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碑傳選集(一)
長齡 長文襄公事略
史善載 甘肅寧夏鎮總兵署和闐辦事大臣署甘肅提督史公墓碑
丁朝雄 武顯將軍福建海壇鎮總兵官丁公神道碑銘
楊兆璜 休致直隸廣平府知府楊君墓表
溫承惠 皇清誥授榮祿大夫太子少保直隸總督慎餘溫公墓志銘
倪起蛟 福建海壇鎮總兵官鎮海倪公神道碑銘
孫大剛 海壇鎮總兵孫公家傳(附孫古愚)
許松年 前福建水師提督許公墓表
陳步雲 誥授武顯將軍福建福寧鎮總兵陳公事狀
查崇華 按察使銜陝西鳳邠道查公神道碑
蓋方泌 朝議大夫臺灣府知府蓋君墓志銘
葉世倬 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福建葉君神道碑
胡承珙 福建臺灣道胡君別傳
張學尹 張少衡先生墓志銘
趙慎畛 雲貴總督趙公慎畛傳
何煊 雲南巡撫蕭山何公行狀
巴清德 巴清德傳(「吉林通志」)
魏元烺 魏元烺傳(「畿輔通志」)
沈欽霖 臺灣府海防南路理番同知沈君墓志銘
托渾布 兵部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山東兼提督托公墓表
饒廷選 饒莊勇公別傳
曹瑾 曹君懷樸墓志銘
裕泰 裕莊毅公家傳
魏源 魏默深先生傳
徐鼒 徐鼒傳
呂佺孫 呂佺孫傳(「武陽合志」)
林天齡 翰林院侍讀學士林君墓表
孔昭慈 孔雲鶴墓志銘
李元度 誥授光祿大夫貴州布政使李公神道碑
俞林 先壬甫兄家傳
鍾鴻逵 三品銜福建候補知府鍾君墓碑
吳大廷 贈太僕卿故福建臺灣兵備道吳君墓銘
王凱泰 贈太子少保謚文勤福建巡撫王公神道碑
·長齡
長文襄公事略李元度
公諱長齡,字懋亭,姓薩爾圖克氏;蒙古正白旗人。父納延泰,官理藩院尚書。公由繙譯生員,補筆帖式。乾隆四十年,充軍機章京;升主事。四十九年,甘肅逆回田五叛,隨阿文成公進勦,升員外郎。五十二年,林爽文亂臺灣,隨福文襄公往勦,克復大里杙,爽文就擒;賞花翎。五十六年,廓爾喀叛擾後藏,復隨福公往討,平之;補郎中,遷內閣侍讀學士。
嘉慶四年,遷副都統,授右翼總兵官。五年,川、陝、楚三省教匪擾達州,青號賊徐天德折竄湖北;命公為領隊大臣,率兵馳勦。八月,白號賊高二、馬五敗竄陝,改赴陝西。時公道經湖北房縣,會藍、黃、白三股賊至,即與巡撫倭什布會勦,由南漳進攻。尋以高二、馬五屯洵陽王家坪,公率兵分撲,斬、俘甚眾;調宜昌鎮總兵。旋由鮑家店抄至賊前,分隊衝壓,斬獲千餘;乘勝由陳家莊進擊,分兵七路,晝夜窮追,生擒偽先鋒鄒順等。餘匪敗竄鄧家河,公復繞出賊前,斬獲五百餘人;得旨獎賚。嗣高逆由楚竄陝,公追勦於白河,敗之;又折竄楚境,公由竹山、房縣抄截,殲賊百餘,擒賊目吳登科等。尋以徐天德等由陝竄楚與高逆合,公由獅子巖分路迎截,殲賊五百有奇,追殺四十餘里;又敗賊於瓦房口,擒斬千餘:得優賚。六年正月,追敗高逆於楚、陝交界之大花園。會徐逆仍在楚境肆竄,公復回楚協勦,敗其眾。二月,敗賊於黃沙河、燕子溝等處。尋探知白號賊苟文明、藍號賊李彬由陝竄楚,公倍道扼其東竄之路,戮偽總兵卜興昴等於陣。會徐逆圖竄襄陽,公設伏截擊,俘馘盈千;擢湖北提督。三月,敗賊於榖城,擒教首黃正魁等百八十人。旋敗賊茅倫山,殲、擒七百有奇;邀賞賚。苟逆尋遁房縣,公由紫竹兜繞出賊後,斬擒甚眾;命署湖廣總督。五月,黃號賊張萬林從陝東竄鄖縣,公督兵進勦,斬獲亡算。時藍號賊冉學勝亦由陝竄楚,復迎勦於秦家坪,克之。六月,敗賊渠湯思蛟、劉朝選於劉家灣等處。八月,青號賊由陝奔楚,公督兵由上龕繞至鐘鼓山,奮力截擊,箭斃偽元帥李大年、偽總兵蔣添受,殲賊七百有奇;均得旨嘉獎。十一月,黃號賊曾芝秀自興山折竄房縣,公由紫竹迎擊至二層巖,擒、斬甚夥;復追至連湖坪,敗之。旋率兵迎頭勦捕,殲賊四百人,偽軍師鄭三元、偽元帥褚貴悉就擒。七年正月,殲賊於摩天嶺;徐賊遁紅巖溝,公乘夜用火攻,勦洗殆盡。二月,首逆樊人傑合曾芝秀各股匪竄興、巴一帶,公由興山會勦,敗之於高良坪。三月,賊竄房縣,公率兵追殺二十餘里,芝秀中箭遁。四月,殲賊於瓦房溝,復敗賊於火石嶺:賞玉韘、荷囊諸品。五月,藍號賊蒲天寶東竄羅溪河,公冒雨進攻,墜馬落水,侍衛富翰等救出;得旨獎慰。尋知樊人傑、曾芝秀竄漁沱,偕將軍賽沖阿等奮力逼勦,樊、曾二逆投河死;賞雲騎尉世職。七月,追勦蒲天寶於巴東,蒲逆墜崖死;公自房縣搜捕,餘匪殆盡。九月,以疾聞,命回京調治。
八年,以提督銜補右翼總兵;尋授古北口提督。
九年,授安徽巡撫。十年,調山東巡撫。未之任,以蒙城教匪余連糾眾倡亂,遂帶兵馳勦,殲匪黨四百,余逆就俘,並獲教首李朝士等磔於市;上嘉其迅速。
十二年五月,授陝甘總督。六月入覲時,西寧賊番滋事,命馳往查辦。八月,討平之,獲賊目班珠爾貢格等;上嘉其迅速,再下部優敘。尋上「善後章程」四則,從之。
十三年冬,以前在山東巡撫任內餽欽差大臣廣興銀兩,鐫級留任;復以廣興過境藩司邱庭漋稟明動帑辦差、公置不究,坐褫職,發伊犁效力。九月,賞藍翎侍衛,充科布多參贊大臣。十五年,遷三等侍衛,調烏里雅蘇臺參贊大臣。
十六年,授河南巡撫;尋以前在科布多收受伊犁將軍餽送馬匹、濫與供支,干部議。
十八年九月,復授陝甘總督。十二月,岐山匪徒萬五等因木廠停工乏食,糾眾滋事;命帶兵勦捕。十九年正月,擒萬五磔之;乘勝進擊,斃賊六百有奇,生擒陳四等三百餘名:得旨優敘。賞玉韘、荷囊。尋殲賊渠吳抓抓於黃官嶺、龔貴於階州,漢江南北均肅清;賞騎都尉世職,並賞還花翎。條上「善後事宜」五則,尋命為伊犁參贊大臣。
二十一年,授伊犁將軍。
二十二年,復授陝甘總督。二十三年,劾陝安總兵劉管城任性乖謬,寧夏總兵遊棟雲違制坐轎、私役兵丁,請褫職、嚴議有差。二十四年冬,入覲。明年春,回任;命兼署西寧辦事大臣。道光元年,以陝甘山嶺崎嶇,請裁減馬兵額,以步兵改補;從之。加太子少保、協辦大學士,仍留總督任。公奏請入覲,會山西巡撫成格劾學政陳官俊毆差、納妾等款,詔均解任,命公於來京陛見之便,暫署山西巡撫按其事。尋疏言參款不能指實,請分別嚴議;奏入,成格降主事、官俊降編修。二年正月,署直隸總督;適河北九族野番滋擾,命回陝甘總督任,相機辦理。三月,檄總兵穆蘭泰、馬騰龍等擊賊於克克、烏蘇等處,戰屢捷;復敗之於烏蘭哈達及幫隴山中,斃賊二百;賊大潰,追勦至駱駝山,盡殲之。奏入,賞換雙眼花翎。時上御養心殿對雨,捷報適至,因親書御製詩扇賜之。六月,條上善後八事;如議行。
旋授閱兵大臣、文華殿大學士、管理藩院事。八月,命還朝。十月,以青海野番於奏凱兩月後復過河搶掠,奪雙眼花翎,仍戴花翎。十一月,回京;賜紫禁城騎馬。三年,命充軍機大臣、經筵講官,管理戶部三庫事,充繙譯會試正考官;歷充殿試讀卷官。
四年,稽察欽奉上諭事件處。十二月,以大學士授雲貴總督。
五年,調陝甘總督;未幾,授伊犁將軍。六年六月,逆回張格爾入卡滋擾,陷喀什噶爾、英吉沙爾、葉爾羌、和闐四城;詔以公為揚威將軍,陝甘總督楊遇春、山東巡撫武隆阿為參贊,率諸軍討之。十月,師抵阿克蘇時,提督達凌阿已敗賊於托什罕河,張逆復糾黨三千據柯兒坪,阻大兵進勦之路;公率將弁分路進,悉殲其眾:得旨獎賚。十一月,上念邊外沍寒,賜裘服。七年二月,師次大河拐;賊屯洋阿爾巴特,夜犯大營,我師擊卻之。越日,由中路進勦,殲賊萬餘;追殺三十餘里,擒賊黨三千餘人。上以公忠勇可嘉,晉太子太保。張逆復糾賊十餘萬抗拒於沙布都爾莊,我師奮勇抄擊,逼至渾水河,痛殲之;進勦阿瓦巴特,大兵三路掩殺,俘斬二萬有奇;復追至洋達瑪河,搜殺淨盡。捷聞,賞用紫韁。三月,移師渾河沿,克復喀城。四月,復英吉沙爾、葉爾羌二城,惟張逆竄遁;有旨嚴飭,奪紫韁。五月,賊屯毘拉璊迎拒,大軍奮勇夾擊,殺賊五千,復和闐。八且,疏言張逆逃往卡外達爾瓦斯之藏堪地方,經參贊楊遇春、楊芳分頭出卡窮追至塔爾克地方,斬賊千餘;協領都淩阿、侍衛色克精阿力戰,陣亡。詔切責公,奪職留任。九月,命回京。十二月,偵知張逆奔喀爾鐵蓋山,密遣楊芳星夜追之。我軍抄入賊後,斃賊三百,張逆僅以三十餘騎登山。都司段永福等擁至,張逆窮蹙,將自刎;馬甲舒興阿、兵丁田大武奮力生擒,盡殲餘匪。八年正月,紅旗報捷。上嘉悅,錫封二等威勇公,世襲罔替;並賞戴寶石頂、兩團龍補服;授御前大臣,賞還紫韁,換戴雙眼花翎。三月,授都統。
時回薑平定,遵旨回京;賜御製詩扇。五月,張格爾檻送京師,上御午門受俘。禮成,晉公太保,賞換三眼花翎;繪像紫光閣,上親制贊。尋命鄭親王烏爾恭阿等往良迎勞。六月入覲,行抱見禮於勤政殿,並賜御用珊瑚朝珠、四團龍補服,諭不必進內侍班,用示體卹。復授閱兵大臣,充總諳達,管理藩院及戶部三庫事,充崇文門監督。八月,正大光明殿凱宴,恩賞銀幣。旋充繙譯鄉試正考官,授領侍衛內大臣。十一月,公生辰;御書「平格功成」扁額、「黃扉贊化星辰近,紫閣圖勳劍佩高」聯句賜之。九年,充經筵講官,署吏、兵二部尚書,管健銳營事務。
十年,署步軍統領。九月,回薑逸犯博巴克糾結浩罕入卡滋擾,圍喀什噶爾、英吉沙爾二城;詔公往督軍務。十月,仍授揚威將軍。十一月,提督哈豐阿、胡超等先後統兵進援二城,圍解。公以從逆者應誅,波累者應宥;因籌議「善後事宜」,上嘉其詳備。先是,喀什噶爾參贊大臣扎隆阿誣劾伊薩克助逆,命公及伊犁將軍玉麟會鞫之;疏白其誣,手敕報曰:『若非卿二人公忠體國,何能平反此獄,使內外夷回懾服!可嘉之至』。十一年八月,加太傅。九月,請以回薑西四城閒地招民開墾,以供兵糈;從之。十二月,命管理兵部事。
十二年九月回京,命管理戶部三庫事。十一月,補總理行營大臣,復充總諳達。十三年,管理戶部事。十四年,命紫禁城內乘輿。十五年,以收受浩罕夷使土物,降四級留任,罷御前大臣及管理部務。尋命兼管理藩院,充崇文門監督。是歲上謁西陵、明年謁東陵,均命司留鑰。十六年,復命管理戶部三庫事。十七年正月,賞穿四開禊袍。自道光二年至是五次京察,皆奉優詔議敘。七月,因病乞休,上未允;九月,復瀝陳入告,慰留之。十月上親視疾,賞尚方珍品,溫諭有加。十一月,公八十生辰;詔晉一等威勇公,賜御書「綸閣勳耆」額及「嘉乃壯猷資勱相,錫茲蕃祉念戎功」聯句,他珍物稱是。
十八年,薨;年八十一。遣疏上,天子震悼,詔人祀賢良祠,賞銀二千五百兩治喪;其一等公爵,俟桂輪百日孝滿後承襲;孫麟慶,賞員外郎,俟及歲時當差。尋親臨賜奠,賜祭葬如禮;予謚「文襄」,詔入祀伊犁名宦祠。十九年,得旨:『嗣後每次謁陵禮成後,將原任大學士公長齡一並開列具奏,派員賜奠』。
子桂輪,襲一等威勇公,官杭州將軍。
——見「續碑傳集」卷三「道光朝宰輔」。
·史善載
甘肅寧夏鎮總兵署和闐辦事大臣署甘肅提督史公墓碑錢儀吉
公諱善載,字叔輿,別字松舟:姓史氏。其先,自京兆杜陵至壯侯,居溧陽;其後遷鄞,又遷餘姚。明隆慶中,又寄籍順天;今為宛平人。
自壯侯至公五十八世祖考振常公,早世;祖妣節孝沈、庶祖母王,同心撫孤以有立,是為公考牧庵公諱謙。以閩鳳山尉,遭林爽文之亂,城陷,不屈死之。時公妣陶前卒,公先奉父命慎護大母,曰:『以委汝矣』!赴難弗及,震慟不欲生。方是時,百姓為牧庵公義斂,殯於縣堂;逸囚數十人槍刃翼蔽,奉太夫人、公子走臺郡以免。寇烽鴟張,一日數警,又奉節孝之福州;糧絕,又從其族人於弋陽。
賊平,詔褒死事之臣。公得蔭雲騎尉。及引見,故事當出隸督標;公獨被高宗旨留京營學習。京營有世職,自公始。由守備,累官至南營參將;清操遠度,不競不絿,境治咸肅。大駕春秋歲事,常從屬車。癸酉秋,畔民闌入宮禁;仁宗自行在旋蹕,公先路清鏖,嚴捕匪黨。九門方戒嚴,公言於步軍統領索綽羅公,請開城便民,以安眾心;仍徼巡密詗,匿賊者罔赦。如言事定,時論稱焉。統領以是知公,數引薦;數年間,擢中營副將。軍政一等。又以陸路總兵舉。
公德器凝定,每應變如平時。上尤稔知公,登極逾月,即拜寧夏鎮總兵之命;至則嚴紀律、除戎器、補佚馬、練部曲,而厚勸賞。抬砲之制,火器至捷,公創為之;遂以入奏,尋敕下各鎮皆用其法。尤善卹士卒,因知其材否、良惡、怯勇,獎拔皆允其任。
回疆五城陷,公以楊忠武檄,帥千人西討。始扼守庫車之沙雅爾;楊威將軍至,調隨營,統吉林索倫兵為前敵。繼又以糧運將不集,委公為翼長,總後路督運,駐第九臺巴爾楚之生地莊。冰澌氾濫,路絕;公於第十一臺衡阿拉克迆北得沙岡處,伐木開道十餘里,道通,運以無阻。和闐大臣死事,奏以公署理,並偵緝玉努斯逸匪。時所過村堡,大抵空無人;有獲者,反復訊,無從逆跡,即釋之。先,余帥步雲斬所獲者,將入告,邀公連署名;公謝曰:『子之功也』!固言之,卒勿署。公處事以誠而性仁讓,雖懸軍荒外,不易其素守如此。和闐城被焚,回民畏役,四遁。公先張示,具言使者所以勞徠安集之意,速歸無恐;則葺垣墉、勸屯種、省徵調,民聞風還業。歲適有秋,運麵十萬斤軍中以繼饟,又送絮襖褲各二萬為冬備。尋奉命還鎮,復得旨交部議敘。
己丑春,署甘肅提督。是冬,引疾歸。時長子致蕃官刑曹,公京居十年。致蕃出守福寧、調福州、擢官江蘇常鎮通海兵備,皆就養。
公頎身廣顙,為人厚重坦易。其論事,言盡而氣益和。尚信義,一諾死生無變。喜為詩,工書法。嗜老子「道德」之旨,觀物從容,蕭然有以自樂。癸卯冬仲,書諭其子致昌大梁謂:『天寒不得遊金、焦二山,但看醫書遣日耳』。後數日病,遂卒。
後二年,致蕃等奉公葬於山陰謝墅官山■〈山奥〉之陽。配李夫人,祔。既封,宜有外碑之刻;致蕃以屬儀吉,不敢辭。銘曰:大忠之門,有濬靈源;篤生偉人,壹志諶亶。曰惟忠孝,厥本是竱。服事三朝,其政蕩平;入奉京輦,出守邊鍵。內清外謐,祗天子令;眾處博愛,功成不言。茂德餘位,施之後昆;伯仲科第,諸子皆彥。孫也代雋,■〈镸差〉分不聞。豐江沄沄,千巖峮嶟;東溟其,逝磐石長存。
——見「續碑傳集」卷四十九「武臣(二)」。
·丁朝雄
武顯將軍福建海壇鎮總兵官丁公神道碑銘龔自珍
乾隆中,國家修大刑於閩島之外,福康安公、海蘭察公先後成大功以去,光於祀典;凡百戎臣,或有賞及後裔、名附史官之牒。其有官不過隅鎮、名不掛勳籍,身歷百戰於狂濤巨鯨間,幾為忌者擠,致之以無名之死而危以功名終,則有通州丁公。
按狀:丁氏出自齊太公之孫丁公,世霸營邱;末胃播遷,入本朝,家於江南之通州。曾祖某;祖應舉,江南狼山營守備,父國升,蘇松鎮遊擊:皆封如公官。妣張、生妣陳,皆封夫人。公父官松江,遂家焉。公諱朝雄,宇伯宜。以松籍起家,由右科歷數官,屢遷至福建副將。四十八年,島賊黃在莊叛,公佐黃仕簡討平之,列軍功一等。
閩事之荄也,公詗知林爽文有謀,必屯兵東港以與鳳山為犄角勢。及鳳山警,公方赴引見北上;半途馳還,白總督常青:『賊不足慮!請假某兵勦東港,且斷其糧道,即鳳山潰矣』。因進指畫緩急狀。常青不聽,惟專意鳳山,檄公偕總兵郝壯猷趨鹿子港。擒賊目楊朝派,克鳳山;非公意也,人以為公功。賊果大熾,益蔓延;檄公守鯤身,又檄公守郡城。公於鯤身,則招土番千人,敵賊萬眾,矢石俱盡;而賊目潘猛偽烏龍旂不下,公命守備邱巒拔之。猛走,鯤身平。公於郡城,則戰少守多;未至,先破賊中途,路始通。遂遍閱城樓、屯柵、池隍,不治者整之。時總兵柴大紀守諸羅;公守郡城三閱月,皆食豆餅,髮觸冠數寸,賊不得逞。諸將恃以成戰功於外之數者,亦非公意也,人又以為公功。至是,而討東港之命下矣。常青非公無可使,而以八百人與公;請益,則曰:『戰不利,則守舟中;舟不可守,退而益兵』。公曰:『為國死,命也;大人即不發一兵,某亦往』!拂衣上馬行。至東港,賊眾且數萬。先時,海中有淤淺,雖潮至,舟不通,賊以是不設備,偽軍師吳豹、偽將軍洪賀縱飲酒;天大雷雨,水暴長丈所,公坐艅艎指揮縛群酋,遂登其砲臺。賊大驚,急近戰;公曰:『我幸踞砲臺,天也』!遂發大砲,諸火器繼之,光塵蔽天,賊尸拋滿崖澨;獲偽將軍李老合,逐北三十餘里,乃倚山為營。夜半,忽有數百人大嗓過溪;公戒眾勿出。少選,又有數百人直撲大營;公益不動。天明,盡掩之,軍中不知其誰何;跡其屍,皆赤髮而裸,蓋番人乘間為聲援者。公踞地勢,故無恐。林爽文遣其黨來援,公築壘圍之;賊潰圍出,公料其必奔茄藤,先令守備鄭其仁以步卒三百伏於路,而親自中道追之。賊遇伏,卒敗。餘賊遁,將渡溪;公擠而溺之,遂獲豹賀,東港平:時乾隆五十一年某月也。計大小七十三戰,八百人扶傷痍以完,智勇無出公右;而常青蔽不以上聞,第令公攝海壇鎮總兵官。福康安公至,始奏即真,公仍留臺灣防禦。比林爽文就擒,始蒞任。
海壇固雄鎮,環海大盜時出;偵問斥候稍疏,即大為民害。公督率舟師,為遊兵迎捕。盜林■〈髟上賴下〉舵、林明灼者,海之酋魁也;公得■〈髟上賴下〉舵於浙江洋,而明灼適以戕參將張殿魁。事聞,高宗純皇帝震怒,嚴責總督伍拉納。伍懼,以責公;公請身任。一日晨出,颶霿四塞;公喜謂諸將曰:『今日得報張公矣』!遂令眾船齊進。果遇明灼於大麥洋,俟其近,力踞上游縱大砲,連斃賊頭目。明灼知不免,躍入海;葉把總鉤得之。功狀始上聞,有旨召見;未行,而總督又調公臺灣鎮總兵官。渡臺後,復還公於海壇,攝水師提督。
五十八年,以捕會匪功,奉旨加四級。五十九年。循例入覲;途次病甚,乞兩江總督蘇靈阿代奏,乞骸骨。上方向用公,特旨令回籍調理,俟病痊即行奏請陛見。冬十有二月某日,甫入上海縣境,卒於舟中;年六十有七。
公輕財愛士。官閩時,有廣東舉人曾中文欠榖數千石,有司以軍需不給,將置之法;公奇其才,代償之。後曾為義民長,以戰功賞巴圖魯,仕至理番同知。公配陳,封夫人;後公卒。公有丈夫子二人:廷珊,國學生;攀龍,武生,蘇松鎮左營守備。孫四:鍾傑,武生,浙江千總;鍾琪,國學生……。
以嘉慶二十一年十月初二日,奉公暨陳太夫人合葬於松江細林山祖塋之側。越九年,神道之文未具,鍾傑等以公捍大患而世莫聞,願文章之士發其光,則與載於官書者異日出入必互見,故來乞書於碑。銘曰:告下車者曰:是百戰百勝者丁將軍之墓;再告下車者曰:是百戰百克而無炳炳於時者;三告下車者曰:是將軍之孫鍾傑、鍾琪泣述功烈,有衋於其心。是為史之別子龔氏之言,用卒告闡烈之君子。今年實道光五年。
——見「碑傳集補」卷二十九「武臣(一)」。
·楊兆璜
休致直隸廣平府知府楊君墓表王拯
道光二十五年冬,故廣平府知府楊君卒京師。明年,其孤寶臣以喪歸其族之新塋於浙江海寧州,待時日而後葬。既以君狀,走求其鄉陳御史慶鏞為文銘幽;又寓書乞余文,將表諸石。惟余及寶臣交最久,故同官京師,以通家子見君。君昔從寶臣,得余所為文,獨謂「此異日當為一家言」,嘗以其鄉文人朱梅崖相況許。今為君表墓,曷可不文辭!
按狀:君諱兆璜,字古生。先世江南;至明有以功授邵武指揮同知者,家焉。祖春秀、父瑛,皆以君貴,贈大夫如君官,妣封恭人。
君生異敏,讀書數行下。弱冠,補縣學。以古文詞,受知郡教授吳先生賢湘。家貧,橐筆出遊,嘗一渡海赴人聘,修「臺灣府志」;不合而歸。讀書邑萬峰庵,勵志勤苦。
嘉慶戊辰,中福建鄉試。己巳,成進士。明年,以知縣發浙江,補金華令。癸酉,充浙江鄉試同考官,得邱登等八人;又薦汪家禧經文卷,不得售,時人稱特識。援豫東例,捐升知府,選廣西柳州府。抵官七月,將以事去;適丁母憂。服闋後,復以籌備例,捐復官。道光壬辰,選直隸廣平府知府。歷五年,引見;休致。
君性高伉;兩為郡守,皆以忤上官,落其職。官柳州時,與上官夙嫌,因誣參君刑獄不實事;而君亦揭告大吏諸贓不法,成大訟。欽差出覆君案,與所揭者皆實。大吏服誣參,又以罪論遣戍;而君亦以揭上官,論奪職。及官廣平,將老矣,氣益蒼。或有諷君宜稍夷易以赴時者;君咄謂:『吾輩讀書,縱不能行所學,奈何使千載陶令笑人』!顧材識周遠,挺然能自樹立,與人炕慨見肺腑。若以橫叵相問,必洞推其隱微而莫之遁。當時雖有窮凶巨奸魁特之才,挾其雷霆風雨之勢,日相尋於不測者;君偘偘自將,不稍濡忍以改易其所為,而卒使人波燄自戢。獨彼或陽遜而陰賊之,則中其毒螫而身陷焉;而君又灑然笑謂:『若雖能我陷,不能不我懾也』!所官能任事,金華、廣平皆有惠政。修武安滏河隄,以元太史令郭若思治此水有功,建滏水神祠;或昧所由,議以淫祀,君笑弗辨也。少壯負才氣,不視生產;博覽經、史以下,縱橫百氏之言。及服官,雖繁劇,公餘必手一編。好置書,所至恆數千卷自隨。尤耽山水;自罷柳州及得廣平中十餘年,遨歷幾偏天下。一至洛陽,觀東郡形勢,尤感激憑弔,作為詩歌,奇鬱駘宕,如復見李滄溟、何大復(?)。登嵩高,累日不欲還。時寶臣方偕家人困流嶺表有年,一日得君家書盈寸;及啟讀之,累十餘紙,皆其所遊嵩山奇勝及考定澗瀍伊洛水道、前代興亡遺蹟,弗一言家事也。晚罷廣平,寶臣已援例為戶部郎中,就養京邸,年六十餘矣;故舊凋零,時猶招引勝流,談讌自豪。世或傳其風采岸異,若不敢近;然其中實坦然理道,閱事多而所學亦漸歸淳泊。京居,日攜寶臣對校司馬氏「史記」而下以至「明史」二十四家之言,凡一再周。當時事艱,每夕輟書、閱邸報,輒置卷起,叱吒涕洟。一日,慨然揭其壁曰:『天下勢而已矣,生人運而已矣,天地之德好生而已矣,聖人之心純一而已矣』。書擘窠而勢尤旁魄。嗚呼!君之心,殆孰察夫天下古今之變,而深究數千年上下學術、治術異同得失之際,而為是言;此人之所以省憾於天地之大,而聖人之心之有時而莫如何。晚尤服膺宋儒者言,謂『其所學實,能纂述聖道於滅絕間。嗚呼!彼紛紜馳騖,何足以知之』!
余與晉江陳御史慶鏞、光澤何刑部秋濤,皆及君晚歲辱知愛者。余最譾學而好撰述,故特著君之大者以復寶臣於葬而表諸阡,或不誣焉。所著文若干卷,日記、史論若干卷,皆未刊;獨詩四卷曰「東霞集」者,行於世。子寶臣,孫三人某某。
——見「續碑傳集」卷四十二「守令(三)」。
·溫承惠
皇清誥授榮祿大夫太子少保直隸總督慎餘溫公墓志銘英和
慎餘制府之尊人印侯先生,為先文莊公視學山右所取士。後乾隆己丑成進士,再出先公門下;官京師,過從數數。歲戊戌,慎餘以拔貢入都,印侯攜之謁先公於私第;時余方侍側,先公顧而語曰:『印侯之入學也,來謁時,肩甫與案齊;今其子乃以拔萃來,則余安得不老』!相與嘉歎者久之。此余識慎餘之始也。後慎餘之子啟鵬,又為余門人。三世至交垂五、六十年,終始不渝。今慎餘沒矣,其孤以狀來乞余銘,不敢以不文辭!
謹按狀:公諱承惠,姓溫氏,字景僑,慎餘其號也;晚號「七十愚叟」先世出音忠武公後。世為太谷人。曾祖士恭,邑庠生;祖有裕,優貢生,鄉飲大賓。父常綬,即印侯先生,由翰林累官戶科給事中,誥授朝議大夫;兩世俱贈如其官。後以公貴,俱晉贈榮祿大夫;妣皆由恭人,晉贈一品夫人。印侯先生生子三,公其長也。幼有至性,七歲遭母夫人喪,哀毀如成人。長讀書,不屑為章句學。倜儻有大略,儀度岸然,望而知為偉人碩德焉。
其歷官:由丁酉選拔貢生應朝考,欽取一等一名,以七品京官用,分吏部考功司行走;遷文選司主事、本司員外郎、考功司郎中,調選司掌印。出為陝西督糧道,丁繼母憂;服闋,補陝西延榆綏道。丁父憂,奏留軍營權原官;服闋,再補延榆綏道。遷陝西按察使、布政使,調河南布政使;擢江西巡撫,調福建巡撫、署閩浙總督,授直隸總督。以林逆滋事,褫職。再以六部員外郎起用,補刑部奉天司員外郎,遷督捕司郎中,特旨充寶泉局監督;出為山東按察使,緣事褫職,戍伊犁。今上即位,召還;未至而授為湖北布政使。旋降六部郎中,補戶部廣東司郎中;又以前所屬事褫職,遂引疾歸。
其恩榮:當高廟時,以簡放外任召見,許其「有膽識可用」;駕幸五臺,居憂在籍,循例迎鑾,一見許其可大用,任道員、加按察使銜,賞戴花翎。當仁廟時,任直督,賜五言律詩一章勒石蓮池書院,賞穿黃馬褂,加太子少保街;勦長垣賊,頒「欽差大臣」關防,授總統,旋改參贊大臣。
其將兵:則在興漢一路堵竹谿賊於白河,退川匪李樹於安康,擊楚匪於鷹嘴山;其時有化龍山之捷,石門子之捷,平利孟石嶺之捷,安康湘子坪、二郎鋪之捷。而軍務一疏,謂「宜扼要駐兵以逸待勞」,尤三省所賴以成功者。至斷蔡牽於鹿耳門、清滑賊於運河西,特其緒餘耳。
其治河:則有衡家樓之役,睢工之役,永定河之役,通惠河之役;而開溫榆河新支,又余所建議而公成之者也。
嗟夫!人臣之事君也,苟依違淟涊以幸保祿位,未始不可以功名終;使克自樹立、思有以表見於世,則蹉跌往往隨之。公三仕三已,亦旋廢旋興。觀仁廟之意,特欲盤錯以老其材而大其用耳;最後自戍所歸,已見用而不終於用。然龍飛伊始,首召釋還;則上之知公者久矣,雖三黜又何憾焉!
公以歲丙戌歸;歸七年,以道光十二年二月二十九日卒於里,年七十有八。原配劉夫人、繼彭夫人,今皆合葬。子二:啟鵬,己巳進士,內閣侍讀學士;啟封,甲子舉人,刑部候補郎中。孫五,孫女四。即以其年十二月乙卯葬於太名白城鎮之棗園戌山、辰向。為之銘曰:其將兵也如神,其治河也底平;由監司而作督,先帝稱之曰能。雖不克竟其用,而國家諸大政則皆見諸施行。歸老於田,以佚其生;沒而有知,視此佳城!
——見「碑傳集補」卷十四「督撫(一)」。
·倪起蛟
福建海壇鎮總兵官鎮海倪公神道碑銘徐時棟
咸豐八年十一月,鎮海倪公子澧以先狀來鄞,言於其友徐時棟曰:『先公備位總戎,例得樹豐碑,載揚嘉續;而不孝隨侍日淺,不獲悉數其成勞始末。旦夜負疚,遞今餘三十年。顧其時海上功級與遷除歲月,惟不孝尚知百一二;雖不備,子為我文之,以詔後人。敢再拜以請』!乃者,時棟克葬我先大夫,公子實勤之而未之報也;先德之紀,其奚辭!
按狀:公諱起蛟,字安瀾,又字翔雲。其先,居衢州倪家橋。元大德間,有慶甫者官慶元路教諭,始占籍定海。慶元路後為寧波府,而皇朝改定海曰鎮海,故公世為浙江鎮海縣人。曾大父廷宰,縣學生。大父文魁、父士達,隱德不耀;兩世並贈至武顯將軍。大母馬氏、母吳氏,並贈夫人。
公以武生,中乾隆五十九年恩科舉人。明年,試進士不第,效力本省。嘉慶九年,補溫州中營千總。明年,署臺州黃巖營守備。其年九月,入浙海盡山洋,追土盜張阿治。忽颶風大作,船破皆死;獨公倉遽中得片板,飄入日本界。明日,順流還;視之,寧波之石浦洋也。始緣岸而上,得生。是時壯烈伯李忠毅公長庚方奉詔統水師徵海盜蔡牽,檄公往閩海同擊賊。牽以百餘艘犯臺灣,沈舟鹿耳門拒官軍;忠毅集總兵以下攻之,公冒矢石力戰。既而牽奪門遁,結粵盜朱濆入古鎮洋;公乘兵船追擊之,進擊之於泉州張坑洋、又追擊之於金門返埕洋,斬首七十三級,殲其魁陳煩,獲其船三,禽盜目回瑯以下十六人。十二年,復擊盜於定海之漁山,追之至披山外洋,奪舟三,斬首三十級,獲其魁陳角、劉永、郭英,俘餘盜九十七、女盜一。是歲,忠毅歿於軍。間一年而牽敗,海盜平;於是調公為溫州玉環營守備。十七年,遷溫州左營遊擊;明年,調中營。二十年,母吳夫人卒。二十四年,擢江南吳淞參將;明年,調松江之川沙。未幾,擢京口水師副將。明歲道光元年,署壽春鎮總兵。十二月,奉上諭:授福建海壇鎮總兵官。余嘗綜公事狀,見公為守備者凡七年。七年之間,斬馘獻俘、沈船破賊,其功足以膺懋賞而未嘗有一階之晉、一命之寵。至乎寰海晏定,無可表見;而歷歲數遷,終建節鉞。嗚呼!豈不以末弁微秩苟不能事上官,即不易以戰功達帝聽;而其異日之卒邀顯擢者,雖未必無奇勳偉烈為子孫不及知,抑亦囊者銳身報國,付死生於鯨波鱷浪中,功績終不容泯沒,天故以追酬之耶!有志之士,但觀於公,亦可以自奮矣。
公狀貌魁偉,少好談兵。及壯,精將略,治軍嚴;而威愛交濟,能得士死力。其守備玉環也,歲大祲饑,民群起圍廳署;同知皇急,請用兵。公曰:『是激之使亂也』!單騎慰撫之,皆散走。為條議荒政,不妄刑一人而事定。兩任總兵,皆捐俸買義山,以掩胔骼。其官海壇也,慮海中捕盜或妄誣良民,乃白總督,請飭各州、縣:凡賈舶入海,盡於篷上大書其郡縣、姓名。以是,賊蹤無所混;而奸商悍漁,亦不敢事剽掠。前後總督並嘗以公名入奏,曰「材長技優、緝捕向前」,曰「明習水務、訓練有方」;蓋未足以盡其長云。
道光七年六月十四日,卒於官;享年五十有八。配同縣陳氏,累封至夫人。公始從戎,洎用兵海上,十餘年勤勞於外,不返顧家室;仰事俯畜,賴夫人以紡績搘持之。官玉環之明年,始挈眷之任;及開閫海壇,復命夫人率子女歸里。公卒,教遺孤成立,始終婦道,未嘗以貧賤富貴移其心也。後公二十二年卒,年八十。子五人。男三:嫡長秉紀,以國子監生試於鄉,更名澧;次秉樞,又次秉彝。成皇帝登極,推恩中外,澧當以蔭得官;吏曰:『公甫以副將擢總兵,得蔭可正二品、可從二品』。澧白於公;曰『是殆欲勉兒為貲郎也』!辭不受。女二:嫁營把總鄞縣鄭鼇、鎮海縣學生邵槐。
澧以道光十一年十月朔,葬公於鄞縣明堂隩之陸家山;越二十年,以陳夫人祔。掩封且固,礱石乞辭。余既據狀。表大略如右。抑聞之父老:當公始學騎射時,公兄持不可;且曰:『吾家世力田,而仲乃欲以功名顯,非家之祥也』!一夜,使公巡稻田,己私偵之。月昏黃,見田中燄燄火光起;奔跡之,有虎方酣臥,大懼而號,而虎亦驚醒人立。審視之,公也。由是,聽公所為。而別異財籍,少所分與;曰:『仲且富貴,焉用是區區者』!公既貴,積俸餘奉兄以及其弟;治私第成,亦兄弟共之。又嘗以本身應得誥命,貤贈兄為武翼都尉。蓋非常之人,其來有自,固不得以前史所記為怪誕;而求忠臣於孝子之門,未有內行無足觀而外能致身報國者!嘉慶朝諸將,若羅將軍之刲股與公之讓產,雖以比古名將,奚怍耶!爰再拜而銘之;銘曰:交河之村,光政之里;篤生偉人,奮興而起。兄曰不可,我世農夫;先故未貴,將喪厥家!鬼神表異,火光熊熊;匪虎曠野,迺公田中。茫茫天風,莽莽海島;破帆折檣,斬賊如草。海上七年,亦聿勞止;靖海策勳,佚公姓氏。東南底定,有詔總戎;天鑑不遠,以報曩功。公曰『噫嘻!豈緊臣力;臣兄實開,俾無墜職』!維孝維弟,作忠之先;萬古臣則,視我表阡。
——見「續碑傳集」卷四十九「武臣」(二)。
·孫大剛
海壇鎮總兵孫公家傳(附孫古愚)俞樾
孫公諱大剛,字劍凌;浙江鎮海縣人。祖諱玉、父諱燕杰,俱隱居不仕。
公年十八,充鎮海水師營兵。旋補定海鎮標右營額外外委,五遷而至黃巖鎮標右營遊擊;時嘉慶元年也。當是時,閩、浙洋盜方熾,北接山東、南通兩粵,出沒數千里。其渠魁曰蔡牽,次則朱濆;牽之艇百數十、濆數十,皆乘風潮往來,飄忽無定。朝廷切責督、撫、提、鎮,務獲盜。公率兵船巡洋,遇則擊之;疆臣以聞,兩奉硃批曰「好」!又於奏報功狀尤翕赫處,華硃筆作圍於旁。蓋天子聰明神武,於行間將士功罪,不啻若目擊。而將士奉詔書,則感且泣;又震懾股栗,若天威之臨其上,罔敢不力。公素勇敢,至是益奮。四年,補福建烽火門參將。五年,署閩安水師副將;旋升廣東順德內河副將,護理南澳鎮總兵。閩浙總督王懿德以堪勝水師總兵聞,有旨引見;未至,升福建海壇鎮總兵。遂入京謝,召見兩次,賜克食兩次。
公起行伍至節鎮,最大小數十戰:戰潭頭,禽王杜;戰拍腳澳,禽楊店;戰東西柱,禽范中林;戰瑞安海口,禽周伯元;戰竿塘,禽李車;戰白犬洋,禽林秋秋;戰南圯,禽陳發;戰北塘,禽劉紫紫;戰四礵,禽林免、吳有;戰馬蹟,禽駱然;戰青龍港,禽彭求;戰白沙墺,斬茭青六、禽陳宗章;戰嶼頭,禽陳六六、鄭康康;戰永寧,禽陳角;戰臺山,禽楊法;戰馬砌,禽王松;戰披山,禽郭淡;戰浮鷹,禽陳飽;戰大岝,禽李貫;戰崇武烏坵,禽林民;戰高麗外島,禽王香;戰東峇,禽不懂簫,戰韭山,禽王長;戰獺窟,禽胡解;戰積榖,禽許但;又戰竿塘,禽陳海;戰北茭,禽陳養;戰崇武,禽李得順、陳元;戰祥芝牛山、又戰烏坵,禽楊亞豪、翁亞二、亞目;戰石圳,禽陳據、江茅;戰南日,禽陳亮;戰小岝,禽王標;又戰祥芝,禽許智明;戰壁頭,禽棟加舵;戰鐘門,禽何平平;戰小日,禽邱金;戰下里,禽陳談;戰五橍厝,禽金抄;又戰小日,禽嚴束邱;戰浯嶼,禽曾辛四;戰東壁,禽高四四;戰赤表,禽林星。當日文書上幕府,率曰禽某某等;今略記其姓名如此。其草薙禽獮,無姓名可考者,蓋不可以數計;又其餘緝獲奸宄,非洋面力戰所禽斬者,今亦不盡錄也。所獲盜船七十餘艘,大砲、器械、糧食稱是;烏乎多矣!當崇武洋面之戰,傷於額、傷於左股,仍躍過賊船,禽其魁十有八人,斬首十級;璽書嘉獎焉。方李忠毅公之中砲而歿也,軍氣大沮;公策勵將士,揚揚如平常。十四年八月,會同福建水師提督王得祿追蔡牽於浙,遇之於漁山,麾眾直攻其所坐船,轉戰一晝夜:至於黑水洋,卒裂其舟,蔡牽斃於海。時朱濆已前死,海盜悉平。先後敘功,交兵部記名者一、交總督存記者一、照一等軍功例給與軍功加一級紀錄二次者再、賞戴花翎、賜翎管小刀搬指。韭山之役,以失蔡牽,降參降、護理海壇鎮總兵;踰年,仍還其官。蓋公之忠勇,仁廟深知之也。每入覲,召見,賜克食悉如前。二十四年,恭逢仁廟六旬萬壽,入京祝嘏。恭詣太和殿朝賀,恩禮優渥;同時介冑之士,莫能及也。
公自幼好學,能讀「兩漢」、「三國志」諸書。馭士卒嚴而有恩;或以緩急告,輒周卹之,歲散數千金不少吝。有降盜無食,公予之資,使聚其族墾某■〈山奧〉地以自食;子孫繁衍,遂成村聚,因姓公之姓,奉公為始祖焉。公為人如此,宜其以功名始終,稱一時名將矣。道光元年卒於位,年六十有八。子六人:奉堯,候選知州;灝,二品廕生,候選通判;鼎鼇,福建福寧鎮總兵、署廈門提督;餘三子曰奉廷、曰鼎晟、曰鳳儀,皆不仕。灝之子懷邦,余為作「古愚君傳」者也。
古愚君諱懷邦,字承寵;古愚,其自號也。其祖,海壇鎮總兵諱大剛。父灝,二品廕生,候選通判;未選官,卒。咸豐二年,君由監生補廕,應朝考列二等,亦以通判注選籍。君讀書尚氣節,兼習兵家言;六至京師,慨然有經世之志。時粵寇踞金陵、陷姑蘇,浙東西戒嚴。十一年,寧波陷;君團練民兵於鄞之大雷,得二萬餘人,謀復寧波。維時諸暨有包立身、大嵐有吳芳林、樟村有范邦祚,皆與大雷合;賊至,互相應,輒大勝,於是勢愈振。君遣諜者走間道,約官軍夾擊,賊道梗不得達;乃命其長子琳、幼子琅留大雷辦賊,而跳身走定海,與官軍期會。同治元年二月丁丑,賊陷定海,搜得君書,知與官軍有約;乃大索得之,遂遇害,年六十有一。浙江巡撫左公宗棠以聞,詔贈道銜,視四品官陣亡例議卹,給雲騎尉世職。方君之遇害也,琳、琅猶在大雷。四月甲戌,賊由大嶼嶺突至,琅率一軍據嶺上,霣石如雨,斃賊無算,禽其渠;琳一軍由鳳嶼出十字港,攻賊壘,毀之。乙亥,賊破大嵐,攻樟村;琅往援,賊焚樟村,范邦祚死,琅墜深溪中,半日始出,遂自此得脾疾。四月甲子,琳、琅隨官軍收復郡城,而琅益病;越二年,卒。未幾,琳亦卒。今存者,其中子瑛。
舊史氏前樾曰:余主講詁經精舍,始識瑛;瑛言於余,請為家傳。然總兵公事實,瑛已不能言之;出示履歷一紙,則服官本末頗具。所載戰功,皆本當時公牘,尚有條理。余因次第之如此。乾隆、嘉慶間,天下承平,一、二海盜出沒風濤中,上煩朝廷宵旰;而將帥之臣,各出其死力以求稱上意。自咸豐以來,中原擾攘,而濱海亦日以多故;君子聞鼓鼙而思將帥,何能無慨然乎!古愚君以名將之孫,有至性;母卒,廬於墓。又慷慨有大略,卒死王事;可謂不隤其家聲者矣;故以附焉。瑛亦權奇自喜;將門之後,固與尋常佔畢者異乎!
——見「續碑傅集」卷四十八「武臣(一)」。
·許松年
前福建水師提督許公墓表邵懿辰
公姓許氏,諱松年,字蓉嶲;浙江瑞安人也。當乾隆、嘉慶之交,川、楚奸民蔓熾,海盜乘間嘯聚,蔡為大,朱濆次之;挾岸奸、結聯夷舶,合數百艘擾浙、閩、粵三方海上凡數千里,垂十數年而後破滅。時語水師良將,推壯烈伯李忠毅公長庚及忠毅所識拔裨將若公及王公得祿、邱公良功等。忠毅之擊牽、濆,公等嘗為軍鋒。臺灣之役,公及王公別將洎忠毅戰歿,訖滅濆者公、滅牽者王公、邱公,三公後皆位提督,繼李公任,王、邱並膺五等封,而公亦以砲斃朱濆,特予孔雀翎,世廕雲騎尉。其後十餘年,公任福建提督;總督以事劾罷。公家居一年,旋卒。卒後又十餘年,英吉利寇中國,浙、閩、粵三方駛擾殆遍。時承平久,水師積隳、舟械窳敗,而公等部曲亦散亡略盡矣;不獲已,取徵川、楚時一二宿將臨之,水陸不習輒無功,或吹衄至誅死。於是世乃歎公等當日衝歷風濤,冒鋒鏑煙火搏死戰於洪波駭浪之中,其事為尤難。又重歎公年壽之不永;脫今猶在,不過七十餘,古名將垂暮樹功名多矣,以公材留遺至於今日,賊殆不足滅。何文吏牽掣妒娼之患,即封侯賞,豈足道哉!公之卒也,不得蒙易名之典;其葬也,誌石未具。道光二十四年四月,於是仁和邵懿辰始因其子錫麟之請,為文以列於外碑。
按「年譜」:公貌魁偉,異常人。幼隨諸兄讀,輒逃塾馳馬,乃就武試。年二十,中武舉。再會試,不中;入營效力,以千總擢鎮海守備,護參將。時李忠毅公為定海總兵,統官軍勦牽等,以公為先鋒。自是,海戰必倚。公度重洋追捕,屢有禽斬,先後獲賊目及舟船,砲械無算。嘉慶初,擢定海遊擊。李公擢提督,公亦署玉環參將;旋擢福建水師提標參將,仍領北洋舟師。
始,蔡牽踞閩洋、朱濆踞粵,不相攝;未幾,牽獲閩商巨艇,劫臺灣米,分餉濆,遂與濆合。連舸百餘入閩洋,戕溫州總兵胡振聲;複合犯浙海,鋒銳甚。時忠毅總統閩、浙水師,遇於扁礁洋;二賊結為橫陣。公秉李公令,分舟師為兩翼,左右擊;而自帥銳師突貫其中,賊不支,遂大潰,幾獲牽。牽委敗於濆,濆怒,黨復分。是時賊艘多倍我方;戰,公勇氣踔厲,銃矢傷面不避。李公大賞愛,益內親公,乃請公女妻其嗣子。十年,護金門總兵。四月,敗濆甲子洋;六月,擊青龍港。當是時,蔡牽數大創,乃謀奪臺灣為窟穴,大舉賊眾,盡載所掠財賄入臺灣,樹旗稱王,攻府城;他賊萬人別屯州仔尾,沈舟塞鹿耳門,以拒官兵之赴援者。李公至,不得入;諜知南汕、北汕、大港門可通小舟,令公及澎湖副將王公乘澎船入攻之。公與王公議曰:『我師少,難以力勝;賊船巨而重,誘使膠於淺,且用火攻,乃可破也』。明年正月,伏兵淺沙,親挑戰;賊果入伏中,火敗之,連戰皆捷。二月朔,公夜率銳師跐海水登州仔尾,焚其寮;牽反救,公與李公夾擊,大敗之。明日,復夾擊,大敗之;牽窮蹙,將就禽。忽鹿耳門潮漲,颺所沈舟,牽得竄出;公復與李公夾擊,敗之。是役也,公為軍鋒冠,前後奪舟大小數十,焚寮及舟無算;殺賊數萬,橫尸數十里:臺灣獲全,威名振海上。十二年春,及李公追牽至廣東沱澝外洋,奮力衝擊,頭面手足皆傷;詔褒美,實授金門總兵。其年冬,李公戰沒於廣東黑水洋;公聞,憤甚。明年春,追牽至粵洋,及虎門鎮孫公全謀合力擊破牽所乘大船,牽易他舟遁入夷海。十二月,至長山尾洋,追及朱濆,大戰至夜,濆百餘艘列陣如長蛇,最中一巨艦,悍不可制;度為濆舟,集力攻擊,濆及親黨皆砲斃,獨濆弟渥脫去。明年,官兵殲牽於北洋,渥率其眾降於閩。於是二巨寇皆滅,海洋謐清。公亦傷疾發,告歸。尋丁母憂;服除,授甘肅西寧總兵。未至,調陝西延綏,又調福建漳州。居漳州四年,海上無事,間為民興利去害,甚得軍民心。
嘉慶二十二年,英吉利兵船駛入內海,謀狡異;廷議豫防,乃增天津水師總兵,以公宿將移任之。居天津又四年,夷艘迄不至。
道光元年,議裁撤,調公廣東碣石鎮;俄擢廣東陸路提督,調福建水師提督。為提督五年,總督趙文恪公慎畛深相知愛,言計悉聽從。代趙公者嘗與公不相能,乃坐臺灣民械鬥;公馳案不即決,為遲誤軍事,並鎮協官劾之,並落職。尋格眾論,請仍以都司遊擊起用而;公已病,不能興矣。
公生於乾隆丁亥年閏月二十八日,卒於道光丁亥年三月二十二日,葬以己丑年十一月十日。曾祖寅、祖宗衛、父灝,並贈振威將軍;母張氏,贈一品夫人。娶胡氏。子四人:錫麒、錫麟、錫禎、錫祥;皆側室出。墓在其縣一都麗嶴犁筆山之原。
——見「續碑傳集」卷四十九「武臣(二)」。
·陳步雲
誥授武顯將軍福建福寧鎮總兵陳公事狀孫詒讓
公諱步雲,字錫鑣,別號錦堂;世居瑞安城東清泉鄉篔簹村,至公始遷邑之城南鋪司街。曾祖順卿,縣學生員;祖迪生,國子監生;父國柱:並以公貴,贈武顯將軍。
公生七歲,而父贈武顯公卒,母木太夫人撫之成立。及長,容止偉然,異於恆人。家故儒族,自贈公卒後,貧無儋石儲;乃棄而學賈,非所好也。顧好習拳勇,投石超距;以藝雄其曹伍。邑東南廂多惡少年,群行橫恣,為鄉里患;莫敢誰何。公心不憙也,遇諸塗,必痛折之,不少假。諸少年怒,聚謀將辱公;公與角,輒挫其眾,皆悚息遁去。由是,以勇名於邑。年二十一,入瑞安營左標為守兵。隨副將巡海獲劇盜,以功拔補右營外委,升鎮標左營把總、右營千總、鎮海營守備、定海左營遊擊、鎮海參將、福建閩安協副將;授定海鎮總兵,調廣東瓊州鎮、浙江溫州鎮、福建福寧鎮。歷署溫州中營守備、黃巖左營遊擊、玉環、乍浦參將、福建金門、海壇二鎮總兵,護理黃巖鎮總兵。
自乾隆季年閩賊李發枝引安南艇匪擾閩、粵、浙洋面,沿海奸民蜂起附之,分為二幫:在閩者為水澳幫、在浙者為鳳尾幫;而蔡牽、朱濆縱橫海上,勢尤張甚。於是當事始議整飭水師,百計勦捕。然水戰與陸異,以十丈之艦與寇馳逐於大海之中,風波險詭,眴息異形;雖有健者,多慫剽眩惑,失其故步。自非深習水戰、魁海非常之士,莫能盡其技也。公勇敢、多智略,自入行伍,即隸水師,於海上風水沙線及海防利害,尤諳習;而善撫士卒,得其死力。自起行間以至專閫,揚歷七鎮咸在海疆,所至威信風行,千里肅謐。大府倚以治盜,前後所獲盜及船械不可勝計;而功尤偉者,莫如沈蔡牽。當壯烈伯李長庚之亡也,牽幾滅而復振;朝廷以壯烈部將邱良功為浙江提督、王得祿為福建提督分領其兵,而嚴旨飭閩、浙督撫,俾會師勦賊。嘉慶十四年八月,牽犯浙洋,方連檣集漁山墨水大洋;時公以把總隨王提督領舟師追勦及之,而邱提督亦以浙師來會。牽聯巨艇數百為橢陳以拒官軍,中樓船大倍常制、上縣五色幟,則牽之坐船也;王提督命公駕船,以卒四十衝其前。公遂命捩柁徑向牽坐船,戲下卒有難色,斬其一以徇;眾懼,不敢違。既迫,而我舟小,賊舟俯瞰,勢不相當;公與殊死戰,相持未決。會兩提督亦引舟至,賊回顧聳懼;公急燃火罐投牽舟,舟火發,賊眾驚擾。公乘間以長孑鉤其舷,率數卒躍而登,持短兵與搏;擒其偽將陳盻、劉水,斬其眾殆盡。欻一女子由覆版中持兩刃而上,公迎擊,猝以矛剚其胸,遂溺於海;蓋牽之妻也。時船被焚,危沒;而牽猶踞柁樓以利刃自衛,公顧欲擊之。忽聞隔船疾呼曰:『賊舟已與水平,陳將官猶不捨耶』!視之,則邱提督也。然提督船與牽船相距猶數丈,勢無由登;乃命放長縴水中,公援以上。比公登,而牽船沒矣。是役也。公身受重傷三十有四創。及罷戰,兩提督皆來慰視,嘉嘆再三。總督上其功曰:『把總陳步雲首先過船,獨力攻沈蔡牽正身盜船,功最』。得旨優敘,並荷銀牌、玉扳指之賜。及道光十年,公以閩安副將入覲;宣宗召對圓明園,猶問曰:『汝即昔年隨邱、王二提督攻沈蔡牽之陳步雲耶』?垂詢前後戰功甚悉。比歸,未及兩月,遂有定海總兵之擢;蓋其藎勞偉勣,迎邀眷顧者如此。
公之由定海移瓊州也,總督孫文靖公深惜其去,具疏奏留;朝廷以瓊州重鎮,宜得賢將填撫,不許。既至鎮,窮邊孤島,水土瘴惡,群黎錯處其間;黎有熟、有生,生黎尤悍鷙,喜為亂,州縣數被其害。公至,以諸營所用火器皆窳拙不任用,捐俸改制,選精卒訓練之,豫為之備。黎震攝,咸受約束;訖分之去,州無黎患。及移攝金門,盜■〈木叜〉三百餘出沒境內,敓略無虛月;公至,募水勇,督將弁嚴治之。不逾月,芟薙無遺蹤。
公既以海戰立奇功,然性廉謹,身為閩帥,家無餘資;又素伉直,遇意所不可,不為大府挫。顧好儒者,遇賢士,輒折節與交;若不知其為貴人也。其為黃巖遊擊也,總督董公教增以朱、蔡蕩平,海薑安謐,議裁減水師艇船以節糜費;公入謁,即力陳其不可曰:『海戰所恃以制盜者,莫如船。舊制師船形制卑窳,不任勦賊;自故壯烈伯李公議制艇船,其制高大堅致,配兵多而載械備,其利十倍於同安夾板、快駒諸船。今一概裁之,則緝匪無具;海濱伏莽復發,額設師船不能敵,非計也』。董公瞿然曰:『吾問諸水師員弁皆迎意隨答,無有陳其不可者;微君言,吾幾誤』!遂寢其議。同邑舉人鮑君作雨,篤學士也;公在定海,延之幕中,戎政機要必咨而後行。嘗以定海為浙洋要地,縣故舟山,孤懸海外,額設鎮兵二千五百餘人,分守口汛及配遊哨戰艦者過半,城內守兵不過千人,不足以資守禦;宜廣訓募,助以團練,以厚其力。又以衢山自國初以來久為棄地,今海禁久開,內地生齒之繁十倍國初,貧民渡海私墾,官輒封禁,然私墾終不能絕,徒資吏胥婪索,加以諸方雜處,蓄為奸藪;不若蠲禁,恣其墾種,設官收賦,稽詰保甲、清釐賦則,使奸無所容而民得安其業。數年之後,必為沃土。又以海薑要務,莫先於衛商弭盜。與鮑君商榷,各為議上於當事;格於例,不得行。蓋其沈謀遠略,儒吏有不逮者,斯又當於古名將求之矣。分之調福寧也,年已六十有七;春秋既高,會左足傷發,乃奏請開缺。回籍後數年,西夷構釁,海薑多事;天子方側席以求將才,而公則已老矣。然夷■〈木叜〉犯浙,果先陷定海;而衢山私墾,後卒弛禁:咸如公言。
公卒於道光庚戌,年七十有七。子禹蓮,議敘國子監典簿;孫保隆,縣學生員。
詒讓自少竊聞嘉慶間戡定海寇,一時名將多浙產;而朱、蔡之滅,吾邑許提督松年與公功最偉。許提督之平朱濆,姚按察瑩及邵員外懿辰紀述略具;而公之沈蔡牽,世或未知其詳。詒讓從保隆讀公手錄「年譜」,始得其梗概;謹刺其犖犖大者,狀以為國史要刪。其他緝捕勞續,公為不口,不復著也。
——見「碑傳集補」卷二十九「武臣(一)」。
·查崇華
按察使銜陝西鳳邠道查公神道碑包世臣
道光辛丑九月十三日,前陝西鳳邠道加按察使銜查公卒於白門僑第。其孤同知銜江蘇即補通判德基、候選布政使司經歷德本卜吉於城東岡山麓,以癸卯某月某日舉葬。既蕆事,涕泣來告曰:『先大夫生平相知之深,無如表叔;當世任斯文之重,一言不苟下,可以信今傳後,亦無如表叔。今窀穸已安,而墓表闕如;敢以請』!按公於先母氏為族子,里居相距僅二十里。嘉慶甲戌相識都下,論議如笙磬;相得之歡,親丳中無與比者。雖衰頹不文,固無以辭。爰述予所習知而確鑿有據為天下共聞見者,編次之以授德基,使刻貞石於墓道,以告後來曰:公少小孤露,群從莫相恤,不能卒儒業。乾隆己酉甫弱冠,徒步五千里入閩投所親;既至,則無可弛擔者,寄逆旅傭書以就口食。好問、好察,漸通曉時世事。以書記遊小吏署數年,為福州將軍魁倫所知,延入幕府為腹心之友。乙卯,閩中大獄自浙起,上悉逮諸大吏,而以魁公署督事,主其獄。閩中州縣少自然之入,歷任大吏責供張無藝,縱所屬羅織大戶勒鉅賄,民不堪命。是獄既結正,貪酷之吏悉伏辜,其風遂息,閩民始有生人之樂矣。大吏繼者爭客公,復醵金援例以通判留閩。
嘉慶己巳,鉅盜蔡牽殲於海,當路歸籌策功於公,拜五品頂戴及花翎之賜。牽平後,南洋惟朱渥為猾賊,欲歸誠而無可託命者;公既得要領,只身至舶上見其男婦,諭以禍福,遂受降而返;洋氛靖以至今。
壬申,署臺灣淡水同知。下車,即訪獲妖言惑眾之高媽達,訊得劉林、祝現定以次年閏八月望在都舉事、四方起應之情,通詳請奏。劉林者,林清別名也;上游以其語不經,僅照尋常傳教例論決。及癸酉十月,臺灣聞都中九月十五之事,而高逆伏法;後其黨已解散,竟得不起。假疆吏據實入告,先事撲捕,何至啑血闕廷、毒流三輔哉!其甚者,癸酉九月十四日,蘆溝橋巡檢飛報「祝現等奉林清命,定十五日午時進宮滋事,黨羽本日已入城」;而兼尹尚書並不部署防衛,唯以「事宜委婉勸諭,不可冒昧聲張、釀巨變」為批答。又前此陳德之變,雖睿廟至仁包荒,然其事卒疑不能明。及癸酉八月代理山東金鄉縣吳階捕獲逆目崔士俊,究出嘉慶八年陳德偕祝現、林清至崔士俊家住一月,趕車者為支進才,始知陳德本林清逆黨,並無別故。而東撫以事屬既往,刪不入奏,使陳逆疑團至今莫釋。近世大吏遇小民茹素祈福者,莫不張大其詞,以衒能邀功;至於防微杜患、別嫌疑、機栝攸關至鉅者,則慮其別無證據、事難收拾,置不問:以貽伊戚,比比然矣。
甲戌,公當以道員謁選,乃去閩,需次都下;丁丑選河南南汝光道。己卯,恭值睿廟六旬萬壽,普施惠澤,免民間積逋。河南例有幫河工料價攤徵,民間逋數甚鉅;又山東以竄入官虧奉嚴旨,河南因惶惑不敢發。時公以攝臬在省,力持損上益下之義;疆吏夙重公,卒用其議。雖不盡如指,而案得照覆,實惠及民為十八省之冠。老教頭劉松之緣坐子逃,遣劉文煥數十年海捕無獲;公偵知其傳教於安徽之宿州,委員往捕,解豫訊辦。未定讞而公奉太淑人諱,去官;然邪教根株,至此遂淨盡。
道光壬午,服闋謁選,得陝西鳳邠道。乙酉,逆裔張格爾擾新疆南路,調主嘉峪關軍需局事。自川、楚軍興,費帑累大萬,與軍事者莫不饒沃;將吏習川、楚之故,支銷多重複。公不避嫌怨,核實應付。大兵出關時,僉謂當長雇馬駝送軍裝;公以內地馬不習關外寒苦,必多倒斃,且關外臺站皆有伺應,關內長雇到彼適用,唯增餧養費,開銷重沓,不便。議者無以屈,節帑至二百餘萬兩。事蕆敘功,加按察使銜。公在監司任內,攝豫臬者一、攝秦臬者三。凡案有疑竇,皆於初詳指駁,使屬吏得研審更正,招解後無復翻異;以故得依限完結,官民胥免拖累焉。
乙未,公年六十有八,懸車遂初;本籍故無田宅,卜居白門青溪之側。計公幕閩二十年、官閩十年、官豫三年、官秦十二年,先後決大疑、捍大患、飭官方以甦民氣、靖伏莽以奠民生,皆持大體,不事聲色。然初為丞倅,即係理民劇任;洎當刑名總匯地,雖能者苦叢脞,而公卒未嘗以公事罣纖芥吏議。其謹細慎微、檢點周至,又有如此者。公幼歷艱辛,未得博涉書史。出門同人(?),始乘暇隙親群籍;而吐屬爾雅、翰札雋妙,館閣諸公罕能及者。從前為諸侯客,雖被信任專而且久,然因人成事,豈能盡如我意;及任監司、攝提刑,又事事須關白,取進止。若以分之才識閱歷獨當一面,則功業可以廣暨;而限於資格、又所居已僻,莫能為推挽者,故所就遂止於是。然被其澤者,歌詠慈祥;聞其風者,企仰俊傑。吾鄉先達有趙先生青藜,以編修改官御史,勿欺而犯,權貴側目,能不負所學;葉先生居仁,以進士官廣東知縣,清操自厲,誠格幽明。惟公通人情、達事變,與趙、葉兩先生前後鼎立,為吾鄉之偉人矣。
公安徽涇縣人,諱崇華,字九峰,晚號實奄;年七十有四。
——見「續碑傳集」卷三十四「道光朝監司(一)」。
·蓋方泌
朝議大夫臺灣府知府蓋君墓志銘梅曾亮
嘉慶初,賊起川、楚,以文吏著殺賊功者,四川劉公清、河南林君嵐,陝西則蓋君方泌也。
君字季源,亦字碧軒;山東蒲臺人。曾祖越、祖國杰,皆縣學生。父諱熙,早卒;娶靳恭人,無子,以弟子為後。本生父諱東烈,任安徽司獄;本生母,王恭人。自祖以下及本生,皆贈如君之官。
乾隆五十六年,以己酉科拔貢,就州判陝西,署漢陰廳通判、石泉縣事。署商州州同,時嘉慶三年也;治商州東百里,曰龍駒寨。寨之東,河南;南出武關,湖北:路四通,綰商賈輸寫之會。又多林莽山徑,易憑匿。賊自武關入陝,寨數創。君始至,民吏掃地赤立。而賊酋張漢潮擁眾至,乃置藥麵中,誘賊劫食多死,遂西走。大軍乘之,漢潮由是不振;然且揚言曰:『必報若」!君集眾謀曰:『賊雖去,必復東。若等逃,亦死;守,不得耕種,亦坐臥死。我文官也,無兵;若能為吾兵,當相為全活爾命』。眾議三日而後,復曰:『生死惟命』!乃築堡聚糧,據見戶三丁抽一,得三千人;無丁者,以財佐兵械、糧糗。且教之戰,辰集午散,曰「無廢農事」!四年,賊屯山陽、鎮安,將東走河南;迎擊,敗之。又擊賊於鐵峪鋪,逐賊入林中,矛折;賊已近,奪矛以斃賊。時賊據山上,而伏其半於溝;乃分兵翦伏,奪據其東山上。數乘懈擊之,殺傷過當;賊宵遁,卒不得東。後賊由雒南東逸,君馳至分水嶺,間道走鐵洞溝,出賊前;而伏賊錯愕迎戰;遂敗,殺數百人。鄉兵名,由是大振;自武關至竹林關鄉兵,皆請隸龍駒寨。五年,知州困於賊;君馳百九十里至北灣,賊驚曰:『龍駒寨鄉兵至矣』!遂遁去。是時,賊屯商州西及雒南、山陽各萬餘人,集眾勢欲東出。君合武關、竹林兵二萬人,列三大營以待,賊不敢前;而聞楊忠武公以兵自商州至,即前擊賊,東西夾攻,賊大敗,幾殲。是役枕戈而寢者五十日,遊擊誣以事,解職;大吏直其謾,得留任。賊遂相戒,無過商州。八年,賊平,始授盩厔知縣。公在商州六年,賊出入陝西。久無所掠,利銳欲窺河南甚,狼奔鼠偷,情狀捷出;而眇然以一文吏,不憑一城、籍一餉,起千百農家子於逃亡餓羸之餘,抗堅悍滑習之賊於必爭之衝,摧鋒守堅,賊死突不能入平地,便奔走牢困山谷,卒就擒滅。夫古人有身受重寄,一失守,縱賊出隘,奔騰潰漫不可收拾者;人必舉後此禍敗之罪,歸重於首禍之人。幸有大力者當之,奔騰潰漫之禍泯不復見;又習而忘之,未嘗以歸罪於敗者之重,增重於成者之功。然則惟無赫赫之名,而其功乃有益於人國:此固君所不得而辭者也。
在盩厔,猶時時入山搜賊,巡撫方勤襄公奏賞藍翎;又生得十三年寧陝倡亂者四十餘人,奏授寧陝廳撫民同知。睿皇帝召見,問商州事甚悉;授四川順慶府知府,改成都府。
十八年,岐郿有賊入川,以鄉勇屯川、陝通路;賊知為統龍駒寨鄉兵者也,即遁歸陝就滅。
母憂服闋,授福建延平府知府,改臺灣府;兩攝臺灣道事。
道光三年,以病歸里。十八年六月卒,年七十一。
君始在陝、後在川,皆以知兵重;然精吏事,重民命。其在盩厔,賊甫定,即捐俸振饑、旌死節婦及河灘、馬廠、鹽法,皆區畫久遠計。始至順慶,大吏聞渠縣民叛,屬以兵;君曰:『此作會人眾,客主相驚疑,訛言橫生;非叛也。請無用兵』!捕十二人,而其變息。始至閩,以三十金賞,捕得周永和,乃總督命鎮將欲以兵取者也。在臺灣,所讞四獄皆千百聚群,稍激則變;君一以理諭,民輸其誠,蔽罪如法。彰、義饑,捕劫者七十人置之法;天乃雨,民呼為「太守雨」。其行事,操舍適機會又如此。
配萬恭人,先卒。里居時,聞君日戰賊,憂甚;侍靳恭人前,言笑若無事者。嘗誡子曰:『爾守有餘;然居官,當求濟於事』!有七子、八女。長子鈺,陝西佛坪廳同知;萬恭人出。次鍇、錕、錡、鍵、鋌、鏻。孫男一,女孫二。以道光十九年十月二十八日,葬君於蓋村北原上。
曾亮在江南時,嘗記劉公清、林君嵐及君遺事;君長子後為同年進士,走京師以狀示曰:『子於先君嘗有述也,請遂成之』!乃係以銘曰:討賊才亟,募民以攻;始仗其力,終怙其功。養之病國,汰之為賊;勿養勿汰,惟龍駒寨。晝趣爾耕,朝揚其麾;飽德飫義,奮如虎螭。遂遏逋寇,成誅於師;勝兵萬人,計臣不知。烏乎此則,府兵之遺;而後事者,可以為規。
——見「續碑傳」卷四十「守令(一)」。
·葉世倬
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福建葉君神道碑朱彬
公姓葉氏,諱世倬,字子雲;係出宋觀文殿學士夢得。後遷蘇,居洞庭東山;五世祖士美,佔籍上元。曾祖永菁。祖向皋,候選州吏目。父均,邳州州判:並以公貴,贈資致大夫、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福建。公昆弟五人,於次為第二。以乾隆十七年十一月初六日,生於京師。由副貢生,中式甲午科順天舉人。六上春官,不第。時朝廷開四庫館,舉為寫書官。
五十一年,議敘知縣,分發四川。十月,委署長寧縣。縣私設卡房,犯者並證佐逮繫累月,不得釋;公至,一日釋三百餘人,民情大悅。氓俗重利輕生,小忿輒殺子以自明。公曰:『父子,天性也;是可縱乎』!治以故殺子孫罪;其風遂戢。
逾年,拏獲越獄盜犯黃於禮。送部引見,特旨升浙江嘉興府同知,守乍甫海疆。三年俸滿,例升知府;未屆期,即以太夫人憂歸。
服除,選湖北德安府同知。委勘天門水災;撫軍勘災至,詢輿情安否?知府某指岸上田曰:『此間甚豐稔,水災特一隅耳』。公遽曰:『守言誤;被澇者兩縣、一州有半,何謂一隅?北岸之豐,何救於南岸之歉!且道殣相望、疫癘大行,守安坐署中,未之見也』。撫軍震怒;守長跪謝罪,乃免。其強項如此。逾月,復以資政公憂去。
嘉慶四年,赴部就銓,得陝西西安府同知。時教匪未平,大府委赴軍需局;公先事預籌,估計料物,事集而費省,上游咸倚重焉。十一年,攝鳳翔府事。時積案未清,犴獄皆滿;公至,悉縱遣之,約麥秋後詣縣。訊非命案,概不准理,幕友持不可;公曰:『大凶之後,莫急於食。若拘牽繩墨,必致惰農失業,烏乎可』!饑民以糧不至,聚縣大譁;公發常平倉三千石振之。僚屬勸待上請;公曰:『設倉以衛民,糧運阻滯,官之咎也;因是而陷民大獄,可乎?擅發之咎,吾自當之』!大府卒以公為能,持大體。八月,回任。會漢中鎮兵變,省中獲奸細,詢知賊陳大芳等犯西安;時撫軍率兵討賊。公言於方伯曰:『城堅不可猝拔,可無患!唯城中食少人眾,憂在內潰。宜清查戶口,俾奸宄無所容。賊出平原,必肆掠;宜令四郊老弱婦女並錢榖、牲畜移入城。壯者居守,官帶兵據險要控制之。萬一失利,退保以俟援兵其可』。方伯從之。賊偵之有備,不果至。九月,攝同州府事。通省賦入,以同州為最,積欠甚多;公至,令里胥開報花戶各欠數,將親摘訊。令下,無一牒;蓋欠在吏役,不在民也。勒限追比,積弊頓除。
逾年,提補興安府。興安鹽課,向聽民負販;十二年,定為河東引地籤商行鹽,窮民失業者數萬人。公蒞任,以引課仍歸地丁徵納,闔郡便之。十八年,郡大荒;以旱潦情形籌畫,計需帑十餘萬。上官難之;公喟然曰:『某在此休養數年,忍視斯民饑而死焉』?即自劾求罷。撫軍大驚,手書慰留,悉如所請。公榜示通衢,某戶振幾口、某口振若干。撫軍嘆息曰:『是可為散振法矣』!方饑時,民有訟竹木被伐者;公曉之曰:『竹木經年可長,人死不可復生;奈何重竹木而輕人命耶』!洵陽令以搶掠告;公笑曰:『是好機會!富者屯糧閉糴不出,今搶者日多,人人自危。宜諭令出借鄉鄰,待有秋加息以償;過期,官為追給』。民情帖然。一曰,與客飯,平利遊擊某必報賊眾二千餘巳至田家壩,舉座失色;公曰:『平利距府殆二百里,田家壩財六十里耳;焉有檄至而賊不至者』!卒無事。
二十二年,遷福建延建邵道。時匪類滋多,公禽其魁,徒黨俱散。檄縣行保甲法,自南平始,千戶置一保,保有正;百戶置甲,甲有長;十戶置牌,牌有頭;牌頭逐戶報上,正冊存縣、副冊存保所。其單丁下戶,越數里始有民居;每處設廠頭,給委牌木戳,互相糾察。有不法,廠頭率民協力禽之;力不足,則報縣捕。數月,奸宄肅清。
二十五年,調臺灣道兼提督學政。公絕苞宜、謝請託,科試榜發,眾咸稱頌。上督撫治臺六議:一、官宜久任;二、嚴行保甲;三、招來生番;四、募兵本地;五、籌備積貯;六、分設船廠。方欲大興政治,而奉旨升江西按察使。
道光元年,遷山西布政使;十二月,護理山西巡撫。時晉省辦理丁歸糧地完納;除已定則者,尚有二十一州縣地未定。乃量高下、肥磽,攤賦如平定、盂縣;平地每畝徵銀二分五釐,坡地徵銀八釐:得旨允行。
二年春,拜福建巡撫之命;入覲後,四月抵任。閩省案牘繁委,重犯日積;公辰刻見賓客、午後治官書,三鼓始就寢。會制軍內召,公兼署總督;日晨不遑,而心力交瘁矣。
三年,上憫公年老,命以原官致仕。四月,行抵揚州寓,精神稍復。秋後,苦臂痛,就醫蘇州。忽中痰厥,以九月二十七日終於旅舍;享年七十有二。
公束髮受書,弱冠即有志聖賢之學。服官後,聞善若嗜飲食,所在以興教化、美風俗為己任。西安,延岳舍人震川主關中書院。興安,行鄉飲酒禮,以孝廉董詔為大賓;舉白水令王希伊祀「名宦」。憫民間易犯之罪皆陷於不知,刊「山中律例須知」。興安蠶事不修,作「蠶桑須知」。令屬縣選高材生宣講「聖諭廣訓」,務使家喻戶曉,聞者感動。起家令長,浮湛閒曹二十餘年;六十後,始守郡;逮受聖天子特達之知,超擢不次,而公年已耄老。天下士大夫知與不知,莫不歎遭遇之隆,而猶惜其才之未盡施焉。
公娶王氏,南河候補州同奎章女;先公二年卒。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於某鄉某原。
子二:長德豫,永定河北岸同知;德升,候選州吏目,出嗣伯兄古田公。女三人:長適霍山縣知縣朱士達、次適新興場鹽大使畢以恆、季適拔貢王植芳。孫男一人,克昌;壬午科順天舉人。曾孫男二人。
銘曰:賢哲挺生,與世運俱;行身厲志,終始不渝。方壯臨民,風行草偃;惠我嘉師,循聲已遠。分符攝郡,政教聿宣;利甿革弊,如嗜欲然。軍書旁午,相機決策;伏莽無虞,力掃常跡。叔子緩帶,庾公南樓;一觴一詠,無言不酬。迨登大府,年已篤老;天子倚毗,謂公猶少。兼攝製府,廢寢忘餐;勤宵視旦,心力交殫。既賦遂初,平泉近止;尋幽攬勝,赤舄几几。吳榜擊汰,茂苑秋蘋;溘爾升轂,旅館飾巾。董道敦業,善始令終;士民載德,遺慟何窮!生葆休問,歿垂榮名;我最其跡,奕世傳聲
——見「續碑傳集」卷二十一「道光朝督撫(一)」。
·胡承珙
福建臺灣道胡君別傳胡培翬
君姓胡氏,諱承珙,字景孟,號墨莊。先世自徽州婺源,遷涇之溪頭都。二十五傳至尚衡,順治壬辰進士,官至湖南布政使司參議;是為君之高祖。曾祖之棅,河南新安縣知縣。祖兆殷,邑庠生。父遠齡,多隱德懿行;生君稍晚,奇愛之。然君自幼馴謹,不煩約束。五歲就傳,即穎悟,誦讀倍常兒。十歲,能文章。十三,入庠;十八,食餼。歲、科試,聯冠其軍。嘉慶六年辛酉,君年二十六,膺選拔;其年,即中式江南鄉試。乙丑,成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散館,授編修。庚午,為廣東鄉試副考官。
尋遷御史,轉給事中。自以為身居言路,當周知天下利弊,陳之於上,方不負職;故其數年中陳奏甚多,多見施行。而其最切中時病者,則有條陳虧空弊端各條:『一日冒濫宜禁。各省司庫支發錢糧,向有扣除二、三成之弊。故藩司書吏,外而授意州縣、內而慫恿本官,將不應借支之款冒支濫借。此在領者便於急需,不敢望其足數;而在放者利於多扣,不復問其合宜。至於動項興修工程,多有署印人員輒行支借,離任後歸款無期;則雖應放而仍與浮冒無異。一日抑勒宜禁。州縣交代,例限綦嚴;一切鋪墊、衣服、器皿等項均不准充抵。近日仍多以議單欠票,虛開實抵者。在新任之員豈肯甘心承受,自貽伊戚;總由上司多方抑勒,偪令擔承。一日糜費宜省。各省攤捐、津貼名目縱為辦公,豈盡必不可省!聞州縣所解各上司衙門飯食、季規等銀,逐歲增加。而無益之費如邸報一事,州縣多出己貲取閱鈔報,而各省又有刻報一分。聞安徽省此項費用,每年通派各屬竟及萬金!竊思刻報即不可少,亦何須捐費如此之多!一省如此,他省可知;一事如此,他事可知。一日升調宜慎。部選人員多係初任,或尚能謹守筦籥;前任有虧,不敢輕易接受。惟佐雜題升及調補繁缺二者,其中固不無結實可靠之員;然每多久歷仕途,習成狡滑。於升調之時,或詡擔承之力以自見己長,或託彌補之名以巧合上意;上司不加體察,輕易受其欺朦。在題升者急於得缺,明知此地之多累,不復顧後而瞻前;在調補者遷就一時,轉因原任之有虧,希圖挪彼以掩此。究之擔承、彌補,皆屬空名,不過剜肉補瘡,甚且變本加厲』。其言深切著明。又如奏漕船積弊,謂『舵工、水手習教斂錢,糾結黨與,江蘇、浙江等幫最甚;恐釀成事端』!後數年,果有浙江漕船滋事重案;足見君於天下利弊,訪求者熟也。在科道任內,巡視倉廒、東城,皆弊絕風清。
己卯,充順天鄉試同考官。是冬,授福建分巡延建邵道。蒞任,編查保甲,設立「緝捕章程」八條,通行各屬;匪徒斂跡。上官廉其能,調署臺灣兵備道。至即緝獲洋盜張充等多名,均置於法。旋即實授;道光甲申,以病乞假調理。臺地背山面海,幅源遼闊,民多獷悍,素稱難治;君在臺三載,力行清莊弭盜之法,鎮之以靜、感之以仁,民番安肅,率屬清慎。事無鉅細,悉心綜理;用有積勞成疾。然自君去後,踰年而彰化、淡水即以械鬥起釁,擾及全臺,至動大兵勦定;則君綏輯之功不少矣。
君自少工詞章;通籍後,究心經術。遇有請求實學者,必殷勤造訪,引為同志;人有投以撰著者,必細加考覈,別其是非,不為虛文酬應。解經多心得,不苟同前人;以牽於公事,未就。至是,歸里調愈,遂專力著作。君初精研「小學」,熟於「爾雅」、「說文」;謂惠氏棟「九經古義」未及「爾雅」,遂補撰數十條。「小爾雅」原本不傳,今存「孔叢子」中,世多謂為偽書;君初亦疑其偽,後乃斷以為真,作「義證」。其言曰:『「小爾雅」者,「爾雅」之羽翼、「六藝」之緒餘也;「漢書」「藝文志」,與「爾雅」並入孝經家。揚子雲、張稚讓、劉彥和之倫,皆以「爾雅」為孔門所記以釋「六藝」之文者;然則「小爾雅」猶是矣。漢儒訓詁,多本「爾雅」;公毛傳「詩」,鄭仲師、馬季長注「禮」,亦往往有與「小爾雅」合者。特以不著書名,後人疑其未經援及。然如「說文」所引「爾雅」之「■〈兒京〉」,則固明明在「小爾雅」矣。其中如金舄之解、公孫之偁、請命之禮、屬婦之名,合符「詩」、「書」,深裨經誼。沿及魏、晉,援據益彰。李軌「作解」今雖不存,而所注「法言」曼無邵美,即用雅訓;是固足以名其學矣。唐以後人,取為「孔叢子」第十一篇,世遂以「孔叢」之偽而並偽之。而酈氏之注「水經」、李氏之注「文選」、陸氏之「音義」、孔賈之「義疏」、小司馬之注史、釋元應之譯經,其所徵引,核之今本,粲然具存;此可見「孔叢」本多刺取古籍,而所取之「小雅」猶係完書,未必多所竄亂也』。又取戴氏震所疑四事,一一辨釋;具載本書。嘉慶甲戌,培翬在都,館於君邸;時方草創「儀禮疏」,昕夕與君談論。君見鄭氏注中引古、今文異字,賈疏多略不及,笑謂培翬曰:『吾當專為書以助子全疏之一矣』。其後在閩渡臺,以書笥累重難攜,「儀禮」一經,每日公事畢,輒纂一、二條,成「古今文疏義」。其言曰:『鄭注所謂「今文」者,乃小戴本,出於高堂生;所謂「古文」者,則「前漢書」「藝文志」云「古經出於魯淹中」者也。鄭君作注,參用二本。從今文者,則今文在經、古文出注;從古文者,則古文在經、今文出注。然今文、古文,各有一字兩作者。如「膱」為今文、「胾」為古文,而又云今文「膱」或作「植」;「繅」為古文、「璪」為今文,而又云古文「繅」或作「藻」。且有不言今、古文,但云「某」或作「某」者。殆當時行用更有別本,典籍流傳,字多通借。「周禮」故書、「禮記」他本、「論語」異讀,凡皆審定聲義,務存折衷。此經之注,亦同斯旨。■〈宀取〉其略例,蓋有數端。有必用正字者,取其當文易曉、從「甒」不從「廡」、從「盥」不從「浣」之類是也;有即用借字者,取其經典相承,從「辯」不從「遍」、從「膉」不從「嗌」之類是也;有務以存古者,「視」為正字,「示」乃俗誤行之而必從「視」是也;兼以通今者,「升」當為「登」,「升」則俗誤巳久而仍從「升」是也;有因彼以決此者,則別白而定所從,「鄉飲」、「鄉射」、「特性」、「少牢」諸篇是也;有互見而並存者,可參觀而得其義,「士昏」從古文作「枋」、「少牢」從今文作「柄」之類是也』。又嘗撰「春秋三傳文字異同考證」。然其畢生精力所專注者則在「毛詩」,所撰「毛詩後箋」一書,采集甚富,後儒說詩之是者錄之、似是而非者辨之;而其最精者,在能於「毛傳」本文前後會出指歸,又能於西漢以前古書中反覆尋考貫通詩義,證明毛旨:此則君所獨得者。同時長洲陳奐亦治「毛詩」,君數與書講論;奐著書惟毛之從,君尚有別擇,然亦從毛者多。嘗與培翬書曰:『承珙「後箋」,專主發明毛傳;為之既久,然後知箋之於傳,有申毛而不得毛意者、有異毛而不如毛義者。蓋毛公奏人,去周甚近。其語言文字、名物訓詁,已有後漢人所不能盡通者;而況於唐人乎、況於宋人乎!姑以一事言之:「召南」「厭浥行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傳:「興也。厭浥,溼意也;行,道也。「豈不」,言有是也」!箋云:「我豈不知當早夜成昏禮歟!謂道中之露太多,故不行耳」。案此詩首章三語初讀之,似與「王風」之「豈不爾思,畏子不奔」、「小雅」之「豈不懷歸,畏此簡書」文法相類;故箋語云云。「正義」即用以述傳:「但此女方被訟不從,而開口乃云「豈不」,欲之作此婉辭不合語意;且他處言「豈不」者下皆言有所「畏」而不敢,此則是謂「非畏」。蓋此「謂」字與下章「誰謂」之「謂」,一律皆訟者誣衊之辭;眾不能察,而欲歸於召伯之聽之者也。故此云「厭浥」者,道中之露。然必早夜而行,始犯多露;「豈不」早夜者而亦謂多露之能濡己乎?以「興」本無「犯禮不畏彊暴」之相誣者也。毛於他詩,「豈不」無傳;而獨於此言之,明其詞旨不同。「豈不」言「有是」者,謂「有是早夜而行者,乃可謂道中多露」;經反言之、傳正言之耳」。故不熟讀經文,不知傳文之妙;不細繹傳文,不知箋說之多失傳旨。鄭學長於徵實、短於會虛,前人謂其「按跡而語性情」者以此。唐人作疏,每欠分曉;或箋本申毛而以為易傳,或鄭自為說而妄被之毛。至毛義難明,不能旁通曲鬯,輒以「傳文簡質」四字了之而已。拙著從毛者十之八、九,從鄭者十之一、二。始則求之本篇;不得,則求之本經;不得,則證之他經;又不得,然後泛稽周、秦古書:於語言文字、名物訓詁往往有前人從末道及者,不下數十百條。擬俟通錄一本後,乃摘出別鈔,以便就正』。又與魏源書曰:『承珙於「詩」,墨守毛傳;惟揆之經文實有難通者,乃舍之而求地證。如「弗躬弗親,庶民弗信」;「傳」謂「庶民之言不可信」;而「左傳」、「國語」、「淮南」、「說苑」引此詩,皆謂「民不信上」。此「箋」說之所本,而於經文尤順;故宜舍「傳」從「箋」。然似此者,才十之一、二而已』。此君「後箋」之大旨也。撰稿屢易,手自寫定。至「魯頌」「泮水」而疾作,未卒業;陳奐補之。君詩,亦積生平精力以為者。同邑朱侍講臶序其集,謂『音節悉本唐賢,使典尤鎔其膏液、棄其渣滓。體安以雅、辭麗以則,寄託遙深。詩之正聲,庶幾弗墜』。蓋不誣也。所著「儀禮古今文疏義」十七卷、「小爾雅義證」十三卷,皆手自付梓;「毛詩後箋」三十卷、「爾雅古義」二卷、「求是堂詩集」二十二卷、「奏摺」一卷、「文集」六卷、「駢體文」二卷,卒後子先瀚、先頖次第梓以行世;其為之而未成者,又有「公羊古義」、「禮記別義」二書。
君操行淳篤。歸田後,家居九載,足不出里門,不預外事;惟與二、三故舊,間為詩酒之會。注經常至夜分,寒暑罔輟。平居自奉極儉;然遇修邑城、興書院及族中平糶等,多樂捐資助成。生於乾隆丙申歲三月十四日,卒於道光壬辰歲閏九月十四日,年五十七。
論曰:世之沈潛經義、精於考訂者,往往拙於文詞;即或工文矣,而詩未必工:蓋兼之者,難也。又如閭巷憔悴,專壹之士文章學問負一時重名而終其身坎坷不遇者,多矣。君經學、詩文卓然,均可傳後,而早登甲料、陟歷清要,中歲擁旄海外,宦績偉然;豈非生有夙慧,得天者厚歟!然君練達時務,貌雖若不勝衣,而慮事周詳慎密,心力有過人者;余又以惜其設施之未竟也!
——見「續碑傳集」卷七十二「儒學(二)」。
·張學尹
張少衡先生墓志銘郭嵩燾
張少衡先生既卒二十有四年,遺命不為行狀及銘墓之文;詔其子自牧曰:『若是以為名也,其將紹述吾學而光大之,無以名而以實,其可乎』!已而軍事起,自牧積勞至道員,加布政使銜;以其官贈先生榮祿大夫,盡刻其遺書曰「周易輯義」十二卷、曰「詩義鈔」八卷、曰「禮記輯義」八十卷、曰「春秋經義」百二十卷、曰「聽園文存」二十四卷。於是,先生之學大光顯矣。同治十有三年,重治鶴壽山墓道,以告於嵩燾曰:『吾先公不欲為名以自張也,自牧惴惴焉,懼隳棄先人名德,未敢有忘。而訖於今,無文墓;將使後世子孫無以考覽先人之德業以稱其家世,自牧蓋尤懼焉!誠得君文紀其實,礱而掩之,被之無窮,猶先公之志也』。烏虖!若先生者,何所資於吾文。然綜敘先賢政蹟與其箸書,固亦後死者之責也。
先生諱學尹,字子任,一字少衡;晚年自號聽翁。世為湘陰人;先世以行賈,寄籍宛平。既舉進士,奉父喪歸葬,復為湘陰人。改官即用知縣,籤發福建,署歸化、莆田縣事;補閩清縣知縣,調補侯官;擢臺灣府北路理番同知,代理興化府知府。以忌者中傷,罷官歸。歸而著書,講學三十年;年七十七,乃卒。
先生赴官福建,汪尚書志伊方總督閩、浙,考按史事、甄敘人才,尤勤於治盜;獨謂先生精敏,值事龐劇,它令不能辨治,以任先生。先生亦喜自負,誅鉏梗化,無避嫌怨。捕盜為句距之術,求按驗,有發必覺;扶奸擿伏,肅若神明。而要務為民利,未嘗有苛刻憿憿之行。歸化地磽,無生計民皆傭旁縣造紙。先生課之種竹,求得養竹法十餘事;逾年竹成,歸化紙遂為閩中冠。縣民張、楊、羅三姓,日為奸猾相訐控。先生知其宋儒裔,舊有橫渠、龜山、豫章三先生祠;為詣祠講「西銘」及豫章從事、龜山淵源,三姓人皆感服罷訟。莆田馬洋盜發,都司廖起貴蔽罪平海澳漁者;汪公怒,檄副將慶善會捕。先生驚曰:『果漁者,一健捕收,繫之有餘;多兵何為!誠往,澳人殆矣』!因以計羈留。會捕兵急馳至澳,集驗漁戶,無出洋者;告之故,皆涕泣願從入縣受質。先生以能口給十人行,而上白漁戶無罪;十人者皆得釋。閩清俗:停棺不葬,歲久暴露。先生收瘞之;下令:『死三年不葬,官為收瘞』。民爭即山以葬,俗以大變。侯官故有荔枝貢,先生為定經制:歲課園戶二百株備貢。貢甫入,而報言二百株槁且盡。總督董公詰責急,先生召示園戶,則已別儲二百株以俟。董公為革領貢者「承辦」之名,自是貢樹為常例。先生所至,尤喜以儒術潤飾吏事,興教化、美風俗;雖處繁勞,御獷悍之民,溫然若子弟之相接。閩俗喜械鬥;先生聞,輒馳至以身捍之,徐徐開說道義,皆慴伏退聽。其罷官,以失貴冑意;先生顧自喜曰:『吾道於世,有宜、不宜,天也。歸勤吾學,在我而已;吾何歉焉』!
先生治經,尤邃於「春秋」。自漢以來,說「春秋」數十百家;窮考其源流、校論其得失,而一准之經,以發明聖人之用心。三代典禮與春秋所以異同,由聖人言,推知其然。諸儒之說,或合、或否,若操繩尺以絜度長短,無爽錙銖。當自言『諸經有所論述,一守先儒之遺,未嘗自為說。惟「春秋」,自得於聖人之意為多』。其治他經,亦多取舊說,融會貫通;而立論詳贍典雅,自盡其意:故世尤高先生之文章。門人子弟刊行所說經曰「師白山房講易」、曰「毛詩講義」,其後皆有更定;「春秋」獨晚成,未及刊行而卒。
先生生於乾隆四十年乙未歲八月八日,卒於咸豐元年辛亥歲九月十九日。曾祖曰永嘉,祖曰世湖;考曰掄梁,例貢生,候選州同。自祖以下並以自牧貴,贈榮祿大夫,妣皆夫人。配殷夫人,繼配蔡夫人,側室楊夫人。子二:虯,河南候補州同,前卒;自牧,諸生,以道員遇缺題奏,加布政使銜、瑚松額巴圖魯。自牧,蔡夫人出也;而母楊夫人得並封。女子子一人,適衡山陳源,旌表節孝。孫九人:道琮,湖北候補州同;鴻,分發候補知府;璹,分部行走郎中;瑩,鹽提舉銜候選鹽大使;餘皆幼。女孫九人。曾孫二人。
先生罷官,里居三十年。在官行事,未嘗為人言;又戒不求人文自表著。至是,距先生去官時且六十年,自牧乃採取「去閩送別詩冊」及閩人所刻「三山謠略」存其事蹟,以志於先生之墓。其「春秋經義」採擇未備,自牧亦補具數十百條,刊行於世;於先生為有賢嗣矣,是固宜銘。銘曰:有儒一生,屈子之鄉;勤學及耄,載晞其光。作宦於閩,其施未閎;有擠而踣,斯文以昌。堂堂「六經」,掇拾散亡。「春秋」聖功,其義微芒;權衡古先,如尺在量。生世不諧,惟直以方。沛然文詞,與道偕臧。厥嗣紹家,纂承闡揚;遺書在笥,光燭湖湘。廿年斯邱,山高水長;鐫石埋銘,以詔茫茫。
——見「碑傳集補」卷二十三「守令(三)」。
·趙慎畛
雲貴總督趙公慎畛傳楊彝珍
趙慎畛,字篴樓。生有異稟,風度端凝。甫冠,補郡庠生;督學錢澧一見奇之,取充拔貢生。
嘉慶丙辰,成進士,改庶吉士;散館,授編修,充國史館纂修。兩為順天鄉試同考官,改山東道監察御史。適川、楚教匪初平,慎畛奏屯田保甲事宜,累數千言。轉掌福建道。已命巡視通州漕,廉得楊村通判科索起剝費,奏褫其職。轉刑科給事中,副典江南鄉試;既事,丁母憂歸。服除,補禮科給事中。湖南督學某以矜愎失士心,欲附慎畛自固,按試常列慎畛諸子優等;慎畛不顧,奏劾之,遣戍伊犁。
襄平蔣相國薦慎畛才可大用,特授廣東惠潮嘉道。至則因俗為治,嚴治主謀械鬥者;又禽豪暴為民慝者三十餘人,誅之。復檄南澳、澄海、潮陽雇商船時巡海口,於內河亦增設■〈舟古〉船,獲盜尤眾;三郡以寧。踰年,擢廣東按察使。其地山曠,多土著,民不知樹藝;四方流庸,多租墾其間。其不逞者造為添弟會,結黨斂錢,以圖緣閒階亂,並脅有貲者入名其中。慎畛惟嚴罪戎首,凡被脅者皆不坐。會洋盜蔓入其境,尤注意緝捕;保薦梧州藤岑捕盜最力者,其馬平、忻城諸令不力者則黜之。初,重囚招解至省,慮其逸,縶一役眠食與俱,名曰「連手」,往往瘐斃;慎畛裁革之。又念泗城、太平、南寧、鎮安、慶遠、思安距省遠,犯往返費煩,巨吏因諱盜不舉,改令審錄後,即留監;省中緝捕乃力。尋授廣東布政使。時州縣多積欠,展轉相承;慎畛悉心句稽之,款目一清,皆措解無稽時。越年,司庫所貯銀倍於舊額三之一。南海、高要均濱河,多循川植防;歲久數傾,民苦水禍。慎畛請撥款發商,以其息資歲修,遂為永利。又慮此邦華夷雜處相互市久,必生釁;請於大嶼、澳門、虎門、鎮遠要綰地增建砲臺控扼之。旋命巡撫廣西;習知粵西地勢如建瓴,旬日不雨即旱竭,亟導民修陂塘、造龍骨車、開蔭井、設井筒架,悉頒式使仿行之。又以慶遠地介滇、黔,為群盜出沒藪;親馳至其地,捕劇盜,置於法。並編甲戶,使無所隱宿;境內咸宴眠。粵西撫,例用榷關羨餘;慎畛云:『身為大臣,受國俸賜厚;復取盈焉,其謂之何!』遂以其羨餘完城、浚河、建廟垣、增學舍、廣置栖流所,不以殖其私。
道光改元,授浙閩總督;嚴飭水師緝海盜,盜多就禽。又遣兵赴永定山谷中獲盜魁,殲之;上游以靖。所用將吏,悉能別識勇怯材鄙。逆民楊良斌作亂鳳山,巡道孔昭虔不一月平賊,未遣一卒渡海。噶瑪蘭入籍後,部議更賦即視淡水廳有加;慎畛曰:『彈丸之區,民力竭矣!請仍原則便』!蘭地之初闢也,軍氓歲供軍工采料,役匠首科斂無己,山匠林泳春遂煽眾為變;慎畛飛調水師捕誅之。又改臺灣戍兵更替制,使免配渡之苦。特旌慈谿義士鄭珪門,奏請有明漳浦黃忠端公從祀東廡並祠侯官謝金鑾,德化鄭兼才於鄉賢,以振風教。
尋擢雲貴總督。滇夙多疫,俗忌傳染,雖所親多去側,死則暴其尸,穢氣傳蒸,疫行轉甚;慎畛飭吏殣之。滇例,運京銅後,礦產日微,鹽課亦多絀;皆變通成法行之,漸有效。又謂防邊莫善屯田;方考地圖、訪形勢經營之,未成疾作,亟拜疏劾貪黷不職者數十人。越一日,遂薨。上聞震悼,賜卹一如故事,加贈太子少保,予謚「文恪」。
慎畛性純孝;其毋好施與,當迎養都中,時值雨雪嚴寒,輒攜錢出散給凍餒者,以為其母歡。往歲郡常饑,其母謂慎畛曰:『吾家粗自給,視此轉溝壑者竟無術拯之,心滋疚矣!汝後有力,當圖之』。後慎畛撫粵西,遂建義倉於桂林,市榖萬餘石以備糶振;於里中亦市榖三千石,建社倉貯之。復設敬節堂,置三千金為舉本,歲以子錢贍嫠婦之賢且窶者。嘗名其室曰「省愆」。及服官,每舉陳文恭公以自律;重刊「從政」、「訓俗」兩遺規,以身率先之。保薦賢能,常不使人知。飭戒屬吏,如師之訓弟子;或陳事不許而復言當,則卒從其請。是非喜怒,不藏於心;曰:『吾於人無私愛憎,何必使妄相揣度哉』!所著有「奏疏」八卷、「載筆錄」四卷、「榆巢雜識」二卷、「省愆室續筆」一卷、「讀書日記」四卷、「惜日筆記」二十卷、「雜文」三卷。
——見「續碑傳集」卷二十二「道光朝督撫(二)」。
·何煊
雲南巡撫蕭山何公行狀王贈芳
公諱煊,原名炳;字允彪,號寅土。其先仕於宋,由浦江遷居蕭山,遂世為蕭山何氏;代有聞人。康熙時,有諱垣者登進士第、官山東縣令、權知登州府事(載「名宦」),公之高祖也。曾祖諱錫宗,太學生,考授主簿;祖諱澋,以捐振,議敘州吏目;父諱楷,字晉書,邑庠生:三世均以公貴,累贈通奉大夫、陝西布政司布政使。曾祖母氏盛、祖母氏黃、母氏陳,並累贈夫人。
晉書府君事親孝,嘗侍疾,刲股和藥。好施與;乾隆三十六年邑大水阻饑,府君結扉為筏,親齎栗以周之。子三,公其仲也。穎悟過人;七歲,能審音律。年十七,以詩賦受知學使竇東皋先生;與伯兄譜琴駕部薰,同補諸生。是冬,遭父喪;陳太夫人既哭而哀,公泣曰:『兒誓奮發讀先人書,以慰父於九泉;願節哀,毋以為慮』!由是,安貧力學;遊王進士宗炎之門,稱其文如陳臥子、劉黃岡。年三十五,舉嘉慶戊辰恩科本省鄉試。明年,成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假歸省母,陳太夫人顧而喜曰:『我非喜汝得官;我見爾舉動不異當日,而兄弟間亦無彼此得失心,我是以慰也』。
十六年散館,授主事;籤分兵部職方司,充馬館監督。二十五年,補主事。道光元年,晉員外郎、車駕司郎中。公外厚而內剛,與前漕督朱公為弼、今長蘆都轉文公綸同領司事,為道義交;無疑忌,亦無阿好。會纂修「則例」,於公私罪名出入輕重之間,必為分晰注明,以杜吏胥高下其手之弊。嘉慶二十五年,漕船回空;江督孫公參奏運官夾帶私鹽,褫職者百餘員。公謂議雖嚴,然國家政體不可概無區別;因核明糧運每幫計船若干、旗丁水手人若干、每日每人食鹽若干、據實除算夾私若干,分別聲敘。於是,九十餘員同時開復。分修外火器營兵房,堂上官首以屬公,以不諳工作辭;文公強挽之而後受事,量功命日,具有成算。工竣,以堅繕稱。部吏多紹興人,與公同里閈;公待之以禮,而私宅不許一人入謁。蓋公恂恂和霽而中有定見,人不得干以私如此。在兵部十二年,勤於所事;事無鉅細,未嘗纖毫舛誤。堂上官倚為左右手,舉京察一等。
二年十月,記名以道、府用。十一月,授福建汀州府知府。汀為閩之上游,西南與江西、粵東接壤;深山僻徑,盜賊出沒其間。公下車,考度情狀,得其蹤跡。歸化縣有巨盜關春喬者,案積如山,奉嚴旨禽治;歷數任,迄不能得。公乃申明賞格,密授所屬方略掩捕之;旬日就獲,置之法:一郡肅然。長汀縣某令因事赴鄉,為鄉所困,闔邑洶洶;公不為動,親書札諭令經歷某持往曉示,應時解散而捕其魁嚴懲之。自是,汀民不敢與官抗。治獄尤詳慎;嘗有吏當予杖,公諦視數四,卒免之;不數日,吏病斃,人皆服公先見。暇日,進士子,口講指畫,如塾師之待弟子。在汀半載,循能大著;制軍武陵趙文清公韙之。調福州府。福州居省會,濱大海,多盜案。州縣恐干吏議,率嚴責捕役;而捕役豢賊為生,往往羅織孤獨或教唆誣陷,藉以免責。公皆詳鞫而矜釋之。任事二載,行以敬密,不激不隨;積牘一清。四年秋,閩中米價騰湧;適撫軍金匱孫文靖公渡臺閱伍,公請運臺米以裕民食,擘畫水程及糴糶多寡甚悉,全活無算。會有諭旨督、撫各保所屬賢員,趙、孫二公首以公薦;五年,兼署鹽法道。適奉命擢貴州貴西道,時孫公為閩督,以公理鹺有緒,未便遽易生手,請以公調補;得旨俞允。時鹺務敗壞已久,商人虧缺鉅萬。公褫其尤者八人,別舉殷實老成者驗充,一切陋規悉予革除;又為酌盈劑虛,通籌彌補。於是課款有盈無絀,全綱一振。
六年,閩督入覲,上有「鹽道何某,朕知其官聲頗好」之諭;擢廣西按察使。有串搶積案久不決,親訊定讞,而劾其不實者;訟案嚴立期限速結,分別黜陟,以免誅累。七年九月,以母喪,歸。
十一年服闋,授雲南按察使。待屬吏以誠;獄有疑難,皆許縷晰面陳,雖觸之不為忤。其罹於議者,尤務持平,不為煩苛;以明慎、仁恕稱。麗江縣有行竊拒斃事主一案,公疑盜首鄧小楊貌不惡,駁訊;乃鄧小楊拒奸,殺圖奸之人。平彝縣有奸婦同謀殺死親夫夏元保一案,公核奸婦夏劉氏供不確,駁訊;乃本夫捉奸被殺,奸婦曾經喊阻首告。永善縣有劉洪發故殺出妻朱氏一案,公察劉洪發情有可矜,駁訊;乃朱氏罵詈,致劉洪發忿鬥殺死:諸所平反多類此。
十三年九月,授山西布政使;未至,調陝西護理巡撫。初蒞秦,即有筆記冊;凡屬吏之臧否、民俗之淳澆、地方之苦樂,皆膫如指掌,而人莫測其所自來。陝屬倉庫完全,惟「發典生息」一項率為州縣挪用,久漸成虧;公移行本管道、府提取發領狀存案稽核,其弊頓除。護撫時,鞫囚加慎。寶雞縣民范某謀命訛索,從犯羅某亦擬繯首;公諦審案情覆鞫之:羅某祗被迫脅移屍,而謀殺時實未在場也。
十五年二月,授雲南巡撫:入覲,上有「誠直爽快」之獎,感激思報。七月,抵滇。與協揆制軍長白伊公披豁誠素,同心共濟。檄飭各屬繪呈輿圖、地志、道里、關隘,以備考核。又以州縣遇命、盜案首犯逃逸,不肯懸賞購捕,率報緝凶,而接任官尤推諉不問,以致緝案繁多,良善側目;特立賞罰,以獲案多寡為黜陟。又因山僻,民夷獲賊不報,聚眾擅殺,甚至挾讎誣陷,俗謂之「牛叢」;其始由地方官捕盜不力,閭閻不勝擾害,激而為此。乃檄行捕盜法以清其源,察牛叢蹤跡,重懲之。又夷人素安分,自漢人雜處盤剝,結交胥役無賴恐赫取財,以致成讎生事;飭有司密訪漢奸,分別驅懲,以靖邊防。又因滇省十三年地震時公陳臬事,捐廉撫卹;至是次第修復,檄飭所司察核,而尤以疏濬海口為亟。滇水下流瀦為海口,環繞昆明、昆陽、呈貢等數州縣境,匯納灌輸,有關於農田水利甚鉅;源長數百里,沙石推徙易淤。公甫視事,飭牧令率同紳民詳勘,凡上下各河一律疏濬,無壅無滯;其經費取給樂輸,不糜公帑、不竭民財。募夫給值,由紳耆董理,牧令唯司稽察;以故諸弊掃除,而蕆事也速。公以身許國,孜孜圖治,日不暇給;未幾而疾作矣。公初有喘疾,積勞輒發。十六年十月十五日謁廟,左足稍躄,喘微作;猶力疾視事。十二月,漸不支,請假醫治;得旨:予假一月。以十七年三月二十八日,卒於位。僚屬入視含斂,見其寢處、服物皆撲質如書生,咸歎息泣下。
公事母至孝,陳太夫人性仁慈,戒暴殄;公祗承母命,力敦儉素。位至開府,食不濫殺;雖宴賓,猶守五簋之約。官廨供父母遺像,晨起必瞻謁叩頭;嬰足疾時,猶不為止。伯兄卒於家,凶問至閩,哭啟於陳太夫人,悲痛失措,遂致病,莫能興;币月乃痊。從兄春纏太史丙咸早卒,經紀其家,撫教其孤增筠成進士。性沈毅端重,不苟取與,不輕喜怒;而氣恢宏,應事明決。為諸生時,嘗應武林友人聘,假館於山村小庵中,四顧荒寂,眾數相驚以走;公居之坦然。忽夜間叩門聲,則一青衣麗婦冉然入;公咄之。對曰:『夫久出,今忽得書;不識字,請先生為我誦之』!公擲不閱,曰:『村中豈無識字人?何必乘夜求我!爾可來,則可去,毋稍延』!婦慚而出。公有從祖兄疾革,無子,欲以分之子為嗣,請族戚言之;公曰:『尚有親支當繼。弟雖二子,皆幼;涎產而間親,義弗敢為、名弗可受也』!公弟烻嘗以金貸同邑某,貧無以償,數年不復問。迨公官部郎,其人入都,所業頗裕;而公弟適來省視,詗知之,曰:『長安居不易,是可徵也』!檢舊券以付。公毅然曰:『前既讓之,今又索之,不信;非我輩所為』。遂焚其券。有鄰人售硯,索價一緡;公如數予之。既友人言值十金,乃召鄰補給之。通籍後,訪友田間;有鄉人與其田主構隙,公貌微相似,鄉人遽侵侮之。公徐與辨,始知其誤,惶懼無措;公微哂而罷。捷南宮時,寓前工部尚書同邑陸文恭公邸舍;報至,舉杯自酌,不為色喜。文恭公歎曰:『襟度高遠如此,所詣其可量乎』!少時,遊同邑盛君應龍門;師沒無子,公為營殯葬、祔祭於家,又別構數楹,設主以祠之。其篤於師友類如此。公生於乾隆三十九年十一月初五日,享年六十有四。夫人陸氏,同邑諸生諱森楷女;側室李氏。子二:長增傑,太學生,候選鹽課司提舉:次殤。女二,長適同邑太學生湯文:皆夫人出。次字湖北沙市通判陸君恩紱子,即文恭公孫也;李出。孫男一人,福銘。孫女三人,皆未字。
方公之疾也,增傑奉母里居,得信即行。中道聞訃星奔,哀痛不勝;僚屬於大義規之,強起視喪事。扶靈輀就道,行有日矣;累然喪服稽顙,泣而請於贈芳曰:『先人官階、事蹟,當載國史,不可不為之狀也,將藉是以乞碑銘。增傑未及隨侍,無由道其詳;先人知交中惟先生最厚,敢以是為請。願有以憐之而教之也』!贈芳與公同舉於鄉;己巳禮部試,又同出樂陵張秋圃先生之門。洎入翰林,於公為後進。公來撫滇,幸為屬吏;親見公宅心之正、蒞事之勤、愛民之切、求才之篤,方為全滇稱慶。天不憖遺,士民罔不衋傷;而贈芳尤為賢才致惜,而不獨哭其私也。既不獲辭,遂詮次其所述,復參以咨訪,件繫如右,以備采擇。謹狀。
——見「續碑傳集」卷二十二「道光朝督撫(二)」。
·巴清德
巴清德傳(「吉林通志」)
巴清德,性額扎特氏;吉林人,隸滿洲正黃旗。
嘉慶十八年,隨副都統德英阿勦教匪李文成於河南。時文成陷滑縣,復竄據輝縣司寨,欽差大臣那彥成檄德英阿率吉林騎兵自新鄉會攻。既克司寨,文成死;進克滑縣,獲賊目牛亮臣。以功,賞藍翎;尋擢藍翎侍衛。
道光元年,遷侍衛,在乾清門行走,充十五善射。六年,授公中佐領。尋擢二等侍衛,奉命隨山東巡撫武隆阿勦匪臺灣。事平,復隨赴回疆。
明年,逆回張格爾既衄於沙布都爾莊,復糾眾十數萬據阿瓦巴特回莊;我軍分三路進,與侍衛哈郎阿繞莊後襲之,賊大潰,俘馘甚夥,逐北至洋達瑪河濱河回莊,逆匪搜勦殆盡,賜號「襄勇巴圖魯」。進復喀什噶爾城,張格爾先遁,獲其孥及安集延賊目推立汗;擢頭等侍衛,圖形紫光閱,御製贊曰:『親簡勇壯,命赴軍營。長軀赤面,弓馬純精;兼嫻火器,屢立功名。御前特擢,望汝干城』!十年,回疆復擾,命偕侍衛舒凌阿赴軍;事定,留辦屯田。
十二年,隨欽差大臣瑚松額勦匪臺灣嘉義縣;首逆尋就獲,回京。十五年,授鑲白旗蒙古副都統。明年,充國什哈諳達,授鑲藍旗護軍統領;歷調鑲黃旗滿洲副都統、正藍旗正白旗護軍統領,管理健銳營、神機營、火器營事務。二十一年,英夷不靖,海疆戒嚴;命偕御前大臣科爾沁郡王僧格林沁、工部尚書賽尚阿赴天津防堵。明年,夷擾江蘇;復命率蒙古騎兵駐新城。秋,還京。二十四年,署右翼前鋒統領。二十六年,即真,尋轉左翼前鋒統領。三十年,擢鑲黃旗蒙古都統,署正藍旗滿洲都統。
咸豐元年,署行營正黃旗領侍衛內大臣。粵匪洪秀全等倡亂,命偕欽差大臣大學士賽尚阿馳往辦賊;疏陳汰兵勇、明紀律、購間諜、散賊黨、斷接濟、行團練各條,得旨「所籌甚合機宜」,賞穿黃馬袿。時賊據紫荊山,後負豬仔峽、雙髻山之險,而前以新墟為門戶。秋,與提督向榮由中路擣豬仔峽,克之;進攻雙髻山,率勁卒攀巖上,賊不能禦,遂潰,逐北三十餘里,多所斬馘。大軍攻克風門坳隘口,遂圍新墟;而巴清德與向榮趨古林社,復緣河以進。賊傾巢出戰,擊之郤。賊因分據山梁,仰攻之,斬三十餘級,殪賊目一。賊自焚其巢,由藤縣和平墟逸去,尋陷永安州;命摘去頂翎。復以賽尚阿劾其頓兵遷延,詔褫職,留營自效。大軍攻永安,與提督劉長清進自北路,毀龍眼潭、馬背嶺賊巢。
俄卒於軍,詔復都統,賜銀三百兩治喪,賜祭葬,予謚「果毅」。方疾已劇時,時橫刀起,大呼殺賊;及革,有茗盂覆以紙,兩手牢握之,笑曰:『我禽洪逆矣』!其志亦可哀也。
——見「續碑傳集」卷五十「武臣(三)」。
·魏元烺
魏元烺傳(「畿輔通志」)
魏元烺,字麗泉;直隸昌黎人。幼而穎悟,好學。嘉慶五年,舉鄉試。十三年戊辰,成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館,除山西洪洞知縣。
歷官至閩浙總督;道光十二年,英夷船至閩之五虎希求貿易,元烺檄將弁驅之出洋。奏入,上韙之。是年,臺灣匪民張丙、陳辦等糾眾倡亂,先後戕知府呂志恆、知縣邵用之,復攻陷斗六門。元烺聞信,星夜檄提督馬濟勝以兵二千渡臺勦辦;凡十戰而臺平,逆首就獲。
十九年,疏請試習砲陣;略言:『閩省為濱海巖疆,武備最要而火器為先。火器中有速戰陣者,於軍尤利;能合眾志為一心,統全軍為一伍。其布陣式:如額兵一千,酌選其半。以五人為伍、五伍為排,為小隊;兵百人為大隊,遞用外委、千總、把總管領。積五隊計兵五百為一旅,以將弁統之;數十旅總,以提鎮統。由伍而排、而隊,使將皆識弁、弁皆識兵,如臂之於身,指揮如意。其操演之法,兵分兩翼立,每大隊百兵、砲二,每旅前列砲十,繼以鳥槍,接以矛刀、弓箭如牆而進,對壘交鋒;又以馬隊立於陣之兩翼為遊兵,四隅關顧,聯絡相維。其進退疾徐,則分旗色以為號令:法既簡明,用又敏捷。無論營之大小、兵之多寡,皆可遵循練習,以壯軍威』。奏入,上如所請。
是年入覲,補大理寺卿。擢至禮部尚書,調兵部。以疾乞假,尋卒;賜祭葬,謚「文恪」。
——見「續碑傳集」卷十「道光朝部院大臣」。
·沈欽霖
臺灣府海防南路理番同知沈君墓志銘劉鴻翱
誥授朝議大夫署臺灣府海防南路理番同知事沈君欽霖,以道光十二年秋臺地逆匪張丙等作亂,君與守郡城;是時福省聞警,巡撫兼署總督魏公元烺調陸路提督馬公濟勝帶兵進勦,十戰皆捷。欽差福州將軍瑚公松額同制府程公祖洛渡臺搜捕餘匪,籌辦善後機宜;論守城功,君得列上薦,奉旨賞戴花翎,即以知府歸部盡先選用。
十三年秋,余由廣東南韶連兵備道調補臺灣兵備道。十月,舟抵安平,接見君,驚喜交集;蓋君,余在內閣時舊友也。初,君嘉慶辛酉成進士,官中書。撰文詞,下筆數千言;大學士諸公咸倚重。庚午,典試湖南,所得多知名士。因失察家丁滋事,革職;大學士諸公奏請效力會典館。書告成,開復原官。甫到閣行走,旋委署侍讀,與余同直,情浹洽。嘗論作詩賦,謂『詩尚煩構思;不知賦,何用思索為』!故閣中同寅無不推尊君之能文者。道光二年,派充實錄館詳校官,議敘一等。四年八月,除授福建福州府平潭同知。六年五月,署邵武府清軍同知。九年三月,署興化府知府。既卸篆,調署臺灣府海防同知。君於平潭同知任內,乙酉、戊子兩科皆監試文闈;福省官知與不知,咸目君為溫文爾雅儒者也。及任臺防,猝聞張逆等之亂起嘉義;不動聲色,密檄飛飭所屬番弁,選精壯屯丁三百入保。逆黨率眾窺伺郡垣,君督番兵會同文武迎敵,奮力擊賊,生禽林龍、陳電等,寸磔於市,使賊不敢越嘉義以南。嗚呼!何其壯也。臺地固稱積亂難治之區,自康熙間朱一貴倡亂以後,叛者十四次;士大夫之官斯士者,難矣!然使作吏者盡如君,或能先事預防,不至於亂;即亂,能如君之精詳明決,亦可即時殲滅,勿煩勞內地大兵。悲夫!張丙之初起,藉口於搶米。嘉義令邵用之不知其叛謀,被殺死。臺灣府呂志恆前往,賊已聚至萬人,父老攀轅泣留,不聽;戰死斗六汛。縣丞方振聲,竹城破,並妻張氏焚死,幼女亦從死;幕友沈志勇父子、家丁江永惠等,皆從死。武弁自副將而下,死者萬餘人。惟總兵劉公廷斌兵敗幸不死,保嘉義城;亦以憂憤,病死。君嘗謂余曰:『方事之殷也,有死之心,無生之志。今出萬死一生之中,賴國家威德,妖寇盪平。臺地,沿海諸省之保障;非勵精圖治,無以久安』!余方壯君之言,而君以積勞已齎志以歿矣。君精於吏治,任平潭時,文書院、治埔田,士民皆悅。署興化府時,木蘭陂工程甫竣,開挖涵洞,以資灌溉;培築士埂,以保農田。署臺防時,裁減口費,體卹商艱。方議改船政,謂宜使漁船配榖;蒙制軍嘉獎,而君已卒:余皆略而不詳者。士不遇盤根錯節,不別利器;所以著君生平大節也。
君諱欽霖,字仲亨,一字芝堂。先世自前明太常寺少卿諱漢遷居於吳江縣城南之水西莊,遂著籍焉。曾祖諱重、祖諱焯、本生祖諱阜上,皆貤贈奉政大夫、內閣中書;曾祖妣陸氏、祖妣陸氏、本生祖妣朱氏,皆貤贈宜人。考諱宗德,乾隆乙酉舉人,歷任靖江、上海縣學教諭,敕授文林郎,晉贈奉政大夫、內閣中書;妣趙氏、繼妣趙氏,皆敕授孺人,晉封宜人。配范恭人,生三子:長祖原,早亡;次慶原;次庚原,先君卒。孫男四人:桂芬、桐封、柏年、楣昌。生於乾隆己丑年九月十六日午時,卒於道光癸已年十二月十九日子時,壽享六十有五歲。
慶原治君之喪,將歸葬於吳江祖塋之側,來乞銘。余在內閣知君久,銘之余宜。銘曰:君生於吳,官於閩,卒於臺。君之卒也,適余其來。臺地郡城賴君守,臺地善後待君裁;天胡不少留,盡君之才!嗚呼!非斯人之哀而誰哀!
——見「續碑傳集」卷四十一「守令」(二)。
·托渾布
兵部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山東兼提督托公墓表宗稷辰
嘗觀史冊所載,治州邑有名跡者,往往階地遷易,所施為多不稱;甚或不勝重還,浸以隳落。獨與吾友托公愛山交,而十餘年歷觀其由知縣至巡撫,所至能運其才智,易地稱治,心以為過人遠甚。然當其為令時,謂余曰:『旗人為牧令者少,率不習吏事;嘗病之,故勉為焉』。及其屢遷,則又曰:『夙昔歷州縣,深知民情與有司所苦;其敢少忘』!其言若無大過人者,要其練才定志,不為境移,恢如抑如,莫測涯涘!嗚呼!天下有事,正賴斯人以濟時艱;奈何勤事積勞,遽至永逝!衋焉傷之,逾兩歲矣。長嗣金鎧以知公莫如余,屬為文表墓;誼何容辭!
公姓博爾濟吉特氏,諱托渾布,字安敦,號愛山;蒙古世族,隸正藍旗。始祖武略公昂罕,為鎮邊將軍;高、曾皆官旗營。至公祖考諱舒明阿,官理藩院郎中;公考諱觀福,以嘉慶九年甲子舉人,官至甘肅寧夏兵備道:後皆贈如公官。
公幼時家貧,日徒步六、七里從師問學,風雨不輟;志行之篤,實基於此。甫冠,以戊寅、己卯連舉,成進士;即授湖南知縣,補龍山令。未赴,而寧夏公卒於任,奔喪慰母,處困境,竭力服勞;人以為難。服除,赴湖南,署安化、湘潭等縣,補永州之東安。任事有勇,勞身乂民;清滯牘,歲以千計。已特薦、將遷秩,稱疾歸;遇生祖母憂。終喪,捐餉敘升知府,命往福建,署興化府,尋權福州、漳州:皆有聲;曾雪冤獄於紹興。臺灣張丙之亂,委理郡,籌戰守,寢食海艘。月餘亂定,論功賜孔雀翎,以浙、閩兩省道員升用。解送張丙等至京伏法,召對嘉獎,予加一級。未數月,擢廣西左江兵備道。以留辦軍需,改補福建督糧道;繕倉聚榖,務盡其職。道光十七年,升直隸按察使;多所平反。明年,遷布政使。又明年,命巡撫山東。時海上事起,登州一偶濱海,■〈口英〉咭唎番舶北駛所必由;經營防禦,迭上籌策。聞警,即往駐其地。三年中防海居半,心力為瘁;舊在臺洋所得濕疾復作,漸至大瘇。已請假,特命侍郎麟魁代其任,仍與會商防務。先後假三月,復強起視事。歲莫疾劇,再請;上始允歸,猶深望其再起。至二十三年十月,竟卒;春秋才四十有五。
公生平長於幹濟,禽滑獲醜,警捷若神。入閩,尤熟於籌海。及防登州,即鑄火器、簡選鋒,周攬成山、之罘之間,擇險設伏,得其要最;每畫圖陳狀,重洋列島如指掌。番舶自天津還,遵時議布德示威,整旅頒犒;番估為羅拜去。無何,撫局變,即大修戰備,訓水師、斷井泉、築沙壘。迨廈門、定海相繼陷,益務團練,習火攻之術。彼時番舶有北駛而回帆者,蓋知東北有備、又感公威德,誓不犯境;故披猖止於江介云。夷既靖而公歸,歸而遂沒。其繫於封疆安危之故,不可以不詳;乃略敘其大要如是,俾史有徵焉。
公母索齊勒太夫人,勤儉慈惠,教子以忠;賢母也。於公之亡,謂『以勤死,可不恨』!元配克依特夫人,前卒;繼配鈕祜祿夫人,後公一年卒。男子三:金鎧,直隸州牧;金鏞,殤;金鑑,候選通判。孫女一人。若公之內行與仁其戚姻、篤於故舊、愛及士類,行狀已詳,不備書。
道光二十五年春二月,金鎧等葬公與夫人於京師廣渠門外郊亭原。夏五月,會稽宗祀辰表。
——見「續碑傳集」卷二十三「道光朝督撫(三)」。
·饒廷選
饒莊勇公別傳李元度
饒公廷選,字枚臣;閩縣人。
少涉書史,倜儻多大略。未冠,入伍。道光十一年,張丙反臺灣,以千總隨將軍瑚松額東渡。提督馬濟勝號知兵,嘉公材,致之麾下;獲賊多,賞戴藍翎。十四年,遷守備。十五年,嘉義沈知等煽亂,總督鍾祥以公習臺事,檄之往。事平,賞換花翎。歷權各營遊擊,所至兵樂而民安之;總督吳文節文鎔以「曉暢軍事」疏薦。
二十一年七月,海上事起,公統精兵七百馳扼海澄。二十四年三月,總督劉韻珂檄赴馬巷,禽匪徒陳鈕等。是時,水師提督竇振彪治水軍有聲,公以陸路營將隨之出洋;首先擊賊船,禽其魁,竇公壯之。二十五年,擢都司。二十八年,擢漳州左營遊擊。咸豐二年,調署中營遊擊。漳俗勁悍,一言不相下,則聚族而鬨;訟之官,必互誣其鄉之最富者為首。官提兵下,則焚村以示威,必各飽所欲而後息;良懦者苦之,而文武兵役及其鄉之莠民則無所不利。公嚴戢所部;親入鄉,召父老反覆曉以利害,使縛獻真犯置諸法;株連者,湔雪之。守、令感公誠,無異議。故漳民之戴公也,如慈父母焉。三年三月,詔安械鬥,官治之不服,勢張甚;總兵曹三祝以公及龍溪令趙印川得兵民心,使往。是時潮州小刀會轉相誘結,浸淫漳境。窺公之出也,潛伏城市中;四月初十日,倉卒起,鎮、道皆遇害,所部卒郭連城護公眷屬出。公聞變,疾馳歸。已而偵知會匪羽翼遍諸鄉,良善者亦為所脅;乃獨攜健卒葉騰蛟等間道趨郡城。半途,賊圍而蹤跡之;有大姓某於眾中目公,指謂群賊曰:『此吾讎也!無與諸君事,吾將甘心焉』!遂翼公至其家,再拜賀曰:『吾知公;公再生,吾等亦再生。今郡城已陷,公獨身歸,死何益!請為公號召良民之脅從者!脅從者聞公在,必反正。城中宜有應者,賊不足平矣』!俄頃,集千餘人;公帥以行,賊不敢逼。始,賊之陷漳城也,與城中百姓約:無相害;百姓隱忍安之,以待公至。已而訛傳公及趙公為賊所得,驚走相告,向賊索二公;賊力白「無之」,眾憤曰:『是必既殺之而誑我也』!詬且鬥,洶洶不可遏;賊遂遁。十七日,公以鄉團至;援賊復大集,圍漳城數匝。公嬰城固守,時時出奇勝之;大小數十戰,賊乃潰。總督王懿德檄公護漳州鎮總兵;外勦內撫,期年悉平。
四年三月,擢貴州安義鎮總兵;旋護福建陸路提督。五年三月,粵逆陷廣信,浙江危甚;王懿德檄公馳扼衢州。適寧紹臺道羅忠節澤南以禁軍復廣信,賊知三衢之有備也,從徽州遁;浙境以安。六年,逆酋楊輔清圖踞廣信以窺江、浙,率數萬人由吉安出永豐,倍道行;陷廣昌、南豐、新城、瀘溪等縣,疾若風雨,無敢當之者。當是時,江西學政廉兆綸督廣、饒防務,委樂平紳士石景芬統三營駐貴溪;聞瀘溪陷,景芬提左、右二營迎之於金溪。賊緣山出耳口寨,八月初四日襲貴溪,中營郭守謙以數百人誓死血戰沒;景芬回援,初五日潰於弋陽。時廣信守兵數百聞風皆潰,署知府沈文肅葆楨從廉兆綸籌餉於河口,初六日單騎歸,城無居人;懸重賞募士,無應者,惟與厥配林夫人枯坐待盡而已。公時在玉山,得告急書,慨然趣治裝,曰:『賊得廣信,則玉山不可守;是無江、浙也。東南大局,視此一舉。願諸君努力』!眾曰:『唯』。然夫役盡逃,砲械、鉛藥居後,則無以為戰;從水路,又舟膠不能下。初七日,賊諜入廣信城;漏二下,舉火為號,連■〈甍,氏代瓦〉累棟光燭數十里。達旦,大雨如注,火始滅。初九日,雨益甚,山水驟發,河流漲丈餘;公額手慶曰:『天贊我也』!師遂下,前隊頃刻達沙溪,去郡城五十里。初十日,公至方入館,忽城中鼎沸;公躍馬出,有負裝且呼且走過馬前者,立斬之,眾然後定。城中惟倉有餘米,油、鹽、薪、蔬闕如也;卒或至暮不得為炊,無譁者。是日,賊軍城西四十里之太平橋;十一日厥明,亙北山賊幟如林,前者按隊、後者立營,部伍整齊,望而知為劇賊。始諜之入廣信也,以空城歸報,賊喜,不以為慮,故避雨於河口、興安凡二日;及逼城,乃大驚,以為將軍從天下也,盡殺前諜之言空城者,而氣已沮矣。公所部僅千餘人,背城擊賊,輒勝;鄉民聞郡中有兵,喜爭擔負,冒險入犒軍。十三日,賊大至,長圍合,接濟斷;巨砲環轟,子下城中如雨。隨營文員懼,脅諸將請於公曰:『吾屬奉檄守浙境;廣信存亡,非吾事也。今賊將以地道轟城,兵少不能支;城旦暮破,將死之乎!且使廣信幸存,賊以全力東趨,兩浙瓦解,誰職其咎!宜潛師夜出,退保浙境;遲則無及矣』!公部將守備畢定邦、賴高翔怒曰:『君等怯,何如勿來!今我在城中,賊不知我虛實,以為我能援廣信,後路必有所恃;彼舍廣信趨浙江,恐前後受敵,必不敢出此。若棄城遁,我在虜目中一一可數,情見勢屈,追殲立盡;尚何浙境之可保耶!明日當決一死戰,諸君於城上觀我破賊』!十五日,定邦、高翔開城出,大呼決戰;自晨至日昃,毀其長圍,軍聲大振。是夜,守、令欲求觴酒豆肉為公慶中秋不可得,並巡城鐙燭無之;時月明如晝,星河斂耀,倚堞望賊壘,悄然無聲。公命去刁斗,與沈公瀹茗清談,飄飄然作廣寒宮闕之想,不知身在孤城中也。十六日,我師壓賊營,賊不敢出;次日,賊遁。事聞,賜號「西林巴圖魯」。閩、浙大吏素不慊於廣、饒督防者,疊以嚴檄召公歸;詬誶備至,旁觀咸為不平。公晏然俟接防兵到,乃行;曰:『吾不得不為國家疆土、百姓性命屈也』!
七年六月,調補衢嚴鎮總兵。八月,會同徽師復婺源。八年,逆酋石達開以撫、建賊五十餘萬傾巢出;公從玉山飭參將胡定國援廣豐,而自統所部馳歸衢州。公至,而賊亦至;賊乘驟雨盡毀護城營壁,以地道撼城,城圮者三。卒以堅禦,得完;凡九十餘晝夜,目不交睫。浙江巡撫晏端書以公失所屬三縣、又未能速解衢圍,疏請奪職;疏出而圍解,江、常、開三邑亦次第復,奉旨開復原官。
旋授贛南總兵。會閩浙總督王懿德檄公赴汀州,病甚未能進,遽劾公奪職;然顯皇帝知公忠,為留贛南鎮缺。九年正月,病痊;勦平白沙溪口土匪,奉旨仍補贛南鎮。兵部侍郎曾文正國藩奏調赴江代沈公葆楨防廣信,從民望也。已而楊輔清踞景德鎮,公率平江等營扼之於浮梁。
十年,逆酋李秀成陷浙江,公由江援浙;四月,復淳安,奉旨節制在防各軍。五月,授浙江提督,杭州復。後賊又來攻,會同將軍忠壯公瑞昌、巡撫王壯愍有齡擊卻之,並復餘杭。十一年九月,進勦諸暨;王公以省城危急,飛咨回援。二十九日,至杭州。時郡邑皆淪於賊,數百里內無援師,鄉民相率入城填塞閭巷,糧為之竭。公舊部僅漳勇數百並江右所接統楚軍二千,餘則他帥就地收集金陵潰卒,事急以付公者,又皆饑不任戰。困守七十餘日,米粟盡,宰牛馬;牛馬盡,掘草根、剝樹皮。公惟以忠義涕泣激厲之;至饑踣載途,無叛者。十一月二十八日,城陷巷戰,手刃數賊,死之;年五十有八。
公性不嗜殺,有以「威克厥愛」規公者;公曰:『有罪,不敢赦;至於非其力之所及,故殺之以示威,吾不忍也』!善知人,如畢定邦、賴高翔皆拔諸儕伍之中,並以戰功顯。既而畢、賴改隸他軍,不竟其用以殞;而公亦有「思用趙人」之歎矣!贈太子少保,予謚「莊勇」,賜祭葬、世襲如例,入祀昭忠祠;並於廣信府建立專祠,以副將畢定邦、遊擊賴高翔祔焉。長子坤,襲職;次子新,同治三年舉人;三子霖,幼;四子鉁,甫三歲,殉公難於杭城。
贊曰:沈文肅之守廣信也,城空援絕,誓身殉而已;得公投袂赴援,江、浙並受其福。當是時,公義聲震天下,文肅亦用此發聞於時;而閩、浙諸大吏爭謷訾公,且下石焉。烏虖!獨何心哉?余嘗晤公建昌,握手談天下事甚快。公殉浙難,屢擬為公傳不果;得文肅所為公狀,急錄而存之,而文肅亦不可作矣,悲夫!
——見「續碑傳集」卷六十六「忠節(十三)」。
·曹瑾
曹君懷樸墓志銘李堂階
數十年來,天下稱循吏者,必曰河內曹君。君以嘉慶丁卯第一人舉於鄉,時方弱冠耳。才鋒穎拔,文奇麗;主試者特異之。君亦自負其才,謂甲科可立致。乃試禮部,屢躓;卒以知縣分發直隸。君由是斂華就實,沈潛經、史及宋諸子書,以故器識益偉岸。
直隸畿輔地,號難治。君歷署平山、曲陽、饒陽、寧津等縣,皆能得民心。饒陽值水旱相繼,君請帑振饑;日走鄉曲,察戶口多寡、被災輕重分給之,不經吏胥手。時即飯店市餅餌食之,無絲毫私。民大悅,總督蔣礪堂相國益賢之。寧津故多盜,君至,則首嚴弭盜,行清莊、聯莊法,獲懲渠首,餘皆遠遁;總督益能之。道光五年,補威縣令;興教勸士,遠近翕然。及調豐潤,以被議落職。
旋復官,揀發福建,署將樂;則又以失察邪教,被議。引見,仍以知縣用,赴福建。是時君年逾強仕,學益邃、識益卓。十六年二月。署閩縣。閩附省垣,令多疲於供億;君獨專力民事,然給應亦無缺:頌聲大起,大吏皆稱之。適旗軍與縣民械鬥,各千百人,勢洶洶;君奉檄往,則置坐榻於軍民之間,各禽數人歸。次日,復糾眾將鬥;君挺身至旗軍門外,明白曉諭,示利害甚悉,遂各帖然。蓋信君者,素也。時大旱,大吏迎胡神於鼓山禱雨,官吏奔走跪拜街衢間;君獨屹立。或問之,以不載「祀典」對;勸之拜,不從;以大吏怵之,不顧。而大吏益奇君,以為可任艱鉅者。
時臺灣歲歉多盜,制府以君廉能,補鳳山縣知縣;為府南衝要,周圍五百餘里。君親巡行境內,問疾苦,詰盜賊;剔弊除蠹,順民之欲而次第施之。以為弭盜莫如足食,足食莫如興水利。淡水溪在縣境東南,於是度地鳩工,由九曲塘穿池以引溪流,築埤導圳;凡掘圳四萬三百六十丈有奇,可灌田三萬一千五百畝有奇。設圳長,經理之;凡啟閉蓄匯之法具備。郡守六安熊公親勘視,大喜;名之曰「曹公圳」。二十年,大府以君治績尤異,擢淡水同知。淡水東接生番、南鄰彰化、北抵噶瑪蘭、西臨大洋,海寇時剽商賈,為民患;漳、泉二州人居其間,常相仇殺,又當英夷犯順、廈門失事之後。公至,即行保甲,練鄉勇,為禦海備。甫越月,夷船趨犯雞籠口,君嚴飭漁般進口聽用,絕其鄉導;懸重賞,購夷目。民以君刑賞素信,踴躍爭赴;夷船驚避觸石壤,眾鼓舞奮呼,禽夷百二十四人。九月復至,又距卻之。明年正月,又至淡水南口外;鄉勇設伏誘擊之,夷驚退船膠,俘漢奸五百、夷四十九人。事聞,官吏、兵民悉賞賚有差。未幾,夷就撫,詭詞訴:總督怡公往勘得實,知君剛直無他腸,謂曰:『事將若何』?君曰:『但論國家事若何;某官無足重,罪所應任者,甘心當之。但百姓出死力殺賊,不宜有所負』!怡公歎曰:『真丈夫也』!卒以是奪級。後以捕海道(?)及淡水彈壓械鬥事,仍賞戴花翎,以海疆知府即補;而君則已蕭然里居矣。當君在淡水時,彰化械鬥;淡境之漳、泉人亦懷疑慮,結隊厲鋒刃,為交鬥計。公急捕其惑眾者,置之法;身率鄉勇巡邏,分別曉諭。於是彰化人相約不犯淡境,淡之漳、泉人亦各釋械去如任閩縣時。淡北七百餘里得安堵,君之力也。以積勞,乞病歸。君歸,事乃奏聞云。
君歷官南北三十年,所至民愛;既去則思之,一時有識者多為文、詩紀其事。
君諱瑾,字懷樸,號定庵;卒於道光二十九年閏四月十八日,年六十有三。配王淑人,側室氏田、氏李。丈夫子二:長檍,是年五月卒;次榕。女子五。
榕將以咸豐二年六月某日,葬君於南郭外祖塋之次。榕年十三,其從兄棠為之經紀葬事,以狀來請銘。某於君為後進,顧不棄而進之共筆硯、通有無,懇懇以道義相切劘;故知君甚悉。用掇其大者著之,係以銘曰:惟公之才,脫穎斯出,糺紛立開;惟公之識,觀火洞如,堅定不惑。有孚之心,威與惠合,奸宄銷沈;有本之政,教以養施,膏澤游泳。孰謂公死,軒豁之度,凜然如此!我儀其生,鏗訇之論,猶聞其聲。譜公行治,勒之貞珉;惟誠不貳,敢告後人!
——見「續碑傳集」卷四十三「守令(四)」。
·裕泰
裕莊毅公家傳宗稷辰
公姓他塔喇氏,諱裕泰,字東巖,號餘山。先世,由長白山札庫穆臣附隸鑲紅旗滿洲第十三佐領。五傳至五達色者,為驍騎校;公曾祖考也。祖全保,不仕;考薩郎阿,繙譯舉人、吏部文選司主事:皆以公貴,贈光祿大夫。
公為文選少子;生有異稟,文選覺其不凡。四齡時,侍父對客;客問何以為天?應聲曰:『天乃氣也』。客大奇之。五歲,通「國語」。六歲,庭授「九經」。髫年補官學生,考取繙譯中書,在閣行走。未冠,能簪筆扈從。嘉慶壬申、癸酉,連遭父母憂。時林清亂後,人多驚懼;公獨經營葬親,多服其鎮定。
屢充繙譯同考官;察最,升侍讀,充國史館提調。察又最,簡四川松茂兵備。襄平相國重公才,為請拓轄境,改分巡成、龍、綿、茂等處,駐省;倚以治水利、襄庶政,極相契。道光二年,襄平內召。三年春,授湖南按察使;未赴,調四川。任滿,調安徽,兼攝布政司。旋升湖南布政使,三護撫印。調陝西,未至,移安徽;甫三月,拜盛京刑部侍郎,兼管移居宗室事務。十二年,調盛京工部兼府尹,署將軍;派往邊外勘辦開荒事宜,考試宗室覺羅學漢教習,監永陵啟運殿工。明年,內調刑部右侍郎。是冬,命為貴州巡撫。蒞黔二年,調撫湖南者二年,又撫江西者二年,復任湖南。比年遷湖廣總督,俄攝巡撫。以勦崇陽逆民鍾人杰,賞花翎;禽逆復城,加太子太保,換雙眼花翎,奉命接閱湖南、北營伍。二十四年,入朝;召對十次。二十七年,巡察苗疆。是冬,以年六十,有御書「績懋兼圻」之賜。三十年,勦新寧逆民李沅發;至武岡,聞先帝賓天,請入謁,今上命軍蕆。以禽逆功,晉太子太傳。未幾,調總督閩浙,攝福建巡撫事。咸豐元年,調陝甘,召來京陛見。抵京疾作,賞假十日,手詔「期早愈速往,以整理邊圉』。遽以十月二十日卒於里第,年六十有四。遺疏奏入,上震悼,賜卹視尚書,四子皆授官,賜謚「莊毅」。
公識見洞達,處事明決;遇大疑難,批卻導窾,絕無滯機。當初任提刑,即能鞫「殺死九命數年不定」之獄。後入佐兩京刑部,治獄務平。迨歷大圻六、七行省,鋤強去虣,匪醜必禽;鍾、李兩巨案外,所捕邪徒、梟販、奸宄、重囚,歲以數百計。而大憝既誅,餘黨多令解散,不過苛削;人畏其法,尤感其仁。其在兩湖,數有水災,發倉蠲稅之請無虛日;災重,即請帑振之。於荊、襄隄防,尤慘淡經營,不遺餘力;既大修築,復倣兩河之法定三汛課書,得報安瀾者數年。柁桿洲臺石基,周文忠欲取以塞隄;公謂行舟賴此守泊,不可去。其動關民隱,多類此。至無事則講求保甲甚詳,有事則董率訓練甚備;而於番估弄兵、反復向背之際,嘗頓兵江上設簰、制艦,集堅利以禦不虞。再三上言,以攘夷為正。撫議久定,閩中烏石山有酋欲佔葬;公尚力拒之。議奏漏卮一疏,海禁、煙禁皆於治吏弁加嚴;獲煙遂眾,然不輕戮人。在陪京,定邊荒地,懲抗佔蒙古租為首一、二人;移民別給空地,不使失其所。在閩,定噶瑪蘭荒埔地二千甲,島民稱便。其釐定苗疆、屯務,使苗民無屈抑,而練卒無競爭。於荊州,定旗民交涉章程,一無偏袒。臺灣大風為災,亟卹之如內地。吳、楚大祲,流民常奔楚郊,為收養無算。蓋其知周量溥,胸無畛畦;遠人窶子,莫不受福。宜荷先皇帝之知、承今上之眷,生予褒崇,沒隆優卹,恩澤久而未已也。昔見公眉宇軒舉,對人議論侃直、無所避,不知者以為傲;先帝微廉之,故戒其滿、導其謙,更以「行之維艱、始終如一」者為加勉成令德者,聖訓孔多。公每一言及,輒流涕不能止云。
公孝友敦篤;仕優益學,手不釋經史,好與文士講藝、讌詠,令人忘其尊貴。遇人無城府,即小觸忤,怡然若不知。李星沅病戇而稷辰拙直,皆令為子師,使子長啟事之;洒掃、趨侍必嚴,歷十餘年不衰。稷辰猶記公來朝時與論天下人才,至於體用本末,無不契合;其所涵納者大矣。
元配瓜爾佳氏夫人,最賢;先卒。是生長子長啟,由舉人為吏部郎、直隸候補知府,現權廣平守。側室遊氏,生三子、二女。長善,由部郎改二等侍衛,出為雲南參將;長敬,官工部員外郎;長敘,候選員外郎。廖氏生二女,皆殤。孫五人。長啟出者三:志潤,一品廕生;次志變、三志覲。長敬出:志銳、志鈞。
宗稷辰曰:夙聞公少日趨內閣,多徒步;李太夫人日與錢買小食,每歸多不用:其清儉如此。故其貴顯,於民生之困苦,皆若身親蹈之而心知之。雖榮寵日加,而澹然如老書生;非其學有本原,而能若是乎?自公沒,海內群盜日橫,莫得重臣以靖疆圉;令人益思之不置矣!
——見「續碑傳集」卷二十三「道光朝督撫(三)」。
·魏源
魏默深先生傳姚永樸
魏先生諱源,字默深;先世,由江西太和縣遷居湖南之邵陽。曾祖諱大公,祖諱志順。考諱邦魯,生四子;先生,其仲也。八歲受書,即解大義。扃一室不出;偶出,犬不識,輒群嗥。父母恐其致疾,夜滅燈,趣之寢。先生俟二親睡熟,更篝燈被底默誦。年十有五,補諸生;乃究心王陽明氏學,尤好讀史。嘉慶十九年,以拔貢入都。復從胡先生承琪問漢儒學、姚先生學塽問宋儒學,又別受公羊學於劉先生逢祿;詩、古文詞,則與董君桂敷、龔君自珍相切劘。蕭山湯公金釗雅重之,嘗造其寓。先生出迓,鬢髮如蓬,湯公■〈目咢〉眙;既知訂「大學古本」,歎曰:『吾子深造,乃若是邪』!尋兩中副榜;道光二年,舉順天鄉試。善化賀公長齡為江蘇布政使,延輯「皇朝經世文編」;由是,留心時務。九年,納貲為內閣中書,得遍觀秘籍;由是,又熟於國故朝章。二十四年,成進士;以嘗改知州,殿試後,仍以知州發江蘇用。明年,權知東臺縣;為政平恕,民便之。又明年,丁母憂,歸。
二十九年服闋,復臺興化縣。興化於裏河,地極窪,形如釜底;近高寶、洪澤二湖,秋必漲。舊設南關、中新等壩,資宣洩;嗣以隄防不固,河員慮橫決致罪,甫漲即啟壩,雖榖未登弗顧。裏河七州縣,用是歲恆饑,而興化尤劇。先生至,時方大暑,河員遽議啟壩,民洶洶。先生止之不可,則馳至總督署擊鼓;總督陸公建瀛親往勘,得免。是歲大穰,民謂其稻曰「魏公稻」也。先生勘運河東隄外,故有西隄,久未修;白陸公,復之。又定啟壩期於處暑後,自是水不為災。初,陶公澍為總督,籌辦海運水利、變淮北鹽行票法,多諮於先生。三十年,陸公以淮北改票已效,欲推行淮南;先生謂:『淮南課額重,引地遼闊,宜先自食岸,始以漸圖之』。陸公不從。值南鹽產缺,檄先生權淮北海州運判;先生督各場官稽掃曬、杜偷漏,於是北產大盛,收逾額,以二十餘萬大引濟淮南,南課以充,而北課又倍。因籌銀三十萬生息,為高寶西隄歲修之用。
咸豐元年,補高郵州知州。三年,粵賊擾江南,省城陷,揚州繼失守;賊至召伯埭,去州城四十里。先生倡辦團練,督以防堵,又斬奸民內應者;會欽差大臣琦善統兵至,人心乃安。已而與大吏忤,坐驛報遲誤,奪職。明年,周侍郎天爵督軍於院,奏留營。以勦宿州匪,降其眾,復原官;先生於時年逾六十矣。辭歸,僑居興化。尋卒。
先生罕嗜欲,自博覽群籍外,惟好遊;輪蹄幾遍域內。與客接,無多言。獨至古今成敗、國家利病、學術得失,則反覆辨難,風起潮湧,不可遏;或未當,亦能虛以受人。嘗至粵,聞陳君澧議其書,大喜;亟易所撰,與論交。因有感於英吉利搆釁,述開國以來兵事,為「聖武記」十四卷;又考東西洋諸國地形,為「海國圖志」一百卷。此外,尚有「書古微」、「詩古微」、「公羊古微」、「曾子發微」、「子思子發微」、「高子學譜」、「孝經集傳」、「孔子年表」、「孟子年表」、「小學古經」、「大學古本」、「兩漢今古文家法考」、「明代兵食二政錄」、「春秋繁露、老子、墨子、說苑、六韜、孫子、吳子注」及「詩文集」各若干卷;或行於世,或藏於家。
論曰:昔乾隆中,有總督劾縣令者,高宗知其人賢;會總督陛見,詰之。對曰:『以書氣重耳』。上曰:『官氣不可有;若書氣,人之命脈,豈為牧、令可無邪』!今觀先生博極群書而居官慈惠若此,益信高宗之言,洵千古用人者之蓍龜也。自明末泰西人利馬竇、艾儒略撰「坤輿圖說」、「職方外紀」,吾國人始談西洋地理。其後南懷仁、蔣友仁復有「地球全圖」之作,林文忠公在粵東亦譯「四州志」。先生因之,輯「海國圖志」。雖近年來晚出之書或益翔實,然創為之者之艱何如哉!永樸大父,與先生交頗篤;丙辰春,適得先生子耆所為行述於京師,爰論次之,以貽今之史氏。
——見「碑傳集補」卷二十四「守令(四)」。
·徐鼒
徐鼒傳夏寅官
徐先生鼒,字彝舟;江蘇六合縣人。二十歲,入邑庠;中道光乙未舉人。赴禮部試,不售。館江都史致儼司寇家,司寇藏書甚富,書篋高與屋齊,先生縱覽坐讀之,學以大進;交上元梅伯言、溫明叔、句容陳卓人、陽湖張仲遠、益陽湯海秋、永春賴子瑩。初,先生喜為唐四傑駢體文。至是,專研經義,以許、鄭為宗;與人書云:『讀近儒說經書,雖與宋儒多所牴牾,而其思慮精專、堅守師法,實足以昌明周、孔之傳,而補「心性」諸儒所不及。懼其久而散佚,擬效賈、孔之例,與同志數人集「皇清經解」、諸儒經說並藏本未刻行者成「十三經後疏」,就中惟「易」、「論語」稍有端緒云』。戊戌南歸,遊揚州,仍館司寇家,與劉孟瞻、劉楚楨、羅茗香、梅蘊生、薛介伯訂交。問難既多,劄記日富;有「讀書雜釋」之作,成「戴禮、呂覽、月令異同疏解」二卷、「說文引經考」二卷、「四書廣義」若干卷、「楚詞劄記」一卷。
中道光乙已進士殿試三甲、朝考二等第一,改庶吉士;散館,授檢討,充實錄館協修。先生志在經世,盡讀中秘書;恭譯純皇帝諭旨,謂『史臣不當斥明福、唐、桂三藩為偽國,惜當日史臣不能仰體宸衷,發揚大旨』,因仰遵純廟「分注福王年號,撮序唐、桂二王本末」之諭,為「小腆紀年」二十卷。其自序曰:『世運治亂之大小,人心之邪正分之也。「易」之占曰:「坤變乾至二成遯,為子弒父;至三成否,為臣弒君。「洪範」「五行傳」之言,天人感應也,曰彝倫攸敘、彝倫攸斁。彝倫敘,則人心未死、天理猶存;兵戈、水旱之災,人力可施其補救。彝倫斁,則晦盲否塞,大亂而不知止。孔子之作「春秋」以討亂賊,所以明君臣之義,正人心而維世運也。兩漢近古,氣節未盡泯亡,其禍變亦數十年而即定。自魏、晉、南北朝以及隨、唐、五代之季,人心波靡,倫紀蕩然;或一人而傳見兩史、或一官而命拜數朝:榮遇自誇,恬不知恥。故其間篡弒相仍,兩千年中可驚可愕、絕無人理之事,層見迭出。蓋人心之變、世運之窮,極矣!朱子憂之,作「綱目」一書以昌明孔子之教,踵事「春秋」;而義例較淺顯,稍識文字者能讀之而知其說。於是愚夫婦亦曉然於君父之義,怵然於名節之防。故自南宋後七、八百年中,有遞嬗之世,無篡立之君;極微賤之人,知節義之重:則聖賢正人心而維世運之明效大驗也。臣鼒恭讀純廟「實錄」及「御製勝朝殉節諸臣錄序」謂:「史可法、劉宗周、黃道周、為一代完人。其他死守城池、身隕行陳,瑣尾間關,有死無二;在「人臣忠於所事」之義,實為無愧。朕深為嘉予,不欲令其湮沒無傳。下及諸生韋布、山樵市隱之流慷慨輕生者,亦當令俎豆其鄉,以昭畛慰」。凡賜謚者千六百餘人,入祀忠義祠者又二千餘人。命儒臣於「通鑑輯覽」之末附紀福王年號,撮敘唐、桂二王本末,銓次死事諸臣;又命史館編明降臣劉良佐等百二十餘人為「貳臣傳」、吳三桂等二十餘人為「逆臣傳」。煌煌聖諭,至再至三。蓋以前聖人公天下之心,行後聖人正人心之教;大中至正,超越千古。而史臣惑忌諱之私、稗史習傳聞之謬,漏略舛錯,不可究詰。臣鼒仰遵純廟附書之諭、竊取「春秋」綱目之義,原本正史、博采舊聞,為「小腆紀年附考」一書。考而知其梗概者,則王鴻緒「明史稿」、溫睿臨「南疆繹史」、李瑤「繹史摭遺」、黃宗羲「行朝錄」、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楊陸榮「三藩紀事本末」也;參考而訂其謬誤者,甲申三月以前即吳偉業「綏寇紀略」、鄒漪「明季遺聞」、李遜之「三朝野紀」、文秉「烈皇小識」、錢■〈■〈甹只〉〉「甲申傳信錄」、陳濟之「再生紀」、某氏「國變難臣鈔」、戴田有「桐城孑遺錄」、「保定榆林城守紀略」暨「國子監進士題名碑」、「貢舉考」也,福王南渡事則顧炎武「聖安本紀」、黃宗羲「弘光實錄」、李清「南渡錄」、「三垣筆紀」、夏允彝「幸存錄」、文秉「甲乙紀」、許重熙「甲乙彙略」、應廷吉「青燐屑」、戴田有「偽東宮偽後事略」、某氏「弘光大事紀」、「金陵賸事」、「揚州殉難觚」、「福人錄」暨各省郡縣志、諸家詩文集也,唐、桂二王事則錢秉鐙「所知錄」、瞿昌文「天南逸史」、閩人「思文大紀」、劉湘客「行在陽秋」、沈氏「存信編」、魯可藻「嶺表紀年」、馮甦「劫灰錄」、某氏「南粵新書」、「粵遊見聞」、「東明聞見錄」、范康生「倣指南錄」、何卬甫「風倒梧桐紀」、楊在「紀事始末」、鄧凱「滇緬紀聞」、「遺忠錄」、「求野錄」、「也是錄」、黃晞「江陰城守紀」、某氏「贛州乙丙紀略」、徐世溥「江變紀」、沈荀蔚「蜀難敘」、鄭元慶「湖錄」暨閩、廣各志書也,魯監國及賜姓成功事則馮京第「浮海紀」、鮑澤「甲子紀略」、陳睿思「閩海見聞」、汪光復「航海遺聞」、某氏「江東事案」、「江南義師始末」、「魯乘」、「舟山忠節表」、「江上孤忠錄」、黃宗羲「朱成功始末」、江東旭「臺灣外紀」暨臺灣、廈門志、海外諸遺老詩文集也。臣鼒入史館後,始創是書。壬子冬,乞假歸覲,奉命辦理團練;扞掫之暇,發家藏稗史參互推勘,五歷寒暑。每月夜登陴,與諸同事相勞苦,輒舉書中忠義事,口講手畫;環而聽者,咸感喟不能自已。戊午春,揚州官軍移營浦口,士民額手相慶。臣鼒亦解團練事,需次入都,屬門下士汪達利繕寫成帙。方冀故鄉友朋參訂訛闕,乃五載金湯,一朝瓦碎。向時家藏之書毀焉,無復薦矣;登陴聽講之人,較書中死事之人為更慘矣!獨臣鼒以孑然之身,遠宦數千里外;烽煙未息,羽檄交馳。脫並是書灰燼焉,則臣鼒所以仰遵純廟聖諭、竊取「春秋」綱目之義,汲汲以正人心、維世運之愚衷,與不才之軀同忽焉沒矣!是則梓而存之之意也夫』。嗚呼!先生深思鉅痛、卓識苦心,誠非一二迂儒小生所能夢見也。
粵寇擾江南,在籍辦理團練。咸豐八年,入都;七月,授福建福寧府知府。福寧與浙江溫、處接壤,粵賊從橫肆擾,防堵年餘,登陴盡瘁。八月初九日,卒於福寧府署;年五十三。疾革,時檢「小腆紀傳」稿,總為一大簏;屬其子承禮曰:『吾非談、彪,不敢望汝等為遷、固也。雖然,小子勉之』!承禮因就遺稿,彙輯為六十五卷;蓋「紀年」以年經,「紀傳」以人緯。承禮仰繼先志,不懈益虔;復延大興傳以禮、仁和魏錫曾同事校讎,付刊以行。生平著述多毀於兵,見存者「務本論」二卷、「周易舊注」十二卷、「四書廣義」若干卷、「小腆紀年」二十卷、「小腆紀傳」六十五卷、「明史藝文志補遺」一卷、「讀書雜釋」十四卷、「度支輯略」十卷、「未灰齋文集」八卷,「外集」一卷、「詩鈔」四卷、「校勘雜記」若干卷。
夏寅官曰:徐先生遭遇聖世,身列承明;乃猶睠睠然甄綜遺聞、發潛闡幽,以彰勝國誼士藎臣之風烈於不朽。其明哲保身,視莊廷鑨、戴名世諸人遠矣!讀其書翔贍有法,別史之良也。惜「紀傳」未見,尚當訪而求之。
——見「碑傳集補」卷二十四「守令(四)」。
·呂佺孫
呂佺孫傳(「武陽合志」)
呂佺孫,字堯仙。道光丙申進士,改庶吉士;散館,授編修,充庚戌會試同考官。四月,授廣東高廉道;未赴任,擢四川按察使。咸豐元年,遷貴州布政使,署巡撫。
四年,擢福建巡撫。時南安、永安匪先後作亂,佺孫與總督分兵禽治之。漳浦匪肆擾日久,佺孫亦檄飭其府、縣勦平之。先是,御史蔣達請改兵制,而山西巡撫亦有「富者出財、貧者出力編練鄉兵」之奏,下各督、撫議。佺孫奏曰:『兵、農之分,其由來已久。我朝民惟完賦,兵以衛民;即有差派,亦皆給值。閩地負山面海,兵額甲於他省,而地多斥鹵,俗悍民貧,械鬥之風幾成錮習。臺灣、澎湖又閩、粵雜處,氣類攸分,必藉客兵以資鎮壓。他若巡洋、守卡,水陸交嚴,往返動逾千里。今以獷悍之眾授之干戈,既恐助其驕橫,又復限以方隅,不聽遠調,則撥戍巡防,更屬無從措置:是有籍丁之名而無實兵之用。且自丁糧歸併以來,任田始有錢糧,力作從無徭役。茲復以押丁之古法,歆以免役空言;不獨民易阻疑,抑恐糧人多抗!況兵額既改,營制自裁。而所抽之丁,若隸州縣,則牧令盡掌兵權;仍設營官,則將備兼理民事:尤與大局相妨。至於富出財而貧出力,當寇患逼處,民有戒心,行之一時,未嘗無效。然人情懈於已安,民力難以持久;安可編為定額,遂欲議以裁兵』。摺入,帝以所奏明晰,從之。佺孫諸所陳奏,洞切事理;如停鋪租、飭鹽課、榷茶稅、免抽釐、弛銅禁、鑄鐵錢及請豁水田錢糧皆見施行,軍用以充而民不病。
七年,以病乞歸,卒。
——見「續碑傳集」卷二十五「咸豐朝督撫(五)」。
·林天齡
翰林院侍讀學士林君墓表俞樾
光緒四年十一月己酉,翰林院侍讀學士、提督江蘇學政林君卒於官。巡撫以聞,皇太后以其在穆宗毅皇帝時曾預君疇務成之列,緬懷舊學,有惻聖懷;璽書悼惜,賜次子開棻為舉人,異數也。於是,諸孤奉其喪以歸。其明年十有一月丁酉,葬於侯官縣陣坂山之陽。先期,具書狀走吳下,乞銘於樾。書至,而君之葬逾月矣,銘幽之文無及焉。乃舉君行誼之大者,表於其阡。
按狀:君諱天齡,字受恆,又字錫三,姓林氏;福建長樂人。其十世祖由長樂遷省城,遂家焉;而仍籍長樂。曾祖輔廷、祖逢春,雄於財;喜施與,耗其貲。父經光,能承其志。以舉人官黔中二十年,歷任劇縣、權牧守,多惠政。然性鯁直,不能事上官。年未六十,引疾歸。所得俸錢,輒以贍族姻之貧者,無銖金、寸錦之儲;而稱貸者猶踵於門,解衣質錢以應之,無吝也。生丈夫子三,而君為長。幼穎悟,異常兒。然以廉吏子,又少孤;一家十餘人,皆恃君生母劉太夫人織紝以食。太夫人泣,君亦泣;機聲鐙影間,漣如也。長樂陳公學瀾以耆年舊德教授鄉里,知君之才,許以其子妻之;招之就學,畀以膏火之資。每語同學者曰:『如林生者,豈長貧賤者哉』!年十八,充府學生。以詩賦受知於長洲彭文敬公,公授以「儒門法語」一書曰:『士先器識;吾願子不徒以文章名也』!君自是,始博覽先儒之書。其所造,於姚江為近;然其論學曰:『主敬、主靜,一也。而學者必從主敬始,則程、朱之說尤為無弊矣』。
咸豐五年,應鄉試,中式副榜。九年,舉於鄉。其明年,成進士;改庶吉士。請假南歸,主臺灣海東書院講席者兩年。臺灣懸大海中,風濤滉瀁,行者畏之。君與陳夫人俱往,舟至澎湖,颶風大作,砰訇淙射波而上搖而下,釜■〈鬲瓦〉皆毀,不能具食者五、六日。同舟之人惶失措,有號哭者;君手一編讀之,陽陽如平常。既至,立課程、校文藝;講求義理、陳說古今,與諸生相勉為根柢之學。暇則,或為歌詩以娛之。臺灣之俗:富而悍,僿而不文。主講席者,率鄙夷之;又以瘴癘之地,不久輒求去,無有勤懇如君者。於是諸生咸大喜,南、北兩路彬彬多文學之士矣。
同治二年,假滿遼朝;散館,授編修。瀋陽相國倭文端公方掌翰林院事,獨器重君;每與縱論古今學術得失,未嘗不稱善。又見君所擬「治安策」四篇,奇賞之;薦於朝,遂有「上書房行走」之命。當是時,朝政清明,宮府無間;而不得志者有所觖望,從而媒孽之意叵測。君力言於文端,又以書進,反復數千言;文端韙之,事遂寢。越數日,廷臣亦有疏論是事者,不知君已先之矣。
俄奉命視學山右,所至嚴關防、杜弊竇。試之日,鍵內外門,禁僕隸出入。終日危坐堂皇,食於是、飲於是;皆以一人於門隙傳送茶銚、飯筥,必驗也。閱試卷,遇有佳者,或字句有疑,則召而試之,以定去取。其或議論權奇、能馳騁筆力,則文雖未純,亦皆甄錄;曰:『其文如此,是非庸庸者也。收之,或可為國家得一士之用。棄之,則鬱邑侘傺,穨然自放於禮法之外;而其甚者,以跅弛之材、挾不軌之志,如唐之黃巢、明之牛金星、李巖皆其已事也,是尤可懼矣』!君之所慮者遠而所見者大,類如此。未三載,以上書房需人,召還朝,命授孚郡王及惠王二子讀。
九年,以贊善充江南鄉試副考官。闈中積勞嘔血;復命前一夕,猶嘔血至升許。已而擢侍講,轉侍讀;京察一等,記名以道、府用。政府中有知君貧者,議出之為監司;皇太后以廷臣品學無逾君者,命在弘德殿行走。君拜疏,辭;疏入,召見,溫諭慰勉之。君感激流涕,遂入直。寅而入、申而出,每當天寒風勁,驅車東華門,輪鐵碾冰雪中,輷輷然;霜霰騰蹂入帷,齒相擊也。君素有風欬疾,至是益劇;然以聖學為重,雖甚病,不敢以休沐請。穆宗每間數日,必問曰:『汝嗽稍可邪』?十一年,轉右庶子,權國子監祭酒。是歲,大婚禮成,上始親政;以萬幾無暇,不能日御書房。君與同直諸公合辭言十餘事,其尤要者曰勤聖學′保聖躬′罷土木;上韙其言。
未幾,有江蘇學政之命。君出都時,賦詩曰:『三年講幄慚無補,但願群公輔聖明』;情見乎辭矣。未至江蘇,道拜侍講學士;尋轉侍讀學士。其視蘇學也,與視晉學同;而遇士較寬,士亦無敢干之者。手書數百言榜諸堂,惓惓以「砥學勵行」為多士勗。又會同督、撫言於朝,請以太倉陸桴亭氏從祀文廟;部議從之。故事:鄉試中式者,必自書年貌及三代名氏呈學使者,謂之「親供」;由使者咨禮部。而吏胥即因以為利,江蘇尤甚;君嚴禁之,士林稱焉。十三年冬,穆宗崩;明年正月;遺詔下。君自以講幄舊臣,不獲攀髯一慟;北望擗踴,欷歔澎濞。每言先朝故事,未嘗不涕泗橫流也。光緒二年,學政報滿,奉命留任;於是視事如故。
四年八月,自江陰行部至太倉而疾作。十月辛未,至松江;甫入試院,氣逆上,不可止。或勸回署,不許,力疾行試事。至卒之日,天遲明即起,手書「四書」文題四道,發提調官考試童生,猶以不克親蒞為憾。午後,尚進糜粥,與幕中諸友談文藝相酬答。薄暮,小極,將就枕。甫登床,奄然逝矣;手加膝,猶趺坐也。事出倉卒,故無遺疏。而事聞之日,朝廷震悼,下詔褒歎,賞延於世;蓋君直內廷久,其學行固兩宮所深悉矣。配陳夫人,賢而才;主內政三十年,咸有條理,故君末嘗一問家事也。子五人:長開章,光緒元年恩科舉人,官郎中;次開棻,即君歿後賜舉人也,官內閣中書;又次,開諅、開祐、開淦。女子子二人。孫一人,胥生。孫女二人。夫以君之賢,又為甘盤舊學;後之過是墓者,宜何如矜式歟!
樾自君視學江蘇,始相識,不足以知君之深。謹就行狀掇大略,刊貞石,毖來世。乃係以銘曰:天啟穆宗,聖神文武;稍平禍亂,乂安區宇。一二儒臣,日侍禁籞;啟心沃心,豈曰小補。懿歟林君,宇量高雅;三十登朝,通籍金馬。敬奉丹書,親承天語。出其緒餘,聲動朝野;三晉、三吳,同被時雨。厥德之純、厥學之裕,雖嗇於年,垂曜千古。謂余不信,視此抔土。
——見「續碑傳集」卷十八「翰詹」。
·孔昭慈
孔雲鶴墓志銘宗稷辰
曩與雲鶴同號舍,見其言簡而貌端,以為同年出自聖門,心敬之。後登第,習館業;出為令,罕繼覿。乃閱三十年,友其從弟宇華、復友其母弟東葊,而知雲鶴行誼特詳。逮雲鶴以節死海外,殊閔之!越三年,喪始歸。既卜祔於曲阜祖林,東葊率其兩孤求志其墓,何忍辭!
君諱昭慈,雲鶴其號,為至聖七十一代裔孫。乾隆朝,官江南布政使諱傳炣者,君曾祖也;子諱繼申,恬退不仕,多善行,是為君祖。其鄉貢士有名以善教聞諱廣禧,君考也。
君少孤,母夫人為梅文穆公女孫,授以學;遂早成。由四氏學生,舉道光辛已鄉試。至癸已,成進士,用庶吉士。丙申散館,改知縣,選粵東之饒平。治未三月,遭母憂。服闋,揀發福建隨營效力,差往廣東購鐵器。尋權莆田、沙縣,攝興化通判,實任古田,充甲午同考官;調閩縣,升邵武丞,移鹿港。以禽賊勞,賞知府銜。未幾,擢臺灣知府、臺澎兵備道加按察使銜兼督學政;又以助餉,加二品銜。在臺五年,威信大著,外裔內番皆畏服。乃以彰化亂民不靖,危城猝陷,遂於同治元年三月二十二日盡節彰化城中文廟;年六十有八。事聞,卹廕騎都尉世職。民痛其忠,籲請贈謚、建祠不能已。
君為政,先去敝俗之為民害者。其治莆田,得人心,好鬥之民相戒毋鬥以貽賢父母憂。林君岵瞻聞之,歎為其邑昔未所聞。邑多孔氏寄籍,為創義學,氣習益變。後諭禁鹿港積習,勸以懲忿保身,尤必治正凶;民始憚法罷鬥。其為沙縣,知土利藝茶,少耕植;遊民率規其地種之,暇則事攘奪;君為拔禁之,而農桑始興,人至今頌焉。鑑俗吏利己之病,深恥弗為。如古田停采買而罷津貼,臺郡捐粟平糶,多損己益民;推之船政、鹽法,其裁宂費、絕私弊,類如此。若鬻生徒選取,更陋之甚者,宜痛刈無所累也。自聞粵寇犯閩連界諸郡邑,倡捐助餉緡錢十萬,出自廉餘節羨,尤人之所難也。其抑洋酋,格以情理,竟帖然不競,而互市僅於雞籠,無擾郡邑;沿海孰能及之!至治盜勦匪,如鹿港、斗六門、鳳山,皆能獲其魁,平其亂;盜之良,或重其賢而避之。獨至彰化,變起倉卒,讎一丞,先被戕,而援兵不至;釀變者實亦非欲禍君也,故歿後斂殯歸喪,眷屬無損:由素所敬忌而致之。彼群醜,尚愧歎曰:『吾儕有負孔使君』!夫盜雖欲曲全,而守「城亡與亡」之經,不求「生於橫逆」之手,毅然歸命於先聖之前;非用力於仁而不為心害,烏能致此哉!君愛才,得真士於膠庠,場屋既盡其秀彥。而重林君文察材略,白其「復父讎可宥」而薦之,殺賊復故土;後累功至提軍,人謂滕公薦韓、李生薦郭,不是過也。其善政不勝書,書其大要如此。
配鄭夫人,前卒;楊夫人,繼之亦卒。子二:憲曾、憲高,皆議敘部郎中。女四。
乃為之銘曰:受半文,非吾徒;虐一民,無後乎!君取前言警坐隅,砥廉矢慎嚴範模;苟和國家忘身圖,間錢轉糶資流輸。力疏溝甽耕荒蕪,惠綏齎願長鬱紆;未盡格頑憐惷愚,致身殉道夫豈迂!不忝儒門良牧夫,法宜刻名藏黃壚。
——見「續碑傳集」卷六十「忠節(七)」。
·李元度
誥授光祿大夫貴州布政使李公神道碑王先謙
公姓李氏,諱元度,字次青,一字笏庭;自號天岳山樵,晚更號超然老人。其先出唐太宗三子吳王恪後,遷江西建昌。石晉天福中,再遷湖南平江,為縣人,曾祖自芳,縣學生;祖家庚,從九品;父傳祁,府學生。母喻氏,旌表「節孝」。以公貴,三世皆贈光祿大夫,妣皆一品太夫人。
公生有異稟,四歲而父歿。稍長,讀書過目成誦。年十八,為諸生,食廩餼;中式道光癸卯舉人。會試報罷,遊奉天學政幕;陪都尊藏「列朝實錄」,公得以仰闚美富,通知一代政事。又隨使車遍覽關東形勢,浩然有得,益肆力掌故、地理之書,旁稽百家載籍。才識宏裕;大挑,選授黔陽教諭。
咸豐二年粵寇破武昌而東,曾文正公國藩奉詔在籍團練,公上書數千言,隱其名;曾公韙之。既相見,詢知公所為,大驩曰:『吾固知非子莫辦』!引與規畫軍事。岳州師潰,曾公敗於靖港、部軍捷於湘潭,賊返竄;詔落曾公職,戴罪督勦。故事:革員例不專奏;公代草疏,請出湖南境後,仍專奏以速戎機,曾公疑焉。公力持之,得俞旨。奏保知縣,加內閣中書銜。復武昌、克田家鎮,加同知銜,賞花翊。水師敗於九江,曾公入南昌,公相從,艱危中多所裨助。曾公自出師迫不利,輒奮即死,皆以公防救,免。
五年,公自請於曾公,募平江勇為一軍,破賊蘇官渡。會水師克湖口,賊酋石達開據撫州,瑞、臨、袁、吉諸郡皆為賊有;六年,公克東鄉、攻撫州,累戰皆捷。分軍西徇,復宜黃、崇仁。值皖賊來援,戰不利,退保崇仁。七年,曾公檄公守貴溪,兼控閩、浙要隘。大捷於鷹潭,加知府銜;敗石達開眾鉅萬,擢知府,以道員記名。八年,石達開竄衢州,道出貴溪,擊走之;分兵解衢圍,移防玉山及廣豐、常山。閩賊犯廣豐、襲玉山,公廣設方略,賊窮竄,伏兵邀之,大獲。江西巡撫疏稱『以三千饑疲之卒、當悍賊數萬,自有戰事,未之前聞』;為時推重如此。先是,曾公憂歸;為書勞公曰:『君當靖港敗後,宛轉護持;入則歡愉相對,出則雪涕嗚憤:一不忘也。九江敗後,特立一軍,志在護衛水師,保全根本:二不忘也。樟鎮敗後,我部別無陸軍,賴君支持東路,隱然巨鎮;力拄絕續之交,以待楚援:三不忘也』。至是,再起視師;遂上公功,加按察使銜,賞「色爾固楞」巴圖魯號。胡文忠公林翼疏舉賢才,公與沈文肅公葆楨、左文襄公宗棠首列焉。
十年,金陵師潰,曾公為欽差大臣,總督兩江;檄公守廣信、衢州,授浙江溫處道。曾公奏調皖南道改防徽州,公率新卒三千以行。八月,抵徽。先數日,寧國陷,賊酋李侍賢眾十數萬來犯,舊防兵潰,環索餉;寧防兵踵至,大掠;公善遣之。賊犯績溪叢山關,部將童梅華等往禦;賊入關,梅華擊走之,遇伏歿,關遂失。賊薄徽,城周十八里傾圮甚,公督修三晝夜,完三之二而賊至;曾公所遣援兵潰,公收兵登陴,賊環攻五日,北門不守,公馳往督戰,墮馬暈絕,為親卒負出,城遂陷。事聞,上意雖欲罪之,然有「李元度謀勇兼優、人才難得」之旨,命曾公察奏;曾公疏請褫職逮治,而浙撫王壯愍公有齡請公募勇赴援。十一年,命曾公飭赴浙,應得罪名仍察辦。公歸里,募八千人為安越軍。會賊酋李秀成連陷湖北、江南郡縣,湖南大震,官民固請留守平江。六月,公自湖北轉戰而前,賊望風潰遁,連復通城、崇陽、蒲圻、義寧、新昌、奉新、瑞昌諸城;詔賞還按察使銜,再賞布政使銜,前罪應否寬宥,命曾公覈奏。九月,次衢州;浙餉不至,稱貸以行,敗賊雲溪峽口、葉村等處。道梗,迄不得前。十一月,杭州陷;同治元年,李侍賢陷江山。公力戰挫其鋒,復分軍與左公會擊,大破之;授浙江鹽運使,晉按察使、署布政使。而曾公以公罪未定、遽回籍,疏劾褫職留營,命交左公差遣;公遂歸。尋言官論劾,復命曾公、左公察實具奏。時金陵已克,曾公奏:公守徽之役,到不十日,巨賊猝至,兵力未厚,前奏逮問本從嚴;今大功垂成,請量錄用。左公奏:杭州失陷,非公逗留所致;惟落職後求去索餉,不顧大局。詔遣戍,仍留養母。
貴州教匪嘯聚思南、石阡,與苗賊應和,蔓延楚、蜀;五年,巡撫張公亮基起公專辦教匪。公募平勇二千,督各軍由銅仁進攻,克大小■〈屯上土下〉、八寶關、大園子、馬鞍營、席家山諸堅巢,大捷於孟溪,解銅仁圍。教匪居河西者,曰城頭界、曰老團、曰環嵒、曰秦家寨、曰大堡、曰景陽洞、曰牛渡灘、曰嵒科;居河東者,曰荊竹園,在安化縣北。其酋朱明月,踞湄川縣之偏刀水。公創設水師,斷東西互援,進規河西。六年,克城頭界、老團、環嵒諸巢,東會席公寶田軍攻荊竹園、三道水。七年正月,克之;分兵克秦家寨,走教首劉儀順,禽朱明月於覺林寺。五月,拔偏刀水,禽偽王何繼述、田應武、老教主王科等;以降人內應,克大堡、景陽洞,而牛渡灘、嵒科乞降。兩年之間,勦撫九百餘寨,廓清五、六百里。設屯田局,招丁三千,授田二萬餘畝;教匪平,屯政亦竣。詔復原官,授雲南按察使;陳情乞養,允之。
光緒八年,母卒;服除,十一年入都,補貴州按察使。十三年,遷布政使。在黔,翦巨惡、劾墨吏、興蠶桑、設礦局;前殉賊難者,自貴州提督孝順公以次,為請建「十忠祠」,而卹其後裔。它善政,多可紀。以九月二十七日卒於官,距其生道光元年八月二十五日,年六十七。湖南巡撫奏附祀曾公祠,事蹟宣付「國史」;詔如所請。妻同邑喻氏,封一品夫人;妾徐氏、吳氏,宜人。子五:積琳,花翎三品銜,江西候補道;積璠,同治癸酉拔貢,花翎四品銜兵部員外郎,先卒;積璿,縣學生;積璸、積瑄。女七,適黃錫綬、彭樹森、沈瑩慶、曾廣銓、郭焯瑩、歐陽鈞、張壽威。孫八:厚荃,府學生;厚蓀,候選道;厚英、厚葵,縣學生;厚芬、厚苹、厚茳、厚藩。孫女八,曾孫一,曾孫女二。
公性肫篤,事母逮老如孺子,厚於親族;塾有課、嫠有資,姻故鄉鄰多待以舉火。平江地界三省,設局縣城,集械編丁以時訓練;寇警迭乘,恃以完固。立諸善堂及廣仁倉,貸不取息。創建平江忠義祠及葺新諸祠祀,必親必慎。倡捐江西欠餉二十餘萬,請增府、縣學額;它軍效之,省帑千萬。自少以文鳴;既老,於兵間聞見開廣,益雄於詞。所著有「國朝先正事略」六十卷、「平江縣志」五十六卷、「平江十三君子事略」二卷、「十忠祠紀略」二卷、「南岳志」二十六卷、「天岳山館文鈔」六十卷;未刊者,「四書廣義」六十四卷、「國朝彤史略」十卷、「名賢遺事錄」二卷、「國朝先正文略」二百卷、「求實用齋叢書」若干卷、「安貧錄」四卷、「古文話」六十四卷、「天岳山館詩集」十二卷、「文續集」若干卷、「四六文」二卷。
以光緒十九年四月葬縣南水南里,丑首未趾;積琳等泣請文其墓道之碑。先謙少公二十年,自公貴州軍營歸里,始相識。一日,過先謙書齋,見所為「明大學士史可法補傳」,誦之再;曰:『君有班、范之才,幸努力』!由是,以文字相知好,意氣許與;至今不忘。銘曰:公之文章足以潤色廟堂而不操史筆,才猷足以參贊密勿而滯於外官,武略足以取侯封而蹶於任事之勇,忠誠足以信朋友而不免同心之責。言固瑕釁之有,開亦時命之適。然彼古人致歎數奇兮,如公者猶可自慰於九原。
——見「續碑傳集」卷三十九「光緒朝監司(六)」。
·俞林
先壬甫兄家傳俞樾
嗚呼!自吾兄之歿,至於今九年矣。兄子祖綏嘗具事略,請為家傳。余念吾兄仕閩二十餘年,傾側擾攘,幸獲安全,以官壽終;然其涉歷艱難,蓋亦甚矣!且其事頗有關係七閩大局者,餘懼未足以達之。故雖諾其請,遲之又久而未作也。雖然,以吾兄之賢且才,而壽不逾六十;余之不肖而入此歲則已六十有一矣,精力衰穨、宿疾時作,其能久乎!苟不及今撰述,無論他日無以見吾兄於地下,且亦何以副祖綏區區之意邪!因就其所為事略粗加次第,著於篇。
君諱林,字壬甫,號芝石,晚歲自號柯九老人,姓俞氏;浙江德清人,世居東門外之南埭。祖贈通奉大夫■〈谷間〉南莊府君,祖妣夏夫人、戴夫人;考贈通奉大夫花府君,妣蔡夫人、嵇夫人、姚夫人。
君幼慧,以家貧不能延師,而先贈公又恆客遊於外;故十歲以內,姚太夫人親教之。弱冠,為縣學生,名在第一。道光二十三年鄉試,中式舉人,於本房亦居第一。兩與禮部試,不售;以工書法,取謄錄。會修「宣宗成皇帝實錄」,君預繕寫之役。咸豐三年,「實錄」告成,以例得議敘,遂以知縣分發福建。
福建故瘠苦,其時寇盜充斥,紅巾賊方熾,仕宦者視為畏途。督、撫累疏請分發,而部中發往人員,率託故弗至;君獨挈眷屬間關赴閩,人皆奇之。逾年,署沙縣知縣。其地多訟,胥吏緣以為奸,一小事輒株連數十人;隸持符句攝,量肥瘠索賄賂。君於來訟者呼至案前,多方開導,小事已之;其事大者立予判決,兩造及一二要證外,悉罷遣無所問,所保全甚眾。地又多盜,有楊三者,盜魁也,適其兄為他盜所殺;君使人謂楊三曰:『來!吾復爾仇』。楊三乃率其徒降。捕殺其兄者,論如律。於是群盜懾服,境內悉平。後楊三官至參將,戰死汀州,得優卹焉。五年秋,調充鄉試同考官;民閉城請留,君夜啟北門去。入闈閱卷,每達旦不寐;或既棄,復取閱。榜發,得士胡夢得等十一人。時澎湖通判闕員,大吏意屬君,而欲使出門下,命福州守示意;君以母老辭,由是忤其意。當是時,閩中尚奔競、習侈靡,上下狎遊無度;其善夤緣者以數十金得一官,不數年擁符節。君遼落至不得序補縣令,寮友皆非笑之。已而御史林公壽圖以閩中積習白簡上聞,制、撫、方伯皆免官。當日之附門牆、供奔走者,或罷斥、或遣戍,自道、府至州縣凡二十餘人,無一倖免者:乃始服君有先見云。
六年,署永安縣知縣。地故與汀州鄰,其民交惡。汀人有至邑者,輒誣為盜,縛送官;官不為理,則擁去毆殺之;官不能禁。君遇有執送者,立出坐堂皇,薄責之,置諸獄;以好語慰勸眾人,使去。乃出其人於獄,衛之出境;全活無數云。永安自被寇亂,殘破特甚;君招集流亡,使之復業。又以地處衝要,賊所必爭;使民搏力護鄉里,五日一集,較其技藝、課其惰勤,鉦鼓、旗幟悉合法度。於其中選得勁卒千餘人,皆精銳可用。七年夏,紅巾餘黨復為亂,據汀州;所在響應。七月,陷連城;提督某公與戰敗績,退保延平。於是將樂、順昌、沙縣、尤溪相繼陷,賊將長驅犯延平、窺省垣;而延平所屬縣皆為賊據,惟永安獨存,與延平相掎角。賊攻延平,懼我躡其後,乃以大隊撲永安,意在必得,勢張甚;按察使裕公鐸督師來援,而四面皆賊,轉戰不得達。君入謂吾嫂孫夫人曰:『寇深矣!吾與城俱亡耳。幸為我護持老母』!夫人笑曰:『君死忠,吾死節,兒輩死孝,尚何求』!乃謀以輕舟使長子祖壽奉姚太夫人由間道出走。謀既定,入白太夫人;太夫人怒曰:『吾累被國恩,為命婦;乃草間苟活邪!死則俱死耳,無多言』!而是時外聞訛傳縣官眷屬已宵遁,太夫人乃親詣城隍廟行香,搴帷而出、搴帷而入;邑士大夫有以公事至者,召使入內室,則太夫人方觀書、孫夫人方刺繡:於是人心大定。然苦無食,乃勸富人輸錢若粟,書券與之,鈐以縣印;數日間,輸者頗眾。而寇警顧日急,太夫人命積薪於門,事急則自燔;召祖壽至,手為易衣,以屬幕客孫福礽:『若城破,速亡去』!君以死守孤城且坐困,乃留民兵二百,使千總率之登陴;而自率兵出城,列寨分據要害,檄鄉團隨所在助殺賊。一日,猝遇悍賊千餘人;君所部才三百人,大呼奮擊,無不以一當百。賊勢且不支,而援賊大至,分兵斷我後;君麾眾登山,賊蟻附而上,砲矢如雨、聲如雷霆,有鉛丸摩頰過,一持蓋之卒隕焉。然士卒殊死戰,賊不能上。俄鄉團四集,別隊兵亦有至者,金鼓之聲震山谷;賊驚顧,君即率眾自山馳下乘之,賊大潰,自相蹂,墜澗谷者相枕藉。是役也,我軍二千破賊萬餘,惟賊魁率數百人突圍遁,餘眾悉殲;而西路鄉團亦同日大捷,軍威益振。賊猶徘徊境上,君簡精兵、佐以鄉團,使繞出賊後,擊其背,三戰皆捷;賊精銳略盡,自是不敢復窺永安。而按察使裕公亦次第收復所失諸縣,前鋒及縣境;君以兵迎之,且作書言八月以來戰守狀,蓋文報阻絕者三月矣。裕公得書,送行省;大吏傳觀,相謂曰:『賊蔓延數州郡,所至官吏輒委城走;不圖一書生乃能死守彈丸,屢挫賊鋒!賊之不敢犯省垣,蓋以此也』。特疏以聞,天子嘉之,有「俞林力守危城三月,深可嘉尚」之諭;特擢同知。時連城猶未克,裕公攻之,數戰不利。有袁艮者,故武貢士,殿試一甲第二人;以都司守連城。連城陷,省符下所在逮治之。賊之犯永安也,袁適至;君接見與語,察其人猶可用,示以省符,勸自效。袁曰:『敗軍之將,生死惟公!倘有所用,敢愛其死』!遂從君戰守,頗得其力。君以袁守連,久習其地勢;言於裕公,用為前部。袁益感奮,未浹旬,克連城。大府以上游肅清,言於朝,擢君知府。而袁亦復官,積功至汀州鎮總兵,有聲於時;論者以君為知人焉。
九年,補泉州府廈門同知。部議以要缺宜調員補授,不得以應升之員升補,奏駁之;特旨允焉。君下車,見積牘如山,縲繫者數百人;旬日間,悉判結之。監司某公,嘗從容謂曰:『君治獄誠明敏;然旬日決數百案,得無太易乎』?君對曰:『重案例移縣,其歸同知判決者皆細故,片言可折。久懸不決,徒飽胥吏,無謂也』!某公歎服。君治獄,必得其情,尤嚴杜苞苴。有以兄子毆其季父者,君逮之急,或請以三千金免其罪;君陽許之,密使人偵其出而逮治之。凌免者,亦盜魁也;為鄉里患,莫敢誰何。按察使名捕之,不能得。君乘夜將徒隸揜之其家,得焉;凌獻金剛鑽念珠一串,值萬緡,峻拒之。即日械送省中;凌至省,竟得釋,然終君之任不敢歸。時諸海口皆通商,而廈門領事多恣睢不法,其譯者輒魚肉民;民怒執之。夷官率數十人持械至同知署;君出問故,夷氣沮曰:『從公往取人耳』!君笑曰:『吾民皆循良,守吾法度;焉用多人』!命一隸往取之,須臾而至。夷大服,自是益敬畏君;每見,必以免冠垂手為禮。事有不便於民者,君與反復論辨,往往折服。中外讌集,雖鎮、道大員或為所狎侮;惟君在坐,終席無敢譁。同治元年恩科鄉試,復充同考官;得士十三人,解首王彬與焉。三年八月,粵賊李世賢陷漳州。自漳至廈止二百里,廈為全省出海門戶,商賈所集,富衍甲閩南;賊既得漳,將由廈入臺。偵知君有備,意稍沮;乃餌土寇使為內應。而群不逞之徒,亦趯趯欲起;君出貲募勇,數日得數千人,勢稍定。適前任水師提督曾公玉明以舟師千人將赴臺,道廈門;君登舟,說之曰:『無廈門,則無臺矣!今日之勢,廈重於臺』。曾公乃留屯廈門。時英、法各國兵船十餘艘泊鼓浪嶼,名為自衛,其意實叵測。米利堅人白齊文舊為常勝軍統領,歷保至總兵官,叛降賊;後為官軍所禽,詔貸其死,逐回國。至是,潛入漳州,挾紅衣賊目二人至廈門,匿夷官所,窺虛實。一日,夷官招觀察飲酒半,三人者,夷揖使就坐;觀察大駭,遽起命駕歸,歸而謀之君。君伏勇士於塗,伺其出,禽之;械白齊文送行省,梟賊目於市。翼日,置酒召諸夷,諭以順逆、禍福,皆俯首聽命。會賊諜陳金龍以偽國書至英領事所——陳金龍者,漳州人,相傳其先世避明季亂,入深山中,至今不薙髮。洪秀全未起事時,嘗至其地,與之為異姓兄弟。及是,年八十矣;詣李世賢自陳,為李奉書說英領事圖廈門。英領事懲白文齊之事,執陳金龍以獻;君白觀察,斬之。以狀聞,有詔賜英領事獎武金牌一、荷包佩刀各二,下所司頒發。君陳兵衛,鼓吹導從,齎賜物至英領事館;領事再拜受,出入佩之以為榮。由是群夷爭為遮邏,有潛以軍械、糧食濟賊者悉縛送官;中外之交合,廈門之守益固。閩俗:故信鬼,有巫者自言為神所馮,握利刃刳其腹,血漉漉注盤盂,不膚撓;俄創合如故。取竹箸百,寸寸斷之,雜碎甆咽之;又或跣足行烈燄中,均無所苦:信者甚眾。所至環問賊狀,巫張目叱曰:『爾曹尚不去乎!賊於某日至矣』。廈人皆聳。一日,君出,道遇之;先驅邀喝,不為止,且大呼「賊來」!君命收之,隸卒相顧莫敢動;有騎者下而捽其髮,乃仆之地,杖之數十,始呼謈乞免。君諗知其惑眾,言於觀察,將以軍法斬之;士民咸集,為之請。君笑曰:『神如有靈,我受其咎;無與汝曹』!竟斬之;訛言頓息。時避兵者麇集,君行保甲法,躬自巡數,故戶口益增而盜賊絕跡。惟米價翔貴;君請減稅,以來客米。廈門故有兩關:一為鎮閩將軍海關,委協領監收,雜費倍正稅;一隸同知,則稽察出入而已,然胥吏不免少有需索。君蒞任,已嚴禁之。至是,議減正稅之半,其雜費一切罷之。協領不可,齗齗與君爭;乃上其事於省,卒如君議。一月之間,米商大至;及援軍雲集,日食千石而市有餘粟,人恃無恐焉。四年五月,大軍收復漳州,諸縣皆平,廈乃解嚴。巡撫徐清惠公謂僚佐曰:『賊輕兵襲漳,意在臺、廈,將踵國初鄭氏故智耳。當陸路提督林公文察戰歿,勢且岌岌;非廈門有備,力遏其衝,事不可問矣』。將疏薦之。兵備道鄧公廷柟上防勦功,亦以君功列第一。會清惠薨;鄧公遷按察使,以議獄失大吏意,投劾去:事遂寢。總督左公彙保歷年文武官弁,賜加道銜。七月,調充鄉試內監試官,尋改內收掌官。將行,貧不能辦裝,數萬人送至金雞嶺,皆哭失聲;君亦為憮然。
鄉試畢,調補福州海防同知。君仕閩久,資格最深,又為人望所屬;而君顧落落與當事諸要人皆不合,坐是不得之官。五年六月,奉檄署漳州雲霄同知。其官廨自兵燹後,盛傳有鬼,前官死於是者三人;君居之,竟無恙。李公福泰自粵藩撫閩,既入境,士民之愬其長吏者踵至,而雲霄獨無。公為留三日,微服周歷城鄉,歎曰:『入閩以來,第一好官也』!七月,調充鄉試內監試官。
七年二月,赴福防同知本任。有土豪號「著翅虎」者,黨羽數百人,為暴於鄉里;君逮而笞之,閉目若瞑。蓋其人蓄有異藥;服之,刀杖不能傷。君知之,命閉置密室。夜漏將盡,忽提出鞫之,倉卒不及服藥,自知不免,叩頭乞命;立杖殺之。
九年八月,升授福寧府知府。君於屬吏中某某廉能、某某貪劣,有小冊置案頭,疏其事甚詳。歲終,具密揭上之;俄而有罷斥者,眾論皆服焉。郡學校官於歲、科考入學諸生,索冊費甚鉅:第一名必百金,以次遞減,亦數十金。寒士難之,謁太守求緩頰;君曰:『是固有之,不可廢』!命各以一、二金為贄。越半月,省檄下,則府學訓導以「簠簋不飭」免矣。郡僻陋,文風久不振;君擇書院中高才生十人入署中讀書,月再課之。逾年,而余慶元、黃文元俱充拔貢生,林龍璋鄉試中式,皆預十人之列者也。
十年十月甲申,孫夫人卒。君自至閩,所歷皆艱難辛苦,精力衰耗;同治五年,自京師引見還,塗次得足疾,旋愈;官福防時,當驟得風眩疾,藥之而瘳。及是,撫存悼亡,意興蕭索,而疾作矣。然以太夫人年高,勉承歡笑如平時。十一年春,忽患氣逆,猶力疾視事;夜不能寐,則批閱案牘,危坐達旦。十月戊寅,距孫夫人歿期,設祭內寢;君忽眩仆,急扶歸,猶能至太夫人前坐語移時,始就寢。十二年正月,穆宗毅皇帝親政,軍恩及中外官;君以本官加級,授通奉大夫,贈三代如君官。三月癸未,恩詔至,率僚屬出迎如禮;禮畢還署,甫釋朝服,神色驟變。乙未晨起,呼刀鑷工修鬚髮,取水盥漱;徐登床臥,顏色益紅潤。日加辰,遂卒。
君性和易,而廉介有守。一羊裘三十年,兩袖皆穿,以紫色布補綴之;雖見客,弗易。當江、浙淪陷時,故鄉親友來依君者相繼;君悉周之,無吝色、無德色。居官一介不苟取,而勢要不能以非禮干,所至有聲、所去嘗見思云。
君生於嘉慶十九年四月壬午,卒年六十。娶仁和孫氏,封夫人。有子三人:祖壽,早卒;祖福,福建候補鹽場大使;祖綏,光緒二年舉人,與先贈公於嘉慶二十一年舉於鄉相距適六十年,族黨咸嗟異之。女子子一人,嫁仁和周氏;早卒。孫五人:同元、同愷、同倫、同文、同章。孫女三人,皆幼。
余既為先兄立家傳,乃論其後曰:方君令永安時,四面皆賊燄甚熾;非君死守,則延平必殘破,而省垣危矣。當時之論,謂賊不敢長驅犯省垣,皆君之功;洵知言哉。及在廈門,力扼李世賢之鋒,使不得由廈而窺臺灣。其後論閩事者,輒以臺灣為要區,至使督、撫大吏歲履行之;然則君之保全臺灣,其功豈小也!咸豐以來,夫子聽鼓鼙而思將帥,往往有守一郡、保一邑而受朝廷特達之知,不數年間遂授節鉞者。以君方之,會不少愧;而官止郡守。嗚乎!豈非命歟?然其位雖未大顯,而其人固已不朽矣!余自成進士後,與君別久;同治中,一再至閩省太夫人起居,乃與君復尋連床之好,而君已病矣。故於在閩事,不得其詳。以祖綏所為事略頗有條理,因據而書之,使世世子孫知吾兄之為人;而祖福等食其舊德,亦尚勉所以自立哉!
——見「續碑傳集」卷四十四「守令(五)」。
·鍾鴻逵
三品銜福建候補知府鍾君墓碑謝章鋌
君鍾氏,諱鴻逵,字禮通,一字儀臣。先世由閩遷粵,著籍潮州。曾祖時福,贈通議大夫;祖士元、父積猷,皆贈資政大夫。母陳氏,累贈夫人。
兄弟五人,君最少;生未周歲而孤。稍長,亢爽喜任事,膂力過人。弱冠,偶習射,即入武庠。咸豐癸丑,潮饑,散積榖以食餓者;鄉人德之。甲寅,土匪蠢動,郡城幾陷;君陰結死士數百人,先以計散賊黨與,約官軍內攻外應。賊平,論功擢守備;非君志也。
同治紀元,改官通判,指閩中。髮逆竄江右,君由汀率勇間道克復瑞金,遂先後攝理詔安、海澄、漳浦、彰化等縣及泉州馬巷廳。復以助振晉、豫,獎敘知府,加三品銜。君之署海澄也,歲在同治乙丑,實奉今大學士左侯檄委。是時逆酋李世賢竄閩,賊氛日警。君折獄課士,陽陽如平日;而峙糗糧、籌守禦甚備。於是漳州七邑陷其六,惟海澄獨完。海澄外控廈門、內扼全漳之咽喉,往者鄭氏不靖,國家棄界外之地數百里;及黃忠恪王以海澄歸朝,而猖獗之勢始衰。然則海澄者,實用兵所必爭;君克保危邑以濟大師,其功偉矣。假令不然,則當時林文察之兵新敗、天寶之鄉團亦熸,雖有熊羆之士戰無不克,而難易之數、遲速乏效或亦有相懸絕者歟!論者愈歎君之能舉其職而左公之知人善任也。其後君蒞詔安,當事方清餘孽,有無辜百餘人,君力為平反。或謂『是皆已入死罪,更動恐遭駁斥』?君曰:『棄百人之性命保一己之功名,我不為也』!嗟乎!李廣以殺降不侯,于公以平恕高大其門。君出戎馬而膺民社,其不嗜殺獨如此;器識殆加人一等矣!君所歷諸任,皆有政績可觀。而予獨舉此二事者,兵謀、吏治所關甚鉅,而君之有勞於世、有垂於後昭昭然;則其他皆可不論矣。
君卒年五十一,蓋在彰化解組後。子五;今來請文者,則其長子福建候補知縣佩芳也。孫某某。餘詳君族香樵刑部所為志。
嗟乎!漳元氣未復,械鬥之風愈熾,而漳浦尤甚;一年數起,莫有能治之者。赤子何辜,屢攖荼毒!君在任時,禽巨憝藍受材,浦民頗知畏法;巡撫丁公采其事,通飭各屬:是尤足繫人思者。因銘曰:梁山際天,文勤、文恭;鹿洲東徵,有赫厥功。詩書之藪,纓組之叢;百年蕩盡,哀此倮蟲!萬刃雪立,摧肩陷胸;百旋熾火,馬牛其風。先正有言:匪民愚蒙,官懦民玩、官貪民窮。借軀報仇,視貨約豐;禍魁罪傑,任彼西東。君維清猛,讞無遁凶;瘈狗既斃,酒醴乃通:采為治譜,受知鉅公。敬告民牧,力保素封!
——見「續碑傳集」卷四十四「守令(五)」。
·吳大廷
贈太僕卿故福建臺灣兵備道吳君墓銘吳汝綸
君諱大廷,字桐雲,湖南沅陵人;姓吳氏。由選拔貢生,入貲為內閣中書。咸豐乙卯,順天鄉試舉人。縱學而甚文,警敏有器觀,明於去就、趣舍。名字白著,交遊附懷,賢公卿耆宿名德多折位望、行輩與交;寒畯下輩知名者,君亦禮下寵薦之不倦。當是時,東南被兵久,將帥大臣爭以收召豪俊,得能士自助相高;士輒由薦起,不循用資敘平進。而君始居京師求舉,湖北巡撫益陽胡文忠公、今大學士湘陰左公聞君名,皆走書數千里候問,日月以至;君益自奮勵,欲指取樹名績道路,引天下事為己荷負。
咸豐十一年,詔從李中丞續宜於皖用薦,改員外郎;同治二年,從唐中丞訓方於臨淮用薦,改道員記名,賞戴花翎。李中丞知君,由胡公;唐中丞知君,由曾文正公。已而謝去,從左公自浙入閩。自君在皖,左公則薦君材,中司道選;及入閩,用左公薦,補福建鹽法道。居一歲,掃故弊,變法下條教,屬吏洗手,奉約束惟謹;免逋負八十餘萬,增稅至六十萬三千有奇,軍饒商給。又用左公薦,調臺灣兵備道。兒畜獸獮,夷中捍外,勢長聲高;用前勞,加二品服,再加按察使銜,寖寖嚮大用矣。左公去閩,後帥適左公不好者,至則遣人微伺君,不能得毫毛過失;君即病免,徑歸臥家。
左公治軍乾州,沈尚書葆楨治船福州,曾文正公再鎮江南、治舟師海上,先後交章薦起君自助。始君在皖,文正公厚遇;君既官閩海,而暌暌八年而後合,合而文正公益重知君。君周旋諸公間,久饜食事,亦稍倦遊,獨暱就文正公所。當是時,沈尚書、左公皆上所倚信,十言九見聽;而文正公尤重。於是,眾度君不久回翔,且復用。未幾,而文正公薨;君居吳淞海壖,鬱鬱無所嚮。久之,今大學士合肥李公密疏薦君,詔留不下。最後沈尚書鎮江南、李公在北迭為奏,論君行治,惟天子量材能進退之。君入見,出待命;月餘命且下,而君卒。卒而沈尚書以聞於朝,詔贈君太僕寺卿;光緒三年某月也,春秋五十有四。夫人孫氏,前卒。子文元,某官;孫二人。曾祖仿聖、祖元佐、父諧比,三世皆以君貴,贈資政大夫,妣皆贈夫人。
嗚呼!世嘗謂「士得一知己,死不恨」。若君者,傾一時名公皆知之、皆薦之,而卒久棄閒,不一究極其材以死。咸、同之際,胡、曾二公所薦士,無不光顯。君能則尤所欲振拔,尤噤不獲施用;得知己死,果不恨乎!或往往孤特獨立,上無援、下無知,而顧自行其意;抑又何也?君既久不遂,益發奮,恣記覽,時時著書以自娛。汝綸友穆,君所禮士也;為君編次所著書。
君卒,而致君顧言來徵墓刻。汝綸辱與君遊,知君為深,乃不辭而為銘(銘闕)。
——見「續碑傳集」卷三十八「光緒朝監司(五)」。
·王凱泰
贈太子少保謚文勤福建巡撫王公神道碑俞樾
光緒元年冬十月甲戌,福建巡撫王公巡閱臺灣還,至於省城。越十有三日丙辰,薨於位;天子悼焉,詔贈太子少保銜,視總督例賜卹,賚白金治其喪,予謚「文勤」,並命於福建省城、臺灣府城建祠祀焉。凡祭葬,咸賜如例。於是公之子儒卿等奉公之喪暨其配劉夫人之喪,於其明年之十有二月某日,葬於寶應城北之龍首村殷家莊;立祭葬碑,一准律令。而神道之左禮宜有銘,乃以屬樾;樾,舊史氏也,且為同歲生,又以長女女公之次子,故誼不敢以辭。
公姓王氏,諱凱泰,字幼軒,號補帆;原名敦敏,字幼徇。其先世自蘇州遷寶應之白田鋪,遂為揚州府寶應縣人。曾祖諱箴本,曾祖妣苗氏、朱氏、張氏、刁氏;祖諱日晉,祖妣劉氏;父諱瑤楨,妣楊氏:皆以公貴,累贈至資政大夫、妣皆夫人。
公自幼有神童之目,年十有一,「四子書」、「十三經」皆卒讀;其父贈資政公,親為講授大義。十五歲,為縣學生。旋充道光二十三年優貢;試於朝,列二等,用訓導。二十六年,應順天鄉試,中舉人。三十年會試,中式第二名貢士,賜進士出身,改翰林院庶吉士。咸豐二年散館,授編修。當是時,粵賊已自桂林走兩楚,東南大擾;俄而金陵陷,其餘氛及於畿輔。朝廷命將四出未即克,而齊、魯、皖、豫之郊群盜如毛而起;兵疲餉匱,勢岌岌不可支。公雖在詞館,慨然有匡濟時艱之意;改今名焉。旋充國史館、實綠館提調,奏辦院事。充咸豐九年會試同考官,是科一甲二名進士孫念祖,公所得士也。
十年,丁楊夫人艱。彭文敬公知公才,奏請辦理本籍團練。公謀於團練大臣晏公端書,增勇丁之額,而汰其羸弱、嚴其賞罰,裁浮費、杜侵漁;其在公局,雖一飯必自齎也。敘功,加侍讀銜。同治元年,捻寇突至,公力卻之;又加四品卿銜。服闋入都,充實錄館協修兼文淵閣校理。上以公知兵,命赴江蘇軍營;而公適丁資政公艱,南歸。今相國肅毅伯李公鴻章時為江蘇巡撫,駐上海;以公牘調赴營。公辭,不可;遂以二年九月至滬治營務兼筦釐捐事。李公以上海一隅規復江蘇,旁及嘉、湖;公在幕府,與有力焉。其受主知、膺大任,實始此矣。
四年五月,詔以道員留浙江補用;從浙江巡撫馬端敏之請也。至浙,攝糧儲道事。其明年,赴天津交米,即入都,引見;還次河間府,而升授浙江按察使之命下。公念浙中新復,安良之法在於除莠;惟求無枉無縱,以稱斯職。而其有大功於浙者,尤在三江閘濬沙一事。三江閘者,所以洩山陰、會稽、蕭山三縣之水者也。始自明嘉靖中郡守湯公於三江口建大閘,有二十八洞,命曰「應宿閘」;歲久不濬。閘外漲沙日高,三縣之水不得洩,民大困。公親往相度,掘港開溝,使水怒流,足以刷沙。又禱於湯公之廟,其夜見神燈數十往來閘口,大聲如雷;質明,沙泥蕩滌無遺。事詳公所撰「三江閘濬沙記」,至今浙東人猶能言之。
遷廣東布政使;至則裁鹽、米之陋規,罷差徭之供億,清州縣之積累,覈釐捐,丈沙田,濬城中六脈渠。榜所居曰「儉明簡」,為之說曰:『居官之要,清、慎、勤而已。惟儉也,故清而不蹶;惟明也,故慎而不葸;惟簡也,故勤而不煩。是三者,清、慎、勤之本也』。
九年,遷福建巡撫。甫下車,為六言韻語,勸其士以立品勵學,勸其民以息訟止鬥;禁火葬,戒溺女。又以閩俗多淫祀,迎神賽會無虛月,嚴禁之;而尤以教士為首務。其在粵也,粵秀山之麓故有應元宮,以祀雷神;公即其地建應元書院為舉人肄業之所,逾年而梁君耀樞魁天下,即應元書院肄業士也。至閩,又仿廣東學海堂例,創設致用堂於西湖書院中,課諸生以經學。十二年,福建鄉試,公為監臨官;以閩中場屋積弊甚深,痛治之。其始士林狃於故習,頗有煩言;既蕆事,弊絕風清,乃大悅服。十三年春,以三年述職之期入覲於京師;行至蘇州而病作。請假,許之;請開缺,不許,溫旨慰留焉。假未滿而臺灣事起,詔回任;乃力疾行。俄而廷臣以臺灣一郡孤縣海外,獷悍難治,議移福建巡撫駐其地;公疏請先履行之。光緒元年五月,由省赴臺。維時炎曦毒霧,酷暑鬱蒸;公以國事為重,不避艱險。臺灣風俗與內地絕異,民嗜博,無老少皆食鴉片煙,又錮婢女至老不嫁;公皆作歌以勸化之。七月初,親詣鳳山。時已得痰溼痞滿之疾;至八月,病日臻,尚擬往巡南路。颶風作,不果。至九月,乃以疾聞,請一月假。而劉夫人卒於家,公衋焉心傷;然不敢以私廢公,治事如故。十月初,以「整頓臺地並巡撫兼顧省、臺大局事宜」入告;拜疏後,即內渡。甫至省城,而疾不可為矣。同治初,公入都,墜車傷於股,氣血衰耗自此始。其同閩撫任也,本輿疾以往;又在海外積勞,且受瘴癘,宜其疾之不起也。
公不立崖岸,而謹守禮法,無尺寸踰。性儉約,雖至揚歷封疆,所曳婁者往往猶官翰林時故衣也。遇事必綜覈名實,然亦無苛求;故屬吏多畏而懷之。生平一介不苟取,故亦不苟與;人始或有所望,久而知其清況,亦多諒之。公卒之年,五十有三,論者惜其未竟所用;然在近代疆吏中,固卓然可傳者矣。公娶劉夫人,先公兩月卒。子三人:儒卿、豫卿、壽卿。孫二人:念曾、念祖。公遺疏上,賜儒卿舉人、豫卿員外郎、壽卿主事,念曾俟及歲送部引見;蓋朝廷篤念藎臣、風勵有位,意深遠矣。
樾既撰次其事,乃係以銘曰:公在翰林,乃玉乃金;高文典策,庶士風傾。公在軍旅,乃文乃武;運籌帷帳,折衝樽俎。公任屏藩,善理劇煩;自浙而粵,遺愛存焉。公任節鉞,不避臲■〈臬兀〉;安內攘外,臣力以竭。天子曰咨,惟汝予悲;賞延於世,非予汝私。乃建之祠,乃予之謚;乃祭、乃葬,天子所賜。龍首之村,式公墓門;凡百有位,視此刻文!
——見「續碑傳集」卷二十七「同治朝督撫(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