今大敌在前,若破之,则平壤唾手得之,不必劳师远取也。公可引本部骑兵,出狭谷以冲敌人之后。”道宗领兵去讫。太宗分拨诸将已定,自与长孙无忌将精卒二万为奇兵,偃旗息鼓,登北山准备举号。
却说都督高延寿、高惠真引丽兵直望安市城,欲与唐兵放对。谋臣大对庐进说曰:“秦王内芟群雄,外服戎狄,独立为帝,此命世之才。今举海内之众而来,不可敌也。为今之计,莫若按兵不战,旷日持久,分遣奇兵,断其粮道,待彼粮食既尽,求战不得,欲归无路,乃可胜也。”延寿曰:“今唐兵深入疲困,利在速战,不可养成气力,急难退也。”对卢又曰:“君用吾策,唐兵不战自慌,将军何用冒矢石而取侥幸之功耶?”高惠真曰:“吾匹马纵横天下,何愁唐兵也!待见秦王,吾自擒之。”遂不听对卢之计。丽兵至安市城下,屯住寨栅。
次日,引众将出,阵兵于野。高延寿立马于门旗下,遥望见张士贵兵到,阵开处,当先出马,左有薛仁贵,右有刘君卯,三匹马盘旋阵前,鼓声大振。丽将高延寿指唐将而言曰:“吾与中国自来无仇,何故夺吾州郡?”对阵张士贵欲激其怒,大骂曰:“杀不尽丽贼,尚不引颈受吾快刀,而敢阵前摇舌哉!”延寿大怒,拍马舞刀,只奔士贵。士贵挺枪迎敌。两下金鼓齐鸣。未数合,士贵勒马便走。薛仁贵、刘君卯各跑回本阵。高延寿谓惠真曰:“唐兵易为破耳。”乃驱兵鼓噪而进。直至安市城下。城中梁万春见高丽兵马来,率众将在敌楼上擂鼓助喊。唐阵张士贵复战延寿。延寿曰:“败将又敢再来!叫强者出马!”士贵曰:“再与你拼数十合。”二人又战了三四合。士贵落荒而走,头盔尽落。延寿曰:“不在此处捉唐将,更待何时!”纵马挥兵,乘势冲入,喊声大振。太宗在高埠,望见丽兵入了垓心,将手中红旗摩动,左右击起战鼓,东南伏兵齐起。李世勣挺枪跃马杀出,正遇高延寿接住交锋,胜败不分。唐将结住阵脚,各要争功。东营薛仁贵持矛纵骑,大呼曰:“取封侯正在今日也!”直冲进丽阵,迎头遇着丽将霍云龙,手起枪落,刺于马下。杀散余骑。后队高惠真见仁贵来得勇猛,乃勒住马,按了手中刀,拈弓搭箭,望仁贵对面矢来。左军刘君卯看见,喝曰:“有人暗算将军!”仁贵听的,侧回身,一箭射中马膛,其马负痛,将仁贵掀于马下,跑走。丽将黄毛寿拍马举枪,望后心便刺。枪未落,仁贵接住枪,罄平生力一扯,黄毛寿坠于马下,抽出短剑截为两段。攀鞍上其骏马,一直杀入,所向无敌。原来黄毛寿那一匹马新罗来的,名做玉珠龙,满身雪白,端的入阵如飞,由人跨驭。仁贵喜曰:“此乃天赐吾成功也!”
太宗在高处望见薛仁贵连赢丽将,敕问:“此将是谁?”护驾军跑马向东营,问其主将张士贵,少刻回报,太宗乃知薛仁贵也。太宗再敕诸将:“力擒辽将,安市城唾手可得。”各营得令,谁不向先!李世勣在军前,合士贵兵马,冲出阵来。高延寿、惠真等皆走。四下唐军迸集,丽兵大败,死者不可胜数。惠真曰:“唐兵势大,已用埋伏计,城中已不得入。可走黄城,以拒敌兵。”延寿依其议,挥兵夺围,杀出垓心,望黄城而走。出得西岭,忽西岭鼓声大振,一彪人马杀出。且看下节何如?
第八十五节 高延寿纳降李世勣 盖苏文保举束顶汉
左有李思摩,右有薛万备。延寿只得死战。李思摩当先冲击,延寿不能抵挡,复杀回,望银城逃走。薛万备大杀一阵,斩首五百级,夺其军器无算。延寿杀出南阵,望见背后征尘蔽日,追兵喊声不绝。延寿大惧,谓惠真曰:“出不得重围,我与弟分作两翼杀出。”惠真曰:“若分二翼而战,吾等全军皆没。不如兵马相连,拚死而斗,或可免难矣。”延寿依其言。部下余兵尚有二三万,并作一连,乘势冲出南阵。正走间,前面旌旗卷出,大书“江夏王道宗”,兵马当头拦住,大叫曰:“败将无路,何不早降!”惠真当先冲阵,梆子响处,箭如骤雨,惠真面中数矢,射死山坡。丽兵伤损者,尸首相藉。延寿见势不支,弃了坐马,刺斜望山狭走了。余众走不得的,罗拜地下乞降。道宗尽擒之。引本部出狭谷来,各营俱在御前献功。
是时太宗大胜一阵,敕各营给赏本部,命东营薛仁贵入侍。仁贵素袍银甲,见太宗于中军。太宗视仁贵眉清目秀,人材出众,又见他搴旗斩将,人不能近,乃喜曰:“朕以一班旧将已老,不忍再劳他出征,今见君武艺不群,深慰朕望也。”仁贵顿首称谢而出。太宗顾谓长孙无忌曰:“寡人不喜得辽东,喜得名将也。”无忌曰:“观其对敌,真豪杰矣。陛下何患高丽不服哉!”太宗然之。
忽报:“江夏王道宗,擒得丽兵而回。”太宗召进御前问之,道宗曰:“臣埋伏射卒于狭谷,适遇大将战败走来其地,被臣伏弩齐起,首先射死大将高惠真,丽兵死于谷口者,尸首枕藉。得其降卒二万。单独走了主将高延寿、左臣大对卢。”太宗大喜曰:“朕正在军中纪录诸将,正不知高延寿下落。今公一战,胜他人之绩也。”道宗拜谢。太宗乃下令诸军,乘胜攻击安市。一面遣李世勣袭银城,困住高延寿。众人得令,于安市城下不分昼夜攻打。梁万春见丽兵战败,与部下邹定国、李佐升等议曰:“唐兵日夕打攻城池,百民各怀内俱。高延寿损折兵马,走入银城。何以退得敌兵?”李佐升曰:“安市城濠堑坚固,纵唐兵攻打,无奈我何。复遣人入高丽取救,我只顾准备战守之具,敌人自退也。”梁万春依其议,一面遣使再来高丽取救,一面吩咐军士婴城而守。
却说太宗敕诸将攻城,连攻了二日,不能前进。且是城郭坚完,守护军兵发下强弓硬弩,伤损者亦多。长孙无忌曰:“安市城实乃高丽之藩障也。兵精粮足。难以岁月下也。陛下诏世勣进兵取黄城、银城,若得此二座城郭,銮舆有驻驿之所,又孤安市之势。此亦一策矣。”太宗从其议,即遣薛万备引兵五千,取黄城;仍诏李世勣进兵取银城。薛万备领兵去了不题。是时,李世勣兵马抵银城,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原来银城近高丽之东,亦是一险要去处,粮草积聚,大半在此城。高延寿走入城中,与原守将祖文鲁坚闭城门,提防迎敌。听的李世勣部兵攻击,延寿曰:“唐兵势大,谋臣勇将,不下数千,近日杀得辽兵片甲不回。今又来困住此城,难为计矣。”祖文鲁曰:“小官亦听的唐兵所向无敌。只得准备交锋。”延寿叹一声,乃曰:“看起来高丽王懦弱,盖苏文专弄国柄。他日唐兵若临本国,亦只是归降的,徒枉了千军万马,冒锋镝死于无辜。尔众人有何高论?”左丞大对卢进曰:“即日唐兵四集,安市城尚不可保,何况银城兵马不满二万,若拒守之,自疲精神,无益也。为今之计,莫若开城乞降,免被擒获耳。”延寿曰:“吾亦要如此主意。正不知尔众人皆愿降否?”祖文鲁亦曰:“降之可保,若战自取死矣。”
延寿见势不利,众人皆无斗心,次日开东门诣世勣军中请降。小校报入帐中,世勣听的,谓李思摩曰:“延寿乃高丽最骁雄者,今日势穷来降,余者不足虑矣。”思摩曰:“请整军待之,以防不测。”世勣然之,即下令军中整戈甲,亲出辕门。见高延寿一派诸将,伏在军前。世勣扶起延寿,引入帐中,与其分宾主而坐。延寿曰:“败将不可以语勇。今延寿穷败来归,何劳将军待之以宾主礼?”固辞不敢当。世勣曰:“吾天子得汝高丽降将,无不虚心接纳。何况我等?今足下来降,实知时势者也。”延寿见世勣意诚,乃坐下位。其余皆依次而坐。世勣吩咐诸军备酒礼待延寿。延寿亦开怀尽饮。酒至半酣,延寿曰:“某等不胜酒力,请将军人马入城,安抚人民。”世勣曰:“足下先入,吾兵马来日早入城。”延寿领诺。酒罢,辞世勣,引本部先入城中去了。李思摩曰:“丽人顽皮,不以礼义为重。总管自用提防,休使坠其计也”。世勣曰:“高延寿诚心归降,若复疑之,使来者立脚不定矣。吾与诸公明日侵早入城,准无后虑。”思摩再不复言。
次日平明,银城四门大开,延寿先遣二骑出城迎接,世勣下令:“人马依次入城,不许侵扰百姓。”三军得令,金鼓齐鸣,入银城东门。近濠边,延寿率众将迎着世勣,二人大悦,如平生,并马入城。军民秋毫无犯。世勣至府中坐定,丽将各参见毕,世勣一一谕遣之。即日安抚了百姓,引延寿等出离银城,入中军来见太宗,奏曰:“今延寿举银城以降,臣不动张弓只箭,已平伏了此处。且延寿为人忠厚,陛下可重用之。”太宗大悦曰:“朕以銮驾驻驿银城,就其粮草,以攻安市,何惧城郭不破哉?”即日下诏,将中军人马入银城屯扎。是时银城与安市止曾二十里远,太宗御驾既入了银城,召高延寿亲安慰之,以延寿为鸿胪卿。延寿拜谢。忽报:“薛万备亦取了黄城,得精兵七千而回。”太宗乃遣其合诸营进攻安市,不在话下。
却说高丽国王,连得安市救急文书,乃聚文武商议。盖苏文出班奏曰:“臣举数人,皆不能成功,以致折兵损将。亦知罪大,深自羞愧,毒求补追,未有效忠竭力之地。臣得一大将,勇冠三军,力敌万人,两手能开铁胎弓,百发百中,又有一身本事。端的会呼风唤雨,变化无穷。乃是辽东新城道人也,姓束,名顶汉。臣乞保此人为先锋,殿前都尉曹观为主将。再统三军,前救安市之围,必要生擒唐将。”高丽王大喜,召进束顶汉至阶下拜毕,宣上殿观之,其人身长一丈,红睛蓝面,丑恶凶狠。高丽王以金甲锦袍赐之,加为前部大先锋。以曹观为都督,与顶汉引丽兵十二万退敌。束顶汉一同出征。次日,领人马同曹观离了高丽,但见枪刀荡荡,剑戟层层,十二万辽兵,风卷而来。早有哨马报入银城,近臣奏知,太宗与群臣议曰:“张亮提水军一时未到。安市城守护得严紧。今有高丽救兵来到,谁可迎敌?”薛万备要去。太宗曰:“汝既为护驾,且未可去。”更问其次,都尉李思摩应声而出曰:“某不才,愿敌来将。”太宗与兵二万,交思摩去邀战。又问曰:“思摩虽然去了,丽兵此来,锋芒盛锐,谁敢再护助?”帐下骁骑黄常、霍茂愿往。太宗与兵二万,两枝军马去了。太宗分遣已定。敕西营总管李世勣监战。
且说李思摩引军前去,离安市三十里,与丽兵相遇。两阵对圆,思摩横枪立马于阵前。高丽军中束顶汉跃马而出,手执铜刀,跨千里骅骝马,厉声大骂:“不惧死唐人,敢侵犯封界!”李思摩大怒,挺枪跃马而出。丽副先锋詹虎舞刀直取思摩。两阵相交,斗不数合,被思摩一枪刺于马下。束顶汉见折了副先锋,拈刀来战思摩。两下金鼓齐鸣,二将战上二十余合,胜败不分。顶汉按住铜刀,就马上披发仗剑作法,口中喃喃念咒,忽风雷大作,黑气中无限人马自天而降。霎时间,飞砂走石。思摩急回马,唐兵惊慌大败,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曹观见唐阵已乱,率众直冲过来,正遇黄常、霍茂二员将抵住。且看下节胜负何如?
第八十六节 王道宗筑土攻安市 程名振持兵出绿水
是时束顶汉交战不数合,黄常、霍茂部下先自惊走,二将皆被束顶汉斩之。李世勣见势失利,急收回人马,按住寨栅。丽兵赶上数里方回。太宗闻此消息大惊曰:“何曾见此等人。”即召李世勣商议,世勣曰:“此妖术也。来日可宰猪羊血,令军士埋伏四下,候敌人赶入阵中,令众军乘势攻之,其法可解。”太宗曰:“公宜用心先擒此贼。若待入了安市城,吾军未得其利也。”世勣辞太宗而出,随下军令,拨6何力、张士贵各引军二千,伏于安市城东南,准备猪羊血并秽物,待等敌兵。何力、士贵引兵去了。又唤李思摩引步骑五千迎敌。思摩亦引兵去讫。世勣自引大队为后应。
次日,束顶汉摇旗擂鼓,引兵搦战。思摩出阵,挺枪迎之。两马相交,战到十余合,不分胜负。思摩佯输诈败,望本阵便走。束顶汉驱兵直赶,一边口中念咒,平地风雷大作,飞砂走石,一道黑气自军中起,滚滚人马,自天而下。唐兵各自奔走。顶汉人马赶入垓心,忽东南角上一声炮响,二千伏兵,齐将猪羊血并秽物,一齐泼起。但见空中纸人草马,纷纷坠地,风雪顿息,砂石不飞。束顶汉见解了法,急引兵退回。先锋薛仁贵挺枪跃马,从后赶来。唐兵鼓躁而进,丽兵大败。
顶汉于军中夺路而走,李思摩乘势追袭。顶汉见追骑来近,拽满铁胎弓,只一箭射中思摩左臂,思摩落马。顶汉欲再复一刀。不提防薛仁贵弦响箭到,射透顶汉咽喉,坠死马下,救了思摩。契苾何力冲入,捉了都督曹观。这一阵杀死丽兵三万余众,降者不知其数。世勣鸣金收军。太宗听的唐兵破了束顶汉妖术,捉住都督曹观,不胜之喜。令将曹观监囚下,敕李思摩养息箭疮莫出。太宗日夕催兵攻击安市,月余不下。世勣奏准,令各营克城之日,不问军民、男女皆坑之。城中闻此消息,加益坚守。唐兵攻不能陷。
太宗以安市不下,召诸将,问所以攻取之策。高延寿进曰:“乌骨城与高丽唇齿之国,其主老耄,不能坚守。陛下若移兵攻之,朝至夕克。取了乌骨,其余小城必望风而下。然后收其资粮,鼓行而进,平壤必不能守矣。安市孤城,反掌可得也。”群臣亦请召张亮出建安,提水军渡鸭绿水,取平壤。太宗将从众人之议,长孙无忌曰:“不可。今陛下御驾亲征,比诸将出兵不同,今若乘危地,侥幸向乌骨,倘建安新城之虏蹑吾背后,何以当之?不如先取安市,候张亮袭了建安,然后进兵,此为上计也。”太宗乃止。江夏王道宗曰:“臣请督诸军筑土山,以逼其城攻之。”太宗依其言。又敕各营协力攻击。
李世勣吩咐三军齐心攻打。道法引本部,在南门筑起土山,与敌楼相望,令军士执蛮牌,避矢石先登。只见城内各门筑起重城,十分严固。有先登者,即以利刃剽下,唐兵应手而倒,各有退志。李世勣、张士贵等装起云梯四十乘,周围用板遮护弓箭,下以车轮推之,拣城上无军守处,即推进。军中鼓起,乘势便上。丽将梁万春知此消息,城中亦预备火箭、火炮之具。次日平明,世勣推进云梯,军中鼓声如雷,三军四面兢进。将近壕边,丽将火箭齐发,烧死军兵坠地,云梯尽被烧之。城顶矢石如雨,唐兵不能前进。薛万备进曰:“彼能烧吾云梯,须不识冲军之法。令军中连夜排冲车,车上装炮石。冲车轮转炮石,飞腾而上,不拘楼橹、军士,当着应手皆碎。”世勣依其计,准备停当。将冲车推进城壕,四面擂鼓呐喊而进。果是轮动其机,冲车上炮石奔腾飞去,打坏楼堞。城中随将木栅以塞其缺。梁万春急令运石盘、石磨,用藤绳穿,击冲车,其车皆折,又不得进。昼夜相攻二十余日,无计可施。
太宗听的安市攻不下,军士伤损者甚众,正在忧虑间,忽报:“守西门都尉傅伏爱私自离营,被丽将邹定国自缺城处出战,杀死军士无数。比及伏爱知之,丽兵已夺了土山,筑起壕堑据守,不能前进。”太宗大怒曰:“自今将士冒矢石以攻,安市不能取其寸地。伏爱敢乱吾队伍,先失地利!斩首号令!”不移时,将伏爱首级挂在辕门。太宗即斩了伏爱,仍令诸军攻击。长孙无忌曰:“丽兵坚守其城,我军已攻六十日,不能前进。且军士疲劳,折伤殆甚。陛下若复攻之,徒用心苦也。莫若催张亮提水军出建安,从鸭绿水直趋平壤,合兵攻击安市,自当下矣。”太宗从其言,即遣使赍敕着张亮疾速进兵。使臣领敕,径至张亮军中,不在话下。
却说张亮提十五万水军,出虎胥江,三军已趋建安。是时,建安守将卢汉二、卢汉三、张鼎石、王朝奉四员镇守,近日听的唐兵来到,于城上插起战旗,准备迎敌。张亮兵马离城五十里葫芦山屯扎,正与程名振、王大度等商议出战。忽报:“有天子遣使赍敕来到。”张亮率众将跪听宣读毕,张亮谓名振曰:“天子御驾亲取安市未下,今特遣使促兵取建安,出鸭绿水直趋平壤。且我艟艨阻风于虎胥江,今才到岸。建安城守把甚紧,何能即下?倘误日期,又非良计。汝众人有何高论?”名振曰:“建安城池坚固,更兼守城用心,卢汉二等兄弟武艺高强,急不可得。不若提水军趋鸭绿水小港,袭平壤。某如此如此用计,可取建安也。”张亮看计乃曰:“汝若如此而行,大事可成也。”程名振差洪宝、廖英二人提调水军,从鸭绿水径趋平壤,却教程名振引步骑五千,埋伏建安东山。自与王大度为前、后救应。张亮分拨已定,各人领计去了。
却说城中卢汉二聚丽将商议出战。忽哨马报:“唐兵见将军把得坚固,今将兵马趋鸭水,直望小港,出平壤而去。”张鼎石听的,进曰:“吾提精兵,出港口邀击之,唐兵不战自乱。”卢二曰:“唐兵艟艨战舰,你将步骑,如何迎敌?”鼎石曰:“彼虽水战平壤,要从港口小渡可出。我先在港口屯下营寨,绝了小渡,四下多设弓弩,使他有数十万人马也飞不出也。”汉二曰:“亦虽得一人助佐乃可。”帐前王朝奉应声出曰:“小将愿往。”汉二付与二人步骑一万,前去迎敌。又教沿路打探唐兵虚实。
且说张鼎石、王朝奉引了一万丽兵,迤逦前进。原来鸭绿水离建安有一百里路,比及丽兵未到,洪宝、廖英已先知了,准备战舡,直撑向港边,遥望见征尘荡起,喊声不绝,张鼎石直前杀来。约近黄昏左侧,不提防洪宝、廖英二员将,斩岸而登,舡里唐兵继进,四下箭如雨落。张鼎石知中计,急令后军退时,丽兵行了许多路,人马困乏,怎抵得张宝、廖英生力军掩杀?自相践踏,落港填坑死者不计其数。鼎石杀开一条血路,正走间,一矢飞坠左臂,鼎石负痛落马。张宝赶近前,再复一刀,鼎石死于非命。王朝奉拚死力战唐军。有伏兵报入城中:“丽将与唐军交锋,正在危急。乞将军早早接应!”卢汉二听得大惊,谓汉三曰:“今又夜里,不可出兵。恐有兵埋伏,我等皆休矣!”汉三曰:“兄长所见差矣。若不去救,倘鼎石等有失,唐兵一涌而来,我辈岂能安保哉?正须亲提兵马接应,杀退敌兵为上计也。”汉二只得发兵救之。汉三点本部人马,离城而去,止留文字官守城。
第八十七节 卢汉三建安死节 盖苏文铁勒征兵
且说卢汉二提兵望鸭绿水而来,遥望见火光冲天而起,催军星夜而行,离鸭绿尚有五十余里,前后军一声呐喊,汉二慌教看时,张亮阻住去路,王大度后面杀来,丽兵杀得四下乱窜。汉二曰:“今番中了唐人计矣!”与弟汉三引步兵死战得脱,奔归建安。到濠边唤门,敌楼上乱箭射将下来。汉二因仰视,一矢射透咽喉而死。卢汉三大惊,正不知所为,丽兵各慌。程名振在城上唤曰:“我已入取了城也。”原来却被名振夤夜扮作丽兵,赚开城,已得了建安。汉三忙投新城而走。行不到一程,王大度、张亮截出。汉三激怒,挺枪跃马,乘势冲杀。王大度一力当先。二人战未数合,汉三措手不及,活捉马上。余兵皆降。天色微明,张亮引军入城,安抚百姓。城中秋毫无犯。程名振接见张亮,喜曰:“非公之策,何以得此城池?”名振曰:“略施小计,幸得成功。皆仗总管威风也。”忽报:“小军洪宝、廖英杀死王朝奉,乱箭射了张鼎石,生擒丽兵五千。”张亮令推过丽将卢汉三,汉三立而不跪。亮曰:“若肯归降,免汝一死。”汉三曰:“你用赚计杀了吾兄,夺去城池。恨不得尽诛汝等报仇。尚来说我降哉!”张亮犹不忍杀。王大度曰:“留他亦无益。不如诛之,以全其义。”张亮喝令推出斩之。左右簇下,汉三骂不绝口,引颈受刑。不移时,枭首回报。张亮怜其尽忠,令收尸首葬于建安西门。
静轩先生有短词一篇,赞云:建安城外旌旗急,鸭水流头战舰密。冬冬鼙鼓每催兵,丽地豪雄心激烈。整干戈弓调弩矢,跨下骅骝当阵入。唐人定下鬼神机,不意牢笼遭掀跌。孤城失守势难支,壮士阶前分曲直。等闲视死气吞虹,笑彼偷生甘屈折。今来此处吊行踪,满地空遗连草血。
却说张亮既取了建安城,调人镇守,提水军艨艟俱进,直趋平壤。由鸭绿水进发,所过郡县,望风逃避。将近安市,早有人报知太宗:“今有张亮一连赢了丽将,取其建安城。即日大军出平壤。”太宗大喜,即敕李世勣诸将,攻打东、西、南门陆路,张亮攻打北门水路。两下合势,务要取了城池。二处总兵得旨,昼夜攻击,梁万春终日与邹定国、李佐升等议论战守,听的唐兵各门攻打甚急,李佐升曰:“唐兵屡攻我不下,徒弊精神。主将可出兵杀他一阵,以挫其锋。”邹定国曰:“唐人已被吾夺了土山,又得一重坚固。今水陆并进,人马三十万,长驱而来,其势甚盛,若出战,必为所破。急差人求救于高丽,又作计较。”梁万春依其议,遣人星夜入高丽求救。城中只是深沟高垒,相守不出。
却说使人入得高丽,奏知:“唐兵攻打安市,昼夜不停,甚是危急。”高丽王聚文武商议。右丞大吐捽奏曰:“日前建安新城报到,已被唐人袭了。止有安市未下。外面冲要城郭,俱不能守,若更攻陷此处,高丽危矣。若只用本国兵马迎敌,恐退不得唐兵。除非借得外国骁雄相助,方且成功也。”高丽王曰:“外国虽有,正不知那一处兵马骁雄?”大吐捽曰:“离高丽四百里,有铁勒国,聚九姓,十余万尽是弓马闲熟,不惧刀箭之徒。我主须遣使赍金珠至其国,宣他众人至高丽封以官职。许将附近州镇赠之,此辈必拚死为王出力,何患唐兵不退哉。”高丽王从其议,即遣使命帛衣头大兄收拾金玉数车,往铁勒国借兵。帛衣头大兄领了钧旨,即日辞王,离了高丽,赍送金珠,来铁勒国,不在话下。
却说铁勒国乃北部种落,原无城郭,人各筑垒布帐居之,饮食类高丽,其人颇有知识,皆是各处相聚。据了此处,无人能到。其地九姓,惟万留公、万济公、万通公此三兄弟最雄,人号万三圣。其八姓石云龙、朱厥、李摩天、张豪、黄班、樊虎、乌赛神、孙霸君等,俱听其指挥,部下人马数万,尽能走射,矢无虚发。因是他国惧之,不敢去侵犯。是日正在帐中饮酒高会,见人来报:“高丽王遣使来到本国,有机密事商议。”万留公听报,遣人请入帐中,使臣与众人相见毕,分宾主坐定。留公问曰:“丽王遣使至此,有何见议?”大兄曰:“国王为因唐天子御驾亲征高丽,近来一连被夺去几座城池,即目攻打安市城。本国屡次交兵,未能退敌。今特遣小臣,赍送金珠数车,来与大王作赏众人之资,乞借汝国骁雄,前退唐兵。高丽王言,候退得敌兵,唐天子御驾回去了,重将附近大州镇谢将军。望将军勿推阻。”留公曰:“我这里亦听的唐天子征伐高丽。我国本与彼无仇,今若借尔兵马,可不自是惹干戈?”使臣曰:“唐人贪婪无厌,若取了高丽,还思来征汝国也。不如乘敌人尚未深入,合我本国人马,杀退唐军。那时大王亦得重赐,且保无后患,却不是两得其利也?”是时众人见了金珠,各希图赏赐,力劝留公借他人马。留公曰:“尔先回,拜覆高丽王,我随后便起兵马来也。”使者即领了回书,辞留公先回去了。
留公乃发下号令,将本部人马尽数起行,只留些老弱者守国。众人得令,各准备弓箭刀枪,克日拔营离了铁勒国,望高丽而来。却说使臣星夜回奏高丽王:“铁勒国万家兄弟,见王借兵文书,初尤未肯许,被臣陈说利害,即目随后便起人马来也。”高丽王大喜,先遣人于路上体探。次日,但见正东征尘蔽日,杀气连天。人报:“铁勒兵马到矣。”高丽王聚文武见之,铁勒人马至城下屯扎。万留公止率八姓部落入城。丽王传旨宣入,留公随使进至阶下。礼毕,丽王降阶迎接,入殿上对坐。文武侍立两边。高丽王曰:“本国见怒于中朝。今天子御驾征伐。不想连被夺去数处城郭。恐大军到此,一时准备未完,难以迎敌。闻将军镇守铁勒,威名皆仰。今特劳动,退了唐兵,吾重谢不负也。”留公笑曰:“国王不必忧虑。凭俺九姓兄弟,十数万骁骑,莫说道唐兵三十万,便是倾国而来,杀教他片甲不回矣。”丽王大悦,即命设筵席款待万留公等。当日酒罢,众人各退。次日早,万留公入辞高丽王出师。高丽王助兵马五万,以殿前大将温沙多门部领,合铁勒人马,共计十五万,前望安市进发。但见人如流水急,马似疾风吹。大队兵马,已到石城屯扎。
却说太宗在银城,听知高丽王借得铁勒国部人马,来救安市,即令诸将预备迎敌。南营李世勣闻知铁勒动兵,问帐前:“谁敢当此一军?”契苾何力愿往。世勣曰:“铁勒人马骁雄。今高丽又助精兵而来,势力盛大。更得数员将,迎敌可矣。”帐前转过四将:一人姓史,名恭,武邑人;一人姓葛,名定方,冀州人;一人姓郭,名翟,许州人;一人姓王,名许忠,泗州涟水人。此四人皆应募将士,进曰:“我等愿退敌兵。”世勣付与精兵二万。契苾何力为合后,史恭等为前锋,众将引兵去了。世勣分遣已定,约东营张士贵分两路为策应。
且说契苾何力引前军近石城,见丽兵旌旗卷舞,枪刀密密,甚是利害。与史恭商议。恭曰:“未知丽兵虚实。来日见阵,便可知也。”次早,把兵马分为三路:史恭在中,葛定方在左,郭翟在右。三路兵齐进。但见铁勒人马漫山塞野而来,当先一员猛将,生得身长九尺,面貌恶丑,使方天戟,有万夫不当之勇,乃是别部石云龙也,早与史恭兵马,列成阵势。史恭出马,与石云龙交锋。战上数合,史恭抵敌不住,葛定方一骑挺枪助战。两下金鼓齐鸣,喊杀连天。石云龙挥起刚刀,大喝一声如雷,将史恭斩落马下。葛定方见史恭失手,勒马跑回本阵。万留公见唐阵已动,手执铁锤,腰带双刀,跨龙马冲突而来,勇不可当。契苾何力听的前军失利,急催动后军救应。铁勒人马如潮涌而进,唐兵大败。且看下节分解。
第八十八节 白袍将百步穿杨 唐太宗独契英雄
是时葛定方正走间,万留公扯开硬弩,指定矢来。定方翻身落马。郭翟却待舞斧抵住交锋,万留公复架一矢,纵马扭回身射落,穿透郭翟脑髓而死。石云龙冲入阵中,唐兵死者不可胜数。契苾何力被丽兵一裹,直围入西北角上去了。王许忠一匹马在阵前左冲右突,不能得出。当头一员铁勒将乌赛神阻住交兵。许忠无心恋战,刺斜引败骑杀出。赛神放马紧追。许忠恰慌,连人带马陷入土坑。赛神展出一条蛇矛,从坑中刺下,可怜大将王许忠,一命须臾。是时唐兵你我不相顾。契苾何力望山谷寻路而走,后面喊声大振,当先那员铁勒将,手C铁锤,大叫:“小将休走!吾乃万留公也。”契苾何力终是胆寒,架隔不住,纵马望山脚下而逃。走到前面,正值塞了山口,只得勒回马,却被万留公按住铁锤,扯起硬弓矢来。何力躲过自身,坐下马中了一矢,掀下何力便倒。
何力挣起直走,正在危急间,天山隘口鼓声擂动,当先一员大将,白袍银甲,手拈丈八蛇矛,大叫:“贼将慢来!”契苾何力认得本家兵马,大叫曰:“薛将军救我也!”原来败军正遇东营总管兵到,指说:“西北角上,被丽兵围去主将契苾何力。”士贵急遣先锋薛仁贵抄出天山后来救,正好此间遇着。仁贵一骑抢出来战万留公。二人战上数合,不分胜负。仁贵激怒曰:“不斩此贼,非是英雄!”二人又战二三合,留公勒马便走。仁贵纵马追来。留公扯弓在手,回马望仁贵左胁矢来。仁贵眼快力大,左手已将一矢接住,乃曰:“且吾回他此一矢,看他躲避否?”架上弓弦,复回一矢,正中留公左腿,负痛而走。丽兵风卷来到,救出本营去了。仁贵勒回马,与契苾何力出山前。
李世勣、张士贵兵马都到,众军同归寨内,世勣与士贵议曰:“此一阵折了许多人马,一连被杀了四员大将。如今何以计议?”士贵曰:“我等且守住寨栅,公往见天子定夺,再战未迟。”世勣依其言,来见御驾,奏知折将败军之事。太宗惊曰:“铁勒何等人马,折许多将士?朕明日亲自临敌,以观胜负。”长孙无忌曰:“陛下将帅云集,何必自冒矢石,以损威望。但谨保圣躬,看各营自用退敌也。”太宗曰:“寡人不亲临阵,诸将未肯齐心。吾意决矣。尔等勿再言。”无忌再不敢谏。
次日,御驾离了银城,水陆总管李世勣、张亮、王大度、程名振、张士贵,俱会齐进兵。李世勣入御驾前奏曰:“铁勒人马据守石城,离城五里,地名天山,最是险隘。今贼兵屯聚列栅,预备严固。我军若攻其前,彼则退出于后。地利生疏,难以克敌也。陛下虽调拨应有军马,当先冲阵,将东、西营分作三路迎战,方能成功。”太宗从之:“中一路,朕御驾自引兵;左一路,公与李思摩;右一路,张亮、程名振。再调东营张士贵、御前薛万备护驾,各一万马军,平踏到石城而来。”铁勒大将李摩天,摇旗擂鼓,引军搦战。太宗自跨黄鬃马,打起龙凤日月旗,左有张士贵,右有薛万备,指虏兵曰:“尔等不度时势,拱手归降,尚乃蜂屯猬聚,自来寻死路耶?”对面虏兵见旗下唐天子亲出阵,万留公一马当先,手掿铁锤,腰带雕弓,答曰:“尔自为中国主,亦已足矣,何乃弃金汤之险,而取域外封境,亲冒矢石,侥幸成功,非重威望者乎?今若退回兵马,我等与高丽王称臣进贡,且使军士息争罢战,庶民省供给之劳,岂不美哉。”太宗顾谓诸将曰:“顽皮逆贼,军前巧言摇舌,以侮寡人。谁先出马擒之?”言未毕,薛万备纵马挺枪而出,直奔虏将。万留公正待出马,其弟万济公一骑当先,手执乌龙棍,与薛万备交锋。战到二十余合,胜败不分。两下金鼓齐鸣,结住阵脚。虏阵万通公见兄济公战不下唐将,勒马舞宣花斧助战。对阵张士贵跃马提刀,接住厮杀。万通公战到二三合,勒回马便走。右卫将军李思忠,靺鞨人也,生得颜容奇怪,善使流星锤,坐一匹追风马,太宗征高丽虽有战功,是日见虏将卖阵而走,要在天子面前显功,拍马追去,万通公见唐将追来,兜回马,挥起越斧,对面劈来。思忠侧身,躲避不及,左臂伤了一斧,坠于马下。万通公再复一斧,可怜思忠脑髓迸流而死。张士贵看见,一匹马抢出,正待救时,不提防万留公回马一矢,射中士贵坐下战马,那马立地起来,把士贵掀在地上。留公拈锤打之。
锤未落,只听得一声弓弦响,一箭射中留公马面。翻身落马。马济公抛了薛万备,杀回救了。射留公马者,乃先锋薛仁贵也。是时仁贵激怒,挺丈八蛇矛,纵马直冲入虏阵,迎头正遇李摩天。两下更不打话,战上四合,仁贵手起枪落,刺于马下,杀散余骑。太宗见仁贵首先杀死虏将,亲击战鼓催兵。仁贵左冲右突,人不敢近。万家兄弟杀回保本阵。石云龙、乌赛神合势抵住仁贵交锋。薛万备当先杀入,唐兵继进,喊声大振。仁贵独敌石云龙、乌赛神二将,全无退心。提起金枪,石云龙闪落马下。云龙攀鞍复上。薛万备一马近前,再复一枪,刺透咽喉。虏兵散而复合。万备与仁贵二骑马直杀入中军,虏兵大败。万留公兄弟只顾得抵敌,那里分得前后?忽然北风大起,飞砂走石,对面不能开眼。太宗恐深入重地有失,急鸣金收军。铁勒人马亦退回石城去了。
且说太宗点计诸将,折了右将军李思忠,甚是感伤。兵马折损者亦多。乃谓长孙无忌曰:“今日临阵,非东营先锋薛仁贵连赢虏将,吾军盛挫锐气也。”无忌曰:“吾所以不与陛下冒矢石,正以虏贼顽皮,恐有不测也。”太宗深然之。即敕各路且慢进兵,须在见机而动。李世勣、张亮等按住寨栅听候。次日,太宗召东营先锋薛仁贵来见。仁贵卸却盔甲,径诣驾前,拜伏在地。太宗亲慰劳之曰:“昨观卿对阵,真劲敌也。且矢无虚发,一连诛斩虏将,实与寡人壮观威风。回銮之日,功劳朕不负也。”仁贵顿首曰:“此乃陛下威望所及,臣有何能?然寸心报主,未尝一日有忘。必尽诛此类,克伏高丽,方遂吾愿矣。”太宗大悦曰:“朕有白袍将,足可克敌也!”张士贵奏曰:“仁贵善骑射,陛下且试之,以观其能。”太宗曰:“朕幼年亦好矢箭,未见巧射。既仁贵善此,朕正须试之。”因谓仁贵曰:“闻卿善骑射。古人善射者,有能穿七札悉透,卿试以五甲射焉。与孤较其力量。”仁贵曰:“陛下既要试臣射艺,当于御前面较。”太宗即命步骑离御前约有一百五十步,竖起高竿,竿上叠悬五甲,甲用红绒索系之。步军承旨,准备停当回报。太宗亲自击鼓为号,命仁贵射之。仁贵辞太宗而出,披袍挂甲,跨下玉珠龙马,盘旋于帐前。左右诸将看者,专待仁贵射中喝采。仁贵调了弓矢,勒动飞马,搭上箭,拽满弓靶。太宗击动号鼓,仁贵弓开如明月行天,箭去似寒星坠地,口呼:“箭应!”一矢洞贯五甲,不差些须。太宗大惊曰:“真将军也!”仁贵勒回马,再复一箭,射落系甲红绒坠地。众军士见了,齐声喝采。仁贵下马,伏在御前。太宗曰:“观公之射,春秋养由基殆不过是也。”更取黄金甲赐之。仁贵拜谢。张士贵奏曰:“铁勒九姓部落,惟万家善射。陛下委仁贵征进,必能成功。”太宗允奏,即敕仁贵征讨万家兵马,总管张士贵辅之而行。
仁贵辞太宗,归至军中,与士贵议曰:“铁勒之众,昨日已输二阵,今已坚守石城,据住天山,正在养威蓄锐,要来与我军决取胜负。本管若驱兵攻之,未得地利,难以克敌。莫若约集二路李世勣、张亮之兵,出天山隘口,以防敌人冲突。刘君卯与本管引兵直出石城。吾与副将杜微、卢敬以步骑埋伏天山正路。江夏王道宗、薛万备为左右救应。御驾大队人马据住安市,以防内应。须是如此而行,铁勒之众可破,石城反掌而得矣。”士贵曰:“公言甚善。”即往太宗御前,奏知仁贵所行。太宗曰:“仁贵妙算,朕钦服也。”即敕诸军照依仁贵所行。士贵回至军中,李世勣、张亮兵马自出天山隘口,不在话下。
第八十九节 张总管二路取石城 薛仁贵三箭定天山
且说东营总管张士贵与副先锋刘君卯引六万精兵,直哨进石城土壕边,见城上插起皂雕旗,摆下枪刀守石城,后便是天山铁勒人马,分作二处屯扎。高丽大将温沙多门合铁勒数姓乌赛神、孙霸君、张豪等共十万兵马,守石城。万留公兄弟与樊虎、朱厥等数万骁雄兵马,据守天山。士贵遣刘君卯攻城西南角,鸣鼓大进。城里乌赛神与温沙多门率精锐之众,出西南角,与士贵鏖战。两下欲决死斗,各不肯退。江夏王道宗、薛万备自将铁骑二万,迳取东北角,冲入虏阵。乌赛神恐失城池,急弃西南而回。唐兵两下抄进,丽兵大败,奔入石城。士贵分兵四面围定攻击。乌赛神、温沙多门聚众人商议。乌赛神曰:“唐兵势大,即战之,彼锋正锐,难以取胜。我等只坚守此城。彼今深入,候其怠懒击之,一鼓可破也。”温沙多门曰:“公言虽善,唐人所利者,马战长枪,吾军所利者步骑强弩。今夜可乘敌人疲竭,劫其寨栅,必获全胜。”乌寨神曰:“中国人谲计百出,恐彼预防,吾等何以支持?”温沙多门曰:“吾与公分前后而出,倘有不测,庶能救应。”乌赛神依其计,着孙霸君领步骑五千出东门埋伏。候有动静,乘势掩杀。自与温沙多门作前后队,出西门不题。
却说唐军中,张士贵与薛万备作二营屯扎,忽东营江夏王道宗乘夜来西营,有机密事商议。令人报知,士贵出迎道宗至帐中,问之曰:“足下趁晚来此,有何见议?”道宗曰:“偶见天河贼星明朗,直逼主星。今夜必有虏兵劫寨。我等作急准备。”士贵曰:“足下不来,吾心下亦有疑虑。即便装下空营,令三军各整点迎敌。君亦须会知本营兵马,不宜怠慢。看火起为号。”道宗辞了士贵,自去准备不题。
且说乌赛神与温沙多门,前后出了石城,军士衔枚,马摘銮铃,将到唐军寨栅,看见营门不闭。虏兵不敢擅进。乌赛神先遣步骑四下打探回报,并不见唐兵动静。乌赛神自思曰:“莫非战得疲倦,各安歇去了?”只顾驱着人马,大刀阔斧,直杀进营中,见是空营。乌赛神大惊,抽马便回。即令:“后军莫进,中了唐将计也!”言未毕,只见中营火起,营门角炮声振天,四下伏兵齐起。乌赛神冲开营门奔走,正面撞着先锋刘君卯,更不打话,两下相交。乌赛神提起金枪,刘君卯黑影里措手不及,平被刺于马下。乌赛神乘势冲出。西边张士贵大喝:“贼将快下马受降,免汝一死!”乌赛神无心恋战,刺斜杀出。丽将温多沙门救兵来到。温多沙门曰:“西路唐兵正盛,不能入。须向南门可脱。”乌赛神二人合兵,望南门而走。四下火光兢天,喊声不绝,士贵引兵马追来。乌赛神与温沙多门正走到南门,江夏王道宗一马阻住。乌赛神只得死战。道宗挣起精神,手起刀落,斩于马下。温沙多门闪过便走,不提防火光中抢进薛万备,抽出短剑,劈为两断。丽兵死者不计其数,生擒步骑大半。孙霸君听知中了计,彼军亦不敢出,坚闭了城门。唐军已得大胜,王道宗、薛万备自相议曰:“此一回杀了铁勒大将乌赛神、高丽右卫将军温沙多门,足可报初阵之仇也。”只是折了副先锋刘君卯,张士贵深叹惜之。次日令寻其尸首葬讫,再遣使报捷音于太宗,不在话下。是时石城守将因劫寨,兵将损折殆尽。孙霸君遣人报知万留公等。
却说万留公听的唐兵攻击石城,杀了乌赛神,大怒曰:“吾九姓兄弟威镇外国,谁不仰惧?谁想来此一连折去几个头目。若不复仇,有何面目见高丽王?”即教点起本部骁雄,要与唐兵决一胜负。其弟万济公曰:“近日唐兵已出吾前后天山路口,有那薛仁贵搦战。我这里因石城没消息,按兵不出。今部落杀败,石城危急。若引众出战,倘仁贵兵马袭吾后寨,我等何处屯扎?不如且据住山隘,乘其怠倦,以众分为二路战之,彼首尾受敌,一鼓可破也。”樊虎曰:“万兄所言不然。乘今不杀退唐兵,石城有失,被其据守,合势来攻,我等自取其困矣。吾引本部出天山,生擒唐将,以报众兄弟之仇。”万留公曰:“弟若愿战,亦须分为二路而出。吾与万济公三人出正路迎敌,你与张豪、黄班出石城,着令朱厥守寨,其别部尽行。”众人得令,各引兵去了。
且说万留公与兄弟三人,摇旗呐喊,杀出天山来。伏路军眼见停当,报入前队杜微、卢敬,说知:“天山有人出战。”杜微曰:“我等先诛来将,夺取头功。”即引部骑摆开迎敌。万留公一骑乘高而下,如天崩地裂之势,大喝曰:“唐将不惧死者慢来!”杜微见其威风,先自胆怯,更不打话,挺枪直奔将来。万留公交马只两合,铁锤落处一道寒光迸起,杜微措手不及,打死马下。步骑败走,铁勒人马冲突而来。卢敬抵挡不住。后队薛仁贵听的,一骑马飞跑来到。万留公正赶,卢敬落荒而走。仁贵挺枪抵住,留公抛了卢敬,来与仁贵放对。两下金鼓齐鸣,二人战上十数合,不分胜负。留公自料嬴他不得,卖阵绕天山而走。仁贵纵动玉珠龙后追。万通公、万济公两翼抄进,将仁贵步骑围入山口。卢敬复勒回马来救应。当头万济公截住交锋。战未数合,济公舞起乌龙棍,将卢敬打落马下,杀散余骑,赶进天山口来,寻人厮杀。薛仁贵紧赶万留公,在山前左冲右突,虏兵皆不敢近。正遇万通公、万济公,二将器械并举双出,仁贵独敌二将,全无惧怯,喊声如雷。万留公看见二弟战住仁贵,立地扯起雕弓,指定仁贵射来。仁贵每知万留公善射,亦提防之。听的弦响,侧身躲过,其箭早从仁贵头顶飞去。
仁贵勒回马望后约退数十步,济、通二公一直杀进。仁贵怒曰:“不诛此虏蛮,何日见太平也!”令步骑列于山顶,擂鼓助喊。是日天使英雄在此立功,忽山谷里狂风骤起,黄云迸集,虏兵对面各不相觑。仁贵按住丈八矛,勒住玉珠龙,拽满神臂弓,架上连珠箭,指定济、通二将矢来,喝声:“箭应!”济、通二公马未近前,身已先倒,死于地下,步骑齐声呐喊,振动山岳。虏兵涌退,自相踏坠,死者不可胜数。万留公见二弟失手,大惊曰:“兄弟之仇,不可不报!”骤马乘怒杀回。仁贵见其来得猛,乃曰:“一齐结果此贼!免生后患。”拖枪跑马直走。留公纵马追来。转过山僻,虚架一箭,留公亦防其矢,听的弦响,伏于马上躲过。起视之乃是空弦,无箭到。留公曰:“仁贵矢必尽矣。”放心追赶。仁贵较其来近,再复一箭,留公应弦而倒,死于马下。步骑乘势掩杀,铁勒兵没一个走脱,大半伏地乞降。此一阵乃仁贵第一之功,名为“三箭定天山,匹马战三公。”
静轩周先生有诗赞云:化行犹有未平蛮,大将从征不惮烦。义勇孤忠扶社稷,骁雄三箭定天山。谋猷可与孙吴列,勋业真同房、杜班。掩卷慨思军马战,令人千载一开颜。
第九十节 长孙臣劝回銮驾 唐太宗坐享太平
仁贵当下传令,勿杀降众,勒马催动后军,乘势杀上天山。朱厥不能抵挡,引守军弃下寨栅逃走。仁贵据了天山。忽前边金鼓大振,哨马回报:“乃是李世勣、张亮二路兵马,见天山隘口杀气冲天,在此抄出救应。”仁贵接着,就在寨栅屯下兵马。俱知诛万家三兄弟之事。世勣听罢,悚然曰:“公之胆力,古之恶来不过是也。”张亮亦曰:“天山如此险峻,公以五千步骑连破万家之众数万。吾等连日战胜,不及将军三箭之功也。”仁贵曰:“误得小胜,何足挂齿。”李世勣曰:“机会难遇。乘破竹之势,取石城唾手可得矣。”仁贵曰:“公言正合吾意。”于是催动三军,杀奔石城而来。
且说樊虎、张豪、黄班三将,引部落正与唐兵鏖战,从辰至午,虏众不退。李世勣当先引勒骑二万,冲入虏阵,樊虎见唐兵四下迸集,急走入石城。薛仁贵一骑直赶至城边,虏众坚闭城门,再不敢出。世勣分兵四面围之。城中听得万家人马尽被殄灭,众部落无不胆寒,号天踊地而哭曰:“我等赖万姓英雄,自守铁勒国,谁想为救他人,至此丧折殆尽。再何面目复回也?”言罢,各人欲出城死战,以报冤仇。樊虎曰:“乘今便出,正中唐人计策。此石城四下是山。后面虽被唐兵夺了,彼亦不能居守。且城中自有一年粮草。敌人深入,亦自疑虑。我等坐据其中,四围准备战守之具,仍遣人往高丽起倾国兵马来救。唐兵前虑安市,后有吾等,必生退心。候救兵一集,四面攻击,足可以报此仇也。”众人依其议。四门筑起重垒,为守御之计,一面遣人往高丽求救,遂按兵不出。
是时太宗已得捷音。及闻石城攻打未下,安市守御益固,因手敕诸道令协力攻击。值初冬,朔风骤起,塞外天寒,又早军中粮运不继,将士皆有思乡之念。长孙无忌乃率近待(侍)入御前谏曰:“陛下亲御六龙,渡辽海之险,深入重地,将行天讨。今丽兵消折者十八九,吾军伤亡者亦不少。虽连得其数城,域外封邑,不为中国之增损也。目今辽左早寒,草枯水冻,士马难久留。且粮食将尽,众情怀归。陛下每以父母之心为心,何独于高丽而必欲降服,以苦久征之士乎?如今诸将俱建奇功,高丽君、臣亦已丧胆。不若班师回銮驾,苏醒军民。度外小丑,陛下必计较也。”太宗见(闻)无忌所言,沉吟不决,乃曰:“寡人不能平服辽东,诚恐后世复为边患,非长久计矣。”近臣皆曰:“盖苏文虽今为暴,陛下后世以德化之,兵患自息也。何必扬威武以服人哉?”太宗见众臣力谏,且以久师在外,太子幼年,遂纳其言。因敕下各营,准备班师。各营军士闻此消息,无不踊跃欢呼。李世勣、张亮、张士贵水陆兵马俱抽回听候。太宗召世勣至御前,谓之曰:“吾军自出长安,战无坚阵,攻无完城,其余州、邑,闻寡人风声,尽皆降附,惟安市城守将志坚,军民齐力。虽是抗拒寡人,而其忠义可嘉。卿于城下,将东西营兵马,各齐整披挂,绕城行了一回,然后旋师。世勣领命去了。太宗又召过契苾何力,引军马先出辽海俟候。递报入长安。契苾何力亦领旨去讫。当下分拨已定,一面交有司官通知各处:“明日起发。”
且说李世勣已早吩咐东、西二营兵马,披挂已备,人各刀枪出鞘,弓弩离弦。次日,于城下依队伍而行。但见旌旗蔽日,盔甲鲜明,两下金鼓齐鸣,都将安市城围了一匝。早有守军报入城中:“唐天子已回御驾,各营班师。”丽将梁万春率众将登城观望,见城下人马整齐,衣袍灿映,各依队伍而行,绳然不乱。丽兵暗暗喝采。梁万春曰:“久闻秦王之兵所向无敌,今日见其威仪,果的不虚也。”忽中军风卷起一面龙凤日月旗,旗下开展黄罗伞。众将前拥后涌,簇住一道銮驾。金鼓声近,将至城濠边。梁万春等知是唐天子过来,众人城上各跪下,齐声拜辞圣驾。前后报入中军,太宗知的,命有司取绢缣一百匹,以赐梁万春等。不移时,有司官即递过绢嫌,令城上缒木板而下受之。有司乃曰:“此绢天子赐汝等事君之忠,守城志坚者也。”丽兵得赐,城顶拜谢之声,振动御前。太宗兵马前后离了安市,至白岩城屯扎。因敕下各营,集将士大赏三日。
太宗顾谓世勣曰:“卿征高丽,身先士卒。朕足知公之疲劳。试以纪功簿考视,查吾军之得失,曾有几何?”世勣顿首称谢,乃曰:“凡征高丽,拔数十城,徙辽、盖、岩三州户内入中国者七万人。陛下在银城驻驿,与虏将三次大战,斩首四万级。战士死者三千人,战马死者什七八。太宗闻世勣检视所损,且又不能成功,深悔之,叹曰:“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
后人读史至此,有诗叹曰:大唐整队去征夷,胜败兵家未可期。本为剪荆扬武烈,岂知失律至舆尸。凤凰折翥浮云漠,臊羯摇旗狡兔驰。虏未获擒功未建,夕阳斜下照荒堤。
次日,三军发离白岩城。御驾行处,于路秋毫无犯,果然鞭敲金凳响,人唱凯歌声。又数日,过了辽海,太子率诸王、百官,远出临榆关迎接。太子下车辇,立于道旁,以候圣驾。前队李世勣先见,拜伏于太子车前。太子扶起。世勣同诣御前,拜见太宗曰:“臣不能为皇上征东一行,致圣躬犯冒锋镝,疲凋龙体,臣之罪也。”太宗见却太子,悲喜相半,乃指所着御褐袍谓太子曰:“待见汝,乃换此袍耳。是袍在辽左之时,虽遇盛暑流汗浃背,朕亦弗换。”至是,太子进新衣,太宗乃换之。
太子与众百官随銮驾而回,入得京都,内外百姓各香灯花烛,迎门而接。次日,太宗设朝,群臣文武山呼毕,召进长孙无忌、李世勣、王大度一班征辽将士,各面抚慰之。敕下中书、门下:“依资给升官职。但是随征军士,没于王事者,各给金帛赐之,免其家徭役。”太宗谓张士贵曰:“公之先锋薛仁贵临场鏖战,取城先登,朕将以优爵待之。”士贵曰:“将士披矢石而俘虏将者,无非欲立功名,陛下战士齐力争先,不为不多。且朝廷爵禄,非可滥及。仁贵功虽有,只依上下封之,则他人亦无过望也。”太宗然其言,即封仁贵为左武卫将军。仁贵承恩拜谢。
次日太宗召李世勣谓之曰:“诸军所掳高丽民一万四千口,今安集于幽州。当时朕将以赏军士,又愍其父子夫妇离散。今命有司平其直,令以钱布赎为民可乎?”世勣曰:“陛下恩若及此,诚乃天地之父母也。何有不可?”太宗大悦,即命有司行之。由是丽民感激,欢呼之声,三日不息。太宗命设太平筵宴,庆贺功臣。是文武百官、九卿四相,同登御宴。但见金紫辉映,人物轩昂,正是:赤心报国征东士,斩将摩旗渡海人。
日晡,君臣宴罢乃散。太宗于旧将尉迟敬德、秦琼叔宝、王君廓、黄君汉、殷开山、段志贤等,或老致仕,或因物故,皆优恤之,子孙俱世荫。房玄龄、褚遂良总理国政以治内,李世勣、程名振等训练兵马以治外。蛮夷顺驸。自此,天下无事,讴歌载道,无复昔日出征兵革之苦。后人有长篇一章,单道唐太宗创业守成之能,其诗曰:
太宗发迹在晋阳,隋帝江都驾未将。关中倏尔生豪杰,旌旗便出正鹰扬。干戈到处奸雄伏,世充、李密咸囚缚。建德当年称帝主,虏俘一旦终其禄。驱兵东向定寰宇,隋地和风降时雨。郡城父老壶浆迎,萧铙路旁衔绶组。突厥蜂屯塞草黄,封场剑戟事倥偬。云集将帅摅忠义,西诛逆虏剿余凶。神州荆棘争奈何?建成、元吉起风波。弗知天命心狼戾,临湖殿下血摩挲。端拱正南登大宝,黎民安业忘征讨。君臣致有贞观风,欲把金瓯长兢保。未交常泰及治平,忽报辽东动战尘。羽书三下辽廷急,谩劳圣驾发长征。六军既出榆临隘,万千从骑渡辽海。玉龙五月砂碛行,万里关山临紫塞。白岩城下夜多兵,壮士功名尚未成。戈折弓凋多少战,髑髅难认不胜情。千官依复回銮驭,回首浓云迷野树。至今剩水与残山,更有谁人问来去?我观遗史亦伤悲,往事茫茫叹黍离。创业已难尤在守,太阿谨执全纲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