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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文獻叢刊·第106種】明季三朝野史等二种

台灣文獻叢刊

  【第 106 種】

  明季三朝野史

  .作者:顧炎武、汪光復

  .原書頁數: 0070 頁

  ●書籍簡介

  第一○六種「明季三朝野史」

  本書(一冊七○面四二、○○○字)凡四卷,題顧炎武編輯。炎武字寧人,原名絳,自署蔣山傭;蘇州崑山人。少與里中歸莊善,共遊復社,有「歸奇顧怪」之目。明季南都潰,與吳其沆、歸莊共起兵,魯王授兵部司務。事敗,與莊得脫;而母王氏不食卒,遺有後人「勿事二姓」。閩中以職方郎召,因母喪未葬,不果赴。其後周流西北且二十年,既乃定居陝之華陰,竟客死。著有「天下郡國利病書」、「日知錄」等書,不勝舉。共關係南明史事者,有「聖安紀事」、「聖安本紀」及本書等傳本,而各本詳略不同、題署亦異;至是否均出於顧氏手筆,有特深考。此書記南明三王事,卷一、卷二為「聖安紀略」(上下),卷三為「思文紀略」,卷四為「永曆紀略」,書中間有「炎武按」語。且書中又稱「清」曰「虜」,至清季文網漸弛時始行問世;此據光緒三十四年上海石印本排印。書後,今錄附汪光復撰「航海遺聞」一卷。「遺聞」一名「明季續聞」,述魯監國始未,記至作者出降於清止。

  至「聖安本紀」一書,見第一八三種「聖安本紀」篇;「天下郡國利病書」中有關澎湖與漳、泉二府之資料,巳收入第六八種「清一統志臺灣府」「附錄」。

  ●序號   篇名

  1  弁言

  2  明季三朝野史目錄

  3  明季三朝野史卷之一聖安紀略(上)

  4  明季三朝野史卷之二聖安紀略(下)

  5  明季三朝野史卷之三思文紀略

  6  明季三朝野史卷之四永歷紀略

  7  跋

  8  航海遺聞

  ●弁言

  「明季三朝野史」四卷,原為抄本,舊題崑山顧炎武輯。因其書記福王、唐王及桂王事,而又稱清曰虜,在清代當為禁書。清季文網漸弛,遂有印本行世。茲即據陳漢光先生所見示之光緒戊申(三十四年)上海石印本鈔錄,並加標點,列為臺灣文獻叢刊之一。

  此書分量不多,難成專冊,用自「荊駝逸史」中錄出汪光復撰「航海遺聞」一篇,作為附錄。「三朝野史」未記魯王監國始末,此文正可補其闕也。

  「野史」及「遺聞」皆間有訛誤之處,以無別本可校,只得俱仍其舊,不敢妄為竄改。(百吉)

  ●明季三朝野史目錄

  卷之一聖安紀略(上)…………………………………………………………………………(一)

  卷之二聖安紀略(下)………………………………………………………………………(一五)

  卷之三思文紀略………………………………………………………………………………(二七)

  卷之四永歷紀略………………………………………………………………………………(四三)

  附錄

  航海遺聞………………………………………………………………………汪光復(五七)

  ●明季三朝野史卷之一

  崑山顧炎武亭林氏編輯

  聖安紀略(上)

  帝諱由崧,神宗次子福恭王常(下缺)。

  崇禎十七年甲申夏四月十二日,南□□聞京師陷,先帝后崩,府部文武各□□魏國公徐宏基第議立親藩討賊,時潞王(潞王常淓,神宗母弟潞簡王之世子也)、福王各避賊淮上。鳳陽總督馬士英言:『福王,神宗孫,光宗姪,大行皇帝之兄,倫序當立』。兵部尚書史可法、署禮部事兵部左侍郎呂大器持不可。右都御史張慎言、戶部尚書高宏圖、詹事姜曰廣、吏部給事中李沾、河南道御史郭維經、誠意伯劉孔昭、太監韓贊周等會議,獨大器後至,議未決。孔昭、沾、贊周力主之,如馬士英言,遂迎福王。

  五月朔,王之南京。以內守備府為行宮。初四日監國,十五日即位,以明年為弘光元年。史可法、馬士英、高宏圖、姜曰廣、王鐸並為東閣大學士。改張慎言吏部尚書,士英掌兵部、宏圖掌戶部,進大器吏部左侍郎、沾太常寺少卿,贊周掌司禮監,可法督師江北。起徐石麒左都御史;張國維兵部尚書,協理戎政;周堪賡戶部尚書;顧錫疇禮部尚書;黃道周、何楷、張有譽、王心一、何應瑞、高琸、解學龍、賀世壽為各部侍郎;劉士禎、侯峒曾、鄭瑄、許譽卿為寺卿;建言科道章正宸、熊開元、姜埰、莊鰲獻、袁愷、馬兆義、楊時化、詹爾選、李模、張瑄、鄭友立、喬可聘、李曰輔、李長春等原官起用。徐沂、曹勛、吳偉業,並以少詹事兼侍讀學士。

  以左懋第巡撫應天、安慶,田仰巡撫淮陽,總兵官鄭鴻逵、黃蜚守鎮江,鄭彩管水師,吳志葵防吳淞,黃斌卿防上江,御史祁彪佳等安撫浙、閩。

  立四鎮:以總兵官東平伯劉澤清轄淮海,駐淮北,經理山東一路;總兵官高傑,封興平伯,轄徐泗,駐泗水,經理開歸一路;總兵官劉良佐,封廣昌伯,轄鳳壽,駐臨淮,經理陳杞一路;總兵官靖安伯黃得功,進爵為侯,轄滁和,駐廬州,經理光固一路。每鎮設兵三萬人,本色米二十萬石,銀四十萬兩。傑,降賊也,號「翻山鷂」,從李建泰起兵。兵敗,南走揚州,大肆殺掠。及設四鎮,傑踞揚州,黃得功與爭;朝廷命萬元吉為太僕寺少卿,監江北軍,往來開諭,以傑充史可法前鋒,始罷兵。

  吏部尚書張慎言疏薦原任大學士吳甡、原任吏部尚書鄭三俊,詔赦甡罪,陛見;三俊候另議。是月二十三日早朝,劉孔昭約諸勛臣,呼大小九卿、科道於廷,大罵慎言,欲逐去;謂『雪恥、除凶、防江、防河,舉朝臣子,全副精神,宜注於此;乃今日講推官,明日講陛官,不及武臣,但知結黨行私,所薦吳甡有悖成憲』!又言:『慎言原有二心,告廟定策,多方疑阻,不可不誅』!慎言立班不辯。御史王孫蕃詰孔昭:『先帝裁文操江,歸武操江,亦未見作何事業;且吏部職司用人,除推官、陛官外,別無職掌』。高宏圖曰:『朝廷自有公論,何遽殿爭』?明日,孔昭補疏糾參。慎言具疏求去。李沾兩解之曰:『孔昭擁戴有功,但因文臣啟事屢登,武臣封爵未定,所以爭耳』。於是高宏圖、姜曰廣相繼乞休,言『文武官各有職掌,即文臣中他部亦不得奪吏部之權;今用人乃慎言事,孔昭一手捉定,非其所私,即謂之奸。臣等皆贅員矣!慎言薦甡,勛臣以為不可,臣不能知;然票擬實出臣手。又三俊清剛,系五朝人望,臣終以為不可不用。是臣罪不減慎言。竊念朝廷之尊,尊於李勉,天子之貴,貴於叔通;臣忝輔弼,日見宸陛,幾若訟庭,愧死無地。請賜罷斥』。上慰留之。

  六月,封吳三桂薊國公,遣中書沈廷揚海運米十萬石、銀五萬兩濟其軍。

  進原任閣臣謝陞少師兼太子太師,原任遼東巡撫黎玉田兵部尚書,御史盧世■〈榷,氵代木〉工部右侍郎,河南勸農兵部尚書丁啟睿復原官,安撫河南開封府推官陳潛夫為江西道御史巡按。河南寨勇李遇知、劉洪起充河南總兵官,故將邱磊充山東總兵官;皆起義擒殺山東、河南賊將,並擒偽官械送闕下者也。

  馬士英薦逆案阮大鋮知兵,有旨賜冠帶陛見,舉朝大駭。高宏圖請下九卿會議。士英曰:『會議則大鋮必不得用』。宏圖曰:『吾非阻大鋮。舊制京堂必會議,於大鋮更光明』士英曰:『吾非受其賄,有何不光明』?宏圖曰:『何必言受賄,一付廷議,國人皆曰賢,然後用之』。士英疏言:『魏忠賢之逆,非闖賊可比。宏圖、曰廣諸人護持局面,於所愛,而登之天者,曰先皇帝原無成心也;於所惡,而墜之淵者,曰先皇帝定案不可翻也。欺罔莫甚』。姜曰廣疏言:『臣前見文武紛競,既慚無術調和,今見欽案掀翻,又愧無能豫寢,遂使先帝十七年之定力頓付逝波,陛下數日前之明詔竟成故紙。梓宮未冷,增龍馭之怨恫;制墨未乾,駭四方之觀聽。惜哉!維新乃有此舉,臣所守者,朝廷之典章,所畏者,千秋之公議而已』!郭維經疏言:『案成先帝之手,今將修實錄,若此案不書,恐在天英靈必有遺憾。若書之,而起用大鋮,與前案違異,非陛下所以待先帝,並非輔臣所以待陛下也』。呂大器疏言:『先帝骨肉未寒,爰書儼若日星,而士英悍然不顧,視陛下為何如主』?給事中羅萬象疏言:『輔臣薦用大鋮,或以愧世之無知兵者,然大鋮實未知兵。伏望許其陛見,以慰輔臣延攬之意;禁其復用,以杜奸人覬覦之端』。御史詹兆恆疏言:『逆案諸人,久圖翻局,幸先帝神明內斷,確不可移。陛下御蹕龍江時,痛先帝異變,對群臣慟哭,百姓聞之,莫不灑泣、搥胸,願雪國恥。近聞山東、河南士紳皆白衣冠,呼籲先帝、驅殺偽官,各守險阻以拒闖、獻餘黨,此誠先帝德澤在人也!今梓宮坏土未乾,太子、二王安在?國讎未報,而忽召見大鋮,還以冠帶,豈不上傷在天之靈,下短忠義之氣』?懷遠侯常延齡、太僕寺少卿萬元吉、御史陳良弼、王孫蕃、左光先、兵部郎中尹民興等各疏諫不聽。大鋮召對,陳剿賊四事:曰聯絡、曰控扼、曰進取、曰策應;又陳長江防守之策。用為江防兵部侍郎。

  吏部尚書張慎言、工部尚書程注罷。以徐石麒為吏部尚書、何應瑞為工部尚書,劉宗周為都察院左都御史。

  宗周疏論時事不署銜,但稱草莽孤臣。首言大鋮進退,關係江左興亡。又言討賊之法。『一曰據形勝。江左非偏安之業,請進而圖江北。今淮、鳳等處各立重鎮,陛下當親統六軍駐蹕鳳陽。東扼淮徐,北控豫州,西顧荊襄,而南去金陵亦不遠。以此漸恢漸進,秦、晉、燕、齊當必響應。脅從者聽其殺賊自效。賊勢孤,賊黨自盡矣。一曰重藩屏。地方官見賊而逃,總由督撫非才。即如淮陽數百里間,有兩節鉞而不能禦亂卒之南下,至淮北一塊土拱手而授之賊。尤可恨者,路振飛坐守淮城,遠移家口,是倡逃也。劉澤清、高傑尤而效之,有寄頓家屬之說。臣謂一撫二鎮,皆可斬也。一曰慎爵賞。今天下將悍、兵疲,已非一日;請陛下親征所至,亟問士卒疾苦,而身與共之,漸資騰飽,徐張撻伐。一面分別各帥封賞,孰當孰否,輕則量與,重則並奪。軍功既核,軍法益伸,左之右之,無不如命。夫以左良玉恢復焉而封,高傑、劉澤清敗逃也而亦封,又誰為不封者?武臣既濫,文臣隨之;外廷既濫,中璫隨之。臣恐天下聞風而解體也。一曰覈舊官。北京破,有受偽官而逃者,有在封守而逃者,有奉命中途而逃者,宜分別定罪。其受偽命南下徘徊於順逆之間者,尤當顯示誅絕。行此數事,討賊復仇,法具是矣』!宗周又疏言:『賊兵由秦迄晉,進逼京師,大江以南二三督撫,曾不聞遣一人一騎北向以壯聲援,賊遂得長駈犯闕,坐視君父危亡而不救;則封畺諸臣宜誅者一。既而大行皇帝凶問已確,敷天痛憤,奮戈而起,決一戰以贖前衍,當不俟朝食矣!乃爭言固圉之策,首圖定策之功,督撫諸臣仍安坐地方,不移一步;則封畺諸臣宜誅者二。猶或曰:事無稟成。迨新朝既立,自應立遣北伐之師,不然即馳一介使,齎蠟丸間道北追,或激燕中父老,或起塞上戎王,共激仇恥,哭九朝之靈,奉安梓宮,訪求太子二王;苟能效包胥之義,未必無濟於事。諸臣計不出此。不然則亟趣閩師鄭芝龍,以海舟直搗燕京;敕九邊督鎮,捲甲急趨,出其不意,事或可幾。諸臣又不出此。紛紛制作,盡屬虛文。幸寧遠鎮兵入關,一奏燕京之捷,置南人面目於何地?則舉朝謀國不忠宜誅者三。更有難解者,先帝升遐,頒行哀詔,何等大典!距今月餘未至;臣鄉在浙如此,遠省可知。時移事換,是不為先帝報喪也。則今日典禮諸臣宜誅者四。至罪廢諸臣,量從昭雪,自應援先帝十七年春二月詔旨,乃一概竟用新恩,翻先帝誅璫鐵案。夫君父一也,三年無改之謂何?嗟呼已矣!先帝憂勤宵旰,念念可以對天地泣鬼神,一旦身殉社稷,罹古今未有之慘,而食報於臣下者,乃如此其薄也!仰惟陛下再發哀痛之詔,立興問罪之師,請自中外諸臣之不忠者始』。高傑、劉澤清列諸鎮名合疏,論宗周自稱草莽孤臣,有無君之心;請加重僇。又言勸陛下親征,以搖動帝祚,奪諸將封,以激變軍心,不仁、不智,獲罪名教。黃得功疏辯:『臣實未列名,亦未與聞』。馬士英寢其疏。

  起錢謙益、陳子壯、轉劉宗周並為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補華允誠吏部員外郎,夏允彝吏部主事,黃文煥、楊廷麟兼翰林院編修。

  釋高牆罪宗七十五案;凡三百四十一名為庶人。

  上先帝謚曰思宗烈皇帝,皇后周氏曰孝節皇后。忻城伯趙之龍言思非美謚,尋改毅宗。追尊建文君曰惠宗讓皇帝,景帝曰代宗景皇帝;復懿文太子興宗孝康皇帝,尊皇考恭王曰恭皇帝,立專廟。予前大學士文震孟謚文肅,劉一燝謚文端,賀逢聖謚文忠,禮部侍郎羅喻義謚文介,詹事姚希孟謚文毅,兵部尚書呂維祺謚忠節,隨州知州王燾謚忠愍,湖南巡按劉熙祚謚忠毅,宣大總督盧象昇謚忠烈。

  御史李模疏言:『今日臣工能刻刻自認先帝罪人,方能為陛下功臣。原夫南都擁立陛下,不以得位為利,諸臣何敢以定策為名?至於各鎮將濫膺封爵,事先帝未聞桑榆收效,事陛下未聞汗馬奏績,論其人亦在戴罪之列。儻謂勸進有章,足當夾輔,不思繁纓可惜,豈容輕假?伏乞敕諭諸臣,必大慰先帝在天之靈,庶無負國家延世之賞,一概勛封俱辭免,以贖前衍』。

  秋七月,遣總兵官王之綱迎太后於河南郭家寨常守義家。

  湖廣巡按黃澍承、大守備太監何志孔辭朝,求召對。既入,澍承面糾馬士英奸貪不法;志孔復前佐澍,言其無上數事。士英出以金寶,餽福邸舊閹田成、張執中等謂上曰:『主上非士英不得立,遂之則為背恩。且士英在閣,諸事不煩主上,可以優閒自在。士英去,誰復念主上者』?即傳諭慰留。澍連疏攻士英,上趨澍赴楚,乃已。

  先是六月初二日,虜傳檄至濟寧。一、固山額真石為傳奉事:奉攝政酋令旨,各調兵馬前往山東等處,所過地方,官民出郭迎接,違者以抗師治罪。一、平西王吳為安撫殘黎事:攝政酋率禁兵數十萬南下,爾山東等處軍民速速投誠。至七月初二日,有部文索取冊籍;時山東歸順,盧世■〈榷,氵代木〉降,齊王走死,李建泰、謝陞、馮銓皆為內院大學士。興平伯高傑上疏言:『目今大勢,守江北以保江南,人人能言之。然虜從曹、單渡,則黃河無險;自穎、歸入,則鳳泗可虞。猶或曰:有長江天塹在耳。若何而據上游,若何而防海道,豈止瓜、儀、浦、采為江南門戶已哉』?傑發總兵李朝雲赴泗州防守,參將蔣應雄、許占魁、郭茂榮、李玉赴徐州防守。

  遣御史陳藎募兵雲南。

  廣西巡撫方震孺、松江知府陳亨、給事中李維樾與兄僉都御史李光秦各措餉募兵入衛。建陽知縣蔣芬造火器、募勇士勤王,疏言:『儻徼天幸,迅掃狂氛,指日奏凱,社稷之福;否則斷脰、決腹,瞑目地下,以報國家三百年養士之恩,以無負臣三十年讀書之志』。識者壯之。

  以僉都御史劉之渤巡撫四川,范礦巡撫貴州。起張寀禮部儀制司主事,熊汝霖戶科給事中,張正宸吏科給事中。

  正宸上疏言:『兩月以來,大吏秉樞矣,不聞獻俘;武臣私鬥矣,不聞公戰(時高傑、黃得功舉兵爭淮陽,鎮江守將于永俊與浙營鬥,殺守備李大開);老成引遁矣,不聞勸駕;諸生捲堂矣,不聞請纓;如此而曰興朝氣象,臣雖愚,知其未也。臣以進取為第一義。進取不銳,則守禦必不堅,比者河北、江左忠義響應,各結營寨,多殺偽官,為朝廷效死力;不及今電掣星馳,昌義申討,是劘天下之氣,而坐失事機也。宜亟檄河北四鎮,分渡河淮,聯絡諸路,齊心協力,互為聲援,使兩京血脈通,而後塞井陘,絕孟津,據武關,以攻隴右,賊不難旦夕殄也。陛下又何不縞素,親率六師,駐蹕淮上?豈必冒矢石履行陣哉!聲靈震動,人切同仇,勇憤百倍矣。陛下欲赫然為中興令主,嚴飭諸大臣速簡爾車徒,備爾芻糗,選爾將帥,脩爾戈矛,繕爾城塹。進寸則寸,進尺則尺,扼險據要;形勢已得,天下大矣!不患無人應運而出也』。

  中旨以吏部左侍郎張有譽為戶部尚書,有譽清望素著,馬士英借以開轉陞倖門也。

  魏國公徐宏基薦起原任吏部侍郎張捷、御史張孫振、劉光斗、工部主事鄒之麟。封太后弟鄒存義大興伯、福府千戶常應俊襄衛伯。補陳子龍兵科給事中。

  吏部右侍郎呂大器,疏參馬士英賣官鬻爵,壞法亂紀諸罪,予告去(尋削籍提問)。大學士高宏圖、姜曰廣、吏部尚書徐石麒、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劉宗周先後論馬士英、阮大鋮朋奸誤國,各予告去。

  八月,命錦衣衛都督馮可宗遣官旂緝事,禮科給事中袁彭年疏言:『高皇帝時,不聞有廠。文皇帝十八年始立東廠,內官主之,此事不見正史。嗣後一盛於成化,西廠汪直,東廠尚銘,當時已不得稱純治。再盛於正德,邱聚、谷大用等皆依逆瑾煽虐,天下騷然。三盛於天啟,逆璫魏忠賢幾危社稷。廠衛之興廢,關世道之汙隆。故當時無不營而得之官,中外有不脛而走之賄。逃網之方,即在密網之地;作奸之事,即系發奸之人。前鑑不遠,所宜深戒也』。疏入,謫彭年浙江按察司照磨。

  論定策功,超遷太僕寺少卿李沾為都察院左都御史。南幸加恩,進史可法少傅,馬士英少保,進朱國弼保國公。

  以祁彪佳為右僉都御史,巡撫蘇松。

  虜兵連破李自成,為我朝復仇。高宏圖等議遣使通好,而難其人。應天巡撫左懋第請行,加兵部右侍郎與左都督陳宏範、太僕寺少卿馬紹愉偕往。命懋第經理河北,聯絡關東諸軍。懋第言:『臣此行致祭先帝后梓宮,訪求東宮二王蹤跡,誼不敢辭。但既充使臣,勢不能兼封畺重寄,請解臣經理職銜。且馬紹愉前為臣劾罷,今不當與共事,乞停其行』。皆不許。懋第又言:『臣此行生死未卜,敢效一辭。臣所望者恢復,而近日朝端行事似少恢復之氣,願陛下時時以先帝仇恥為心。瞻高皇之弓劍,則思成祖、列聖之陵寢何存;撫江上之黎民,則思河北、山東之赤子誰卹!更望廷臣,時時以整頓士馬為事;勿以和議為必成,勿以和成為足恃。必能渡河而戰,始能扼河而守;必能扼河而守,始能畫江而安』。眾韙其言。時齎白金十萬兩、幣帛五萬疋,以兵三千人護行。八月渡淮。十月朔,次張家灣,止許百人入都。懋第衰服往館鴻臚寺,以不得赴梓宮,即於館所遙祭。是月二十八日遣還,甫出京,宏範密降於虜,請身赴江南,招諸將劉澤清等降附。留懋第等勿遣,乃自滄州追還,改館太醫院。懋第處之恬然,讀書不輟。

  以僉都御史程世昌巡撫應天,巡按河南王爕巡撫山東。爕初任祥符令,三守危城,才識膽力,無不超絕。集民兵至二十萬,人共賴之。

  以從逆來南兵科給事中時敏開屯大瞿,以中允衛胤文監興平伯高傑軍,原未從逆來南原任薊遼總督王永吉經略山東河北,兵部尚書張縉彥代丁啟睿總督河南勸農,順天巡撫楊鶚為兵部右侍郎總督川廣雲貴廣西軍務。

  阮大鋮怨左光先,欲陷之。馬士英指稱許都餘黨復叛,罷浙江巡撫黃鳴俊,貶巡按任天成,追坐光先誘降激變,舉朝無敢言者。蘇松巡撫祁彪佳疏言:『許都之變,突發於東陽,延及義烏、浦江。時光先以按浙差滿出境;聞變,念浙撫員缺,隨即回省調兵、措餉,經營規畫,指示方略,不一月間,元兇授首,兩浙危而復安。今乃奉旨推求,忘其弭亂之功,坐以激變之罪。夫弄兵揭竿,破城據邑,罪不容於死。當日為兵威所迫,賊黨窮蹙出降,非誘降也。必使光先誅鋤不力,養虎貽患,乃告無罪乎』?大鋮怒,命御史張孫振劾彪佳奸貪,且定策有異議,辭連吳甡、鄭三俊、劉宗周;彪佳因罷去。

  其傑,貴州舉人,馬士英妹夫也(其傑二字之上似有脫文)。

  以解學龍為刑部尚書,進劉澤清東平侯,封鄭芝龍南安伯。

  起逆案楊維垣為通政使,起蔡奕琛吏部右侍郎。內批張捷補吏部左侍郎,張孫振河南道御史。以易應昌為左副都御史,郭維經左僉都御史。起葛寅亮太常寺卿,成勇福建道御史,文安之詹事府詹事、翰林院侍講,趙士春翰林院編修,王志道戶部右侍郎,申紹芳戶部督餉侍郎。以賀士壽為戶部倉場尚書。加大學士王應雄太子太保、總督川湖雲貴軍務,賜尚方劍、蟒玉,開府遵義。以張鳳翔為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巡撫蘇松。盧若騰為右僉都御史巡撫鳳陽。

  予北京殉難諸臣謚:大學士范景文謚文貞,戶部尚書倪元璐謚文正,左都御史李邦華謚忠文,副都御史施邦曜謚忠介,戎政右侍郎王家彥謚忠端,刑部右侍郎孟兆祥謚忠貞,大理寺卿凌義渠謚忠清,太常寺少卿吳麟徵謚忠節,右庶子周鳳翔謚文節,左諭德馬士奇謚文忠,左中允劉理順謚文正,檢討汪偉謚文烈,太僕寺丞申佳胤謚節愍,戶科給事中吳甘來謚忠節,御史陳良謨謚恭愍,御史陳純德謚恭節,御史王章謚忠烈,吏部員外郎許直謚忠節,兵部郎中成德謚忠毅,兵部員外郎金鉉謚忠節,觀政進士孟章明謚節愍,俱立祠,賜名旌忠。勛戚惠安伯張慶臻謚忠武,襄城伯李國楨謚貞武,新樂侯劉文炳謚忠壯,左都督劉文耀謚忠果,駙馬都尉鞏永固謚貞愍,太監王承恩謚忠愍,大同巡撫衛景瑗謚忠毅,宣府巡撫朱之馮謚忠壯,總兵官贈遼國公吳襄謚忠壯,總兵官周遇吉謚忠武。其餘踢祭葬贈官有差。然紀載不備,謚典尚有缺者。

  以陳盟、謝德溥並為禮部侍郎兼詹事府詹事,進何騰蛟兵部右侍郎、巡撫湖廣。

  馬士英奏童生捐免府州縣考:上戶納銀六兩,中戶四兩,下戶三兩,竟赴院試。

  戶科給事中吳适疏言:『國恥未雪,陵寢成墟,豫東之收復無期,楚蜀之摧殘彌甚。舊都草創,一事未舉,萬孔千瘡,憂危叢集。畿南各省處處旱災,□鄰避禍,將相搆釁。伏維陛下始終兢惕,兼倣祖制,早午晚三朝勤御經筵,面諮時政,親近儒臣,朝期勿更傳免,而躬崇儉約,省工作以寬民力,慎爵賞以重名器。無爇之征,一概報罷。被災之地,酌量蠲賑。廉吏必獎,貪吏必懲。根本之計,莫急於此』。疏入,不省。

  布衣何光顯上書請誅馬士英、劉孔昭,詔斬於市,籍其家。

  ●明季三朝野史卷之二

  崑山顧炎武亭林氏編輯

  聖安紀略(下)

  冬十月,虜攝政酋遣偽副將唐起龍招撫江南,致書史可法云:『予向在瀋京,即知燕山物望,咸推司馬。及入關破賊,與都人士相接見,識介弟於清班,曾託其手勒平安,拳拳衷緒,何時得達!比聞金陵有自立王者;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春秋之義,有賊不討,則故君不得安葬,新君不得即位,法至嚴也。闖賊李自成稱兵犯闕,肆毒君親,中國臣民未聞加遺一矢。平西親王吳三桂,介在東陲,獨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義,念累世之夙好,棄近日之小嫌,爰整貔貅,驅除梟獍。入京之日,首崇懷宗帝后謚號,卜葬山陵,悉如典禮。親郡王、將軍以下悉仍故封,勛戚大臣咸在朝列,耕市不驚,秋毫無犯。方擬天氣秋爽,遣將西征,傳檄江南,連兵河朔,陳師鞠旅,僇力同心,以報爾君父之仇,彰我朝廷之德。豈意南州諸君子,苟安旦夕,不審事機,聊慕虛名,頓忘實害,予甚惑焉。夫國家之定燕都,乃得之於闖賊,非得之於明朝也。賊毀明朝廟主,辱及先王,國家不憚征繕之勞,悉索敝賦,代為雪恥,何以報德?乃乘王師暫息,即欲江南,坐享漁人之利。豈謂江淮天塹不能飛渡也?況闖賊但為明朝寇虐,未嘗得罪於國家,徒以薄海同讎,特申大義。今若擁稱尊號,便是天有二日,予將簡西征之銳卒,轉旆東征,且擬釋彼重誅,命為前導。夫以中華全力,受制潢池,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國,勝負之數,無待蓍龜矣。予聞君子愛人以德,小人以姑息。諸君子果識時知命,切念故主,厚愛賢王,宜勸令削號歸藩,朝廷當待以虞賓,位在諸王侯上,不負興滅繼絕之初心。至於南州諸君子賁然來儀,則爾公爾侯,列爵分土,有平西王典例在。惟執事圖之。晚近士大夫好高立名義,每有大事,輒相築舍。昔宋人議論未定,兵已渡河,可為殷鑑。先生領袖名流,主持至計,必能貫察始終,取舍從違,宜早審定。兵行在即,可東可西;南國安危,在此一舉。記有之,惟善人能受直言;故敢布腹心,佇聞大教。江天在望,延跂為勞。言不盡意』。可法答書云:『南中自接好音,隨遣使訊吳大將軍,未敢遽通左右;誠以大夫無私交,非敢委隆誼於草莽也。今捧來諭,以逆成尚稽天討,為貴國憂,法且感且愧!懼左右不察,謂南國臣民偷安江左,頓忘君父之仇,故為殿下一陳之。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愛民,真堯舜之主;祗以庸臣誤國,有三月十九日之變。法且待罪南樞,救援無及。師次江上,凶問突來,雖肆法於市朝,為泄泄者戒,奚足慰先帝在天之靈?爾時臣民切齒,願悉東南之甲,立翦兇仇。而一二老臣謂國破君亡,宗社為重,相與迎立今上。今上非他,神宗之孫,光宗猶子,而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順,天與人歸,五月朔日,駕臨南都,群臣勸進,僅允監國。迨臣民伏闕屢請,始於十五日即位。命法視師江北,刻期西征。忽傳我大將軍吳三桂借兵貴國,破走逆成,殿下入都,為我先帝后發喪,掃清宮殿,撫輯群黎。此一舉動,凡我大明臣子,無不長跪頂禮,豈但感恩圖報已哉!前因遣使請命,連兵西討,是以王師既發,復次江淮。乃辱明諭,引春秋大義來相詰責;推而言之,此為列國君薨,世子應立,有賊未討,不忍死其君者言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宮皇子慘變非常,而拘牽不即位之說,坐昧大一統之義,倉猝出師,將何以維係人心,號召忠義?是以莽移漢祚,光武中興;丕廢山陽,昭烈繼起;懷愍亡國,晉元紹基;徽欽蒙塵,宋高嗣統;皆於大仇未報之日,先正位號。本朝傳世十六,正統相承,仁恩遐被。貴國夙膺封爵,載在盟府;而痛心本朝之難,驅除亂逆,春秋大義,復見於今。竊維契丹和宋,多輸以金繒,回紇助唐,原不利土地。況貴國篤念世好,兵以義動,萬代瞻仰。若窺此幅■〈巾員〉,為德不卒,是貴國以義始,而以利終也!語云:樹德務滋,除惡務盡;今賊未伏天誅,惟願合師問罪,共梟逆首,以洩旉天之恨;兩國盟好,傳之無窮矣!法北望陵廟,無淚可揮;身陷大戮,罪應萬死;所以不即從先帝者,為社稷故也!伏乞殿下垂鑑』。

  可法上疏曰:『先帝以聖明罹慘禍,此千古未有之變;先帝崩於賊,恭皇帝亦崩於賊,此千古未有之仇。先帝大故,在北諸臣死節者少,在南諸臣玩賊者多,此千古未有之恥。庶民之家,父兄被殺,尚思穴胸、斷脰得而甘心,況朝廷乎?宜速下討賊之詔,責臣與四鎮悉簡精銳,直抵秦關,懸上賞以待有功,假便宜而責成效,庶忠義士聞而感奮也。陛下嗣承大統,與前代不同,諸臣但有罪之當誅,實無功之足錄;恩外加恩,名器濫觴,宜為慎重。兵行乏餉,宜將內庫本折湊濟軍供,工役繁費,一切報罷,飲燕游戲,一切謝絕;即事關典禮,概從儉約。願陛下念念思祖宗之大業,刻刻憤先帝之深仇,振舉朝之精神,萃四海之物力,以並於選將練兵一事。庶幾人心可收,天意可回矣』!疏入,不省。時星變地震,大旱饑,上居禁中,惟漁幼女、飲火酒、雜伶官演戲為樂。修興寧宮,建慈禧殿,工費浩煩。賞賚不節,國用匱乏,搜括殆盡。佃練湖、放洋船、升蘆課,沽酒之家每斤稅錢一文。馬士英、阮大鋮用事;邊警日報,而上不知。

  十一月,虜入宿遷,史可法赴援,拔營去。虜至夏鎮,別由濟寧南下,又從洛陽渡河,攻海州、圍邳州。史可法、高傑、劉澤清各告急,不省。

  十二月,都督陳宏範南還。宏範盛稱虜旦夕南下。馬士英曰:『有四鎮在,何慮焉』?

  總兵劉宏起、許定國、王之綱擒獲河南州縣偽官,共斬賊三千二百七十六級。

  進練國事兵部尚書,白貽清太子太保戶部尚書。以李永茂巡撫南贛,張秉貞巡撫浙江。授左夢庚都督僉事,掛平賊將軍印。夢庚,寧南侯良玉子也。

  追封故兵部尚書于謙臨安伯,遣官致祭。

  刑部尚書解學龍上從逆諸人六等治罪:一等應磔,宋企郊等十一人;二等應斬,長系候決光時亨等四人;三等絞贖,陳名夏等七人;四等戍贖,王孫蕙等十五人;五等徒贖,沈元龍等十人;六等杖贖,潘同春等八人。保國公朱國弼等各疏參刑官恣意舞文,人人出脫,學龍革職,以高倬為刑部尚書。

  除夕,上在興寧宮,忽忽不樂。太監韓贊周言:『新宮宜歡』。上曰:『梨園殊少佳者』。贊周泣曰:『臣以陛下遇令節,或思皇考、或念先帝,乃作此想耶』?

  宏光元年乙酉春正月乙酉朔,日食。初八日壬辰,立春,流星入紫薇垣。吏部給事中吳适上言五事:曰信詔旨,曰核人才,曰儲邊材,曰伸國法,曰明言責。疏入,不省。

  都督陳際遇北降。高傑率兵防河,至睢州,總兵許定國享傑,殺之席上,定國北奔。事聞,命本鎮兵馬仍聽傑妻邢氏統轄。加傑部將李本身太子太保左都督,提督該鎮。

  以吏部左侍郎蔡弈琛為東閣大學士。

  通政使楊維垣請重定欽案,吏部尚書張捷請表章三案諸臣;從之。劉廷元、呂純如、王德完、黃克纘、王永元、楊所修、章光岳、徐大化、范濟世各予謚蔭、祭葬。徐揚先、劉廷宣、許鼎臣、岳駿聲、徐卿伯、姜麟各贈官予祭葬。王紹徽、徐兆魁、喬應甲、陸澄原各復原官。唐世濟、楊兆升、吳孔嘉、郭如闇、周昌普、袁宏勛、徐復揚、陳以端各起用。維垣又請重頒三朝要典。

  以通政使楊維垣為左副都御史,阮大鋮為兵部尚書,瞿式耜巡撫廣西,王驥巡撫湖廣,馬乾巡撫四川。起朱大典為兵部右侍郎。

  戎政尚書張國維予告歸。禮部尚書顧錫疇致仕。

  二月,奸僧大悲自稱定王,下法司審,系齊庶宗也,伏誅。

  禮部請上先太子謚曰獻愍皇太子,永王曰永悼王,定王曰定哀王。

  鴻臚寺少卿高夢箕密奏太子在浙,命太監李繼周奉密札召之。

  三月甲申朔,偽太子至,寓錦衣衛都督馮可宗家。遍傳朝官識認,各冠帶攜朝服往。其人南面坐。大學士王鐸指原任講官方拱乾問曰:『此何人』?曰:『方先生』。講官劉正宗趨上,不識也。拱乾問講讀先後,曰:『忘之』;問書倣字句,曰:『忘之』。給事中戴英問:『先帝親審吳昌時於廷東宮立何地』?曰:『誰為吳昌時』?英乃直詰之曰:『汝是詐冒;以實告,當救汝』!其人即跪求救。命授紙筆,供稱:『高陽人王之明,駙馬王昺姪孫。家破,南奔,遇高夢箕家人穆虎,教我冒詐東宮』。鐸等回奏。次日,劉正宗、戴英等奏言:『王之明冒稱太子,非稚年所能辦,必有大奸挾為奇貨,請敕法司根究』!中允李景濂言:『太子的系假冒』。御史陳以瑞言:『愚民觀聽易惑,以為諸臣有意傾先帝之子』。上命將王之明好生護養,勿驟加刑,俟正告天下,愚夫愚婦皆已明白,然後申法。集文武百官及紳衿耆老於午門外鞫問高夢箕、穆虎,具服如王之明言;下之明刑部獄。左良玉、黃得功、劉良佐及湖撫何騰蛟、江督袁繼咸皆奏言:『太子是真』。諭法司錄供指示之。

  殺故妃童氏。上為郡王時,娶妃黃氏卒。及為世子,娶妃李氏;以洛陽陷,遇害。童氏,周府宮人,逃亂至尉氏縣,依上於旅邸,生一子已六歲。上南奔,各不相顧。太妃與童氏亦各逃散。太妃自河南來,陳潛夫奏妃尚在;上不召。至是,自越其傑所詣宮,弗納。劉良佐言:『童氏非假冒』。馬士英言:『苟非至情所關,豈敢自詣?宜迎入宮。密諭河南撫按,護送皇子來京』。不聽。下童氏錦衣衛獄。獄中細書相遇月日,及離別情事甚悉,付掌衛馮可宗呈覽;棄不視。可宗辭審,上命屈尚忠嚴刑拷掠,斃之獄中。

  炎武按:高陽人王之明冒稱東宮,與湖人成方遂稱衛太子、邯鄲人王昌稱成帝子子輿、妖僧大悲稱定王,前後相同。不知者,以上無道,疑其傾先帝血胤。馬士英言:『太子幸脫虎口,不即到官說明,卻走紹興;一可疑。太子資稟厚重,此人機變百出;二可疑。公主見在周奎家,乃云已死;三可疑』。語頗透徹,不以人廢言也。童氏與上邂逅生子,蹤跡甚明,上昧心反以為假。王之明實系假冒,道路籍籍,反以為真。夫不認妃可,殺之不可;認太子可,認之而以奸人冒國姓、永國統,其可乎?

  加湖督何騰蛟兵部右侍郎,總督川湖雲貴廣西軍務;楊鶚回部管事。科臣吳适言:『鶚與左良玉相得,共矢夾輔,酌定營制、經理屯田,已有端緒。一旦撤回,恐楚事遂不可為,且強敵在前,屢易大帥,軍法所忌』。疏入,不省。

  虜入考城,破歸德、睢州,巡按御史凌駟死之。進逼江北,直下徐、穎;總兵李成棟南遁。

  夏四月癸丑朔,左良玉南下,聲言討馬士英;又沿途傳檄、張榜,稱奉太子密旨,率師赴援。士英調黃得功、劉良佐離汛;遣劉孔昭、阮大鋮、方國安、朱大典同禦之。進大典兵部尚書、國安挂鎮南將軍印。劉澤清託名勤王,率兵大掠而南。史可法疏言:『良玉原不敢與君父為難,若虜一至,宗社可虞,不知士英何以朦蔽至此』!不省。

  時以選妃為急,遍選不中;惟太監田壯國在杭州選陳氏、王氏、李氏三人,命入元暉殿。

  從逆光時亨、周鍾伏誅。並殺原任武德僉事雷演祚、禮部主事周鑣;二人與阮大鋮有隙,故借從逆殺之。

  是月二十二日甲戌,虜渡淮。上召諸臣入問方略,諸臣皆請備淮陽。上曰:『左良玉原非反叛,淮陽宜守,不宜撤江防兵』。馬士英厲聲曰:『吾君臣寧死於虜,不死於左良玉手』!上默然。

  丙子,虜至揚州,攻新城。丁丑,城陷,屠殺甚慘。史可法拔劍自刎。兵部職方司員外郎上海何剛、庶吉士崇德吳爾壎、監守鈔關長洲盧渭、分守西門崑山歸昭、揚州知府濟寧任民育、同知遼東曲從直、鄞縣王纘爵、原任江都知縣鄞縣周志畏、新任知縣新喻羅伏龍、兩淮鹽運使臨海楊振熙、監餉知縣餘姚吳道正、江都縣丞孝王志端、諸生高孝纘、王土琇、王纘、王續、王績、醫人陳天拔、畫士陸榆、武生戴之蕃、義勇張有德、市民馮應昌,皆死之。原任兵部尚書張伯鯨被執,自刎死。

  炎武按:史閣部督師江北,開府維揚,矢志報效。經營伊始,又當嗣主淫昏,耽於酒色,權奸執國,命大帥,擅兵威。諫則不行,言則不聽,茫茫宇宙,無可為之事。計惟收羅豪傑,訓練軍馬,激勸屬吏,拊循商民,布衣疏食,與士卒同勞苦。職分已盡,心血已竭,公以一死殉國,同事諸君子以一死殉公。嗚呼!烈矣!

  上召群臣問遷都計。禮部尚書錢謙益、工科給事中吳希哲等力言不可,乃止。

  左良玉病死,其子夢庚至采石,為黃得功所敗,引還。捷聞,封得功靖國公。加阮大鋮、朱大典太子太保。

  五月壬午朔,五日丙戌,百官賀節,上不視朝。八日己丑夜,虜軍乘筏張燈向鎮江;而別由老鸛河渡。庚寅,開閘放舟,蔽江而南。鄭鴻逵、鄭彩棄鎮江東遁。辛卯,大內演戲,上與太監韓贊周、屈尚忠、田成等雜坐酣飲。是夜二鼓,開聚寶門出奔。黎明,馬士英率黔兵奉太后奔浙。宮女四竄,百官逃散。市民出王之明於獄,即位武英殿呼萬歲,行四拜禮。

  乙未,虜薄城下,忻城伯趙之龍出迎,豫酋即封之龍興國公。

  丁酉,豫酋受漢官朝謁。劉良佐請擒上贖罪。時上至太平府,百姓閉城不納,回走蕪湖。總兵黃斌卿已遁,匿中軍翁之琪舟中。良佐追及,且傳豫酋令召黃得功。得功單騎馳出,大罵良佐,伏弩中其喉,得功嘆曰:『我無能為矣』!乃自刎。良佐扶上去。之琪投江死。

  附南都失守前後死難諸臣

  刑部尚書高倬、中書舍人陳爊及其子舉人陳伯俞、欽天監絜壺正上海陳於階、戶部郎中漢陽劉成治、戶部主事華亭吳佳胤、國子監生徽州吳可箕、武舉江寧黃金璽,皆自縊死。

  禮部主事新城王端伯以不屈死。

  中書舍人無錫龔廷祥赴秦淮河死。

  貴池諸生吳應箕、常熟諸生徐守質、常州諸生張龍文、吳福之、徐安遠皆以起兵死。

  徽州鄉紳金聲被執不屈死。義旅陳有功、余元宣、吳國楨、萬會、韋武韜、曹之璵皆戰死。

  嘉定原任通政使侯峒曾及其子諸生玄演、玄潔、進士黃淳耀及其兄淵耀、舉人龔用圖、張錫胤,崑山貢生朱集璜皆以抗節死。崑山諸生陶琰自刎死。

  故將王公楊年七十,戰死。原任狼山總兵官王佐才闔門被殺。

  長洲諸生顧所受、原任少詹事徐沂、松江原任禮部主事夏允彝、原任兵科給事中陳子龍,皆投水死。

  諸生夏完淳(允彝子)年十八,被刑死。貢生夏之仇(允彝兄)自縊死。原任中書舍人李待問、原任博羅知縣章簡、華亭教諭睦明永,皆以城陷死。

  虜犯江陰,凡圍攻三月,城陷。典史陳明遇、原任典史閻應元、鄉紳戚勛皆闔門自焚死。

  虜下嘉湖,原任吏部郎中錢棟戰死。原任吏部尚書徐石麒自縊;其僕祖敏、徐錦從死焉。石麒字寶摩,嘉興人,天啟二年進士。死時年六十八歲。

  左懋第在北,聞南京失守,椎心痛哭。其從弟懋泰先降虜,為吏部員外郎。至是來見勸降。懋第曰:『此非我弟』,叱之出。閱六月十二日與從行兵部司務陳用極、遊擊王一斌、都司張良佐、劉統、王廷佐俱被殺。懋第萊陽人,崇禎四年進士,授韓城知縣,有異政。遭父喪,三年不入內寢。事母盡孝。考選戶科給事中。每敷陳時政,上皆佳納。南都立為應天巡撫。

  江浙既失,豫酋遂以上及王之明北去。

  ●明季三朝野史卷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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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文紀略

  帝諱聿鍵,初封南陽王,襲祖端王爵。崇禎九年,京師戒嚴,倡義勤王,以擅自出境治罪,錮高牆。宏光即位,赦出。南京失守,王即位於福州。丙戌八月出奔,沒于汀,在位一年。

  宏光元年乙酉夏五月,虜兵渡江,鎮江總兵官鄭宏逵、鄭彩撤師回閩,時潞王在浙,唐王亦至,會於杭州。唐王勸潞王監國,不聽。鴻逵遂奉唐王至福州,與福建巡撫張肯堂、巡按吳春枝、南安伯鄭芝龍、原任禮部尚書黃道周等會議。道周請上監國。鴻逵曰:『不正位號,無以杜後起者』。遂定議。閏六月十五日,奉上即位於福州,以布政司署為行宮。是月嘉湖失陷,虜至杭州,浙江巡撫張秉貞以潞王出降。錢塘知縣崑山顧咸建被殺,懸首城上,暑月一蠅不集,顏色如生。臨安知縣達州唐自彩、原任邵武府同知錢塘王道焜、原任行人陸培、海寧舉人祝淵、周宗彝及其弟啟琦、進士俞元良,皆死之。

  虜遣偽官招撫浙東。原任左都御史山陰劉宗周絕食二十三日死。宗周字起東,萬曆二十九年進士,死時年六十八,學者稱念臺先生。原任蘇松巡撫山陰祁彪佳赴池水死。彪佳字宏吉,天啟二年進士,死時年四十四。原任大學士高宏圖寓紹興,絕食死。會稽諸生王毓蓍受業劉宗周之門。杭州失守,宗周絕食未死;毓蓍上書云:『今日死猶為乾淨土,願先生早自決,毋為王炎午所弔』。乃召故交歡飲,令伶人奏樂,酒罷,攜燈出門,投柳橋下死;鄉人私謚正義先生。同邑諸生潘集,懷石自沉渡東橋下死。山陰人周卜年赴海死。同邑醫人倪文徵,坐缸中,上覆一缸,命人掩土而死。鄞縣諸生趙景麟哭於文廟,赴泮池死。

  秋七月朔,改元隆武,以福州為天興府。以張肯堂為吏部尚書,李長倩為戶部尚書,曹學佺為禮部尚書,吳春枝為兵部尚書,周應期為刑部尚書,鄭瑄為工部尚書,馬思理為通政使,鄭廣英為錦衣衛都督。

  以天興、建寧、延平、興化四府為上游,汀州、邵武、漳州、泉州四府為下游,各設撫按。

  封鄭芝龍、鄭鴻逵為侯,鄭芝豹、鄭彩為伯。芝龍,泉州人,弟芝虎勇冠軍,以征劉香老沒於海。次鴻逵,次芝豹。

  起蔣德璟、黃景昉、黃道周、蘇觀生、陳洪謐、何楷、林欲楫、朱繼祚、黃鳴俊、曾櫻、何吾騶、郭維經、葉廷桂等,以次至,皆為大學士。王應熊、楊廷麟、姜曰廣、吳甡、高宏圖、鄭三俊等雖不能至,亦列其名。

  上尚文學、博通經史,手草文檄,下筆敏妙。批答章奏,皆自為之。

  大學士黃道周,以國勢衰微,政歸鄭氏。大帥恃恩觀望,不肯出關募兵,請自往江西聯結忠義,以圖恢復。優詔答之。是月道周啟行,僅齎一月糧。所至安撫遺黎,遠近景從,得義旅九千餘人,由廣信出衢州。

  八月,廣西靖江王亨嘉自稱監國,不受上詔令;以征蠻將軍楊國威為大帥,據桂林、廣西。新任巡撫瞿式耜蒞梧州,即移書總督丁魁楚,使為備。魁楚檄思恩參將陳邦傅防梧。亨嘉親率兵至,執式耜,命易朝服見,不從。脅以兵,不為動。遂奪其敕印,先以小艇載式耜回桂林。魁楚遣將趙千駟、嚴遵詰、馬吉翔及陳邦傅等邀擊亨嘉,敗之。式耜在城,陰結國威部將焦璉。守城皆璉兵,官軍至城下,陳邦傅縋而入,擒亨嘉、國威械送福州,斬於市。論功封魁楚平粵伯,加式耜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上遣兵科給事中劉中藻頒詔浙東。先是魯王避難臺州,張國維、方逢年、熊汝霖、孫嘉績、鄭遵謙、柯夏卿、宋之普、陳函輝共謀立王,朱大典亦上表勸進,遂定議迎王於臺。六月朔,監國駐紹興府,以方逢年、張國維、宋之普、朱大典皆為大學士。國維督師江上。封方國安荊國公,張鵬翼永豐伯,鄭遵謙義興伯,王之仁武寧伯。起御史陳潛夫太僕寺少卿,監各鎮兵馬。會閩中頒詔至,魯王不悅,欲還臺州。國維上疏於上,言:『國當大變,凡為高皇帝子孫,皆宜同心並力,共復國仇。功成之後,監國退守藩服,禮制昭然。若以倫序,叔姪定分,在今日原未假易。且浙東人心渙散,鳩集為勞。一旦南拜正朔,鞭長不及,猝然有變,唇亡齒寒,莫可追。臣老矣!豈敢朝秦暮楚,有所左右於其間哉』!熊汝霖等皆曰:『吾知奉吾君而已』!遂不受詔。

  江西被兵,巡撫曠昭棄城走。南昌、瑞州、臨江皆陷。昭至萬安,副將白之裔叛,引兵入城,知縣梁于涘被執,不屈,死之。于涘字飲光,江都人,崇禎十六年進士。袁州府同知攝府事李時興,竭力守城。守將蒲纓戰敗,湖廣援將黃朝宣五營兵譟而歸。時興知事不可為,自縊於萍鄉官舍。時興,福清舉人。廣信府同知朝甲桂蒞任,袁州吉安已失,廣信孤危,效死不去。城陷,被執;不屈,死之。甲桂字秋卿,崑山人,崇禎十三年進士。臨川鄉官曾亨應,見南昌破,江西郡縣皆陷,與友人艾南英、揭重熙謀帥眾拒守。會永寧王慈炎招連子峒兵收復建昌、撫州,亨應起兵與相犄角。俄而虜至,部下士死者三百餘人。亨應被執,並執其長子筠。亨應顧謂筠曰:『勉之!毋自負』。筠曰:『諾』。於是父子同死。亨應弟和應曰:『吾不死,何以見吾兄於地下』?急奉其父原任廣東左布政使棟,避之肇慶,乃赴井死。棟弟栻,為蒲圻知縣,益為貴州僉事,皆死難。

  人稱曾氏一門五節。亨應字子嘉,崇禎七年進士,原任吏部文選司主事。江西按察司副使分巡建昌道王養正,與布政使夏萬亨、建昌知府王域、推官劉允浩、南昌推官史夏隆、奉益王起兵守建昌。叛兵內應,城陷。王走免。養正、萬亨、域、允浩、夏隆,皆被執。過南康,士民以養正前為南康守,有恩,奔走號泣,請貸其死,不許。械至武昌,諭降:不屈,同日死之。養正字聖功,泗州人,崇禎元年進士。妻張氏,聞難絕食九日死。萬亨字元禮,崑山舉人,妻顧氏、媳陸氏、一孫、一孫女皆赴井死,僕婢從死者十餘人。域字元壽,華亭舉人,為工部主事,榷稅蕪湖。都城陷,諸關差各攜稅銀遁去。域歎曰:『君父遭非常之變,為君子者反以為利乎』?悉歸之南京戶部。其操守如此。允浩掖縣人,夏隆宜興人,皆崇禎十六年進士(以上殉難諸臣事在乙酉年八月)。

  馬士英欲謁魯王。張國維首論士英誤國十大罪。原任九江僉事王思任亦上書太后,請斬士英。又遺士英書,言:『閣下誤國至此,無以自解。莫如明水一盂,自刎以謝天下。如或逍遙湖上,效賈似道故轍,千古笑齒已經冷絕。再不然如伯嚭渡江。吾越乃報仇雪恥之國,非藏垢納污之區也』!士英遂不敢入。

  鄭芝龍遣給事中楊應奇入粵督餉,參遲誤官數十員,提問亦不至。芝龍又令各官捐助,又紳助、大戶助,又預徵次年錢糧,又大鬻官爵,倡、優、僕、隸盡列冠裳,拜謁官府,鞭打里鄰。晉江令金允浩聽訟,兩造皆稱職官,挺立而語,互毆于庭,不可制。

  小民受害,跂望虜至,為之謠曰:『清行如蟹,何遲其來』!

  冬十月,故妃曾氏至。初,上孤身南來,鄭鴻逵獻美女十二人,備後宮。至是,迎后至。后賢而知書,上敬重之。

  上未有子,鄭芝龍有子森賜國姓,改名成功,日侍左右。上意有所向,成功輒知之,以告其父,廷臣無敢異同者。何楷、劉中藻皆以杵芝龍去。

  十二月,閣臣黃道周至婺源,遇虜兵,戰敗被執,一軍皆歿。執至江寧,虜內院洪承疇上疏,言:『道周清節,夙學負有重望,請貸其死』。不允。臨刑過東華門,坐不起,曰:『此與高皇帝寢陵近,可死矣』。監刑者從之。其幕下士中書賴雍、蔡紹謹,兵部主事趙士超等皆死。道周字幼元,漳浦人,天啟二年進士。精天文、曆、數、皇極諸書,所著三易洞詮、革蒙新書,學者窮年不能通其說,其後,家人於笥中得一小冊,乃道周自推終於丙戌年,年六十有二。明季人物惟劉宗周、黃道周為士林儀表云。按:洪賊以道周同鄉,遣人申意。道周罵曰:『洪承疇死久矣!松山之敗,先帝痛其死,賜祭九壇,親自哭臨,備極卹典。此必無賴小人冒名耳』!洪賊聞之,且為上疏申救,可謂賢矣。

  巡撫南贛劉同升卒於軍。同升字晉卿,吉水人,祭酒應秋之子,崇禎十年丁丑狀元,烈皇帝問年幾何?對曰:『臣年五十一,老矣!恐無以報聖恩』。帝曰:『爾尚似少年,勉之』!以論楊嗣昌,謫福建按察司知事。南都立,召用不起。隆武以同升為詹事兼兵部左侍郎,巡撫南贛,拮据勞瘁,於十二月十日卒於贛州,贈東閣大學士,謚文忠。

  隆武元年丙戌春正月,邵武人訛言寇至,知縣吳士煒、推官朱健並出奔。建陽知縣施鐻坐貪墨,有旨逮問,皆論死。大學士曾纓以為罪不至死,力爭之。上不能用其言,而心嘉其忠直,以覃恩進太子太保。

  芝龍知上欲出師,乃命鄭鴻逵為大元帥出浙東,鄭彩為副元帥出江西。上築壇,行推轂禮。既出關,疏稱候餉,頻檄催之,逾關四、五百里而還。

  大學士蔣德璟引疾去。戶部尚書李長倩以憂憤卒。

  二月,上下令親征。楚撫何騰蛟、江西鄉紳楊廷麟,各奉表迎駕。芝龍不聽,駐蹕延平,以兵部尚書吳春枝留守。

  吳炳自江右至,命為布政使充提調官。翰林院編修劉以修,充主考官,取中舉人葉瓚等一百名。

  時虜招撫江南者為內院洪承疇,招撫福建者為御史黃熙胤,皆晉江人。芝龍密遣使通款;上不知也。會都督陳謙奉魯王使命,偕行人林垐至關,趑趄未敢入。芝龍與謙有舊,以書招之,乃入陛見。啟函,稱皇叔,不稱陛下。上怒,下謙於獄。芝龍疏救不聽。謙,武進人,乙酉春,齎宏光詔,討芝龍為南安伯。比讀券,誤書安南,芝龍不悅。

  謙曰:『安南則兼兩廣,南安僅一郡耳。請留券,而易詔,更進伯為侯』。芝龍大喜,厚贈而別。半途而南京陷,詔未易也。有陳邦■〈艹已〉者,鎮江人,以召對中旨,擢監察御史,實出芝龍門下,蒙信任,密奏曰:『陳謙為魯王心腹,與芝龍至交;不急除,恐有內患』上即命誅謙。或以告芝龍,芝龍曰:『刑人於市,必經吾門,吾且命停刑,願以吾官職贖謙罪,當不死』。夜半,內傳別移謙斬之。芝龍奔赴,伏屍,哭極哀。出千金營葬,為文祭謙,有『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之語。流連悲涕,遂懷去志。因揚言海寇入犯,須往備禦,拜疏即行。芝龍既去,守關將施福盡撤兵還安平,仙霞嶺二百餘里,空無一人。

  三月朔,虜開壩,驅船入江。王之仁統水師,從江心襲戰,卻之。

  魯王遣使柯夏卿、曹惟才來聘。上加夏卿兵部尚書,惟才光祿寺卿。手書報王曰:『吾無子,王為皇太姪,同心戮力,共拜孝陵。吾有天下,終致于王。取浙東所用職官,盡列朝籍,無分彼此』。又遣都御史陸清源齎銀千萬兩,犒勞浙東軍士。至江上,方國安縱兵,盡奪其餉,殺清源,且出檄文數上罪。張國維嘆曰:『曲在我矣』!

  夏四月,虜屯江上,以大砲擊南營,碎方兵廚灶(時有鄭兵、方兵之號)。國安曰:『此天奪吾食也』!

  五月,方國安拔營還紹興,偪魯王南行,江上諸軍俱散,鄭遵謙攜家入海,惟王之仁獨留。張國維議抽兵分守;之仁曰:『虜兵數十萬,倏然而渡,孤軍何以迎敵?吾惟有一死耳!公自為計』。國維乃追扈監國,行至黃石岩,方國安已斷所過橋;不得追。禮部尚書余煌盡放城中士民出走;正衣冠,赴水死。

  六月朔,虜渡江,至紹興,原任山西僉事鄭之尹、兵部侍郎陳函輝、禮部侍郎王思任、通政使吳存魯、大理寺少卿兼御史陳潛夫、兵部主事葉汝蘅、高岱,皆死之。岱子諸生朗,聞矱髮令,投海死。葉汝蘅、高岱,皆會稽人。

  方國安、馬士英知紹興失守,議獻魯王以降,使人守之。會守者病,魯王得脫,浮海入舟山。

  傳命張國維相機恢復。國維過東陽招兵,聞義烏破;眾勸國維且避,圖再舉。國維曰:『誤天下者文山、疊山也,一死而已』!國維東陽人,天啟二年進士,崇禎朝兵部尚書,以破賊功,加太子太保。魯王監國,進少傅,武英殿大學士。死時年五十有二。

  王之仁以舟載其妻子及兩子婦、幼女、諸孫沉於蛟門下,獨往見洪承疇,自稱:『仁系本朝大帥,不肯沒身波濤,今來投見,要死得明白』。承疇接以禮,命薙髮,不從,斬於市。

  虜兵至金華,督師閣部朱大典城守甚堅。用紅衣大砲擊城,破之。大典闔門自焚死。大典字延之,金華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崇禎四年為山東巡撫,討李九成、孔有德有功,進兵部右侍郎,總督漕運兼巡撫廬鳳、淮陽。宏光立,進兵部尚書,總督上江軍務。隆武立,進大學士、督師浙東。

  虜兵至衢州,永豐伯張鵬翼拒守,部將秦登科等獻城。鵬翼及樂安王、楚王、晉平王皆被殺。巡按金衢二府、兼督學政吳江、王景亮,知府安福、伍經正,推官江陵、鄭岩忠,署江山知縣宣城方召皆死之。

  馬士英遁入臺州山寺為僧,搜獲之。阮大鋮、方逢年、方國安皆薙髮降。北來軍馬從容過嶺,無一兵守關者。

  秋七月,上視朝;群臣將退,命內侍出一篋,置殿前,諭群臣曰:『吾初無利天下之心,賴諸卿擁戴,越在海隅,布袍疏食,曉夜焦勞,有何人君之樂?止是上為祖宗,下為百姓,惟恐負卿等立君之意。昨關上主事,搜得閩中出關迎降書二百餘封,今俱在此,吾不欲知其姓名。著錦衣衛官檢明封數對眾焚之,卿等宜無負初衷也』!上長身、豐頤,無鬚。性儉樸,傷國家多難,敕斷酒肉,衣大布衣。鄭氏獻美女,不欲卻,亦弗御。後宮驅使惟老嫗數人,每出諭旨,辭氣慷慨,舉朝感動。

  八月,虜兵長驅直入,巡撫鄭為虹駐浦城,縱士民出走,而自與兵科給事中黃大鵬等防守。城陷,百姓德為虹,擁之見虜帥,泣求保全。虜帥命跪,不聽。命薙髮,為虹曰:『負國不忠,辱先不孝,死無分也』!明日復召見,責輸餉。為虹曰:『清白吏何處得金』?百姓爭欲代輸,以贖其死。為虹曰:『民窮、財盡,決不可』!於是瞑目大罵,遂見殺。其僕陳龍從死。大鵬及都督陳祖烈、都司張翔鸞、千戶張萬明,同日死之。為虹字天玉,江都人,崇禎十六年進士。死時年二十五,百姓為之立祠。大鵬字文若,建陽人,崇禎十三年進士。

  上自芝龍去後,決意幸贛。是月二十一日啟行,猶載書萬餘卷以從。抵順昌,聞追兵且至,騎而奔,大臣從行者何吾騶、郭維經、朱繼祚、黃鳴俊四人。已而吾騶、維經逸去。虜兵至順昌,搜龍杠,得馬士英、阮大鋮、方國安、方逢年連名請駕出關、臣等為內應疏,按其出疏月日在已降後。時大鋮方遊山,自投崖下死,仍戮屍。士英、國安、逢年皆斬。兵至延平,知府王士和,召父老語之曰:『吾受上知眷,雖一月郡守,義與此城存亡。爾等可速出城,勿使數萬生靈同歸於盡』。父老泣拜而去,士和自縊死。士和字萬育,金谿人,崇禎朝舉人。

  駕至汀州,虜追及之,上被執,並執曹后,送福州,遇害於市。朱繼祚,勒致仕;黃鳴俊,授五品官,以疾辭免。禮部尚書曹學佺、通政使馬思理死之。侯官貢生元綸不食死。閩縣市民趙卯,拜辭父母,自縊死。從駕給事中熊緯,於帝后被執時,抗節不屈,殺於行宮。從駕總兵官胡上琛,自汀奔回福州;謂其家人曰:『吾世臣也,不可苟活』,服毒死。緯字文江,南昌人,崇禎十六年進士。上琛字席公,世為福州右衛指揮使,有文武才。

  九月,虜入泉州,原任大學士蔣德璟死之。原任南京戶部主事郭符甲,舉兵山中,謀恢復;戰歿,屍七日如生,鄉人義而葬之。符甲晉江人,崇禎十六年進士。

  虜至汀州。

  冬十月,虜至漳州。鄭芝豹自泉州奔安平(鎮名,芝龍築城以居)。時芝龍保安平,軍容赫然,戰艦齊備,砲聲不絕。外示威武,而內已通款。又撤守關兵,不以一矢相加遺。自恃有大功,意在要挾虜帥。貝勒聞泉州鄉紳郭必昌與芝龍善,使召之,且曰:『今鑄閩粵總督印,以待將軍』,芝龍大喜,劫其眾出降。諸將力諫,其子成功及弟、侄皆痛哭,勸芝龍入海,曰:『魚不可脫於淵』。不聽。遂奉表降。

  是月初四日,虜破贛州。督師閣部楊廷麟、兵部尚書萬元吉,皆赴水死。廷麟字伯祥,清江人,崇禎四年進士。乙酉六月,江西省九江、南康、饒州、南昌、瑞州、袁州、臨江皆陷,廷麟奔贛,乞援於巡撫李永茂,將圖恢復。既而建昌、吉安亦陷。八月,隆武手詔;加廷鱗兵部右侍郎。與劉同升共謀舉事,復吉安、臨江,進廷麟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命開府南贛。丙戌秋,水師諸營及四方援軍悉潰;圍久、絕糧,至是死難,城被屠。元吉字吉人,南昌人,天啟五年進士。崇禎時,監楊嗣昌軍;宏光立,為太僕寺少卿,視師江北;隆武立,代劉同升巡撫南贛。丙戌五月,進兵部尚書,與廷麟同守贛州,禁婦女出城。城破,部將欲擁元吉去,元吉嘆曰:『為我謝贛人,使合城塗炭者,我也!我安得獨生』?遂赴水死。

  兵科給事中楊文薦奉命往湖南,過贛,見時事危急,自任守禦,城中賴之。會汀州報上遇難,人情洶懼。又贛州被圍久,力不支。虜由小南門登城上發砲,砲炸,城遂陷。文薦被執,絕食死。文薦字幼于,京山進士,萬元吉門人。

  吏、兵二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總理湖廣、江西、廣東、浙江、福建軍務郭維經、監察御史、巡撫廣東姚奇胤率師援贛,城陷,死之。維經字六修,龍泉人,天啟五年進士。奇胤字有僕,錢塘進士。太常寺卿管贛南兵備副使彭期生,坐矢石間未嘗安寢,城陷;自縊死。期生字觀我,海鹽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同時死者,職方司主事周瑚、參將陳烈,皆罵不絕口,磔死。通判王明汲、翰林編修兼兵科給事中萬發祥、吏部主事龔棻,戶部主事林琦、工部主事王其宏、黎遂球、柳昂霄、魯嗣宗、錢謙亨、中書舍人袁從諤、劉孟鍧、劉應泗,推官攝知府事吳國球,監紀通判郭寧登,臨江推官胡縝、贛縣知縣林逢春、總兵官劉天駟、副將王起龍、兵部主事於斯昌皆以不屈死。鄉紳盧觀象驅其家男婦大小皆入水,乃自沉。舉人劉曰佺全家同日死。

  炎武按:文山、疊山皆起兵江西,忠義激發,君子稱之。廷麟,以皇太子講官直經筵,每奏對,帝為之改容。因張若琪、沈迅、朱充類讒搆百端,貶秩、謫外,稍遷職方主事,未究其用。

  迨夫兩都並陷,號召興復,踰年而敗,歷事諸君,誓與公同死,無一苟存者。江右人物,敻乎其不尚矣!

  先是攝撫州府事高蜚聲,先遣人齎印赴行在。城陷,死之。上聞之,悲悼,贈江西按察司僉事。蜚聲字允正,長樂舉人。

  新城知縣李翔有才略;擒斬巨寇黃東來,百姓德之。城陷,手殺十餘人,被執不屈而死。上贈翔光祿寺少卿,謚忠壯。鄉紳徐伯昌佐翔守城,亦死。翔字翊公,邵武貢生。伯昌字于期,由舉人授兵部主事,改御史。

  十一月,鄭芝龍至福州,朝見虜帥貝勒,握手言歡,折箭為誓。痛飲三日;夜半忽拔營起,挾之北去。從者五百人,分隸各旗,不得相見。芝龍言:『吾弟子素非馴良,今擁兵海上,脫有變奈何』?貝勒曰:『此無與爾事;亦非吾慮所及也』!芝龍既行,鄭鴻逵、鄭彩、鄭成功各率所部入海。

  附南方臣民以不薙髮死者

  六合諸生馬純仁、金壇木工楊士鰲、瑞安諸生鄒欽堯、永嘉諸生鄒之琦皆投水死。

  祁門舉人馬嘉、歙縣布衣方國煥、武進布衣歐敬竹、蘇叟錢士鳳、無錫諸生嚴紹英、常熟諸生徐懌(史傳作徐澳)、浦江諸生張君正、晉江舉人劉應星,皆自縊死。

  靖江布衣翟士元、崑山布衣陸幼安,皆自刎死。

  宜興諸生盧象同、蘇州舉人楊廷樞、無錫原任吏部員外郎華九誠、吳江布衣陳宗道、新城諸生楊應和、楊存久、宣城諸生麻三衡、福清貢生林熙,皆被執死。常熟諸生項志寧、壽州諸生謝一魯、武進諸生董元哲,皆發憤痛死。

  福清舉人林說絕食死。

  寧都失守,兵士過其地,人皆走匿。諸生劉泰兆峨冠大袖,當戶而立。兵士問爾何人?曰:『我明朝諸生也』!問:『何以不薙髮』?曰:『薙髮惟若輩可耳』!眾兵士攢刀砍之而死。

  ●明季三朝野史卷之四

  崑山顧炎武亭林氏編輯

  永歷紀略

  帝諱由榔,桂王常瀛第四子,神宗孫也。初封永明王,隆武既崩,立於廣東。在位十三年,崩於緬甸。

  隆武元年丙戌八月,帝既及於難,廣西巡撫瞿式耜、總督丁魁楚、兵部尚書呂大器、李永茂,會議立君。式耜首言:『永明王賢,當立』。遂於冬十月十四日立王監國。神宗第五子常瀛,封桂王。天啟七年,就國於湖廣衡州府。崇禎十六年,獻賊陷衡州,王走廣西,世子及兩弟並遇害。桂王居梧州。王薨,永明王方在哀疚中。式耜過梧,謁王,見其姿表非常,心異之,迎王居肇慶。隆武凶問至,式耜倡議立永明。

  以肇慶府署為行宮。丁魁楚、呂大器並為大學士。瞿式耜為吏部右侍郎兼內閣學士,掌銓事。魁楚兼戎政,大器兼中樞,原任兵部尚書李永茂終制。

  太監王坤趨上還梧州。

  炎武按:王坤於崇禎朝,監餉宣府,頗作威福;禮部主事周鑣嘗論及之。坤又疏劾周延儒,延儒求去。左副都御史王志道言:『內官不宜侵輔臣』,帝切責志道,而放延儒歸。宏光立,坤自北而南,改名肇基。命督催閩、浙金花銀兩,以高宏圖力諫而止。後入閩,隆武不用。入粵,事永歷,使永歷播遷無寧宇者,坤啟之也!雖為定蠻侯劉承胤所逐,而病根未除,仍入武崗行在。國勢至此,猶聽命於中璫,以踵敗亡之轍,可慨也夫!

  福建舊相蘇觀生、何吾騶遁回廣東。觀生過三水,聞王監國,恥已不與議;遂不赴朝。會唐、鄧諸王,自閩航海至;廣鎮將林察迎之海上。觀生與何吾騶、布政使顧元鏡等迎隆武弟唐王聿■〈金粵〉入廣州城。十一月初五日,聿■〈金粵〉即位,改元紹武。

  此中監國之詔未達,彼中登極之詔先頒。魁楚乃迎上,自梧還肇。於是月十八日,正位號,以明年丁亥,為永歷元年。

  遣兵科給事中彭燿往諭聿■〈金粵〉。蘇觀生殺燿,即日發兵來伐。永歷遣兵部右侍郎林佳鼎出師,與廣州兵遇於三水,全軍覆沒。佳鼎及僉事夏四敷俱死。

  以巡按御史王化澄為兵部右侍郎。

  時司禮監王坤用事,銓政、軍務任意顛倒。吏科給事中劉鼒抗疏糾坤,忤旨,瞿式耜疏救乃免。

  十二月,虜總兵官李成棟率輕騎直入廣州城,殺周王、益王、遼王。紹武方幸學,聞變,即易服踰垣出,匿王應華家,俄縋城走,為追騎所獲,自縊死。蘇觀生亦自縊,何吾騶、顧元鏡降。成棟遣將取南韶,親統兵向肇慶。瞿式耜請督師駐峽口。王坤趨上西行,式耜爭之,不聽,遂乘輕舟上西峽。

  永歷元年丁亥春正月朔,上至梧州。時丁魁楚在岑溪,王化澄在潯州,從行者止式耜一人。

  李成棟分兵克高、雷、廉三州,遂入梧州。上出奔廣西。巡撫曹燁降。成棟遣將閻可義等取瓊州。

  二月,上至桂林。以吳炳為大學士,瞿式耜肅殿陛,飭守御,請都焉。

  丁魁楚屯兵岑溪,虜招之,不聽,乃水陸設伏,戰於藤江。魁楚中箭死。

  李成棟既定廣東,趨桂林。王坤請上幸楚。瞿式耜請暫駐全州,疏言:『半年之內,三、四播遷,兵心民心無不惶惑。我進一步、人亦進一步,我去速一日、人來亦速一日。若去而不守,愚者亦知其拱手送虜矣!請以身留桂』。乃命式耜留守。

  三月,李成棟兵至桂林。值焦璉自全州回,從數人,控弦、捉刀接戰,稍卻之。入城,復出戰,大破虜兵。桂林得全。

  夏四月,劉承胤自武岡州入衛,分兵援桂林。進封安國公。承胤惡王坤,逐之,頗尊朝廷。俄而跋扈不可制,劫駕幸武岡,改州為奉天府,政事皆決焉。承胤所遣援桂林兵,與焦璉兵主客不和,相擊鬥。李成棟乘機復犯桂。

  五月,李成棟薄城下,營於文昌門。焦璉、白貴、白玉等開城出戰,馬之驥隔江發大砲,助其聲勢;虜兵大敗。乘勝追擊,殺數千人。虜兵又一路從栗木嶺來。之驥疾馳迎戰,追奔數十里,自是不復窺桂林。

  上在武岡,河南賊曹志寧等,率所部來降。封志寧保昌侯。以何騰蛟為總督,治衡州;褚胤錫為巡撫,治長沙。

  焦璉復陽朔、平樂。陳邦傅復潯州、梧州。粵勢粗定。

  秋七月,虜陷長沙。由寶慶直趨武岡,上從間道奔靖州。大學士吳炳被執,不屈而死。劉承胤以城降,亦見殺。上自靖州奔柳州。

  前兵部侍郎張家玉、兵科給事中陳邦彥、大學士陳子壯,起兵攻廣州,不克,皆死之。

  九月,上在柳州。總督何騰蛟、南安侯郝永忠、宜章伯盧鼎,各以兵至,分汛防禦,行在以安。

  冬十月,柳州叛將覃鳴琦,與守道龍之明搆釁,相攻殺,上奔象州。

  十一月,虜總督佟養和攻全州、瓘陽。何騰蛟督焦璉、郝永忠兵,盧鼎率滇帥趙印選、胡一清分路出擊,大敗之,養和僅以身免。諸將連營而軍,亙二百里。

  十二月,上自象州還桂林,以瞿式耜、嚴起恆為大學士。

  焦璉兵與郝永忠兵不和,璉走平樂,永忠走興安。

  永歷二年戊子春三月,忽傳虜兵前驅至靈川,上欲出奔,瞿式耜力持不可,言:『督師警報未至,無大恐。若播遷不已,國勢愈弱,兵氣愈難振。民心皇皇,復何所依』!不聽。式耜又言:『俟督師還,背城借一,勝敗未可知。若以走為策,則何地不危』?反覆數百言,泣下沾衣。嚴起垣曰:『明日當議之』。甫夜半,上已行矣!時郝永忠自興安奔回,滇營自靈川至,縱兵大掠,四面放火,公私塗炭,式耜亦被劫入船,行二日始脫。

  三月,虜偵知桂林兵變,乘虛來襲,直抵北門。瞿武耜守城,何騰蛟遣焦璉及楚鎮周金湯、熊北佐、滇鎮趙印選、胡一清分道出戰,虜兵大敗,遂渡甘棠港遁去。

  是月初十日,上至南寧,式耜報捷行在,賜「精忠貫日」金圖書一方。

  夏四月朔,上在南寧,世子生。

  五月,督師何騰蛟復全州。

  六月,李成棟、金聲桓各上表投誠。成棟復具疏迎駕。式耜請還桂林。疏言:『駕若東幸,軍中將帥謂朝廷樂新復之土,成棟亦有邀駕之嫌。號令既遠,人心渙散,臣不能制也』!再疏,令檢討蔡之俊往迎。又疏,令給事中蒙正發往迎。上竟由梧州入肇慶,諸疏俱不報。金聲桓本寧南侯左良玉大帥,降虜,用為江西提督。副將王體中兵最強,聲桓忌之,與其部將王得仁用計殺體中,命得仁領其軍,駐建昌。得仁以私憤殺巡撫童御史,遂發兵反正。聲桓稱豫國公,得仁稱建武侯。廣東提督李成棟,自負取粵大功,一旦佟養甲為總督,受其節制,不平,亦懷異志。是年三月十七日黎明,成棟令其兵齊集教場,聲言索餉,欲為變。成棟請總督出城撫輯。養甲至,眾兵呼噪,同時割辮。養甲自割辮,出榜安民,用永歷年號,傳檄各屬。廣西巡撫耿獻忠於梧州聞信,亦率所屬割辮投誠。

  封李成棟惠國公,佟養甲襄平伯,其餘升賞有差。

  秋八月,上至肇慶,成棟釋甲冑,肅冠裳,跪拜如禮。加繕府城,為駐蹕之所。回疏,請召式耜還朝。使者三四至,式耜固辭;乞骸骨,不允。

  金聲桓、王得仁以寧庶人起兵不攻贛州,卒貽後患,遂並力攻贛,久不下。虜襲南昌,始還師。有僧言:『擇時日出戰』!因閉城自守。虜築長圍困之,求戰不可得。

  九月,李成棟率三萬人度嶺攻贛州,以援南昌。贛州守將高進庫偽約降,以綴成棟之師,使南昌坐困。成棟信之,還軍嶺上。

  永歷三年己丑春正月,上命李成棟再出嶺,攻贛州。成棟屯信豐。

  虜破湘潭,執何騰蛟,不屈,死之!騰蛟出廣西,攻長沙,命馬進忠由益陽出長沙,下截永道。李赤心大隊亦至,虜兵四集。騰蛟死,百姓為之舉哀。

  二月,南昌破,王得仁不屈死,金聲桓赴水死。虜泝流援贛,直趨信豐。諸將欲拔營歸,李成棟不可。天久雨,召諸將議事,去者已大半。成棟慷慨命酒,痛飲。既大醉,左右挽之上馬,渡水,水漲,人馬俱沉。三日後,見成棟植立水中,始知其死。

  夏四月,雲南孫可望遣官楊畏知、龔鼎求封親王。給事中金堡以為非祖制。朝議封可望景國公,遣冊使往。褚胤錫矯旨改封平遼王,換給敕印。潯州鎮陳邦傅又改封秦王,命中軍胡執恭間道先至。可望大喜,受賀三日。畏知等以平遼王敕印至,可望不受,曰:『吾已封秦王矣』!畏知曰:『彼偽封也』。召執恭面質。執恭曰:『彼亦偽封也!原封景國公,敕印具在』。可望大怒,下畏知、執恭於獄。

  六月,留守瞿式耜請以戎政張同敞總督各路軍馬。同敞,張居正曾孫。有文武才。每出戰,輒躍馬為諸將先。年四十無子,妻卒,蕭然一榻而已。

  秋七月,留守瞿式耜疏報虜來大帥,定南王孔有德也。實抵衡州;水陸並進。一面發兵往寶慶,一面大隊來永州。滇帥普明等全軍覆沒。報至,總督張同敞馳赴全州。全為廣西門戶,虜不即深入,以曹志建兵屯龍虎關,為衡永之左路,馬進忠兵屯瓜里,為武寶之右路,兩相犄角也!

  福建詔安等處皆失陷,劉中藻在福寧,以勢窮,自縊死。惟延平所屬,處萬山中。虜兵既回,土人立德化王慈熠,據大將軍寨,出攻順昌、將樂。

  冬十一月,虜至延平,獲慈熠,餘眾出降。

  永歷四年庚寅春正月初六日塘報:南雄、詔州並陷,守將棄城走。初八日,上西奔。十三日過德慶州,鎮將安定伯馬寶領兵扈駕。式耜馳疏請留,不聽。

  二月朔,上至梧州。始聞虜來者,偽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久頓江西吉安府。惠潮道李士璉、鎮將郝尚〔久〕密往投誠,導之入關矣。

  時褚胤錫已死,戶部尚書吳貞毓等疏劾袁彭年、劉湘客、丁時魁、金堡、蒙正發把持朝政,罔上行私。皆下錦衣衛獄。大學士嚴起恆為請不允。瞿式耜聞之,疏七上,申救備至;猶未許。先是李成棟首疏言:『文武各還事權,言官正氣宜獎,內侍不得干預機務』;上從之。言官又請正紀綱,慎名器。人多失意,造謗熒惑。有呂爾璵方為馬吉翔門下士,冒入臺班。金堡劾之曰:『臣何人也!爾璵何人也!以仁傑之袍,賭昌宗之裘,志士猶怏怏,顧且肆行無忌也』!言甚不倫。是日,御史程源在舟側大言:『金堡,即昌宗、仁傑兩語,罪該萬死』!聲達慈寧舟中,慈寧者,上嫡母、皇太后也。於是錦衣衛張鳳鳴奉密旨,欲致堡死。故堡受刑獨酷。

  曹志建戰敗。

  虜入龍虎關,馬進忠敗於瓜里,走入武岡。桂林大震。督師于元華,滇鎮趙印選、胡一清各懷私憤。焦璉在平樂,呼之不至。虜長驅入全州,過嚴關,莫有禦之者。

  冬十月初二日,寧遠伯王永祚及印選、一清,俱以領餉入桂林。榕江一帶,遂為空壁,諸塘盡掃。留守瞿式耜命趙印選出城,為戰守計。再促之,則已盡室行。武陵侯楊國棟、寧武伯馬養麟馳出小路,勒兵自潰。胡一清、王永祚各奔竄。獨式耜危坐府中。總兵戚良勛以二騎至,請式耜速出,再為後圖。式耜曰:『爾去則去!我去,不過多活幾日。自古至今,誰不死者』?良勛去。總督張同敞自靈川回,聞知城虛無人,惟留守在,即過江見式耜,曰:『事急矣!將奈何』?式耜曰:『封畺之臣,身將焉往?子無留守責,盍去諸』!同敞曰:『死則俱死耳』。式耜呼酒與共飲。四顧惟一老兵不去。命呼中軍徐高,以敕書劍印付之,諭令星馳上行在。張燈相向,坐至天曉,有數騎執二人去。至靖江王府,見定南王孔有德。有德舉手曰:『誰是瞿閣部先生』?式耜曰:『某是也。城既陷,惟求一死』!有德曰:『吾斷不殺忠臣,何必求死?閣部毋自苦!我掌兵馬,閣部掌錢糧,一如前朝可也』。式耜曰:『天朝大臣,豈為犬羊供職』?有德曰:『我先聖之裔,勢會所迫,以至今日。閣部何太執』?同敞厲聲曰:『爾不過毛文龍下走耳,毋辱先聖』!有德怒,叱左右縛之。式耜曰:『此官居司馬張同敞也!來與吾同死,不可辱』!有德命釋縛,還其衣冠,命坐。式耜請死。有德遣官守護,居於別第。令薙髮,不可;令為僧,亦不可;曰:『為僧者,薙髮之漸也!髮短命長,我不為也』!遂死之。式耜、同敞死於十一月十七日。臨刑,天大雷電,空中震擊者三,遠近稱異。給事中金堡已為僧,上書定南王,請葬式耜、同敞。吳江楊藝為具衣冠收歛,葬二人於北郊之原。

  時廣州亦以十月初三日破城。初十日,上自梧趨潯州。陳邦傅謀叛,有告者。十二日衝雨而過,諸臣在後,多被劫掠,大半墜水死。十六日,駕趨南寧,嚴起恆、王化澄、馬吉翔、龐天壽從。

  永歷五年辛卯春三月,虜至梧州。陳邦傅殺焦璉於武靖州,函其首,乞降,盡獻潯南之地。自此干戈擾攘,道路阻塞。孫可望、李定國相繼稱雄,蹂躪於滇、黔、川、廣之間,流離播遷,無寧宇矣!

  其後,上遁入緬甸,為領兵官吳三桂所害,明紀云墜,嗚乎!

  炎武按:永歷末造,殉國諸臣咸有列傳。如冷■〈己上皿下〉銋傳言:帝蹕安隆時,授兵部右侍郎,久之為貴州巡撫。永歷十二年夏四月,虜偪安隆,馬進忠、馬惟興引兵遁入貴陽。馮雙禮乘平越虜騎大至,銋為叛兵所執,獻虜營,諭降,固拒,被殺;贈兵部尚書,蔭一子。又王應龍傳言:駕自昆明西幸,應龍父子扈從,追至永昌,駕又西馳。應龍年老、力衰,謂其子曰:我本微賤,蒙恩食祿,官至大司空。前不能匡扶社稷,今不能護衛乘輿,何面目活於人世?惟一死報國耳!遂自縊。其子泣曰:父殉君難,子獨不可不殉父難,亦自縊死。又薛大觀傳言:大觀及其子之翰,昆明諸生也!居城北黑龍潭上,會城告□,駕幸緬甸。大觀歎息曰:不能背城一戰,君臣同死社稷,乃欲走蠻邦求活邪?顧之翰曰:吾不惜七尺軀,為天下明大義,汝其勉之!之翰曰:大人死忠,兒當死孝。大觀曰:汝有母。母適在傍;顧之翰妻曰:彼父子能死忠孝,吾兩人獨不能死節義乎?一小婢亦請從。於是五人共投黑龍潭。次日,屍相牽浮出,溯流而上,又那嵩傳言:永歷十三年,駕幸緬甸,沅江土司那嵩父子迎謁,供奉甚謹。設宴皆金銀器,宴畢,悉以獻曰:此行上供者少,聊以佐缺乏耳!已而,沅江破,嵩合門自焚,土人巷戰死,無一降者,蓋明季自闖逆入寇,烈皇帝殉社稷,太子、二王並陷於賊,吾明諸臣擁戴福藩,即位之後,淫昏亂常,政歸馬、阮,不亡何待?隆武僻處閩海,而好學、愛士,有君人之度,然所倚者,鄭氏兄弟,無奇材、異能,又信讒殺陳謙,失芝龍意,關門不守,遂及於難。永歷雖有兩粵,旋得、旋失,丁亥至辛卯諸家紀事,傳聞互異;今止採其大略。若夫壬辰以後,己亥以前,及遁入緬甸、崩於南中事蹟,月日概無聞焉!請俟後之續國史者。

  ●跋

  右明季三朝野史計四卷,世無刊本。余借鈔同郡友王石農家,藏之篋笱逾四十年,原稿已燬於火。書中紀事核實,於本朝亦無謗詞。其指北為虜,揆以舜東夷、文王西夷,宜無庸避忌。大儒著作,不忍聽其湮沒,而又不敢竄改,恐失其真。明臣尊明,聖訓皇皇,幸毋罪我!

  光緒三十四年夏四月,張慕廬志於上海簫市之大雪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