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冠图全传
全名《绣像铁冠忠烈全传》。50回 又名《 忠烈奇书》、《 崇祯惨史》,题松滋山人编,龙岩子校阅。
《忠烈奇书》序
汉之高祖,明之太祖,皆以布衣而得承天运。在七国之余,纷争五百秋,岁无宁日。汉高承秦苛改六国之后,项氏出而合立楚义帝。项羽强横而弑其君,汉高入关与父老约法,议除秦弊政,后与项羽纷争,不五载而灭之垓下。是藉文武智略以混归一统,以不嗜杀人而得之,项羽不强乎?唯强暴而败,是可鉴也。明太祖亦以淮右布衣而兴。慨然有安天下之志,救拯生民之心。倡大义人濠,一时豪客云集,定都于金陵。命将出师,一举而平西汉,再战而灭东吴,三驾而克先都。不数载遂成帝业,的是王者之师。所至者皆以民为重,故以得之易。且享国久,是恩泽洽于民深也。岂若此闯、献二贼,为盗之初即以劫掠。初劫边民,后残暴蹂州喘府无遗类。剖腹剜心、挖目刖足、割耳切鼻。堆薪以焚尸,剖人腹以暖马足,钩人耳以马饮血。攻城五六日不下,城陷之日,必尽屠戮。城将陷,以兵围外濠,缝城者杀之。故一城之陷,残杀过多,岂体上苍好生之德者,是闯与献终于贼焉。至于承天门是人,御座是升,亦云得矣,何至升座辄得目眩头晕?铸永昌钱不成,铸洪基钱又不成者何哉?盖失其民者失天下,得其民斯得天下。故为渊驱鱼者獭,为丛驱雀者鹯,为汤武驱民者桀纣,圣贤之训,千古不忽之则。故秦楚为汉高祖之獭鹯,汉吴又为明太祖之獭鹯。然则令之闯献又为大清圣主之獭鹯。癸乎是以为之序云。
第一回 遣杀星魔王降世 埋活父李闯灭伦
歌曰:东也流,西也流,流到天南有尽头;张也败,李也败,败出一个好世界。
此歌系明初铁冠道人所作。道人即张子华,名冲。好戴铁冠,极有道术。太祖命他入宫,问其国祚长短。道人答道:“陛下国祚长久,传至万子万孙才尽。尽头事迹,与我这图画一般。”随把手中图画三张,进呈御览。太祖看罢,命藏之金柜,亲笔封写:“子孙无故不得擅开!”后来果应其言,传至万历,子孙亡国。
万历乃明朝十三代皇帝。帝虽聪明,专好逸乐,不理朝政,又多杀元辜,以致上天震怒,命杀星降世,夺其江山。三十四年元旦,天星乱坠,如雨又雪,地上有无数巨迹兽蹄。帝坐朝未久,即龙归沧海,传子太昌。登位一月驾崩。太子天启嗣位,宠信好监魏忠贤及保姆客氏,卖官鬻爵,结党害民,民心思乱。幸帝在位未久,驾崩绝嗣。御弟信王登基,年号崇祯,即万历之孙,明朗亡国之贤君也。自古亡国之君,未有如帝之勤政爱民,英明果决。坐朝不满一月,即把魏党收除,自后不敢轻信大臣,多用一班新进。天下悦服,人人指望太平。无奈祖宗把朝纲坏了,把元气伤了。朝内元亲臣,库内无余粮。况且杀星降世多年,合当扫除劫运,以待清时。故虽有这位贤明之君,难挽衰绝的国运。初登位日,空中闻有哭声,识音者知是上天垂象,乃亡国之兆。迨后妖孽屡兴,连年饥馑。
河南有个矮道人,自负非凡,算知明朝当败,想做开国军师,扮作相命先生,四处访寻真主。一日来到陕西延安府米脂县,见个大汉立在驿馆门前,相貌非凡。惊疑之间,听见他叫:“先生、与我看相算命。”矮子行到跟前,把他细看,说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烦寻个僻静地方,然后细说。”大汉就引他人马到庙中。矮子四顾无人,即时双膝跪下,口呼“万岁”。大汉嫌他狂呼惹祸,忙将他赶逐出门。矮子不肯去,说道:“真主,我看你龙行虎步。是个帝王之相。贫道千山万水,访寻真主,今幸相逢,岂肯当面错过!求真主把八字说出,待臣一算,便知何年发达了。”大汉道:“我是万历三十四年正月初一日丑时生的。”这个八字,分明是头一位杀星降世之时,不是真龙出世之命。矮子只管奉承,赞他虎啸龙吟,又是极贵之命,来年杀运当逢,必成大事。大汉被他说得心动,叫声:“仙长,此言果真么?”矮子道:“贫道阴阳有准,眼法无差。今相命同参,确是真命天子之贵。但不知祖坟风水何如,求引贫道一观。”
大汉欢喜,即携矮道人出东门外,去乱葬坟堆看祖坟。矮子看罢道:“不好,不好!一点生气全无。贫道曾择得一段龙穴,只在城南披云山中,何不齐去一看。”大汉大喜,即跟着矮子同去观看。果见聚气藏风,与别处不同。矮子就指明何处葬祖,何处葬父。大汉道:“多蒙仙长指示。请问高姓大名,家乡何处?”矮子道:“在下姓宋,名炯,字献策,混名地丁娃。河南归德府人。幼时曾遇异人传授天文地理、相法兵机,算定本朝当败,故此四方访求真主,望气得知在此,今日会面,三生有幸了。敢问真主高姓大名?哪里人氏?”大汉道:“姓李,名闯,字自成。本县广义乡人。”话犹未完,宋炯点头道:“是了,是了!图谶有云‘十八孩儿当主神器’。若姓李字,正应十八子之兆。但真龙降世,与众不同,有元异样佳兆呢?”李闯道:“我父名十戈,母亲石氏。晚年得子,常说我将生时,梦见黑气罩住一个大汉,闯进房来,故名叫做闯,自幼勇力过人,无人敢犯。不好读书,专好结交豪杰。现在驿丞当书办,识尽一县的好汉。今据先生说我有帝王之贵。日后得志,封你做护国军师。”宋炯连忙跪下叩头谢恩。李闯意欲留他回家同住,宋炯道:“贫道还要去别处访求英雄,真主倘有不测,贫道定来相助。但只一件,真主若信贫道之言,要将祖宗父母同时合葬,免得日后动土泄气,兴发更快。”说完,拜别而去。
李闯转回驿馆,暗想:“宋炯之言果验,我便是一朝天子了,何不趁父母目下有病,设法催他归阴,以便早登大位,岂不是好?”这贼子痴心太重,不顾天伦,即买毒药回家,与父母食了。可怜李十戈夫妇食了毒药,登时七窍流血而死。李闯假哭一场,即时买棺收殓,抬至披云山中,再迁祖柩,一齐照式葬下,完了贼子一场心愿。父母死后,元人管束,越横行起来,交结凶徒,犯法害民之事,无所不为。
一日,携友在娼楼闹酒,忽见两个县差到来,叫声:“李大哥,恭喜了!你累我寻得好苦。新官差我来请你,寻访多时,原来在此,快些起程,太爷坐堂立等。”众人闻言,一齐起身,惊问何事?答道:“请列尊安坐,且听在下慢慢分解。”
第二回 李自成初受官刑 米脂县先罹杀运
话说县差奉命来请李闯入衙,众人问他何事?差人答道:“只因新任阎太爷革了刑房,众房科保荐李大哥上去,说大哥办事能干。太爷听信,专等你当堂一见,就顶刑房身役了。”众友一齐贺喜,劝他速去。李闯信以为真,跟差人来见知县。知县阎法见李闯跪下叩头,就问:“你是驿书李闯么?”答道:“小人就是李闯。”阎爷把案一拍,道:“唗,你这该死的奴才!本县未上任之先,访察得你结党窝赃,包娼揽讼。你既为公门中人,为何知法犯法,扰害地方?”即撒签叫推下重打四十。李闯被打四十大板,哀声不止,血肉淋漓。阎爷吩咐收监,再发火签严拿余党。
李闯在监捱苦,举目无亲,幸得聘妻周二姐胞兄周超——诨名满天星——携酒肉探监。一见李闯问道:“妹夫,此事因何而起?”李闯抹泪道:“大舅,我时运不通,遇着这个瘟官,无故拿我。我有出监之日,誓杀这个瘟官报仇!”周超劝他忍气,调养棒疮。随进酒肉解闷,二人一边饮食,一边大骂瘟官。惊动一个牢头出来,此人叫做王千子,诨名一丈青。原犯了盗案,收监多年。今听见新犯有酒饮,进入房来,满面笑容道:“你两人讲的我听见了。何不大家反监出去,杀他一流水,岂不好过在此等受罪?”李闯拉他饮酒,便道:“王大哥,你若肯拔刀相助,合伙反监,感恩不浅。”王千子道:“你要反监,必通知外边朋友,约定日期,里应外合,算妥方好动手。”李闯道:“我朋友甚多,写字出去知会他们,必成大事。”王千子即取纸笔墨砚交李闯。李闯写了一封书,即吩咐周超,先送与老回回孙昂观看,然后请齐八友商议。哪八个呢?
小红娘褚大江,龙江水贺全,扮山虎麦黑子,格子眼盛来正,
草上飞刘久,穿山甲郝小泉,一条棍徐万,不沾垢赵胜。
叫他们八月十五日起更时候,暗带兵器,埋伏县衙左右,专听衙中响动,一齐下手。但现今隔中秋还有半个多月,目下瘟官严拿余党,叫他们暂时散去远避,到期才来,免至张扬滋事。大舅可设法暗运兵器到来,是时料我棒疮痊愈,可以协力反监。大舅千祈依计而行,不可有误。周超一一应承,收拾酒器,辞别出去,依计行事。
此时,米脂县内匪徒四散,太平无事。一到中秋佳节,家家赏月,处处弦歌。衙门中,不独太爷在花园与师爷赋诗饮酒,即使在监里当差的人,亦酌酒猜拳痛饮。饮至定更时候,王千子见禁子们个个醉睡,忙把监门扭了锁,先放出李闯,再放出众囚犯,分给兵器,趁月光一齐发喊动手,把那些禁子狱卒尽行杀却,又率众犯杀出,刚遇周超、孙昂同八友从外面闻声杀人,合在一处,同奔库房,砍死库卒,把库银抢尽,杀入内宅来。李闯大叫:“兄弟们!先拿住阎知县,与我报仇!”众人答应一声,拥入后堂,逢人便杀。杀到花园,把这个师爷一刀两断。看见不是阎知县,又四处搜寻。寻至酒肴桌下,搜出一个仆人。李闯究问他太爷去向?答道:“太爷闻声,跳墙逃走了,乞饶小人性命。”李闯把他一刀杀了,统众奔人寝室。幸得阎知县家眷未来,免遭毒手。众贼撬开箱笼,把这个穷官的十几件衣服、几吊铜钱、十多两银子搜扒净尽。忽闻人马喊杀人来,众贼大惊杀出。刚刚出到丹墀,原来遇着典史带领一班弓兵,入衙捉贼。贼子性凶拼命,那些弓兵怎敌得过,一个个同典史尽节捐躯。贼众杀出县衙,来至十字街,分兵把守城门,分路打劫人家,城厢内外,被他奸淫妇女,抢劫金银,把个米脂县搅得倒海翻江。搅到天明,又在县衙聚会,抢得金银衣物,堆积如山。
李闯心中畅快,想趁此好时候与周二姐完婚。将此意对孙昂说知。孙昂通知周超,周超欢喜应承,先到家中对妻说知。未久,花轿到门,叫妻打发妹子上轿,一派鼓乐送人县堂。李闯簪花挂红,与新人共拜天地,同入洞房。一夜欢娱,成了百年好事。次早,李闯出堂,备办喜筵,与众兄弟庆饮,撇下周二姐。周二姐年少贪淫,嫁着这个好色健儿,遂了平生之愿。只虑豪华之人,未免有纳妾夺爱之患。正在这里思量,忽听见外头妇哭儿啼,人声嘈杂。正欲差丫环查问,忽见李闯携着两个童男少女,笑嘻嘻走入后堂,叫声:“夫人,你好造化,有这美婢俊仆使唤了。”周二姐问其来历?李闯道:“你问这两个小孩子便知详细,我要与众兄弟欢饮,该事不得奉陪了。”说完便抽身出去。周二姐见幼童年约八九岁,美如冠玉;那少女年约十五六岁,貌比鲜花。两人啼哭不止。周二姐用好言抚慰,细问来因。正是:要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
第三回 死黄堂烈妇捐躯 惊坐马小姐认父
话说少女见周二姐盘问,忍怒诉道:“奴家姓阎,名蕊英。这个胞弟名玉哥。河南开封府祥符县人。父亲阎法,母亲陈氏,生我姐弟二人。父亲今年中了进士,即选米脂县正堂。上任之后,即寄家书,催取家眷到任。今早来到东门,先着家人通报,不见伕马出来迎接,但见两人来说道,老爷不喜排场,只爱素净,故不打执事出来,但叫我两人迎接夫人入衙相见。我们信以为真,跟到县堂。谁知不见父亲之面,只见众人在堂上饮酒。家人问其端的,方知此地遭了大变,悔恨自投罗网。母亲见父被害,烈性发作,高声骂座。座上一人叫开刀斩首,旁座一人劝住,这人突起邪心,逼勒母亲。我母亲系总兵之女,县令之妻,堂堂诰命,怎肯受人污辱?痛骂一番,登时撞死在石栏杆下。我姐弟一见,哭昏在地。先前这位大王,不许我们啼哭,要收我姐弟做奴仆,故带入此处来见夫人。望夫人大发慈悲,超生我姐弟二人,足感大德。”说罢,痛哭不止。周二姐见蕊英貌美,妒心发现,暗想:“李自成这个色鬼,见这样美女,怎放得过她?有了她美的,必把我作贱,我何不将她收除,以绝后患。”想定主意,便道:“小孩子,你不用啼哭,我是食斋念佛的人,不比他们刻毒。我今着人带你回家。”叫梅香快请虎十叔,暗从夹道进来,我有要话商议,不得泄漏!梅香领命而去。
不多时,虎十到来,问侄女有何吩咐?周二姐见蕊英姐弟在旁,不便讲话,叫丫环带他们下厨食饭。周二姐见左右无人,与虎十附耳低言,说了几句,虎十点头应承。周二姐大喜,送他元宝一锭,随叫蕊英姐弟出来。丫环带到跟前说:“他二人不食东西,只管啼哭。”周二姐道:“你们不要啼哭了,我如今行个方便,着人带你回家。你二人可跟着这个善人静静出去,不要使人知觉。”公子小姐信以为真,跟着虎十从夹道出去。
行到西门,那守门的喽罗认得虎十,不敢拦阻。公子小姐忍住泪痕,出了城门,带水拖泥,姐弟携着手乱走。走到山前,两人脚倦想歇,虎十道:“你两个跟我打这山口过去,雇一辆小车,送你回家。”姐弟闻言,你扶我,我扶你,行一步,跌一步。步到深山涧边,小姐金莲窄痛,坐下难行。见虎十拔刀相向,吓得魂不附体。回思周二姐先前的说话,原来食斋念佛的人,立心行善,却惨过食人的猛虎。盖猛虎食人,亦有时合天理顺人心的。方才虎十把玉哥拉住,一刀劈来,岂知日后玉带横腰的贵人,不死于无名之地。一阵狂风,跳出一只白额猛虎,把虎十咬去。这个婢嫂婷婷的小姐,一寸芳心,怎受得两重惊吓,立脚不住,被这狂风吹得许久方苏,睁眼见四面荒凉,不是田地,又不见先时杀人的凶徒,大叫玉哥数声,绝无影响。低头看见满地血迹,只道玉哥被杀,哭得气死还生。怎晓得系虎食恶人血迹,特令小姐见的。小姐半晌抖过气来,哭一声兄弟,叫一声爹娘,思量一家惨死,倚靠无门,纵留这条苦命无用,不如及早归阴,还得骨肉聚会。左思右想,大哭数回,随解下罗带,系在身侧松树自缢。刚刚把粉颈套将上去,谁知救星从那边走来。有个老樵夫从此经过,举头看见一个少年美女自缢,忙放下柴担,急上前解救。待她苏醒,细问缘由。小姐见也是个老成,便把根由哭诉,樵夫道:“原来本县老爷的小姐。我家离此不远,若不嫌弃,可到我家中,同我老婆子住下,待有官兵来剿贼时,把小姐送到上司,必然有个着落,岂不好过做了元主之鬼?”小姐含泪道:“老人家,你有此善心,真个重生父母了。只怕无故打搅了,于心不安。”樵夫道:“我是老爷的子民,怎说打搅二字?小姐快随我来。”小姐大喜,束好罗带,缠紧弓鞋,跟着他柴担,强步下山。不上半里,樵夫歇担拍门,老婆开门接人。三人坐下,细说原因。婆子点头嗟叹,忙取茶饭与小姐充饥。虽然淡饭粗茶,两老十分恭敬。小姐幸得在此安身,但思骨肉分离,日夜愁叹,两老百般开解。
一日,两老携小姐步出门前散闷。时值暮秋天气,严霜杀草,只剩晚节黄花。见景伤情,不觉泪下。老樵将欲开言安慰,忽见一位长髯的官长,骑匹无鞍马远远跑来。刚刚跑到门前,那马把官长掀翻在地,叫声:“哎哟!跌死我也。”老樵上前把他扶起。是时小姐企立门边,被他一眼窥见,大叫一声:“我儿!你怎么来到这里?你母亲兄弟今在何处?”小姐抬头一看,见是父亲。忙上前跪下,哭道:“爹爹呀!只因母亲得接家书,携我姐弟到任,指望同享荣华。谁知进入枉死城中一般,被那强盗骗进衙内,贼起歹心,逼勒母亲。母亲守节不从,撞死在石栏杆下。众家人一齐丧命,单留我姐弟二人,要充做奴婢,照侍贼妇。谁知妇女更毒,叫人骗我姐弟入山,谋害性命。幸天纲不漏,凶人被虎咬去,我二人惊死在地,醒来不见玉哥,苦命女儿欲寻自尽,幸得这位恩人带我回家安身。只道今生不见父亲之面,谁知也有今日。”诉完,泪如雨下。阎法听罢,心如刀割,泪如泉涌。自思贼陷城池,一家惨死,上负君恩,下累妻儿,有何面目偷生人世?不如早赴幽冥更好。看见前头有一口深井,抽衣急步往前一跳。老樵夫妇及小姐等追之不及,不知阎爷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阎知县脱灾遇难 左副戎救舅得亲
话说蕊英小姐看着父亲投井,尾迫不及。刚刚遇着一个将官,带领数将飞马到来,恰见阎法投井,一把拦住。小姐赶到跟前,拜谢救父之恩,兼问姓名,为何来得这般凑巧?将官道:“本镇姓向,名进宝,现做延绥总兵。因你父亲在米脂县逃难出来,到本镇衙门请兵剿贼,现领一千五百兵来到山前。将欲过岭,前军报说阎爷惊了坐马,许久不见回来。本镇放心不下,押住三军,特寻到此。老亲翁为何寻此短见?”阎法满眼流泪,把前情诉说一番。总爷道:“老亲翁,不可错了念头,令正夫人虽然枉死,留下贞烈美名。令郎虽然失散,岂无相逢之日?劝你将令爱依旧寄此安身,待平贼之后,再作商议。”阎法被他提醒,说道:“大人言之有理,”随把蕊英附寄老樵,彼此洒泪而别。
向爷领了一千五百人马,来到米脂县城,指望捉贼献功,谁知城内空虚。访问居民,方知贼众闻风逃走,护着财帛家眷,拥出北门去了。阎爷重人典衙,殓葬死难的尸骸,奠祭亡妻。又差衙役迎接小姐及老樵夫妇到衙居住。再遣向总爷速追贼寇。向爷即传令三军起马,望北进发。追了数里,不见贼寇踪迹。访问居民,但说今早有七八十个大汉,手执兵器,护着许多财帛妇女,在此经过,奔走如飞。刚才出了村口,撞遇数千人马,闻说是抚标铁甲军,因抚院耿如杞克减军粮,为首的老管队高迎祥,纠众鼓噪,杀了营主反出来的,与那些大汉合伙,同往正西而去了。向爷即传令往正西追赶,只见前面一座高山,怪石参天,上面有无数旗杆陈列。又见一队男女哭奔下来,总爷吩咐拿住盘问。这男女跪诉:“小的们系这座松山上大松堡居民,叛贼占据房屋,逃难至此,望爷爷超生。”向爷吩咐将他们释放,传令上山擒贼献功。大队人马杀上山去,忽闻山上锣响,众贼发喊,有无数大石滚将下来。三军死伤甚多,难以招架,向爷鸣金收兵,悔恨来迟。彼贼据险,料难攻打,即刻带兵回衙,修了表章,差官进京,请添兵剿贼。差宫去了半个多月,才得钦差领圣旨前来,方知圣上大怒,切责向进宝行军肆慢,以致强寇漏网,降级留任。着跟随山西雁门关兵备道洪承畴,往松山剿贼,带罪立功。阎法失守封疆,例应问斩,姑念妻死贞烈,着免死罪,发配岭南充军。洪承畴得知这个消息,即修书一封,具备盘费银一百两,差人送与阎法。阎法拆书观看,长叹一声,感激不尽,把银子收了,写个谢禀,打发来人回去。转入后堂,对女儿说:“现今圣旨到,着我岭南充军,明日解差就来催速起程。”阎爷叫小姐收拾行装,老樵夫妇自愿跟随。四人即骑了牲口,同着两名解差,往岭南而去。
夜宿晓行,一日来到江西吉安府。将过梅岭,忽闻响箭一声,引出一队流贼。这贼正系陕西张献忠,诨名八大王,乃天上第二位杀星转世的。因妻与父通奸,杀父逃走,走到湖广,勾引饥民,各处打劫,人人称他做流贼。流来流去,流到此处,窥见蕊英小姐貌美,想拦途截抢。阎法跌下马来,哭诉苦情,哀求释放。流贼哪里肯从,正要动手,只听旁边一声呐喊,飞出一员少年虎将,领兵前来,大喝:“流贼!不得放肆!老爷正要拿你。”张献忠见他来到跟前,一枪刺来,急用双刀拨开。一往一来,战了数十回合,不分胜负。虎将佯败而走,随取铜鞭在手,待贼追近,举鞭一打。张贼闪避不及,被他打得甲片乱飞,口吐鲜血,双手抱鞍败走。虎将挥兵追杀,死伤甚多,追出界外,然后鸣金收兵。
阎法等六人,见虎将杀退流贼,从林中走出来,将欲向马前叩谢救命之恩。谁想虎将滚下马来,跪在阎爷跟前,口称:“母舅,愚甥搭救来迟,望乞恕罪!”阎爷一看,原来是外甥左良玉,用手扶起道:“贤甥呀,昔杀我也!”良玉惊问:“何故?”阎法曰:“一言难尽。”便把前事诉说,良玉洒泪感伤。阎法又说:“老夫正求搭救,我父女等性命难保,贤甥为何来得这般凑巧?”良玉道:“愚甥现任江西吉安府营副将之职,因巡捕流贼,不料甥舅在此相逢。家母时常思念,请母舅同表妹到衙中住上几日,再作商量。”阎爷大喜,一齐同进城来。
左良玉带阎爷父女入到后堂,与母亲相见。老年姐弟相逢,悲喜交集。
又见阎法诉出一段苦情,不觉痛哭起来。蕊英拜见姑娘,又与表兄见礼。姑娘命丫环带入里头款待,又吩咐摆酒。姐弟叙谈,席中说及岭南烟瘴之地,凡落役到此,九死一生。况且蕊英年幼,怎受得这样风霜?可怜小小女儿,也遭这般磨难。说到此处,不觉下泪痛哭。左太太想起良玉,虽做了官,东剿西征,年已二十岁,尚未择配;蕊英年已长成,中表为婚,自古皆有,何不使他兄妹为婚,两家终身有个着落?即将此意对阎爷说知。阎爷大喜道:“若得如此,我女终身有靠,也免我一宗挂虑。”左太太即令趁时择吉成亲。他二人中表兄妹变作夫妻,女欢男爱,可想这洞房的景象,如胶似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认外祖玉哥得生 困松山流寇私遁
话说蕊英小姐与左良玉成亲,大家饮了两日喜酒,解差催速登程。左太太挽留不住,就命摆酒送行,又赠许多衣物盘费,说道:“贤弟,此去岭南,须要保重。蕊英在此,不必挂心。”阎爷道:“多蒙姐姐周全,倘皇天保佑,姐弟或有重逢之日。老年最要调养,莫为小弟担愁。”又吩咐蕊英谨守妇道,孝顺姑娘,留老樵两口儿在此,赡养终身,以报大德。蕊英道:“爷爷呀!母亲枉死,弟又不知存亡,单剩父女二人,目下又要分离,叫我怎能割舍?”阎法道:“此行天数已定,孩儿不用挂牵。”又对良玉道:“贤婿,你前途远大,我女她幸托终身,甥舅之亲变作翁婿,愈觉亲密。只恨我骨肉分离,贼仇未报,何日忘怀?”说罢,泪下如雨。良玉道:“岳丈不必悲伤。闻得皇上命兵备道洪承畴及总戎向进宝领兵往延绥剿贼,待小婿动了一角文书,带兵前去协剿,与岳丈一家报仇。”阎法道:“若得如此,生者感恩,死者瞑目了。”说罢,大家洒泪拜别而去。左良玉远送一程,回来即写公文,申报上司,愿出兵协同剿贼。上司批准,左良玉即传令起兵。
一日,来到越州大路,撞遇一队官兵,两家挤拥争嚷起来,左良玉上前喝住。又见那边一支大旗,写着“汴梁总镇”四字。又见旗下一个主将弹压众军,命军校请左将军相见。良玉行到跟前,打恭道:“不知老大人尊姓大名,唤卑职有何吩咐?”主将道:“老夫姓陈,名永福,昌平州人。原任总兵,告老归田。今蒙圣上起用,升补河南开封府总镇,带兵赴任。途中遇着麾下的军兵,问及始知是将军带兵征陕。但老夫与将军有些瓜葛,小婿阎法,可是将军的母舅么?可怜他一家骨肉,丧在贼手,将军可曾知否?”左良玉闻言,即下马拜倒在地,口称外孙婿不知尊长在此,有失迎接,望乞恕罪。陈爷下马扶起,叫声:“高亲,为何如此称呼?”良玉随将前情禀白。陈爷闻言喜道:“原来如此,亲上加亲。你的小舅也在此间。”良玉闻言,急请玉哥相见。中表兄弟,又是郎舅之亲,一见抱头大哭。良玉又把阎爷发配岭南充军,自己动了文书,愿领兵协剿反贼报仇的话说知。又问贤舅一向在何处安身,你姐日夜思念得很,玉哥道:“小弟自从与阿姐分离,被拐子卖与太监钊三公家使唤,不敢说出真名。前月跟随钊公,到昌平赴九陵提督之任,偶遇外祖请钊饮酒,酒席中幸得祖孙相认。”良玉听罢,又悲又喜。陈爷道:“外孙婿此去,必须努力剿贼,报你岳母之仇。若有音信回家,可说玉哥随我赴任,兔他姐姐挂心。”左良玉一一答应,陈爷又道:“老夫朝命在身,刻期赴任,不得久停了。”登时拜别上马,各分东西而去。
左良玉催动三军,日夜趱行。到了雁门关,参见兵备道洪承畴。洪爷大喜,即传令三军起行。司道向进宝提兵到来,合在一处,共计精兵一万三千,浩浩荡荡,杀奔松山而来。
那山上的喽罗飞报盘龙寨主,寨主李闯即命高迎祥带领人马,下山迎敌。左良玉出马当先,手执钢枪,当心便刺。高贼用叉拨开,即速相还,战数十合,高迎祥究竟不是良玉敌手,大败奔逃。良玉挥动三军追杀,高迎祥奔上山寨。手下的贼兵,被官兵杀死生擒,不计其数,幸得头目一个不曾损伤。洪爷传令把松山围困,困了十余日,盘龙寨上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贼众敛手待毙。谁知成事在天,人力难挽。恰有一队逃难的山民,被贼拿住,问他意欲何往?齐声答道:“因官兵围困绝粮,想从山后石洞钻将出去。此洞约有三十里路,出了洞口,就是窟窿山大路。这条洞路,除了我们,外人不知晓。”李闯闻言大喜,叫他引路。暗暗通知众兄弟,丢下众喽罗,带齐家眷,跟着山民悄悄遁去。
出了洞口,果是窟窿山地方。李闯吩咐,将那队百姓尽杀灭口。高迎样带领众贼,逃至雕窝堡地方,投入高如岳家中躲避。那个高如岳,系高迎祥相识的连宗兄弟,诨名“闯塌天”,性好交结江湖,极有义气。家中有个地窖,可容得百余人。今见高迎祥带领众好汉来投,问明来历,不胜欢喜。即引贼众男女进入草房,揭开山板,共入窖内。只见里面宽广,一切什物俱全,上头透通气眼。这地乃是祖上造下,以避祸乱的,外人并不知晓。众贼在此安身,满心欢喜,只以为避乱的桃源,岂知又是天罗地网。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蚩尤旗漏网遭擒 勾绞星破财救盗
话说李闯同众人在高如岳家中地窖安身,心中大喜。回思在松山逃命至此,绝处逢生,比前日反监之事更险,莫非果应宋炯之言,真命天子有百灵扶助?但目下屈居此地,虽则安然,哪有出头之日?宋炯临行还说访求英雄,救我不测。如今他又不知去向,术士之言究竟不可尽信。
谁知李闯在这里左思右想之时,正是宋炯在那里东搅西扰之日。自别李闯,一路打算,想道:“欲成大事,必要兵精粮足。如今各处谷米腾贵,饥民遍地,流贼满山,招兵极易,粮草难求。闻得河南有个已故的户部尚书李际之子李岩,家极豪富,性爱结交江湖朋友,又好算命看相,这等人必非甘居人下之流。何不去到他庄上,见景生情,说他人港,大事易成了。”主意已定,仍扮相命先生,来到李公子门前,扬声高叫:“相命同参。”往往来来,果见家僮请人算命。宋炯跟进书房,一见李岩,就把他上下左右细看,开言道:“足下就是李户部的公子么?贫道走遍天下,寻访贵人,谁知就在这里,我宋炯的时运到了。”李岩闻言起身道:“你就是宋献策先生么?久仰大名,请坐。”吩咐奉茶,茶罢问道:“先生,你看我相貌有些贵气么?但不知八字相符否?”随把八字说出求算。宋炯用指掐算一番,说道:“此乃位极人臣之命,除了陕西一友,并无别个比得上了。”李岩道:“此人比小弟何如?”宋炯道:“他乃帝王之命,公子乃诸侯之贵。但他现行厄运,公子何不趁时将他极力扶持,做个患难朋友?不久运转时来,夺了大明天下,与你共掌山河,此时方信我宋铁嘴之言不错。”李岩问:“此人是谁?现居何处?”宋炯道:“此人姓李,名闯,字自成。米脂县人氏。我算他现今必有大难,单用一点金星,可以解脱。公子若信贫道之言,可速办一注大财,将他救脱,共谋大事,不可失此机会。”李岩闻言大喜,一面吩咐家人摆酒款待,一面自办财帛行装,叫仆人打成驮子,抬到跟前,说道:“宋先生,这一万两银子,十颗明珠,烦先生引进拜访此人何如?”宋炯欢喜应承,就日起程。命仆担着财帛行李,同宋炯向陕西进发。
一日,行到陕西境内,只见一队人押住五辆囚车而走。宋炯望见内中一个,相貌极似李闯,心中惊疑,赶上前头,拉住车后一个少年问道:“请问小哥高姓大名,这些囚犯哪里解来的?”少年答道:“小弟姓王,名十九。这囚犯系米脂县反监强盗,为首的叫做李闯。后来反于松山,被官兵围困,得便逃脱,投至我姐夫高如岳家藏匿。我因欠人赌债,姐夫不肯相借,怀恨在心,瞒着母亲,投报保正,报官捉拿。如今一齐拿住,解去西安耿抚台处献功。”宋炯一闻此言,转来对李岩说知。李岩叫宋炯设法救他。宋炯道:“这个不妨。我闻耿如杞最贪赃,公子可拿些金宝前去打点,只求他解京正法,然后招集饥民,中途截抢,救出他们。然后攻打州县,共扶李闯为主,必成大功。”李岩大喜,即将银子五千,明珠十颗,交宋炯前去军门打点。
宋炯去了数日,即转回来。李岩问:“事情若何?”宋炯道:“事情已经妥当了。公子还要速些召集好汉,去打劫囚车。”李岩问:“如今先生哪里召集好汉?”宋炯道:“金锁关外有座金锁山,山上有一伙好汉,为首的有五位:
第一位,一盏灯王嘉印;第二位,破甲锥席元景;第三位,乡里人马飞;第四位,豁地草马武;第五位,显道神郅兴。
手下有数千喽兵,公子可速办厚礼,聘请他们。再召些流民人伙,才好做这宗大事。”李岩道:“还求先生去走走,小弟在此打听囚车起解日期,一路跟来才好,大家知会行事。”宋炯点头称是,即带财宝与几个仆人,同往金锁山去了,李岩自在旅店,打听消息。
一日,宋炯差仆寄书回来,书内说:“五位好汉已经受礼应承。现召得饥民三千六百余名。公子可访实囚车起解日期,从那条路过,飞报上山。待贫道设下计谋,包管成事。”若问什么计谋,书不尽言,且看后来便晓。
第七回 鸡宝山官兵中毒 金锁岭流贼会盟
话说李岩见了宋炯回书,即往军门,打听得耿如杞受了贿赂,全不审问贼众口供,一齐收监。即发公文令箭,通知洪承畴等说:“李闯等贼,虽然漏网,今幸被获解京,可将松山兵马调回,免费粮饷。”洪承畴等得令,即上松山烧毁贼寨,带兵回营。洪爷对众将道:“李闯这伙反贼既被拿住,就该登时斩首,为何转解北京,其中定有私弊。你等将人马撤回,本道如今亲往军门面讲。”众将即时散去,洪爷星夜赶到西安,参见耿如杞。问及:“反贼被拿,何不立决?大人定要解京何意?倘中途漏网,获罪不小。”耿爷受了赃赂,哪里肯依?倒说造反重犯,理应解京献将,况有兵马押解,万无一失。纵有差池,本院一力担承,与贵道无干。洪爷见他如此,料难扳转,即向耿爷索取无事文书作据。耿爷即吩咐写了一张无事文书,打了印信,交与洪承畴。洪爷得这文书,拜别而去。耿如杞即写一道邀功请赏的表章,说自己拿住反贼,将王十九的功劳抹去,只赏他两锭元宝。王十九见赏得太少,悔恨枉做恶人。又怕归见母姐,进退两难。转了念头,随带这盘费跟囚车进京,妄想做一番世界。王十九领银去了,耿如杞即差委员,带三千人马,明日起解囚车。李岩打听得明白,回店整备行李,一路跟来。访实囚车定在鸡宝山经过,即飞奔上金锁山通报去了。
过了四五日,三千官兵果然押着囚车,来至鸡宝山下。是时天气暑热,军士走得气喘口枯。望见树荫之下,搭着无数蓬案,摆卖酸浆茶粥,人马在此歇息乘凉,争抢买食。那委员也坐下喝了两盅好茶,然后吩咐三军起行。只见军兵纷纷跌倒,那委员亦立脚不住,跌倒在地,忽听一声炮响,埋伏的贼众杀将出来,那三千官兵逃得脱的也不多了。众贼把五辆囚车砍开,将李闯等救上山去。
反贼脱罗网,如醉如痴。忽见一个矮子走到李闯跟前,叫声:“李大哥,认得小弟么?”李闯一看,原来就是宋炯。便道:“宋先生,你从何处带得这些人马来救我们?”宋炯便把前时如何交结李公子,得他仗义疏财,打点军门后,又如何聘请这伙豪杰,众豪杰见官兵势大,难以抵敌,被小弟略施小计,叫喽罗扮卖茶汤,将蒙药放在里面,把官兵迷倒。幸借洪福,侥幸成功。李闯等闻言,如梦初醒,一齐向众好汉拜谢,各通姓名,共三十个好汉。大家商议把八字排开,歃血结盟,共推李闯为首,欢天喜地,吩咐喽罗宰牛杀马,大排筵席畅饮。饮至数巡,宋炯忽然想起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要即刻辞别下山。李闯道:“我们蒙众兄弟搭救得回生命。勇凭众位,智赖先生,先生若去,我等如船无舵,鱼无水,先生怎能去得?”宋炯道:“我算大哥厄运已过,好运将来。我今付下锦囊两个,待至某日拆开一个,依计而行,先取金锁关为根本。然后再开第二个锦囊,依计攻取别处城池,我虽暂别,后会有期,天机不能尽泄了。”众人不能强留,各举杯饯别,宋炯一一领饮,拜别而行。不知锦羹里面写着什么机关,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出峻岭溃毒万姓 幸重丧巧救孤忠
话说李岩见宋炯去后,心下想:“我花费了数万资财,救了这伙人的性命,原为贪图日后的爵禄,未知宋炯之言准与不准。如今虽然做了这样事情,我又舍不得家业,不若别了他们回家。李闯果然日后有帝王福分,成了大事,必不忘我救命之恩,封王封侯,别人夺不去了。”主意已定,明日来到顺天堂,辞别众人说:“小弟想暂别兄弟回家,把家事处置停当,倘有机会,搬齐家眷到来。”众人闻言大喜,吩咐摆酒送行。李岩收拾行李,即拜别而去。是时,金锁山上去了一个谋主,一个财主,渐渐粮草不敷。虽日日下山打劫,但慌乱之世,本处百姓逃亡,城门禁闭,这伙贼人专向近地求食,终无济于事。
一日,孙昂携众头目入顺天堂来见李闯商议,想夺取金锁关。李闯即取出锦囊一看说,原来如此,即命王嘉印假造一道陕西军门牌票,交与高迎祥,命他多带金银,挑选三百人马,扮作抚标官兵,骗入城中。倘得参将王廉中计,必须如此如此。但闻空中铜铃声响,就从城内放火,乘势开门接应,不可有误。高迎祥领命而去。李闯又命孙昂统领全队人马,在金锁关左右林中埋伏,但闻铜铃声响,一齐杀入城中。孙昂领命而去。
却说金锁关参将王廉,坐在衙中,思想金锁山强寇逼近城池,城中人马不满一千。现虽闭关紧守,只怕守之不住。正在纳闷,忽军校跪报:“今有陕西军门调抚标三百人马到来防守,现有牌票为凭,请大人看验。”王廉一看大喜,不分真假,即传令开城门放人,分拨在四门把守。定更时候,忽闻外边喊杀连天。王廉只道是官兵因事鼓噪,不及穿戴盔甲,忙出来弹压。只见火光烛天,满街都是人马,左冲右突,弹压不住。哪里知道这些人马,系高迎祥带来的三百流贼,假扮官兵,骗入城中。又将财帛买转城内的人心,尽入贼党。是晚听见空中铃响,知是外兵到来,放铃鸽为号。遂一齐动手,放火杀人,开门放人贼党。李闯、孙昂等统众杀人城中,把王廉围住,刀枪并举。可怜王参将身无寸铁,霎时间被贼砍为肉酱,手下家丁也都阵亡,官兵尽降流贼。居民被贼抢劫。抢到天明,李闯传令鸣金止杀,俱归参将府聚会。将抢掠的财帛妇女,依次分赏。又命头目上山,搬取家眷入关居住,大排筵席,连日庆饮。李闯对众道:“我们如今依宋先生锦囊妙计,得了此关,粮足兵精,可为根本。该开第二个锦翼,去攻打别处的时候了。”众贼齐声称是。李闯即取出锦囊拆看,原来教李闯、孙昂、王嘉印、高迎祥四人,作四路总管。李闯统领周超、刘久、麦黑子、王千子四人,带了一万人马,去取东北一路;孙昂统领贺金、赵胜、徐万、高如岳四人,带了一万人马,去取东南一路;至若正南一路,系王嘉印分得,席元长、马武、马飞、盛永正四人跟随;中路系高迎祥分得,那兴、裕大江、徐万、郝小泉四人跟随。各带人马一万,二十个头目,共领人马四万,去四路分抢,打劫州县。那些饥民,游民投入贼伙,越滚越多,多至十数万众。各处告急的表章,纷如雪片。大子大怒,只道是洪承畴纵贼误国,钦差东厂太监,带领校尉去雁门关拿问。
不一日,拿到东厂衙门严审。洪承畴上到大堂,见正面供着圣旨,太监坐在两旁公案,即向中跪下,三呼万岁。太监开口,责洪承畴纵贼误国,勒招口供。洪爷把前后真情禀白一番,直说纵贼之事,系耿如杞一力担承,与犯官无涉,已经立下一张尤事文书作据,现存衙中,忙速未曾带来,恳太府差人取来看验。谁知大监受耿如杞重贿,口虽应承去取,究竟取之不来,糊涂缴旨,把放纵流贼,失误封疆的罪名尽归洪承畴身上,皇上大怒,命立刻处斩。将传圣旨立决,刚遇五太子染了危急险症,闻信即退人宫。明日传旨:五太子归天。颁文武军民挂孝,这位太子系西宫万娘娘所生。娘娘见太子薨了,忆成一病。这位贤君虽在忧愁之中,也在宫中灯下看本,正宫周后见帝看了表章,龙颜大怒,细问缘由。万岁道:“此乃山陕告急本章,皆因兵备道洪承畴,纵贼误国所致。朕因这几日忧愁烦闷,未及传旨正法,因此心中大怒。”周后道:“兵备道纵贼,上司就该参拿,为何至今不见军门的参本?其中必有原故,我皇还当亲审。”万岁道:“已经命东厂审实定罪了。不速斩此人,难消朕恨。”哪知承畴命不该绝,就有人来替他告御状伸冤。不知告御状的果是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脱缧絏承畴剿贼 绞绒缨遇吉成婚
话说告御状的人非别人,乃高如岳小舅王十九。自从出首李闯这伙反贼,恼恨耿如杞抹他功劳,只命府里一个内司赏银百两。王十九得了这些微财,事后思量,不胜悔恨。不独归家难见母姐,更虑反贼寻杀报仇,不得已走到京中来想另寻机会。又闻耿如杞把纵贼之罪,推在洪爷身上,心中愈恼。一日,偶在酒店与军门这个内司相认,谈及前事,把耿如杞怨恨一番。
内司教他告御状,自己肯做干证。王十九问他姓名,试他真假。内司道:“我姓马,名元。前在耿军门处办事,被这赃官因小事屈打,一时愤恨,弃了身役逃出。当日耿如杞受贼赃时,我在府中眼见许传宣亲手过交,故此肯做干证。若将他告倒,救了洪爷,岂不天下传名?”王十九见他说出真情,心中大喜。但忧庶民难见天子,怎能告得御状?二人正在踌躇,忽见对席坐下三人,一个老者对二人说及,要雇人当差,扛抬万娘娘梓宫,尚少两名。马元听到这句,与王十九低声商议,定了主意,走到老者跟前,自荐愿当抬柩身役。老者大喜,携见校尉,应名刚刚派在头层,故此得到御前告状。皇上闻叫“冤枉”,即命驾前官将他绑住,搜出状词,皇上一看,原来是告耿如杞受赃纵贼之事。便问王十九干证安在?王十九道:“干证马元,也在这里抬灵。”万岁即时传旨,宣马元见驾,马元听见太监传唤,即分开众人,进到里圈跪下见驾。万岁问:“你莫非洪承畴之使,与王十九伙告伙证么?快把真情诉来。”马元叩了头,随把松山如何困贼,李闯等如何逃匿高如岳家,被王十九出首起解西安,耿军门的传宣官如何传赃,珠宝白银多少,述了一遍,面无惧色。皇上见他滔滔说来,理直气壮,定是真情。随传旨松了王十九的绑,连马元交与锦衣卫看守。文武百官,依次从驾前去送殡。驾转回朝,即时传旨,把洪承畴提到五凤楼前审问。
洪承畴见驾,便把耿如杞如何拒谏解贼,致贼漏网横行,臣现有无事文书一张在衙存据,东厂太监不肯代取看验,乞恩遣取御览,便知真假。皇上准奏,驾转回宫,把洪承畴交锦衣卫看守。洪爷在卫衙候旨,专望脱去灾殃。若得这个名将脱去灾殃,便是流贼的灾殃将到了。只因是时流贼四处猖獗,占据城池。一盏灯王嘉印夺了阳城;老回回孙昂夺了临洮;老管队高迎祥在山西攻打;贼首李闯夺了葭州(佳县)。
却说李闯正在城中与周超等议事,忽见喽罗跪报:“王嘉印将差王自用带领人马到来。”李闯等大惊,急叫请人相见。王自用一见李闯等大哭失声。众人问:“贤侄如何这样悲伤?”王自用抹泪道:“众位怕父,不好了,只因我们前在雕窝堡被捉,蒙李岩、宋炯把财宝打点军门,得脱网罗,横行天下。皇上大怒,把洪承畴拿问,耿如杞买嘱承审官,把纵敌误国之罪,推归洪承畴身上拟斩。后被一个军门内司马元挑唆王十九,告起御状来。皇上审出真情,把承审官处斩,加封洪承畴陕西军门,统兵征剿。又封王十九、马元为三品都司,随洪承畴军前效力。着洪承畴一到任,把耿如杞先斩后奏,即调四路总兵分剿我们。王国栋征河西一路,郭大豹征临洮,贺如虎把守潼关,曹文诏攻打阳城。我父在阳城与曹文诏交战,不幸阵亡。小侄料想阳城难保,故带领残军到此。”李闯听罢,大哭道:“我那好汉兄弟呵!你今死了,分明损我一条右臂,我们几路人马也保不住了!”即与众商议,传命把孙昂、高迎祥人马一齐调来,速奔河南,投入张献忠伙内,以图后举。不一日,把两处人马调回,即刻起程,弃城而走。到潼关,被洪承畴领兵追杀,追出山西商州界外,然后收兵。洪爷又移文与山西抚院,加意提防,又出示悬赏招人捕贼献功。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日洪爷坐堂,闻报有两个汉子捉贼前来报功。你道此人是谁?一个叫做白凯,剑山村人;一个叫做周遇吉,山西大同府人,系已故的辽阳总镇之子。因年荒米贵,携母去商州姑娘家就食,又见姑娘家不甚富厚,凭着自己一身武艺,终日游山打猎,以帮家用。偶遇白凯之妹玉贞,带领几个健婢亦在此山打猎,两家相争死兽。白玉贞见这男子是个美貌少年,欲试他本事,把双刀劈来。周遇吉见这女子是个英勇美女,只管招架,不忍相伤,把枪拨开双刀,向她中间护心镜一枪刺来,被玉贞双刀夹紧,扯之不出。只见遇吉的黑枪缨与玉贞的红刀绒缠结一处,两人气喘喘地尽力抽扯不脱,随身的健婢大笑起来。玉贞满面通红,把刀丢了便走。遇吉欲追究她之来历,拍马赶上。刚遇白凯到来,拦住劝和,因见遇吉才貌双全,与妹年纪相当,特邀遇吉归家款待。英雄相遇,分外投机。白凯又与母亲赵氏商议,想把玉贞招赘,将此情对遇吉说知。遇吉大喜,归家禀白母亲,择日入赘成亲。
过了数日.刚遇李闯等流贼来劫,周遇吉与白凯、玉贞三人,带领庄丁,分头埋伏,前后夹攻。贼众虽多,但前在渲关已经破胆,至此又出其不意;况且抢得财物太多,首尾不能相顾,无心恋战,各自逃生,故被周遇吉大败,生擒贼党,解到军门。不知所擒之贼系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剑山口豪杰立功 汴粱城虎将破敌
话说洪承畴见周遇吉、白凯擒贼献功,满心欣喜,即刻开堂,审问贼人口供。一个是豁地草马武,一个是乡里人马飞。贼眷里面,一个是贼首李闯妻周氏,一个是满天星妻柳氏,一个是老回回妻巴氏。这周氏怀着一个孩儿,系李闯在金锁山生的贼种。其余都是丫环、使女。洪爷见周遇吉二人生擒得贼首二名,贼眷一伙,又夺得财物如山,尽归军饷,一毫不取。白衣立此大功,赞他义勇双全。即将众贼斩首,连夜修两道本章进京。一道是周遇吉、白凯擒贼有功,理当重赏;一道是李闯贼党去扰乱河南,保荐左良玉挂印剿贼。又吩咐周遇吉二人在西安候旨。未久,钦差赍旨到来。周遇吉升潼关参将,白凯升固原参将。二人叩谢洪爷荐拔之恩,各去上任。又一道旨意去江西,升调左良玉做河南总兵,节制湖广、山西扫荡流寇,准便宜行事。左良玉谢恩,即领十万雄兵,前去征剿张献忠。
谁知张献忠此时招聚得贼兵三十万众,屠城洗县,杀人如豚。打探得汴梁总兵陈永福,出城去剿杞县土贼,乘虚把汴梁围困。守城副将差人报急,陈永福闻报大惊,不顾土贼的余党,即撤兵而回。离城五里,扎下大营,望见汴梁城外立起十二个连营,贼兵约有十六万众,四面八方围得水泄不通。官兵只有三千,欲进踩贼营,因怕全军覆没;欲退保营寨,又怕失守封疆。正在进退两难,转思为臣尽忠,怎顾得许多利害?纵死在沙场,亦是分内之事,主意已定,即出马踩营,却被蛤蜊眼贺一龙打败而回,身受重伤。调理半月有余,心里正在焦愁,忽报新任河南总兵左良玉,奉旨统兵到来剿贼。陈爷大喜,即上前迎接见礼。两人坐下,略述寒暄,即共登北邙山,观望贼营。只见汴梁城外,布满贼兵。左良玉对陈爷道:“你看贼兵众多,难以力敌,只可计取。”陈爷道:“我想贼兵势重,何不今夜前去劫营?”左良玉道:“黑里劫营,虽兵家常事,倘被贼识破机关,反为不美,不若依孙婿一条新样妙计,方保无虞。”说罢,二人下山回营坐下,陈爷问:“良玉用何计破贼?”左良玉道:“命各府州县采办颜色纸料,及快驴西狗。吩咐纸札工匠多造假人,披甲持戈,绑在驴狗背上,把桐油、硝磺,装在驴狗尾。挑选一千二百军校,每人身藏铜铃一串,待夜静时,牵驴狗到贼营,把铃挂在驴狗身上,但闻号炮声响,用火烧着驴狗尾巴,赶打往贼营里去,急抽身而回,贼营必然有乱,然后再用别计取胜。”陈爷听罢大喜,即着人采买各物,依法备办停当。
待至三更时候,闻号炮声响,各军校依计而行。这驴狗被烧被打,驮着纸人,向贼营乱跑,铃声振耳。贼在梦中惊醒,只道官兵劫营,一齐喊杀连天,前营人马去救后营,后营人马去救前营;左营杀往右,右营杀往左。逢着驴狗当战马,逢着纸人当官兵。自相乱杀,杀至天明,伤了数万人马。只见满地死驴、死狗、踩烂的纸糊假人,并无一个官兵,方知中计。张献忠传令,自后倘有这些古怪东西进营,只宜镇静,不可理他。
且说是晚左良玉在北邙山听了号炮一声,就知贼人中计,回营重赏军校。
次晚又照式备办假人、假马依计而行。听见贼营里面安然不动。到第三晚,左良玉传令三军卷旗息鼓,拔寨向汴梁城而来,逼近贼寨,扎下大营。到三更后传令三千人马,身穿白衣为号,齐去四面踩营。又令前路三四里远四面埋伏。调度停当,即发号炮一声,那些官兵分四面杀奔贼营,砍开鹿角,杀入重围。贼人只道是前晚驴狗的故事,任从官兵乱杀,遵令不敢动弹。左良玉带三千人马,直踩张献忠大营。贼虽惊觉,无计可施,十二座连营乱成一处,各寻战马保命逃奔。四面埋伏的一万官兵,一齐掩杀追赶。杀至天明,鸣金收兵。这场交战,官兵只有一万三千,杀死流贼二十七万,生擒了三万余名,夺下的金银财物无数。守城的文武官员,领着饿不死的军民出城迎接。陈爷欲留左良玉进城筵宴,犒赏三军,左良玉追贼心急,不敢久停,就在马上告辞,传令火速追赶张献忠。
是时,张献忠奔到黄州,剩下五万人马,闻左良玉在后追来,胆战心寒,往山西投奔老曹操罗汝才去了。左良玉将三万人马,分在黄州、蕲州、襄阳三处把守,自领余军,四下搜寻。指望太平无事,岂知天数已定,燎原之火将熄,粒星之火又焚山林。杞县剿不尽的两个土贼,又做出一段惊天动地的买卖,致有骡子在公堂出首的奇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贩木耳贼星照命 顺天心骡子鸣冤
话说陈永福得左良玉用计破贼,不致失守封疆。自后紧守城池,非比前时去杞县剿贼的轻举了。唯是前者杞县剿不尽的土贼,走脱两个头目。一个叫做苗人凤,诨名一斗谷;一个叫做冯林,诨名叫做瓦罐子。两个躲在小苍山,隐姓埋名,欺压山中贩木耳的客人,霸充经纪,大秤私抽。
一日,有个客人采买木耳,被这两人欺负太甚,不觉大声喝道:“唗!大胆的囚徒,恃强凌弱,独不认得我系天下驰名汴梁城的李公子么?江湖好汉,哪个不让我三分?”二贼闻言笑道:“你若真系汴梁李公子,可相识混天猴么?”客人道:“你问这个混天猴,系姓苗名六么?他是我结拜好友,现在我家。”二贼道:“如此说,尊驾真是李公子,多有得罪,请到我们住处置酒赔礼。”说罢,三人同到一间草房坐下,吩咐献茶。通了姓名,李公子因问:“二位怎么认得混天猴苗六呢?”苗人凤道:“苗六系我族弟,时常称赞公子肯提拔江湖朋友,故久仰大名。我们兄弟前在杞县啸聚,被官兵冲散。我与这位冯兄躲在此处,做这个经纪度日,方才冲撞公子。久闻公子有百万家财,为何来做这宗买卖?”李公子道:“实不相瞒,我当日原有些家业,只因听信宋炯之言,搭救李闯,花费了数万银子。后来又被张献忠劫个精光,幸得杞县还有先代置下的房舍,故迁在此间居住。闻得近来天旱,木耳甚贵,因招主顾得了几百两银子,来做这般买卖,生些利息,慢慢起家。”冯林道:“公子,你做过一场财主,这些针鼻削铁的生涯,怎能兴复得家业?现有一注天赐的大财来到眼前,不知公子有意取否?”李岩急问其故,冯林答道:“近闻山东押解粮饷十五万,往湖广左良玉军前应用。我们何不做回填口生涯?招集饥民,往石榴沟截抢,包管登时复做财主。”李岩大喜道:“兄弟,自古道‘人无横财不富’,高见果然不差。现有八百两货银在此,可速去招兵行事。”说罢告辞。
苗人凤道:“公子暂留在此,待我往山后请个文韬武略的牛金星来,与公子会面。冯兄弟,你可将现在的木耳急卖凑银应用,以便行事。”冯林大喜,即收了李岩的银子,又出去卖了木耳,凑成银一千余两,到山场各处,招聚了五百多人,个个都是年壮力强的穷汉。苗人凤又把牛金星请到,与李公子相见。两人都是天降的凶杀,所以一见如故。李岩将劫饷之事,与他商议,又想置办兵器马匹。牛金星道:“事有凑巧,前者张献忠败阵,从我山后经过,弃了无数战马刀枪。我叫村中子弟收取,以备防御流贼。现在各家收藏,置办极易。”李岩即叫苗人凤交银五百,与牛金星置办马匹、兵器。不多时,一齐取来分给众人。李岩辞别众人,单骑归家,打听饷银将到,叫混天猴苗六扮作家丁,跟上小苍山。牛金星即叫齐众人到来:吩咐先去石榴沟两旁埋伏。只听锣响,一齐杀出,不可怯敌。众人领命,前往石榴沟分头埋伏去了。
牛金星同李岩走在高处观风。黄昏后,果见两员守备,四员把总,带千余名骗粮食的老弱残兵,护着骡子驮着的银鞘,进了石榴沟内。牛、李二人看得明白,“ ”的一声锣响,贼众两旁杀出。官兵吓得魂不附体,各自逃生。霎时间,尸横两岸,血流满渠。混天猴苗六把在沟口,将骡夫尽杀,夺了十五万横财,一齐走上山场,依次均分。牛金星叫苗人凤将五万银子,装在木草篓内,用骡子驮送公子家中。李公子拜别而行。
且说护饷的官兵有数十人逃脱,即奔该管的杞县衙门,先报与知县,然后申禀上司。知县孔治中闻报失惊,立刻带齐衙役,前往踏勘。见死尸满地,又见二十名骡夫尸身有护牌,写着姓名、年貌、并骡子毛色。孔爷命取回衙中,以便尸亲来验。即刻签差缉贼,写了文书,申报各上司。上司勒限追拿,孔爷严比⑤差役,限期缉贼。差役踩缉无踪,三日一小比,五日一大比,受刑不起,不得已向城隍神祷告。
有一日,孔知县坐堂,突有白骡一只,跑上堂来,跪下哀鸣,孔爷见他来得怪异,想起一事,吩咐取骡夫腰牌对看。见内中一面写着骡子毛色,与此骡相符。孔爷道:“骡子,你若是来报冤的,可把头连点三点。”骡子听说,果然把头三点。孔爷大喜道:“你既知强盗踪迹,待我差人跟你前去缉拿,你且先行。”骡子回身往外慢走,孔爷即命差役跟寻此骡去向,速来报知。差役去不多时,转来禀报:“此骡跑人李岩家中,再跟小人到此。”孔爷即命差役把李岩拿来。众差役不敢怠慢,一齐出了衙门,来至班房商议。差头说道:“众兄弟,我想李公子家深院大,家人又多,怎能下手?”副役答道:“不须忧虑,我有个表弟曹七,常借李岩私债,如今烦他走走,只说交还利钱,把李岩骗将出来,邀他到酒楼吃酒,我们一齐上去捉拿,岂不省事?”众人齐声道:“妙计!妙计!”副役即抽身去寻曹七行事。此去不知果拿得李公子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李闯王狭路添兵 孔治中全家尽节
话说孔知县坐堂,见差役捉拿李岩到案前缴签。孔知县叫声:“李岩,闻得你是个有名财主,又是官宦子孙,为何勾连响马,打劫饷银?左右与我推下,重打四十大板。”两边皂隶上前,把李岩推在地,打得昏去复苏,连叫:“冤哉!冤哉!无赃无证,故陷良民做贼,我与你有甚仇恨?”孔爷道:“你要证据么?”叫把骡牵来。左右答应一声,把白骡牵到跟前,又把骡夫腰牌丢下,说道:“这就是你的赃证了!细看得来,快些招认,免受刑苦。”李岩拾起,把骡子对看,心中明白,知是喂养之人,自不小心,被他跑出,这是我的冤孽,不如供招,兔致受夹。不得已从头招认,写了口供。
孔爷把李岩收监,吩咐差役前去起赃,又命干役带领一百弓兵,前去小苍山捉拿贼党。干役跪禀:“小苍山不属本县所管,例无越境拿人。况贼党众多,捉拿不易,这宗差役,万万不能。”孔爷见说,正在踌躇,忽有人来报:“上司左总戎差副将倪勇,带三千人马,前来防守地方,缉捕劫粮饷的强寇。”孔爷连忙接人公馆。叙礼毕,倪勇问及劫饷一案,贵县可办清否?孔爷道:“现把李岩捉获收监,起了赃银五万,还有小苍山戎伙,难以擒拿。”倪勇道:“小苍山既有大伙强盗,事不宜迟,就此领兵去吧。”一句话未曾说完,“咯”的一声,吐了一口酸水。只因天时暑热,在路上受了暑气,百忙里得了个霍乱症,上吐下泻,把个孔爷急得手忙脚乱,延医调治。
等待倪勇病好,那小苍山的强寇已闻风避走。走了三四日,只见前面沙尘滚滚,杀气腾腾,大队人马到来。贼众大惊,只道是官兵追来。牛金星上前一看,见旗上写着一个“闯”字,对众摆手道:“众兄弟,不用慌忙,这必是李闯的人马,我们如今何不投顺于他?”众贼齐声称是。牛金星拍马上前查问,果是李闯人马。只因李闯在剑山被周遇吉大杀一阵,弃了家小,想投奔河南。正在调着人马向前奔走,只见前队喽罗报道:“前面有伙人马阻路,口称愿来投降。”李闯吩咐,请头人前来相见。
牛金星来到跟前,见了礼。李闯问他姓名、住址、因甚来降?牛金星便把自己及三个兄弟的姓名通报,又把石榴沟劫饷,李岩被捉之事说出。又道:“现今左良玉遣将带兵来剿,无奈弃了巢穴,逃奔至此。若肯收留,愿随鞭蹬”。李闯闻言失惊道:“怎么李岩被禁监牢?老牛,你请起来,待我统众前去,打破杞县城,救出公子,以报前时活命之恩。”众贼齐声道:“大哥言之有理,请发令起行。”牛金星连忙止住,道:“众位好汉,且莫性急,一来杞县坚固难攻,二来有倪勇人马在此屯扎。依小弟愚见,料得倪勇人马定进小苍山去,我们将他困住,再差好汉私入城中,夜间举火为号,里应外合,杞县城可唾手而得。”李闯大喜道:“老牛高见,不出宋献策先生之下。自今以后,休离我左右。准你兄弟投降,快请来相见。”牛金星即呼一斗谷苗人凤,瓦罐子冯林,混天猴苗六一齐下马参见,与李闯合兵一处。李闯即拔令箭一枝,命苗人凤带领郝小泉、麦黑子、褚大江、贺全四个头目,五千喽罗,前去小苍山埋伏。待官兵到山,将他围困,速来报知。苗人风得令,带兵而去。李闯又拔令箭四枝,命刘久、赵胜、周超、盛永正四个头目,带领一百喽罗,扮作土农工商,九流三教,各藏兵器,暗进杞城。但闻城外号炮三声,斩开四门,里应外合,先把住监牢,救出李公子,不得有违。四人得令,带兵而去。李闯又吩咐众将操练人马,只等苗人凤捷音一到,前去攻城。
过了四五日,苗人凤差人来报:“倪勇带兵三千来小苍山,我们将他围住了。”李闯即带众人,三更时候,来至杞县城。发了三声号炮,只见四门火起,城门大开,领了大队人马一拥而入。孔知县闻警,统三百弓兵,与贼交战大败。幸得倪勇在小苍山后逃回,杀入城中,左冲右突,杀人重围,将孔知县救出。又被苗人凤这支人马杀到,兵少贼多,倪勇故死,孔知县被绑入衙。李岩又把孔爷的家眷一齐绑住,李闯叫将他斩首,牛金星拦住,苦口劝孔爷投降。谁知孔治中乃不怕死的忠臣,母亲妻子都同一心,将贼毒骂,一齐尽节而亡。众贼叹息一番。
李闯统领众将出外掳掠,只听得一声响亮,县门前崩塌了一个深坑,坑里现出石碑,高八九尺,碑面写着二十八个大字:
伯温留下万年碑,吩咐后人切莫推。木子若然推得倒,一场霸业总成灰。
李闯见碑文说刘伯温留下,只许李姓人推,我若推倒此碑,内中必有缘故。试叫喽罗用力齐推,推之不倒,自己忙把袍袖卷起,跳下坑里,伸手一推,倒在地下,跌得粉碎。却又作怪,里面有通小碑,原封不动,写着几行小字。要知此字云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宋炯混说碣石语 李闯独探汴梁城
话说李闯推倒石碑,碑内写着数行小字,叫人抬上大堂同看,原来系虫书大篆。众人一字不识,止在踌躇,忽报地丁娃宋炯到来。李闯、李岩等大喜迎入大堂。与新入伙的头目相见,各通姓名,大家谈及前事。李闯道:“宋先生来得凑巧,这碑系刘伯温留下,我亲手在坑内推跌出来。这字众人不识,想先生博学多能,必然识得,烦读与我们听听。”宋炯将碑一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此乃神碑,非同儿戏。今天晚了,侍我明早斋戒沐浴,才好当天宣读。”李闯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摆下马宴,待明日读碑之后,设筵庆贺罢。”大家坐谈,至晚而散。
次早,众贼请宋先生到堂焚香,宣读神碑。宋炯眼看碑文,口中说出:弃职归山刘伯温,亲手留下这碑文。
他年专等兴隆者,石碑出现见分明。
换帝转朝更国号,纵横四海定乾坤。
若知真主名和姓,就是亲手推碑人。
抖起威风兴人马,休要错过好光阴。
护国军师先聘定,必须神机妙算人。
有人不信碑上语,天降悲灾化为尘。
众人听了大喜。李闯道:“刘伯温有先见之明,预知我有帝王之分。但不知众兄弟们肯信服否?”众贼齐声道:“神仙之言,谁敢不信?但如今哪里请个军师来好?”李岩道:“眼前现放着一个军师,还要去哪里请来?宋先生通晓天文地理,阴阳有准,祸福无差,正好扶助大哥,共成大事。”李闯道:“公子言之有理,就把宋先生做军师罢。”宋炯道:“贫道才疏学浅,只怕难胜重任。”李闯道:“我们主意已定,先生不必过谦。”牛金星道:“既拜宋先生为军师,必要行个登坛拜将的大礼,才得众军贴服。我们推尊李大哥为王,亦要尊称一个徽号,使四方豪杰知名来投。”李闯大喜道:“我小名闯,就称做闯王罢。”又吩咐高搭坛台,整备停当,然后请宋先生戴九梁冠,穿八卦袍,手执麈尾,高坐台中。李闯亲交剑印及花名册,命他节制众军。又令众人一齐跪下叩头,高称军师三声。宋军师在台上也还一礼,说:“闯王请起,列位请分列两旁,听候点名。”随按着册上的花名,一一点过,通共兵马八万三千余名。点毕,开言道:“炯本一介书生,毫无本领,今蒙闯王不弃,各位军师,赏功罚罪,决不徇情,诸公须要自慎。”众人齐声答应。又对李闯道:“大王欲成大事,要兵多将广,这数万人马不够调度。不若趁今遍地饥荒,宜命人多带金银,往各处招集流民入伙,十万军兵,可唾手而得。”李闯道:“自从剑山一败,不独家小固不能自保,即金银辎重尽弃中途,后得杞县库银,不过五七万钱粮,不能接济。”牛金星道:“大王不必踌躇。前日我们打劫的饷银,虽然各自瓜分,至今花费无多,自愿尽情奉献,以帮军需。”说毕,将自己份下二万余两银子先献,苗人凤兄弟及冯林又一齐拿来献上。李岩又将几万家财,尽情取出。并官库之银,通共凑成十八万八千余两。李闯大喜道:“老牛,你不独足智多谋,兼且疏财仗义,倡率众人,如今封你做领兵丞相。”牛金星跪下谢恩。
宋炯见放着许多银子,即差牛金星、李岩、苗人凤、苗六、冯林五人带领喽罗,驮着银子,分开五路去招取饥民。不上数日,共招得民兵十二万,齐到杞县。宋炯传令前去小苍山山场操演。不消半个月,李闯见那些民兵弓马纯熟,阵法精通,便问宋炯,宜先往何处攻打?宋炯道:“河南据天下之中,汴梁乃省会之地,宜先向汴梁攻取。”李闯大喜道:“军师之言,正合我意。”宋炯即传令移营。众头目得令,拔寨出山。一路杀人夺货,所过之处,尽洗一空。
不多几日,来到汴梁城界内,离城十里,在黄河北岸安营。李闯欲亲自渡河,窥探城中消息,宋炯力劝他不可轻身,宜命人前去便是。李闯道:“命人打听,怕难得的确。此去又非交锋打仗,何怕轻身?”宋炯见李闯决意要去,私对孙昂道:“我的六壬数屡次皆验,今行兵虽利,但大王此去,必有目下之灾,无奈定数难逃,忠言不听,将若之何?”孙昂见他如此说,急向李闯拦阻道:“军师劝大王不可渡河,想必有些妨碍,大王不可不听。”李闯道:“我不过闲走一遭,有什么妨碍?这事我偏不依他,待有第二件事再依他罢。众兄弟有愿去的,跟我走走。”只见座上有五人高声愿往。视之乃系孙昂、高迎祥、麦黑子、贺全、周超。李闯大喜,即同五人持刀上马,带着十余个喽罗,竟奔黄河口,拨了一只渡船,一齐过河登岸。吩咐众喽卒守定船只,不可远离。六个贼鞭起坐马,从幽僻小路,悄悄竟奔汴梁城而来。要知此去管教李闯仇人相遇,路险难回,眼中流血,心内成灰。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报大仇惟酬一箭 掘岔口自灌孤城
话说李闯的仇人阎玉哥,改名阎如玉,跟随外祖陈永福镇守汴粱城。是时长成十六岁,练习得弓马纯熟,武艺精通。一日,在书房闲看兵书,家僮来报:“陕西闯贼带了十余万人马犯界,破了杞县。现今来到黄河北岸,离城不远。我家老爷,现在城上调度文武官员,四门把守。”阎如玉闻言,即戎装披挂,登城陪着外祖,在垛口巡视。只见有几个大汉,从北岸渡河上马,从幽僻小路而来。陈永福料他系窥探城池的奸细,断不是来攻城的。即吩咐城门加锁,城上之人暗藏垛口,不可露身。祖孙二人看着几个贼寇动静。不多时,见这六个贼人,来至城脚,在马上仰面观看,口讲手指。陈爷叫快发大炮!阎如玉低声道:“外祖,这个戴雁翎帽,帽上有赤金顶子的人,正是逼死我母亲那个闯贼。且莫放炮,外孙有誓在先,必要亲手杀此仇人,方消我恨。”陈爷道:“你有多大年纪,欲匹马出战,不是他对手;欲带兵出城,又怕有埋伏。快些放炮为是。”阎如玉道:“外祖放心,我自有杀贼的手段。”说完,取弓箭在手,向天暗祝道:“皇天保祐,这根箭若射死闯贼,一来为国除害,二来报我大仇。”即对准贼喉一箭射去,正中李闯左目,带箭而逃,五个贼跟走如飞。陈爷忙叫发炮打去,谁知贼不该绝,空费许多火药。欲待开城追赶,贼又远走了,随起身往各处巡逻。过了七八日,只见众贼用船连作浮桥,欲过河攻打。陈爷忙令放炮打去,贼不敢前,只在船上用炮打上城来。两家俱打不着,费了数日火药。
一日,见贼兵用藤牌滚过来,陈爷不动声色,暗叫兵丁预备擂石、滚木、泥水、石灰、药囊火箭等物,待贼来近城边,一齐滚将下去。贼众虽有藤牌遮盖,怎遮得住,伤了无数牌手。贼不敢近,亦不肯退。陈爷又命人从城内暗开地洞,开到黄河岸边,却运大炮对近贼营打去,死伤贼兵无数。搅得这个独眼贼无计可施,退避二十里扎寨。是时,陈爷已经差人星夜进京求救。皇上览了急本,即调南京布政,姓朱,名丕祥,升河南巡抚,带兵前来上任。
陈永福闻报,即同文武官员出城迎接。这个信息传入贼营,李闯等心中惊慌,即同宋炯、牛金星商议。宋炯道:“大王不须忧虑,我料这个巡抚到来,汴梁城必然失守。”李闯问其缘故,宋炯道:“这个新巡抚,系绍兴萧山人。此人平素愚而好自用。况且名字甚是不利。我想汴梁首县名祥符,丕字转声,其音类劈。岂不是来劈祥符县么?叫探马打听他用何计谋,速来报知,贫道自有调度。”李闯等听见此言,忧心才稍放下,专听探子回报。
一日,探子报道:“那边军民百姓各带锹锄出了西门,前去黄河岔口挖掘。”李闯问这个是何缘故?牛金星道:“必是新巡抚计谋,想决河灌我营寨。”李闯闻言大惊道:“常言水火无情,他把黄河掘开,大水冲来,我们岂不尽变鱼鳖?如今城内出了能人,请军师发令拔营走罢。”宋炯道:“大王说掘河的是个能人,我说他是个废物。将欲谋人,必先顾自己。我们营盘地势甚高,汴梁城反在低洼之处,引水冲来,乃是自招其祸。”牛金星道:“军师言之有理,但他们掘的正西岔河口,地势略略高出,何不趁此机会,挑选几百喽罗,扮作百姓,混人他队里,暗暗开斜些。再差人在正北掘下几个大沟,直射城下,会合岔河冲来之水,尽归正北,灌入汴梁城中,更出万全无弊。”宋炯大喜,即命一丈青王千子,带领三百喽卒,扮作良民,各持锹锄,五鼓暗渡过河,混入汴梁军民队中。军民掘正西,喽卒又掘正北。掘了三日,陈永福只因感冒风寒,未曾上城。到了这一日,抖起精神,上城督兵防守。望见正面河口,有许多军民锄掘,又往正北一看,亦有人在那里锄掘,心中自思:“巡抚不听我谏,偏要锄掘西河,决水灌营,已是为患。未曾闻他叫掘正北,为何这对城一路,亦挖掘起来?其中必有缘故。”吩咐家人,快叫下面开城,待本镇亲自出城问个端的。一句话未说得完,只听见城外喊声乱叫道:“不好了!大水来了!”只见两岸登时冲塌,霎时大水冲来,直过垛口,把一座汴梁城竟成汪洋大海。巡抚立法自毙,死不足惜。但不知陈永福、阎如玉的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宋炯计设分龙会 李闯伙并老曹操
话说黄河之水灌入汴梁城中,不独房屋尽被淹没,可怜数十万生灵尽见龙王,以应劫运。先时陈永福见巡抚用此拙计,苦口谏阻不从,即时命阎如玉预备竹排木筏,临时撑上城来,载了家人往外逃走。李贼在河北高处,望见汴梁城失凶,报了一箭之仇,大赞军师、丞相妙计。宋炯叫趁着此时,快些前去攻掠,若得了河南八府县,他处亦不为难了。众贼大喜,立刻拔寨起程。先攻归德府城,城内官员闻风弃城逃走。贼众进入城中,打开府库,因为年岁歉收,粮米甚少。李闯传令放抢,宋炯急止住道:“大王,这处是贫道家乡,乞赐体面,免遭残害。待我向本处几个财主劝捐,一来贫道颜面有光,二来大王的财帛依然不失岂不两全其美?”李闯听从其言。
宋炯即时上马,前呼后拥,摆道回家,谒祖祭坟,摆酒唱戏。故友亲朋,乡绅财主,齐来拜贺,各恳军师照顾,免受凌辱。你送一万,我送五千,至少也有一千八百。每人给令箭一枝,插门为号,以免流贼骚扰。宋炯尽将这财帛献与李闯。
过了两三日,一日分队别府,沿途抢掠。又招得流氓多至数十万众。李闯心中大喜,忽见远探的喽卒来报:“今有湖广八大王张献忠,听见我们得了河南,就勾连老曹操罗汝才,还有一员勇将蛤蜊眼贺一龙,三路分兵,前来与大王争夺地方,现到河南界内了。”李闯大惊,对众道:“我闻张献忠人强马壮,又搭上老曹操,手下有三十万雄兵,加以蛤蜊眼有万夫不当之勇,我们不是他敌手,不如缩回陕西家里去罢。”牛金星道:“大王差见了!河南八府,半属我们,岂可前功尽弃?张献忠虽难力敌,尽可计取。”宋炯道:“我闻张献忠为人极好奉承。如今先在孟津设下二龙大会,大王前去请他到来赴会,各分地方,留他多住几日,那时见机而行,贫道自有妙策。”李闯大喜,问:“何人可以同去?”宋炯道:“这宗重任,非牛丞相不能。”李闯即叫牛金星同去请张献忠。
且说张献忠自从被左良玉大败之后,领着蛤蜊眼贺一龙等数百残兵,投到山西老曹操罗汝才贼营,拜罗汝才为义父。分领贼兵五千,由河南抢掠江坼一带地方。来到湖广后,闻左良玉移镇湖广,望风而逃。复走襄阳,焚死襄王,杀了吕李王。贼势又炽,兵有三十多万。拔了陨阳城,把军民屠尽。又流入南京,被总兵周文邠杀败,脱网逃回,沿江而走。又招集了十万饥民,复抢入河南界内,会合罗汝才,欲攻打汴梁、归德一带。想并吞李闯地段,统了三十万大军,来到归德路口,扎下营寨,探听李闯动静。
忽见喽卒通报:“李闯带着数人前来迎接大王。”张献忠传令李闯进营相见。李闯把牛金星一拉,问道:“我进去见他如何行札?怎样说话才好?”牛金星道:“相见时须要小心下气,行个庭参大礼。须说我等因在陕西失机,无处栖身,特来河南投奔大王。谁知大王又往湖广,只得在此暂屯,与大王看守地方。今幸大王到来,特在孟津设下粗筵,邀请大王赴会,以尽一点孝敬之心。纵然张献忠叫大王执鞭牵马,亦要应承。”李闯闻言,沉吟不语。牛金星道:“此乃用柔制刚的妙策。若骗得张贼到来,必中我们牢笼之计。”李闯大喜,即携牛金星进营依计而行。
牛金星见张献忠听了李闯甜言,骗得肯来赴会,即撇下李闯先归,与军师商议道:“为今之计,必须令他们自相吞噬。军师有何妙策?”宋炯道:“贫道已经算定了。”随向牛金星附耳低声道:“必须如此,如此??”牛金星拍掌称赞,只待张献忠到来。
那日探听得张献忠来到前头扎住三军,宋炯等即出营迎接。只见罗汝才居中,张献忠与贺一龙分为左右,并马当先,李闯在后,垂头丧气,执着纛跟随众头目两边围着,一齐进了闯营下马。李闯把这竿坐纛递与喽罗,鞠躬垂手,请三个贼首进入中军大帐,张献忠抬头看见张灯结彩,摆设三席。正中挂一面金字红匾,写着“分龙大会”四字。开言问李闯,这四字怎解?宋炯见李闯对答不来,忙上前打一恭道:“大王,这四字乃神人所赐,内藏机关,大概言大王是个真龙,我家兵主是个假龙,我们与大王看守这带地方,如今大王一到,自古真龙出现,假龙藏形,我们从此交代卸手,故设此分龙大会。”张献忠大喜道:“言之有理。我闻闯营有个矮军师宋炯,打卦极灵,莫非就是你么?”答道:“贫道就是宋炯。”张献忠道:“你与我打一卦,看几时做皇帝?”宋炯即把卦板取出一抛,随口造出四句卦讴道:
赴了分龙会,皇帝在手内。最怕破器声,阻滞又破碎。
“好卦好卦!上上大吉,不久就登帝位了。但今日席上最怕毁坏一件器皿,这帝位就阻滞了三年五载。”张献忠闻言,拔剑大声说道:“今日席上,各自小心,倘有毁坏器皿者斩!”主人吩咐奏乐,开席行酒。忽听得右席一声响,原来贺一龙酒盅落地,打得粉碎。宋炯一见,便高声道:“不大吉利,大王曾吩咐小心,偏偏遇着这个破绽、大王的帝位又要阻滞三年了。”张献忠大怒,喝把贺一龙绑了。两边头目面面相看,不敢下手。张献忠本性猛烈,要杀人从无一毫宛转,即使知心的故友,宠爱的姬妾,要杀就杀,这时愤怒如雷,手执宝剑,跑到贺一龙跟前。贺一龙忙拔剑相迎,措手不及,头已落地,尸骸跌倒。献忠怒犹未息,忽有喽罗来报:“大王,不好了!今有左良玉带领人马,前往山西湖广,捣我们的巢穴。”献忠闻报失惊,即分兵一半屯住河南,与李闯相伴。自己领兵一半,先回湖广保守巢穴。临行又吩咐李闯,小心服待我的义父,保守河南,侍我破了左家人马,回来把河南地方分一半与你。李闯应承,即时送出营门。望见人马去远,再回营中,与罗汝才饮酒,至二更方散。
原来先时贺一龙酒盅落地,是宋炯诡计,将酒盅煮热,故贺一龙接盅失手。又先造出几句卦语,使他二人自相吞噬。张献忠去后,又日日请罗汝才饮酒。又着牛金星与贺一龙手下头目结交,说要与他兵主报仇。共杀罗汝才。安排已定,恰有探子报说:洪承畴调任三边,周遇吉升宁武关总兵,白凯升潼关将军。李闯心慌,与众商议,要回陕西保守根本之地。宋炯道:“必须并了罗汝才的大伙,才得妥当。”李闯大喜。宋炯即命牛金星邀齐贺一龙的旧人,定下计谋,再去请罗汝才等饮酒。酒中下了蒙药,将他们灌倒,一齐结果性命。复叫贺一龙的旧将招降。一时间李闯就添了几十万人马,十个有名头目。你道哪十个呢?
九条龙钟进,扫天王许兴邦,刮地王宋回,混十方贾泰言,格子眼何有,
过山藤鲍老高,推天动袁本,独头虎苟全安,入队虎余尽许。
这十个俱是能征惯战的,从此贼势大振。李闯统领三十万众,杀奔陕西而来。分兵十万与义子红孩儿李双喜,去攻打黄陂县城。自带二十万人马去攻西安。这西安乃陕西省会,有位亲王在此镇守,历代袭封福王之位。那日王爷听得李贼犯界,急修本章进京求救。不知请得救兵来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任三边带病立功 探七盘用谋擒贼
话说崇祯皇帝早朝,看了福王告急本章,对众臣道:“如今流贼又寇西安,朕已调离洪承畴往山海关去了。现今无人统略三边,卿等保荐何人,可当此任?”兵部尚书陈寅保奏侍郎孙传廷可挂帅前往。大学士范景文奏道:“孙传廷年近七十,现告病在衙调理,若使他挂帅,恐防有误。”陈寅奏道:“孙传廷老成练达,才过孙吴。臣昨见他病势已好,足当三边经略之任。”
皇上准奏,即命陈寅赍圣旨,加封孙传廷兵部尚书,兼三边督师万寇将军,提调七省兵马,征讨流寇。
孙传廷带病接旨。夫人邹氏及公子继英,见他有病在身,劝他上朝辞职。谁知孙爷见朝廷多事之秋,正想尽忠报国,妻子之言,哪里肯从?即接了圣旨,辞了祖先,又打发家眷快回浙江原籍,即日祭旗,兴师昼夜兼行。
不一日,来到潼关歇马,即拔令箭四枝,命差官前去提取四镇总兵,各带兵马一千,限日飞赴行营听调。哪四镇呢?
潼关总兵白凯,蓟辽总兵卜从善,四川总兵秦冀明,荆湖总兵牛咸虎。
孙传廷在关歇了一夜,次早起兵,望西安而来。来到离贼营百里之遥,扎下人马,专等四镇到来,然后发兵。
是晚,孙爷叫家将出去,唤个熟识路径的户长到来,命他引路登山观望贼营。户长即引孙传廷上最高的万松冈上。只见月色如银,望见几十里瓦砾尘土。户长说:“是贼将李双喜攻破黄陂县城,杀个寸草不留,铲为平地的。李贼破城,都是这般的。”孙爷叹息一番,又指问那边是谁高塜,为何掘破?户长道:“这是本朝的皇陵。只因钦天监杨成裕降贼,指使李闯发掘皇陵,要破朝廷风水。谁知先帝有灵,霎时地震,把流贼跌下山来,死伤无数。宫殿树木,全然不塌,里面梓宫却不曾动。”孙爷闻言,垂泪下马,向圣陵叩了几个头,起来再上山顶瞧望。户长便指那里就是贼营了。孙爷一看,果见旌旗遍野,戈戟森严。又见几处高堆,烟火冲霄。户长说:“是贼营打亮,乃是杀的百姓尸首,把尸堆起烧着,照得营中如同白昼,尽他们饮酒取乐。还把生人割开胸膛,挖去五脏,当做马槽喂马。又凿穿人耳,取血和水饮马。贼寇的恶处,也难尽说。大老爷,你看高竿上摇动的东西,是绑住小儿当做箭靶子来较射的。真真令人切齿。”孙爷听了,叹道:“可谓凶暴之极!苍天,苍天!百姓何辜,遭此惨毒!”又指着一山问道:“这是什么山?”户长道:“这是七盘山。前通潼关,后通蓝关,白茫茫的是汜水。这边是陕西,那边是河南。中间这条曲折的山径,名叫双龙峡。这一边是伏虎岭,俱各险阻难行。”孙爷闻言,大喜道:“有这险阻之处,闯贼不难擒了。”即同家将及户长下山回营。
孙传廷劳碌一夜,受了雾水风寒,旧病复发,日里不能出帐理事。是时,潼关总兵白凯,会齐三镇总兵卜从善、秦冀明、牛成虎等,星夜赶到行营禀见。只见日高三丈,那勤政的元帅,还未出帐发放军情,个个疑惑起来。忽见一个家人,手执令箭,传中军官进入后帐。未久,只见中军官传潼关总兵白凯进见。白凯即跟中军官进了后帐,参见了孙元帅。孙传廷命坐下,吩咐道:“老夫明日与贼交锋,将军可与贼战时,许败不许胜,须引他人七盘山,可放了号炮,老夫自有计策。将军可领人马抄出小路,挡住隘口,擒拿逃散的贼兵,不得违误泄漏。”白凯遵令告辞出营。众人问道:“白翁见了元帅,有何话说?”白凯道:“元帅传下密计,不敢泄漏。列位在此,不敢久陪了。”白凯去后,中军官照旧逐个将总兵传人,各受密计而去。
到了次日,白凯全身披挂,带兵前往贼营讨伐。李闯见有救兵来了,便亲带众头目出营会敌。一见白凯,就催马拧枪刺将过来,想报妻子之仇。白凯忙用枪架过,急刺相还,战在一处,有七八个回合。李闯不是白凯敌手,众头目见李闯招架有些费力,便一齐拍马上前,把白凯围住。白凯与贼众混战一场,心中想起元帅有令,许输不许赢。便一马闯出,诈败而走。李闯催动三军,随后赶来。白凯亲自断后,且战且走。走到七盘山,李闯一来恃路径熟,二来欺白凯兵少,想生擒他,以报当日剑山杀妻子之仇,便一齐赶入七盘山去。正是:
无心撞入天罗网,要想出山却费难。
不知李闯迸山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成虎误擒假李闯 传廷身故失西安
话说李闯追入七盘山来,不见白凯人马。忽闻一声炮响,喊声四起。情知中计,抽转马头,传令退出山口。行不上半里,突见白凯人马挡路,及退得兵时,又被白凯后面追杀,贼众大败。斜穿小路,想走出潼夫,将近双龙峡,又遇秦冀明一支人马截杀,唬得李闯魂不附体。孙昂、高迎祥等拼命保着李闯,往前夺路而走。
过了双龙峡,路险难行。正值午日烘天,军士汗流口渴,忽见一股清泉绕山,各自下马饮水。却被官兵决了上流,大水涌来,势如山倒,人马半被冲沉。那拼性命的,上到山腰,石如雨点抛下,倒毙了大半,只得下山从夹路而走。又遇卜从善的伏兵,乱箭射来,死伤无数。孙昂等死命保主逃出险地。望见山口之处旌旗招展,喊声震天。贼俱不敢向前,又怕别路亦有兵守,商议想向对面高山爬出河南界去。李闯又怕有伏兵兜擒,只得解下黄金甲、雁翎帽,交与一个头目换着,叫他们先爬上去,自己穿了头目的衣服,与高迎祥等在后爬来。适值明月东升,树阴掩映,众贼弃了马,陆续爬上。上到半腰,忽闻数声锣响,拥出无数挠钩手来,先把穿黄金甲的擒去。李闯遂心慌手软,滚下山来,跌得皮损血流。又闻山上三声炮响,只道官兵下来搜寻,无奈聚埋深草堆中,敛手待毙。谁知山上炮声,乃牛成虎收兵的号炮。只道擒了李闯,招齐各处伏兵,望西安献功而去。
孙传廷闻报大喜,命大小官员出城接人,设宴庆贺。及至开堂审问,始知误捉假李闯。人人扫兴,孙传廷呼天长叹,吐血不止。牛成虎跪下请罪,孙传廷安慰他一番,即打发三位总兵回镇,单留白凯在此镇守几日,再回潼关。诸将退出,各自嗟叹而回。
是晚,这个孙传廷乐极生悲,恼成一病。那个李自成绝处逢生,出了七盘山,连夜奔往李双喜营中而去,与宋军师等商议起兵。宋炯打听得孙传廷病重,守城军士无人管束,懒惰偷安。虽有一个白凯勤劳办公,哪里能处处如此,故尔终无济于事。即与牛金星商议,教李闯用个美人局的妙计,不独西安城可唾手而得,兼令孙传廷死无葬身之地。
且说孙传廷果然病重,不能巡城,派一员武弁,领三百军士在城外要路屯扎,以备盘诘奸细。这三百军士,日在近村饮酒取乐,偶遇七八十个逃难美女,手执包袱,声说前被贼捉,因贼败走,丢下我们,无处安身,求将爷们收留,慢慢访寻亲人,愿把财物一并相送。这个武弁,贪财好色,即拣选几个自己受用,其余分赏军士。大家不分日夜,闹酒轮奸。有甚闲暇巡更守望。及至李闯大兵一到,尽做风流之鬼。即守城的兵将,又得恃城外的营兵做耳目,可以放心夜眠。李贼拥众到城,竖起云梯,鱼贯而上。砍开城门,一拥而入,放火杀人,尸横遍野。
白凯巡城方回未寝,闻贼入城,即奔帅府,直闯入寝室,想救出孙元帅。谁知元帅孙传廷病势沉重,闻报贼已入城,单吩咐将军快奔福王府中拯救王爷,老夫虽死何足惜?话未说完,浊痰涌上,大喊一声,登时气绝。白凯忙哭拜毕,命家人草草收殓,埋在后花园中,即时飞奔福王府。谁知救驾来迟,福王夫妻,亦已双双死于贼手。白凯被贼围住,大杀一场,用尽平生本事,单人匹马杀出重围,竟奔淮南史可法那里去。后来与黄德功等保扶宏光帝,尽忠于明朝。
再说贼见白凯逃出,也不追赶。天明聚集王府,搜得金银宝贝不计其数。李闯再欲抢掠居民,李岩劝他早登大位,然后抢上北京,则四海九州的财帛,尽属大王,何必向居民掳掠,做此小器之事?众贼齐声劝进。李闯即叫宋炯试占吉凶。宋炯随占一卦,开口奉承道:“恭喜大王,此乃大顺之卦。”李闯大喜道:“既得承顺之卦,就改国号为大顺罢了。但目下宫殿全无,冠贩小备,如何做得?”牛金星道:“这个不难,方才福王剩下的衣冠,虽是个王爷服色,暂且穿戴起来。把福王这座银安殿当做金銮殿,待登了龙位后,慢慢制造不迟。”李闯依言,把王府的衣箱打开,戴上交毯冠,穿上四爪龙袍,腰裹玉带,脚着茉莉靴。穿戴已毕,众贼拥他到银安殿登上御座,坐在四爪盘龙椅上。正欲朝贺行礼,忽见满殿冤魂,把李闯扑将下来,侍卫忙喊道:“驾要崩了!驾要崩了!”众贼大惊!不知李闯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西安城杀星僭位 贺兰山魔寇伏诛
话说李闯从殿上跌下御座来,众贼上前扶起。许久醒来,叫左右急把龙袍除去,免得身如针刺;把王冠脱了,免得头被压箍。果然脱去冠服,这会头不昏,眼不花了。手指军师埋怨道:“你方才说是大顺之卦,为何穿上这件东西,就头昏眼花,满殿都是冤鬼索命?想我无皇帝的福分了。”宋炯道:“大王不必忧虑,只因我主是真命皇帝,应穿戴冲天冠,赭黄袍。这件王爷的冠服,不该穿的。故有此怪异。”李闯道:“军师说得有理。如今且换回旧服,待到北京,再接皇帝位罢了。”牛金星道:“此事且放过一边,但如今我们得了陕西省会之地,还有七府未曾归降。延绥乃我王的家乡,现存两个好汉,在这处铁魔岭啸聚:一个叫做钻天哨郝鸣;一个叫做开山斧屈龙,手下有数万人马。何不修书,差人前去,勾连他下山,打破延安,保住我主的祖居坟墓,然后再作商议?”李闯依言,即修书差王千子前去。
王千子藏好书信,扮作柴夫绕着山僻小路而走。经过米脂县,怕人认识,想避入林中,待夜才走。忽闻后面有头锣喝道之声,回头一看,知是官府经过,急急避入松林。这位官员乃是米脂县边大绶,因下乡催科在此经过,在轿窥见这个樵夫神色不同,叫左右拿他出来查问。拿到跟前,果见他相貌凶恶,言语糊涂,叫差役脱衣搜身。见他外面衣服褴褛,贴身尽是锦绣,腰间藏着金银珠宝。边知县道:“你分明是个强盗,这衣服从何处劫得?从实招来,免受刑苦。”王千子道:“这是小人打柴拾得的。”边知县道:“胡说!不打不招,与我捺翻,先打四十大板。”皂隶应声上前,把发一抽,网中落地,露出一封书信,皂隶执书呈上。知县拆开一看,心下着惊道:“原来闯贼的奸细,勾连铁魔岭土寇,欲劫延安府。今幸败露,还不招承,与我把他夹起来!”王千子听见用刑,知难隐讳,无奈把姓名说出,从实招认。边知县把他带回衙中,连夜亲解延绥镇密禀。总兵陈奇瑜教他将计就计,把王千子立斩。一面把李闯的原书封好,差个心腹家将杜能,扮做李贼喽罗,持书往铁魔岭骗上贼来攻延安;一面发令叫延安知府拨民夫一千,在贺兰山下掘个陷坑,上面用芦席浮泥盖好,专等杜能回音。
不一日,杜能回报,土寇果然中计,起八万三千贼兵下山来了。陈奇瑜闻报,即连夜点兵往贺兰山屯扎。及至土寇到来,看见贺兰山下有官兵挡路,打听得延安参将张应昌领兵在此,郝鸣惧他威名,欲寻别路而行,屈龙道:“大哥,不必换路而行,谅他几百官兵,怎挡得我们八万余众。何不今夜劫营,趁其不备?”郝鸣点头称善。
等到三更时候,果然统众前来,拔开鹿角,放声号炮,一齐杀人。张应昌见贼劫营,黑夜之间,不敢混战,传令全军退走。贼怕前有伏兵,不敢穷追,就在张营歇息一夜。次日,率领贼众前来挑战。张应昌披挂出马,两个贼首将他夹攻,张爷败走,即弃了营盘,直认那洒白灰的路逃走,引贼追来。刚引入两夹山口,只听得大炮轰天,上面的檑木滚下,如雨打来。贼知中计,传令退兵,无奈路窄人多,拥挤难出,急往右边空阔处躲避,谁知踏着陷坑,连人带马跌将下去。两个贼首带领残军,急寻生路,突遇张应昌的人马,从左边逼来。陈奇瑜、边大缓的人马,从后面杀到,箭炮齐发,铁魔岭这八万三千人马,竟无一个出得贺兰山。陈爷等趁势往铁魔岭剿灭余寇,把山寨烧为平地,得胜回城,犒赏三军,上本报捷。
边大缓告辞回县,一路行来,想起李闯书上曾托土寇保守祖坟,不知他的风水如何,何不妨查在何处,将他发掘。不觉回到衙中,把烟户册查看,即发火签,把李闯族人拿来,勒令供出李贼祖坟何在。那族人上日被这反贼拖累,受尽刑苦,幸得逢赦了事。今见知县查问,直把李闯祖坟说出。边大缓即命他引路,去到披云山中,看验明白,即叫几十个民夫,一齐发掘,挖了棺柩上来。砍开看,谁知内有奇样怪物,一见令人唬杀。欲知奇事,且看下回。
第十九回 边大缓披云掘墓 蔡懋德太原鏖兵
话说边大绶颇识风水,看见李闯的祖坟葬在青龙背上,点头道:“点穴之人确有眼法,若非今日看破,必成大事了。”急命民夫把三棺掘将起来。撬开一棺,见尸身不坏,遍体黄毛。开第二棺,见枯骨上截黄鳞密布,下截色黑如漆,手足皆成爪形。开第三棺,见黄气四出,内有小金龙一条,黄气直冲而起。众人把小龙打死,仍跌落棺中。边爷吩咐用火烧了,再叫民夫把青龙背上的来脉掘断,然后回衙做了一角文书,申报上司。
这个信息传到了西安,李闯闻知,即捶胸大哭,贼众咬牙切齿。军师传令,尽起大军,离了西安,复出潼关,望山西蒲州一路而来。将近太原,早有探马飞报,太原城外十里有官兵把守。李闯闻报,传令在此扎下大营,打听甚么官员在此驻扎。原来系太原巡帅蔡懋德,闻闯贼犯界,与副将牛勇、朱大烈,中军应时中等商议说:“贼兵势大,我兵只有八千,为今之计,须要预筹善策,若到被贼兵将城围困之时,那时只有防守之功,并无进攻制胜之力了,又且惊扰百姓,不若带兵出城,在要路扎下三个营寨,分为犄角之势,得以彼此救应,又可作两肋的伏兵。”众将称善。即同见巡按汪直,托他谨守城池,即带兵出城,定下计谋以败流贼。
贼首李闯闻蔡懋德系太原名将,兼之牛勇、朱大烈勇冠三军,即命小红娘褚大江,挑选五百精兵。前去挑战。只见他营门紧闭,人马无声,一连骂战三日,都不见营里动静。回报军师,军师料他用计,传令今夜带甲坐守,以防劫营。守了一夜,并无兵到。次日,李闯亲统大军,前去踹营。来到营前,仍见他旌旗不展,金鼓无声。李闯心中好生疑惑,即与众头目压住后阵,催兵进入营中。只听一声响,平地塌了陷坑,把前队人马跌将下去,后队立脚不住,随跌下来。闯贼带领几个头目拍马而逃,又被左右两营兵夹攻,贼大败退走。突遇蔡懋德中营兵来截杀,李闯等死战得脱,飞马奔回营中。宋炯急令营门设下弓弯、火炮,以防官兵踹营。安排已定,官兵刚刚追到,见贼营有备,打得胜鼓而回,差人入城报捷。诸将见李贼败去,才放下愁心。蔡懋德道:“流贼虽贼,我想宋炯乃足智多谋之人,必猜我们得胜而骄,定无防备,今夜决来劫营。”当即传令各营,加意提防,不得解甲安寝。谁知在上的将官传下令来,在下的军兵终不放在心上,以为流贼连败破胆,今夜怎敢复来?主帅忒心多了,依旧解甲而睡。
至三更时,蔡懋德亲自出营巡视,望见左营火起,忙传令中营不可妄劝,差人飞报右营,叫牛勇提防贼来劫营。再差一个千总,带兵二百前去左营救应,只可虚张声势,搭救自己人马,不可近前,以防自己混战。待中营救兵到来,然后杀贼。就差应时中带兵二百,以为后应,自己营中只剩一百兵丁。忽见帐后火起,蔡懋德知中了贼计。贼人之计,乃声东击西之法。劫左营的不过八九十人,虚张声势,呐喊放火而已。见救兵一到,早已走了。大队人马,全攻中营。蔡懋德见贼兵势大,一百官兵如何敌得八千流贼?即传令退归右营。刚遇右营副将牛勇,见中营火起,带兵来救。闯贼的追兵且战且走,李双喜拍马到来,牛勇兜转马头接战。战了几个回合,却被李双喜挑下马来,举刀就砍,幸得左营副将朱大烈赶到,把枪架住,与李双喜厮杀。
牛勇急忙上马,保住蔡懋德杀出重围。朱大烈与李双喜酣战,不分胜负,刚遇闯贼大队人马赶来,围住朱大烈,乱箭射死。蔡懋德得脱重围,及至天明,带着残兵,竟奔太原府而来。进入城中,与汪直商议守城之策。随修表章,想进京求救,然后与诸将上城守御。只见闯贼带领全队人马到来,把四门围得铁壁相似,不知这座城池能守得住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中军府一门死节 武帝庙二臣尽忠
话说蔡懋德望见城外贼营两边排开一群头目,拥着李闯来近吊桥,传请兵主上城打话。蔡爷闻言,来至垛口,用护牌遮住,通了姓名。李闯用好言劝他投降,蔡爷道:“若要我投降,须要依我一件事。”李闯叫他不妨说出,依你就是。蔡爷道:“此乃心腹之言,请大王行近城濠,我有私书呈上。”李闯大喜,催马上前。刚到濠边,被城上一箭射来,正中李闯肩窝,即翻身落马。城门大开,飞出两员大将,来取李贼首级,却被贼党救回。李双喜、高迎祥见应时中、牛勇赶来,二人即时上前抵敌。后面贼众一齐杀来,把牛、应二将围住。二将不敢恋战,夺路而走。蔡懋德亲自出兵接应入城。
流贼退回营中,看视李闯箭疮。只见皮黑如墨、痛彻骨髓。宋炯忙叫人去后帐,快请老神仙来医治。那老神仙系河南人,幼时遇异人传授秘方,此要用孕妇之胎及处子阴户炼药为引,百发百灵,能续斩断的肢体,故此军中称他做老神仙。一看李闯疮口,知箭伤有毒,用药医了三月痊愈。即传令把城围得水泄不通。又命李岩领了一百铳手,前去要路埋伏,以防救兵。
蔡懋德恐孤城难保,即命牛勇冲围进京求救,吩咐但能杀出重围,即放响箭一枝为号,以安众心。牛勇忙上马提枪,出东门而去。贼将周超奎、贾秦言闻报有人踹营,急差人去大营奔报,然后率众上前厮杀。怎当得牛勇左冲右突,杀得贼众纷纷落马。周超奎见贾秦言阵亡,心慌退走。牛勇拍马赶来,忽见阵角晃动,喊杀连天,知大军杀来,不敢恋战,杀出一条血路,跑出重围,即向空射了响箭一枝,拍马望大路奔走。忽听得两边大炮如雨打来,可怜一个好汉,死于非命。李岩割了首级,回营报功。李闯把这首级挂示营门,宋炯急止住道:“不可!不可!若把首级悬挂,只怕城中死守难攻。不若将他埋了,慢慢想条破城之计。”老神仙道:“城内有个参将张雄,系我心腹朋友,恨不能修书前去,叫他献城。”宋炯道:“这个不难,贫道自有计策来。”李闯问:“用何计?”宋炯道:“为今之计,须要退兵,去攻近处城池,然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老神仙允诺。李闯大喜,即传令拔寨退兵。
蔡懋德见贼军退去,只道李闯惧怕牛勇去请救兵前来攻打,故此引兵远去。未晓得牛勇阵亡,流贼用计。于是放下愁心,开了城门。任民担买柴草,但各给信牌,出入对验,以防奸细。
忽一日,有队百姓拖男带女前来,声说其县被贼攻破,想入城中避难。
守城官报知蔡巡抚,巡抚吩咐,城内有人认识,方许放入。是时老神仙杂在百姓队中,得张雄认识,领入府中,两个定下计谋,又给信牌一面,叫老神仙回报宋炯。宋炯约定后三夜大风起时,从城内放火,便可里应外合,不得有误。一面打发老神仙前去通报,一面暗移大营,来到附近的山林屯扎等候。到第三夜四更时候,果然翻起大风,刮得飞砂走石。蔡巡抚闻报按院火起,忙披挂上马,想调兵防御。又闻报流贼人城,汪巡抚被杀,忙奔中军府而来。忽见中军府火光烛天,只遭被流贼烧了,急拨转马头,自寻生路。谁知此系应时中自己放火烧的。只因应时中闻贼入城,按院被火,自知大事已去,立定尽节念头。又恐家小堕入贼手,尽驱家眷投入池中,放火烧了衙门,然后奋力与贼巷战,杀了数员贼将。见贼大队人马杀来,自知寡不敌众,恐力竭被擒,只得卸下盔甲,杂在百姓队中逃走,四处寻访蔡巡抚。忽见前边一队人马,喊杀到来。应时中想走入武帝庙中躲避,暗想:“我应时中今日死也不算独死了,只是蔡老爷不知下落。”
正在纳闷,只见一群贼绑住蔡老爷进入庙中,想审问口辞。应时中忙提剑在手,上前把头目杀了。众喽罗见他来得厉害,发声喊逃出庙门外走了。应时中也不追赶,把蔡懋德解了绑,抱头大哭道:“不料我二人还有见面之时。”应时中又把放火烧衙之事告诉一番,转问老爷今欲何往?蔡爷道:“事势至此,有死而已。”应时中见他说出此话,正与自己同心,一齐与蔡懋德向北跪辞万岁,又拜了帝君,忙解下丝带,在梁上自缢。不知他二人有救星到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女帅连败两贼兵 贤君大封四伯爵
话说李闯取了太原,重赏老神仙,又封了张雄做个大头目。闻蔡懋德、应时中在武帝庙尽节,赞他忠义,吩咐备棺收殓。即传令起兵,杀回陕西,刻日到米脂县,誓杀边大缓,以泄掘坟之恨。即分兵十二万与孙昂、李双喜等十个头目带领,先往潼关远远扎住。自己亲统了三十三万贼兵,直奔米脂县而来。
行至中途,只见前面沙尘滚滚,喊杀连天。登高一望,见坐纛上绣着“良玉”二字。只道左家兵来,唬得胆战心寒,急传令退走。谁知这支兵,不是左良玉的人马,统兵的乃是一个女主。只因当日张献忠自分龙会上离了河南,转回湖广,救取家眷。谁知贼眷早被左良玉拿住,解往军门,把贼巢烧为白地。又会合陈宏范的兵马,阻住隘口。张献忠被他截杀一阵,大败而逃。收集败残的人马,分作七队,暗从山径小路,进了四川,攻打夔州等处。那告急的本章,纷纷进京求救。朝廷颁下诏书,征取四川附近的兵马救应。那石柱城里,有一洞苗兵女主,姓秦名良玉。袭父男爵,人马十分厉害,奉诏出兵,解了夔州之围,又会合夔州副将方元吉兵马,追赶张献忠。献忠见纛绣“良玉”字样,不敢会战,忙带贼众往小路奔逃。官兵赶了几百里,不见踪迹,商议分兵追赶。方元吉领兵赶东北一路,秦良玉领兵赶东南一路。东南一带多是高山险路,幸亏苗兵轻捷,能走险如飞。过了一座高山,到了大路,撞遇一支人马,喊杀前来,只见大纛写“闯王”二字。秦良玉挥兵闯入贼阵,直向李闯赶来。高迎祥等望见大纛,误认是左良玉的强兵,不敢上前对敌,只保着李闯落荒而走。女帅见路途不熟,不敢穷追,就近往延绥歇马。把前后擒的流贼,托延绥总兵陈奇瑜上本献俘,然后带兵复回四川苗洞镇守去了。李闯带领头目逃出数百里外,方放心扎住。打听良玉兵进延绥,不敢向陕西进发,复转回太原旧路,想从此处抢上北京。只见正南上尘土飞天,一支兵马飞奔而来。闯贼大惊,忙叫探子打听,方知张献忠的人马,也被良玉赶下来的。李闯恐他怀恨前时并吞的旧仇,前来截杀,意欲退兵,牛金星道:“我料张献忠败阵望救,断无报仇相杀之事。大王与他相见合兵,岂不一举两得?”李闯闻言,带了几个头目,上前迎接。那张献忠一来不知李闯并吞了他的人马,二来巴不得要人帮手,三来见他手下的头目英勇异常,不敢把李闯欺侮,随叫声:“李兵主,快把人马合来,后面追兵来得近了。”李闯即传令与张献忠的人马合在一起,刚刚方元吉追兵来到,见贼兵势大,即收兵回夔州去了。张、李二贼见官兵退去,即商议分兵两路攻打北京。两家折箭盟誓,约平分天下。张献忠领兵一支,从河南一路进取;李闯领兵一支,往潼关会齐孙昂、李双喜等,从山西一路进取。
破了几县,各处告急的本章,纷纷奏上崇祯皇帝。皇帝看了各本,方知各处瘟疫流行,京城内人鬼相混,天上日色如血,月色昏惨,晴天白日亦要点灯,交冬之后有雷震,遍地饥荒,烹人而食。流贼抢掠各处,官兵望风投降。凤阳府太祖皇陵,被贼焚掘,孙传廷命丧西安,福王被贼烹杀。李闯攻破太原,蔡懋德等自尽。河南一路俱陷,绛州现在被围。皇上看本未完,不觉掩面大哭。收泪再看一本,是陈奇瑜代奏秦良玉得胜的本章,解贼头目五名来京献俘,龙心稍安。又看一本,是左良玉奏河南、湖广流贼往返扰乱,军民绝食,请各省调兵借粮接济。皇上看罢本章,长叹数声,暗想:李建泰前奏招天下雄兵,只有一个苗洞女主,应诏赶贼。如今贼势又炽,秦良玉已回守封疆,这一支兵纵然不回,亦不济事。今欲尽发京城的四卫兵马,又是老弱难用;欲放粮饷,又仓库空虚。龙心焦躁起来,问各大臣有何高见。刘从周奏道:“流贼猖獗,必须挑选良将,把守扼要的隘口,按地征剿,贼势自然翦灭。”万岁道:“卿家所奏不差。”即传旨封左良玉为宁南伯;封黄德功为靖南伯;封吴三桂为平西伯;封周遇吉为定西伯。各赐金珠宝贝,玉带蟒袍。
四伯之中,单说周遇吉接旨之后,闻闯贼复入山西,连破了河东、平阳等处,招集贼兵八十多万,一路上到处归降。即传集众将分路屯扎,竭力保守宁武关。此关乃北京咽喉之地,过了此关,就是大同府。
大同府离京不过七百余里,李闯畏惧周遇吉威名,不敢向宁武关进取,自愿走平阳一带,多绕了几府,多行三千余里。牛金星道:“大主不必舍近求远。周遇吉虽勇,依臣一计,不用交兵,宁武关可唾手而得。”李闯问用何计?牛金星详细说来,一看下面便见。
第二十二回 说总镇解三丧命 舍平阳宁武交兵
话说李闯问牛金星破关之计,牛金星道:“依臣愚见,莫若修书一封,差几个能言善辩之人,暗进关中,说周遇吉投降。一来我主先得了一员上将,二来免得另走平阳,岂不两全其美?”李闯依言,即修书一封,高声对两边头目道:“哪一个会讲话的,去说周遇吉投降,重重有赏。”只见一个头目应声愿往。李闯认得是解三,诨名油嘴娃。李闯道:“解三,你愿进宁武关做说客,但闻得那关门有个杨把总严查出入,你怎能去得?”解三道:“我当日曾在宁武关做个铸磨匠,住过几年,杨把总认得我。况关内我有个师兄王虎,现在周府食粮当铸磨手,可以担任进城。到其间随机应变,包管不误。”李闯听了,遂把书递与解三。解三即时扮作铸磨匠,携着家伙进关,去说周遇吉。
周遇吉一日在府闲坐,命左右取出竹节鞭来,叫铸磨匠王虎磨擦。王虎声说竹节鞭最难磨擦,现有一师弟昨日到此,手艺高过小人,恳求老爷试用。周遇吉即命王虎把他带到跟前,细问姓名、住址,答道:“小人姓解名三,系陕西人氏,原在这宁武关内做工,回家探望母亲。只因流寇作乱,又遇饥荒,谁知小人的母亲前年病故,小人虚走一遭。回来又遇饥荒贼乱,闻得师兄王虎,在老爷营内食粮,昨日投奔到此,望老爷收留,感恩不浅。”周老爷见他一头说,一头两眼垂泪,遂信以为真,便问:“解三,你从陕西一路而来,可知道闯贼动静如何?兵马多少?”解三道:“老爷若是不问,小人也不敢说。小人今年春里,来到潼关,被流贼看见小人手持这些家伙,逼我磨了几日工,贼营的事情哪件不知?他现有雄兵百万,勇将干员,那三十六个头目,俱是文武双全的。宋军师有子牙的才,牛丞相有周公之德。兼之闯王赏罚分明,爱民如子,是以各处投降。更有两句说话,小心听见,只是不敢说,恐怕老爷嗔怪”。周遇吉道:“你只管说来,本县并不怪你。”解三道:“小人听见贼营中,个个都赞老爷是个英雄好汉,若得老爷献了此关,他们情愿结为兄弟,平分一半江山。”周遇吉听见他说到此句,即带他入书房,挥退左右,低声说道:“解三,我看你像闯营差来通密信的,你有甚言语,不妨说出。”解三大喜道:“老爷的眼力果然不差。”随把李闯书信呈上。周遇吉拆开,见书内写着:闯王书达周将军麾下。孤家替天行道,爱民如子,不忍无故加兵,自河东一路而来,尽皆投顺。将军既是英雄,岂不知天命?若献高关,昔日剑山的仇恨,就一笔勾销,封将军为王,平分天下,誓不失信。
周遇吉看毕大怒,即呼家将齐来,把他绑住,大骂一番,剥了衣服,将朱笔在他背脊写字两行:威镇宁武关定西伯周,示谕闯贼知悉:昔者剑山将你妻子拿解军门,凌迟处死,恨被你漏网遗恶,以致如此猖撅。既知我厉害,尚不及早归顺,以延残喘!又将解三割去耳鼻,赶出城去。
解三满身鲜血,跑回营中,跪倒李闯跟前,哭诉前情。李闯把背上朱字读了,大怒道:“闇遇吉,你好逞强!把我妻子断送了性命,还敢直说出来,又将我来人羞辱,我与你誓无两立!”即吩咐众头目,整备人马,去攻打宁武关。命义子李双喜做前部先锋,叫牛金星与他改名叫做李洪基。洪基领了五千人马,连夜向宁武关进发。
这个信息传入关内,周遇吉急差家将,护送母亲去四川安置。然后夫妻二人,放心保守此关。过了数日,见一个守城的兵丁,人帅府报道:“流贼到了关前,指名要老爷出战。”周遇吉闻报,忙披挂上马,提就出关。只见一员小将,年约十七八岁,生得英伟异常,手执点钢枪,身骑赤兔马,在阵前骂战。周遇吉喝声道:“贼子何名?敢来讨死!”李洪基道:“瞎了狗眼,还不识闯王东宫太子李洪基在此!你前在剑山,害了父王的宫眷,不思逃匿,还敢在此耀武扬威,不要走。”便挺枪跃马,冲杀过来。周遇吉用戟架过,火速忙还,战在一处。约有几十个回合,两军齐声呐喊,擂鼓助威,周遇吉见李洪基枪疾马快,诈败引他追来。等他来近,忙调转马头,一箭向李洪基的咽喉射去。不知李洪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红孩儿好胜遭擒 李闯王恃强败阵
话说红孩儿李洪基追赶周遇吉,将将赶到,忽听弓弦响处,说声“不好!”侧身向左一偏,刚刚躲过,吓了一惊,急兜转乌头,往营中跑去。周遇吉见天色已晚,也不迫赶,乘势收兵。
次早,复领兵直抵贼营,指名要李洪基出来受死。李洪基闻报,飞马出来会战。并不答话,举枪刺来,周遇吉急架忙还。战了数十个回合,周遇吉用戟当头一打,洪基忙把枪杆来迎。谁知周爷力大,几乎把他虎口震裂。洪基急拖枪而走,那赤兔马走得极快,周爷追赶不上,随挥动三军,一齐进踩贼营。望见贼营后面尘上大起,知李闯全队到来,即传令收兵。
次日,李洪基进帐见闯王,便道:“今日出阵,必要步战,生擒周遇吉。”闯贼大喜,吩咐王儿小心。李洪基领了五百精兵,飞到关前挑战。一见周爷出马,便提枪上前,力战数十回合。见周遇吉武艺高强,马战纯熟,便用枪架住戟道:“周遇吉,你我在马上本领一样,你敢与我下马步战么?”周遇吉闻言大喜,暗想:“这贼子马快难擒,今肯步战,正中我怀。”大笑道:“本镇与你步战,分个胜负。”遂两家喝退后军,不许擅用暗箭。两人下了马,俱用短兵相接。周爷用的是竹节鞭,李贼用的是银装锏,各走脚势,如龙争虎斗一般。酣战之间,周遇吉暗向自己队上一步步退将下去。李洪基好胜心高,渐渐跟来。周遇吉见离贼军渐远,故意招架慢些,只等他银锏来的切近,尽力将鞭一格。洪基手臂着了一伤,提不住双锏,把身子一闪。周爷抢到他身边,把洪基牵倒在地,一脚踏住,众将上前捆绑。贼兵望见,跑来搭救,被周遇吉上前敌住。贼兵无主,只得败回营中去了。
周遇吉打得胜鼓,押着李洪基入城。李闯见败兵回报李洪基被擒,气得死去复苏,忙吩咐备马,带着众头目来到城边,想奋力攻城。望见城上用挡箭牌护住无数官员,中间帅字旗下绑着李洪基。随大声喝道:“周遇吉,你好把孤家太子放出便罢,倘若迟疑,攻破城池,不留寸草。”周遇吉一见,把李闯怒骂一番,又指着李洪基道:“贼子,你若不劝父归降,立将你千刀万剐。”李洪基便望着李闯,哭叫父王救儿性命。李闯低头正在踌躇,众贼一齐鼓噪起来道:“纵然我家大王降你,我众人也不归降。”周遇吉见李闯垂泪无言,即时吩咐开刀。一声炮响,把李洪基一刀两段。李闯一见,晕倒马下。众贼扶上马,飞奔回营,周遇吉乘势带兵出城,直踩贼营。贼营大乱,被官兵杀得尸横遍野。众头目保住李闯逃走。官兵追杀数里,然后收兵。李闯败走五六十里,扎下营寨,点聚残兵,伤亡数万人马。李闯顿足仰天长叹道:“罢了,罢了!官兵如此势大,这座宁武关万万不可过去。我们且上河南,会合张献忠人马,同上北京,休要惹这周遇吉罢!”牛金星道:“我主不必心灰意懒,况且河南决不能去得。”李闯问:“为何去不得河南?”牛金星道:“当日我主曾与张献忠约定,分路去攻北京。由那条南路进京极远,由我这里西路进京极近,不过一个月工夫,可以就到,先得了京都。此时我主先到为君,那张献忠后到自然为臣。若与他一起进京,只怕这金銮的龙位轮不到我主,所谓‘只碗难放双匙’了。”李闯问宋炯道:“军师之意如何?”宋炯道:“丞相之言,确有至理。大王不过畏惧周遇吉,我想他不过是个武夫:要过此关,尽可计取。”李闯又问:“当用何计?”宋炯道:“只用一条反间之计,一条缓兵之计。大王可差人多带财宝进京,嘱买朝内权臣妄奏一本,把周遇吉的兵权削去,此乃反间之计。再命人带书一封去河南,约定张献忠明年五月内两路人马同进北京。目下还有九个月工夫,叫他只在河南一带抢掠。我们若能打破宁武关,不过三五个月可以先到北京。大王龙意若何?”李闯闻言大喜,吩咐依计而行。不知这两条计如何摆布,验与不验,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上皇都贿买监军 赴新任骄轻总帅
话说张献忠驻扎河南,常想去湖广劫掠。见了李闯书信,约定明年五月进京,还有八个多月工夫,且到湖广混乱一番,然后进攻皇城未迟。即通知众头目拔寨,前去湖广骚扰。
是时宁南伯左良玉虽在湖广镇守,却与军门熊文灿不和。左家的军心懈怠,所以被张献忠任意纵横,河南、湖广一带尽遭残害。这是明朝国运该衰。况且朝廷又中了贼人反间之计,有些疑忌周遇吉,故此钦差一个东厂太监杜勋,去宁武关监军。宁武关闻得钦差监军到来,大小官员出城迎接。杜勋见周遇吉不到,只命一个旗牌官来迎,心中大怒,把旗牌官打了二十板杀风棒,然后上任。上任之日,周遇吉领着大小官员进监军府,跪听宣读敕书。听毕,周遇吉坐在一张虎皮交椅,不言不语,杜勋开言大骂:“周遇吉,你倚着定西伯的身份,藐视监军,既不出城亲接,还敢大模大样,在我这公堂稳坐。你好大胆!”周遇吉大怒,离坐走上前来喝道:“杜勋,你这个朝廷的奴仆,倚仗钦差,无故把我家丁毒打,你看这件东西饶得你么?”说着将拳头向上一举,把杜勋吓个半死,朝后一仰,连人带椅跌倒在地。周遇吉一拳把公案打碎,说道:“奴才,你好把定主意,若犯在我手中,以此公案为例。”说罢,转出府门,打道回衙。
杜勋被他羞辱一场,密叫李忠设计,将周遇吉谋害。那李忠原来系贼将草上飞刘友,前领李闯之命,带了财宝进京,改名换姓,夤缘钻刺,投入杜太监府中,做个心腹家人。今见杜太监问计,便叫他私通闯王,献了宁武关,一来报此仇恨,二来富贵不小。杜勋道:“我久有此心,只是难得一个通信的人。”刘友见他真心肯降,便把前情直说出来,即向身上取出闯王的礼物呈上。杜勋见了无数珠宝,满心欢喜,即给他令箭一枝,命他假探军情,去回报李闯。
李闯大喜,即与宋炯商议计策。宋炯教李闯明日亲身出战,诈败引周遇吉入马耳山。山中埋伏人马,将他困住。一面差刘友去通知杜勋,叫他如此如此进军。刘友领命,复转入关面会杜勋。杜勋得了宋炯密计,即亲到周遇吉衙中请罪。周遇吉是个光明磊落的丈夫,就不念他的旧恶,以客礼相待。明日又亲到监军府回拜,杜勋殷勤置酒款待。正饮酒间,只见探子来报:“流贼犯界,李闯亲自带兵攻城,请元帅快发人马。”话犹未完,听得城外大炮惊天,喊声震地。杜勋吩咐撤席,快传家将跟我出城掠阵。周遇吉怕他失了锐气,便道:“不劳尊驾出马,待本帅临敌,亲擒贼首。”杜勋故意道:“怎么,元帅正要当先?也罢,待我同去看贼势如何。”周遇吉即命家将抬了盔甲、兵器到来,当堂披挂,提枪上马,带领五百精兵,四十员家将,杜勋也带了那些长随内司,一齐出了关前。
周遇吉看见李闯在对面耀武扬威,即时跃马提枪,直取李闯。两人战了几个回合,众贼围将上来。周遇吉抖起威风,把贼众杀得纷纷退后。周遇吉认定李闯,跑马赶去,李闯且战且走。周遇吉紧追了十余里,后面众将齐劝:“元帅不可穷追,恐中贼人伏兵之计。”周爷正欲生擒李闯,这些话哪里肯听?只说:“你们若怕有失,可着一二人回去,催杜太府发兵接应。”众将闻言,有三四个回马,抢回关前,高叫:“杜老爷,前面有埋伏,快发一支夤缘钻刺——巴结奉承,投机钻营。
人马帮助。”杜太监道:“你等不必惊慌,大约无事。我若发兵前去,岂不混越你家元帅的功劳?凭他追赶去罢。”说完,即收兵入城。众将着急,只得催马前来,同元帅一齐赶贼,直赶入马耳山中。不知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马耳山四面伏兵 总帅府一夫报信
话说周遇吉带领众将,追李闯入马耳山中。刚到两山夹路,不见了李闯。只听得一声炮响,伏兵四起,把东西南北四个山口塞断,周遇吉等被围得水泄不通。有一牧童赶着一群羊,也被困住,仰天大哭。周遇吉传他到来,盘问一番,方知这里地方,除了四个山口,并无别路可出。叫他把这羊群借烹充饥,以待救兵。谁知外面救兵是等不来的,只因杜勋见周遇吉穷追李闯,知他中计,一面差人去马耳山打听,一面放了流贼的奸细入城。又暗传军令,不许到元帅府走漏风声,免他妻子知道。
是日,白氏夫人见老爷去太府赴席未回,恐有什么歹意,忧愁了一夜。
次早,即命家人到监军府打听消息。不久,来人回报:“老爷昨日在杜府饮酒,撤席后即命家将抬了包裹,披挂出城,巡祭烟墩寨堡,三日之后方回。临行时吩咐,叫夫人不必挂心。”白夫人信以为真,放下愁肠。
谁知这三日内,杜勋差了四名长随,往马耳山打听消息,只见三个回来报说:“周遇吉中计被困。”杜勋大喜。又问:“你们四人同去,为何少了一人回来?”众人道:“那个刘茂好酒,回来饮醉,怎敢来见老爷。”杜勋大怒,即命人拿他到来,打了四十大棍,革去身役,赶出辕门。刘茂怀恨在心,即走去周府通报消息。一见白氏夫人,便诉说杜勋这个奸贼,私通流寇,一心要害元帅,并与流贼约 定,引元帅出城迫赶,困人马耳山中。白夫人隔帘问道:“刘茂,你既系杜府家人,为何来我府中泄漏他奸谋?你莫非有诈?”刘茂道:“夫人不必多疑。小人因去马耳山打听来迟,被奸贼重责革职。现有棒疮为证。”白夫人见他说出真情,不觉眼中垂泪,怒气填胸。即时改换戎装,结束停当,命刘茂引路,挑选五十名能征惯故的女兵,一齐提刀上马。先扑到监军府前,叫门上小卒通报你家杜老爷说,周夫人亲来问话:我家老爷到底是巡边去了,还是赶贼去了?里边的总管正在门前,听见此言,就答道:“不用进去通禀,太府老爷预先吩咐说:总镇监军,各管其事。周老爷的去向,老爷怎能知晓?你们若不放心,只管四处找寻,不必在此搅扰。”白夫人闻言喝道:“你这该斩的奴才,同城的官员怎说各管其事?我家老爷赶贼,被困马耳山中,为何推故不知?叫太监快快发兵,跟我前去解围便罢,倘有差池,狗命难保。”总管听见话头厉害,忙进去通禀。不久,出来说道:“我家老爷说,多多拜上夫人。周老爷有万夫不当之勇,纵然被困,可以杀得出来,何必前去费力?这里守城的兵马无多,哪敢擅离城郭?夫人请回,不要在此惑乱军心,怕有不便”。
白夫人闻言,指着辕门大骂奸贼一番,即催马出了西门。刘茂引路,飞奔马耳山前。望见东山口的贼营,刘茂道:“这就是贼将高迎祥的营寨。他手下有三万人马。也是流贼中有名的头目,与他对敌,须要小心。”夫人听了,把双刀向后一摆。五十名女兵,一齐发喊,跟白夫人飞临军阵。流贼看见,一齐喝道:“哪里来的,是大顺兵马,还是大明的兵马?快快说明。”夫人听见,便一声喝道:“流贼听真,我乃威镇宁武关总镇定西伯周老爷的夫人,前来解围的,早叫贼首出来受死。”高迎祥听见此话,对众贼道:“周遇吉的婆子不是好惹的,你等须要小心。”说罢,提叉上马,带领四十个头目,五百喽罗,出了营前,说道:“女将慢来,你的丈夫不在这里,快往别处寻找罢。”夫人闻言骂道:“万剐的贼囚,定西伯明明从东山口进去,还敢说话糊涂。”即提刀拍马上前,照高迎祥顶门一劈。不知高迎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白夫人怒踩连营 周元帅雪夜追寇
话说高迎祥被白夫人双刀劈来,忙用叉架过,火速忙还,战在一处,有四十多个回合。高迎祥渐渐招架不住,勒马望营门而走。白夫人率众追来,将近营门,只见贼营乱箭发来,把女军射退,即时紧闭营门,周围布满铁蒺藜、绊马索,人马不能前进。此时,天已晚了。夫人传令退兵,择一座高岗扎下营寨。
歇了一夜,东方渐明,夫人叫声:“刘茂,你看东山口防备甚严、难冲过去,还当引路,再闯北山口,且看何如。”刘茂领命,即刻拔寨起程。赶到北山口,现出一座贼营。那贼营昨晚已得了东山口的信息,预备大炮。见女将踩营,一齐放炮轰打。女军连忙退避二三里。歇了片时,夫人又传令再攻贼营,一连几次,俱被大炮打回。看看日已西沉,只得埋锅造饭。夫人对刘茂说道:“老爷人山已经五日,吉凶难料,万万不能耽搁。何不今夜借月光,另去西山口进兵,试看何如。”刘茂应允,即催马当先,引着女兵走了一夜,才到西山口,天色渐明,周夫人在马上隐隐望见贼营,心急救夫,不辞劳苦,挥动女兵,就踩西营。西营主将周超,闻报忙提枪上马,出营接战。一见白夫人,便说了几句招降的胡言,讲了几句恐吓的大话,激得白夫人怒气填胸。忙拍马举双刀砍来。夫人员是女流,勇力不小。周超用枪来架,觉得甚是沉重。用尽平生之力,紧紧托开。夫人左手的刀,早已横掠过来。周超招架不住,右膀的甲片被刀尖划开到骨,几乎跌下马来,不敢复战,跑马回营。众贼见女将追紧周超,一齐上前拚命,救了主将入营,乱箭射住阵脚,夫人不敢上前。这贼也精猾不过,但见夫人退后,就收弓藏矢;见夫人进前,就搭箭张弦。夫人无可奈何、只得叫刘茂又射去南山口。相离一里之远,就闻大炮震天,虽离得远,亦被火炮的余力,打伤几个女兵马脚,连人带马掀翻在地。夫人一见,忙传令退下,在马上长叹一声,眼中流泪,想道:“我连踩四路,俱被箭炮打回。老爷被困山中,外无救兵,内无粮草,岂不活活饿死?我要这性命何用,不如先寻自尽罢!”便吩咐刘茂与女兵道:“你们速速回去,奔至岱州,报与老太太说,老爷被困马耳山,夫人连踩四路山口不能进入,已在南山口自刎,不必挂念。”说完,就想用左手刀在颈上割来,早有女兵上前把夫人的手格住。刘茂忙劝道:“夫人不可如此。我们慢慢用计,偷过贼营。夫人一死,老爷必不能生。纵然老爷难出重围,有夫人在,或可报仇;若一时短见,岂不两误。”
刘茂与女兵正在苦劝,忽然乌云满天,霎时间大雨倾盆。刘茂叫夫人快趁雨踩营,贼人不能放炮,包管成功。白夫人大喜,一齐冒雨踩营,贼兵大乱,各自逃生。剩下的残兵,同跪水地乞命。夫人叫他们搬开山口的木石,登时路途已通。太阳复现,夫人自己把住山口,命刘茂等去寻老爷出来。周遇吉出了山口,夫妻相见,各叙衷情。周遇吉长叹一声道:“据夫人说来,目下宁武关就难保了。”回头望着刘茂道:“今日之事,多亏好汉。待贼破后,荐拔你做个高官。”刘茂跪下说道:“小人不愿为官,自愿跟随老爷做个内丁。”
正谈论间,只见两山万马奔腾,原来是李闯调齐四路人马,来追周遇吉。周遇吉夫妻挥动众军,奋勇上前迎敌,杀伤流贼不计其数。周遇吉叫夫人回关,以防奸贼。我今再要杀入贼队,务取闯贼首级。夫妻二人垂泪分手。周遇吉见夫人去了,把手中戟一挥,直撞入贼队,往来冲杀百万军中,加入无人之境,单向李闯追杀。众贼左右保护,败将下去。周爷挥众拍马紧追,追过岔口,不见贼人影响,心中疑惑。怎晓得系宋炯用计,从旁边小路转回宁武关,叫杜勋献城。刚刚来到关前,天色已晚。宋炯写了一条字,缠在响箭射入城内,刚被草上飞刘友拾得,走入监军府,递与杜勋。杜勋看了,就同刘友等一伙奸细,竟扑西门而来,等候三更行事。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宁武关玉贞尽节 岱州城遇吉冲围
话说杜勋与草上飞刘友,带领一班奸细挺近西门。三更时候,听见外边响箭射来,知李闯入马已到,忙把守城的兵丁拿了,砍开城门,尽把流贼放入。李闯与众头目进入监军府歇马。宋炯道:“事不宜迟,总帅府中现放着一个周遇吉妻白氏,倘若被她得知,逃了出城,会着周遇吉,如虎添翼,就难制了。需要趁她不备,设法擒拿,以绝后患。”李闯答道:“有理。”即传令众头目,听军师调度,去擒白氏。
白氏自得马耳山踩营回来,劳苦过度,卸下戎装,睡在床上。睡至半夜,忽见侍女人报流贼进城。夫人闻言,吓出一身冷汗。即传令家将女兵,披挂上阵,想一同杀出西门,去找寻老爷。刚出了辕门,遇着高迎祥的围兵。混杀一阵,不敢恋战,夺路往西门而走。又撞遇扒山虎麦黑子领兵拦路,乱箭射来。白夫人说声:“不好!你等家将,退后亦死,上前亦死。与其死在后面,孰若死在前头。倘或杀得出去,寻得老爷,自有生路。你等跟随我来。”
便拍马舞刀,向箭林中直扑,杀出血路,冲出重围,攻开城池逃去。回顾家将女兵,得生无几。后面贼兵紧追上来。过了城濠,闻一声炮响震天,被宋炯拦住。第三队贼兵冲杀上来,约有雄兵三万,勇将百员,招白氏夫人等一齐围住,鸟枪弓箭,四路打来。可怜白夫人身中带病,又战了半夜,力尽筋酥,两口刀似有千斤多重,近身兵将只有几人,身上又中了数箭,自知不免,仰天大叫一声:“婆婆,老爷!妾身不能相见了。”说罢,把刀向颈一割,正是:可怜一阵东风过,吹落桃花满地红。
剩下家将女兵,见夫人自刎落马,同大喊一声,一个个拨刀自杀。
流贼上前取了夫人首级,回关报功。李闯大喜,除了一患,只虑周遇吉回来大杀,就命这得胜之兵,连夜出城,在西门外百里之地埋伏。又点了几千兵在后接应,又调两支兵在护城濠畔把守。然后,自己同宋炯等在城楼上观敌,专等周遇吉到来,将他生擒。
且说周遇吉先时追敌,直追至交界地方,不见敌人踪迹,只得带兵回来,指望保守宁武关。不料来到关前百里,一声炮响,两边伏兵冲杀出来。周遇吉暗想:“我只道李闯逃出界外,谁知还在这里地方。”即拍马拧枪,竟踩贼营大队,犹如猛虎一般,把贼兵枪挑鞭打,纷纷落马。贼兵见他厉害,渐渐不敢近。剩下四名家将,跟着周遇吉,并力大杀一阵,冲出重围,加鞭飞奔宁武关而来。接近城边,望见城上并无兵将,一支大旗随风飘展,隐隐露出一个“顺”字。四门紧闭,冷冷清清,心中大疑,叫家将齐过吊桥,用声高叫:“守城的军士,快快开城,你老爷回来了。”只听一声炮响,周围竖起“大顺”旗号。杜勋在城上高叫:“周遇吉,你来迟了!快快下马投顺闯王,免致夫妻同做刀头之鬼。”周遇吉见是杜勋,大骂他欺君卖国奸贼,天地不容,还敢劝伯爷投顺。一面说,一面弯弓搭箭,想将他射死。奸贼眼快,忙下城催动贼兵杀出。周遇吉带四名家将,冲入贼队,拼命乱杀,如入无人之境。李贼在城上看见,即传令二十名头目,一万贼兵,出城接应,把周遇吉团团围住。又杀了多时,周遇吉见家将尽亡,只剩单人匹马,奋勇杀开一条血路,飞奔岱州城,去见母亲、王爷。
这位王爷乃是金枝玉叶,世袭岱王之爵,镇守大同一带地方。突然见周遇吉独自一人,从宁武关而来,情知不好。及见他说出杜勋卖城,宁武失守之事,忙传齐文武上城守御,叫周遇吉暂回私宅看视,速来相帮。周遇吉领命回府,拜见母亲。正诉说宁武失守,白氏不知生死存亡之事。忽见家人来禀,贼兵四面攻城甚紧,岱王爷差人相请。周遇吉忙叫母亲快快收拾,待儿保母出城。老夫人道:“我儿,你速去帮守城池,不必在此留恋。自古尽忠难以尽孝,你难道不知为娘自有主意,快快去罢!”遇吉从命,别母出门。先进王府,与岱王商议,忽有军校来报:“周老爷,不好了!赵氏老夫人举火焚府,府内男女家口共二十六人,一齐尽节了。”周老爷闻言,大喊一声,气死在地。岱王叫左右将他救醒,说道:“将军不必悲伤,且待退了流贼,请旨追封罢了。”
说罢,即点五十名御林军,跟周遇吉同去守城。周遇吉来近城边,又有一人飞报前来,说王爷将姬妾锁在楼中,亲自放火,自己缢死在偏殿了。周遇吉闻言,伤心垂泪,自思:“料想此城难保,不若先从此门杀出,投奔宣府请救。”即对 众军说知,一马当先,齐出北城口,踩贼大营,被贼重重围住。五十名御林军死里逃生,无不一以当百,跟住周爷冲突,所到之处,只见人头滚滚落地。不知周老爷杀得出重围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全忠烈周家独占 抱贞节张宅流芳
话说周遇吉带着御林家,踩进贼队,杀了一层又一层,但五十名御林军怎敌得八万贼众?纵使杀人如切菜,亦有歇手的时候,可怜一个个尽丧沙场。周遇吉此时画戟已经砍折,手提钢鞭往来冲突。所到之处,无不靡溃,宋炯望见,忙吩咐弓箭手一齐放箭。周遇吉手无兵器,又知鞭短不能拨箭,坐下的马又中箭倒地。遇吉周身中了数箭,看见后面贼兵追得近了,大喊一声:“臣力尽矣!”即望北叩头,拔剑自刎而亡。后人有诗赞曰:
男既患兮女又烈,成仁取义题名节。夫妻视死果如归,万古英魂同日月。
李闯吩咐将周遇吉尸首抬回宁武关,与白氏的尸首合葬,在城上号令。即带兵进了岱州城歇马。
宋炯就叫杜勋前来,吩咐了几句,叫他往复北京。杜勋即离了岱州城,进京见了万岁,妄奏周遇吉不听劝告,以致丧师失守,自己如何逃脱,方得回朝。皇上信以为真,误留这奸贼在朝,做司礼监之职。杜勋谢了恩,回到私第,把带来的金银宝贝交给朝内大臣,以为日后内助,此乃宋炯教他的奸计。
宋炯自从打发杜勋去后,与李闯等商议,择日起兵攻打宣府。宣府的文武官员,闻得这个消息,吓得面色如土,会齐商议,俱以投降为是。随吩咐百姓备办花红酒礼,等候闯王兵到,出城迎接。是时李闯接得献城的表文,心中大喜。传令麦黑于为头队,进城安抚百姓,大兵随后而来。麦黑子带领五百喽罗兵来到城下,只见城门大开,百姓们一队队头顶香花,或执花红羊酒。那些乡绅耆老,跪捧酒杯道:“蒙大王不杀之恩,备酒礼奉敬。”麦黑子大喜,下马接杯。有个乡绅手举大杯道:大王海量,请饮三盅。”麦黑子接杯饮酒,不及提防,被这乡绅扳倒劈死。
这乡绅系进士张自完,为人忠正,妻李氏极贤。所生三子:长子友凤,丙午科举人;次子起凤,现做福建参将;三子附凤,现任翰林。那日张自完闻得各官想投降,曾到各大员跟前苦劝,协力守城,尽心报国。见各官俱贪生怕死,不肯听从,自思世受皇恩,怎生随众投贼?忙叫家丁邀齐邻近百姓,劝以大义,各愿舍命杀贼。张自完带了这些家丁义民,约百余人,杂在百姓队中,把贼行刺尽。义。众义民见贼首被杀,遂一齐动手。贼众措手不及,多被杀死,忙跑出城外逃命。众人一齐鼓噪,随后赶来。早有贼兵飞报大队,闯贼忙传令铁骑前来救应,一齐飞马上前。张乡绅与众义民知难抵敌,一起自刎而死。李闯传令,不论文武官员军民人等,一并屠杀。可笑那贪生的官员,竟无一个得生。
此时,已有人报到张乡绅家,李夫人听见丈夫身死,哭个死去活来,一家大小,俱各痛哭。只闻外面街市之上,乱纷纷都是流贼,也有吆喝献出财帛的,也有吆喝叫女子出来陪酒,兔他汉子过刀的。说着说着,北大门打得声响,李夫人把尽节免辱的话对他们说知,果然忠义出于一门,婆媳同心,一齐装扮起来,行至堂前,拜别祖宗,又拜了婆婆。此时娘儿们心如刀割,抱头大哭一场。哭到伤情之处,听见家人报道:“不好了!贼把大门打开了。如今在那里劈二门,夫人奶奶快快寻躲避之处。”李夫人叫声:“媳妇们,快跟我来!”三个媳妇跟着婆婆出了后门,进入文庙,一齐跳落泮池。
流贼刚赶到来,一齐乱嚷道:“可惜这四个好女娘投水去了!”吩咐喽罗把挠钩捞上来。众将欲下钩,一阵阴风从水面卷起,把贼首邱四吹倒,登时七窍流血而死。众贼心慌逃走,自后一个贼不敢进来。
先时,张府有个家人在短墙躲避,暗中见众夫人投水,阴魂杀贼,贼去后,忙跑回府找寻躲避过的亲邻说知,齐到文庙泮池边。果见贼死在地,口鼻血染。人人切齿,拿石块乱打。内中有位年老的道:“众位不必打了,且把夫人的尸首捞起,殡殓要紧。”就有几个会水的跳下池去,即时摸着,抬上岸来。原来婆媳四人紧紧抱在一起,面色如生。大众看了,即时与张自完的尸首,一齐买棺收殓,停在张府。及至贼兵离了宣府,然后抬至霍家庄张家坟上,依次安葬。立下碑记,题写:“张氏忠烈之墓”。后来把霍家庄改做“五烈庄”,至今美名不朽。有诗为证:
五烈庄前张氏坟,内埋五烈尽忠魂。夫因报国遭兵劫,妻为全贞赴水澨。
更有捐生三媳妇,心无惧死半毫分。虽然后世留名姓,更入歌词千载闻。
张乡绅合家尽节,尸首埋葬停妥,人心稍慰了。但不知那周遇吉夫妻尸首,被贼拿去宁武关,究竟不知怎样归结。若无下回分解,怎能释得人心。
第二十九回 报知己义举葬尸 自相残争功反目
话说宁武失彼流贼残破,百姓四处逃走。打听得贼众远去,只留下一个头目独眼龙,领三百喽罗在此守城,难民渐渐转回家乡。只见城头上高挂着周遇吉夫妻首级号令,人人嗟叹,只惧贼党,不敢收尸埋葬。内中有个乞丐对众耆老道:“周老爷当日在此做官何如?”耆老道:“真绝好的老爷,爱国惜民,乃国家擎天柱石。可怜为国尽忠,夫妻惨死,尸首暴露,真真可伤!”说到其间。无一不落泪的。乞丐道:“众位高年,既知周老爷是个忠臣,何不把他尸首收殓,也见得我们百姓有此义气。”耆老道:“朋友,你不可多言,只怕惹祸。难道不怕城中这三百贼兵吗?”乞丐道:“列位若有义气,慢讲三百贼兵,就是一千也不惧他。”众人就问明白:“你口出大言,莫非有些武艺?只怕虽有武艺,一人怎敌得三百贼兵?况巨我们百姓又是杀破胆的,莫说疯话罢了。”乞丐道:“我武艺虽然有限,倒有一个计策,不用刀兵打他,只需要那些肥犬牛羊,几坛好酒,便叫这些贼子去见阎王,我们放胆收尸,才算好计。”内有个老者道:“想必将这牛酒犒劳贼兵,暗下毒药,把他们毒死么?”乞丐道:“正是此计。”老者道:“此非善计,三百贼兵怎能一齐毒死?”乞丐道:“虽未必个个尽能毒死,趁他慌乱之时,我们四下放火,有胆的进营杀贼,无胆的呐喊助威,赶散贼兵,便可从容行事。”众人闻言大喜道:“此计极妙!请问朋友高姓大名?”乞丐道:“我乃当日引周夫人去马耳山解围的刘茂便是。因周老爷夫妻尽节之后,自己扮作乞丐,跟随难民逃走往来的。”众人闻言,越加欢喜。
各人备办酒肉,犒劳贼兵。独眼龙见百姓如此盛情,吩咐喽罗开怀畅饮,重赏百姓,打发出营。刘茂等去之不远,听见营中叫天喊地,乱噪起来,知贼中毒。即时四面放火,喊杀入营。杀得贼人彼此不能相顾,急向营后逃奔。刘茂领着百姓在后面追杀,追出城外九里。然后回关,把周遇吉夫妻的尸首解下,备棺收殓,葬在西门外高岗,立了一道碑记,写着:义男忠烈威镇宁武关周定西伯夫妻之神墓。
刘茂安葬周遇吉夫妻完事,报了知己之恩。自思杀了九百流贼,贼众现在宣府歇马,闻知必不肯干休,不如投奔别处安身,以免后患。想罢,辞别众人,竟去南京,投在黄得功营内。
且说那黄得功与左良玉同做河南总兵。左良玉援剿西路,兼管湖北等处;黄得功援剿东路,兼管南京凤阳等处。闻得八大王张献忠差了一员勇将史金刚,带贼兵三万,前去攻抢江南一带地方,好与闯贼会合。已经把安徽之地俱已抢遍,将离凤阳不远。黄得功自思,凤阳乃皇陵重地,当年曾被流贼骚扰,皇上把文武官员一齐问罪。如今此地系本镇带管,倘若失陷,其罪难逃。即吩咐传令挑选五万精兵,连夜起程,去护守皇陵。
这黄得功系辽东人,少时嫖赌无赖,困于饥寒,曾做驴夫,杀死截抢的响马贼,报功在郝总爷标下听用。为人身长六尺,腰阔六围,浑身有千斤膂力,屡屡杀贼有功,连升总兵,加封靖西伯之职,正是当时有数的勇将。史金刚虽勇,究竟不是黄得功的对手。所以两军在陶金店的地方对垒,被黄得功打败,逃奔河南。黄得功直追到汴梁交界地方。汴梁总兵陈永福闻贼败阵逃来,暗传军令,假扮渔船,渡贼到黄河中间。一声梆子响,众水手往腰问取出刀斧,把渔船砍穿,放水入船,把贼沉在水中。史金刚在水中挣命,纵有天大本事也用不着了。这里的军士都是会水的,各伸挠钩拽上岸来,一拥上前,把史金刚等捆绑,丢在水中丧命了。其生擒的一百四十名,即修本章,差遣副将朱英,参将那希,带领五百人马,押着囚车,上京报捷。两员将官接了本章,挑选五百人马,押着囚车,渡过黄河。进了芦获港,忽见两边草苇丛中,抄出两支兵马,在前呐喊,拦住去路,大纛上绣着一个“黄”字。二将一齐催马上前,喝道:“我乃汴梁陈总兵标下官兵,奉令押解流贼进京,你们何处军兵,不得在此阻路。”只见旗门分开,拥着一员主将出来,说道:“你认认我本镇黄得功在此。我且问你,囚车里面是哪里的罪囚,如今解往何处?”二将道:“这是凤阳败下的流贼史金刚等,被我们陈总镇用计拿下,差未将解京报功的。”黄得功大喝道:“胡说!分明是陈永福恃主欺客,承受现成功劳,岂是他用计擒的?你速把囚车放下便罢,不然性命难保。”二将见黄得功厉害,难与他对敌。即刻放下囚车,带人马跑回汴梁报信。
陈永福闻报大怒,吩咐备马,待本镇与他见个高低。游击鲍永忠谏道:“不可!黄得功将勇兵强,难以取胜。依末将愚见,他既然抢去囚车,一定备本命将解京。趁他还未去远,老爷把本章交与末将,带领一支人马,抄出小路,赶至前途,把囚车依旧夺下,不分日夜,先入京报捷。这件功劳,还是老爷承受,岂不好过亲自与他动粗?”陈永福道:“鲍将军言之有理,孙将军快把背上的本章脱下来,交给与他。”只见一人抢步上前,连声:“不可。若差人前途夺回囚车,他日圣上闻知,夺功相杀,岂不罪同一体?现有一条上策,为何不行呢?”不知此人是谁,所献何策,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两总镇目无王章 一阁臣戏任军旅
话说献策之人,正是阎公子。陈爷问道:“依外孙有何妙策?”阎如玉道:“外祖可将黄得功抢囚冒功等情,具本入奏,朝廷自有公论。”陈爷道:“我何尝不思上本辨明?只是东厂太监当权,倘黄得功将银买转了太监,则我反得冒功之罪。不如且夺囚车,亲解进京,纵然黄得功弄手脚,现囚车是我献上,彼此料难互赖。”说罢,即命鲍游击带领人马,速去前途截抢。倘得成功,速来报知。鲍永忠得令而去。
过了数日,有小军来报,黄得功差遣大将王杰带兵解贼,被鲍将军杀死,夺回囚车,解京去了。陈爷大喜,专望京报的好音。
谁知京上的消息,李闯早已先知。因他常有奸细在京打听,闻得陈、黄二将夺功的本章,同进京中。皇上发下刑部,把贼囚史金刚等严审口供,以定何人擒获。
有个刑部主事王文,此系王杰儿子,闻父亲被陈家兵抢囚时杀死,现有此案,可以报仇。暗叫狱官买嘱史金刚,教他临审时,只说被黄总兵拿住,陈总兵劫夺进京,约定劫牢反狱,大闹京城。果然三司会审时,史金刚就依狱官之言供出。承审官依此口词,写本奏上。圣上大怒,着该省巡抚并江南总兵黄得功,并力擒拿陈永福,立刻处斩。
李闯在宣府闻得此信,喜对军师道:“若得汴梁陈永福一孤家了。”宋炯道:“陈永福纵然丧命,还有左良玉、黄得功两支人马厉害。不如趁此机会,大王写下一道旨意,招降陈永福,叫他从南路抢入北京。”李闯就依军师主意,修书差牛金星、苗人凤等八名头目,领兵三万,从山西抄上河南,招陈永福归顺。一同会兵,约定明年三月中取齐。
牛金星等得令而去,不久抢到河南。河南总兵陈永福闻报,有一伙流贼在对面安营,现差一个头目,来辕门投书。陈爷叫众将当面拆书同看,以免疑心,只见书上写着:闯王李某,拜上汴梁老总戎陈大人麾下。尝闻良禽择木而栖,岂贤人不择主而事?今明朝气运已尽,天下半属孤家。且将军目下有杀身之祸,黄得功奏你夺功杀将,谏催辨明,何不改志来降,不止得生,而且富责无穷也。希为早裁。
陈爷看罢,一声大喝道:“下书的贼寇叫什么名字?”答道:“小将就是苗人凤。”陈爷道:“左右与我绑去杀了。”两旁刀斧手即将苗人凤绑住,往外推拥而走。
忽有军校慌慌张张的来跪下,道:“大老爷,不好了!万岁发下一道旨意,说老爷通贼劫囚,着熊抚院会同黄得功,前来拿老爷正法了。”众将闻言,一个个面如土色,齐劝陈爷降贼保命,免受千古不白之冤。说得陈永福心动,正欲允从,座后忽转出阎公子,放声大笑道:“今日之事,真是天定。孙儿若从外祖举兵背主,却又污了我家清白门风;意欲拦阻,怎恩外祖蒙冤枉死,不若孙儿去黄泉奉侍母亲罢了。”拔剑就要自刎,众将一齐夺下。陈爷吩咐将他扶进后帐。阎公子就收拾行李,不辞而行,竟奔广东找寻父亲去了。陈永福即传令拔寨,改转大顺旗号,渡过黄河,与李闯合在一处去了。黄得功闻得陈永福降贼,即会同熊抚台提兵追赶。追之不及,只得撤兵回营。登时修成本章,星夜飞报北京。
皇帝览了表章,甚是焦闷,与朝臣商议退贼良谋。众臣请帝出榜招贤,挂帅剿贼。万岁道:“目下贼势迫近京城,招贤迟不济事,况且兵权岂容易与人,倘有一失,其祸不小。不若尽起倾国之兵,待朕明日亲自领兵征剿。”只见阁臣李建太出班奏道:“现今民穷财尽,仓库空虚,御驾岂能亲征?必要先得粮草,然后选兵,方为上策。”万岁道:“为今之计,粮草从何而得?”李建太道:“国饷虽空,可向群臣借贷。请我主发一道旨意出去,按品级大小,或借三万二万,或借三千五千,暂作军需。待国饷有余之时,照数赐足。”万岁听罢大喜,即写了一道借饷的圣旨,就命李建太奉去劝签。李建太退回相府,请齐王亲国戚、王公侯伯到来,惟有周皇亲诈病不到。李建太开言对众臣道:“列位世辅,只因流贼猖撅,迫近京城,万岁想调天下兵马勤王,奈仓库空虚,传旨暂借俸银,以助兵饷,事平后加倍归还。”各官闻言,踌躇半晌,俱托言近来贫困,祭田失收,实在不能助饷。李阁老听了众臣之言,就把急话发出来道:“列位世受皇恩,家家享用,应晓恩从何处得来。如今贼将犯境,还推挡不肯借饷,倘贼破京城,且看列位的家财保得住否?”众人听见他言语厉害,背后商议一番,齐声道:“既有圣旨,为臣岂有不遵?老先生不必急,待我们变卖家私,共助兵饷就是。但要事平之后,照数赐还,不可失信。”李建太应允,即依官爵品级均派,逐一开列,贴在朝房。可笑那勋戚大臣,也有假装变卖家产的,也有出账变卖奴婢的。明明家里拿得起的,亦先交一半,其余陆续慢慢向户部交清。共收银二十余万,将报单送至内阁。
李建太就委兵部出榜招兵,旬日间招得八万七千余名。李建太亲往御较场操演,然后奏闻圣上。虽是他忠心为相,怎奈他原是个白面书生,军务中的事体,一些不晓。哪知道所招的,尽是些游手好闲无用之辈。但见盔甲鲜明,旗旛招展,便心中欢喜,即奏明圣上,自愿领兵出征。龙颜大悦,即赐上方宝剑一口,不论文武官员,不遵号召者,先斩后奏。再挑选四卫营兵,共成十万。又加封李建太为天下招讨兵马大元帅。刻日出师,御驾亲自出郭饯行。目送人马去远,然后回朝。一路上龙心甚喜,以为建太必然扫尽流寇,成了大功。究竟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李建太无意交兵 宋献策解说谣谶
话说李建太领着十万大兵,夜宿早行,出了卢沟桥,来至窦店地方。天色已晚,扎下营寨,住了一宵。明日有钦差赍圣旨到来,李建太跪听宣读,说道:“朕昨日接到两处飞报,李闯在宣府歇马,不日就要兴兵前来。陈永福投降流寇,骚扰河南,将近北京交界。卿家须要从紫荆关直抵宣府,挡住贼兵。先灭李闯,然后再征南路。”李建太接旨,打发钦差去后,暗想:“从紫荆关往宣府一带西路,尽是山僻险路,难以行走。况且南路亦有流寇,何不往南大路而去?先发一道火牌,叫紫荆关总兵带领人马,前去挡御宣府。我仍征剿南路,两下俱不耽搁。”主意已定,登时就发火牌,差官前往紫荆关去。着令该处总兵征剿宣府,又差十名探子前往河南,打听流贼信息。到了次日,拔寨向甫进发。过了涿州,到旅风坡就安营下寨,一日仅走三四十里。从此挨延了九日,才到保定府安营歇马,等候南路贼兵的消息。等了三日,探子回报:“陈永福带兵,将近到大名府。又有李岩带领一股贼兵,从山西一带抢过河南,与陈永福会合,并力攻打彰德城,声言务要拿住湘王做当头,然后抢上北京,与李闯约定三月十五日同到京都聚会。”李建太闻报暗想:“流贼还在河南抢掠,我如今欲待催兵前去,一来那里现有左良玉、黄得功两营人马前去征剿,二来路远风尘。此去得胜还好,若是打败,劳而元功,在受一场辛苦。如今进退两难,不如就在这保定府屯兵,一则离京不远,打听皇城紧慢,也好前去救应,二则此处乃总路要口,可以挡住南来的流贼。”定了主意,即传令三军人马驻扎各门上,多拨军兵巡逻,以为万全之策。
独不思李闯自从得了宣府,就想前来攻打北京。但看地图,见宣府离京虽只有三百里远,惟有中间一座居庸关,甚是险阻难过,即对军师道:“孤家欲往北京,看这地图,真有此费力。滚石檑木及那些大炮,不是玩耍的。看将起来,要上北京,也是虚想了。军师有何计策呢?”宋炯道:“我主但请放心,自然有个进京的时候。”李闯道:“既有进京的时候,想必不走居庸关,莫非另有别路么?”宋炯道:“依臣的主意,趁今陈永福与牛金星现在合兵骚扰河南,不如再差几员头目,领几万人马前去河南,攻破怀庆,拿住湘王。得了这个王爷做当头,到一处,降一处,得了河南全省,张献忠也不敢犯界,然后与陈永福分兵,约定日期,从南路抢至北京。大王的人马,又从北路进京。此时两军会合,共破皇城,夺了大明的社稷,有了根本之地。山陕河南,又是我们先占住,要取江南一带,易如反掌。一统江山,尽属我主,只令张献忠袖手旁观,何足惧哉!”李闯道:“军师的计尽通,但只一件,孤家从北路进京,有居庸关挡住要路,怎能依期到得京都,岂不耽误了日子?这条北路,到底有些难走。”宋炯道:“不难,不能,要过居庸关,应在四句谣言上面。”李闯问:““是哪四句谣言?”宋炯道:“大王岂不闻近日满街孩童唱道:猪要休,八百细狗闹幽州;过居庸,还得去撞老王钟。”
李闯问这几句谣言怎解,宋炯道:“‘猪’字与‘朱’同音,系明朝国姓。‘幽州’乃是北京。如今只要八百属狗的戍命军士,暗进北京打听,多用财帛买嘱奸臣,里外勾连,共成大事。这是应头二句话言。后二句就应在赴居庸的话了。‘钟’字与‘忠’字同音。访得居庸关新任一个监军太监,叫做王忠,极肯贪财。就叫那上京的细作,在他衙门钻刺打点,多送他金银宝贝,先许他一个大大的前程,自然把居庸关奉献。要过居庸,除非去撞这个老王忠,其余万万不能。”
李闯大喜,极赞军师解得的确。即吩咐把花名册呈上军师,军师照册挑八百名戍命属狗的军士,内有两名头目,系草上飞刘友、不沾泥赵胜,叫他多带金银珠宝,前去打点。刘友、赵胜领着一班细作,扮做百般生理的人,扒山越岭,望北而去。宋炯命李岩、高迎祥、褚大江、贺全带领五万人马,前往河南,攻打怀庆,拿住湘王,与陈永福合兵。只等孤家旨意一到,就往北京,一路掳掠。约定日子,好与孤家会齐。四个头目领命,各去挑选人马,从山西一带,前往河南而去。
李闯又与宋炯商议道:“军师虽然打发那些细作前去,若有北京的消息,居庸关道路不通,孤家怎能知道?”宋炯道:“这有何难?我们如今把大兵留在宣府,着令几员头目掌管军营,大王带领人马,臣等保驾,前往平定州驻扎,此处与北京路通,又与河南相近,两处信息,俱可往来不绝。”李闯依言,把人马交与周超等一班头目掌管,自己带领八百名头目,一万精兵,同宋炯等上平定州驻扎,专候北京、河南两处消息。究竟不知消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流贼兵围怀庆府 李岩计算鲍三刚
话说李岩与高迎祥等带着五万流贼,从宣府起身,转往西南,达到平阳,一直径奔怀庆府而来。逢店便抢,逢村便劫。所到之处,连地皮都卷尽。可怜这些百姓不能安生,张献忠的人马刚才过去,李闯的人马又来。劫得十室九空,鸡犬都无一只。
这个消息传到了湘王府中,这位湘王乃是万历皇帝的皇孙,崇祯皇帝的嫡派御弟,名由朴。原封在河南开封府,食亲王的俸禄。只因前者水淹汴梁,王爷宫眷在木排上逃脱,来到怀庆居住。今闻流贼犯界,连忙传齐知府副将,同到王府,大家商议。府官姓刘名民敬,副将姓鲍名三刚。鲍三刚带领军校,刘民敬拨派民夫上城防守,四面城门紧闭。流贼来至城下,分拨人马,周围安营下寨,围得水泄不通。困了三日三夜,城上防备十分严紧,攻打不开。李岩心下踌躇,叫人把乡村里的百姓,拿了几个带到营中,问道:“你们这怀庆府的知府、副将,平日做人如何?”百姓齐道:“鲍副爷为人忠正无私,爱惜百姓,拘管营兵。张献忠曾修书前来,劝他归顺,鲍副爷坚执不肯,所以才保得这城池。知府刘大爷虽则清廉,性带小器,行事多疑,时常屈打百姓。。”李岩听罢,将这几个乡民放了去。低头寻思,忽然心生一计:“我如今用反间之计,使他文武不和,内里自乱,这城池必然难保。况查得鲍三刚系陕西榆林人,与老管队高迎祥同县,此计就容易施了。”即把高迎祥请到营中,道:“高将军府上祖居榆林,可知道有个武探花鲍三刚否?你若晓得他的家下事情,告与小弟知道。”高迎祥道:“公子,你问鲍三刚有何话说?”李岩道:“鲍三刚就是这城内的副将。小弟问一问此人品性如何,去招他归降。”高迎祥闻言摆手道:“不中用!论起这个废人,系小弟姑母外甥。自幼读书时习武,满腹文章,绝好弓箭。后来中了探花,回家祭祖,小弟写书教他投降闯王,谁想他把书扯破,又把来人打了一顿。若说叫他归顺,万万不能!”李岩道:“我早已知此人难以归顺,无非问问他家里事情,好用反间之计。”高仰祥道:“他家中事势,小弟尽知。他父亲叫鲍文,母亲王氏,系我姑母的小姑,如今俱各现在。若要写甚么假书假信,尽可做得。”李岩,道:“这个自然。”取过笔砚,登时写了一封假书,绑在一枝箭竿上,携弓骑马,带了数名流贼,拍马出营。
绕着城外观看,只见北门城头上一把黄伞,一把蓝伞。黄伞是知府的,蓝伞是知县的,必定文官在此分守。那鲍副将必然另在一处,正好把书射将上去。即时弯弓搭箭,唆的一声,把这封书射上城去。城上守垛口的都是民兵,城楼上就是知府知县。这些百姓见射上一技箭来,乱嚷道:“不好了!外边有流贼放箭了!大家往墩下躲避才好。”有大胆的从垛口观看,见城外有几个马上的流贼忽然去了,回头对众人说道:“你们不用惊慌,流贼只射了一枝箭,怕我们人多,都跑去了。”众人把箭拾起,见绑着一封书。一齐拿上城楼,跪呈知府。刘知府接书,见皮面写道:“平安家信,报孩儿鲍三刚开拆。”刘民敬拆开一看,见写着:
父字,寄男鲍三刚知悉:前者临行时,我曾吩咐你须妻审度时宜,得便献城于闯王,以为进身之功。今带兵来围怀庆,那兵主系你姑娘外甥高迎样。若事能凑手,杀了知府等官,出城迎接;若不得手,可先差精细心腹之人来营报知,得为外应。至紧,至紧!某月某日,父鲍文字。
刘知府看罢书信,吓得面如土色。把书递与知县道:“年翁你看看,原来贼兵犯境,我说鲍三刚不去出战何故?谁知都是他勾引来的。早去启奏王爷,先把这个奸贼拿下要紧。”这个知县姓包名希,为官清廉谨慎。听见知府这活,忙拦阻道:“老大人,卑职细看此书,疑是假的。父亲与儿子书,岂有下名字之理?老大人,事要三思,莫中了贼人之计。”刘知府道:“贵县哪里晓得,若他父亲不下名字,恐怕鲍三刚不信,这是他父亲的名号。况且老管队高迎祥,是李闯营中有名的头目,常听人说,系鲍三刚的亲戚,还有一说李闯是陕西人。如今流贼尽是山陕两省之人,乡亲护乡亲,岂有不顺流贼之理?此书千真万确,若不早擒此贼,你我性命就难保了。贵县不必拦阻,跟随本府同见王爷。”
不由分说,忙催轿来至王府,同知县一齐禀见跪诉:“鲍副将通贼卖城,现有他父亲寄来的书信为凭,请王爷一看便知明白。”说罢,将假书信呈上。湘王接来,从头至尾看了。不知王爷肯信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刘知府信敌害良 包县令替主报贼
话说湘王看了这封书,吓得面目变色,半晌方才开言道:“贵府,此书是何处得来的?”刘民敬道:“卑职与包知县正在守城,忽见流贼在城外射上来的。百姓拾着与臣观看,才晓得鲍三刚勾通流贼,卖国求荣,想害我们君臣之命。”王爷道:“这种事情,若依贵府主意便怎样处?”刘知府道:“殿下为何倒问卑职?常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如今可将反贼治罪。他是武将,兵权在手。他若知此事,统领人马,鼓噪起来,我君臣怎样招架得住呢?臣等性命不足紧要,千岁倘有差池,金枝玉叶落在贼手,岂不贻笑天下?趁他尚未知机,把他诱进王府,预先埋伏刀斧手,出其不意,拿住杀了此贼,方保无事。”湘王闻言道:“贵府言之有理。”登时传了四五十名御林军,埋伏在两廊之下,约定但闻咳嗽为号,一齐出来动手。
御林军领命埋伏停当,湘王即差官去召鲍三刚到来议事,包知县忙上前谏道:“千岁,凡事须三思而行,莫中了贼人之计。”刘民敬在旁叫句:“包知县,你三番两次苦苦上前拦阻,莫非系一党同谋么?若再多言,先就拿你!”包知县纵然清廉,若值太平时候还不怕人。如今离乱之时,强者必胜,孤身一人有些差池,白白送了性命,有屈无处去伸。听见知府言语厉害,只得哑口无言。
不多时,鲍三刚跟着差官进王府,想朝上打恭,湘王一声咳嗽,两廊伏兵齐出动手,不由分说,把鲍三刚捆绑。鲍三刚大叫:“千岁你今拿我何故?乞说个明白,微臣死得瞑目。”湘王冷笑道:“鲍三刚,主上待你不薄,为何卖主求荣,私通流贼?你自作自受,还要问明么?”刘民敬接口骂道:“鲍三刚,你这欺心背主的奸贼!你与李闯都是陕西人氏,那个贼将高迎祥又是你姑母的外甥,待本府与你一个凭据。”说罢,把那封假书拿到他眼前观看。鲍三刚看了,高叫:“王爷,这是一封假书,不要冤屈了人!”包知县忙插口道:“果然是假,快些分辩要紧。”刘民敬大怒,望着包知县把眼一丢,包知县就不敢多言。湘王就问:“现放着真正书信,怎么说是假的?”鲍三刚道:“王爷,细看此书,一来不是臣父笔迹,二来父与子书,岂有写了名字之理?三来既要射与微臣,何不射往城南?此分明是计,千岁还要参详,赦放微臣才是。”刘民敬道:“鲍三刚不要强辩了。你的父亲笔迹,王爷何曾见过?书上写名,正是你父子的暗号。况且你是武官,自然守城。贼在外,如何知有本府兼管。幸亏是本府拾得此书,若落在你手,慢讲是本府性命难保,这时候连王爷也坐不住这银安殿了。”鲍三刚道:“刘知府,我且问你,鲍某若通同流贼,前日贼兵一到,兵权现在我手,大开城门,把怀庆府献将出去,你等其奈我何?若有反心,怎等到今日?况且此书是流贼射进来的,如何轻易信他?你也是科甲出身,莫要中了贼计。”刘民敬道:“谁听你巧言舌辩!”叫声王爷,还不早除其害,等到何时?湘王道:“贵府言之有理。”即吩咐御林军推出斩首。鲍老爷被推出辕门,一路上大叫道:“怀庆子民听真,我鲍三刚今中贼计,被刘民敬谗言,王爷将我处斩,你等须要保守城池,切不可以我枉死,便生旁心。若有仗义的,得便带一书信去榆林,安慰我父母妻子。我死在九泉之下,也沾你们的恩了。”那些街巷铺户百姓,听见鲍老爷之言,无不落泪,立刻罢市。
这个消息传到了贼营,李岩乘马带领众头目到城下观看,果见鲍副将的首级在城上高挂示众。垛口的官兵喝道:“城下流贼,你们还看什么?这就是鲍三刚的首级。如今内患已除,谅你们亦难攻破此城,知道好歹的,趁早撤兵回去。”李岩闻言,大笑道:“城上狗首听真,那封原是假书,今日杀了鲍三刚,中了吾的妙计。城中没有主将,谅你们几个文官,亦不济事。若知厉害,快把湘王献出来便罢,少迟延,攻破城池,老少不留。”
是时,包知县在城上对刘知府道:“老大人,你听见了么?我说是封假书,你执意不信,果中贼计,屈杀良将,只怕此城有些难保。”刘民敬此时心中悔恨,低头无言,暗想:“我在读诗书,想做个好人,今见理不明,屈杀了鲍副将,惹得千载被人笑骂。目下城池难保,谅我怎能服得他手下军士。倘有差池,岂不白丧性命?”左思右想,大喊一声:“鲍三刚,我刘民敬屈杀你了,你在阴司不必怨恨,等我一等,我跟你来了。”说毕将身一纵,倒撞城下。可怜一位黄堂太守,竟成一个肉饼。
包知县救之不及,忙下城跑进王府,参见湘王道:“王爷不好了,中了贼人反间之计了!那封书果真是假的,刘知府自恨屈杀忠臣,坠城身死。如今流贼口口声声叫把千岁献出,才肯退兵。”湘王闻言,急得两泪交流,叫声:“孤不听你的忠言,屈害良将。想此城难以保守,不如孤家亲自出去,任贼剐杀,以救城中百姓。”包知县道:“王爷不必悲伤,微臣倒有一计。一来王爷不落贼手,二来可保城内黎民。”湘王喜问何计?包知县道:“微臣貌似王爷,改作王爷妆扮,叫几个军民,把微臣送到贼营。骗得贼兵去后,王爷改装,携宫眷逃奔归德府潞王爷那里安身,再作道理。”湘王闻言,连忙跪下,叫声“救命恩人,你果救孤性命,兼救一城百姓,真是千古忠义之人。但孤家心中,怎忍先生惨死?”包知县连忙跪下,口称“千岁请起,我想流贼要把王爷献出,不过要做当头,好去攻打别处,谅着不伤性命。王爷只管放心,快把衣服冠带与微臣换着。”
湘王大喜,立刻与包知县改换妆扮,即转回后官,打点行李,将合府家人扮作庶民,吩咐太监、宫官,须要谨言。又叫承奉官过来,附耳低言,叫他如此如此行事。承奉官即传了几个军营头目,八名御林军跟随包知县。包知县坐在暖轿,众人族拥出来,与城中的乡绅耆老把轿送到贼营。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姜参谋用计破贼 黄总帅提兵索粮
话说知县包希假扮湘王投到贼营,贼将李岩留在营中,有了当头。正要会合陈永福前去侵占河南全省,忽有闯王令箭到来,叫他进兵。南北两路人马,约定三月十五日准在北京会齐,待等登基之日,然后再取各省。
李岩得令,忙拔寨起程,离了怀庆。人马来至中途,会着陈永福的人马,合兵一处,从河南一路往北京而来。一连攻破真定,大名等处。可怜一路上,那些忠臣义士,节妇烈女,自尽的不计其数,鉴史上俱已表明,不必细讲。
单讲援剿总兵黄得功,正在湖广与张献忠等流贼终日打仗厮杀,连日接得急报,李闯贼兵入了北京交界,真定、大名俱已失陷。即点齐兵马去勤王救急,丢下张献忠不剿,直往北京追赶李贼。不分昼夜望北京奔走,过了汝南大路,来到剪子坡。忽前哨来报,前面有贼兵扎营阻路。黄得功暗想:“张献忠现在湖广,李闯纵到北京,离此极远,一时难以知道这一支贼兵从何而来。”忙传令扎下大营,自己备马提刀,带领众将出到营前观看。只见对面一员贼将,十分凶恶。黄得功一声喝道:“贼子,通名受死。”贼将答道:“黄得功,你问我姓名么?吾乃蕉山寨大王,姓熊名彪,浑名青眼狼。奉八大王张献忠聘请,在此等你截杀。若不下马投降,难求生路!”黄得功大怒,提刀砍来,熊彪用刀架过,火速忙还,战在一起,战不上三四十合,被黄得功杀得马仰人翻。这贼料想敌他不过,虚砍一刀,败将下去,跑回营中。黄得功追到营前,被他火炮打回,无奈收兵,埋锅造饭。
定更后,带领几个家将戴月巡营。自思我黄得功今欲上京勤王,恨不得一时到了北京,偏遇这贼把要路挡住。左思右想,无计可施,不知不觉,巡过营盘,三次望见贼营内灯光渐渐暗下。正在踌躇,忽见贼营火光大起,内中喊杀连天。黄得功忙回营中,传齐人马出营伺候,以防贼兵劫营,自己带了五十名家将,直奔贼营。在月光之下,望见贼兵乱窜。黄得功吩咐左右不可近前,只在远远的截杀。那些贼兵避得过营里兵火,又逃不过外面的官兵,直乱到天明。
黄得功在马上看见一支官兵,不过百人,有一员小将,素巾软服。手舞双剑,领众兵追杀那落荒逃走的流贼。你道这支官兵是哪里来的?原来淮阳经略史可法差来的。因史可法与黄得功虽未会面,肝胆相照。闻黄得功在湖广截杀张献忠,恐他手下乏人,特荐一个谋士来,此人姓姜名宪,善晓天文地理,兵械武艺件件精通。史可法又恐沿途有贼拦阻,差一百兵马护送。刚来到剪子坡,姜宪见有贼营,料知不是李闯定是张献忠,就与手下兵丁商议,夜劫贼营。青眼狼死于乱军之中。直杀至天明,姜宪仍带着兵马,四下追赶流贼。只见前面站着一员威风勇将,后面跟着几十个军兵。姜宪知道不是贼人,便用声招呼道:“马上那位将军,莫非是黄总兵么?”黄得功答道:“是也。请问将军是何处人马,立此大功?”姜宪闻言,就滚鞍下马,拖地打了一个恭道:“下士姜宪,乃淮阳经略史老爷麾下谋士。今有史老爷书信呈上。”黄得功忙下马接书道:“请先生到敝营叙谈。这些余贼不必追杀了。”随携手步行,回到营中。传令三军,归队卸甲。
二人入中军帐坐下,黄得功拆书看了一遍道:“既蒙不弃寒微,千里而来,诸事相求指教。”姜宪连声:“不敢!请问老总戎,如今带兵何往?”
黄得功就把提兵勤王,急欲北上的事细述一遍。又道:“敢问先生,我想张献忠现在湖广骚扰,巴不得我这支人马过他眼前,以便放肆,何故请兵拦路,这是何意?”姜宪道:“这个意思,恐怕李闯一败,自己势孤,所以请这支贼兵前来拦阻,使帅爷不能成功。如今贼兵虽败,后面必有追兵,暗来攻我之后。速差人前去探访,便知分晓。”黄得功道:“先生高见不差。”即吩咐探子前去探访,随排下筵席,与姜先生庆功。
人马歇了一宵。明日探子来报,二百里外并无贼兵。姜宪心终放不下,恐怕夜晚有流贼前来侵犯。是晚,与黄得功亲自出营巡察,带领十余名长随,周围走了一遍,一头行路,一头讲话。黄得功口称:“姜先生,今日史大人书内,极言先生善晓天文,趁今满天星斗,你看看,明朝的气数何如?”姜宪道:“天文深彻,学生不过略晓一二,说来休要见笑。”说罢,仰天指道:“本朝以火德旺,运气应在南方,你看帝宫星辰昏暗暗,又有贼星犯度,只怕不出三月之内,国家就有大变了。学生与帅爷难作功臣,只做义士而已。”说毕,又向东北指道:“你看东北艮位,星光皎洁,旺气应在辽东,必出真命圣主。只怕大明的天下,眼前就属新出的天子。”一句话未完,忽见一颗扫星,从西南而来。刚到头顶之上,化一道白气,直冲本营。吓得姜宪毛骨悚然。黄得功问:“这是什么应兆,先生为何着惊?”姜宪道:“此事非同小可,快请回营慢讲。”黄得功闻言,即带众回营坐下,细问其故。姜宪道:“方才这个扫星,从西南而来,化白气冲在本营,今夜定主流贼劫营,须要防备。”
黄得功闻言,就传令各营将官听点。众将齐集,即拔令箭四枝,差四员副将,各带本部人马,四面埋伏,以备贼来劫营。只看信火飞空,便向中营杀来,不得有误。众将得令去了,又拔令箭一技,命中军副将白凯,带领本部人马,跟随元帅,往东南角树林中等候。贼人进了空营,便放信火,一齐奋勇截杀。调度已毕,即提刀上马,丢下空营,带兵往东南角林中埋伏,专等张献忠中计。
是时,张献忠闻探子报说,黄得功人马离此只有三百里远,定知他在剪子坡被青眼狼拦阻,在此安营,即传令三军,限二更起马。三更时候,要劫官营。众贼得令,一个个衔枚疾走。走到三更时候,来到剪子坡。只见官兵营盘并无更鼓,张献忠笑黄得功军令不严,无用之辈,率兵一齐踹进大营。先扑中军帐,只见静幽幽的,并无人影,却是一座空营。张贼方知中计,忙传令退兵,里边先得令的往外而奔,外边未闻令的向里而进。自相冲撞,挤拥难行。黄得功在树林中听得人马嘈乱之声,知贼来劫大营,吩咐把信火点着。唰的一声,飞上半空。四下炮声响动,喊杀连天。众贼慌乱,彼此不能相顾,被官兵混杀一场。及至天明,见伏兵如山,四面裹来。贼兵虽多,此时心忙手软,被官兵杀得如汤泼雪一般。张献忠拼命逃出重围,领着几个头目,数百残兵,向西南落荒而走。黄得功飞马追拿,谁料一阵狂风大雨,两目难睁,无奈收兵回营。极口称赞姜先生妙算如神,独恨天不从人,被张献忠逃脱。姜宪道:“亦非天公之意,还是万民的劫数未满。”一句却被姜宪说着了,后来张献忠骚扰四川,伤残数万生灵,直到顺治年间才死于一箭之下。这是后话。
且说黄得功勤王心急,即传令拔寨北上,日夜奔驰。过了黄河,到通口镇扎下营寨。有催粮官进营禀报:“军中缺少粮草,请令定夺。”黄得功闻言,即向姜宪求计。姜宪道:“主帅带兵勤王,原为国家起见。各省粮草,俱是朝廷的。军中缺少粮草,所到之处,该地方理当接济。何不速发一道火牌,差官往彰德府,催取数日行粮。进了直隶交界,再作道理。”黄得功依言,即写牌差官前往催取三日行粮,解到军前,然后各部销算。差官领命而去。不知此行果取得粮草回来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左良玉夺粮丧心 黄得功勤王无济
话说黄得功差官去河南彰德府,催取三日行粮。府官不敢抗违,行牌各县催取。先打发差官回报,随后解来。早有人将此事报知河南总镇左良玉。良玉自思:“我在河南镇守,年岁饥荒,军粮常催不足,被黄得功的官兵取去,我的人马食甚东西?倘他得粮北上,勤王有功,显出我左良玉无用。况他当日逼反陈永福,弄得阎公子不知去向,此恨难消。不如先把这粮草催夺过来,令他兵马无粮自退,不能成功。北直以南,单显我左良玉,岂不是好?”
立刻写了催粮的火牌,差官去各府州县,硬把那备下送黄营的粮草,尽转解到左营,该营官怎敢不遵。
那黄得功等候三四日不见送来,再差官催取。空手回报,方知左良玉把粮草夺去,怒气冲天,把左良玉大骂一番,即欲上马提刀,与他拼个死活。姜宪上前拦住,连声:“不可,不可!我想元帅虽则勤王,未奉圣旨,官兵谁肯接济?况主意原为勤王,岂好因此小事,致二虎相斗?左良玉胜了元帅,谁去勤王?若元帅胜了左良玉,亦有个私自兴兵,擅杀大臣之罪。”黄得功道:“目下人马缺少粮草,若依先生高见,便怎么处?”姜宪道:“若依愚见,不如与左良玉权且取和,把粮草均分,合意同心,齐去勤王,以保社稷,好过空争闲气。”黄得功道:“先生金玉之言,就烦先生去走一遭。”
姜宪领命而去,果将此意对左良玉说出。左良玉暗思李闯势大难剿,又虑纵然成功,必留任朝堂,受人管束,怎似如今逍遥自在,不如把假活答他便了。想罢,开言道:“勤王虽好,但本处盗贼太多,兵马一离,怕有失守封疆之患,现今天下兵马大元帅李建太在保定驻扎,须要向他请命,然后同进北京未迟,先生请回,多多拜上黄将军,等候几日,军令一到,即刻兴兵。至若军中缺粮,本镇自当接济。”姜宪听罢,只得告辞,回营禀复。
黄得功信以为真,又问姜宪有何计策,救济目前之急。姜宪教他调兵扫灭黑山寨余党,必得他蓄积的粮草。黄得功大喜,即命副将白凯,带兵一千,与姜先生同去汝宁,灭贼取粮。姜宪临行,又再三劝黄得功忍气,不可与左良玉作对。
谁知左良玉自打发姜宪去后,自思如今不若差人,星夜往李建太军前请令,顺便带一封私书,求他发一道不许擅离封疆的牌票,交与黄得功。使黄得功撤兵而去,然后打听北京信息。流贼若败,我这里即去追赶,岂不独立大功?流贼若胜,此时我又随风驶船,别有一个主意。算计已定,即写了一道请令的文书,又修了一封私书,差两名家将去保定投递。李建太见了私书,正合自己的主意,只怕外省人马上京勤王,盾越自己的功劳,即发一道军令,叫黄得功、左良玉不许擅离封疆,违令者斩。
黄得功得了这道火牌,气得怒发冲冠,把牌丢在地下。大骂李建太匹夫误国,即欲抗他军令,进京杀退流贼,然后与他面圣。就传令三军,拔营向北京进发。三军得了将令,正在忙乱间,刚遇姜宪灭贼,得了十数辆粮车回营。黄得功一见,大加称奖。姜宪就问:“元帅提兵今欲何往?”黄得功便将前情说知。姜宪道:“元帅若抗令进兵,千祈不可。岂不闻皇上重用李建太,节制天下兵马。不论文武官员,公侯国威,许他先斩后奏。若抗他军令,任性而动,只怕圣上不说元帅为国忠心,倒加反叛二字,那时有口也难分辩了。况李建太按着各府不发粮草,岂不进退两难?元帅还要遵令退兵为是。”黄得功听罢,仰天长叹。自思身受皇恩,不遂报国之志,怎忍见社稷危亡,即欲拔剑自刎。姜宪忙上前夺剑道:“元帅不可自寻短见,纵然不能勤王,还要看守封疆为是。且自回去,尽杀张贼,以剪李闯的羽翼。纵北京有失,元帅仍可会合各省勤王人马,起兵中兴天下。”黄得功叫声:“先生虽言之有理,可惜我一片丹心,尽付之东流,也说不得了,听天由命罢了!”即吩咐拔寨回兵。到后来这位忠臣,果然扶助弘光,尽忠于国,至今美名犹在。不比那李建太庸才误国,不独遗臭万年,终归死无葬身之地。
李建太嫌黄得功勤王灭贼,僭越自己功劳,令他撤兵而回,以便自己在保定坐享荣华。谁知自黄得功退后,南路的流贼李岩等,放胆北行,无人拦阻,攻破许多城池,残害无数百姓。情知李建太无用,直把保定府重重围住,一齐攻打,火炮连天,云梯高架,一个个蚁附上城。守城的兵丁难以堵挡,城门开放,官民四散奔逃。李建太闻报,说声“不好了!”连椅翻倒在地下。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丧全师马踏建太 设空城箭射唐通
话说李建太闻贼进城,急跨马奔逃,不顾随从的人,想向北方而走。岂知误出西门,正撞遇贼兵,心惊坠马。流贼一拥而入,把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踩为肉酱,尸首全无。城内军民逃命的逃命,顺贼的顺贼。李建太聚下许多粮草,尽属流贼受用。
李岩写本到宣府报捷。李闯大喜。正与宋炯商量,忽有居庸关提督太监王进忠打密书来。李闯看罢,对宋炯道:“军师,今王进忠真心归顺,情愿献关,就此发兵罢。”三声炮响,率领贼兵离了宣府,望鸡鸣驿大路而进。连攻破沙城、怀来等处。兵到榆林,总兵自知难守,自刎而亡。
不多几日,贼兵到了八达岭,扎下大营。这八达岭乃上北京咽喉要路,有上下两关。上关两旁高山壁立,兼围数丈高墙,内有边军防守,多设滚木镭石,灰瓶火炮。山下有座小城,十分坚固,东西两边,靠着高山。出北门外向东一条小路,通延庆州、永宁县等处。向西一条大路,名为岔道,通保安、大同、宣府要路。出南门只有一条山路,十五里至居庸关,又十五里出了南口,乃是往北京大路。
这八达岭乃天下头等险阻之处。内有一个守备,姓于名希祖,乃少保于谦之后,同着居庸关总兵马岱,在此防御流贼。一夜,于希祖亲到马岱行署禀见,马岱问:“守府夜至,有何见教?”于希祖把银子一锭,书信一封呈上说:“总爷观书便知端的。”马岱接书一看,知是王进忠私书,买嘱于希祖,叫他暗害马岱,献了八达岭,以便闯王直上北京。马岱大惊道:“如此怎的?”于希祖离座,向马岱附耳低声:“如此如此。”马岱大喜道:“全仗守备。”于希祖告辞回府。
次日,马岱请于希祖到来,即传齐八百军兵,在辕门听令。又叫各队长上堂,然后把五百锭元宝摆在案上,开言道:“此银乃提督监军王迸忠送与于守备,要买通八达岭,放贼过关。另有一封密书,教他暗害本镇。昨晚蒙于守备尽忠为国,将银子、书信交与本镇过目。本镇细想,国家恩养我等数十年,原为守土而设,岂可做此欺君卖放之事?今将此银拿出,与尔等均分,各宜尽心把守此关。又先把岭上南关紧闭,使王进忠不能接济流贼。本镇连夜修本,进京求援。待大兵一到,拿住这奸贼,固守此关,挡住流贼。一面先差人去延庆,到唐将军那里,请救兵前来,抄袭流贼之后,以分其势。若保守得住这里咽喉之地,待大兵一到,除退流贼,大家功劳不小。列位须要同心合意,本镇当与你等结为生死弟兄。”说罢,与于希祖一齐离位,朝向众人一揖。众将一见,齐跪下道:“二位老爷只管放心,卑职等身受皇恩,又蒙抬举,惟有舍命相报。”说罢,一齐到辕门外,各对管下的兵丁说知。众兵应声如雷,都愿尽忠报国。众将上堂禀明,说大小军士俱愿死守,并无二心。马、于二位闻言大喜,登时把银子散给众军。众军欢跃散去。
一日有探马飞报,流贼已过了岔道,离八达岭不远了。马、于二位忙吩咐紧闭城门,带兵上城防守。便差一个能干的家将,扮作王进忠的内司,去骗闯贼夜进城中,令他中计。家将领命去了。再吩咐打开城门,在八达岭西门内埋伏,安下一个大炮,堆下木石。只听城上梆响,一齐放炮。自己亲在城上垛口,埋伏瞭望。
二更时候,果见大队贼兵从西而来,离城只有一箭之路,急发梆放炮。
谁料天意不从,大炮不响。是时李闯、宋炯正在头队,听闻梆响,就见霉药光天,情知中计,被炮打来。急转马倒跑,自相践踏,又被擂木滚石打伤无数。李贼将过了山口,忽闻大炮轰天,后队贼兵势如山倒。李闯与众头目拼命跑出岔口,又撞遇唐通一支救兵杀来。众贼已经丧胆,谁敢抵敌,各自逃命,望宣府而去。李闯查点残兵,只剩五万人马。
只道王进忠设此毒计,急向军师求计报仇。宋炯道:“唐通尽提延庆之兵,来救八达岭,延庆城内,必然空虚。我主速宜带兵,掩袭他城池,必然一鼓而下。”李闯依计而行,暗暗带兵,望延庆而来,攻其无备。果然夺了城池,将城内百姓尽杀。宋炯忙又定了计策,屯兵在城外,等候唐通带兵入城之时,一齐把他杀绝,不许走漏一人。
过了几日,果见唐通带兵杀回。两军在城外混战,唐通奋勇杀开一条血路来,将近城边,只见城上无人,城门紧闭,急命前军叫开城门,拍马进城。忽见千斤钢闸放将下来,把马头闸断,自己跌落城濠,被贼乱箭射来。可怜一位有名的勇将,变成箭垛一般。正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
李闯把唐通乱箭射死,三军无一不弃甲抛戈,下马投降。李闯也不进延庆养兵,忙传令城内的喽罗,与各营大小头目,一齐拔营,复奔八达岭而来,不敢迫近山脚,只在远远的下寨。早有探子报进关中,说流贼攻破延庆,参将唐通中箭身亡,今贼又来山下扎下营盘了。马、于二人闻报,俱各垂泪,忙吩咐兵丁看守城他,等待救兵到来,然后破贼。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尤固才亡义下书 于希祖被愚中箭
话说王进忠闻闯王复攻八达岭下关,前者与闯王约定三月十三日献关,今日己是十二了,心下着忙。急差几个长随内丁,诈作出关去打探军情,知会李闯,好去亲自迎接。谁知这几个内丁,带怒回报,说去到上关,叫关不开,被城上的官兵把老爷指名毒骂一番。王进忠闻言大怒,想即刻提兵去攻上关,被一个幕宾张邦贤拦阻劝道:“太府若提兵去攻八达岭上关,非一两日攻得破的。倘北京救兵一到,太府置身何地?”王进忠道:“在相公主意若何?”张邦贤道:“现有一计,不用攻打,此关就开。闻得这里城中,有个通判尤固才,系于希祖乡亲好友。何不传他到衙,把重财买转他心肠,叫他写书去骗于希祖,说太府通贼谋泄,如今设计绑住,解进北京。北京的来兵不日就到,可以大破流贼。于希祖若信以为真,必有回音,然后发兵前去,假称北京救兵,骗开上关。得了上关,再进下关。若下关不开,用大炮攻打。闯王听见,定必并力夹攻,何愁八达岭这条道路不通,何愁马岱、于希祖不死。无人阻挡,闯王人马便可连日进京了。”王进忠闻言,大称妙计,只怕尤固才不肯。张邦贤道:“尤通判这个小小官儿,仗势贪财,太府托他一件,岂敢不遵?”王进忠点头大喜,即叫差人去请尤通判到衙,写书去骗于希祖。
于希祖与马岱正在八达岭把守关隘,忽有南门守兵飞到跟前跪禀:“今有通判尤老爷,在城下私报王进忠通贼献关,被手下泄漏机关。我与副将把奸贼骗进衙中,登时拿住,押解北京。目下北京就有救兵到了,特来通知,以便大家同杀流贼。现有书信呈上。”于希祖接书,拆开与马岱共读,只见书内写着:
自别芝颜,倏经半载。知兄忧国忧民,可欣可羡。今王进忠背主降贼,幸有人泄彼奸谋。弟得鼓舞军民,导以忠义,上赖圣上鸿福,下恃民心犹古,一呼尽起,计设筵席骗贼赴宴,已经拿获,即时解京。并请救兵协保高关,不日必到。仁兄切不可自情,当以国家为念。弟尤固才顿首。
马岱问道:“尤固才是足下何人?书可信真否?”于希祖道:“卑职同乡好友。这书系他笔迹,事情真假,还望元戎参详。”马岱道:“既系厚交,不必动疑。参府你速写回书,然后再差人前去打听。”于希祖亦信以为实,忙写回书差人带去,吩咐说:“家爷多多拜上,待救兵到时,再出关相会。此时必要尤老爷亲来叫关,才许开门,谨记,谨记!”
差官领命,带书上到南城楼,将书吊下,交与尤通判。并说救兵到时,务要尤老爷亲叫关门乃开。尤固才在马上拆书一看,知于希祖中计,跑向居庸关对王进忠说知。王进忠道:“事情妥当九分了,惟有一件,于希祖虽许临时开关,方才有一道圣旨到来,叫我探听闯王贼情,若是犯了居庸关的交界,北京就发救兵。如今怎样回音?”尤固才道:“这有何难,只说探听得闯王人马还在宣府,不久就回陕西去了,乞龙意万安。照此话修本进京,骗过此时,待等老太府献了居庸关,那时北京纵发救兵,也无中用。”王进忠依言,一面修本进京,一面传令三军,向八达岭进发。
尤固才一马当先,来近城濠,向城上高叫:“北京救兵到了,快些开关。”城上军兵忙去通报。于希祖上城望见,果是尤固才,便问:“贤弟,北京的救兵到了么?”尤固才答道:“到了,到了,快些开关。”于希祖又问:“领兵主帅是谁?”尤固才一时不及打点,只得随口说道:“是个、是个司礼太监杜大人。”于希祖闻言暗想:杜秩亨是个庸才,怎能提兵调将?且天色已晚,难以识认。况人心难测,倘有疏虞,一时难以抵挡。不如叫他暂在城外扎营暂住,待明早开关未迟。便扶住垛口道:“尤贤弟,你且叫杜大人在外扎营,暂住一夜,明日再开关门。”那时奸党率众,己到城濠边。见于希祖动疑,便暗取弓搭箭,对准希祖咽喉,唰的一箭射上,正中前心。于希祖未曾披挂,中箭撞下城来。城上的军卒见于守备中箭身亡,一时乱将起来。王进忠的兵已越过护城濠边,竖起云梯,一队一队鱼贯而上,一齐动手。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效荆轲勇士丧元 通李闯奸臣殒命
话说王进忠的兵一拥上城,两军混战。上关的兵不满一百,王进忠的兵竟有一千,寡不敌众。内中几个有胆识的坠城逃脱,急去下关奔报。马岱闻得于守备中箭身亡,上关失守,料这下关难保,掩面大哭,即欲拔剑自刎。左右上前劝住道:“大老爷还要以国事为重。于老爷已死,不能复生。如今不是哭的时候,还望大老爷起兵,与于守备报仇才是。”马岱闻言低头一想道:“有了,我如今何不如此如此!”忙传令叫这五百兵留下三百守城,自带二百出城埋伏。只等王进忠到来,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是时,王进忠得了上关,带着月色,连夜飞奔下关而来。来近城边,只听得一声锣响,两边闪出二百官兵,冲人队来,乱砍乱杀。王进忠叫那个将弁党三杰督促后队进来,把二百官兵团团围住厮杀。那个党三杰不是马岱对手,战不数合,被马岱用枪一挑,连甲带袍穿透。往上一挑,用力太猛,把死尸挑出圈外,照王进忠的马首压着,把进忠翻跌在地下,左右相扶上马。马岱杀到面前,进忠大惊,忙回马逃走。马岱追来,只因月色陵陇,进忠又是军卒打扮,故马岱也不上前追赶,混战一场,即收兵进关。查点兵丁,损了四分之一,那王进忠人马,损了十分之七。进忠就与尤固才商议,想把人马撤回居庸关。尤固才道:“不可,好容易得此上关,为今之计,莫若差人回关,调取兵马,多带大炮军器等物,前来攻打下关。闯王在外听见,必然两下夹攻。城小人稀,何难攻破?”王进忠点头称是。即差人回关催兵,带齐器具到来攻城。
城上的官兵,望见人马一队队挨将上来,忙发炮向城下打去。城下的兵用挡牌遮住。又把大炮向城上打来,喊震天地。关外流贼闻声,知有内应,连忙架起火炮攻来。马岱在城上一往一来,督兵死守。众军兵奋勇,不敢偷安。箭似飞蝗骤雨,炮如乱洒流星,一连斗了三日三夜,马岱不曾合眼,闻报火药净尽,箭竿射完,定知此城难保,仰天长叹一声道:“臣力已竭,难保危城,不如一死报国罢了!”吩咐众兵各自逃命,想拔剑自刎。左右一齐上前劝道:“老爷不可轻生,我等并无二心,愿死守此关,以待救兵。”马岱道:“我岂不知你们忠义?但恐城破遭拿,不如自尽。”众人又道:“老爷既要尽忠,岂可白死?老爷还要参详。”马岱闻言,想了一想道:“好汉言之有理,我等岂肯自白的死于贼人之手,何不假意降贼,骗贼人城,暗暗闪在一旁,待闯贼到门,突出把他杀却,为天下除了大患,我们虽死甘心。”众兵闻言,欢喜愿从。马岱就命几个到跟前,低声吩咐几句,即去贼营诈降。一见李闯,便假说马总兵差小人们来投降献关。从前闭关拒敌,皆系王进忠主意。今主将情愿自开城门,真心投顺。宋炯道:“你们诡计多端,信你不过,可叫你主将马岱亲自到营进呈降表,然后准你们投降。”
众人闻言,忙奔回下关,将此话对马岱说知。马岱无奈,亲自出关,叫众人乘机逃走。众人不肯散去,都愿一齐跟随,同进贼营。马岱见众兵人人身藏利刃,结束跟随,不觉流了几点英雄眼泪,也不言语,率众飞奔贼营。贼营里面传令出来,只许马岱一人进见,余人不得擅人,众人只得站住。马岱跟着那个传令的喽卒进帐,又见几个流贼出来,声说奉命把马岱搜身。马岱情知不好,即拔剑在手,把近身的贼杀了。只见众贼提兵呐喊上前,把马岱围住。马岱奋勇刺翻几人,竟奔内帐向李闯刺来。是时李闯已有准备,牛金星忙叫二百名长枪手,从两旁夹攻。剑短枪长,难近李闯身边。马岱把剑向李闯掷去不中,自己赤手空拳,情知不免,且身上中了重伤,欲上前拾剑自刎,却被众贼赶上,刀枪并举,可怜一位忠臣,死在贼营之内。正是:
智力难挽天,愿步秦庭士。一死奚惜哉,浩气留天地。
外面的义兵听见主将身死,行刺不成,各拔刀在手,一齐尽节死亡。
李闯心中大怒,忙传令抢进关中,开刀尽杀,谁知城内空虚,军民尽行逃散。只气得李闯怪声如雷,传令把北门与我拆了,才出了这口恶气。然后大开南门。外面王进忠的人马,看见南门大开,就知闯王人马入关,把人马两边分开。王进忠一马上前叫道:“你们好汉快去通报,说王进忠带兵前来接驾。”贼兵忙去报知李闯。李闯吩咐快叫他进城来见我。不多时,把王进忠与尤固才等带人守备府,一齐跪下,口呼:“万岁,臣等接驾来迟,望乞恕罪。”李闯一见,忙叫左右上前,把这些奸贼乱刀砍死。可叹那王进忠这两个卖国好贼,正想求荣求禄,谁知倒惹祸上身。
李闯即令人马起身,离了八达岭,穿过上关,望居庸关而来。早有居庸关的官员,出关十里迎接入城。闯贼传令,今日还要赶到昌平,然后歇马。一声炮响,大队离了居庸关,望龙虎合、雪山墩而来。这里沿途俱有探望的官兵,一见闯王兵到,俱投降接驾。闯王在马上哈哈大笑,一句话也没得说。大队赶到昌平地方,早有李岩、陈永福一支贼兵迎接,会在一处,同进大帐。慰劳已毕,排宴犒赏。把湘王留在后营。早有北京远探的官兵,飞报入京,报上崇祯皇帝。
皇帝一日早朝,才升了龙座,只见桌上放着一角公文,上边无封口,也无年月日期,只写着“公文”二字。万岁心中想道:“龙案上面,只可放着奏章,那公文乃文武官员的移文,如何也放在这里?值殿官就有不谨之罪了。”随把公文拆开一看。这公文不看犹可,一看真有天翻地覆之惊,难忍电击雷轰之怒。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得妖书玉阙惊帝 励荫袭襄城督师
话说崇祯皇帝在龙案上见放着一角公文,拆出来一看,乃是一张大黄纸,写着数十个碗口大的字:大顺永昌皇帝传知文武官员,军民人等:准于三月十九日,至北京下马。后面又赘一笔:“此角公文至会同馆缴。”
崇祯皇帝看了这角公文,龙颜大怒,责问殿头官。殿头官声言不知,随把收本官宣来问道:“你既管收本章,为何不自检点,把流贼的文书来戏朕躬,该当何罪?”收本官奏道:“臣昨晚只收了三道本章:一道是黄得功勤王不遂,兵回江南;一道是左良玉缺少军粮,请旨接济;一道是王进忠探听流贼还在宣府。这三道本章,俱各送进宫中,万岁已经览过。今日并未接本,这公文不知从何而来?微臣岂敢妄接!殿头官又岂敢放在龙案,还求我主明察。”帝闻奏想了一想道:“卿且退。”随对左右大臣道:“这角公文从何而来?忽在龙案上,大是怪事。所谓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即交与众臣观看。一个个面面相看,如聋似哑。忽见朝门官飞奔上殿跪奏:“启万岁,今有远探来报,流贼人马已到昌平州,沿途俱是贼寇,离京城不远了。”帝闻奏大惊道:“朕昨日才览王进忠的本章,还说流贼现在宣府。今隔一夜,为何又报到了昌平?况有居庸、八达几处险关,纵贼会飞,也无这般急速。难道探子妄奏不成?哪一位卿家肯亲去确探回报?”只见九门提督杜勋愿往。万岁道:“卿去探听贼情,谁人代守皇城?”杜勋即举荐杜秩亨思诚勤慎,可以代管。帝即准奏,着令兵部挑选三千人马,交杜勋去探贼情。
杜勋这个奸监,前在宁武关已经降贼,约定回京暗做内应,故举同党杜秩亨代管九门,以便献城接贼。自己领着三千人马,与那些属狗的奸细,齐出了德胜门,飞奔昌平。见了闯王说:“皇城并无强兵勇将,可以趁早破都。”李贼欢喜,与杜勋合兵,就传令今晚起马,明早围困京城。杜勋随差心腹内司回京,假报社勋兵到昌平,遇贼战死,人马四散。皇帝信以为真,反把奸贼追赠官职。帝见事已危急,升殿与朝臣商议。文武诸臣议论纷纷,也有说弃了京城,出巡南京的;也有说把东宫太子托与周国丈,叫他保着千岁投奔他省,调兵取救,倘有不测,可以中兴的。万岁听了这些言语,低头沉吟未决。忽闻城外喊声大起,大炮惊天。朝门官慌慌张张前来启奏:“我主,不好了!流贼已困皇城,快请发兵防守。”万岁闻言,大惊失色,急叫众卿回府,尽拨家将与朕保守城池。众大臣面面相看,无言可答。只有襄城怕李国帧跪奏:“臣愿带领御林军,及各家荫袭舍人,上城防守。”皇上大喜,准奏散朝。
李国桢督率众军上德胜门挡贼。只见贼营布满教场,把皇城围得铁桶相似。流贼拼死命扒城,被李国桢打断云梯,又架起大炮,对正李闯打去。谁知天意不从,瞄高了半寸,这铳弹恰在李闯头上过去,把他的帐房打得稀烂,又伤了无数流贼。李闯心慌,意欲退兵。宋炯道:“万岁不必着忙,待叫杜勋问明,再作道理。”李闯即传杜勋入帐,问道:“你昨说城中已有内应,城上又无强兵,为何遇此劲敌难攻?莫非你这奴才说谎骗我。左右,与我拿去杀了!”杜勋心慌,连忙叩头道:“奴婢怎敢假话欺主,求大王把奴婢放出营去,去到城边,查看何人守城,再作商议。”宋炯请李闯放他去打听,回来再作主意。李闯依言,叫他速去速回,免误孤家大事。
杜勋领命而去。去不多时,回来报道:“奴婢到城边,假说兵败,独自逃回,叫开城门,好去金銮见驾。那城上军士说:敌困城池,门不敢擅开,待禀襄城伯请令,才敢开门放人。我想襄城伯李国桢在此德胜门把守,怪得有这样严紧。这个人又难以与他讲话。依奴婢愚见,且把人马退回二里,远扎营寨,待我绕到平则门去,倘遇着杜秩亨,便好行事。要破京都,全在此人身上。”李闯依言,即传令移营远扎,叫周超、苗人凤带领五千人马,同杜勋前去西直、平则两门围困,以便打听里边信息。三人得令,带兵把两门围困。杜勋先到西直门探访,知是京营团练副将王金禄在此防守。杜勋晓得这个难以讲话,转到平则门去打听,知是杜秩亨在此防守。遂写私书一封,命一头目用箭射上城去。不久,头目回来,杜勋一见便问:“可有回书没有?”头目道:“城上也射下一封书来。”就把此书呈上。杜勋与周超、苗人凤拆开同看,见上面写着:宗弟来书,我已明白。新主驾到,自然里应外合。但只一件,未开里罗城,必须先攻外罗城。外罗城一破,里边自然大乱。只看平则门旗竿上有三盏白灯笼为号,头一盏休动人马;第二盏且慢进兵;第三盏一齐扯起,那时大开诚门,迎接御驾。还有一件,城上打炮,炮内并无铁弹,说与城外大兵,不要害怕。
杜勋与周超等大喜,忙拿书信,连夜报知李闯。李闯对军师道:“果然城里有了内应。大明的江山,稳在孤家掌中。”就吩咐南路的大兵,同这些属狗的喽罗,围困外罗城,攻打彰义门,限十九日一齐破都,不得有误。
霎时间,流贼把外罗城围得铁桶相似。李闯王亲自督兵,又把东直门围住,四面放炮攻打。城内官民人等,意乱心慌。早有兵马司人朝报与宫官,求他转奏万岁。万岁闻报心慌,连忙写了一道调兵的旨意,命宫官发与阁臣范景文,命他差人先到山海关,调取吴三桂兵来护城,再调王永安、黄得功、刘宗泽、左良玉领兵前来勤王,不得有误。宫官领旨,才出了宫门,又有报事的宫官进来报说,流贼已破彰义门外罗城了。万岁闻言,长叹一声道:“大事去矣!”即人昭阳正宫,与周娘娘商议救急良策。不知良策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庆千秋周奎欺主 献百雉杜勋卖城
话说崇祯皇帝对周娘娘道:“孤承宗祖掌管山河,誓死社稷。唯是皇儿年幼,朕欲托孤与周国丈,保住太子,杀出重围,投奔外省,以待日后中兴,朕死无恨。”周国母闻言流泪道:“臣父才智全孤,更兼贪生怕死,托孤大事,决难担当。望我主将皇儿另托能臣,以保社稷要紧。”万岁道:“国丈虽元胆识,但他系皇亲,必然忧戚相关。”待朕挑选几员武将,拨些人马,保住幼子闯出重围,往江南取救。朕待国丈极厚,必不负朕所托。若用别人,难以放心。”娘娘道:“既然龙意已定,可宣妾父到宫。”万岁道:“事宜机密,待朕亲到他家商议,方保万全。”便叫司礼太监王承恩,掌灯跟随。君臣改装,行到周奎门外。只听得里面一派笙歌管弦之音,猜枚闹酒之声,透出户外。皇上只道自己神思恍惚,错认悲苦之声,当作音乐之声,急叫王承恩敲门,说有紧急军情来报。只听见里面有人传话出来,说道:“朋友,你错敲门了,这是国丈周府,不理军情。况今日是老爷的寿诞,各官庆祝千秋,纵有紧急事情,都不敢妄报。快请转回,免致不便。”帝闻此言,气得切齿皱眉,叫王承恩说,奉旨宣他入宫。王承恩不敢怠慢,便吆喝道:“不独有紧急军情,还有圣旨,召你家国丈入朝议事,快些接旨。”只听见那个家人从里面复转出来说,我家老爷吩咐,现染重病,不能接旨。待病愈入朝见驾,不得开门。王承恩大怒道:“大胆的奴才!方才里面歌酌声喧,怎说有病?还不开门接旨!”里边的人道:“老爷吩咐,慢讲是口传的旨意,即使万岁亲自到此,断不开门。”帝闻此言,几乎气倒,大骂周奎忘恩负义,贼破城后,看你往哪里躲得?里边的人任你毒骂,全不做声。
君臣无奈,转回登上五凤楼一观。只见四面火焰冲天,炮声震地。王承恩道:“万岁,试听外边吵闹不止,这声音是吃紧了,如何是好?”万岁闻言,急得搓手低头。想了多时,并无一策。叫王承恩:“你且把朝钟撞将起来,传集群臣,看他们有何说话,再作道理。”王承恩领旨,去把朝钟撞得大响,文武百官,并无一个到来。皇帝见此光景,叹道:“我朱由检掌管山河一十七载,并元失德。今日如此,也是天命了。”君臣二人,相对而哭。忽听见楼下三呼“万岁”,原来是襄诚伯李国帧闻钟见驾。帝手扶起,叫声:“卿家,今外罗城已破,里城定然难保,如何是好?”襄城伯朝上叩头道:“皇城虽危,待附近救兵到来,共灭流贼,以保社稷。请我主暂且宽怀,回宫保重。守城之事,自有微臣料理。”万岁道:“卿家虽有忠心,料想天命难挽了。卿且守城,孤家回宫去罢。”李国桢望见帝去已远,然后提枪上马,回到自己府中,打点资财招犒军兵,连夫人头面首饰俱各搜尽,带出奖励军兵。无奈人心已去,枉费一片忠诚。那个奸贼杜勋,勾连杜秩亨,要把都城献与流贼。先献彰义门,待等外罗城军民大乱,乘势打劫,然后再献平则门。两下都看白灯笼为号,便是开门时候,好叫流贼进城。即发令箭一技,叫外甥刘孝去守彰义门。
是晚,刘孝即吩咐城上军卒,在旗竿上扯起三盏灯笼,果然贼兵一齐拥近城边。城上大炮向天空打了几声,下面城门大开。南路的流贼李岩、牛金星、高迎祥、陈永福等一齐发喊,拥人城来,放火杀人,哀声震天。杜秩亨在平则门上,看见正南火光冲天,喊声不止,就知流贼进了外罗城了。又听得内罗城的百姓乱喊,心中大喜,吩咐把三盏白灯笼扯起。李闯在城外看见,传令大队人马预备入城。前队的喽罗,一齐呐喊摇旗,来到城边。城上的军兵,都是杜秩亨买通的,故意空放大炮,却坠下绳索、筐箩,把几十个流贼扯上城来。个个手持板斧,下城砍开内城门锁闸。内有千斤铜闸隔住,外门难开。再上城楼,大家动手扯闸,用力扯之不起。忽见一员文官,带着八十名军兵,抢入城楼内。众军兵见贼动手,就一齐跑了去,只剩这员官拼命杀了两三个流贼。贼众齐上,将他斩成肉酱。这一员官,乃巡城御史王章也。众贼把王老爷砍死,再复大家动手绞闸,仍绞之不上,又去寻那些官兵帮手。谁知一个个俱跑,自顾家眷了。找寻一会,偶在城楼后垛口下,把杜秩亨找着,只见他心惊胆战道:“众位好汉,王御史的兵马哪里去了?”众贼笑道:“王御史变成王御酱了。你既要献城,又把这个千斤铜闸挡住,叫我们用尽气力,都扯不上来。那些官兵一个也不见了,你又怕死,躲在这里,不知你什么主意?”说着说着,有个手快的,一巴掌照面打来,奸贼“哎哟”一声道:“好汉们且息怒,待我去叫几个军兵来帮绞就是。”说罢,往东一寻,往西一找,哪里有个官兵的人影,奸贼情知难以回复众人,悄悄的走进一间古庙,钻人神台下躲避,静听外边消 息。
外边李闯人马,等候多时不见开门,疑杜秩亨用计哄骗,放心不下。宋炯道:“万岁不要性急,此时才交二鼓,还是十八的日子,我原算定十九日进城,走马登基,还有一阵雨来,以助龙威。况且如今满天月色,天未曾阴,不是进城的时候,越迟越好,不必焦躁。”李闯听罢,只得勤马等候。等了一时,只见有几个喽罗坠城出来,走到马前跪禀道:“里门虽开,中隔铜闸,绞之不上,难开外门,请令定夺。”李闯闻言,即拨几个会绞闸的扯上城去。里边点齐灯笼、火把,一齐动手,不消两个时辰,把千斤铜闸绞起。东方刚刚大亮,忽然稠云密布,下了一阵细雨,此乃是上天痛惜大明贤君之泪也。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李国桢竭力难堵 崇祯帝有志散宫
话说平则门开放,宋炯把手中令旗一摆道:“时辰到了,大兵快些进城。”闯贼人马一拥而入,虽有官兵,谁来堵挡,个个走匿无踪。可怜那些志士烈女,服毒自刎,投井悬梁,不计其数。
是时李国桢正在城头防贼,忽见那跟随王御史的手下来报,说流贼己进平则门了。李国桢闻言,吓得魂不附体。情知里面有人卖城,忙叫家将飞马人朝,报知司礼监王公,说贼破平则门,我在这里堵挡贼兵,叫他快保驾逃难。家将领命,飞马来到内西华门,不许入城,随将襄城伯的言语禀上。守门的宫官转禀司礼监,司礼监王承恩闻报,急进内殿跪奏万岁。万岁闻言,面目变色道:“流贼进城,空有许多文武官员,全不替国家出力,这便如何是好?”王承恩劝帝快寻生路逃走。帝意欲回宫,嘱咐娘娘几句,再走不迟。行了几步,复歇脚一想道:“凭她去吧。”翻转身来出了宫院,王承恩紧紧跟随。出了东华门,穿街过巷,一路上问王承恩道:“我君臣二人,往哪里去好?”王承恩道:“圣上不必先定地方,但求闯得出城,便可投奔别处。”一面说着,已奔至东城齐化门了。王承恩对守门官史呈庆说道:“有紧急军情,快开诚调兵取救。”守门官索取令箭为凭,若无令箭,虽皇帝亲到也不敢开。万岁无奈,叫王承恩上前直说。王承恩即对史呈庆说道:“这是当今圣驾,还不快开城门!”史呈庆说:“王老爷,你越发糊涂了,卑职从未见过万岁的金面。况这位官长,不是皇帝妆扮,如今流贼破城,龙蛇混杂,真假难分,此门决不开的。”王承恩大怒,拔出宝剑,史呈庆一见逃去。君臣二人,急得没法,不得已往北循墙而行。到了东直门,谁知守门的都受了奸贼买嘱,依旧不肯开放。君臣无奈,又奔安定门来,仍复一样,不能出城。崇祯皇帝道:“如今暂且回宫,再作商议罢!”
王承恩领旨,随驾回宫。娘娘、太子、公主俱面带泪痕。周娘娘问道:“万岁,外边流贼消息如何?我主还要早寻出路,以免临时落难。太子、公主俱各年幼,还要替他寻个着落。”万岁闻言下泪道:“御妻,贼破京城,大事去了。不料祖宗传下的锦绣山河,一旦失在朕手。国亡君死,理之当然。御妻你平日深明大义,必有一个主意。”娘娘道:“妾为万民之母,理当殉国,怎敢贪生?”说毕,流泪叩头道:“妾不能奉侍左右了,愿我主早奔外省,以图恢复江山。妾死在九泉,也得瞑目。”万岁连忙扶起,大哭失声。太子、公主见娘娘举步起行,一齐扯住,哭做一堆。娘娘恐怕恩爱牵连,有误终身大事,用力挣脱,进了宫门,闭户自缢。
宫娥回报,万岁大哭一番。回头见太子、公主滚地乱哭。皇上一见,痛上加痛,心下暗想:“皇儿年幼,到底是个男子,或者投奔外省,可以安身。”随指着公主道:“唯是这个孽障,逃又不能逃,留之反为不美。”思想一番,不如早下毒手,以绝后患。拔剑在手,咬齿皱眉,一剑斩中公主左臂,跌倒在地。太子一见,向后宫跑去。宫娥们一齐四散,万岁心伤手软,剑脱在地。忽见四五十个宫官,跑人跪报:“万岁还不快走!襄城伯李国桢在西江米巷与贼交战,杀了贼将高迎祥、陈永福,谁知贼多兵少,失机逃走。如今流贼围困大明门,将进里城来了,乞我主早寻脱身之计。”万岁闻言,吩咐宫娥太监,各自逃生,免落贼手,说罢,出了皇宫而去。
王承恩看见宫内无人,只剩一个带伤公主,在地大哭。自己不觉泪如泉涌,急得无计可施。恰见一个内监高时明自外跑来,找寻万岁。王承恩就叫他把公主背将出去,寻个安身之所,休要落贼人之手。完了一宗心事,然后自己跑出,寻着主上。主上就问:“宫里的人可散尽了么?”答道:“宫人俱各散尽,连公主交付高时明背去了。”皇上点头道:“凭他们去罢。只有一件,朕今日要遁他方,必须抛离祖业,你跟朕到太庙辞别宗祖,然后再寻脱身之计。”随过了五凤楼,君臣们出了午门,入了太庙,走上奉先殿,洗手拈香,跪在太祖神位前,眼含痛泪,暗暗祝告了一回。又从太祖以下,挨着神位,俱各拈香。叩拜已毕,对王承恩道:“朕祖宗何等英雄,何等兴旺!今日传至朕躬,把万里山河一旦送与贼人之手,叫朕死后有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忽然想到流贼,不觉龙眉倒竖,心中暗想:“流贼这回攻破城池,必然焚毁朕的太庙。如今何不将宫殿、仓库先自烧了,大家不得,岂不是好。”又转思:“如今朕若一烧官库,流贼得个空城,必然大怒,动手杀害百姓,众百姓岂不含怨于朕?不如留下宫殿、仓库,叫他留下朕的太庙,休杀朕的子民。”即命王承恩取笔砚过来,叫磨浓墨,提笔走向墙上,写下四句大字:朕与你留宫殿,你与朕留太庙;朕与你留仓库,你与朕留百姓。
写罢,恨望外边,叫声:“李自成,你若依朕言语,朕死亦瞑目!”忽闻喊声渐近,知道紫禁城难保,连忙出了太庙。王承恩领着龙驾,望东掖门而走。是时,忽有一群逃难的人,嚎哭乱跑。万岁一见,只道是一伙流贼,转身就走,说:“不好了,流贼来了!”那些人把君臣二人一冲,彼此不能相顾。万岁跌倒在地,忙挣扎起来。雁翎帽早已跌失,意乱心忙,披发向前急走。走到一道城门口,定神一看,才认得是小南门。僻静元人,城门紧闭,用石打锁不开,只得循墙而走。走到正南门上,也是如此。绕到东门,仍复一样。走了多时,两股觉得酸麻,没奈何坐在街地上。心里想道:“王承恩不知去向,叫朕一个往哪里去走?”意欲回去与贼拼个死活,又恐落贼手,求死不得,反为不美。左思右想,终无善计。仰天长叹道:“朕不必多虑了,就在此处归天罢!”转盼间,忽见一个人慌慌张张,东望西望,从北向南,奔走而来。不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李自成率众搜宫 王承恩只身保主
话说崇祯帝独坐街心,见一人慌忙跑来,认得是王承恩,便叫声:“王承恩,你往哪里去?”承恩抬头,见是万岁,忙走到跟前道:“方才我君臣被逃难之人冲散,四处找寻,方得见驾,此后就死也死在一处,不可各自乱奔了。万岁因何这个模样?”万岁便把先时冲散,跌倒失帽之事,说了一遍。王承恩一面听讲,一面与帝整发,把头上大帽脱下,与帝戴好,扶帝起来,慢慢而走。城外喊声震耳,里面倒也清静。过了御河桥,来至东华门,一连经过几处城门,俱无一人,门锁紧闭,用石敲打不开。又闻外边人马嘈杂之声,情知这座城门难以出去,君臣商议,同往后宰门而来。刚到骑河楼边,忽起一阵鬼头风,把万岁头上的帽刮人河中流去,合该崇祯皇帝要披发归天的。君臣二人又走了一口,刚到煤山之下,听见喊声震耳,望见后宰门上只是贼兵旗号。又向正北一望,只见沙尘滚滚,人马喊杀前来。君臣们急跳过短墙里面暂避,听得外边人马渐近,王承恩低声说道:“主上,外边虽有贼寇,只顾去别处抢劫。这山脚僻静,并无人物可抢,流贼必不到此。我君臣们只宜安心在此躲避,以待救兵杀退流贼报仇。”哪知此话不过忠臣慰主之言,分明此时正系闯贼得志之日。
闯贼攻破了大明门,上了金水桥,来到承天门。勒住马首,举头看见匾额写着“承天门”三个金字,回头叫声:“众卿,孤家攻破皇都,来到此处,天下已人吾掌中。我要占个吉凶,一箭朝匾额之上射去,若中‘天’字中心,江山得稳;若射不中,只怕这个天下不得长久。”这个贼无因无由,忽起这个念头。弯弓搭箭,向准“天”字射去。一声响,却钉在“天”字下面。李闯心中不悦,丢弓在他说道:“我今射‘天’字不中,这江山必然不稳了。”牛金星上前道:“射中‘天’字之下,正是得天下之吉兆也。”李闯闻言,才转忧为喜,拍马人了承天门。
不多时,又到午门,随对宋炯道:“军师,你看看登基的时辰好不好?”宋炯道:“主公若等不得,就走马登基,也可以使得。宜改国号做大顺,年号永昌。”李闯闻言,就传旨走马帝座,面甫登基,不必另择吉期。随率众人了午门,进了金狮子门,走金阶,踏玉路,至皇极殿前下马,叫人打开龙衣库,把冠袍、履带取将出来。这单眼贼戴上九琉冠,穿上滚龙袍,摇摇摆摆,走将上去,坐在九龙墩。两边擂鼓撞钟,文有牛金星领班,武有孙昂为首,一齐往上朝参见礼,口呼“万岁”三声。李贼受了众人拜跪,刚说得一个“众”字出来,突见九龙墩的那九条龙,一齐张牙舞爪,扑将上来。又见殿角下有无数鬼怪,吓得失魂,大喊一声,跌落九龙墩下,不省人事,牛金星、孙昂忙扶起,拥下殿来,歇了半晌,方才苏醒,埋怨军师不择时辰登位,致令见鬼见神。宋炯道:“走马登基,微臣倒也算之不错,只是我主到承天门上,不该射那个‘天’字。人若欺天,鬼神不容,所以有这些阻滞。不如改了日期,再择良辰登位。”李闯道:“军师所奏不差,就将此意传谕文武,如今且打开宝藏库,看有几多宝贝。又进里面去看皇官内院,是什么景象。”说罢,起身率领众贼,齐到昭阳正院。
直人寝宫,竟无一人。只听得里面有个女子哭声,李闯叫李岩人去看个明白。李岩领命,叫开了门,查看明白,来至李闯跟前报道:“这是一座寝九琉冠——帝王或圣人所戴的前后垂玉珠的帽子。
官,崇祯的周皇后吊死在里面,有一个美女,自称公主,在这里面啼哭。”李闯叫把公主带出来,李岩听说,走将人去,把这个美女带到李闯跟前。这个美女,原来不是公主,乃系周娘娘贴身官娥。姓费,名贵贞。年方十六。看见皇后尽节,伴死不逃,是她的仁义处。今在流贼跟前冒名公主,是她智谋处。李闯见她满眼垂泪,犹如雨打桃花,叫声:“公主,你不用悲伤,孤把你配与先前进去见你的那位公子,也不算在人之下了。”就叫李岩领去为婚。李岩大喜,上前叩谢,领了假公主,出朝而去。
李闯与宋炯商议道:“孤家自入皇城,找寻崇祯皇帝,不见下落。据军师说,昨夜他出皇城,军师可设法找寻,方才放心。”宋炯便教李闯传下一道旨意:“各门严密盘洁巡缉,不论军民人等,有能将崇祯皇帝或生身、或死尸献出者,赏千金、封开户候;隐藏不报者,一经发觉,全家诛灭;过期三日不得者,尽将满城之人屠杀。”此旨一下,即时传满城中,无人不讲此话,无地不去搜寻。那煤山短墙外,亦有一队人,一边搜寻,一边讲话。崇祯皇帝在里面听得明白,潜步走到墙边,拉了王承恩道:“你不用在此探听了,你可听外面说,流贼把寡人拿得甚紧,不如挺身出去,任贼或剐或杀,免得带累我满城百姓。”说罢,就要跳出墙去。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缢煤山大行返位 刺李岩宫人报仇
话说王承恩见主上想跳出墙去,便一手拉住道:“圣上不必性急,待奴婢看看外边的动静,再作商量。”万岁只得回身坐下。王承恩见流贼远去,出墙外一望,只见沿河一带,尽是贼营,难以出走,转到驾前含泪道:“我主不中用了!望见从山前玄武门外,至东、西河沿一带,周围俱是贼兵。料想插翼难飞,奴婢亦没主意了。请我主龙意定夺,莫落贼人之手为是。”崇祯皇帝闻言道:“朕有主意了,你且再出去看看,可有巡逻的贼兵来否?”王承恩此回出去探望,明知帝要自尽,不忍目睹,故意延迟许久,然后转回。果见主上自缢,心如刀割,两泪交流,跪下祝道:“圣上慢走,王承恩保驾来了。”即时解带,在松树缢死。
那一伙流贼刚刚寻到,一见尸身上面有血字数行,内有“崇祯”二字,急去报知头目周超。周超人朝对李闯说知。李闯就命他同牛金星、宋炯前去看验。三人答应一声,出了紫禁城,叫随从的人拿了几个老太监同去。去到煤山下,果见一个吊死在松树。所吊的系黄龙丝带,披发盖面,身穿蓝袍,右脚红鞋一只,袍帔写着几句红字诗词,系咬破指血写的:
朕自登九五,焦劳日万机。几年遭水旱,数载见疮痰。岂料潢池弄,竞将社稷危。诸臣实误我,百姓受流离。文武当杀尽,吾民不可诛。
反面又写了几句:
崇祯遗笔,晓谕自成:莫坏我尸,莫毁我陵,莫留我官,莫害我民。
众太监上前,果认得是崇祯皇帝,一齐跪下,放声大哭。内中有个太监高时明,因前把公主带出皇城,交与姐姐高氏,送在甘石桥往西天仙庵内躲下。高时明复进皇城,打听万岁消息。如今见圣上死得这个模样,哭得肝肠寸断。忽见右边又吊着一人,细看认得是司礼监王承恩。只见他面目如生,前襟写血字两句:
国君死社稷,内臣随主亡。
高时明一见,满眼流泪,上前一拜道:“贤弟,你死得也好,流芳百世,难道我高时明就不如你么?阴灵可略等一等,大家跟随万岁去罢。”说罢,向帝尸叩了几个头,起身就对准一块大石,把头尽力撞死在地。好一个内监,正是:
可笑明朝受恩者,不及区区老年臣。
宋炯与牛金星等赞叹一番,看验明白,同到李闯驾前缴旨。将血诗念了一遍,李闯赞他好一个爱民的贤君,吩咐依他遗诏,莫害百姓,要杀只杀那些卖国奸臣。此言一出,众贼果然把那些卖国奸臣、赃官污吏严刑逼勒,家财充饱,家财献尽,稍不满意,依然性命不留。那个皇亲周奎受祸最惨,因李岩占他王府,想与费贵贞居住,又见他曾送三百万金银,与李闯买保家口。料他富贵无比,在他堂上,把严刑酷打。周奎受刑不过,无奈尽把家财数百万,尽皆献出。费贵贞恨他前负国恩,怕贼得财饶他性命,遂用计从书房内隔窗说道:“皇外祖,把你那一百粒弹子大的珍珠拿出来,与我做首饰。”李岩信以为实,巴不得要奉承公主,再用严刑逼勒,哪里逼得出来?周奎挥泪道:“公主既归老爷,乞看甥女面情,饶了我罢。”李岩望着窗里道:“公主,你意下如何?”费氏在内答道:“他与我母后实在不对,不可饶这个老贼。”李岩闻言,吩咐把这老奴上起脑箍。众贼就把周奎拖出门外,上起脑箍。老贼怎受得起,不上半顿饭时候,即时箍死。家中侍妾、丫环,俱入贼手,李岩吩咐把周奎尸首丢在沟渠,将皇亲府做住宅,即日与公主成亲。李闯赐了无数礼物,众头目都来恭贺。
大家饮罢喜酒,李岩命丫环掌灯,带醉来至洞房,早已排下合卺酒。费氏故意殷勤,把李岩劝得大醉,倒在床上。费氏命丫环退出,关门把墙上挂的尖刀拿在手中,只手揭帐一看,暗骂一句:“流贼,今日一刀把你刺死,还便宜奴与你饮下几杯酒。”随对准李岩的心窝,一刀刺人。只听得带钩一响,果已结果了性命。费氏把李岩刺死,就想自尽。回思我如今一死,外人只道我是真公主,虽未与贼沾身,他人怎能知晓,岂不有玷公主声名?何不留下几句言词,好分一个清白。随剔灯研墨,取笔在墙上写诗一首,诗曰:
我本宫娥费贵贞,思量刺贼把刀擎。虽然未杀自成贼,也尽裙钗一点诚。
题诗已毕,然后叫声:“国母娘娘,等奴婢一等。”便把这口尖刀,向颈上自刎而死,正是:
香魂杳杳归天上,万古红颜照汗青。
到了次日,众贼还不见李公子起身,先命丫环敲门不开。众贼心慌,齐去打门一看,见公子、公主俱被刺死。正在手忙脚乱,忽见墙上诗句,才知道公主是个宫人,杀了李岩,自己刎颈,急抄诗人朝奔报。李闯大惊,说道:“造化!造化!我若收了此女,就丧在她手。可惜李公子随我们一场,死于非命。”又赞费宫人忠烈,吩咐取两口棺木,一齐装殓起来。烈女尸骸,不与奸臣周奎等死后暴露,也是天意使然。独惜崇祯帝尸骸未殡殓,幸得有位忠臣,干了此宗大事。
只因襄城伯李国祯当日在西江米巷败阵,遁人双塔寺中,与翰林周凤翔、尚衣监王德茂聚在一处,闻圣上在煤山自缢,三人痛哭一场。次日,三位老爷商议已定,一齐进入朝中,哀求李闯收殓先帝。李闯劝李国桢归顺,我自然依你。李国桢道:“若要我真心归顺,须要依我三件事。”不知李国桢说出哪三件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臣尽忠剐奸祭主 将负国畏贼按兵
话说李国桢要李闯依他三件事,方肯真心归顺。第一件,先帝后的尸骸要依礼殡殓;第二件,要亲身在灵前守孝;第三件,要把卖国的好贼杜勋、杜秩享献出,拿上祭台,碎剐祭奠。若有一件不从,虽死不降。李闯爱他是个忠勇之将,三事俱应允。登时备办棺枢衣冠,交与李国桢依礼殡殓。李国桢把崇祯皇帝、周皇后及司礼监王承恩、尚衣监高时明,一齐殡殓停妥,抬出东华门外,安置在那新搭的芦棚内。然后设祭台,安灵位,排上祭品。李国桢披麻执杖,周凤翔、王德茂亦身穿孝服,同在棚中祭奠守灵。更有无数义民齐来祭奠贤君,以报当日为民受祸之惨。大家痛哭一番,只听得锣响人嘈,原来是李闯差人押解杜勋、杜秩亨二奸到来。李国桢命百姓将他绑在新竖起的两条桩子上,万口同声将他毒骂。众人将他或打或咬,或切或割,把他头发拔尽,还填狗屎口中,双眼耳鼻都被挖割。李国桢听见他哀声不止,只求早死,便把百姓喝开道:“你们住手!且留活命以祭君灵。倘一时打死,岂不便宜了他!你等摆布多了,我也该动动手。”说罢,取出一把柳叶尖刀,将他身上的肉割尽,然后割断头颅,用盆托上祭台,亲自斟酒祭奠。祭奠毕,大家痛哭一场,就有李闯差来的头目传谕李国桢:“已经殡殓君后,剐奸祭灵,可速人朝受爵,商议国家大事。”李国桢闻言,便向百姓高声说道:“你等听真,我李国桢乃功臣之后,世受国恩。今先帝殉社稷而崩,江山属了贼寇。方才手剐两个奸贼,祭帝报仇,少解心头之恨。我身居怕爵,不能保守社稷,兴复大业,死有余辜,从此要永别你们了。”登时拔出佩剑,自刎而亡。正是:
忠魂浩气归天上,青史留芳在世间。
李闯差来的头目,见李国桢自刎,急回朝报知。李闯大怒,竟欲将他斩首泄愤。宋炯道:“不可,我想李国桢当日城破逃脱,不肯阵亡,原想着留身以干这宗大事,以尽臣子忠心。他归顺我主,怎算得忠臣,怎算得好汉?今事完尽节,正是他的好处。望我主依礼殡葬,以服人心,以劝后世。”李闯闻宋炯说得有理,许他家人抬回,以公候之礼殡葬。李府家人把李国桢殡殓安葬之后,那芦棚内单剩下周凤翔、王德茂二人在此守孝。一日,忽见前时钦差调兵勤王的范景文,从河南而来。细问情由,始知河南总镇左良玉惧贼势大,虽然领旨勤王,但行兵缓慢,有意稽留。一闻国破君亡,就带兵退回河南而去。其余王永安、黄得功、刘宗泽三镇,俱以军中粮草不敷,按兵不举。”至于山海关吴三桂,奉旨多时,至今不见回京,不知何故?周凤翔道:“吴三桂之兵,必不来了。”范景文问何故不来?凤翔道:“只因吴三桂之父吴骧,督理御营兵马,已经投降闯贼,尽把家财献出,自愿写书招子投降。李闯差人带书去山海关,并送银三万两与三桂犒兵。至今吴三桂的人马不来,一定顺父降贼无疑了。”大家再把前事细说一遍,又痛哭一番。范景文即拜别皇灵,辞了周、王二人,回府自缢,全家尽节。周凤翔闻知,即到先帝粹宫前跪下道:“国破君亡,臣不即死者,只因有勤王兵来复仇。不料势已难挽,范景文先臣而死,臣亦同他一齐随驾来了。”哭拜毕,忙回府中,亦自缢死,妻妾俱同殉难。临死遗下血书一封,辞别父母。书内有云:
男今日幸不亏辱此身,贻两大人羞。吾事毕矣,罔级之恩,无以为报,报之来生。
复作诗一首,内有一联云:碧血九泉依圣主,白头二老哭忠魂。
此时皇城内殉难的文武百官,贞妇烈女,不计其数,作野史的人亦难尽述。今略举其最激烈者,开列于后:
户部尚书兼侍读学士倪元璐 左副都御史施邦曜大理寺卿凌义渠 兵部右侍郎王家彦
刑部右侍郎孟兆祥 男进士章明媳王氏 左谕德马世奇 妾朱氏、李氏
左中允刘理顺妻万氏,妾李氏,子孝廉,并奴仆十八人 太常少卿吴磷徵 检讨汪伟 妻耿氏
户部科给事中吴甘来 御史王章 御史陈良 御史陈纯德 御史赵譔 太仆寺丞申挂胤
吏部员外郎许直 兵部郎中成德 妻张氏 并六岁子 兵部员外郎金铉 母章氏,妾王氏,弟錝
光禄寺署丞于腾蛟 副兵马使姚成 中书舍人宋天■ 儒士张世禧 子懋赏、懋官
中书舍人滕之所 中书舍人阮文贵 经历张应选 布衣汤文琼
新乐候刘文炳 祖母,国夫人,弟文耀,妹及子孙男女十六人
驸马都督巩永固 子女五人 惠安伯张庆臻全家 锦衣指挥王国兴 指挥同知李若珪
千户高文采一家十七人 百户王某 顺天府李教官五人失名
顺天府知事陈真达 阳和卫经历毛维张 长洲诸生许琰 徽州椎官温磺 妻茅氏,女宝德
总计殉难之臣,独推李国桢为首。因他未死之先,能用智谋骗贼礼殡先帝为妙。李闯一日思想此事,君与父都是一样,李国贞为人臣,能礼殡君后尸骸,又能剐贼报仇。我的父母棺枢被边大缓发掘,此仇未报,枉为人子,自愧不及李国桢多矣!越想越怒,即拔令箭一枝,差两名头目做解差,前去米脂县,生擒边大缓到京碎剐。倘被他中途自尽,你两人定斩不饶,又颁行各府州县,倘有藏匿,尽将该处人民剿灭。解差领命,不分日夜,赶到米脂县来。不知边大缓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边大缓网内脱身 史可法江南立主
话说边大缓是时已经解任回籍,往河南去了。两个解差星夜赶到开封府,对知府说知,若不将边大缓拿出,定将满城屠杀。边大缓闻得这个消息,不惜一死,免至累及多人,即时拜别祖先,辞了家眷,挺身投到府衙。解差将他上了枷锁,押解而去。
边大缓在路上不肯骑马坐轿,偏要慢慢步行,游山玩水,若稍有催逼,他就要投崖撞石而死。那解差怕他身死,不敢少有违拗。边大绶只乐得快活闲散,一路行来,耽延已有一月之久。解差见久羁道路,受尽风霜,好生厌烦。想当初领命出京之时,只道是个美差,以为这个边大绶做过几任知县,一定有些家资,或者可以勒索得一千八百两银子均用。岂料这个书呆,不独清贫如洗,盘费全无又不用捉拿,自行投到招认,自己一文不费,并亲属人等一毫不得需索,是要我们小心服侍。只因闯王有言在先,要供养得他肥肥胖胖,生带回京,亲手碎剐,以泄掘坟之恨。我们奉上差遣,不得不遵。钱银既不入囊,反得跋涉辛苦。我两人真倒运晦气也。二差一边恼怨,一边跑走。走得气闷,只得暂在郊林歇脚。
三人坐下,解差开言对边大绶道:“边老爷,你忒愚了!你当初在米脂县做官,难道不知闯王系个凶暴之人?明朝多少雄兵猛将,都败在他手,你不过一个小小知县,又不是朝廷重任的大臣,何必在老虎口拔须?你万不该掘他祖坟,以致怀恨太深。今拿你回朝,定受烹割之惨,毫无补益于君国,何苦在残性命呢?”边爷长叹一声道:“二位有所不知,我为官虽小,亦要图报君恩。自恨无力锄奸,无奈想出这条绝计,以破贼人的根本。我今一死,有何足惜!只恨连累你二位跋涉奔波,于心何忍?”二差道:“边老爷,你有此忠君爱国之心,言来我二人敬服。我今奉上所差,总不怪你连累。我等不幸生于末朝,兵戈撩乱,劫数最是难逃。但得一命留存,便是家门有福了。且走路罢!”
三人一程行来,谈谈论论,已是日落西山的晚景。于是寻觅旅店,安歇一宵,次日再走。后来闻得李闯势败逃走,二差想来,即使把边老爷解到京城,亦无交代的。于是三人商议,将边大绶释放,各自奔逃。李闯败得连脚都立不稳时,自顾不暇,有甚闲心究治他呢?边大绶替国家办了一件大事,究竟不遭贼手。正是:
死生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是时,李闯夺了明朝江山,真个天下无敌,更有谁人败得他呢?谁知就丧在阎公子如玉之手。只因当日阎如玉自别陈永福,去到广东惠州府,寻着父亲阎法,把陈永福降贼之事说了一遍。阎法叹息一番,即跑到广州城,对探花陈子壮说知。那陈子壮系阎法同年进士,两人意气十分相得。今听得阎法说出这般缘由,料知国运当衰,京城难保,命阎法父子急去河南,请左良玉进京勤王。阎法即辞别陈子壮,同子如玉,往河南而去。
不一日到南雄,度了梅岭,过江西境界,父子投店歇下。谁知阎法在广东食了禾虫太多,又路上受了烟瘴毒气,染成一病。公子服侍汤药,医理数十日,方得痊愈,赶到河南,已是春未夏初。父子二人来到左良玉府门,只见满门挂孝,父子们吃了一惊。问及守门的家丁,始知左良玉身故,便叫家丁进去通报。蕊英小姐闻得父弟到来,忙出大堂迎接。父女姐弟一别十余年,一旦相逢,悲喜交集。请人后堂叙话,教儿子孟康拜见外祖、舅舅。左良玉的棺柩犹停在中间,阎法一见,流泪不止,命子如玉拈香祭奠。阎法就问女婿得何病身故,小姐便将丈夫勤王不遂,愧恨焦愁,发背痈而亡。婆婆及老樵夫夫妻,已经亡过了。述了一遍,不觉泪下。又问父亲因甚到此?阎法便将陈子壮差我到来,劝女婿勤王之意说知。自恨女婿早亡,不能立此大功。小姐道:“女婿纵然不死,那勤王之事亦做不及了。”阎法惊问何故,小姐答道:“父亲还不知么?三月十九日,李闯攻破京城,主上在煤山自缢。”阎法闻言,哭得一个半死,即欲拔剑自尽。小姐再三劝住道:“爹爹不必如此,闻得淮南经略使史可法,在南京立了新天子,年号宏光。此事未知真假。”公子忙接口道:“既然南京立新天子,何不父子同去看看,是立哪一家宗支。如果系明朝嫡派子孙,父亲是明朝臣子,就在这里同兴大业。若然不是,然后再赶回来埋葬姐丈,齐回原籍,隐姓埋名,岂不是好?”阎法道:“我儿言之有理,快收拾行李,明日起程去罢。”次日,阎法父子辞别了小姐,向南京进发。
且说淮南经略使史可法,当打听得闯贼破了京都,帝在煤山自缢,大哭了一场。吩咐军民人等挂孝,即修书与黄得功,叫他到怀庆府访寻福王之子,到来南京商议大事。是时福王虽死,其子例应袭爵,仍叫做福王。黄得功果然寻着福王,命姜宪会合白凯的马步三军,星夜随着福王先奔南京。于是大家聚集商议,共立福王为天子,就在南京建都,年号宏光。封史可法为督师,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封黄得功为靖国公;封赵之龙为忻城伯;封徐炳爵为魏国公;封王锋为内阁大学士;封白凯为定国公;封钱谦益为礼部尚书;封高杰为兴平伯,其子高照为太尉。其余诸臣,俱加升官爵,不在话下。就命史可法、黄得功分统郑鸿逵、刘泽清、刘良佐、田雄、马得功等一班总兵道员,副将参游等官,分据各镇把守。
一日,史可法闻得前任米脂县阎法同子如玉到来,请入相见。略叙寒暄,阎法便问:“阁下所立的新君是哪家宗派?”史可法答道:“这位新君系世袭福王之职,崇祯皇帝之兄也。”阎法大喜道:“公等所立之君,确是天潢之派。但现今贼势甚大,江南兵力未集,难以进剿。平西伯吴三桂现统重兵,镇守山海关,兵强马壮。公宜修书差人带去通知他,然后请旨,宣召他带兵进京,夹攻流贼,方为上策。”
史可法大喜,即修书一封,命弟可鉴星夜带到山海关去,知会吴三桂,请三桂起兵入京,剿灭闯贼,为主报仇,恢复大业。不知史可鉴到山海关请得吴三桂发兵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羞汗君拂袂迁居 为红颜冲冠一怒
话说史可法自从差了史可鉴带书去山海关后,即上朝将此事奏知宏光帝。并奏原任米脂县阎法,同子如玉到来,乞皇上赐他官职,命他责圣旨前去山海关,征调吴三桂人马进京,夹攻流贼。宏光帝闻奏大惊道:“卿所奏差了!吴三桂兵马虽强,但现镇山海关咽喉之地,此关乃中国门户。况他的兵马屡次与北国抗拒,倘他兵马一动,北国大兵必蹑其后。况且吴三桂面有反骨,貌似董卓。卿为何设此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之计?又不先行奏明,擅发私书先去,极类乱臣贼子行为。所奏不准。至于阎法父子既然到来,可授他候补知县。其子如玉着充弓手,在辕门效力。”
史可法被严旨切责,不准其奏,怒气填胸。辞了朝堂回衙,对阎法父子说知,大家叹息一番。阎法父于料知宏光不是个中兴之主,遂辞职转回河南,携蕊英小姐母子复回开封府原籍居住。未久,又虑祸乱未定,开封府居天下之中,正是用武之地,还要迁居为是。父子们商议已定,即举家迁往武昌府罗公山居住,隐姓埋名。后来闯贼遭他的毒手不表。
却说辽东督师主帅平西伯吴三桂,原乃明朝世袭伯爵之子,天生智勇,威震边疆。当崇祯初即位,已领镇山海关。后阅看辕门日报,闯贼猖獗太甚,三困河南,攻陷陕西,大加杀戮,夺关斩将,如入无人之境。其次凶暴则张献忠,大败朝廷兵,杨嗣昌因败服毒死。一连陷害五王子。吴将军正天天闻报,不胜愤怒,但恨无旨召,提兵出敌,以剿闯贼、献贼。及至十七末年,又闻贼兵连连攻下数省,逼近京城,还不见上旨征召。正在愤躁间,言圣上全无主见,难道由得贼人攻人京城,让大位与之?至一天,见朝廷差吴麟征到关,急调大兵入护京城。
三桂得上旨,即日发徙大兵四十万之众,将十万守山海关,自引三十万,不分日夜,赶急行程。岂知于三月十七日,皇城已被贼兵攻陷。吴三桂之兵跑至二十日,到丰润之境,皇城早已破三天矣!又闻先帝皇后皆崩。吴将军闻报,不胜痛惨,只得扎住大营于塞外。即日传檄文于边关,以鼓励众将兵于先,然后进兵赴敌,上写着:
钦命镇守辽东全省地方等处总制平西伯吴,为国救难,兴兵勤王,复仇剿贼事。窃为闯贼乃一个猾狡民氓,不畏死之辈,初纠合本上草寇饥民,骤然作叛,直至长驱犯阙,崩我帝后,禁我太子,辱戮我同僚,残杀我将兵,淫掠我子民。忍残惨杀,亘古无双,有此翻天覆地大变,上无日月星辰,下无江河地脉。太祖七庙躁作荒墟,数十皇陵残成乱土。以太祖开基,至此三百年来,恩泽已深,十七主能培植普荫,今为之巨民者,即肝如铁石,罔不泪流。然某虽才同腐朽,智比蛆虫,料得蛇龙非敌,虎犬难争,定必效难阳城之饿鬼温太真之乞粮。呜呼!雪父之仇,不共戴天;报君之恨,岂当同日!凡为臣子,谁无忠愤存心;既属军民,孰不沾思奋志?义旗一展,一以抵千。某宁粉身碎骨于沙场,断不甘逆闯凶顽攘据。用命者倍加奖赏,退懦者严切枭诛⑤。
当日吴三桂发出檄文,各镇军民,内有忠义者,一见吴将军孤忠独奋,一观瞻此檄文,人人悲泪,个个咨嗟⑥不表。
却说三桂接得江南史可法命弟可鉴带书,道立福王在江南即位,调取各镇之兵勤王起义,不日就有圣旨到来,调取勤王起义。吴三桂看了,即命军士往江南打听,即来回报。
再说李闯闻得吴三桂兵扎丰润县,与众将商议。宋献策道:“山海关兵强将勇,不若将吴三桂父吴骧,胁其写书与儿子,招彼投降。可命二位能将带兵四十万,扎兵在外,前往说他归降。倘若不从,可分兵二路,在丰润县前后扎营,待他首尾不能相顾,三桂可擒矣。”李闯听说,即命柏正善、容天成二员上将,分兵二路,在丰润县前后安营。先到说他投降,带了金银数万,并吴骧之投降书,用好言说他投降。倘伊不从,然后分兵二路攻击。二将领命,带书前往,来至营前将书传递。三桂得接父书,拆看其书大略,书略曰:
明朝气数已尽,国破君亡,国中无主。我儿即动勤王之兵,亦无济于事。今天下疆土,闯王已得十之八九,兵精粮足,儿若以孤军与之抗衡,不独主客之形必败,抑亦多寡之势不敌,一木焉能支大厦乎?兹特修书示儿知悉,千祈深思忖度,一醒免悮,速宜归降大顺,以金孝道。倘仍执迷违抗,则忠孝两失矣!
吴三桂看罢父书,默思不语。来使见他主意未决,开声说道:“令尊太老爷已经归顺新主,新主十分优礼厚待。现今吾主专候将军归顺,做个开国元勋。愿将军早赴金阙,以膺一命之荣,以享世禄之贵。断不可效周、蔡二公之所为,自取灭门之祸。”吴三桂见他说得人情人理,主意犹未决,请来使安息公馆,明日回话。
刚遇前时差去的家人,自京而回。三桂急问家中平安否?那家人答道:“家财尽被闯贼抄没了。”三桂道:“这个无妨。”又问父亲平安否?家人答道:“太老爷被贼捉获,留在京中了,恳伯爷速发兵搭救。”三桂又问:“陈夫人平安否?”家人答道:“陈夫人被闯贼取去了。”这句话不闻犹可,吴三桂一闻此言,不觉愤火中烧,拔剑砍案,大骂闯贼:“你忒欺人太甚,我与你誓不两立!”即写书一封,回绝父亲。其书略曰:
儿以父荫待罪戎行,以为李贼猖狂,不久即可扑灭,不意我国无人,望风而靡。侧闻圣王宴驾,不胜眦裂。犹意吾父奋椎一击,誓不俱生。否则刎颈以殉国难、何乃隐忍偷生,训以非义?既鲜孝宽御寇之才,复愧平原骂贼之勇。父既不能为忠臣,儿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贼虽置父于鼎俎旁以诱三挂,三桂不顾。
吴三桂打发来使,带书回父。来使见三桂并无降意,遂将李闯金银送上,恳将军归降,做个新佐命元勋,但愿早日赴金阙,以膺一命之荣,子孙享世禄之贵,愿将军纳之。三桂闻说大怒:“汝这逆贼,敢在本帅跟前妄言放肆,可恼,可恼!某断无降逆贼之理。”遂将来使斩首。有部将赵忠等合谏曰:“彼乃奉命而来,岂可迁罪其使者?可将老太爷之书,交他带往,两得其宜。”三桂便将父书交来使带回。
柏正善回营,与容天成商议:“今三桂不愿投降,可分兵埋伏在丰润之后,截其归路,某兵在前,为犄角之势。”二人分兵,柏正善次日出兵,来攻三桂。山海关人马闻报,三桂带兵二十万,与他对敌。柏正善道:“昨日好言相劝,归顺我主,不失封王之位。倘若不从,悔之晚矣!”三桂大怒:“你这逆贼,助恶为害。本帅杀回朝中,将尔碎尸万段。”两军对垒,柏正善战了十合,不是三桂的敌手,大败而走。三桂催山海之兵杀上。柏正善败回营中,计点折兵数万。即修书与容天成,约明日某与他交战,诈败佯输,引他到九里山前,你可分兵两路,在九里山谷口左右埋伏。待三桂兵过尽,号炮一响,两谷之兵齐出,截其归路。某一闻号炮响,把兵杀回,三面夹攻,三桂可擒矣。容天成依书行事。柏正善次日出兵,往攻山海关之兵。三桂带了二十五万人马,与他对敌。柏正善诈败佯输,引他到九里山前而去。三桂追赶杀上。容天成见三桂兵过,放号炮一响,两边之兵齐出,截其归路。柏正善闻号炮响,把兵杀回,三面围困,不能得出。三桂奋勇杀条血路,冲出重围,折兵十五万,战将数员,大败回营中。史可鉴道:“今兵微将寡,难以对敌,不若班师回关,待宏光帝圣旨一到,会齐各路兵马,再复起兵,方为上策。”吴三桂即传令班师回关。柏正善、容天成得胜班师。
再说三桂是晚梦见王承恩引去朝见崇祯皇帝。帝亲口对吴三桂说道:“朕在世做了十七年皇帝,本来无甚失德,为何竟把江山失去呢,内中有个缘故。只因北方长白山,系宇宙间旺气所钟。前者上帝命天女佛库伦下降,在山下布尔湖沐浴,吞了鹊衔的朱果,孕生圣人。长白山东各姓,奉戴他为君。遵仙母命,把爱新觉罗四字为姓,日渐兴旺。数传至泽王,开疆拓土,国号满洲。溥于庆王原皇昌王,曾孙福王,即天命皇帝的高曾祖考四代也。天命元年,即明万历四十四年,天命皇在位十一年,传子天聪。王在位十八年,后改天聪十年为崇德元年,是年始改满州国为大清国。当今大清国主,乃崇德皇第九皇子。因前高曾祖修德行仁,天运江山归于大清。我明朝气数已绝,故有李、张二贼之乱。如今劫运将满,你若有忠义之心,为国报仇,须向那积功累仁的大清国借兵回来,方能廓清寰宇,以开泰运。那宏光圣旨也不来了,你不用等候了。吴三桂,你须牢牢紧记,朕去也。”吴三桂将帝衣扯住大哭,醒来原是一梦;”
次早,将这梦对史可鉴说知。忽报探听江南军士回报:“宏光帝责史可法不先奏闻,私自修书往山海关。况此关乃北方咽喉之地,中国门户,倘他兵马一动,北国大兵必蹑其后,卿何为设此前门拒虎,不虑后门进狼之计?擅发私书先去,极类乱臣贼子行为,所奏不准。史可法被严旨加责,怒气回衙。圣旨又不来宣召山海关之兵,又未有旨发各路之兵勤王起义。”三桂听了,嗟叹不已。史可鉴道:“今宏光帝不来宣召,又不调各路之兵勤王,非系中兴之主。目今兵微将寡,难以对敌。况先帝托梦,着往大清借兵相助,方可复仇。将军何不亲往大清国乞师,回来灭贼报仇,方为上策。”不知三桂肯与不肯,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平西伯为国乞师 大清兵仗义讨贼
话说三桂听了史可鉴之言,主意已定,不如亲往满洲国,叩见大清主,恳求发出大兵、猛将相助,方能灭除自成及献忠也。查血十牌,于先帝庚午三年,自成为盗之初,已蒙大清主太宗文皇帝,遣使臣持敕书与我邦和好,息兵日久。今往乞师相助,料必允请,则大事济矣,不难收除闯、献两巨狼也。
定了主意,即赶急往谒朝大清主,求请大兵助战灭贼,为朝廷复仇。然大清主初时未允其请,吴将军复力求恳。清主言:“汝明朝文臣,素无信义。今孤忠为主者,独将军一人耳。然功成之后,不知将军置身何地也?”三桂曰:“臣父子世受朝廷厚恩,今为贼闯逆弑君后,为之臣者,岂可与此贼戴天?如吾主所谕,必计及成败而后行,非臣心所愿为者。臣只今日誓死于疆场,与此逆闯断不两立也。恳乞圣主悯我君后惨崩,求允请兵相助。倘藉圣主大兵之力,得灭贼人,先君在天之灵也深沾隆恩。”语毕,痛哭恳切。大清主见其忠义,心中亦为之感动。是日允准,发兵相助。
吴三桂得清主允准发兵相助,不敢久留,即日拜辞大清主,急带兵赶回山海关,一程东下,适遇贼将刘文崇领兵数万,奉命来探消息,出关迎敌。却被吴将军挥兵杀得片甲不存大败,引残兵远远逃走。吴将军乘势斩关而人。且屯扎三军,相机而动慢表。
再言李自成虽得踞京城,只每每忧虑、犹恐勤王兵会集来攻。首虑者吴三桂、左良玉等驻兵在外屯扎,要差发两员将官,左右分途,招安二人,说诱彼投于我,加封官爵,方得无患。一天发出伪檄文,上写着:大顺国奉夫承运皇帝诏曰:兹应运龙兴,豪杰响从。且会尔明既衰,历数当灭。至尔明将唐通、左光宣、李显志、杜明等,早知天命,倒戈投朕。朕甚嘉焉,故厚赏奖封,托以重任。惟昧于进退者,虽有孙传廷之智、周遇吉之勇、蔡懋德之艺,皆无所用,枉取杀身之祸耳,甚至全家诛戮。此乃不审时度势,以至灾及其身,妻子并罹惨祸。兹今天命已改,明裔潜降。汝故明武将,徒拥孤兵,乌能有济?盍若弃昏就明,舍灭趋兴,则身享令名,功垂奕世。倘仍迷而不悟,只徒后悔,噬脐靡及矣。
且说李自成发申伪檄文,以诱惑明之将士,望其退散者。却言吴三桂引兵出关,真个势如破竹。所到力攻贼营,奋勇夺城,并将自成伪檄文四路收毁。当日李自成闻报,三桂引兵东下,夺回数关。自成一心忧虑。有故明的降将唐通,特来见自成,言吾当日为官,与吴三桂势均匹敌,互相推重,趁今大势已归新主,料想吴三桂独为难成。吾若善言相劝,彼必去害就利,断无不降我主之理。倘果执迷不降,当以大兵急击之,除此大患,有何难哉?不须我主介怀。”也不知他说得三桂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泄天机铁冠图开 日轮升妖魔星坠
却说李自成闻唐将军说,喜曰:“若能招得吴三桂投降,汝与彼二人,皆封王爵世袭。若子若孙,同享富贵。加赏黄金万两,白银五万,以犒其军。将军可速往也。”是日,詹通领命,自成又复发兵三十万,与之便宜行事。倘三桂仍不允降,奋兵挫击之。
唐通刻日登程,引了大兵,赶赴山海关,离吴三桂大营百里外屯扎营盘。然后单刀匹马,后面远远四名勇士,暗随至吴营。一到了,传知军校请进。二雄相见札毕,分宾主而坐。小军献茶毕,有唐通先开言曰:“久仰吴将军重任边疆,功绩汗马之劳,名扬四海。岂料劳而无功,尽被奸臣贪赂,败坏国政,君后俱亡,太子被拘,至明无主可护以复仇。今天下生灵涂炭已久,正当返循环以兴。且新主豁胸博度,爱重英豪,虽无尧舜之仁,亦颇有汤武之功。久己渴望将军威名远播,如降许封王位,在诸臣之上而无疑也。”当下吴三桂明言忍耐性情,伪作诈容曰:“前三天两名来使,说得言语支离,使我一时忿躁了,遂至过于决裂。但去后复思,吾父现在被自成拘留下,尤恐一时之触怒,父亲性命旦夕不保,某正在悔恨莫及。今幸唐将军驾临,又叨赐教一番,金石良言,正使某茅塞顿开。自当改弦易辙,共建不世之功。惟我已先约会东兵,其国大兵深入内境,势不能压回。定须奋力一战,杀彼将兵溃败,不有奔北归国,先立微功,然后卷甲趋朝,以俘献王,岂不悦重赏。未知唐将军意下如何?”唐通一闻此语,大喜曰:“如此妙极!我今大兵三十万,现屯扎百里外山上,可随吴将军铁橙,两军相攻。”吴三桂曰:“若得将军助力,战无不克矣。但某亲往彼国,约之会兵而来,反与他构战,似非事之所宜者。还托将军大兵先出,敌东兵一阵。然彼必恃其军是主兵,彼果是客兵,吾必协力助战。有恃心必轻视易故之,待我兵却从后夹攻之,一战而擒灭矣!”唐通喜色扬扬,不知是计,当即告别。准约在明日出兵对敌。此日,吴三桂受其金银,尽将犒赏了三军,人人喜跃。
次日,唐通领了大兵三十万,尽出与大清兵对敌交锋。岂知清兵十分精锐,一阵杀得贼兵纷纷倒退,被杀死许多。唐通亲自督阵,见大势倒败,急忙挥兵退走十余里。已跑近三桂大营,只望三桂有兵接应帮助。忽左山侧一声炮响,大队军兵将贼兵拦截住,大杀一阵。贼兵前后受敌,散亡殆尽了。唐通又被吴三桂大刀伤了左肩,流血不止,负痛拼命奔逃。按三十万兵,只败剩二三万残兵,急奔小路同走。一连三四天,又无粒食。唐通与二三万败残兵尽受饥寒,只顾奔逃,回见自成。只有唐通既受重伤,且一路奔逃饥枵,心中忿恨吴三桂。
一回见自成,自成不胜愤怒。次日,即点调大兵六十万,战将一百员,与吴三桂大战。正在胜负未分,不意大清兵大队排山倒海般杀上,喊声如雷。贼兵怎能抵敌,左右精锐军马,登时阵脚驻扎不定,大溃倒散。自成大惊,顾不得众将兵了。忙乱之际,拍马先奔。贼众四散,只恨逃走不及。死者十之七八,逃散的十余万,贼之副将皆已阵亡不少。
话说李闯见大清兵屡战屡胜,终日闷闷不乐,传令排驾到宝藏库里游玩,观看宝物,以散愁怀。进了宝藏库,只见两边桌上摆列无数奇怪状的古玩器皿,自己一件不识。看见东角上一张九龙凿花桌,桌上放着一个封皮铁柜,不知里面藏着甚么东西。便唤库吏到跟前查问。库吏道:“此是明始祖洪武皇帝传下的。传说内有画图三张,系铁冠道人所进,不知藏着甚么天机秘奥。”李闯闻言,就吩咐打开封皮铁锁,取出来一看。库吏不敢怠慢,忙开了锁,把铁盖揭开一看,果有三轴图画,并无别物。李闯就叫展开观看,第一幅写着些彩云,托定无数天兵天将,一个个金光满体,瑞气腾腾,拿住十八个孩儿,你抢我夺,好似要生食一般;又展开第二幅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大人,披发悬梁,身穿蓝衣,左脚脱赤,右脚穿红鞋一只;又展开第三幅观看,更加奇了,上面只写着“天下万万年”五个大字。李闯看罢,一些不晓,遂吩咐卷起,仍复放回柜中,传旨排驾回宫。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牛金星放火烧宫 李自成弃北逃陕
却说李自成会齐各处人马,与三桂复战。被三桂会合大清之兵,杀得自成大败,追至永平城。自成复兵再战,三桂又杀败之,自成见一连两败,折损兵百万,将士十去六七,心中恐惧,只得收集残兵人永平城。发令众将,将四城谨守,日夜亲自巡逻。有吴三桂在城外面屯扎大营,次日约战。自成复再以十八营军兵尽出,又三十余万,以抗拒明兵。三桂奋勇,身先士卒,喝挥杀上。贼兵又败,死者十五六万,遍野尸骸,堆积垒垒。自成忧心,愤恨吴三桂,一连几阵,败于彼手,愤怒难消,乃杀了吴骧,尽戮其家口,共计三十八人。将吴骧首级,悬放城上。三桂见了,恸哭披发,堕于马下,血泪交流。大小三军,人人感愤,个个拔刀砍地,誓必杀贼以报老将军之仇。又复扶归吴元戎回大营,众将安慰劝解。
再言此日李自成忖思,三军屡败,折兵损将,死的十之六七,及阵败逃散又不少,所剩存者,仅得二十万兵而已。李自成即传集众文武,商议战守之策。牛金星道:“北国之兵固属厉害,更兼以吴三桂乘愤鼓励三军,如何抵敌?不如我们弃了京城,搬运辎重,走回山陕去罢。”宋炯道:“我主不要惊慌。可修书一封,待微臣亲带去湖广,请八大王张献忠起兵前来,同心协力,杀退吴三桂人马,约他平分天下,他必然应允。”李自成闻言大喜,忙修书交与宋炯,带领二十名喽罗,多携珠宝,即时拜别而去。
这个矮贼本来并无家小,带喽罗出了京城,谁料他甚知机,这一去是有心逃脱的。行到中途,便把蒙药灌醉了众喽罗,改装逃走,削发出家,永无踪迹。所以张、李二贼受天诛时,全军覆没,宋炯不在其内。
再说李自成自打发宋炯带书前去,望其早日请得献忠起兵回来,望日如年,许久不见宋炯回转,心中忧虑,寝食不安。有牛金星奏道:“今军师许久不见请得救兵回来,倘吴三桂来攻,城内兵微将寡,如无救兵,此城难保。况城内人心未定,难以坚守。我等军兵,断不可在此久留。又燕京之地,不似山陕险固,即略败可守。为今之计,莫若退入关西,乃系保守上策。”李闯道:“丞相之言,正合孤意,即当速行。”牛金星道:“速归山陕,固属上策。但城内金银堆积如山,仓粮不胜捆载,岂可抛弃,以遗他人受用?金银固要带去,仓凛又当烧毁,然后方可出城。”李闯闻言,赞道“有理。”至次早发令,大小三军,速收拾行李,备办百辆骡马车子,以便搬载宝货向西方而去。即人宫吩咐圆圆整备行装,带她逃走,以避吴三桂之兵。圆圆道:“妾闻当日吴骧招子投降,吴将军立意卷甲归顺。因妾之故,又复兴兵。今兵临城下,妾何惜一死,以报君恩。但恐吴将军痛恨更深,拼命与王死敌。妾若跟随我主西行,又怕吴将军穷迫不舍。我主自度,若能敌得他过,妾愿束装跟随,若自度不能万全,不若留下妾身,以息他心。妾当掉三寸不烂之舌,说他勿追大王,以报大王知遇之恩。”李闯听信其言,次早即把圆圆寄在西天仙庵内,后传齐人马,搬齐金银珠宝,其余贵重器物,不胜搬载,又用骡马拖曳,拘带妇女三四万人,于初更时候,命军士放火烧仓,带齐子女玉帛,从彰义门出城,向西方逃走。
是晚,吴三桂兵屯城外,见城中火发,已知闯贼逃走。即传令各营兵将,不必入城救火,速速分路追贼,不容迟慢,三军得令,连夜急追贼众。
斯时,贼众所驮带的车辆,都满载珠宝之物。走至卢沟桥,经由固安境土一路而去。抛弃金银贵重之物,填塞道路,所带妇女,多星散逃走。贼军忙乱之时,全无纪律,不能拘管得住。贼众畏惧吴三桂引兵追赶,一路多有逃散的。李闯走到保定府,又被吴三桂追到,只得且败且走,尽弃其辎重妇女,向西奔逃。
逃至真定府,欲暂时驻歇,望见后面尘头冲起,知追兵已近。只得又命牛金星布成阵势、以待追兵。果见吴三桂大队人马到来,两阵对圆,李闯命李过出马,吴三桂拍马当先,挺枪杀进。李过持刀迎敌,战了几个回合,败下阵来。三桂挥兵杀进,众将踊跃赴敌。混战一场,杀得贼兵尸横遍野。李闯见牛金星死于乱军之中,即拍马先走。贼众胆怯心虚,随着李闯跑走。李过断后,诸军拼命奔逃。
李闯闻得山西全省,已被大清兵夺回,不敢走太原一路,直奔陕西西安府驻兵,将西安城四门紧闭,分兵把守。驻了几天,又恐吴三桂引兵来攻,与弟李过商议道:“闻张献忠现在湖广,我们何不带兵南走,与献忠一合,然后再图进取?”兄弟商议已定,遂连夜弃却西安,赴湖广。人到界内,始知张献忠又不在三楚之地,已带兵人西川去了,李闯大失所望,无奈何,即收拾残军,向武昌进发。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定四海虎贲三千 子万民龙飞九五
话说李闯走到武昌府,走得人困马乏,传令军士暂在罗公山中驻扎。这罗公山在城外二十余里,山上有玄帝庙,一连五座,正中大殿极宽广,山下村乡稠 密,合计乡民有四十多万。只因近日京城失陷,万民无主,流贼猖獗,乡民齐心设法防御,富者捐资财,贫者出力,多设兵器,练习武艺。
一日,乡民齐集庙中联盟祭奠,是时李闯在山下扎营,心中纳闷,约束军士谨守营寨,自己单人匹马,登山游玩,以散愁怀。一路行来,觉花放鸟啼,尽是伤心之景。想起当初自米脂县反监,与众兄弟起义,逢州攻破,逢县投降,纵遇败亡,旋集饥民,军威复振,不上数年,遂夺了明朝天下,改号称尊,何等英雄!何等受用!岂期今日屡败不振,军士逃亡殆尽,能将并元一存。当日宋炯说我有天子之贵,又送我龙穴安葬先人。到于今大事不成,他又弃我而逃,弄得我无地容身,想做个太平乞儿都不得。术士之言,真害人不浅也!又转念想道:“非关宋炯之言不验,或者我相命风水原是极贵的,不合毒死父母,兼之杀戮太过,地理虽有,天理全无。所以上天不容,山坟被人挖掘,致有今日,原与宋炯无干。”
李闯一头想,一头行,不觉行到玄帝庙前,遂下马人庙观看。看见有中元圣帝像,塑得怒目睁眉,威严凛凛,即拜叩于阶上,禀道:“玄帝爷爷在上,我李自成出兵数载,马上战功虽成帝业,讵被吴三桂借助北兵,大败至此,恳圣帝庇佑,军威复振,平定山河,誓必再塑金身,创新庙字,以酬帝德。”禀祝一番,正欲抽身而起,霎时一阵头昏眼花,双脚软屈,似有神物击背一般。当先庙内众乡民见他从外而入,生得剑眉虎目,颧骨高露,头带雁翅金盔,身穿锁龙金甲,手持画戟,腰插铜鞭,状貌怪异,踪迹可疑。众人正在围看,忽见他仆倒在地,众百姓将他拿住,牵出庙外荒地,捆绑起来。正欲审问他来历,一时喧传起来,聚集满山百姓,各执兵器齐集。内有一个新迁来往的少年,从人丛中走出来一看,认得李闯,系前时逼死他母亲的仇人,就对众人说知。众人齐声怒骂,霎时间刀枪如雨,立刻将闯贼剁为肉酱。又望见山下有军营屯扎,一时鼓噪,拥下山来。
当下山脚贼众,见李闯上山许久不回,正欲差人寻访,不意大队人马杀下山来,蜂拥人营,逢人便杀。众贼心慌,不辨哪里人马,又疑吴三桂大兵预伏山中,伤弓之鸟,都是胆破心慌,各寻生路,不战而逃。乡民穷追,追至河边,李过等一万余人,见前无去路,尽投入河中而死。水面排满尸骸,武昌的鱼,人不敢食。乡民回山设筵畅饮,以庆幸闯贼之灭。而吴三桂未之知也。当日吴三桂追李闯入陕西界内,远探不见贼人踪影。是时正值五月中旬,天气暑热,军士走得汗如雨下,人困马倦。吴三桂传令择地安营后,仍再行打听消息。
且说大清于五月初一日,已经定鼎于北京,安抚万民,民心大定。先调亲王大将军,统兵征剿江南。兵到南京,南京提督马士英,靖国公黄得功,镇海伯郑鸿逢及曹总兵,督师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史可法,赵广恩,俱已阵亡。徐州爵主王铎、钱谦益,开城迎降。田雄。马得功等把宏光帝夫妻绑献军前受质,江南一带平伏。亲王大将军奏凯班师回朝复旨,按下不题。且说吴三桂命军士往四处打听李闯逃往何方下落,军士回报,李闯在武昌罗公山被乡民杀死,余党又被乡民追至河边截杀,余者投水而死。三桂闻得中华有主,又闻得江南平伏,明朝已绝,即传令拔寨班师返京,解甲上殿,朝见圣主。将剿灭李闯,一一奏闻。圣主知吴将军请求救兵,为主复仇,劳于疆场,战功浩大,赐封王位于云南,乃宠赍极品,开国元勋,恩波倍厚矣。三桂将夺回之金银,犒赏三军。回家设祭父母,并三十余口灵魂。及后闻李闯留下圆圆在天仙庵,即差人接进府中,一见悲喜交集。及奉圣旨往云南开府,遂携圆圆赴任。按下不表。
且表张献忠当初人南京,被黄得功总兵、刘良佐二人大破之。献忠惧而奔,即引兵人湖广武昌府,大肆杀戮军民子女,不下一二百万,尸骸填满江上,郊野尸积如山。又人长沙,伪造官殿,分授伪官各府州县。不一月后,被左良玉引兵大败之,尽复全省。故献忠驻足不定,遂直趋西蜀,引兵大破重庆府。此贼仍复大肆杀害兵民。其时又值甲申之年,与闯贼同时陷皇城之日。献忠为此攻下成都,至巡抚龙文光等以下各官,布按府县皆死之。献忠又僭踞伪立大位于成都,改为西京。众官分职,伪为御制万言策,大索蜀中绅士至成都,尽皆杀害之,又发各县士子来试,及至时,以兵围之,又尽执下杀死,所计二万二千三百多人,皆为争名挟策而死,当时弃抛笔墨若山丘。
献忠之狠毒,仇视蜀中之人,先屠戮人民,复大杀儒士,后并欲尽诛戮蜀之为军兵者。当时只有伪都督刘进忠,暗中漏言于为军民者,有西蜀之兵,一闻知大惊,尽皆散去。迨后刘进忠不附贼而投降,下文交代。
且说张献忠自踞成都,改号称尊,僭号曰“永顺”。晏处一方,自谓永保无事。不一日,闻报李自成被吴三桂攻击,一连数败,正在徬徨,不敢带兵复出武昌,只得点兵保守各关。原西蜀之地,亦称险阻。北连秦陇,有铁山剑阁之雄。东下荆襄,有瞿塘滟滪之固。南通六诏,西控吐春。是时张献忠将都城,谨令众将兵严加防守。
却说大清主命亲王大将军,领兵三十万之众,一程西下,直抵汉中。逢关取关,势如破竹。张献忠闻报,带兵二十万与他对敌,被大清兵放起红砂大炮,打得大败。献忠败走回营,折兵十万。大清次日带兵围困,张献忠与他对敌,复败,逃回汉中去了。大清率兵来攻保宁府,围困两日,放炮打破城池,人城出示安民,复带兵龙安一带俱下。张献忠闻报失了数关,不敢驻扎成都。带了伪宫子女金帛,奔往顺庆府而去。下令着元帅刘进忠守御成都。却说大清兵攻击成都,有贼将刘进忠初时出敌,屡被杀败后,不敢出战,只坐困于孤城十余天。屡次急差人往顺庆府求救,达知献忠,要请外兵救援解围。奈献忠惧怯大兵势盛,逡巡不敢进发。至是刘进忠想来孤城难守,只得竖起投降旗。朝廷大兵见此,禀知主帅,故命各兵退回四五十里,以待其投降。以免伤残多军,惊骇百姓,实乃堂堂王者之师,非比众贼寇专以杀戮多人为功也。正乃当兴应运之君,将相帅佐任之得人者。当日,刘进忠准备投顺天朝,是日一见大队雄兵皆退,即大开西城,亲自军门请罪。然后邀请大兵进城。有主帅允请人成都,历查册籍,以便核收征多寡。即日出谕示安民,不许兵丁妄扰居民,违令者斩首不贷。军令森严,万民安堵。
到次日,主帅诘察张献忠所在,要擒拿除灭此贼,刘进忠曰:“此贼闻元戎大兵将到,前半月已带全家口,奔屯于顺庆府城金山去矣!但其部下之人,尚有十万之众。倘围困之,彼所迁运粮饷丰足,且费兵力战争,未免两下伤兵,一时不能擒捕。不若待小将诓之,要请其亲督兵围攻成都,待元帅大兵杀人,执捕之如缚一雉鸡耳,岂不是胜于用兵乎?”元帅闻其谋,大喜曰:“刘将军妙算有理。”
次日,令刘将二人,留兵三万守成都。即拔寨登程,行兵二十天,竟人顺庆府境界。有刘进忠单刀匹马,先人见献忠,言成都失守,大清兵众盛难敌,故臣带一军杀出,求请大兵杀回,方救援得成都云云。献忠惊惧信之,及即日,进忠引了主帅,大兵四方杀进。献忠见势头不好,大惊逃之不及,只得伏匿于柴薪堆草之所。大兵四处括搜得牵出,元帅令军兵押人囚车,复出示谕安民,然后传令大军起程,涉水登山,非止三两天得回京师,一连二三十日,方奏凯而归。登朝献俘于圣主,旨诏命碎剐献贼,以祭先明帝,慰其升天之灵,然后大封功臣仕官,赐爵蟒袍玉带,所有殉难死节者,俱受追封旌表。此顺治三年所有之事也。
嗣后偃武修文,天下悦服。从此劫运己满,泰运己开。历数绵长,正应着铁冠图第三幅,“天下万万年”五个字,乃是明白易晓的。若第二幅,一人披发悬梁,乃应崇祯皇自缢之象。若第一幅,彩云托着天将,乃应杀星降世之象。十八个孩儿,即宋炯所言“十八孩儿当主神器”之意。又铁冠道人所作的歌,所谓“东也流,西也流”,乃应流贼劫掠之事,所谓“流到天南有尽头”,乃应宏光帝江南诊灭,李贼湖广丧命之谓。“张也败,李也败”,乃应张献忠、李自成不成大业之事。所谓“败出一个好世界”,乃应败了流贼,才有今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好世界也。这部书名为《铁冠图全传》,而即名为“铁冠图注解”亦妙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