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獻叢刊·第114種】绩补明纪编年
台灣文獻叢刊
【第 114 種】
績補明紀編年
.作者:王汝南
.原書頁數: 0143 頁
●書籍簡介
第一一四種「績補明紀編年」
本書(一冊一四三面八五、八○○字)今本不分卷,王汝南撰。汝南,楚人,字季雍;詳確里居、閱歷待考。按「自序」撰於清順治十七年(庚子),當生於明季之時。國立中央圖書館藏有順治年間刊印之「明紀編年」,列於善本書之一。全書分十二卷,前八卷自太祖高皇帝(洪武元年)起、訖熹宗哲皇帝(天啟七年)止,為明鍾惺(竟陵)撰;後四卷續自懹宗端皇帝(崇禎元年)起、訖隆武(魯監國附)止,為自署草莽臣王汝南續補。本書截取王氏所績之部,因題今名;並將原書王氏之序改為「自序」迻刊書首。書為編年體,目分懷宗端皇帝、赧皇帝、隆武(魯監國附)三篇(卷次巳刪略)。書末今由別本收取「永曆皇帝」篇,作為「附錄」。
●序號 篇名
1 弁言
2 自序
3 續補明紀編年目錄
4 懷宗端皇帝(諱由檢,熹宗嫡弟。在位十七年)
5 赧皇帝
6 隆武(魯監國附)
7 附錄 永曆皇帝
●弁言
國立中央圖書館藏有清順治年間刊印之「明紀編年」一書,列為善本書之一。全書分十二卷:卷一,太祖高皇帝(洪武元年至九年);卷二,太祖高皇帝(洪武十年至三十一年)、惠宗讓皇帝(建文四年);卷三,成祖文皇帝(永樂二十二年)、仁宗昭皇帝(洪熙一年)、宣宗章皇帝(宣德十年);卷四,英宗睿皇帝(正統十四年)、代宗景皇帝(景泰七年)、英宗睿皇帝(天順八年);卷五,憲宗純皇帝(成化二十三年)、孝宗敬皇帝(弘治十八年)、武宗毅皇帝(正德十六年);卷六,世宗肅皇帝(嘉靖四十五年)、穆宗莊皇帝(隆慶六年);卷七,神宗顯皇帝(萬曆四十八年)、光宗貞皇帝(泰昌一年);卷八,熹宗哲皇帝(天啟七年);卷九,懷宗端皇帝(崇禎元年至十年);卷十,懷宗端皇帝(崇禎十一年至十七年);卷十一,赧皇帝(弘光一年);卷十二,隆武(魯監國附)。前八卷為明鍾惺(竟陵)撰,後四卷為自署草莽臣王汝南(季雍)續補。
本書係截取自崇禎元年至隆武二年,亦即由卷九起、至卷十二卷止,適全屬王氏所續之作。因此,本書書名冠以「續補」二字,著者亦單署王氏,以示與全書有別。又因並非照刊全書,且略去卷次,僅列篇目。原書有王氏所作序一篇,茲並移刊書首。惜序文前脫二頁,約缺二百餘字,未能窺其全豹;但王氏所以續補之意,已躍然可見。
由於中央圖書館藏本中有脫頁並有模糊不清多處,又曾利用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所藏另兩種版本加以校補。兩版本一為清康熙戊子(四十七年)新鐫、一未說明刊印年代。前一版本,止於懷宗皇帝。後一版本,不但續補齊全,且於懷宗末年間有增添,並載有「永曆皇帝」(至四年止,文與鄒漪「明季遺聞」卷四「福建、兩廣」下半篇殆全同。按王氏「自序」未及永曆事,且於「隆武」篇末已有「明統雲墜」等語,則此篇或為後人補錄)附錄一篇(兩版本均無序文)。除增添部分未予採入外,並將「永曆皇帝」一篇亦收列為本書附錄。(吳幅員)
●自序
(上缺)見取其滅亡之禍矣,無或爽也。臣也某公、某卿,吾所素習也;廉既見其榮及後人矣,貪亦見其災逮夫身矣,無少忒也。某政也善,則民聚;不善,則民散。某法也良,則國安;不良,則國危。莫不操若符券,應如影響;使人刺目驚心,深思猛省。此「明紀」一書不可不急懸心目也。
顧明之有紀,自陳東莞、鄭端簡而下,代有著述。然皆繁蕪,不儆惕人心。惟鍾竟陵「編年」為簡要。獨惜其僅及熹廟而止;而興亡之際,反後先不及。南不自揣,每欲續成全書;而苦搜輯不廣,日抱闕略以俟。今幸「邸錄」未盡亡,野求漸出。而懷宗十七年之鴻猷大烈,臚若日星,因取而卒業。又得鄒流綺「明季遺聞」載弘光、隆武事甚詳,復擇其確有可據、言尤雅循者詮次之,以為子嬰、帝昺之續。而有明一代興亡,不盡昭昭於茲乎?
雖然,興亡人事也,而所以興亡則天也。何也?古今無不亡之國,何亡國之時猶是此天下也,不分崩則離析;猶是此君臣也,不好色則貪財;猶是此政也,不禍國則殃民。即間有英明在上,焦勞宵旰,亦孤立而無援;即時挺忠貞於下,痛哭流涕,亦疏斥而不用。而一輩庸碌之臣,乞靈奧灶,偏承恩寵,而據要津。民窮矣,復剝削之;財盡矣,復耗散之;寇眾矣,復驅益之;兵驕矣,復縱肆之:不令國破君亡不已也。回思此庸碌之臣,非不讀書、非不多才,非不高談經濟而慷慨以治平自期;即任此庸碌之臣者,亦非不深信其讀書多才、能談經濟、能以治平自期而漫然以天下付之也。及一敗塗地而事後觀之,始知其所讀之書、所用之才、所談經濟及慷慨自期者,皆苟且貪榮,而厝火積薪自趨於亡也。嗟乎!此豈自趨於亡耳,亦天心實有所興而致然耳。書成,低回歎息,不禁痛言之以志感。
順治庚子仲秋,楚人季雍王汝南謹書於虎丘僧舍。
●續補明紀編年目錄
懷宗端皇帝............................................................(一)
赧皇帝..............................................................(七七)
隆武(魯監國附)................................................(一一七)
附錄永曆皇帝..........................................................(一三一)
●懷宗端皇帝(諱由檢,熹宗嫡弟。在位十七年)
崇禎元年(戊辰)春正月,禁衣飾僭侈;從御史梁天奇言也。
命內臣俱入直,非受命不許出禁門。諭戒廷臣結交近侍。
二月,以侍讀學士溫體仁直經筵日講。
三月,以周延儒為禮部右侍郎。
五月,上召對平臺,諭輔臣曰:『票擬之事,宜悉心商確』。諭吏部曰:『起廢太多,會推宜慎』。責戶部措辦邊餉無術,侍郎王嘉禎引罪。諭兵部邊事,尚書王在晉語未詳,命給筆札錄進。諭刑部曰:『天時亢旱,用法宜平允』。既而,輔臣劉鴻訓言更調甚速,宜久任、責實效。上曰:『海內疲於賦役,朕甚憫之!夫更調速,則民滋攪;任事久,則功易成。自今藩眾郡邑,毋輕改調』。御史任贊化上言:『天下不患有真小人,而患有假君子。真小人居身穢濁,眾所交攻,為禍猶淺;假君子陰行不肖,彈射莫加,為禍最烈。今之假君子,楊維垣是也』。
六月,戶科給事韓一良上言:『皇上諭群臣,有「文官不愛錢」之語。然今之世,何處非用錢之地、何官非愛錢之人?向以錢進,安得不以錢償!臣起縣官、居言路,以官言之,縣官行賄之首,而給事納賄之魁。今俱咎守、令之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幾何,上司督取,不曰無礙官銀,則曰未完紙贖。衝途過客,動有書儀;考滿朝覲,不下三、四千金。而欲守、令之廉得乎』?上嘉納之。尋擢右僉都御史。
上諭閣臣:『內操軍士,俱魏忠賢招來,留居禁中,不測可虞。一朝解散,又恐激變,不如善遣之』。閣臣錢龍錫等極口贊揚。上因傳旨:『內操軍士勞苦特甚,著給假一月,歸鄉省親;仍給月糧,從優犒賞』。眾軍歡感。
七月,上御平臺,召督師袁崇煥,問以平定方略。崇煥慨然奏曰:『所有方略,已具疏中。但假臣便宜至五年,而東方可平』。上曰:『五年平定,朕不吝封侯之賞』。時四輔臣錢龍錫侍立,俱奏曰:『崇煥肝膽意氣、識見方略,種種可嘉;真奇男子也』。上悅,賜茶果、瓜餅而退。
九月,海寇鄭芝龍降於巡撫熊文燦。
十月,錦州軍譁。袁崇煥上疏請餉,上示閣臣,閣臣求允發。周延儒曰:『關門昔防敵,今且防兵。前寧遠譁,錦州尤而效之,未知其極』!上曰:『奈何』?延儒曰:『臣非阻發帑;雖與之,當益求經久之策』。上善之。
十一月,上御暖閣,召問溫體仁參錢謙益浙闈關節之事。先是,有旨會推枚卜,錢謙益名列第二,而溫體仁不與;體仁因參謙益受錢千秋數千金之賄,以「一朝平步上青天」為關節取中之,結黨欺君。故上召對詰問,體仁與謙益質辨不已。上問諸臣,周延儒對曰:『錢千秋關節是真』。輔臣錢龍錫等對曰:『關節實與錢謙益無干』。上曰:『關節既真,他為主考,如何說不是他』!遂命擬旨:『錢謙益既有物議,回籍聽勘;錢千秋下法司再問』。科臣章允儒辨體仁以「黨」字加諸臣,是從來小人害君子榜樣。上怒其胡扯,著錦衣衛拿下。
上大行皇帝廟號「熹宗哲皇帝」,上聖母「孝純淵靜、慈肅毗天、鍾聖皇后」。聖母懿親劉效祖,著封新樂伯。
延綏饑。土府谷民王嘉胤倡亂,饑民附之。白水盜王二等復合徒眾,劫掠蒲州、韓城間。時承平久,猝被兵,人無固志。陝西巡撫胡廷宴庸而耄,惡聞賊,杖各縣報者曰:『此饑氓,徐自定耳』。於是有司不敢聞。盜偵知之益肆,遂劫宜君縣獄;北合嘉胤五、六千人,聚延慶之黃龍山。
詔焚燬非刑。諭曰:『非法非刑,慘毒異常,允非盛世所宜有。著遵高皇帝敕旨,概從焚燬』。
十二月,大學士韓爌入朝。
二年(己已)春正月,鄖陽、陝西、延綏各報流賊肆掠。給事薛國觀上言:『賊之熾也,由置盜不問,實釀其禍。今弭盜之方,在整飭吏治;有先事提防之法、有臨事剪滅之法、有後事懲戒之法』。上是之。
二月,陝西兵備劉應選率毛兵入漢中,合川兵攻賊,追斬五百餘,誅渠魁數十人;餘走蜀。其匿漢陰山中者,皆自殺。
欽定逆案,魏忠賢、客氏磔死外,以七等定罪:一曰首逆同謀,兵部崔呈秀等六人。一曰結交近侍,都御史劉志選等十九人。一曰結交近侍次等,大學士魏廣徵等十一人。一曰逆孽軍犯,東平侯魏志德等三十五人;諂附擁戴軍犯,內監等十五人。一曰結交近侍末等,俱配贖,顧秉謙百二十八人。一曰祠頌,照不謹例,冠帶閒住,大學士黃立極等四十四人。
四月,詔燬「三朝要典」。先是,翰林侍講倪元璐上言:『梃擊、紅丸、移宮三案鬨於清流,而「三朝要典」成於逆豎。其議不可不兼行,而其書不可不速毀!何也?蓋主梃擊者,力護東宮;爭梃擊者,計安神祖。主紅丸者,伏義之言;爭紅丸者,原心之論。主移宮者,弭變於幾先;爭移宮者,持平於事後。六者各有其是,未可偏非。而奈何逆璫害人,則借三案;群小求榮,則又借三案:而三案之面目全非。故凡推慈歸孝於先皇,猶夫頌德稱功於義父;於是崔、魏兩奸,乃始創之私編,標題「要典」。由此而觀,三案者,天下之公議;要典者,魏氏之私書。三案自三案、要典自要典,翻即紛囂,改亦多事;惟有毀之而已』。上從之,故有是命。倪元璐又論『東林,天下之才藪也。其所宗主者,大都稟清挺之標,而或繩人過刻;樹高明之幟,而或持論太深。謂非中行則可,謂之非狂狷則不可;若目曰邪黨,則無不邪黨者矣』。
秦、晉饑,盜起。徵發太眾,朝臣請捐俸助餉。上曰:『諸臣興利除害,則國家受益者多矣;何必言助』。
陝西巡按御史吳煥上言:『秦寇慘掠,古所罕有。撫臣胡廷宴狃於積弛,束手無策,則舉而委之邊兵;延綏撫臣岳和聲諱言邊兵為盜,又委之內地。則西安、延安諸邑之被盜,皆兩撫推諉隱諱實釀之也』。
六月,順天府尹劉宗周上言:『陛下勵精圖治,然程效過急,不免見小利而慕近功。慕近功者,邊事也;竭天下之力以養饑軍而軍愈驕,聚天下之軍以冀一戰而戰無日:此計之左者也。見小利者,理財也;民力已竭,司農告匱,而一時所講求者皆聚斂之術,水旱災傷一切不問。有司以掊克為循良,而撫字之政絕;大吏以催科為殿最,而黜陟之法亡:赤子無寧歲矣。頃者,嚴贓吏之誅,自執政以下坐重典者十餘人,可謂得救時之權;然貪風不盡息者,由於道之未盡善,而功利之見不泯也』。
御史曹谷奏申太監王安之冤。上憫之,著還原官,家產給與子姪。
詔各處媚璫生祠,盡行拆毀。
給還萬燝誣坐贓銀三百兩。諭曰:『萬燝冤死堪憐,解到誣坐贓銀給還家屬,以旌忠直』。
七月,以司禮監太監曹化淳提督東廠。
十一月,清兵南下,遣乾清宮太監王應朝監視行營。時京師戒嚴,外臣不稱任使,故有是命。
逮薊遼總督尚書袁崇煥於獄。下兵部尚書王洽於獄。
都城警,詔天下勤王。山西巡撫耿如杞以兵入援,譁於涿州,大掠良鄉。耿如杞逮論死,潰兵遂竄走秦、晉山谷間為盜。先是,元年,米脂人李自成性狡黠,善走,能騎射。家貧,為驛書;聞王嘉胤,往投焉。已而參政洪承疇擊賊破之,自成走匿山澤間。至是,潰兵竄歸,遂出與之合。旬日間,眾至萬餘,推高迎祥為首,稱闖王;轉寇山西、河南。已而官軍擊迎祥斬之,群盜遂推自成為主。
十二月,以周延儒入閣辦事。
清兵北去,京師解嚴。
三年(庚午)春正月,陝西邊盜王子順、苗美連逃兵眾至三、四千,掠綏德,南圍韓城。總督楊鶴、巡撫劉廣生擊敗之,賊遁。復犯清澗,官兵追逐,賊走西川。先是,萬曆時,朝廷念西軍勞苦,預給三月糧以為常。至是秦旱,粟騰貴,軍餉告匱,往往譁潰,亡命山谷,遂倡饑民為亂。時東事益急,廷議核兵餉;各邊鎮戍釐汰至數十萬,乘障兵多譟而下。
給事劉懋請裁定驛站,可歲省金錢數十餘萬。上從之。給事許國榮、御史姜思濬爭之不能得。河北游民向藉食驛糈,用是益無賴。歲不登,無所得食;所在潰兵煽之,而全陝無寧土矣。
命洪承疇以都御史巡撫延綏。
復故大學士張居正蔭,賜故都督戚繼光表忠祠。
前尚寶司原抱一劾大學士韓爌致寇,爌致仕歸。
四月,磔袁崇煥於市。以崇煥力主和議,擅殺島帥毛文龍,以致清兵深入也。
五月,賊破金鎖關,殺都司王廉。
六月,以溫體仁入閣辦事。
賊降叛不常,總督楊鶴主撫,與陝撫劉廣生遣官持牌四出招賊。賊魁黃虎、小紅狼、一丈青、龍江水、掠地虎、郝小泉等俱給牌免死,安置延綏、河西;但不焚燒,其淫掠如故,民罹毒益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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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事劉懋上言:『秦之流賊,即延慶之兵丁土賊也。邊賊倚土寇為鄉導、土寇倚邊賊為羽翼,始數不多,至近年荒旱頻仍,愚民影附,賊勢始大。當事以不練之兵剿之不克,又議撫之。其剿也,所斬獲皆饑民,而真賊飽颺以去;其撫也,非不稱降,聚眾無食,仍出劫掠,名降而實非降也』。御史黃道直上言:『盜起於饑,請發餉銀易米,分賑饑民,庶收拾人心、解散黨附』。不報。
八月,王嘉胤勾西人入犯,洪承疇、杜文煥擊敗之;佯乞降,仍奪路走。
十一月,山西總兵王國樑追賊於河曲,發西洋砲;砲炸,兵自亂。賊乘之,遂陷河曲。
四年(辛未)春正月,給事吳執御上言:『理財加派,不得已而用之;未有年餘不罷者。捐助、搜括二者,尤難為訓』。上曰:『加派原不累貧、捐助聽之好義,惟搜括滋奸。若得良有司奉行,亦豈至病民乎』?不聽。
召各省監司於平臺,詳問利弊。對畢,諭以『正己率屬,愛養百姓。用命有顯擢,不則罰隨之』。各謝退。
諭左都御史閔洪學曰:『巡按賢,則守臣賢;若巡按不肖,其誤非小!屢敕回道嚴核,何近日不稱職之多也』!又曰:『卿與吏部實心任事,天下不難為也』。
盜神一元陷保安,副總兵張應昌擊敗之。一元死,弟一魁領其眾。
命御史吳牲賫金賑陝西饑荒,招撫流盜。諭曰:『陝西屢報饑荒,小民失業;甚者迫而從賊,自罹鋒刃。誰非赤手,顛連若斯!今特發十萬金,命御史前去的被災處,次第賑給。仍曉諭愚民,即或脅入賊黨,若肯歸正,即為良民;嘉與維新,一體收恤』。
二月,賊圍慶陽。總督楊鶴在■〈分阝〉乾,不即援。
三月,張應昌等援慶陽,賊圍解。
四月,盜神一魁降於楊鶴。鶴責數其罪,俱伏謝。一魁有戰騎五千,鶴侈其事,上言乞賜一、二萬金賑濟。
省臣論宣大總督魏雲中、陝西總督楊鶴恇怯玩寇,上切責雲中、鶴等平盜自贖。
上念旱,釋前工部尚書張鳳翔、左副都御史易應昌、御史李長春、給事杜齊芳、都督李如楨於獄。
御史吳牲西行至延長,寇聚城下,諭以禍福,分賑之;賊各解散。游賊聞之,皆回受賑,撫賊七千有幾。
降盜不沾泥擁眾脅糧賞,復攻米脂。總兵王承恩暨綏撫洪承疇連戰,始遁。
五月,盜滿天星降於楊鶴。鶴選其驍勇置營中;散其黨萬二千人,即命其魁分勒回籍。未數月,皆叛去。
吳執御上言:『今日言餉,加派則害民,不加派則害兵。前年遵永之變,袁崇煥以數百萬金錢,狼狽失守;史應、張星、王象虞、左應選各以一邑,固守於嬰城之際。由此言之,不在創法,而在擇人。臣妄謂沿邊諸邑,宜選補賢守,畀以本地錢糧,訓練土著。此法一行,餉不取償於司農、兵不借援於戍卒,計無便於此者』。上以錢糧留本地,則國課何從出;不聽。
六月,曹文詔擊斬王嘉胤於陽城。其黨復推王自用為首,號曰紫金梁。其黨自相名目,有老回回、八金剛、闖王、闖將、八大王、掃地王、闖塌天、破甲錐、邢紅狼、亂世王、混天王、顯道神、鄉里人、活地草等,分為三十六營。
七月,給事孟國祥、曹履泰各奏撫賊欺飾之弊。逮總督三邊都御史楊鶴下刑部獄,論戍;以主撫被欺也。
賊趙四兒六千餘人東渡山西,入沁水縣。縣東北有竇莊,係故張忠烈銓里居。先是,銓父尚書五典謂海內將亂,築墻為堡甚堅。至是,賊犯竇莊,五典、銓已死,銓子道濬、道澤俱官京師,惟銓妻霍氏守舍。眾議棄堡避去,霍氏語其少子道澄曰:『避賊而出,家不保;出而遇賊,身更不免,等死耳。死於家,不猶愈死於野乎?且我堅守,賊必不得志』。躬率僮僕為守禦。賊至,環攻之;堡中矢石並發,賊傷甚眾。越四日,乃退。其避山谷者,多遇賊淫殺。惟張氏宗族得全,冀北兵備表其堡曰「夫人城」。
八月,御史吳執御論『周延儒攬權壅蔽,私其鄉人。塘報章奏,一字涉邊疆盜賊,輒借軍機密封下部。明畏廷臣摘發短長,他日敗可以捷聞、功可以罪案也。皇上見延儒摘發細事,近於明敏;抑知特借此以行其私乎』?上切責之。執御疏凡三上,俱留中。
先是,陝西巡撫李應期言秦賊旋撫旋叛,上命吳牲確查。至是,牲報聞曰:『延慶地亙數千里,土瘠民窮,連歲旱荒,盜賊蜂起,脅從甚眾,幾於無民。近官軍南剿,賊望風潛逃;相繼招安,滿天星降於榆林,餘賊遂徙而北。降者雖散回原籍,仍復劫掠;於是有「官賊」之謠,而人人致恨於招撫之失事。點燈子眾五、六千在青澗,旋撫旋叛;慶陽施臨庵、劉六等亦嘗受撫,今攻陷中部者,皆其眾也。又降賊獨頭虎見大兵之來,已出韓城、潼關,道臣胡其俊猶追送贐錢九十萬,賊復橫索,一一給之惟謹;要挾重資之說,有自來矣。為今之計,集兵合剿,殲其渠而餘眾自破,明賞罰而士氣自鼓,秦事猶可為也』。
賊獨頭虎五部恣掠,副總兵趙大胤在韓城去賊營二十里,不敢出戰。土人強之出,報斬五千級;驗之,則率婦人首也。給事魏呈潤劾大胤,落職。
命洪承疇總督三邊、張福臻巡撫延綏。
九月,命太監張彝憲總理戶、工二部錢糧。初,上既罷諸內臣,外事悉委督、撫。然上英察,輒以法隨之,多不稱任使。二年清兵南下,京師戒嚴,乃復以內臣視行營。
自是,啣命四出,動以上官威倨加於庶司,群相壅蔽矣。
罷工部郎中孫肇興。肇興監督盔甲廠,以帑詘疏劾張彝憲;上怒,落職。
十一月,時黃道周以救錢龍錫謫外。中允倪元璐上言:『黃道周既以謇諤承貶,劉宗周又以骯髒投閒;天下本無人,得其人又不能用,誰為陛下奮其忠良者』?上不聽。
洪承疇擊賊趙四兒,擒之。即點燈子也,起青澗、綏德,奔突延、西間,往來秦、晉,沿河郡縣多苦之。至是伏誅,平陽稍安。
十二月,甘泉賊陷宜君,又陷葭州;兵備郭景嵩死之。
戶部尚書畢自嚴下獄;以考選科道後,更核在任徵輸未完也。廷臣疏救,上切責之。自是,考選將及,先核稅糧,不問撫字矣。
禮部侍郎羅喻義罷歸。喻義直日講,以尚書商王布、昭聖武章送閣。溫體仁裁其半,皆喻義所引京營大閱語也;喻義執不可。體仁因上言:『舊例,惟經筵多進規語,日講則正講多、進規少。今喻義以日講而用經筵之例,臣駁改不聽,自愧不能表率後進』。上命下部議,部議:『聖聽天亶,何俟喻義多言』!遂放歸。
五年(壬申)春正月,延綏賊偽為米商,陷宜君,復陷保安、合水;流入山西者,陷蒲州、永寧,大掠四出。山西巡按羅世錦歸咎於秦,謂以鄰為壑。給事裴君錫,晉人也;上言請責成秦之撫、鎮驅之回秦,而後再議剿撫。當事無識如此。
洪承疇請留陝西餉銀二十萬資剿費,並以勸農。從之。
寧塞逸賊合環慶諸寇屯鎮原之蒲河,欲犯平原,走鳳翔、漢中。陝撫練國事、總兵董志義遣兵各守要害,賊遂不敢出。既而洪承疇從鄜州間道至、曹文詔以臨洮兵至、賀虎臣兵亦至,會於西澳,各夾擊賊;大小十餘戰,追奔數十里,斬首千餘級,傷墜無算,而寧塞之寇盡矣。惟渾天猴等尚據襄樂,練國事遂移鎮寧州。時以西澳之捷,為用兵來第一。
陝西原任通政司馬鳴世上言:『三秦為海內上游,自盜發以來,破城屠野,四載於茲。良以盜眾我寡、盜飽我饑,內鮮及時之餉、外乏應手之援。揆厥所由,緣廟堂之上,以延慶視延慶,未嘗以全秦視延慶;以秦視秦,未嘗以天下安危視秦,而且誤視此流賊為饑民。至今勢焰燎原,莫可撲滅;若非亟增大兵、措大餉,為一勞永逸之計,恐官軍騖於東、賊馳於西,師老財匱,揭竿莫禦。天下事尚忍言哉』!
二月,寧塞逋賊復熾。盜夜入鄜州,兵備僉事郭應響死之。
三月,陝西賊陷華亭。知縣徐兆麒赴任纔七日,城陷;逮至,竟坐棄市。
工部右侍郎高弘圖上言:『臣部有公署,中則尚書、旁列侍郎,禮也。內臣張彝憲奉總理兩部之命,儼臨其上,不亦辱朝廷而褻國體乎?臣之為侍郎也,貳尚書、非貳內臣也。國家大體,不容不慎;故僅以川堂相賓主,而公座毋寧已之。雖大拂憲意,臣不顧也。且總理公署,奉命別建;則在臣部者,宜還之臣部:豈不名正言順而內外平』?上以軍興餉事重,應到各部驗核;不聽。弘圖遂引疾求去;疏七上,削籍。
四月,湖廣流寇自興國入江西泰和、吉安等處。
六月,兵部員外華允誠上言三大可惜、四大可憂;內刺溫體仁、閔洪學。上切責之。允誠回奏,又極言其私沈演、唐世濟等。上怒,奪允誠俸。
七月,山西賊陷大寧。
以司禮監太監曹化淳提督京營。
八月,曹文詔擊賊甘泉,敗之。
九月,山西賊破臨縣,賊魁豹五等據其城。又陷修武,殺知縣劉鳳翔。焚掠武涉、暉縣,遂圍懷慶。上以藩封重地,切責河南巡撫樊尚燝殺賊自贖。
十一月,海盜劉香老犯福建小埕,游擊鄭芝龍擊走之。
十二月,南禮主事周鑣上言:『內臣用易而去難,此從來之通患;然不能遽去,猶冀有以裁挹之。今張彝憲用,而高弘圖之骨鯁不可容矣;金鉉之撫蘆雖幸免罪,以他事中之矣。王坤用,而魏呈潤以救胡良機處矣,趙良曦以直糾扶同處矣。鄧希詔用,而曹文衡以互結投閒矣,王弘祖以禮數苛斥矣。若夫孫肇興之激直,李曰輔、熊開元之慷慨,無不罷斥。尤可嘆者,每讀邸報,半屬內侍之溫綸。從此以後,草菅臣子委褻天言,祗徇中貴之心,將不知所極矣』。上怒其切直,削籍。禮部員外郎袁繼咸疏救之,不聽。
以司禮監右少監劉芳譽提督九門。
令百官進馬:二品以上各貢一匹,餘合進,俱納於御馬監;實賫金貿之本監也。否則,雖駿驥亦卻之。
詔停開納例。
六年(癸酉)春正月,大學士周延儒為宣府視閱太監王坤所劾,因上疏乞罷;不允。左副都御史王志道上言:『王坤內臣,不宜侵輔臣』。上詔群臣於平臺,謂志道曰:『遣用內臣,原非得已;朕言甚明,何議論之多也!王坤之疏,朕已責其誣妄。乃廷臣舉劾,莫不牽引內臣;豈處分各官,皆為內臣耶』?志道奏曰:『王坤直劾輔臣,舉朝皇皇,為紀綱法度之憂。臣為法度惜,非為諸臣地也』。上曰:『廷臣於國家大計不之言,惟因內臣在鎮不利奸弊,乃借王坤疏要挾朝廷,誠巧佞也』。因詰志道者再。周延儒曰:『志道非專論內臣,實責臣等溺職』。上色稍霽,曰:『職掌不修,沽名立論,何堪憲紀』!立命志道退。延儒遂放歸。
左良玉攻賊於涉縣西,斬其渠,賊望其旗幟皆靡。然賊勢尚熾,謀犯河南。
二月,賊踞林縣山中,饑民相望而起。左良玉敗績於武安,河南兵七千先後失亡殆盡,賊益熾。
諭吏部舉潛修之士,科道不必專出考選、館員須先歷知推,垂為法。
五月,諭兵部:『流寇蔓延,各路兵將功罪,應有監紀。特命太監陳大金、閻思印、謝文舉、孫茂霖為內中軍,會各撫道分入曹文詔、左良玉諸營,紀功過、催糧餉;仍發內帑四萬金、素紅蟒段四百匹、紅素千匹,軍前給賞。
山西巡撫許鼎臣以流寇肆掠,請蠲積逋並預免數年賦額。不許。
六月,海寇劉香老犯長樂。
七月,賊屯彰德;復以閻思印同總兵張應昌合剿。汾陽知縣費甲鏸以供應逼迫,投井死。
八月,陝西賊攻隆德,殺知縣費彥芳。分守固原參政陸夢龍戰於綏德城下,死之。
九月,張應昌敗賊於平山,獲賊首張有義,即一盞燈也。
十月,論囚。上素服御建極殿,召閣臣商確,溫體仁竟無所平反。陝西華亭知縣徐兆麒赴任僅七日城陷,竟棄市;上頗心惻。體仁不為救,人皆冤之。
十二月,延綏賊首鑽天哨、開山斧據永寧關;前阻山險、下臨黃河,負固數年不下。延綏巡撫陳奇瑜謀取之,乃陽傳總制檄,發兵簡眾七千人抵延州,因潛師疾走入山;賊不虞大兵至,倉皇潰佚。焚其巢縱擊,斬首千八百級,二賊死。分兵擊賊首一座城,斬之。延永盜悉平,奇瑜威名著關陝。
是歲,陝西、山西大饑。
七年(甲戌)春正月,謫給事中李世祺於外;以劾大學士溫體仁、吳宗達也。山西提學袁繼咸上言曰:『養鳳欲鳴、養鷹欲擊,今鳴而箝其舌、擊而紲其羽,朝廷之於言官,何以異此?使言官括囊無咎而大臣無一人議其後,大臣所甚利、忠臣所深憂,臣所為太息也。且皇上樂聽讜言,而天下知以攻彈大臣為天子所厭聞,其勢將披靡不止也』。上以越職言事,切責之。
降盜王剛、王之臣、通天柱等至太原挾賞,巡撫戴君恩設宴誘剛等斬之,共斬四百二十九人。
南京兵部尚書呂維祺上言:『南都、鳳泗、承天陵寢所在,乞敕淮撫楊一鵬急為預備,防賊東犯』。
二月,監視登島太監魏相以給事中莊鰲獻上「太平十二策」,請撤監視;因求罷。上不允,因貶鰲獻於外。
總理太監張彝憲請入覲官投冊,以隆體統;許之。提學袁繼咸上言:『士有廉恥,然後有風俗;有氣節,然後有事功。今諸臣未覲天子之光,先拜內臣之座,士大夫尚得有廉恥乎?逆璫方張時,義子、乾兒昏夜拜伏,猶以為羞;今且白晝公庭,恬不知怪,所為太息也』。上以越職言事,責之。張彝憲奏辨覲官參謁,乃尊朝廷。繼咸復上言:『尊朝廷,莫大於典例。知府見藩臬行屬禮,典例也;見內臣行屬禮,亦典例乎?諸司至京投冊吏部各官,典例也;先揭內臣,亦典例乎?事本典例,雖坐受猶以為安;事創彝憲,即長揖祗增其辱。高皇帝立法,內臣不干外事;若必以內臣繩外臣,「會典」所不載』。上仍切責之。
進延綏巡撫陳奇瑜兵部右侍郎,總督陝西、山西、河南、湖廣、四川軍務;視賊所向,隨方剿撫。先是,賊既蔓延秦、晉、楚、豫之郊,流突無定;廷議以為各鎮、撫事權不一,互相觀望,宜以重臣開督府,統攝諸道兵討賊,上允之。參議洪承疇因陝西三邊所恃,未可輕易;故有奇瑜之命。
三月,山西大饑,民相食;發金五萬賑之。
免浙江崇禎三年以前織造。
四月,海盜劉香老犯海豐。
五月,陝西按察副使賀自鏡奏:監紀太監孫茂霖玩寇。宣府太監王坤奏:『監軍紀功罪耳,追遂有將吏在:果如自鏡言,則地方官罪不在茂霖下矣』。上不問。
六月,江西饑,逋負益多。觀政進士陸運昌上「撫字八條」,上可其奏,下部議。
敘禁旅功,蔭太監曹化淳世襲錦衣衛千戶,袁禮、楊朝進、盧志德各百戶;以擊盜屢捷也。
罷各道監視太監。諭曰:『朕御極之初,撤還內鎮,舉天下悉以委之大小臣工。比者多營私,罔恤民艱;廉謹者,又迂疏無通論。己已之冬,京都被兵,宗社震恐;此士大夫負國家也。朕不得已,用成祖監理之例,分遣各鎮監視,添設兩部總理;雖一時權宜,亦欲諸臣自知引罪。今經制粗立,兵餉稍清,諸臣亦應知省。其將總理、監視等官盡行撤回,以信朕之初心』。惟關寧密邇外境,高起潛兼兩鎮暨內臣提督如故。
八月,總督陳奇瑜招撫降賊復叛。先是,眾賊為洪承疇所逐,竄漢中;川兵扼巴西諸險,賊饑無所得食,故乞降於奇瑜凡數萬人。奇瑜專事招撫,受其降,檄諸部按甲無動,遣官監護降者;且檄所過郡邑,為具糗粻傳送之。諸盜本無降意,又未大創,徒以饑疲困於地險不得逞;既度棧道、已出險,漸不受繩束,仍事殺掠,所至罷市。賊遂盡殺監視官三十員,攻陷麟游、永壽,勢不可遏矣。
賊先鋒高傑降於賀人龍。
閏八月,陳奇瑜至鳳縣。時賊益熾,北接慶陽,西至鞏昌,西北至■〈分阝〉州、長安,西南至盩厔、寶雞,眾殆二十萬。奇瑜始悔其見愚,急分兵出禦而兵已寡矣。
九月,陝西巡按傅永淳上言:『漢南降賊陷城破邑,所在騷然。皆由奇瑜專主招降,謂盜心已革,不許道途訊詰;故郡邑不敢問,開門揖盜,剿撫兩妨。皆奇瑜之流毒也』。
十月,上數御經筵,遇雪不輟。諭講官韓日纘、姜逢元等,毋忌諱。
十一月,削總督陳奇瑜職,聽勘。
侍讀倪元璐上言:『邊臣之情(?)歸命監軍,無事稟成為恭,寇至,推委百出;陽以號於人曰:「吾不自由也」。陛下何不信賞必罰,以持其後;而必使近習之人,試之鋒鏑,又使藉口迄用無成哉!始陛下曰:「行之有績,即撤」;今行之無績,益宜撤』。不聽。
禮部右侍郎陳子壯嘗謁大學士溫體仁,體仁盛稱主上聖神,臣下不宜異同。子壯曰:『世宗皇帝最英明,然祔廟之議、勳戚之獄,當日臣工猶執持不已;皇上威嚴有類世宗,而公之恩遇孰與張桂?但以將順而廢匡救,恐非「善則歸君」之意也』。體仁意沮,遂成嫌隙。
十二月,進洪承疇兵部尚書,總督河南、山西、陝西、湖廣、保定、真定等處軍務;其總督三邊如故。
總督兩廣熊文燦戴罪自效。先是,文燦令守道洪雲蒸、巡道康承祖、參將夏之木、張一傑往謝道山招降劉香老,既而被執。文燦奏『道將信賊自陷』;上曰『賊渠受撫,自當聽其輸誠;豈有登舟往撫之理!弛備長寇,尚稱未知;督臣節制何事』?故令戴罪。
八年(乙亥)春正月,兵部職方主事賀王聖劾溫體仁庸奸誤國;謫外。御史吳履中劾溫體仁、王應熊並及監視內臣;上切責之。
上以祖訓凡郡王子孫有文武才能堪任用者,宗人府具以名聞,朝廷考驗授以職,遷除如常例。侍郎陳子壯上言:『宗秩改授,適開僥倖之門;隳藩規、溷銓政』。上以其間親,下於理。明年四月,始得釋。已而宗秩蒞官多不法,公私苦之。
賊陷鳳陽。鳳陽無城郭,賊大至,官軍無一人迎敵者,遂潰。賊焚皇陵,樓殿為燼;燔松三十萬株,殺守陵太監六十餘人,縱高牆罪宗百餘人。留守朱國巷戰,斬賊二十七人,力竭死。賊渠掃地王、太平王入府治,知府顏容暄囚服匿獄中,賊縱囚獲之;張蓋鼓吹,杖容暄於堂下,死之。推官萬文英等六人、武官四十一人,俱被害。士民被殺者數萬,剖孕婦、注嬰兒於槊,焚公私邸舍二萬餘間。賊渠列幟自標「古元真龍皇帝」;恣掠三日。太監盧九德、總兵楊御蕃以川兵三千救鳳陽,南京兵亦至,賊奔趨廬州。
二月,巡撫鳳陽御史吳振纓疏奏鳳陽之變。是日,上當御經筵,特傳免;素服避殿,親祭告太廟,命百官修省。
逮巡撫鳳陽都御史楊一鵬並吳振纓下獄;一鵬論死棄市,振纓遣戍。
侍讀倪元璐上言:『盜賊之禍震及祖陵,國家大辱極矣。陛下下罪己之詔,非徒空言?今民最苦,無若催科。未敢冀停加派,惟請自崇禎七年以前一應逋負,悉可改從折色。此二者,於下誠益、於上無損,民之脫此猶湯火也。至發弊而追數十年之事,糾章一上,蔓延不休;扳貽而旁及數千里之人,部文一下,冤號四徹。誰有以民間此苦告之陛下者?及今不圖,日蔓一日,必至無地非兵、無民非賊,刀劍多於牛犢、阡陌決為戰場,陛下亦安得執空版而問諸兵燹之區哉』?上是之。
三月,補給事中劉含輝上言,乞蠲陝西八年以上逋租;不許。
蘄、黃大盜爬天王擁眾八百餘人,村人擒之。身長八尺,自言『天亡我,非我罪也』。
給事中常自裕上言:『皇上赫然震怒,調兵七萬,其實不過五萬;且分之各處,未足遏賊。鳳陽焚劫四日而馬爌至,歸德圍解三日而鄧玘來;潁、亳、安、廬之賊返旆而北,尤世威等信尚杳然,賀人龍等各處淫掠:所謂「賊梳而軍櫛」也。惟皇上嚴飭之,以申軍法』。
四月,予故遼東總兵寧遠伯李成梁祭葬。
福建遊擊鄭芝龍合粵兵擊劉香老於田尾遠洋,香老脅兵備道洪雲蒸出船止兵。雲蒸大呼曰:『我矢死報國,亟擊勿失』!遂遇害。香老勢蹙,自焚溺死。康承祖、夏之木、張一傑脫歸。
七月,以文震孟入閣辦事。講「春秋」稱旨,故有此特簡。
八月,上諭:『致治安民,全在守、令。而兩京文職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各舉知府一人,無論科第貢監;在內翰林科道、在外撫按司道,各舉州縣官一人,無論貢監吏士。過期不舉議處,失舉連坐』。
十月,上避殿撤樂,下罪己之詔曰:『朕以涼德,纘承大統。不期倚用非人,邊乃三入,寇則七年;師徒暴露,黎庶顛連。國帑匱詘,而征調未已;閭閻凋敝,而加派難停。中夜思維,不勝愧憤。今年正月流氛震驚皇陵,祖恫民怨,責實在朕。今調勁兵、留新餉,立救元元,務在此舉。惟是行間文武吏士勞苦饑寒,深切朕念。念其風餐露宿,朕不忍安臥深宮;念其飲水食粗,朕不忍獨享甘旨;念其披堅冒險,朕不忍獨衣文繡。擇茲十月三日,避居武英殿,減膳撤樂;非典祀事,惟以青衣從事,與我行間文武吏士甘苦共之,以寇平之日為止。文武官其各省愆淬厲,用回天心,以救民命』。
十一月,大學士何吾騶、文震孟罷。初,吾騶、震孟欲以工科給事許譽卿補南京太常卿,溫體仁與吏部尚書謝陞難之。陞遂疏糾譽卿,震孟止欲奪譽卿俸,體仁不肯;震孟作色擲筆曰:『即削籍無害』。體仁夕揭上,而吾騶、震孟朝罷矣。
逮庶吉士鄭鄤。鄤繼母,大學士吳宗達女弟也。鄤薄於宗達,宗達因揭其杖母、烝〔父〕妾;體仁入告,下獄。
太監高起潛弟,蔭錦衣衛中所正百戶,世襲。
十二月,城鳳陽。
吏部尚書謝升奏起廢一百六人,不果用。
賊闖王攻陷光州,賊舁大砲二十座攻城,然二砲,城拉然崩頹。城中頃刻火作,賊乘而入,官吏士民屠戮無遺。
九年(丙子)春正月,以劉宗周為工部右侍郎。
特簡淮安衛三科武舉陳啟新為吏科給事中。先是,啟新伏闕獻疏;疏稱:『朝廷有三大病根:以科目取人,一病根也。據其文章,孝弟與堯舜同轍、仁義與孔孟爭衡;及考政事,則恣其貪、任其酷,前所言者皆紙上空談。蓋其幼學文時,父、師所訓皆謂讀書可致富貴,故進步止知榮身、榮親,誰更思行其致君、澤民之道哉!臣所以效賈生之哭者,此也。以資格取人,一病根也。考國初,典史馮堅任僉都、貢士彭友信任布政、秀才曾太授尚書,何嘗以資格限之。至嘉靖時,猶三途並用。獨今惟尚文之一途,即一途且分界地:貢士官止於貢、舉人官止於舉。貢者明知前途無路,取如是、不取如是,毋寧多取;舉者明知歷任有限,清如是、貪亦如是,毋寧貪求。若進士,則又知天下之爵,皆其砧几之物;天下之士,皆其朋比中人:煉成一氣、打成一片,橫行莫之問、放誕莫之稽。取憑其取、與遂其求,又安得官不貪、吏不污耶?偶有一清廉自愛者,則共道其矯、共駭其異,不去之不已。臣所以效賈誼之痛哭者,此也。以推知行取科道,又一病根也。知縣者,民之父母;入仕之初,尚畏簡書,自應謹飭。今一選知推,便不思愛養;梃政兼施,貪酷相濟。所以然者,良由行取為科道也。彼受任時,先以科道自居,謂異日能舉劾人、能榮辱人;及至守巡司府,竟以科道相待,謂彼異日可顯我、可斥我:結交可為膀臂、投契可為奧援,畏敬之不暇,又何敢侮其意、制其行乎?故虐民、剝民、顛倒民、凌斃民,無不肆其所欲。可憐此蚩蚩之氓,叩閽無路、赴訴無門,欲不為盜得乎?臣所以效賈誼之痛哭者,此也。國家受此三大病痛,由是章句無用、黨羽日盛,惟利是好、非情不行,竟成一迷局,舉世盡醉夢於其中而不醒矣。嘗見青衿子朝不謀夕,一叨鄉薦便無窮;舉人及登甲科,遂鍾鳴鼎食、肥馬輕裘,非數百萬則數十萬。試思此胡為乎來哉?嗟嗟!古云:「財不在下則在上」。使在下也,今日輸賦稅、明日輸加派,猶有入之之日;即使在上,今日發內帑、明日發京庫,猶有出之之時。今何不幸,而盡奪於中之縉紳乎!則何日而得其出而流通於世乎?不獨不出也,彼且身無賦、產無徭、田無糧、物無稅,且庇護奸民賦徭糧稅,其入之正未艾也。即或有時而出,非買科第,則買地方、買遷陞,而出一無不入千。天下有數之財,豈堪此乎?上好下甚,日趨日極。今天下危矣,若病根不除,則盜賊必不能息;勢不以皇上之天下斷送於章句腐儒之手不止也!臣所以席藁跪伏於大明門外引領待死,上陳治病之藥言有四:一當速停科目,以黜虛文;一當速舉孝廉,以崇實行;一當速罷知推行取科道,以除積年橫恣之陋習;一當速蠲災傷錢糧,以蘇屢歲無告之顛連。由此真才自出、風俗還醇,而世臻上理矣』。灑灑五千餘言,皆切時弊。上嘉異之,故特有是命。啟新既拜命,惟敝車羸馬以從事。
給事中常自裕上言:『流寇數十萬,最強無過闖王。彼多番、漢降丁,堅甲鐵騎;洪承疇、盧象昇即日報斬獲,不過別營小隊耳,於闖勢曾無損也。督、理兩臣宜令專圍闖王,而餘賊自破竹矣』。
二月,鄖襄賊犯竹山。竹山自七年為賊屠陷,至八年知縣黃應鵬僅栖草舍數椽;至是,賊復至,應鵬棄城走,賊入據城。有徵糧六百石,盡為賊食;食盡,焚縣治而去為空城矣。
唐王聿鍵奏南陽洊饑,有母烹其女者。
三月,工部右侍郎劉宗周上言:『皇上即位之初,銳意太平;而施為次第之間,未得其要。屬意邊疆,而賊臣以五年為期之說進;遂至戎馬生郊,震及宗社,而朝廷始有積輕士大夫之心矣。由是廠衛司譏防,而告密之風熾;詔獄及卿士,而堂簾之情違。人人救過不給,而欺罔之習轉甚;事事仰承獨斷,而諂諛之風日長。甚者參勘之法,惟重徵輸;官愈貪、民愈困,而賊愈逋。總理之外,復設監紀;權愈分、法愈廢,而盜愈多矣。君臣相與,至難也!得一文震孟,而單詞報罷矣;得一陳子壯,又以過戇下獄矣。市井雜流,乃得操其訛說投間抵隙,以希進用,而國事尚可問哉?乞皇上體上天生物之心,而不徒用風雷;念祖宗學古之益,而不至輕言改作。以寬大養人才,以拊循結人心;而且還內庭以掃除之役、正懦帥以失律之誅、慎宗賢以改秩之授。特頒尺一,遣廷臣賫內帑巡行郡國為招撫使,赦其無罪;而流亡者專責撫、鎮陳師險隘、堅壁清野,聽其窮而自歸。誅渠之外,不殺一人。此聖王治天下之明效也。武生新授吏科給事中陳啟新,一言投契,立置清華;此誠盛事。臣愚謂宜先令以冠帶,辦事黃門,稍如試御史例;俟數月後,果有忠言奇計,實授未晚。不然,如名器可惜何』!疏入,不報。
四月,武生李璡奏:『致治在足國,請搜括巨室助餉』。大學士錢士升擬下之法司,不聽。士升上言:『比者借端倖進,實繁有徒。而李璡者,乃倡為縉紳豪右報名輸官,欲行手實籍沒之法。此皆衰世亂政,而敢陳於聖人之前,小人無忌憚一至於此!且所惡於富者,兼併小民耳。郡邑之有富家,亦貧民衣食之源也;以兵荒之故,歸罪富家而籍沒之,此秦始皇所不行於巴清、漢武帝所不行於卜式者也。此議一倡,亡命無賴之徒相率而與富家為難,大亂自此始矣』。已而溫體仁以上欲通言路,竟改擬;上仍切責士升,以『密勿大臣,即欲要譽已足致之,毋庸汲汲』!時福建右衛經歷吳化鯤訐奏士升弟士晉,體仁亦擬嚴旨。士升遂乞罷,許之。御史詹爾選上言:『大學士錢士升引咎回籍,明乎輔臣以執爭去也。皇上宜鼓舞之不暇,顧以為要譽耶!人臣而沽名,義所不敢也;乃人主不以名義鼓天下,使其臣為尸祿保寵,習為寡廉鮮恥之世,又豈國家所利哉?天下明知一切苟且之政,拊心愧恨,有難殫述;輔臣不過偶因一事,代天下請命耳,而竟鬱志以去。所日與皇上處者,惟此刻薄、不識大體之徒,毀成法而釀隱憂,天下事尚可言哉』?上召見廷臣於武英殿。上怒詹爾選,詰之聲色俱厲;爾選從容奏對,不為詘。上問『如何為苟且』?對曰:『即捐助一事,亦苟且也』。反復數百言。且曰:『臣死不足惜,皇上幸聽臣,事尚可為;即不聽臣,亦可留為他日之思』。上益怒,欲下之獄。閣臣申救;良久,命項繫直廬,下都御史論罪。
國子監祭酒倪元璐上言:『昨見黃安縣學生鄒華妄行薦舉,列及臣名;不勝驚異。陛下求言若渴,本期宣幽燭隱;而宵人干進,薄孔孟為秕糠,網簪纓為桃李。吳鯤化部民也,參及撫按;鄒華下士也,薦及朝紳。如是而望朝廷之上昂首伸眉,豈可得乎』?上是之。
大學士溫體仁等各捐俸市馬;從關寧太監高起潛之請也。劉宗周上言:『一歲之間,助陵工、助城工,又助馬價,亦何報稱於萬一;而時奉急公之旨,諸臣於此毋乃沾沾有市心乎?惟皇上罷得已之役、停不急之務,節省愛養,不徒為一切旦夕之計,亦何事屑屑以利為言乎』!不聽。宗周尋報罷。
命鄉、會試二、三場兼武經、書算,放榜後習騎射。
四川重慶府盩縣童生瞿昌進獻白兔;上嫌其獻瑞瀆奏,驅逐回籍。
五月,下詔大赦山、陝脅從群盜,令地方官多方安插,以消反側;違者重治之。
逮滋陽縣知縣成德下錦衣衛獄。德性剛激,出文震孟之門。震孟罷,連章攻體仁;凡十上,盡發其奸。母張氏,伺體仁輿出,輒道詬之。後移獄刑部,戍延綏。
六月,命司禮監太監曹化淳同法司錄囚。
七月,大清兵至居庸;分遣諸內臣李國輔等各守關隘。以張元佐為兵部右侍郎,鎮守昌平;司禮監太監魏國徵守天壽山,國徵即日往。上語閣臣曰:『內臣即日就道,而侍郎三日不出;何怪朕之用內臣耶』!
都城戒嚴,斗米三百錢。上憂之,召廷臣於平臺,問方略。戶部尚書侯恂言禁市沽,左都御史唐世濟言破格用人,刑部侍郎朱大啟請列營城外為守禦,吏科都給事中顏繼祖言收養京民細弱。上諭:『莫若蠲助為便』。
陝西巡撫孫傳廷擊賊於盩厔,大破之;擒賊首闖王高迎祥及劉哲等獻俘闕下,磔於市。
國子監祭酒倪元璐罷;誠意伯劉孔昭參其以妾冒妻封也。有旨:『冠帶閒住』。
八月,召廷臣於平臺。初,御史金光宸參通州兵部右侍郎仇維楨首敘內臣功為借援,又請罷內臣督兵,上勿善也。是日,怒詰之曰:『仇維楨方至通州,爾即借題沽名』!欲重治之。適大雷雨,議謫。
九月,都城戒嚴,命督理盧象乾總督各鎮兵入援。時象昇方追賊至鄖西,聞警以師入衛;因改象昇總督宣大、山西軍務。
大清兵從建昌冷口還,守將崔秉德請率兵遏歸路;總監高起潛不敢進,揚言當半渡擊之。偵騎報師已盡行四日,起潛始進石門山,報斬三級。
十月,前工部右侍郎劉宗周上言:『往者袁崇煥誤國,其他不過為法受過耳;小人競起而修門戶之怨,舉朝士之異己者概坐煥黨,次第置之重典。自此小人進、君子退,中官用事而外臣浸疏,今日之禍實己已釀成之也。且張鳳翼溺職中樞而與之專征,何以服王洽之死;丁魁楚之失事於邊而與之戴罪,何以服劉策之死;諸鎮巡勤王之師爭先入衛者幾人,何以服耿如杞之死?豈昔之為異己驅除者,今不難以同己互相容隱歟?臣於是知小人之禍人國無已時也。皇上惡私交,而臣下多以告訐進;皇上錄清節,而臣下多以曲謹容;皇上崇厲精,而臣下奔走承順以為恭;皇上尚綜核,而臣下瑣屑苛求以示察。窺其用心,無往不出於身家利祿;皇上不察而用之,則聚天下之小人立於朝而有所不覺矣。嗚呼!八年之間,誰秉國成?臣不能為首揆溫體仁解矣』。
禁文武輿蓋、器飾之僭。
起守制楊嗣昌為兵部尚書。
命採平陽、鳳翔諸礦以儲國用。
賜太監曹化淳等綵幣,以各進馬也。敘京師城守功,太監張國元、曹化淳蔭指揮僉事,各世襲。
吏部尚書謝升罷。先是,上命吏部指奏數年銓政大弊;吏部覆奏不稱旨。上切責之曰:『爾部職專用人,推舉不效,乃反稱綱目太密,使中外束手;且平時陞轉,必優京卿、甲科,乃云京卿未必勝外官、甲榜未必勝乙榜。如此游移,豈大臣實心體國之道』?故謝升罷職。
十一月,下左都御史唐世濟於獄;以薦霍維華也。上以維華逆案,世濟蒙蔽也。
十年(丁丑)春正月,常熟縣民張從儒訐奏前禮部右侍郎錢謙益、科臣瞿式耜;謂二臣『喜怒操人才進退之權,賄賂握江南死生之柄。三黨九族無不詐之人,興販通番無不為之事;甚至侵國帑、謗朝廷、危社稷。止因門生故舊列於要津,鳴冤無地;官幹豪奴滿於道路,洩忿何從』!奏上,溫體仁擬旨,逮錢謙益、瞿式耜下刑部獄。先是,奸民陳履謙爭產,求二官關說不允懷恨,遂唆從儒訐奏。既奉旨提問,履謙等得志,遂捏造「款曹、和溫」等虛詞,多方嚇詐。款曹者,謂謙益嘗作故太監王安祠記,曹化淳出王安門,宜款之;和溫者,謂溫與謙益有隙,宜和之。曹化淳訪知之,憤發其奸。至是,刑部尚書鄭三俊審出真情,陳履謙、張從儒各打一百棍,立枷三月死;謙等尋釋歸。
賊老回回、闖塌天等各數十股分擾江北;應天巡撫張國維駐師京口,沿江營火,夜燭數十里。儀真、六合人民俱倚擔而立。
二月,左良玉大破賊於舒城、六安,連戰三捷。既而賊潛竄大山中,張國維檄左良玉入山搜捕。良玉既立功,驕蹇不奉調發,縱兵焚劫。國維三檄之,始自舒城進發,賊已飽掠出境。廷臣核之,革良玉職,殺賊自贖。
遣廷臣趨各省逋賦。
三月,太倉州監生陸文聲陳風俗之弊,皆原於士子;太倉庶吉士張溥、前臨川知縣張釆倡復社,以亂天下。命南直提學倪元珙查究。元珙回奏,極言文聲之妄。稱『東吳精進之學,復社為最著。大都誠心質行、講藝談經,互相琢磨;文必先正、品必賢良,無慚名教。大都陸文聲有憾於婁東,故借復社為名耳』。上責其蒙飾,降光祿寺錄事。
四月,諭百官求直言。給事中李如燦上言:『國家祖制,千古稱善。自軍不用而兵設,民始不得安其身;自屯不耕而餉興,農始不得有其食。有兵不練,兵增而餉益匱;有餉不核,餉多而兵愈冒。比者核實之使四出,而掊克屢聞、占冒不減;可謂有政事乎?魏呈潤、詹爾選、李化龍、劉宗周皆以一鳴輒斥,今下明詔求直言,倘赦其前愚、收之左右,是直言不求而自至也。若夫輔成君道,尤在朝臣;今此瞻彼顧、結黨徇私,又何怪水旱、盜賊之屢見哉』!上怒,下如燦於獄。左諭德黃道周上言:『陛下下詔求直言,而建言者輒斥;清刑獄,而下獄者旋聞。大臣雖清強,曾何益理亂之數』!上不懌,切責之。
新安衛千戶楊光先疏參陳啟新並及溫體仁,舁棺自隨。謂『啟新荷皇上獨斷,拔之泥淖之中、置之言路之首,宜致皇上為商周。啟新為築說,乃鄙夫既得、患失心生,稱量利害、口與言違,正世俗所謂「說真方、賣假藥」之小人也。按啟新原疏所指諸大病根,今當首申前議,以拯斯民;何受事以來,絕無一字談及?何當日在局外,則自謂傍觀最清;一入局中,頓鶻突也!臣今所言清屯、贖鍰,皆啟新未結之局、皆啟新分內之事。如啟新不知弊源,是為不智;知而不言,是為不忠。人臣不忠,罪當死;不智而以浮詞誑皇上騙美官,亦當死。啟新本太倉州軍士,嘗充漕司書辦。前啟新五千餘言,不出破「情面」二字。而原任山西布政樊良樞是其刑司服役之故主,則特疏引薦;情面乎?不情面乎?最可駭者,書辦被殺,何關國體重輕?何與諫垣名節?乃以申明賞罰,為胡爾儀等請卹;非貪其一千四百金之賄,何耶?今胡爾儀見在關臣衙門供役,而啟新謂之已死;是與指鹿為馬何異?啟新罪不容於死矣!至若首輔溫體仁,自與啟新不同:治國、平天下是其責,持危扶顛是其任,休休有容是其量。體仁柄國以來,邊騎兩薄都城、流賊各省延蔓,平治之績安在?國危於上而不求所以安、民怨於下而不思所以恤,扶持之責安在?忠告之言不受、睚眥之怨不忘,休休之量安在?三者無一,誠殆哉一個臣也。惟有引罪以去,庶幾不誤人國;乃悠悠忽忽,一利不興、一害不除,靦顏戀棧,若不斷送盡天下蒼生不已也』。上責其瀆陳。陳啟新疏辨,有旨:責其軍國大事,竟無一言陳奏;著降二級,照舊供職。工部主事朱國壽疏參陳啟新『何物么麼?巧假滅祖、叛聖、坑儒亂世之言,遂騙六垣之長。啟新久為漕運刑司書手,兔狡蠅營之丑、舞文弄智之奸。謂武舉也,矮矮孱夫,無赳赳之壯氣;謂文士也,錄寫椽役,可是藹藹之吉人?以不文、不武之書手,而大言無忌,才品何在?治行何在?鄉評公議又何在?竟儼然垣長也!前奉明旨:「啟新自破格特用後,軍國大事竟無一言。陳啟新著降二級」。大哉皇言!已窺破啟新之假騙矣』。有旨:責其踵襲陳奏。楊光先屢疏參陳啟新,上怒其恣意亂政,廷杖、戍遼東。
四月,撫寧侯朱國弼劾溫體仁私左都御史唐世濟;又劾體仁受霍維華賄,令唐世濟發端。上慰諭體仁,奪國弼侯爵,世濟亦戍邊。
總監高起潛行部,永平道劉景耀、關內道楊於國俱恥行屬體,上疏求免。上謂:『總監原以總督體統行事,罷於國、降景耀一級』。以後監司皆莫敢爭。
閏四月,大旱;久祈不雨。聖諭責臣罪己曰:『帝德好生,降罰必有所致;久祈不應,乃朕躬之悃誠未足上達、朝廷之德澤不能下沾。如張官設吏,原為治國安民。今出仕專為身謀、居官有同貿易,催錢糧先比火耗、完正額又欲羡餘。甚至已經蠲免,悖旨私徵;纔議繕修,乘機自潤。或召買不給價值、或驛遞詭名轎抬;或差派則賣富殃貧、或理讞則以直為枉。阿堵違心,則敲朴任意;囊橐既富,則解網念工。撫按之薦劾失真,要津之毀譽倒置。又如勳戚不知厭足,縱貪橫於京畿;鄉宦滅棄防維,肆侵凌於閭里。納無賴為爪牙,受奸民之投獻。不肖官吏,畏勢而曲承;積惡衙蠹,生端而勾引。嗟此小民,誰能安枕!似此種種,足干天和。積過良深,所以挽回不易;都著洗滌肺肝,共竭悃誠,仰祈天意』!
群盜盤踞江北,廷議大發兵。計臣苦於無餉,兵部尚書楊嗣昌建議,因改糧為均輸,以濟軍食。因加賦二萬兩;下詔曰:『暫累吾民一年,除此腹心大患』。
六月,大學士溫體仁引疾免;賜金幣,遣行人護歸。初,體仁以摘發錢謙益受主知,遂入相。時上英明,憤廷臣苞苴無狀。體仁惟斤斤自守,不殖貨賄;故上始終信之。
至是,庇私黨、排異己,舉朝為仇,攻者無虛日;故免歸。
七月,以史可法為右僉都御史,巡撫安、廬、池、太等處軍務。時以寇患,故創設。
工部員外郎方璽上言:『皇上親擒魏忠賢而手刃之,豈溺情閹豎者;不過以外廷諸臣無一可用,而借才及之。況人臣苟知報答,何論內外!內臣既徼茲曠典,孰不欲棄捐頂踵以酬我皇上者,不必鰓鰓過計也』。給事中何楷駁其通內呈身,吏部請削其籍;上手改降三級,調外。
八月,以薛國觀入閣辦事。
十月,定東宮官屬。先是,黃道周自陳「七不如」;謂品行不如劉宗周,至性不如倪元璐,遠見深慮不如魏呈潤,犯顏敢諫不如詹爾選,老成足備顧問不如陳繼儒,朴心醇行不如李如燦、傅朝佑,文章氣節不如錢謙益、鄭鄤。有旨:責其『顛倒是非;甚至蔑倫杖母、名教罪人,猶曰不如,是何肺腸?著回將話來』!於是道周復疏辨謂:『臣與鄭鄤同為庶常時,文震孟疏論魏忠賢,鄭鄤抗疏,任之削籍入山;每以臣為怯,臣心愧之也。每執筆不能明白,輒思鄭鄤。以為不如,真不如也。蓋以此自砭,亦以此分規,非為累臣地也』。上念道周起廢不久,有旨不究。至是,定東宮官屬;右諭德項煜、編修楊廷麟交讓道周,閣臣以道周有「不如鄭鄤」語,謂其意見偏,寢之。給事中馮元飈言『道周忠足以動聖鑑,而不能得執政之心,恐天下後世有以議閣臣之得失也』。不聽。
十一月,兵部尚書楊嗣昌請限剿賊之期,令各撫鎮分任斷截要害地方,提兵合剿。從之。
十一年(戊寅)春正月,近畿任丘、清苑等州縣各有司多不法,上內訪知,逮入。責撫按不先劾為溺職;近幾如此,遠地可知。命部院申飭。
裁南京冗員八十九員。
左良玉、陳洪範大破賊於鄖西。
二月,河南巡按張任學改都督僉事總兵官,鎮守河南。先是,任學覬得巡撫,且欲薦丹陽知縣張放;因極詆諸鎮兵不足恃,盛稱文吏有奇才,可禦寇。及承茲命,意大沮悔。
上御經筵畢,召諸臣問保舉、考選,孰為得人?少詹黃道周對:『樹人如樹木,須養之數十年。近來人才遠不及古,況摧殘之後,必深加培養』。又曰:『立朝之才存乎心術,治邊之才存乎形勢。先年督、撫未按形勢,隨賊奔走;事既不效,輒謂兵餉不足。其實新舊餉約千二百萬,可養四十萬之師;今寧、錦三協師僅十六萬,似不煩別求剿寇之用也』。
庶子黃景昉請宥鄭三俊。上曰:『三俊蒙徇,雖清何濟』?會南京應天府丞徐石麒亦上言鄭三俊清節,上因釋之。三俊為司寇,敝衣一篋,爨煙不給,以擬獄輕得罪。上亦素知之,故得放還。
城蘆溝,名拱極城。太監督役,掠塗人為工;民力為憊。
三月,戶部主事張縉彥上言:『臣任清澗知縣,於兵情、賊勢親見有素;蓋賊之得勢在流、失勢在止,長技在分、窮計在合,乘時在秋夏、失時在冬春。昔大賊王嘉胤破河南據其城,曹文詔奪門斫殺而嘉胤殲;李老柴破中都據其城,練國事督兵攻圍而老柴擒;神一元破寧塞據其城,左光先與戰而一元死;譚雄破安塞據其城,王承恩等攻圍而譚雄誅:此皆守而不去,故速死也。過天星、老回回等所破城邑無算,官軍未至,旋即奔逸:此皆流而不居,故緩死也。賊入晉、豫,分頭成部;自秦至汝、雒以至江北,無處不被賊。豈賊真有數十百萬?蓋分股以披其黨牽制我兵,故見多也。前總督驅天下之賊盡入漢中、出棧道關,正可一鼓而滅;乃以招安致敗,不可復收。古人以八日而平賊數萬者,利其合也。夏、秋之間,芻糧盡在場圃,足為士馬之資;冬、春非破城攻堡,不能得食,官兵促之則尤易:故時有利、不利也。今欲破賊,惟在亂其所長而使之短、破其所得而使之失;直截以攻之,分為兩軍:一追、一駐,賊當之必破矣。敵黨雖眾,大都觀望;其先倡者,不過一、二支。故盡一股則論賞,不必事平彙敘;縱一股即論罰,不許報級塞責。誠如此,賊不望風而靡,未之有也』。上是之。
上御左順門,召考選諸臣,問兵食計。曾就義對曰:『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俱廉,即稍從加派以濟軍興,未為不可』。上拔第一。未幾,即有剿餉、練餉之加。
四月己酉丑刻,熒惑,去月僅七、八寸;退至尾初度,漸入心宿。兵部尚書楊嗣昌上言:『古今變異,月食五星,史不絕書,然亦觀其時。昔漢元帝建武二十三年月食火星,明年呼韓單于款五原塞;明帝永平二年日食火星,皇后馬氏德貫後宮,明帝圖畫功臣於雲臺;唐憲宗元和七年月食熒惑,其年田興以魏博來降;宋太祖太平興國三年月掩熒惑,明年興師滅北漢,遂征契丹,連年兵敗。今者月食火星,猶幸在尾;內則陰宮,外則陰國。皇上修德召和,必有災而不害者』。給事中何楷糾之;言『古人謂月變修刑,又言禮虧則罰見熒惑。誠欲修刑,莫如右禮;誠欲右禮,莫如修刑。楊嗣昌縷縷援引,出何典記?其言款塞者,欲借以伸通市之說也;其言元和者,欲借以伸招撫之說也;其言太平興國連年兵敗者,欲借以伸不敢用兵之說也。附會誠巧,矯誣實甚!至所述「永平皇后」等語,一篇之中,三致意焉;臣更不知其所指斥矣』。嗣昌復疏自理,但言科臣以危機中臣,不復及通市、招撫事。戶部主事李鳳鳴亦言火星逆行,常而非變;給事中解學尹糾其諂。然實考嗣昌所引年月,俱謬。
奪總督洪承疇尚書爵,仍以侍郎總督;左光先、曹應蛟並奪五級,限五月盡賊。
六月,以楊嗣昌入閣辦事,仍署兵部。
七月,楊嗣昌母服纔五月,有旨:『嗣昌大禮、大慶暨傳制、頒詔諸大典不與,朝講召見如常服隨班』。給事中何楷劾嗣昌忘親,上切責之。先是,吏部會推閣員,止及詞臣資序。上不允,命併及在籍守制者;蓋嗣昌為陳新甲地也。已而特召新甲為兵部侍郎,總督宣大。〔大〕學士黃道周上言:『朝廷即乏人,豈無一定策效謀者?而必破非常之格,以奉不祥之人』!上不懌。召群臣於平臺,上問黃道周曰:『無所為而為之,謂天理;有所為而為之,謂人欲。爾前疏適當枚卜不用之時,果無所為乎』?道周對曰:『天人止是義利,臣心為國家、不為功名,自信其無所為』。上曰:『前月推陳新甲,何不言』?對曰:『時御史林蘭友、給事何楷皆有疏,二人臣同鄉,恐涉嫌疑耳』。上曰:『今遂無嫌乎』?道周對曰:『天下綱常、邊疆大計,失今不言,後將無及,非私也』。上曰:『清雖美德,不可傲物遂非。惟伯夷為聖之清;若小廉曲謹,是廉、非清也』。道周曰:『伯夷忠孝,故孔子許其仁』。上怒其強說。道周又極詆楊嗣昌;嗣昌奏曰:『臣不生於空桑,豈遂不知父母;臣嘗再疏,而明旨迫切。道周學行,臣實企仰之。今謂不如鄭鄤,臣始歎息絕望。鄤杖母,行同梟獍;道周又不如鄤,何言綱常也』!道周曰:『臣言文章不如鄭鄤』。上責其朋比;道周曰:『眾惡必察,何敢為比』。上曰:『孔子誅少正卯,當時亦稱聞人;惟行僻而堅、言偽而辯,不免孔子之誅』。道周曰:『少正卯欺世盜名,臣無此心。臣今日不盡言,則臣負陛下;陛下今日殺臣,則陛下負臣』。上曰:『爾讀書有年,祗成佞耳』。叱去。道周叩頭起,復奏曰:『「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辨。夫臣在君父之前獨立敢言為佞,豈在君父之前讒諂而諛者為忠乎?忠佞不分,則邪正混淆,何以致治』?上怒甚,嗣昌乞優容之。上曰:『朕亦優容多矣』。諸臣退,上召回,諭以毋黨同伐異,宜共修職業。翰林院修撰劉同升、編修趙士春、給事何楷、試御史林蘭友各疏救道周、劾楊嗣昌,俱謫調有差。
八月,總督洪承疇報陝西賊剿降略盡。
十月,京師戒嚴,召孫傳庭於陝西、洪承疇於三邊。於是承疇、傳庭率諸將合兵五萬,先後出潼關入援。賊曹操聞之,謂為剿己也,率九營從鄖陽淺渚亂流而涉,突走均州,叩太和山。提督太監李維政乞撫。維政言於文燦,文燦乃檄止諸軍,曹操九營皆就撫。曹操,名羅汝才。汝才既撫,屯群賊於房、竹,保障四邑;自言不願受官食餉,願為百姓耕由此中。文燦一切羈縻,檄汝才解散脅從,簡壯勇從征立功;汝才不聽,因與鄖、均諸邑居民分地錯壤而居。時張獻忠亦就撫屯榖城,汝才遙與為聲援。撫治鄖陽戴東旻奏曰:『曹操就撫,不從解散之令,願為百姓耕田;此目前為盜鈴之說耳。張獻忠入據榖城,屢檄不前;其意將有不可言者。然數省大寇環聚二、三百里,四面合圍,實有釜魚、阱獸之勢。以理臣現在兵馬,再令督臣發秦兵由興安馳赴協同掃蕩,實蕩平之機也』。
十一月,括廢銅鑄錢。
十二年(己卯)春正月,敘緝奸功,東廠太監王之心、曹化淳蔭錦衣衛百戶。
二月,御史王聚奎劾刑科右給事陳啟新緘默溺職;上切責之。都御史李先春議當奪俸,上不懌。謫聚奎,並罷先春。先春為編修林增志薦入,遂追責增志;增志亦引罪。
三月,左良玉大敗河南賊於內鄉。上聞其步兵淫掠,責之。
召參議鄭二陽於平臺,問練兵、措餉之計。對曰:『大抵額設之兵,原有額餉。但求實練,則兵不虛冒、餉自足用;是覈兵即足餉也。若兵不實練,雖措餉何益』?上問措餉;對曰:『諸臣條例盡之矣,在得人。得人,則利歸公家;否則在私室』。又曰:『臣見州縣多破殘,宜下寬大之詔,收拾人心』。上稱善,擢僉都御史。
四月,撫治鄖陽戴東旻免,以王鰲永代之。
諭釋輕繫。時上頗於內庭建設齋醮。給事中張埰上言:『宗社之安危,必非佛氏之禍福。正德初年,遣太監驅馳西域,可為鑑戒』。不聽。
京城浚濠,廣五丈、深三丈。給事中夏尚絅上言:『連年塞垣失守,門庭無恙。若使塹水足拒,則去年通德、滄濟,其為廣川巨浸何限?而揚鞭飛渡,如入無人。則控扼險要在人、不在險明矣。擲此百萬於水濱,孰若用之於巖疆,使敵騎不得躪入哉』!不聽。
五月,出帑金三十萬濟餉,仍命後償之。山西按察副使魏士章請遣京官搜括天下錢糧充餉;從之。
六月,禮部尚書林欲楫請覈僧道贍地、毀淫祠,括絕田充餉。
張獻忠復叛於榖城,羅汝才九營並起應之。既而二賊合於房縣,左良玉追及之,大敗而還,失其符印。事聞,革熊文燦職、降左良玉職,戴罪殺賊。初,文燦與大學士楊嗣昌深相結納,嗣昌冀文燦成功,以結上知。文燦既僨,嗣昌內不自安;因請督師南征,上甚慰勞之。
安慶巡撫史可法以憂歸。
考選科道左懋第等、給事中詹時雨等、試御史吳昌時等並各部主事。昌時首擬吏部,疏上,上自手定先後,示不測。昌時得禮部主事,謂薛國觀所為:恨之。
七月,以司禮監太監張榮提督九門。
戒午門、端門諸內臣延接朝士,戒中外官饋遺請託。
八月,故庶吉士鄭鄤磔於市。先是,吳宗達揭後,中書舍人許曦奏鄤不孝瀆倫,又與溫體仁疏合,命逮下獄。刑部尚書馮英會問奏稱:『據原參謂鄭鄤假箕仙幻術,蠱惑伊父鄭振先無端披剃;又假箕仙批詞,迫其父以杖母,亦未嘗真指鄤之杖母也』。又稱鄤有才名,語近回護。上怒,責其徇私,著吏部議處。法司再定鄤罪擬辟;上命加等,故磔於市。鄤初選庶吉士,有直諫聲;文震孟、黃道周皆與之遊。當事欲借鄤以傾震孟、道周,讞駁逾重;而鄤居鄉多不法,遂罹慘禍。
命大學士楊嗣昌以兵部尚書督師討賊,賜尚方劍並「督師輔臣」銀印;給金四萬,賞功牌千五百,蟒紵絹各五百。
九月,楊嗣昌陛辭,上宴於平臺後殿;手觴嗣昌三爵,賜詩。命會兵十萬,給本、折色銀二萬兩。出師之隆,莫盛於此。
免各州縣田租有差。時中外交訌,上念窮民罹災,己卯、庚辰之間蠲貸屢下;而有司骫法,侵蠹如故。
十月,彗星見。諭停刑。
楊嗣昌至襄陽,入熊文燦軍中;逮文燦入京論死,棄西市。
拜左良玉為平賊將軍。良玉所部多降將,嗣昌謂可倚以辦賊,為請於上,故有是命。
遼將黃得功、川將杜先春屢戰卻賊,賊每避其軍。
賊多購蘄、黃人為間,或攜藥囊、蓍蔡為醫卜,或談青烏、姑布星家言,或緇流黃冠,或為乞丐戲術,分布江、皖諸境覘虛實。時時突出焚掠;相持逾年,流毒四境。
十一月,庶吉士張居請行銅鈔;從之。
是年,兩京、河南、山東、山西、陝西旱,饑。
十三年(庚辰)春閏正月,紀錄卓異諸臣。蘇州知府陳洪謐多逋賦不預,尋削籍;松江知府方岳貢亦以逋負,奪官。
命巡城御史煮粥賑饑,發帑金八千賑真定、發帑金六千賑山東。
楊嗣昌奏辟永州推官萬元吉為軍前監紀;從之。
二月,給楊嗣昌萬金;賜斗牛服,又賜海騮馬一、棗騮馬一、金鞍二。嗣昌駐襄陽,調兵會剿;以陝西興安一路失期,斬其監軍殷太白。
令會試貢士先廷對日習射。
風霾亢旱,詔求直言。
三月,賑京師貧民各錢二百。給事中左懋第上言:『去歲彗見,下詔停刑,而彗即消;何今日之不應也?夫停刑之詔,特其具耳;令之齋醮,猶其文也。臣知皇上先以文,即繼以實;此時得無實尚未見而天不之信乎?臣敢以實進。練餉之派,以益軍實;今兵汰而餉猶未免,恐貪者借以飽其私。惟陛下詔寬加派之數,使天下明知之。至於刑獄之輕重,宜一一得其實。停刑可以消彗,豈明刑不足以返風乎』?已而分賑畿南三萬金,是日雨。
楊嗣昌次荊門,立大剿營,以新募湖南殺手二千人隸之;更以戲下騎兵為上將營,新撫降丁皆隸焉,以副將猛如虎將之。日望撤各鎮內監還京。
策貢士於建極殿,賜魏藻德第一。先是,上召貢士四十八人於文華殿,上問『邊隅多警,何以報仇雪恥』?藻德對曰:『使大小諸臣皆知所恥,則功業自建』。娓娓數百言。藻德,通州人;更自言戊寅守城功。上心識之。至是,遂拔第一。
四月,命考選大典湏科貢兼取,以收人才之用。已而吏部考選不列舉貢,特命貢士並歲貢二百六十三人俱補部寺司屬、推官、知縣,不為例。
令朝臣及撫按各舉將才。
黃道周以前召對忤旨,謫布政司斷事。巡撫江西僉都御史解學龍薦舉之。上以道周黨邪亂政、學龍徇私,俱逮下理,廷杖論戍。戶部主事葉廷秀請寬之,並杖,削籍。監生涂仲吉上言:『黃道周通籍二十載,半居墳廬,稽古著書;一生學力,止知君親。雖言嘗過戇,而志實忠純。今喘息僅存,猶讀書不倦。此臣不為道周惜,而為皇上天下萬世惜也。昔唐太宗恨魏徵之面折,至欲殺而終不果;漢武帝惡汲黯之直諫,雖遠出而實優容。皇上欲遠法堯、舜,奈何出漢、唐主下?斷不宜以黨人輕議學行才品之臣也』。通政司格之不上,仲吉並劾通政使施邦曜遏抑言路。上怒,下獄杖之,論戍。
四月,罷鄖撫王鰲永,以袁繼永代之。
五月,召廷臣於平臺,問守邊、救荒,安民三事。通政使徐石麒對曰:『守邊在農、戰互用,救荒在勸民輸粟,安民在省官用賢』。上是之。
羅汝才、過天星七股盡入蜀,監軍萬元吉扼夔門。已而賊陷大昌、犯夔州,石柱女帥秦良玉發兵授夔州,萬元吉與之合。
副將軍賀人龍所將陝兵驍勇善戰而多擁降丁,思得總兵名號以統轄之;川撫邵捷春為請於嗣昌。初,嗣昌以左良玉兵強,足破賊;表佩平賊將軍印。良玉進止多不從節制,嗣昌乃密疏於朝,請以人龍易之。後不果,人龍始怨。
黃梅貢士吳卿上言:『流賊奸宄出沒,尤善偵走;嘗日馳二百里,酗酒耽色,渴睡不醒。若將勇敢啣枚夜襲,賊不能覺也。今兵不殺賊,反以仇民。窮鄉男婦匿林逃難,割首獻功以愚主將、主將以愚監紀;監紀不知,遂奏其功。此弊踵行久矣,所當痛懲者也』。
六月,大學士薛國觀免。初,國觀以溫體仁援,得入閣;上頗用之。至是,擬諭失旨議處,致仕。上嘗語國觀:『朝士婪賄』。國觀對曰:『使廠衛得人,朝士何敢黷貨』!時東廠太監王化民在側,汗出浹背;於是專偵其陰事,以至於敗。國觀既削籍,給事中袁愷再疏劾之,言國觀納賄有跡並及尚書傅永淳、侍郎蔡奕琛等,俱下鎮撫司訊。又下都御史葉有聲於獄;亦以通賄國觀也。時株連頗眾。
七月,發帑金二萬賑順天、保定。
八月,發倉粟賑河東饑民。
九月,免汝州十年前田租。
諭災荒停刑。又恐人心肆玩,其事關封疆及錢糧、剿寇者,限刑部五日具獄。
命有司祭難民、瘞暴骸。
御史魏景琦論囚西市,御史高欽舜、工部郎中胡璉等十五人已論辟,忽內臣本清啣命馳免,因釋十一人。明日,景琦回奏,被責下錦衣衛獄。蓋上以囚或有聲冤者停刑請旨,景琦倉卒不辨也。
加福建參將鄭芝龍署總兵。芝龍既俘劉香老,海氛頗息;因以海利交通朝貴,寖以大顯。
冬十月,出帑金萬兩市舊綿衣一萬,給京師窮民。
十一月,工部主事李振聲請限品官占田。如一品田十頃、屋百間,其下遞減。下部議。
是歲賊寇橫流四境,雖時有斬獲、屢報招降,然降黨未經解散而饑民復相煽聚,勢若燎原,莫可撲滅。
十四年(辛巳)春正月,故大學士辨國觀奏辨袁愷誣劾出禮部主事吳昌時之意;上不聽。
山東土賊李廷實、李鼎鉉陷高唐州,一時嘯聚響應,所在皆賊。東平州吏胥倡亂,迎賊入城;巡撫王國賓檄劉澤清擊破之,復其城。河南土賊艾一、侯二、侯四嘯聚數千人,封丘知縣擊破之。
二月,河南土賊瓦礶子、一斗榖諸盜盡歸於李自成,合攻開封。
東寇益熾,徐、德數千里白骨縱橫。又旱荒大饑,民父子相食,行人斷絕。
三月,革山東巡撫王國寶職,命楊御蕃、劉澤清會兵剿曹、濮賊。
四月,召前大學士周延儒、張至發、賀逢聖入朝。至發辭不出,逢聖出不久以病歸;惟延儒受事。初,延儒既罷,丹陽監生賀順、虞城侯氏共斂金,屬太監等冀乘間得復相。至是召用,主事吳昌時之力居多,延儒德之。
六月,兩京、山東、河南、浙江旱,蝗。
八月,故大學士薛國觀賜死,籍其家。國觀性偏刻,因溫體仁薦,自僉憲驟登政府,欲結於上。會上憂用匱,因導以借助;曰:『外則鄉紳,臣等任之;內則戚畹,非出自獨斷不可』。微以李武清為言。遂密旨借四十萬金,李氏盡鬻其所有,追比未已;戚畹人人自危。皇子病,眾倡為九蓮菩薩之言,云上薄待外戚,行夭折且盡。上大悔懼。國觀又忤太監王化民,遂敗。
誅中書舍人王陞彥,籍其家。初,國觀以王升彥通賂免官,命伺其卯,則王升彥至,執之下獄。升彥為吳昌時甥,臨刑呼曰:『此舅氏所作,我若有言,即累名教矣』。時國觀事發於東廠,僉云昌時實啟其機。
上幸大學,以重修告成也。先期,司禮監太監王德化奉命率群臣習儀;時比之唐魚朝恩講經、元李邦寧釋奠事。
九月,改東廠提督京營者,亦稱總督。
冬十月,特設裕國足民、奇謀異勇科,諭朝臣諮訪徵辟,稱朕破格旁求之意。
十一月,禁朝臣私探內閣、通內侍。於是待漏俱露立,毋敢入直舍。
襄城守將李萬慶沒於賊。萬慶,乃降將射塌天也;累功至副將。至是,闖賊陷襄陽,殺之。詔贈都督同知、榮祿大夫,立祠襄城。
十二月,黃道周、解學龍遣戍。初,刑部尚書劉澤深擬道周瘴戍,再奏不允。因上言曰:『道周之罪,前兩疏已嚴矣;過此,惟有論死。死生之際,臣不敢不慎也。自來論死諸臣,非封疆、則貪酷,未有以建言誅者。今以此加道周,道周無封疆、貪酷之失,而有建言受戮之名;在道周固得矣,非我皇上覆載之量也。且皇上所疑者,黨耳;黨者,見諸實事。道周具疏空言,一、二臣工未始不相與也。今且短之、繼而斥之,烏有所謂黨而煩朝廷之大法耶?去年行刑時,忽奉旨停免;今皇上豈有積恨於道周?萬一轉圜動念,而臣已論定,噬臍何及?敢仍以原擬上』。上從之。
諭停內操。
敕內臣毋干外政,申戒廷臣毋交通近侍。
十五年(壬午)春正月辛未朔,上朝畢,召大學士周延儒、賀逢聖、謝升入殿;曰:『古聖帝明王,皆崇師道。卿等,朕之師也;宗社奠安,惟諸先生是賴』。命東向立,上降座西向揖之;各愧謝。
山東盜平,擒李青山入京。青山,本屠人;乘機嘯聚萬人,屢寇兗州。給事范淑泰、魯府左相俞起蛟拒戰,擒之。
罷提督京營內臣。
御史楊仁願上言:『臣稽高皇帝初無所謂緝事,臣工不法,止於明糾,無陰訐也。臣待罪南城,所見詞訟,多假番役,妄稱東廠,誘人作奸,挾仇首告;惟恐其不為惡,又惟恐其不即罹於法。揆之皇上泣罪解網之仁,豈不傷哉?伏願先寬東廠;東廠寬,則刑法可以漸省。臣更有請:臣子獲罪,檻送闕下可也;若緹騎一出,有資者家門破散、無資者地方斂餽,為害匪淺』。上是之。諭東廠所緝,止於謀逆亂倫;其作奸犯科,自有司存。並戒錦衣校尉奉使需攪。
二月,發帑金二萬賑山東。免省直十二年以前稅糧,有司混徵者罪;百姓歡呼稱慶。
四月,給事中倪仁禎上言:『臣初拜官,例候閣臣謝升;言及兵餉事,忽曰「皇上自用聰明,察察為務,天下俱壞」。陞位極人臣,敢歸罪天子如此』。上怒,命削陞籍。
清兵再入內地,上特命周延儒以閣部督師,斷其歸路,務期盡剿,無令生還。然清兵勢大,畏不敢逼;適天氣漸炎,清兵大肆劫掠而還。延儒偵知之,奏捷,加封太師,賜歸。有山人題詩譏之曰:『虜畏炎■〈高炎〉歸思催,黃金紅粉盡馱回;出關一月無消息,昨日元戎報捷來』。既而臺省交章論列延儒受賄,縱敵出口。上頷之。
宥馬士英,起兵部左侍郎兼僉都御史,提督鳳陽。士英初撫宣大,以總監王坤論罪。至是,故太常少卿阮大鋮為營救,故得起用。
五月,革賊陷無為州,士民投河死者無算。潁州參將李栩偵知之,伏兵東南二十里。左至,栩以騎兵迎戰;伏兵起繞其後,奮擊敗之,斬首千餘。
六月,免開封、河南、歸德、汝州去年田租。諭各省直停刑三年。
以蔣德璟、黃景昉、吳牲入閣辦事。且諭責吏部:『會推大典,自當矢公矢慎。今稱詡徇情,如房可壯、張三謨、宋玫並與推舉,豈大臣之道』?
召廷臣於中左門,賜饌。上青袍,太子、定王、永王緋衣侍。上詰吏部尚書李日宣曰:『朕屢諭諸臣,有「寧背君父、不背私交,寧隳職業、不破情面」兩語。昨枚卜猶濫舉如此,況其他乎』?日宣奏辨。上又責吏科都給事章正宸、河南道御史張煊,閣臣力為救解,不聽。明日,下日宣等六人於理;日宣等戍邊、可壯等削籍。初,大學士陳演所親廖惟一為試御史;及考核,託房可壯為之地,不納。張煊又加厲焉,遂外調;演憾之。適上游西苑,演從;密奏枚卜大典,皆二人主持。上怒,故有是譴。
御史吳履中上言:『誤用溫體仁、楊嗣昌為二失』。又曰:『內治闕,而後戎馬生;民生促,而後盜賊起。今者敵起於外,而政治愈棼;寇起於內,而賦斂愈急。欲無生亂得乎』?
八月,召還黃道周,仍任少詹事。先是,道周在獄,人謂必不可救。時周延儒承上眷最深,凡上怒莫能回,延儒以微詞解之。至是,上偶言及岳飛事,嘆曰:『安得將如岳飛者而用之』?延儒曰:『岳飛自是名將,然其破金人事,史或多溢詞;即如黃道周之為人,傳之史冊,不免曰其不用也,天下惜之』。上默然。甫還宮,即傳旨復官。
保鎮游擊趙崇新與賊袁時中講撫於夏邑,為賊所紿,被殺;時中復徉就撫,詔許之。時中出不備,突入蕭縣,執知縣以去。
進劉宗周左都御史。
刑科給事中陳啟新匿喪被劾,下撫按訊之。尋遁。
九月,誅兵部尚書陳新甲;以邊疆多失也。周延儒為營解曰:『國法:大司馬兵不臨城,不斬』。上曰:『他邊疆即勿論,僇辱我親藩七,不甚於薄城乎』?不聽。
冬十月,誅司禮監太監劉元斌。元斌監軍河南,群盜在陝、洛,元斌留歸德不敢進,縱兵大掠,殺樵汲者論功。及論辟,未得旨,即奏辨。上怒,並誅太監王裕民。
賜貧民米布。
十一月,左都御史劉宗周上言六事:『一建道揆:京師首善,請立書院,以昭聖明致治之本。一貞法守:請立焚錦衣刑具,一切獄詞專聽法司。一崇國體:大臣自三品以上犯罪者,宜令九卿詳會,乃付司寇;司寇議辟,乃得收係。此於僇辱之中,不忘禮遇之意。一清伏奸:凡匿名文書,請一切立毀。一懲官邪:京師士大夫與外官交際愈多愈巧,臣必風聞彈劾之。一飭吏治:吏治之敗,無如催科、火耗、詞訟、贖鍰,已復為長例矣。至於營陞、謝薦,巡方御史尤甚。請以風憲受贓之律,為回道考察之第一義』。上是之。
召大學士王應熊入朝。已而陛見請老,許之;賜金幣還。先是,周延儒知己漸有異議,故薦以自代,資為援也。已而上知其非,故賜還。
閏十一月,下詔罪己。
下禮科給事姜埰於理。時有匿名書二十四氣之說,隱詆朝士。埰上言:『誹語騰謗,必大奸巨憨惡言官而思中之;謂不重其罪,不能激皇上之怒。箝言官之口後,將爭效塞蟬,壅蔽天聽,誰為皇上言之哉』?上怒,立置獄。
召廷臣於中左門,問用督、撫之宜。都御史劉宗周對曰:『使貪、使詐,此最誤事。為督、撫者,須先極廉』。上曰:『亦須論才』。又問禦敵;御史楊若橋舉西洋人湯若望習火器。宗周曰:『唐、宋以前,並無火器;自有火器,輒依為勁,誤專在此』。上色不懌曰:『火器終為中國長技』。命宗周退。時姜垓、熊開元俱係獄,宗周又進請釋之;曰:『廠衛不可輕信,是朝廷有私刑也』。上遽怒,仰視屋梁曰:『廠衛俱是朝廷,何公、何私』?宗周抗論不屈;都御史金光宸言宗周無他意。上益怒,宗周免冠謝。始命退。既而,姜垓、熊開元廷杖,劉宗周削籍,金光宸降調;廷臣疏救,不聽。
給事中陳燕翼上言:『兵餉皆緣朝廷無剛正之臣,而利臣獲進也。陛下設廠衛,即因廠衛為介紹;託近侍,即因近侍為援引。陛下籌兵、措餉不遺餘力,而此輩平日所輦輸以得官者,皆陛下之兵;所滿載而侯代者,即陛下之餉也。必左右大臣發憤改圖,庶幾挽積習而強國本』。
十六年(癸未)春正月,左良玉率眾二十萬避賊東下,沿江縱掠。時降兵、叛將所在蜂擁,俱冒左兵攻剽;南都大震。留守諸軍盡列沿江兩岸,不問為兵、為賊,皆擊之。良玉列狀上兵部自白,兵稍戢,群賊始散。
三月,闖賊襲殺革里眼、左金王,並其眾。時群賊俱歸闖賊,聽其約束,惟革里眼恃其眾不相下。闖賊置酒宴左、革,殺之席上(革里眼名賀一龍)。
闖賊屯襄陽,命羅汝才攻鄖陽久不下,多死。汝才所部怨闖賊。
改禮部儀制主事吳昌時為吏部文選主事,署郎中事。昌時好結納,通太監王化民等,欲轉銓司。吏部尚書鄭三俊問鄉人徐石麒,答曰:『君子也』。三俊遂薦於上。蓋石麒畏昌時深機,故譽之;而三俊不知。
例轉給事中范士髦等四人、御史陳藎等六人。故事:例轉科一、道二。文選主事吳昌時特廣其數,意脅臺省,為驅除地也。
免直隸、山東殘破州、縣去年田租。
四月,闖賊數十騎突入汝才營;汝才臥未起,入帳中斬其頭,汝才一軍皆譁。闖賊以大隊兵脅之,七日乃定,所部多散亡。汝才,延安人;多智而狡。初隸高迎祥,後合獻忠;又合自成,折節下之。闖兵長於攻、羅兵長於戰,相倚為用。汝才嗜聲色,每破城邑,擇子女之美者,後房數百、女樂數部。所至,珍食山積,酣燕歌舞。闖賊每噱之曰:『酒色之徒也』。以山東人玄珪為謀主,每事取決焉;闖賊並殺珪。
御史祁彪佳劾吳昌時紊制弄權,御史徐殿臣、賀登選各疏參之。
五月,召巡撫保定右都御史徐標入對;標曰:『臣自江淮來,數千里見城陷處,蕩然一空;即有完城,僅餘四壁。蓬蒿滿路,雞犬無聲,曾不見一耕者;皇上何以致治乎』?上欷歔泣下。標又曰:『天下以邊疆為門戶;門戶固,則堂奧安。其要致備內治,重守、令;守、令賢,則政簡刑清,而盜自息』。上善之。標受事不久,而數數召見;蓋閔念饑民,欲得其詳也。
以魏藻德入閣辦事。
命勳臣子弟騎射。
吏部尚書鄭三俊自引咎罷;以誤薦吳昌時也。大學士周延儒放歸。給事中郝絅復參吏部郎中吳昌時、禮部郎中周仲璉『竊權附勢、納賄行私;內閣票擬機密,每事先知。總之,延儒天下之罪人,而昌時、仲璉又延儒之罪人也』。御史蔣拱宸、何綸亦交劾之。
闖賊攻袁時中,殺之;小袁營遂滅。
六月,召見桐城諸生蔣臣於中左門。臣言鈔法曰:『經費之條,銀錢鈔三分用之,納銀買鈔者以九錢七分為一金;民間不用,以違法論。不出五年,天下之金錢盡歸內帑矣』。給事中馬嘉植疏爭之。
七月,召山東兵備雷演祚與山東總督范志完面質於中左門。先是,演祚入朝,面奏志完在山東縱兵淫掠及金銀鞍馬行賄,上命逮訊。至是逮至,面質。上問行賄京師狀;演祚歷歷有指。上問演祚曰:『爾言稱功頌德、遍於班聯者誰也』?演祚曰:『周延儒招權納賄,如起廢、清獄、蠲租自以為功,考選科道盡收門下。凡求總兵、巡撫,必先通賄幕客董廷獻,然後得之』。上怒,即命逮董廷獻。又問志完鞍馬何所餽?志完謝無有。上斥其妄。因問御史吳履中:『爾在天津,察志完云何』?履中對如演祚言。尋誅志完。
以史可法為南京兵部尚書。
發帑金四十萬貯富新倉,出陳納新,毋得輕重。
出千金資太醫院療疫。時京師大疫,自春徂秋,死亡略盡。又出金二萬,下巡城御史收殯。
戒廷臣私謁內侍。果有事,朝房商之。
上自訊吳昌時於中左門,拷掠至折脛乃止。徵周延儒聽勘。初,延儒再召時,庶吉士張溥、馬世奇以公論感動之,故其所舉措,盡反前事;向之所排,更援而進之,上亦虛己以聽。溥既沒,世奇遠權勢不入都;延儒左右皆昌時輩,故以至於敗。
八月,諭入覲官薦將才。
九月,擢山東漕運副使方岳貢為左都副御史。岳貢上言四事:清言路以收人心,定推遷以養廉恥,責吏治於荒殘,儲將才於部伍。上是之。尋進東閣大學士。
十月,上自用銅錫木器,屏金銀;命文武諸臣各崇省約,士庶不得衣錦繡珠玉。
十一月,諭臣民助餉立功者錄之。
十二月,誅吏部文選司郎中吳昌時。前大學士周延儒有罪,賜死。延儒當中外交訌,無能為上畫一籌。然受主眷深,故其罷內監、撤廠衛,諸璫日夜乘間媒孽,上俱不信,延儒益忽之。迨視師行邊,上意稍移;而諸當乃盡發其蒙蔽狀,上始信之。至是,吳昌時事發,聖怒遂不可回矣。
十七年(甲申)春正月朔,大風霾;占曰:風從乾起,主暴兵破城。
鳳陽地震。
李自成稱王於西安,僭國號曰順,改元永昌。劫掠河東絳州,一路俱陷。
自成投偽牒於兵部約戰,言三月十日至。兵部執投牒者,斬之。
上憂寇,臨朝而歎曰:『卿等無為朕分憂哉』?大學士李建泰進曰:『主憂如此,臣敢不竭力!願以家財佐軍,北召甘肅、寧夏之兵,外連羗部,召募忠勇,剿寇立功;否亦內守西河,扼吭延安,使賊不得東渡』。上悅曰:『卿若行,朕當倣古推輪行之』。
癸丑夜,星入月中;占曰:國破君亡。
乙卯,李建泰出師。上以特牲告廟,廷授節劍、法駕;御正陽門設宴作樂,親賜卮酒。曰:『先生之去,如朕親行』。建泰頓首起行,上目送之。是日,大風揚沙;占曰:不利行師。建泰肩輿不數武,杆折;識者憂之。建泰出都,恃有家財佐軍。道聞山西烽火甚急,家已破;進退失措,逗遛畿內。
二月朔,上視朝。忽得偽封啟之,其詞甚悖;末云:『限三月望日至順天,會同館繳』。一時相顧失色。
李自成陷蒲州及汾州。
懷慶不守,福王出奔,與太妃相失,遂至衛輝依潞王。
自成至太原,巡撫蔡懋德遣驍將牛勇、朱孔訓出戰;孔訓砲傷、牛勇陣死,一軍皆沒,城中奪氣。賊移檄遠近,有云:『君非甚暗孤立,而煬蔽恆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甚至賄通公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戚紳,閭左之脂膏盡竭』。又云:『公侯皆食肉紈褲,而倚為腹心;宦官悉齕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獄囚纍纍,士無報禮之心;征斂重重,民有偕亡之恨』。人讀之,多為扼腕。蔡懋德知事必不支,寫遺表間道奏京師。八日,風沙大起,賊乘風夜登城;懋德暨中軍盛應時策馬赴敵死。應時誓死,先已自殺其妻子。趙布政、毛副使及府、縣各官四十六員咸死之。
李自成至黎城。
上下罪己詔。詔甫下,賊前鋒已至大安驛。議京師城守。
督輔李建泰兵過東光不戢,士民閉城拒守。建泰怒,留攻三日破之。
真定知府丘茂華叛,降賊。先是,茂華聞警,遣家人出城;總督徐標執茂華下獄。標麾下中軍伺標登城,盡守禦,劫標城外殺之,出茂華。茂華遂檄屬縣叛,待賊。賊數騎入城,收帑籍。近京三百里,寂然無言者。
進魏藻德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總督河道屯練。進方岳貢戶部尚書兼兵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總督漕運屯練,往濟寧。會有言各官不可令出,出即潛逃;遂止藻德等不遣。
徵天下勤王。命府部大臣各條戰守事宜。都御史李邦華、少詹項煜、左庶子李明睿各言南遷及東宮遷撫南京;上驟覽之,怒甚。曰:『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國家至此,無一忠臣、義士為朝廷分憂,而謀乃若此!夫國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復多言』。給事中吳麟徵請棄山海關外,召吳三桂入衛。廷臣皆以棄地非策,不敢主其議。陝西總督余應桂上言:『賊眾號百萬,非天下全力注之不可;請調左良玉、吳三桂並高傑、唐通、周遇吉、黃得功、曹友義、馬科、張天祿、馬岱、劉澤清、土國寶、劉良佐、葛汝芝及副將丘磊、惠登相、王光恩、孔希賢、金守亮等會師真、保之間。督輔之外,加一督師;如史可法、王永吉其人者,賜以尚方,懸以公侯之賞以鼓勵之,庶賊可滅也』。
大學士陳演乞休;許之。先是,上憂秦寇,演謂無足慮。至是不自安,故求去。
寇薄寧武關,傳檄五日不下,且屠。總兵周遇吉悉力拒守,大砲擊傷萬餘人。會火藥盡,或言賊勢重,可款也;遇吉曰:『戰三日,殺賊且萬;若輩何怯耶?然勝之,一軍皆為忠義;萬一不支,縛我以獻,若輩可無恙』!於是開門奮擊,殺賊數千人。賊懼欲遁,或謂賊策曰:『我眾彼寡,但使主客分別,以十擊一,蔑不勝矣。請去帽為識,見戴帽擊之。遞出戰,不二日可殲矣』。賊引兵復進,脫帽遞戰,我兵大敗。遇吉闔室自焚,揮短刀力鬥,被流矢,見執;賊縛於市,磔焉。遂屠武寧,嬰稚不遺。李自成既殺遇吉,歎曰:『使守將盡周將軍,吾安得至此』!
寇犯大同,兵民皆欲降,命城守不應。總兵朱三樂自刎,巡撫衛景瑗、督糧郎中徐有聲、朱家仕俱死之。文學李若葵闔家九人自縊,先題曰「一門完節」。
三月,宣府告急;命鎮朔將軍王承胤偵寇所向。
督師李建泰上書:『請駕南遷,願奉太子先行』。上召對平臺;諭閣臣曰:『李建泰有疏,勸朕南遷。國君死社稷,朕將何往』!大學士范景文、都御史李邦華、少詹項煜請先奉太子撫軍江南;給事中光時亨大聲曰:『奉太子往南諸臣,意欲何為?將欲為唐肅宗靈武故事乎』?景文等遂不敢言。上復問戰守之策,眾臣默然。上歎曰:『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盡亡國之臣爾』!遂拂袖起。
欽天監奏帝星下移。
詔封吳三桂平西伯、左良玉寧南伯、黃得功靖南伯,其餘俱各陞一級。
始棄寧遠,征吳三桂、王永吉率兵入衛。又召唐通、劉澤清率兵入衛。澤清前命移鎮彰德,因縱掠臨清,南奔;惟唐通以八千人入衛,守居庸。
賊犯保定,李建泰已病,中軍郭中傑縋城降賊。賊入城,建泰被執。御史金毓峒守西門,賊執之。入三皇廟見賊帥,毓峒奮拳毆賊帥仆之,躍入井中死。妻王氏,自經。從侄振孫以武舉效力行間,登城射賊。城陷,眾解戎衣自匿;振孫衣裲襠,大呼曰:『我金御史侄也』。賊支解之。毓峒子嬰、子婦陳年十八,與其祖母張、母楊、嫂常一時盡投於井,侍婢四人亦從下。
李自成長驅向宣府。宣府叛將白廣恩貽總兵姜瓖書,約降。監視太監杜勳緋袍八騶,郊迎三十里。巡撫朱之馮勞軍守城,無一應者;三命之,咸叩頭曰:『願中丞聽軍民納款』。之馮獨行巡城,見大砲,曰:『汝曹試發之,可殺數百人;賊雖殺我,無恨矣』。眾又不應。之馮不得已,自起燃火;兵民競抱其手。之馮憤甚,乃奪士卒刃自刎。軍民遂迎降於賊。
上按籍令勛戚、大璫助餉。遣太監徐高諭嘉定伯周奎為倡,奎謝無有。高泣諭再三,奎漫詞以對。高悱然起曰:『外戚如此,國事去矣,多金何益』!奎不得已,奏捐萬金。上少之,勒其二萬。奎密書皇后求助,后勉應以五千金;奎匿二千金,僅輸三千金。太監曹化淳、王永祚助至三萬、五萬。王之心最富,上面諭之,僅輸萬金。諸內官各大書於門曰:『此房急賣』。後賊拷王之心,追十五萬;周奎抄現銀五十二萬。
丙申,大風霾,晝晦。
賊警益逼,有勸上南遷者;上怒曰:『卿等平日專營門戶,今日死守,夫復何言』!
上召對,以舉朝無人,常泣下。廷臣長策,惟閉門止出入;餘無一籌。給九門守者人百錢。召前太監曹化淳守城。
南京孝陵夜哭。
賊自柳溝抵居庸關,總兵唐通、太監杜之秩迎降。撫臣何謙偽死私遁,總兵馬岱自殺。時京師以西諸郡縣望風瓦解,將吏或降、或遁。偽權將軍移檄至京云:『十八日至幽州會同館暫繳』;京師大震。
賊陷昌平州,諸軍皆降。總兵李守鑅罵賊不屈,手格殺數人,人不能執;諸賊圍之,守鑅引刀自刎。賊焚十二陵享殿,傳檄至京師。先是,上知寇警益急,從吳麟徵請徙寧遠疏,飛檄趨吳三桂入關。三桂徒五十萬眾,日行數十里;是日始及關,賊騎已過昌平矣。
上御殿,召考選諸臣問裕餉安人。滋陽知縣黃國琦對中旨,授給事中;餘以次對。未及半,秘封入;上覽之色變,即起入。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始知為昌平失守也。是夜,賊直犯平則門,竟夜焚掠,火光燭天。京師內外,雉堞凡十五萬四千有奇;時登陴守城,止羸弱五、六萬人,守陴不充。又無炊具,市飯為餐;餉久闕,僅人給百錢,無不解體。
賊久窺畿輔空虛,潛遣其黨輦金錢氈■〈山上〈厂剡〉下〉,飾為大賈,列肆於都門;更遣奸黨挾貲充衙門掾吏,專刺陰事,纖悉必知。都中日遣撥馬探之,賊黨即指示告賊;賊掠之入營,厚賄結之,撥馬多降賊,無一騎還者。
上早朝,召對諸臣而泣,俛首書御案十二字,以示司禮監王之心;尋拭去。須臾,賊大至;方報過蘆溝橋,俄報攻平則、彰義等門矣。城外三大營皆潰降,火車、巨砲、蒺藜、鹿角皆為賊有。賊反砲攻城,轟聲震地。諸臣方侍班,襄城伯李國楨匹馬馳闕下,汗浹霑衣;內侍呵止之,國楨曰:『此何時也!君臣即求相見,不可多得矣』。上召入,因奏守軍不用命,鞭一人起、一人復臥如故。上因命內臣俱守城;諸內臣譁曰:『諸文武何為』?且言『官止內操,我甲械俱無,奈何』!亦有曰:『我輩月食五十萬,傚死固當』。乃請如己已所派數俱乘城,凡數千人。上括中外庫金二十萬犒軍。是日細民有痛哭輸金者,或三百金、或四百金,各授錦衣衛千戶。
丙午,寇攻城,砲聲不絕,流矢雨集。賊仰語守兵曰:『亟開門!否則屠矣』。守者懼,空砲向外不實鉛子,徒以硝燄鳴之;猶揮手示賊退,乃發。李自成對彰義門設座,晉王、代王左右席地坐。太監杜勳侍其下,因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勳也;可縋下一人以語』。守者曰:『留一人下為質,請公上』。勳曰:『我杜勳無所畏,何質為』?提督太監王承恩縋之上,因入大內,盛稱『賊勢重,皇上可自為計』。守陵太監申之秀自昌平降賊,亦縋上入見,備述賊犯上不道語,請遜位。上怒叱之。諸內臣請留勳,勳曰:『有秦、晉二王為質;不反,則二王不免矣』。乃縱之出,仍縋下。勳語守璫王則堯等曰:『吾黨富貴自在也』。初,聞勳殉難,贈司禮監,蔭錦衣,立祠;至是,方知其從賊為逆也。
上下詔親征,召駙馬鞏永固謀以家丁護太子南行。對曰:『臣等安敢私蓄家丁;即有之,何足當賊』!乃罷。
申刻,彰義門啟,李自成率群賊大隊疾驅入,沿途殺掠。大學士蔣德璟宿會館,被創。上亟召閣臣入,曰:『卿等知外城破乎』?曰:『不知』。上曰:『事亟矣!今出何策』?俱曰:『陞下之福,自當無慮。如其不利,臣等巷戰,誓不負國』。命退。是夕,上不能寢。內城陷,一閹奔告;上曰:『大營兵安在?李國楨安在』?答曰:『大營兵散矣,皇上宜急走』。其人即出,呼之不應。上即同王承恩幸南宮,登萬壽山,望烽火燭天。徘徊踰時,回乾清宮,硃書諭內閣。命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夾輔東宮。內臣持至閣。因命進酒,連沃數觥;歎曰:『苦我民爾』!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周、田二氏。語皇后曰:『大事去矣』!各泣下。宮人環泣,上揮去,令各為計。皇后頓首曰:『妾侍陛下十有八年,幸不聽一語,至有今日』。拊太子、二王慟甚,遣之出;后自經。召公主至(年十五),嘆曰:『爾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揮刃斷左臂,未殊死,手慄而止。命袁貴妃自經;繫絕復蘇,上拔劍刃其肩。又刃所御妃嬪數人。召王承恩對飲;少頃,易靴出中南門,手持三眼鎗,雜內豎數十人,皆騎而持斧,出東華門。內監守城疑有內變,施矢石相向。時成國公朱純臣守齊化門,因至其第,閽人辭焉;上太息而去。走安定門,門堅不可啟,天且曙矣。上御前殿,鳴鐘集百官,無一至者。遂仍回南宮,登萬壽山之靈壽亭,自經。亭新成,所閱內操處也。太監王承恩對縊。上披髮,御藍衣;跣左足,右朱履。衣前御書曰:『朕自登極十七年,逆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諸臣之誤朕也。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去朕冠冕,以髮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又書一行:『百官俱赴東宮行在』;猶謂閣臣已得硃書也。不知內侍持硃諭至閣,閣臣已散,置几上而返;文武群臣,並無一人知者。先是,大內有秘室,鐍鍵甚嚴。相傳劉誠意藏秘記於內,非大變,戒勿啟。至是,事急啟之,得繪圖三軸。末一軸,圖像酷肖聖容,身穿白背心,右足跣,披髮中懸;於今無異,誠天數也。
丁未昧爽,天忽雨,俄微雪。城陷,賊騎塞巷;投矢,令人持歸閉門得免死。於是俱門書「順民」。賊經象房橋,群象哀鳴,淚下如雨。
太子走詣周奎第,奎臥未起,叩門不得入;同走匿內官外舍。初,上之出至南宮也,使人詣懿安皇后所,勸后自裁;倉卒不得達。宮中既亂,懿安皇后青衣蒙頭,徒步走入成國公第。尚衣監何新入宮見長公主斷肩仆地,與宮人救之而甦。公主曰:『父皇賜我死,我何敢偷生』!何新曰:『賊已將入,恐受其辱;且至國丈府避之』。乃負之出。既而賊入,宮人魏氏大呼曰:『賊入大內,我輩必遭所污。有志者,早為計』。遂躍入御河死。頃間從死者一、二百人。
自成入至承天門,顧盼自得,彎弓指門榜語諸賊曰:『我一矢中其字,必一統』。射之不中,中「天」字下;自成愕然。賊黨牛金星趨進曰:『中其下,當中分天下』。
自成喜,投弓而笑。太監王德化以內員三百人先迎德勝門,令仍舊任;各監局印官迎,亦如之。自成入宮,問帝所在,大索不得。乃下令:獻帝者,賞萬金、封伯爵;匿者夷族。
明日午刻,始得先帝凶問於煤山。自成令以雙扉舁帝后於東華門側,斂以柳棺、覆以蓬廠,莫有敢往哭者。
自成登皇極殿,據黼座。牛金星檄召百官,期二十一日俱集於朝。賊黨入宮,太監杜之秩等每率黨前導;自成責其背主當斬,秩等叩首曰:『識天命,故至此』。自成叱去之。
賊分宮嬪各三十人,牛金星、軍師宋獻策亦各數人。宮人費氏年十六,投眢井。賊鉤出之,見其姿容,爭相奪。費氏紿曰:『我長公主也,若不得無禮!必告汝主』。群賊擁見自成,自成令內官審之,非是;賞部校羅賊,令攜出。費氏復紿曰:『我實天潢之胤,義難苟合;惟將軍擇吉成禮,死生惟命』。賊喜,置酒極歡。費氏懷利刃,俟賊醉,斷其喉;因自刎。自成大驚,命收葬之。
內臣獻太子,自成留之西宮,封為宋王;太子不為屈。
辛亥,改殯先帝后。出梓宮二,以丹漆殯先帝、黝漆殯先後。加帝翼善冠、袞玉、滲金靴,后袍帶亦如之。
諸臣聞變,大學士范景文死之。初,賊犯都城,景文知事不可為,嘆曰:『身為大臣,不能從疆場、少樹功伐,雖死奚益』?十八日召對,已不食三日矣;飲泣入告,聲不能續。翼日城陷,景文望闕再拜,自經。家人解之,乃賦詩二首,潛赴龍泉巷古井死。其妾亦自經。戶部尚書兼侍讀學士倪元璐聞變,嘆曰:『國家至此,臣死有餘辜』。乃衣冠向闕北謝天子、南謝母,索酒招二友為別於漢壽亭侯像前。題几案曰:『南都尚可為;死,吾分也』。謂家人曰:『慎勿棺衾,以志吾痛。即欲殮,必大行殮,方收吾屍』。遂縊死。三日後,賊突入,見顏色如生,驚避去。一門殉節共十有三人。左都御史李邦華聞變,歎曰:『主辱臣死,臣之分也,夫復何辭。但得為東宮導一去路,死無憾矣!勢不可為矣』!乃題閣門曰:『堂堂丈夫,聖賢為徒;忠孝大節,矢死靡他』。乃走文丞相祠,再拜自經。賊至,見其冠帶危坐,爭前執之;知其死,驚避去。副都御史施邦曜聞變,慟哭題詩於几曰;『愧無半策匡時難,但有微軀報主恩』。遂自經。僕解之後蘇,邦曜叱曰:『若知大義,毋久留我』!乃更飲藥而卒。大理卿凌義渠聞難,以首觸柱,流血被面;盡焚其生平所著述,服緋正笏,望闕拜,復南向拜。遺書上其父,有曰:『盡忠即所以盡孝,能死庶不辱父』。乃繫帛奮身,絕吭而死。兵部右侍郎王家彥,賊犯城都,奉命守德勝門;城陷,自投城下,不死,折臂足。其僕掖入民舍,自縊死。賊燔民舍,焚其一臂,餘體僕收歸。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奉命守正陽門,賊至,死於門下。妻何氏亦死。子進士章明,收葬父屍;亟歸,別其妻王氏曰:『吾不忍大人獨死,當死從之』。王氏曰:『君死,妾亦死』。章明以頭蹌地曰:『謝夫人。然夫人須先死』!乃遣其家人盡出,章明視妻縊,取筆大書壁曰:『有侮吾夫婦屍者,吾必為厲鬼殺之』。妻氣絕,取一扉置上,加緋服;又取一扉置妻左,亦服緋自縊。囑婢曰:『吾死,亦置扉上』。遂死。左諭德馬世奇,是日方早食,聞變,曰:『是當死』。家人曰:『奈太夫人何』?世奇曰:『正恐辱太夫人耳』!遂作書別母。侍妾朱氏、李氏盛服前,世奇曰:『若辭我去耶』?二妾言:『主人盡節,吾二人亦欲盡節』。拜辭已,並入堂自縊。世奇亦自縊,家人救之復蘇,告曰:『聞聖駕已南幸矣,可為從亡計』!世奇不應,睹二妾已死,笑曰:『若少年,遂能死乎』!乃朝服捧敕,北面再拜,焚冠帶於庭,以司經局印置案上,囑僕曰:『上如出幸,以此上行在;否則,投之吏部』。復南拜母,端坐引頸自縊死。左中允劉理順聞變,題於壁曰:『成仁取義,孔孟所傳;文信踐之,餘何不然』?酌酒自盡。其妻萬氏、妾李氏及子孝廉並婢僕十八人闔門縊死。賊多河南人,至其居曰:『此吾鄉杞縣劉狀元,居鄉厚德,奉李將軍令護衛,公何遽死也』!數百人下拜,泣涕而去。時謂臣死君、妻死夫、子死父、僕死主,一家殉難者以劉狀元為最。太常少卿吳麟徵,城陷時,傳天子蒙塵,有勸公南歸者,不應;同官招之降賊,怒揮之戶外,遂自經。家人救之甦,泣而請曰:『明旦待祝孝廉至,可一訣』。麟徵許之。祝淵晨至,麟征酌酒慷慨與別,曰:『山河破碎,不死何為』!相對泣數行下。因作書訣家人曰:『祖宗二百七十年宗社,一旦有失,身居諫垣,無所匡救,法應褫服;殮時用角巾青衫,覆以單衾、藉以布蓆足矣。茫茫泉路,咽咽寸心,所以瞑於目者,又不在乎此也。罪臣吳麟徵絕筆』。書畢,投繯死之。淵為視含殮,乃去。左庶子周鳳翔,帝崩,梓宮暴露東華門外,鳳翔赴哭慟絕;歸寓,遺書訣父曰:『男今日幸不虧辱此身貽兩大人羞,吾事畢矣!罔極之思,無以為報,矢之來生』。復作詩一首,有『碧血九重依聖主,白頭二老泣忠魂』之句。向闕再拜,自縊;二妾從之,俱死。簡討汪偉聞賊漸近都城,遺書友人曰:『京師單弱,不惟不能戰,亦不能守;一死外,無他計也』。及賊犯闕,累日不食。妻耿氏從容語曰:『苟事不測,請從君死』。城陷,偉趨吳給事甘來所,約同殉難。歸與妻呼酒命酌,因大書前人語於壁曰:『志不可屈,身不可降;夫婦同死,節義成雙』!為兩繯於梁間,偉以便就右、耿氏就左;既皆縊,耿氏復抑曰:『止止!雖在顛沛,夫婦之序不可失也』。復解繯正左右序而死。戶部給事中吳甘來,賊薄京師,兄禮部員外泰來至寓執甘來手泣曰:『事勢至此,奈何』?甘來曰:『有死,無二義也』。城陷,傳聞駕南出,甘來曰:『上明且決,必不輕出』。家人進飲食,卻之。有勸潛遁者,甘來曰:『今不能調兵殺賊,顧欲苟全求活耶』?遂作書,以後事屬其兄弟。簡几上有疏草在,曰:『留此恐彰君過』。取火焚之。兄子家儀奔至,甘來相與慟哭,曰:『我不死,無以見志;汝父死,無以終養。古者兄弟同難,必存其一。使皇上在,則土木袁彬、遜國程濟皆可為也。否則,求真人於白水、起斟鄩於有仍,是我雖死猶生也。努力勉之』?遂冠帶北向拜者五、南向拜者四、賦絕命詩一首,引佩帶自縊死。御史王章巡城至阜城門,賊緣堞而上,從人駭走;賊持刃問曰:『降否』?章叱之曰:『不降』?賊以刃築其膝僕地,遂遇害。章子之拭,後亦死難於閩甚烈,與章同。御史陳良謨聞變,痛飲作詩,為繯於梁,欲自縊;妾時氏有娠,良謀謂之曰:『吾年踰五十無子,幸有娠;尚生男,可延陳氏血食,勉之』!時氏曰:『主人死,妾將誰依?與其為賊辱,不如無子。請先死,以絕君念』!遂入投繯。良謨別作一繯,與之同盡。御史陳純德,時提督北直學校,行部至易水,試士未竟。聞都城賊警,即戎裝入都;不數日城陷,自縊。御史趙譔巡視中城,捕賊諜殺之。城陷,賊獲譔,譔瞑目大罵;賊怒,殺於白帽衚衕。太僕寺丞申佳胤聞城陷,投井死。吏部員外許直,城陷,傳天子南遷,有勸其扈蹕偕行者;直唯之。既而出門一望,曰:『當此四面干戈,駕將焉往』?比聞帝崩,號慟幾絕。旁解慰者輒曰:『親老子幼』。直曰:『有兄在,吾無憂也』。是夜,為書報其父,作詩六章,有『丹心未雪生前恨,青節空留死後聲』之句。起拜闕,已復拜父,自縊死;一手持繩尾、一手上握,神色如生。兵部郎中成德,報賊急,即致書同年馬世奇曰:『主憂臣辱,我等不能匡救,貽禍至此!惟有一死以報國耳。君常忠孝夙稟,宜有同心也』。及帝崩,德以雞酒哭奠梓宮前;賊怒,露刃脅視之,不為動。歸寓,跪母張氏前慟哭。母曰:『我知之矣』!入室,自縊死。妻張氏亦死。一子六歲,撲殺之;然後自殺。兵部員外金鉉,賊攻城急,跪母章氏前曰:『兒世受國恩,義在必死。得一僻地可以藏母,幸速去』!母曰:『爾受國恩,我獨不受國恩乎?事急,廡下井是吾死所』。鉉痛哭,即辭母往視事。丁未,歸至御河橋,聞城陷,望寓再拜,即投入御河;從人拯救,鉉嚙其臂,急赴深處。時河淺,俯首泥濘死之。家人報至,母章氏亦投井死,妾王氏亦隨死。其弟諸生錝哭曰:『母死,我必從死;然母未歸土,未敢死也』。遂棺殮其母。既葬三日,復投井而死。光祿寺署丞于騰蛟,自冠帶,呼妻亦衣命服,同縊死。襄城伯李國楨聞賊舁帝后梓宮於東華門外設廠,百官過者莫敢進視;國楨泥首去幘,踉蹌奔赴,跪梓宮前大哭。賊執國楨見自成,復大哭,以頭觸階,流血被面;賊眾持之,自成以好語誘國楨,使降。國楨曰:『有三事,爾從我即降。一、祖宗陵寢不可發;一、須葬先帝以天子禮;一、太子、二王不可害』。自成悉諾之。扶出,賊欲誘其降,因以天子禮葬先帝於田貴妃墓;惟國楨一人斬衰徒步往葬。至陵襄事畢,慟哭作詩數章,遂於帝后寢前自縊,死之。新樂侯劉文炳,賊破外城,文炳歎曰:『身為戚臣,義不受辱,不可不與國同難』。其女弟適李,未三十而寡;文炳召之歸。城陷,與弟左都督文耀擇一大井,驅子孫男女及其妹十六人,盡投其中;縱火焚賜第,火燃,俱投火死。祖母瀛國太夫人,即帝外祖母也,年九十餘;亦投井死。駙馬鞏永固殺其愛馬、焚其弓刀鎧仗,大書於壁曰:『世受國恩,身不可辱』。時安樂公主先囊以黃繩,縛子女五人於柱,命外舉火,遂自剄。惠安伯張慶臻聞城陷,盡散財物與親戚,置酒一家聚飲,積薪四圍,合家燔死。宣城伯衛時春聞變,合家赴井死,無一存者。錦衣衛都指揮王國興聞變,自縊死。錦衣衛指揮同知李若珪守崇文門,城陷,作絕命詞云:『死矣即為今日事,悲哉何必後人知』。自縊死。錦衣衛千戶高文采,城陷,一家十七人俱自殺,屍狼籍於路。順天府知府陳貞達自盡。副司馬使姚成、中書舍人宋天顯皆自盡。中書舍人滕之所、阮文貴、經歷張應選,咸投御河死。陽和衛經歷毛維張,不屈死。百戶王某,周鍾寓其家,百戶勸鍾死,鍾不應,出門欲降;百戶挽鍾帶至斷,鍾不聽,百戶自縊。儒士張世禧二子懋賞、懋官父子,俱自經。順天府學教官五人,同縊明倫堂上。長洲生員許琰聞京師之變,悲號欲絕,遍體書「崇禎聖上」四字,絕粒七日而死。布衣湯文瓊聞變,書其身曰:『位非文丞相之位,心存文丞相之心』。見先帝梓宮過,慟哭觸石死。賊既竊據,一時諸臣盡節稍不決烈,即被其拘執於朝,極刑拷掠,迫脅獻金;陳演獻至銀三萬兩、金三千兩、珠三斗。其餘多寡不同,俱不免有獻;獻不滿意,仍復受刑;受刑不過,魏操德自勒死、方岳貢不食死、丘瑜自縊死。丘瑜未被執前,即書絕命詞;有云:『百歲春光強半過,匡時力短愧鳴珂;詩書萬卷都無用,惟有先賢正氣歌』。既被執後死,浪傳從賊,事與願違,君子惜之。庶吉士魏學濂臨死有絕命詞云:『忠孝千古事,於我只家風;一死輕鴻毛,臨難須從容。有血灑微軀,官卑非侍中;有舌且存之,並遜常山公。因約同志友,延頸受霜鋒。不能張空拳,與彼爭雌雄;不能奉龍種,再造成奇功。死且有餘罪,何敢言丹忠!所痛母垂白,七十仍尸饔;未葬凡五喪,留與子侄封。人生誰百年,壽夭死所同。我比兄與弟,我年獨為豐;高堂無復悲,譬不生阿儂;辭母卻就父,死生猶西東;骸骨雖不歸,即瘞此詩筒。墓木有拱時,清韻入楸松』。君子讀之,多哀其意而原其心焉。
賊兵充塞街巷,恣意淫掠;惟殉難諸臣家,賊戒不敢騷攪。貫城罪囚,一時盡放。
京城洶洶,早有官民勸進。勸進表文有云:『比堯、舜而多武功,邁湯、武而無慚德』之句;出自才筆,一時相傳為士林之羞。賊既受朝賀,即命毀太廟神主,遷太祖神主於歷代帝王廟中。賊每陞御座,輒目眩頭暈,見白衣人數丈者前立。命鑄永昌錢,字不成文;又鑄九璽不成。又命改閣為天祐等名,改六部尚書為政府。明朝制度,任意紛更,識者已知其終於賊矣。
既而,吳三桂率兵入關。報至,軍民鼎沸。先是,三桂軍眾行遲,十六日入關,二十日抵豐潤,京師陷矣。三桂聞變憤甚,頓兵山海,走清朝乞師,而後長驅以入。賊急,脅三桂父驤作書招三桂,復賫銀四萬兩,遣唐通犒之;別以賊兵二萬守關。三桂佯受其金而出不意,盡行斫殺,賊將負重傷逃歸。三桂致書絕父曰:『兒以父蔭,熟聞義訓,得待罪戎行;日夜勵志,冀得一當,以酬聖眷。屬邊警方急,寧遠巨鎮為國門戶,淪陷幾盡。兒方力圖恢復,以為李賊猖狂,不久即當撲滅。恐往反道路兩失事機,故爾暫稽時日;不意我國無人,望風而靡。吾父督理御營,勢非小弱;巍巍萬雉,何至一、二日內便已失墮!使兒捲甲赴闕,事已後期,可悲可恨。側聞聖主晏駕,臣民僇辱,不勝眥裂。猶意吾父素負忠義,大勢雖去,猶當奮槌一擊,誓不俱生;不則,刎頸闕下以殉國難,使兒縞素號慟,仗甲復仇,不濟則以死繼之,豈非忠孝媲美乎?何乃隱忍偷生,訓以非義;既無孝寬禦寇之才,復媿平原罵賊之勇!父既不能為忠臣,兒亦安能為孝子乎?兒與父訣,請自今日。父不早圖,賊雖置父鼎俎旁以誘三桂,不顧也』。自成怒,盡戮吳驤家口三十餘人。三桂痛哭誓師,令其兵皆薙髮,刻期剿賊,軍聲大振,大敗賊於一片石。
二十六日,賊狼狽還京,誅陳演及成國、定國諸勳戚。二十八日,悉眾西行,輜重無算;或曰太子、二王,挾之俱出。二十九日,焚宮殿,後隊亦盡去。
五月初一日,大清定鼎,謚先帝為懷宗端皇帝、周皇后為烈皇后。明遂南。
●赧皇帝
崇禎十七年三月二十三日,南京府部科道等官聞京師陷、上殉社稷,大小驚惶;齊集中軍都督魏國公徐弘基第,推戴討賊。時惠王、桂王道遠難至,潞王、福王、周世孫各避賊至淮安。鳳陽總督馬士英移書兵部尚書史可法及署禮部侍郎呂大器,請以倫序立福王。蓋以福王,神宗之孫、光宗之侄、大行皇帝之兄也。可法、大器持不可。四月二十七日,眾官復集朝內,議不決。吏科給事中李沾奮袂厲聲曰:『今日有異議者,以死殉之』。誠意伯劉孔昭、司禮太監韓贊周復持之,遂以福王告廟。眾議監國,御史祁彪佳言監國名極正,益彰賢德;且示謙讓,使海內知無因以得位之心。俟發喪,擇吉登大寶為當。孔昭請即正位,禮部、魏國皆然之。遂定五月初一日迎王入京,以守備府為行宮。初四日監國,十五日即位,詔以明年為弘光元年。
以史可法、馬士英、高弘圖、姜曰廣、王鐸俱入閣辦事,改張慎言吏部尚書、呂大器吏部左侍郎、李沾太常寺少卿、郭維經應天府府丞、韓贊周司禮監秉筆,餘各加恩有差。
設淮徐、揚滁、鳳泗、廬和為四鎮,以靖南伯黃得功、總兵官高傑、劉澤清、劉良佐分轄之。每鎮額兵三萬人,本色米二十萬、折色銀四十萬。調鄭鴻逵、黃蜚充總兵官,各率所部兵守鎮江。史可法請督師江北。進黃得功靖南侯,封高傑興平伯、劉澤清東平伯、劉良佐廣昌伯。高傑,降賊也;稱翻山鷂。舊與闖賊同夥,有驍勇名。闖嬖妾邢氏貌美,屬傑護內營;傑與邢通,挈之來降。初隸洪承疇及孫傳庭,後調赴李建泰軍前;未至,聞建泰兵潰,遂率兵南下,大肆劫掠。抵揚州,欲入;揚人畏懼,為之罷市,登陴死守。傑攻之,多殺掠。淮撫黃家瑞、守道馬鳴騄集眾議事,進士鄭元勳與傑善,登城言於當事,請放高兵入城。眾怒譁,指元勳為高黨,寸斬之城樓。傑恨,攻益力。史可法曲解之,始移駐瓜洲。及設四鎮,傑卒駐揚,澤清駐淮、良佐駐鳳泗、黃得功駐廬。得功心薄之,因提兵爭淮、揚,與傑戰不勝。朝廷聞之,陞萬元吉太僕少卿,監江北軍解之,始各罷兵。隸傑於史可法標下,為前部總兵官。
吏部尚書張慎言條議北來諸臣雖屈膝靦顏,事或脅從,情非委順;如能自拔南來,酌定用之之法。因薦原任督師大學士吳牲、吏部尚書鄭三俊。有旨:赦牲罪陛見,三俊候另議。三月三日早朝,誠意伯劉孔昭於多官前大罵慎言曰:『雪恥除兇,防江、防河,舉朝全副精神宜注於此。乃今日講推官、明日講陞官,結黨行私。所薦吳牲有悖成憲,不可不誅』。御史王孫蕃訐孔昭曰:『先帝裁文操江、歸武操江,亦未見作何事業;且吏部職司用人,除推官、陞官外,別無職掌』。喧爭殿上。高弘圖言:『塚臣自有本末,何遽殿爭』?眾始退。明日,孔昭補疏糾參慎言,且疏求去。李沾言:『孔昭擁戴有功,文臣啟事屢登、武臣封爵未定,所以有殿上之爭』。高弘圖、姜曰廣亦言:『文武各有職掌,用人乃慎言事;孔昭一手握定,臣等皆贅員矣。天子之貴,貴於叔孫;今坐視宸陛幾若訟庭,愧死無地,請賜罷斥』。奉旨:『兩解之,各慰留』。
六月,命禮部鑄國璽,以金代之。
史可法、馬士英奏報清兵南下。先是,吳三桂逐賊西遁,大清定鼎燕京;至是移諭江南,削髮投順。故可法以聞。封吳三桂薊國公,世襲。遣使沈廷揚海運米十萬石、銀五萬濟其軍。
上先帝謚號思宗烈皇帝(忻誠伯趙之龍言「思」非美字,尋易為「毅」)。尊建文為惠宗讓皇帝、景泰為代宗景皇帝;復懿文太子為孝康皇帝。上皇考為恭皇帝,立專廟。密諭河南參將王之綱,迎聖母於河南郭家塞常守義家。
加原任都督陳弘範太子太保、左懋第兵部侍郎,奉使燕京,經理河北。
賊破郡縣,各署偽官;自賊西遁,各殺偽來歸。德州諸生謝陛與原任遼撫黎玉田、御史盧世■〈榷,氵代木〉、貢生馬元錄等,殺偽防禦閻傑十八人。淮揚漕撫路振飛、巡按王燮擒原任河南參議偽官呂弼周、王富,率士民射殺之;又擒偽官胡來賀、宋自成、李魁春,沈之河;又擒癸未進士武愫解京。宿遷百姓擒偽將董學禮,殺之。濟寧都司李允和殺偽官劉濬、尹宗衡、張簡行、傅龍等九人,解京獻俘。開封府推官陳潛夫、塞勇李遇知、劉洪起等,各殺偽官南附:不一而足。上嘉之,各有獎諭。
大學士馬士英薦欽定逆案阮大鋮知兵,有旨賜冠帶陛見,舉朝大駭。高弘圖請下九卿會議;士英曰:『會議,則大鋮必不得用』。弘圖曰:『臣非阻大鋮,舊制京堂必會議,乃於大鋮更光明』。士英曰:『臣非受其賄,何所不光明』?因復為大鋮奏辨曰:『魏忠賢之逆,非闖賊可比。且弘圖、曰廣諸人於所愛而登之,則曰先帝原無成心也;於所忌而錮之,則曰先帝定案不可翻也。欺罔莫甚』!姜曰廣亦奏曰:『今日欽案掀翻,遂使先帝十七年之定力頓付逝波,陛下數日前之明詔竟同覆雨。梓宮未冷,增龍馭之淒涼;制墨未乾,駭四方之觀聽。惜哉維新,遂有此舉』。郭維經亦奏曰:『案成先帝之手,今「實錄」將修,若將此案抹殺不書,赫赫英靈,恐有餘恫;非陛下所以待先帝。若書之,而與今日起用大鋮對照,則顯顯令旨,未免少愆;並非輔臣所以愛陛下也』。呂大器亦奏曰:『先帝血食未寒,爰書凜若日星。士英悍然不顧,請用大鋮;不惟視吏部如芻狗,抑且視陛下為弁髦』。給事羅萬象亦奏曰:『輔臣薦用大鋮,或以愧世之無知兵者;然而大鋮實未知兵,恐「燕子箋」「春燈謎」,即枕上之陰符、袖中之黃石也』。御史詹兆恆亦奏曰:『陛下蹕御龍江,痛心先帝,與諸臣抱頭號哭;百姓聞之,莫不洒血搥胸,願思一報。今梓宮夜雨,一坏未乾;太子諸王,六尺安在?國仇未復,而忽召見大鋮,還以冠帶,豈不上傷在天之靈、下短忠義之氣』?懷遠侯常延齡、太僕少卿萬元吉、御史張良弼、王孫蕃、左光先、兵部郎中尹民興等皆連疏糾,俱不聽。既而大鋮召對,具聯絡、控扼、進取、接應四策,又陳長江兩合、三要、十四隙,俱稱旨;竟用為江防兵部尚書。
起劉宗周都察院左都御史。吏部尚書張慎言乞休去。
劉宗周三抗疏論時事,不署銜,止稱草莽孤臣。首言大鋮進退,關係江左興亡。又言討賊之法有四:『一據形勢:江左偏安,請進而東扼徐淮、北控豫州,西顧荊襄,漸恢漸進,秦、晉、燕、齊當必響應。一重藩屏:路振飛坐守淮城,以家眷浮舟於遠地,是倡之逃也;於是鎮臣劉澤清、高傑尤而效之。按軍法臨陣脫逃者斬;臣謂一撫、二鎮皆可斬也。一慎爵賞:將悍兵驕,已非一日。宜分別各帥之封賞,孰應孰濫;輕則量收、重則並奪。軍功既核,無不用命。夫以左帥恢復焉而封,高、劉敗逃也而亦封,又誰為不封者?武臣既濫,文臣隨之;外廷既濫,中璫從之:臣恐天下聞而解體也。一覈舊官:燕京既破,有受偽官而逃者、有在封守而逃者、有在使命而逃者,於法皆不赦。至於偽命南下,徘徊於順逆之間,實繁有徒;尤當顯示誅絕。至罪廢諸臣,量從昭雪,自應援遺詔而及之;乃一概竟用新恩,「三年無改」之謂何?嗟乎已矣!先帝十七年之憂勤,念念可以對皇天、泣后土;一旦身殉社稷,罹古今未有之慘,而食報於臣工乃如此之薄』!劉澤清、高傑等公疏糾宗周稱草莽孤臣,有不臣之心。勸上親征,以搖動帝祚;奪諸將封,以激變軍心。不仁、不智,獲罪名教。疏列黃得功名,得功又疏辨實不與聞。廷議欲譴高、劉,而莫可誰何;欲罷宗周,而難違清議。史可法因疏兩解之曰:『朝廷論是非、疆臣論功罪,各不相礙』。既而宗周予告去。過吳,連見振飛捷奏,因悔謂錢謙益曰:『參兩鎮過責淮撫,是予激也』。人服其無私。
御史李模上言:『今日諸臣能刻刻自認先帝之罪臣,方能紀常勒鹵,為陛下之功臣。且擁立之事,皇上既不以得位為利,諸臣又何以定策為功乎?至於鎮將,事先帝,未聞效桑榆之收;事陛下,又未聞〔有〕汗馬之績。按其身亦在戴罪之例,名實何容輕假?若夫經綸有體,勿因大僚而過繁;拜下宜嚴,勿以泰交而稍越;繁纓可惜,勿因近侍而稍寬』。吏科馬嘉植上言:『立國本:一、改葬梓宮;一、迎養國母;一、訪求東宮、二王;一、祭告燕山陵寢』。末言『尊養原非樂受,富貴豈所相期?茅茨雖陋可勿翦也,有以勞人費財導者勿聽;經武之外可概節也,有以處優晏衎進者勿聽』。刑部侍郎賀世奇上言:『刑賞宜慎。如吳三桂奮勇血戰,李、郭同功,拜爵方無愧邑。若夫口頭報國,豈其遂是干城?河上擁兵,曷不以之敵愾?恩數已盈,勳名不立,冒濫莫甚』!疏上,俱報聞。
釋高墻罪宗七十五案,凡三百四十一名為庶人。
湖廣巡按御史黃澍同承天守備太監何志孔入朝,求召對。既入見,澍面糾馬士英權奸誤國,淚隨語下。士英奏辨,志孔復前佐■〈氵豆寸〉;秉筆太監韓贊周叱退之。士英恐上動怒,因以金幣餽福邸舊閽田成、張執中等白上曰:『主上非馬公不得立;茲逐馬公,天下皆議主上背恩矣』。上默然,即賜諭留。■〈氵豆寸〉復連上十疏,言『自古未有奸臣在朝,而將帥能成功於外者』!又曰『附逆之人與薦逆之人皆有賊心,乞懸諸日月以除魍魎』。上不得已,屢諭趨其赴楚。
馬士英疏請誅逆,言從逆諸臣,強半盡是正人君子之流。禮科袁彭年駁之曰:『從逆姓名傳播不一,恐僉人乘間,陽為正人口實、陰為逆黨解嘲;甚且借今日討逆之微詞,為異日翻案之轉語。且從來善類所歸,閒雜匪德。東京盛名,豈無逃死之張儉?元祐錮籍,亦有巧免之王章。豈因鄴宮一姓之惡,遂毀銅臺全部之音?惟是溫公一信蔡京,而紹述之禍旋起;唐室一進逢吉,而興復之業不終。孔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歷觀往事,斯言誠千古定案也;今日何獨疑之』。
建安王府鎮國中尉吏部候考朱統■〈金類〉疏參姜曰廣定策時有逆謀;禮科給事袁彭年駁奏曰:『祖制中尉奏請,必先具啟親王參詳可否,然後給批賫奏;若候考吏部則與外吏等,應從通政司封進。今何徑何竇,直達御前不問』?吏部熊汝霖奏言:『統■〈金類〉含血噴人,不顧拔舌;如此不駁,朝廷設立言官何用』?通政使劉士禎亦言:『曰廣勁骨贛性,守正不阿;居鄉、立朝,皆有公論。統■〈金類〉何人?揚波噴血、掩耳盜鈴;飛章越奏,不由職司,此真奸險之尤!豈可容於聖世』?皆不報。
太常卿李沾自陳定策時奪爭狀,因論呂大器懷二心。呂大器疏參馬士英賣官鬻爵;有旨予告去。
遣太監王肇基督催閩、浙金花銀兩。肇基原名坤,即崇禎朝肆惡淮、揚者。大學士高弘圖諫止之。
予大學士高弘圖請告去。先是,章正宸爭中旨陞張有譽、朱統■〈金類〉糾姜曰廣及爭用阮大鋮諸票擬,俱不稱旨,發改票;再擬,再發改。弘圖力爭曰:『臣死不敢將順』。後具疏請乞,故有是命。
陞李沾左都御史、晉撫寧侯朱國弼保國公,皆以定策功也。改授朱統■〈金類〉行人,以疏逐姜曰廣也。
赦從逆來歸兵科給事中時敏開屯大瞿山。
賜北京殉難文臣二十二人、勛臣一人、戚臣一人祭葬、贈蔭、祠謚有差:閣臣范景文謚「文貞」、大學士倪元璐謚「文正」、都御史李邦華謚「忠文」、兵部侍郎王家彥謚「忠端」、刑部尚書孟兆祥謚「忠貞」、右都御史施邦曜謚「忠介」、大理寺卿凌義渠謚「忠靖」、太常少卿吳麟徵謚「忠節」、左春坊周鳳翔謚「文節」、左諭德馬世奇謚「文忠」、左中允劉理順謚「文正」、太僕卿申佳胤謚「節愍」、簡討汪偉謚「文烈」、戶科給事吳甘來謚「忠節」、御史陳良謨謚「忠愍」、御史陳純德謚「恭節」、御史王章謚「忠烈」、吏部員外許直謚「忠節」、兵部郎中成德謚「忠毅」、主事金鉉謚「忠節」、觀政進士孟章明謚「節愍」、惠安伯張慶臻謚「忠武」、襄城伯李國楨謚「貞武」、駙馬都尉鞏永固謚「貞愍」,立祠南京,賜名「旌忠」。又贈死節諸生許琰官,從祀功臣廟中。
六月,大清傳檄至濟寧,令所過地方官民出郭迎接,違者以抗師治罪。
興平伯高傑上言:『目今大勢,守江北以保江南,人人言之。然從曹、單渡,則黃河無險;自潁、歸入,則鳳、泗可慮:猶或曰有長江天塹在耳。若何而據上游?若何而防海道?豈止瓜、儀、浦、釆為江南門戶已乎?伏乞和盤打算,定斷速行;中興大業,庶有可觀』。
寧南侯左良玉報稱副將蘇薦、游擊朱國強斬賊四百餘級,獲偽官江一洪,獻俘京師。
建陽知縣蘇芬捐俸造火器,募勇士朱千觔、劉鐵臂等,三請勤王。疏曰:『幸而邀天之幸,迅掃狂氛,指日奏凱,社稷之福;否則,惟有斷脰決腹、一瞑而萬世不視,以明國家養士三百年之報,亦無負職三十年讀書之志』。識者壯之。廣西巡撫方震孺、松江知府陳亨、給事中李維樾、僉都御史李光泰先後各捐餉募兵入衛。
時獻賊在川陷涪、瀘,順流破重慶。巡撫龍文光及舊撫陳士奇、重慶推官王行儉俱死之,瑞王、蜀王滿門遇害。總兵趙光遠降賊,士英猶請降敕獎之。
吏科給事中章正宸上言:『兩月以來,聞大吏錫鞶矣,不聞獻俘;聞武臣私斗矣,不聞公戰;聞老成引遯矣,不聞敵愾;聞諸生捲堂矣,不聞請纓。如此而曰是興朝氣象,臣雖愚、知其未也。計惟有進取為第一義;進取不銳,則守禦必不堅。宜亟檄江北四鎮分渡河、淮,聯絡諸路齊心協力,互為後援;使兩京血脈通,而後塞井陘、絕孟津、據武關以攻隴右,則賊不難旦夕殄也』。
封太后弟鄒存義為大興伯。封福府千戶常應俊為襄衛伯,青浦知縣陳爊為中書舍人,王鋒弟王鏞、子王無黨世襲錦衣指揮使。應俊本革工;值上出亡,負之行雪中數十里,脫於難。與鏞、爊、無黨,俱扈衛有功者也。
兵科給事中陳子龍疏請慎名器:『陛下間關南返,從官幾何?今天位既登,來者何眾!人誇翼贊之功、家切從龍之念,一為輕濫,後將無極!惟陛下慎持之。果係服勞有功,但當賞之金帛,不應授以爵位,以貽曹風「不稱」之譏、犯大易「負乘」之戒』。又言『爵人宜公。如計臣之特用也,計臣清端敏練,百僚所服。但古制爵人於朝,與眾共之。墨敕斜封,覆轍可鑑。萬一異日有奸邪乘間、左右先容,銓司不及議、宰輔不及知,而竟以內降出之。臣等不爭,則倖門日開;臣等爭之,則已有前例。立國之始,臣願陛下慎持之也』。疏入,俱不聽。
陞祁彪佳為僉都御史,巡撫蘇松。戶科錢增疏請修水利。蘇松巡按周元泰上言:劉家河急宜開濬。工部主事葉國華亦疏請濬吳淞。俱有旨:該撫察議。
八月,命錦衣都督馮可宗遣役緝事。袁彭年上言:『廠衛之興廢,世運之治亂因之。先帝亦嘗任廠衛訪緝矣,乃當世決無不營而得之官、中外〔自〕有不脛而走之賄。故逃網之方,即從密網之地而佈;作奸之事,又資發奸之人以行。不可不革』。疏入,謫浙江按察司照磨。
太妃來自河南。諭戶、工二部:限三日內搜括萬金,以給賞賜。
太監諸朝進請給工料錢糧約數十萬,工部、工科並疏請節省;不聽。詔選內員宮女,閭巷騷然。科道李維樾、陳子龍、朱國昌各疏諫,俱不聽。
以中允衛胤文兼兵科給事中,監興平伯軍。以遼薊總督王永吉經略山東、河北,兵部尚書張縉彥總督河南勸農。
罷浙江巡撫黃鳴俊,降浙江巡按任天成;以許都餘黨復叛處分未定也。先是,許都變起東陽,兩浙洶洶;前任按巡召光先受計紹興推官陳子龍誘斬之。光先為光斗弟,故與阮大鋮有世仇,又首劾大鋮,士英故借誘降激變,並議光先之罪而陷之,朝右無敢直言者。蘇松巡撫祁彪佳獨言『許都之變突發,東陽、義烏、浦江皆無堅城,光先事竣出境,聞變遄還,一切調兵、措餉皆其拮据;不一月而元兇授首,兩浙復安。乃今奉旨推求,夫弄兵揭竿至於破城據邑,其罪豈不當死?當日兵威所迫,賊已窮蹙而後乞命,與陣擒無異,非誘降也。設誅鋤不力,養虎遺患;後來國難方張,又不知作何舉動矣!豈可反以激變罪之』?於是大鋮等切齒彪佳,因而御史張孫振論劾祁彪佳貪奸,且定策有異議。彪佳因罷去。
起越其傑巡撫河南。其傑鄉科罷閑;以士英妹夫故起之。
封福建總兵官鄭芝龍南安伯。以欽案楊維垣為通政使,從朱國弼薦也。
禮科沈胤培請立中宮。
大理寺卿鄭瑄疏薦蘇松兵備程珣。會珣與鄉官彭歌祥妾杜氏通情,事敗互訐聞於士英,即批重處。杜贈珣詩有云:『為憐貴客芳心辭,欲訪仙郎帆影遲』。時共傳之。
召降賊錦衣都督劉僑至京,仍補原官;以重賄士英也。
加淮撫田仰兵部尚書,世襲錦衣。時劉澤清大興土木,造宅淮安,極其壯麗,四時之室俱備,僭擬皇居;休卒淮上,無意北往。仰與其事,故屢為請餉。
馬士英請免府縣童生應試,上戶納銀六兩、中戶四兩、下戶三兩以助軍興,竟赴院試。溧陽知縣李思謨不令童生納銀,特降三級。又開納事例。時為之語曰:『中書隨地有,都督滿街走;監紀多如羊,職方賤似狗。蔭起千年塵,拔貢一呈首。掃盡江南錢,填塞馬家口』。
奉化布衣方翼明抗疏「政祈克終」;著刑部問罪。又布衣何光顯疏請誅馬士英、劉孔昭;詔戮於市,籍其家。
史可法上言:『大仇在目,一兵不加。臣備員督師,死不塞責。北來塘報,清必南窺;宗社安危,決於此日。我即卑官菲食、枕戈待旦,尚恐無濟;今睹廟堂作用、百執精神,殊未盡然。憶皇上初見臣等,言及先帝,則淚下沾襟;次謁孝陵,則淚痕滿袖。皇天后土,實式鑑臨。曾幾何時,頓忘前事!先帝崩於賊、恭皇帝亦崩於賊,此千古未有之變、未有之仇。庶民之家父兄被殺,尚思穴胸斷脰得而甘心;朝廷顧可漠置!今宜速行討賊,嚴責四鎮滅賊剿敵,庶人心可救、天意可回耳。陛下嗣承大統,原與前代不同;諸臣但有罪之當誅,實無功之足錄。今恩外加恩,紛紛未已;武臣腰玉,直等尋常。名器濫觴,於斯為極!以後似宜慎重,耑待真正戰功;庶行間猛將勁兵,有所激勵也』。上報聞。可法遂進兵抵白洋河。
十月朔,命鑄弘光錢。
時廟門災。戶科吳廷疏陳昭事之實:一曰日講宜行、一曰午朝宜舉。俱不省覽。
大清攝政王遣副將唐起龍招撫江南。致書史可法,有曰:『君父之仇,不共戴天;闖賊手毒君親,中國臣民,不聞加遺一矢。朝廷念夙好、棄小嫌,嚴整貔貅,驅除梟獍。首崇懷宗帝后謚號,卜葬山陵,悉如典禮』。又曰:『國家之定燕都,乃得之闖賊、非得之於明朝也。賊毀明朝之廟主、辱及先王;國家代為雪恥,仁人君子,何以報德?乃乘寇稽誅、王師暫息,即欲雄據江南,坐享漁人之利;豈可謂江、淮以為天塹之憑,遂不能飛渡耶』?又曰:『予聞君子愛人也以德,小人則以姑息。諸君子果識時知命,切念故主、篤愛賢王,宜勸令削號歸藩,永綏福土;朝廷當待以虞賓。南國安危,在此一舉;無貪瞬息之榮,致令故國有無窮之禍,為亂臣賊子所笑。予尚有厚望焉』!史可法答書曰:『法待罪南都,凶信突來,一時臣民哀痛如喪考妣,無不撫膺切齒,立剪凶仇。而二三老臣,謂國破君亡,宗社為重;相與迎立今上,以繫中外人心。今上非他,神宗之孫、光宗猶子、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順,天與人歸。群臣勸進,僅允監國;迨臣民伏闕屢請,始於五月十五日進位南都。越數日,即命法視師江北,刻日西征。忽傳我大將軍吳三桂借兵貴國,破走逆成;殿下入都,為我先帝后發喪成禮。凡為大明臣子,無不頂禮加額,感恩圖報。乃辱引「春秋」大義來相詰責,善哉!推而言之,此為「列國君薨,世子應立;有賊未討,不忍其君」之說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宮皇子慘變非常,而拘牽「不即位」之說、坐昧「大一統」之義,中原鼎沸,倉卒出師,將何以維繫人心、號召忠義?紫陽「綱目」,踵事「春秋」。其間特書莽移漢祚,光武中興;丕廢山陽,昭烈踐祚;懷、愍亡國,晉元嗣基;徽、欽蒙塵,宋高纘統。是皆於國仇未報之日亟正位號,「綱目」未嘗斥為自立,卒以正統與之。本朝傳世十六,正統相承;貴國夙膺封號,載在盟府。殿下豈不聞乎?今痛心本朝之難而驅除亂逆,可謂大義;萬代瞻仰,在此一舉。若夫手足膺難,並同秦、越;規此員幅,為德不卒:是以義始而以利終也,貽賊人竊笑。貴國豈其然乎』?
長庚星見東方;光芒閃爍,或四角、或五角,中有刀劍、旗幟、馬影,且倏大倏小、倏長倏縮。鳳陽祖陵疊火。地一日三震,有聲如吼。
修興寧宮、建慈禧殿,大工繁浩。上深居禁中,漁幼女、飲火酒,雜伶官演戲為樂。國用匱乏,因佃練湖、放洋船,瓜、儀製鹽,蘆洲升課;甚至沽酒之家,每觔定稅錢一文。利之所在,搜括殆盡。
十一月十二日,清兵入宿遷;史可法提兵救之,隨拔營去。十三日,高傑抵徐州,清兵甚緊。傑遺書劉澤清:『近日河南撫鎮接踵告警,一日文數至;開封北岸,俱是清兵。恐一越渡,則天塹失恃,長江南北盡為戰場。時事到此,令人應接不暇。惟有■〈歹卑〉心竭力,直前無二,以報國恩而已』。澤清以聞。士英報稱:『清兵雖縱橫,然賊勢尚張,豈敢投鞭問渡?且強弱何嘗之有;赤壁百萬、淝水八千,一戰而江左以定。況國家全盛,兵力萬倍於前,廓清底定、痛飲黃龍,願諸臣刻勵之也』。
加高傑太子太傅。先是,徐州逋賊程繼孔斬木編筏,勾引清兵渡河,偽投傑降。傑知其詐,因誘斬之,收其眾;故有是命。清命唐虞時致書高傑,勸其早斷速行;有「大者王、小者侯;不失如帶、如礪,世世茅土」之語。傑皆不聽。惟沿河築牆,耑力備禦。高傑致書清帥肅王云:『逆闖犯闕,危我君父;一時豪傑忠義之士,莫不西望飲泣,欲食其肉而寢其皮。關東大兵復我神州、葬我先帝、救我黎民、雪我深怨,原有莫大之恩;豈敢苟萌異念,自干負義之德!傑猥以菲劣,奉旨堵河;不揣綿力,急欲會合勁旅分道入秦,殲闖賊之首,哭奠先帝。則傑之血忠已盡,便當披髮入山,不與世事。茲咫尺光耀,無由面質;若傑本念,千言萬語,總欲合師剿闖,始終成貴國恤鄰之名。若能明此苦心,而共以逆闖為事,此本朝之厚幸也。本朝列聖相承,原無失德;祗因貪官污吏,致禍至此。然正朔承統,天意有在。三百年來豢養士民,淪肌浹髓,忠君報國,未盡泯滅;亦祈貴國之垂念也』。清報書曰:『肅王致書高大將軍:欽差官遠來,知有投誠之意,正首建功之日也。果能棄暗投明、擇主而事,躬來過河會面,將軍功名不在尋常中矣。若願合兵滅闖,其事不與予言;或差官北上,予令引奏我皇上,予不自主。此復』。
清兵至夏鎮,別從濟寧南下;又從雒陽渡河,攻海州、圍邳州。史可法、劉澤清、高傑各告急。
十二月,都督陳洪範南還。先是,陳洪範與左懋第等至德州,清撫方大猷止許百人赴京。十月初一日,至張家灣。懋第欲先謁陵,攝政王不許;乃遙祭先帝。於十二日入京,館鴻臚寺。內院剛林來責江南不應更立天子,懋第不屈。因請祭告諸陵,改葬先帝;皆不許。乃陳太牢於寺堂,哭祭之。十七日,放歸。十一月初四日,至滄州。後遣兵追執懋第北去,改禁太醫院;放洪範。至是,歸;稱清兵萬分緊急,旦夕南下。馬士英惡之,曰:『有四鎮在,何慮焉』!
時賊窺突禹州、襄城等處,各鎮擁兵不進;因分寧陵以東至歸德,屬總兵王之綱;寧陵以西至蘭陽,屬總兵許定國;祥符以西至氾水,屬總兵劉洪起;河、洛,屬都督李際遇。
巡按陳潛夫報獲太康偽知縣安中外等。副將劉鉉、郭從寬殺賊六百餘級,擒鄢陵偽知縣王度、許州偽巡捕王清唐。王之綱斬賊都司虞世傑。劉洪起獲汝寧府偽官祝永苞、上蔡偽知縣馬世遇,斬三百七十級;又於襄城斬賊二千二百七十六級,擒賊一百三十一名。許定國獲陳州偽官惠在公。各加級,以洪起斬獲最多,仍加二級。
陳洪範請加恩使北勞臣;兵科戴英劾止之。言洪範出使無功,正使身陷異域、下役群聚晉爵,天下聞之,恐哄然竊笑也。
加左良玉太子太傅,予世襲,蔭指揮使;開藩武昌。予夢庚都督僉事,掛平賊將軍印。
授楚宗朱盛濃池州府推官。因盛濃疏參黃■〈氵豆寸〉毀制辱宗、食賄激變,士英喜,特擢之。內批刑部提問■〈氵豆寸〉,不至。
刑部尚書解學龍上從逆諸臣六等罪。除在北京何瑞徵等二十二人俟三年後定奪,一等應磔,宋企郊等十一人;二等應斬、擬長繫秋決,光時亨等四人;三等應絞、擬贖,陳名夏等七人;四等應戍、擬贖,王孫蕙等十五人;五等應徒、擬贖,沈元龍等十人;六等應杖、擬續,潘同春等八名;存疑另擬,翁元益等二十八人。保國公朱國弼合疏糾刑官六失。御史張孫振亦言『從逆一案,明諭法宜從重。大司寇操此三尺,推諉半年;人人出脫。北來諸人,乃賊棄之而來,非棄賊而來;解學龍恣意舞文,乞敕公鞫』。革學龍職,以高倬為刑部尚書。
時張捷秉銓,部務出多阮大鋮手,吏道龐雜。惟給事吳适辦事垣中,抄駁侃侃,不憚權貴。安遠侯柳祚昌薦程士達督理京營;适抄參:『士達不過積分監生,非屬科貢正途。勳臣非有標營之責,何得侵樞戎職掌,以奪銓部權衡』?慶遠知府郭儀鳳請掛冠勤王,並參巡撫方震儒貪狀;适駁參:『郡守無勤王之例,掛冠非入援之名;儀鳳不候憲檄,非奉明綸,擅離職守,飾詞妄瀆。撫臣清執有素,儀鳳穢跡著聞,必懼題參,先行反噬。自應嚴究,以杜刁風』。光祿署丞張星疏求考選;适駁參:『張星初以縣令躁進降處,又掛察典;不惟望斷清華之夢,亦已身絕仕進之階。乃無端幻想,僥倖上賞;欺君孰甚!若不一為點破,則闕門大典,不幾為燃灰之地、向躍之門耶』?保定侯勳衛梁世烈請襲祖爵;适抄參:『國難以來,雖王侯戚里,咸餧虎狼;而其間脫身埋名,固亦不乏。該勳何以逆料其家之必殲,而忍以子嗣乎?萬一本宗匹馬來歸,將奪該勳以授乎?
抑姑仍之,且兩封乎?恐無此法紀也。該勳世受國恩,誠恢復有志,何難倡諸勳舊破家從軍,自當直搗燕雲,上為先帝復仇、次為諸勳雪恥!爾時訪問本支有無存否,然後請諸朝命,光復祖爵,不亦休乎』?中書舍人張鍾齡請給部銜;适抄參:『職方何官、監軍何事?妄行陳請。若果報國有心,何官不可自效?而藉口贊畫輒請高銜,躁進尤甚』!
刑部鍾言奏請:『凡監紀等官,猾棍白丁借題幕府騙錢者,悉行驅逐』。上從之。
馬士英奏:楊御藩五載戰功,著進左都督;馬進忠、王允成並加太子太保。
史可法疏奏:『北使之旋,和議已無成矣。向以全力禦寇而不足,今復分而禦北矣。先帝待諸鎮,何等厚恩!皇上之封諸鎮,何等隆遇!諸鎮之不能救難,何等罪過!釋此不問而日尋干戈,於心忍乎?和不成,惟有戰;戰非諸將之事而誰事也?閫外視廟堂、廟堂視皇上,尤望深思痛憤,無容泄沓。古人言「不本人情,何由恢復」;今之人情大可見矣』。
兵部侍郎阮大鋮報沿江築堡;上嘉之。
禁四六麗文。
除夕,上在興寧宮,色忽不怡。韓贊周言:『新宮宜權』。上曰:『梨園殊少佳者』!贊周泣曰:『臣以陛下令節或思皇考、或念先帝,乃作此想耶』!
弘光元年(乙酉)元日,日有蝕之。初八日壬辰立春,流星入紫薇宮。
給事中吳适上言維新五事:一曰信詔旨、一曰核人才、一曰儲邊才、一曰伸國法、一曰明言責。疏入,不省。
都督李際遇降清。
總兵許定國仇殺興平伯高傑,以其眾降清。先是,傑作賊時,常劫許定國村,殺其一家,惟定國逃免。至是,同為列將,定國銜之,秘而不言。陽與傑好,許讓睢州。招傑飲,傑赴飲不疑。定國伏甲於寢,夜半殺傑,剖腹以祭先靈;親兵遇害過半,餘眾潰還。定國遂以眾降清。
高傑妻邢氏率子元爵請卹。史可法請以傑部將李本身為提督;有旨:『興平伯有子,朕豈以兵馬汛地,遽授他人?加監軍衛胤文兵部尚書,總督傑軍;所部將士,仍聽邢氏統轄』。既而,再請加本身太子太保左都督,提督本鎮赴歸德。黃得功聞高傑被害,復來爭揚州;史可法馳歸鎮撫之。請旨,上諭曰:『大臣當先國事,而後私憾。得功若向揚州,致高營兵將棄汛東顧,設清兵乘隙渡河,罪將誰任?諸藩當恪守臣節,不必任意』!又諭史可法:『卿既歸揚解諭黃得功回汛,何必與孤兒寡婦爭搆?河上防禦,責成王永吉、衛胤文料理』。劉良佐見傑死,欲並其眾;疏稱:潰兵不宜授本身提督。劉澤清、黃得功、劉良佐又合奏:『高傑從無寸功,驕奢淫殺,上天默除大患;史可法乃欲其子承襲,又欲李本身為提督,何是肺腸?倘誤聽加恩太重,臣等實不能相安矣』。九江總督袁繼咸疏奏:興平伯有可念之勞。詔贈傑太子太保,許其子襲爵,再蔭一子錦衣衛百戶;從優祭葬。
汀州賊閻王豬婆盤據簾子洞,劫掠橫行;福建巡撫張肯堂親征之。寧化知縣于華玉不得於鄉紳,願撫賊自效。既往,賊橫幾不免,遂許以官,與數百人偕來;肯堂給劄,命華玉率之勤王。至浙東,各散去;華玉亦削髮為僧。
通政使楊維垣疏請重定欽案,吏部尚書張捷又奏請表章三案諸臣。於是劉廷元、呂純如、王德完、黃克贊、王永光、楊所修、章光岳、徐大化、范濟世各予謚蔭、祭葬;徐楊先、劉廷宣、許鼎臣、岳駿聲、徐卿伯、姜麟各贈官,與祭葬;王紹徽、徐兆魁、喬應甲、陸澄源各復原官。而唐世濟、水佳胤、楊兆升、吳孔嘉、郎如闇、周昌晉、袁洪勳、徐復揚、陳以瑞等先後起用。
楊維垣又請重頒「三朝要典」;言『張差瘋顛,強坐為刺客者,王之釆也;李可灼紅丸,謂之行鴆者,孫慎行也;李選侍移宮,造以垂簾之謗者,楊漣也。劉鴻訓、文震孟只快驅除異己、不顧誣謗君父,此「要典」必須重頒也』。袁弘勛又請追論焚「要典」諸臣罪。左良玉力言「要典」治亂所關,勿聽邪言,致興大獄;袁繼咸亦言「要典」不必重疏。有旨:『皇祖妣、皇考無妄之誣,豈可不雪?事在青史,非存宿憾。群臣當體朕意』!
陞楊維垣都察院副都御史。陞阮大鋮兵部尚書,賜蟒服。
中書舍人林翹疏稱:『正月初六日雷聲自北至西,占在趙、晉之野有兵;日在庚寅,主口角妖言』。翹,江浦人,善星術。馬士英在戍日,卜其大用。至是,士英神其術,固薦授中書。尋躐一品武銜,蟒玉趨事。
棄妖僧大悲於市,以詐冒定王也。大悲係齊庶宗。
兩淮運司解糧渡江,鎮江都督鄭彩截留之;詔諭彩勿擅。
普錄眾臣迎駕之勞,補指揮、千戶等官。
丙申,召內臣五十三人進宮演戲飲酒。上醉後縱淫,童女有淫死者。
榮澤縣郭村於十一日午刻忽現大城,堞門畢具;一時方隱(天官家謂:廣莫之氣成城郭,今河西苑無人煙)。
殿宇鼎新,輔臣、內臣俱賜銀幣,蔭有差。
甲辰,復召內監進宮演戲。
劉澤清奏:清兵攻邳州,推官沈伶之守四十日,乃退。
二月,工科李清請修先帝「實錄」並易廟號及定東宮、定王之謚。
戶部尚書張有譽請以酒稅助餉;不允。
袁繼咸報鄖鎮重圍。刑部梁雲構奏:全蜀已無完土。
輸納富人,授翰林待詔等官。太監李國輔請往浙江雲霧山開採;上命馳驛去。科臣吳適疏爭之,不聽。
禮臣管紹寧請謚皇太子「獻愍」、永王曰「悼」、定王曰「哀」,改謚先帝「毅宗烈皇帝」。
命禮部廣選淑女。
陞瞿式耜僉都御史,巡撫廣西。
劉良佐等合詞薦起朱大典為兵部侍郎。戎政兵部尚書張國維予告歸。御史張孫振劾在告禮部尚書顧錫疇險邪,有沾秩宗;命致仕去。以其請削溫體仁謚而謚文震孟也。
時自二月以來,日月色甚赤。欽天監占候以聞。
三月甲申朔,有傳稱皇太子至自金華,從石城門入;送止興善寺,尋移寓錦衣都督同知馮可宗家。傳文武官識認,俱莫能辨。先是,傳吳三桂擁太子離永平,陰逸之民間,遂浮海而南。八月抵淮上,聞定王之沉,懼弗敢留,前至揚州。鴻臚寺少卿高夢箕家人高成、穆虎挾之渡江,因栖於蘇,復轉於杭。太子不堪羈旅,漸露貴倨,遂為路人所指。高夢箕懼禍及己,乃赴京密奏。於是遣內豎李繼周,持御札召之。至是,至。都人聞太子至,踴躍趨謁;文武投職名者,絡繹不絕。最後太監盧九德至,禮倨,太子呼名呵之;盧不覺叩頭曰:『奴無禮,小爺保重』。觳觫辭出。隨有旨諭文武官,不許私謁。是夜,移太子入內。己丑,會審太子於大明門外。太子東向倨坐,一官置禁城圖於前;問之,答曰:『此北京宮殿也』。太子指承華宮曰:『此我所居』;指坤寧宮曰:『此我娘娘所居』。一官前問曰:『公主今何在』?太子曰:『不知,想已死矣』。一官問:『公主同宮女早叩周國舅門』?太子曰:『同宮女叩國舅者,我也』。劉正宗曰:『我是講官,汝識否』?太子一視,不應。正宗又問講讀先後;太子曰:『忘之矣』。正宗更多辭以折之。太子笑而不應,曰:『汝以為偽,即偽可耳』。諸臣無可如何,遂以肩輿送入中城。先是,楊維垣颺言駙馬王昺姪孫王之明貌類太子;故兵科戴英襲其言,奏稱『王之明偽假太子,質以先帝曾攜之中左門不答,問以嘉定伯姓名而不答,其偽無疑。然稚年何以辦此,必有大奸人挾為奇貨;宜敕法司根究』。刑部遂捕高成、穆虎嚴訊,五毒備至,至死不承假冒。穆虎曰:『我家主是忠臣,直言奏聞,一字非謬;我等何得畏死背義』。高夢箕復上書自明,並逮治之。馬士英疏奏:『太子一事,其言雖似,而疑處甚多。既為東宮幸脫虎口,不即到官說明,卻走紹興;一可疑也。東宮厚質凝重,此人機辨百出;二可疑也。公主現養周奎家,而云已死;三可疑也。左懋第在北,北中亦有假太子事;懋第密書貽蔡奕琛,念(?)奕琛抄騰進覽。是太子不死於賊,即死於清兵之手矣。原日講官方拱乾係獄,可出令辨之。如其假冒,當付法司,臣民共見而棄之;如真東宮,則祈取入深宮,留養別院,不可分封於外,以啟奸人之心』。辛卯,復會審太子於午門,出原講官方拱乾於獄辨識之。太子仍倨坐,眾擁拱乾至。王鐸指示太子曰:『此何人』?太子曰:『方先生』。拱乾疑似,不敢質言真偽。張孫振曰:『汝是王之明』!太子曰:『我南來從不曾言太子,汝不認罷了,何必坐名改姓!汝等不嘗在皇考之朝乎?何一旦蒙面至此』。眾官有赧者、有恨者,莫之敢決。仍送還獄。十五戊戌,復會審太子於朝。左都李沾呼『王之明』,不應;喝問『何不應』?太子曰:『何不呼明之王』!沾喝上桚,太子號呼皇天上帝,聲徹於內。士英傳催放桚,沾復好言問之。太子曰:『汝令校尉囑我,校尉自能言之,何必我言;前日追我何處,追者自知,何必問我』。高倬見其言切,急令扶出。將出朝,舊東宮伴讀丘致中捧持大慟。上聞,即令擒下,發鎮撫司嚴訊。有題詩於皇城者云:『百神護蹕賊中來,會見前星閉復開。海上扶蘇原未死,獄中病已又奚猜!安危定自關宗社,忠義何曾到鼎臺。烈烈大行何處遇?普天空向棘圜哀』。
皇考恭皇帝,改謚孝皇帝。
馮可宗訊高夢箕,夢箕列自此來來歷甚詳,假冒欺隱至死不認;爰書故久之未定。御史陳言奏:『愚民觀聽易惑,道路籍籍,皆以諸臣有意〔傾〕先帝之血胤』。有旨:『王之明好生護養,勿輕加刑,以招民謗』。
寧南侯左良玉疏參馬士英曰:『竊見逆賊馬士英,出自苗種、性本兇頑。先帝皇太子至京,道路洶傳,陛下屢發矜慈;士英以真為假,必欲置之死地。臣前兩疏,望皇上從容審處,以存先帝一線。不意士英奸謀日甚,臣自此義不與奸賊共天日矣。臣已提師在途,將士眥目指髮,皆欲食其肉。臣恐百萬之眾發而難收,震驚宮闕;且聲其罪狀,正告陛下,仰祗剛斷,與天下共棄之。自先帝之變,人人號泣。士英利災擅權,事事與先帝為仇。逆案先帝手定者,士英首翻之;〔要典〕先帝手焚者,士英復修之。「思宗」改謚「毅宗」,明示先帝不足思,以絕天下報雪之心:罪不容於死者,一也。國家提衡文武全恃名器,士英賣官鬻爵,殆無虛刻;致都門有「職方賤如狗,都督滿街走」之謠:罪不容於死者,二也。閣臣司票擬、政事歸六部,士英占握兵柄不放,是弁髦太祖法度;又引腹心阮大鋮為添設尚書,以濟其篡弒之謀。兩子梟獍,各操重兵,司馬昭復生於今日:罪不容於死者,三也。陛下選立中宮,典禮攸關。士英擇其尤者以充下陳,罪通於天;而又私買歌女寄於阮大鋮家,希圖進選,計亂中宮,陰謀叵測:罪不容於死者,四也。陛下恭儉仁明,士英百計誑惑。進優童艷女,損傷聖德;每對人言,惡則歸君:罪不容於死者,五也。國家遭此大變,須寬仁慈愛以收人心。士英乃睚眥殺人,將生平不快之人一網打盡:罪不容於死者,六也。又募死士竄伏皇城,詭名禁軍,以觀陛下動靜,曰廢立由我:罪不容於死者,七也。先帝殉難,皇子幸存。士英乃與大鋮一手拏定,抹煞的確誠認之方拱乾,而信串通朋謀之劉正宗,不畏天道神明,不畏二祖列宗,不畏天下公議,不畏萬古綱常。忍以先帝已立十七年之嗣君,四海謳歌訟獄所歸者,付諸幽囚;天昏地慘,神人共憤。凡有血氣,皆欲寸磔士英、大鋮以謝先帝。此非臣之私言,諸將士之言也;非獨臣標將士之言,天下忠臣義士、愚夫愚婦之公言也。伏乞陛下立將士英等肆諸朝市,傳首四方,用抒公憤。臣謹束兵計刻以待,不禁大被疾呼,激切以聞』。又傳檄云:『蓋聞大義之垂,炳於星日;無禮之逐,嚴於鷹鸇。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奸臣馬士英者,根原赤身、種類藍面。昔冒九死之罪,業已僑妾作妓、屠髮為僧;重荷三代之恩,徒爾狐窟白門、狼吞泗上。會當國家多難之日,侈言擁戴勸進之功。以今上曆數之歸,為私家攜贈之物;竊弄威福,煬蔽聰明。持兵力以脅人,致天子閉目拱手;張偽旨以讋俗,俾丘民重足寒心。本為報仇而立君,乃事事與先帝為仇,不祗矯誣聖德;初因民願而立主,乃事事拂民之願,何由奠麗民生!幻蜃蔽天,妖讖障日。賣官必先姻婭,試看七十老囚、三木敗類,居然節鉞監軍;漁色罔識君親,託言六宮備選、二八紅顏,變為桑間濮上。蘇、松、常、鎮,橫徵之使肆行;檇李、會稽,妙選之音日下。江南無夜安之枕,言馬家便爾殺人;北斗有朝彗之心,謂英名實應圖讖。除誥命贈蔭之餘無朝政,自私怨舊仇而外無功能。類此之為,何其亟也。而乃冰山發燄、鱷水興波,群小充斥於朝端、賢良竄逐於崖谷。同己者,罪同夷虜、行列豬豭如阮大鋮、張孫振、袁弘勛等數十憨惡,皆引之為羽翼,以張殺人媚人之〔赤〕幟;異己者,德並蘇、黃、才媲房、杜如劉宗周、姜曰廣、高弘圖等數十大節,皆誣之朋黨,以快虺如蛇如之狼心。道路有口,空憐「職方如狗、都督滿街」之謠;神明誰欺?最痛「立君由我,殺人何妨」之句。嗚呼!江漢長流、瀟湘盡竹,罄此之罪,豈有極歟?若鮑魚蓄而日羶、若火木重而愈烈。放崔、魏之瘈狗,遽敢滅倫;收闖、獻之獮猴,教以升木。用腹心出鎮,太尉朱泚之故智,幾幾殆有甚馬;募死士入宮,宇文化及之所為,人人而知之矣。是誠河山為之削色、日月倏以無光!又況皇嗣幽囚、列祖怨恫,海內懷忠之臣,誰不願食其肉;故國嚮風之士,咸思操盾其家。本藩先帝舊臣、招討重任,頻年痛心疾首,願為鼎邊雞犬以無從;此日履地戴天,誓與君側豺狼而並命。在昔陶八州靖石頭之難,大義於今炳然;迄乎韓蘄王除苗氏之奸,臣職如斯乃盡。是用礪兵秣馬,討賊興師;當鄭畋討賊之軍,憶裴度閉邪之語。謂朝中奸黨盡去,則諸賊不討自平;倘左右兇惡未除,則河北雖平無用。三軍之士,戮力同仇;申明仁義之聲聞,首嚴焚戮之隱禍。不敢妄殺一人以傷天心,不敢荒忽一日以忘王室。義旗所指,正明為人臣子,不忘君父之心;天意中興,必有間世英靈,矢翼皇明之運。茲告先帝,揭此心肝。願斬賊臣之首,以復九京;還收阮奴之黨,以報四望。倘惑於邪說、詿誤流言,或受奸人之指揮、或樹義兵之仇敵,本藩一腔熱血,鬱為輪囷離奇;勢必百萬雄師,化作蛟螭妖孽。玉石俱焚之禍,近在日前;水火無情之時,追維心痛。故敬布苦衷,願言共事。嗚呼!朝無直臣,誰斥李林甫之奸邪;國有同心,尚懷鄭虎臣之素志。我祖宗三百年養士之德,豈其決裂於僉壬;大明朝十五國忠義之心,正宜暴白於忠魂。速張殪虎之機,勿作逋猿之藪!然董卓之腹,膏溢三旬;籍元載之廚,椒盈八百。國士盡快,中外甘心。謹檄』。
決從逆賊臣光時亨、周鍾、武愫於市;周鑣、雷演祚勒於自盡。餘盡革職放還。
設壇太平門外,百官素服望祭先帝。時阮大鋮後至,哭呼先帝而來曰:『致先帝殉社稷者,東林諸臣也;不盡殺東林諸臣,不足以謝先帝。今陳名夏、徐汧等俱北走矣』!馬士英急止之曰:『徐九一現有人在』。
禮部請卹甲申殉難諸臣。有旨:『閣部大僚謀國無能,致茲顛覆;雖殉節堪憐,贈卹已渥。先帝斬焉不永,諸臣延世加恩,臣誼何安?通著另議』。
史可法自劾師久無功。阮大鋮薦馬錫總兵〔官〕,仍蒞京營。錫即士英長子,以白衣徑仕。
張捷言左懋第抗節清庭,請優其母兄並馬紹愉家屬。
左僉都郭維經告病去,江中遭寇甚慘,人皆惜之。或云阮大鋮密遣兵劫之也。
黃得功上言:『東宮未必假冒,先帝之子即皇上之子,未有不明不白、混然雷同;將人臣之義謂何?恐在廷諸臣諂徇者多、抗顏者少;即明白認識,亦不敢出頭取禍也』
。有旨:『王之明假冒來歷,係親口供吐;有何逢迎,不必懸揣過慮』。
琉球國遣使入貢,請襲封。命給事陳燕翼、行人韓元勳各給一品服前去。
諭刑部:『穆虎若非奸人,豈敢挾王之明冒認東宮?正月、二月,所成何局?往閩、往楚,欲幹何事?豈高夢箕一人所辦?主使附逆,實繁有徒;著法司窮治』。馬士英意在姜、黃輩,故嚴旨究問。左良玉疏請保全東宮曰:『東宮之來,吳三桂實有符驗,史可法明知之而不敢言。滿朝諸臣,但知逢君,不惜大體。前者李賊逆亂,尚錫王封,不忍遽加刑害;何至一家反視為仇?明知窮究並無別情,必欲輾轉誅求,遂使皇上忘屋烏之德、臣下絕委裘之義。普天同怨,皇上獨與二、三奸臣保守天下,無是理也。親親而仁民,願皇上省之』。有旨:『東宮果真,當不失王封;但王之明被穆虎使冒太子,正在根究奸黨。其吳三封、史可法等語,尤係訛傳。法司將審明略節,宣諭該藩』。
原任中允李明睿泛海南歸,上嘉之。
童氏自稱舊妃,自越其傑所解至;上命付錦衣衛監候。初,上為郡王,娶妃黃氏,早逝。既為世子,繼妃李氏,洛陽遭變又亡。嗣王之歲,相傳即封氏為妃,曾生一子不育。已而遭亂播遷,太妃與妃各依人自活。太妃之南,陳潛夫奏童氏故在;上弗召。至是,自詣其傑所。其傑不敢隱,解至南。上弗善,故係獄。氏在獄,細書入宮日月、相離情事甚悉。馮可宗達上,上棄之弗見。劉良佐疏言:『王之明、童氏兩案未協輿論,懇求曲全兩朝彝倫』!有旨:『童氏妖婦,冒認結髮;王之明係駙馬王昺姪孫避難南來,冒認東宮,妄圖不軌,正在嚴究。朕與先帝素無嫌怨,不得已從群臣之請,勉承重寄;豈有利天下之心,害其血胤?舉朝文武,誰非先帝舊臣?誰不如卿?肯訛心至此。法司官即將兩案刊布,以息群疑』。
太監田成選到淑女程氏。
吏部恭報剪除群賊,加馬士英太保、王鐸少傅。
史可法恭請詔見,面言東宮處分,以息群囂。有旨:『西警方急,卿專心料理;待奏凱後見』。可法歎曰:『「奏凱」二字,談何容易;面君不知何日矣』!
清兵至范家塞,總兵王之綱邀巡按凌駉南避,駉不聽。清陷睢州,巡按御史凌駉被執,不屈;投印水中,與其姪潤生自縊。遺書豫王曰:『慎無渡江;若渡江,則揚子江頭凌御史,即錢塘江頭伍相國也』。清帥厚斂之。事聞,贈兵部。
乙卯,馬士英告退,有旨慰留。
四月癸丑朔,馬士英請更鑄各衙門印,去「南京」〔二〕字;其舊印悉行繳入。先是,管紹寧私寓失去部印;士英庇之,故有此請。
左良玉反兵東下,請除君側之惡。又移檄遠近,以討馬士英。其略云:『馬士英者,蠻獠無知,貪狼背義;挾異人為奇貨,私嫪毒以種姦。欺蝦蟆之不聞,恣鹿馬以任意;不難屠滅皇宗,遂敢刑戮太子。效胡濴之名訪邋遢,既不使之遯於荒野;踵錢寧之即訊大千,又不容其斃於深宮。群小羅織,比燕啄而已深;中犴幽囚,視雀探而更慘。李沾威栲,何如崔季舒拳毆;王鐸喝招,有甚朱友恭塞謗。豈先帝不足復留種,既沉其弟、又滅其兄;將小朝自有一番人,既削其臣、並剪其主。嗟乎!安金藏之不作,丙定侯之已亡。附會成群,誰曰吾君之子;依違欲了,咸稱的係他人。臨江之當乳虎,是可忍也;子輿之遇毒■〈虫酉〉,尚何言哉!良玉受恩故主、爵忝通侯,寧無食蕊之恩,詎忘結草之報!願同義士,共討天仇。嚴虎豹之亟驅,風雲氣憤;矢鷹鸇之必逐,日月光昭。郿塢豐盈,應有燃臍之禍;漸臺高擁,難逃切舌之災』。檄下,遠近相傳,惟京中噤口。
王永吉報清兵已過河,自歸德以達象山七、八百里無一兵敢守。揚州、邳、徐,勢同鼎沸。
黔兵殺掠徽境,徽人汪爵率眾禦之,殺其兇首數人。詔擒爵抵罪;御史黃耳鼎請赦,不允。
百姓王詔奏鎮兵避清南遷,佔奪民房、民物。
御史袁〔弘勳〕請追三案諸臣得罪孝寧太后先莊妃者。
清兵分路至亳州碭山。
湖廣何騰蛟疏言:『太子到南,何人奏聞、何人物色?馬士英何以獨知其偽?既是王昺姪孫,何人舉發?內官公侯多北來之人,何無一人確認而泛云自供?高夢箕前後二疏,何以不發抄傳?明旨愈宣,則臣下愈惑。此自關天下萬世是非』。有旨:『王之明自供甚明,百官士民萬目昭然,不日即將口詞、章疏刊行。何騰蛟不必滋擾』!江督袁繼咸疏言:『太子居移氣養,必非外間兒童所能假襲。既走紹興,於朝廷有何關係,遣人召來?詐冒從何因起?望陛下勿信偏辭,使一人免向隅之悲,則宇宙享蕩平之福矣』。有旨:『王之明不刑自認,高夢箕、穆虎合口輸情,諸臣無端過疑,何視朕太薄、視廷臣太淺!袁繼咸身為大臣,不得過聽訛言,別生憶揣』!
左兵東下,沿途遍張告示,稱本藩奉太子密旨,率師赴救。士英等大懼,京師戒嚴。調黃得功、劉良佐離汛,又遣劉孔昭、阮大鋮及方國安共禦之。
清兵攻破徐、碭,又破泗州;塘報洶洶。上召對,士英請亟禦良玉。大理姚思孝、尚寶李之椿合詞請備淮、揚,給事吳希哲等亦請備清兵。上諭士英曰:『還該備淮、揚,不可撤江防兵』。士英厲聲指諸臣曰:『此皆良玉死黨為遊說,其言不可聽;臣已調良佐渡江矣。寧可君臣死於清,不可死於左良玉之手』!大呼有異說者斬。上默然而罷。於是北守愈疏矣。史可法三報緊急,上諭:『上游急,則赴上游;北兵急,則禦北,自是良策』。馬士英自出五千金,委黃金鍾招募健卒,即補府同知。馬士英薦白衣李毓知兵,即補職方主事。
梁雲構請召劉澤清、黃得功將兵入衛。
錢謙益奏選到淑女;著於十五日進元輝殿。貢院七十人中選元姓一人、田成浙選五人中選王姓一人,周書辦自獻女一人,俱進皇城內。
左良玉舉兵不數日,即病死。子夢庚東下至釆石,為黃得功、方國安所敗。聞清兵緊急,遂引兵還。黃得功兵至江上,著於荻港三山暫駐,有警進前。
劉洪起奏:清兵乘勢南下如同破竹,無人敢遏,恐為南京之憂。
馬士英言開洋之船,每隻或二百金、三百金,設太監給批放行,於崇明等處起稅,如臨清關例。
馬士英奏上江大捷,賞劉孔昭、朱大典、黃得功、阮大鋮、黃斌卿、黃蜚、鄭彩、方國安等銀幣有差。
令乙榜廩生輸銀准貢。
甲戌二十二日,清師渡淮,如入無人之境。二十四日丙子,猝至揚州,圍攻新城,可法力禦。攻益急,可法血書寸紙,馳詣兵部代題請救,不報。丁丑,清兵破城入,屠殺甚慘。可法立城上見之,拔劍自刎。
自左兵檄至、清兵信急洶洶,上日怨士英強之稱帝,因謀所以自全。士英請召黔兵入衛,辦走貴陽(是日黔兵一千二百至,全駐雞鳴山,踐踏僧房殆遍)。
清既破揚州,沿江窺渡。總兵官鄭鴻逵帥水師禦之京口,清兵編筏張燈向鎮江,而別由老鸛河渡。龍潭驛探馬報云:『敵編木為筏,乘風而下』。又一報云:『江中一砲,京口城去四垛』。最後楊文驄令箭至云:『江中有數筏,因架砲城下,火從後發,震倒頹城半垛;早發三砲,江筏粉碎矣』。士英將前報綑打而重賞楊使。自是,報警寂然。
庚辰召對,上下寂無一言。良久,上曰:『外人皆言朕欲出去』。王鐸曰:『此語從何來』?上指一小閹。鐸正色語閹曰:『外間話不可傳』。因請講期;上曰:『且過端午』。
五月壬午朔,時揚州信絕,左兵停留不下。日報捷音,百官進賀,以愚都人耳目。阮大鋮日與楊維垣謀,欲殺東林復社諸人。大獄將興,以上游告警始緩。有夜半書聯於東西長安門柱云:『福人沉睡未醒,全憑馬上胡謅;幕府凱歌已休,猶聽阮中曲變』。丙戌,百官進賀,上不視朝,以串戲無暇也。
陞楊文驄右僉都,巡撫蘇、松、常、鎮、揚五府。鄭鴻逵封靖虜伯,世襲;將士各進一級。
庚寅晨,清兵開閘放舟,蔽江而南。二鄭見之,揚帆東遁,一路燒劫甚慘。江南武弁一時皆潰,黔兵奔走;南京知敵已渡江,都人大震。丁亥,傳令城門下閘,辰開申閉。百官集清議堂議事,大臣俱竊竊偶語,眾不與聞,大約言納款於清也。是日,晝晦大風,人心洶洶。
辛卯晨,傳旨:『三淑女在經廠者,放還母家』。午復召優人入內演戲,上與太監韓贊周、屈尚忠、田成等雜坐酣飲。二鼓後,上奉太后、一妃率內官多人,跨馬從聚寶門出狩,百官無一人知者。
壬辰,馬士英詐稱奉太后召守陵黔兵自衛奔浙。黎明,見宮門不守,宮女亂奔,百姓始知君相俱遜去,驚惶無措。亂擁入宮,搶掠御物,遺落滿街。文武一時逃遁隱竄,各不相顧。戎政趙之龍出示安民曰:『此土已致大清』。午刻,百姓千餘人擒大臣至中城獄,群毆之,使認太子;太子亟止之,命係之於獄。百姓因擁太子,走馬入宮;倉卒無備,冠服俱取諸戲廂中。遂於武英殿登座,群呼萬歲。各部署寺官,俱行四拜禮。大僚亦間有至者。黔兵在城者,百姓盡搜殺之,以先受其害也。
癸已,太子傳示,略曰:『先皇帝慘罹奇禍,凡有血氣,裂眥痛心。泣予小子,奔投南都,實欲哭陳大義;不意臣奸蔽障,桎梏幽獄。今福王聞兵遠遁,其如高皇帝之陵寢何?泣予小子,父老人民圍抱出獄,擁入皇宮。予身負重冤,豈忍稱尊!謹此佈告在京勳舊文武先生士庶人等:念此痛懷,勿惜會議。予當恭聽,共抒皇猷。勿以前日不識予之嫌,惜爾經綸之教也』。
甲申,太子釋王鐸於獄,仍以為大學士。又召高夢箕於獄,亦以為大學士;夢箕出獄即逃。文武諸臣集中府會議,齒及太子,皆有難色。大都恐清兵入城,無以善後。遂哄然而散,不及立新主之事。馬士英居第,百姓焚劫一空。
乙未,清兵薄城下,忻城伯趙之龍率禮部總憲縋城出迎。時豫王駐師天壇中,眾拜禮畢,即問太子何在?之龍以王之明對。豫王曰:『逃難之人,自然改易姓名;若說姓朱,你們早殺之矣』。朱國弼曰:『太子原不認是,馬士英坐易』。豫王大笑曰:『奸臣!奸臣』!遂發示曉諭南京官民曰:『福王僭稱尊號,沉緬酒色、信任僉壬,民生日瘁。文臣弄權,只知作惡納賄;武臣欺君,惟思假威跋扈。上下離心,遠近仇恨』。時以為實錄。晚間,趙之龍捧太子出城至營,豫王離席迎之,坐於己右。丁酉早,豫王受百官朝賀。百官遞職名,則營參謁如蟻。王鐸詣營投到,以其弟王■〈金磨〉在營,甚禮之。
劉澤清自浦口掠舟東遁,入海。
己亥,豫王冥飲營中。正酣悅,忽報各鎮兵至。王殊不為意,發兵三百,遣將迎之。有頃,即擒劉良佐至。良佐叩首,請擒弘光贖罪,豫王允而遣之。
上倉卒至太平府,欲避入城,百姓閉城不納。徬徨江次,乃奔蕪湖。蕪釆水師總兵黃斌卿先遁去,因就黃得功營。得功方出兵與左兵戰,聞之即歸營,向上泣曰:『陛下死守京城,臣等猶可借勢作事;奈何聽奸人之言輕出,進退將何所據?此陛下自誤,非臣等負陛下也』。居兩日,將謀幸浙。劉良佐追至,且奏豫王之命召得功。得功大怒,不甲而出,單騎馳北營,隔岸罵之曰:『我黃將軍死不受屈』。良佐伏弩射中得功喉,得功嘆曰:『我無能為矣』!歸營,拔劍自刎。良佐即入其營,挾上回南京。丙午,上見豫王,豫王薄之不為禮。置酒靈壁侯第,坐上於太子下。酒半,問上曰:『汝先帝自有子,汝何擅立?既立,不遣一兵討賊,於義何居?先帝遺體逃難遠來,既不讓位、又磨滅之,何為』?上不能答。豫王又曰:『我兵尚在揚州,汝何為便走!自主之耶?抑人教之耶』?上汗出浹背,不能答,終席俛首。豫王北凱,將上與太子俱去,後俱凶問。有遺宗監國,謚曰「赧皇帝」。
劉孔昭掠舟東遁,入海。馬士英率黔兵稱奉太后南遷,所過村鎮,奔避一空。至廣德州,州守閉城不納。士英攻破,殺州守;浙撫張秉貞遂備法駕,迎入杭州。太后舍公廨,士英屯兵城南。潞王時寓杭州,恭謁太后如常禮。士英欲立潞王,潞王峻辭不可;聞豫王調兵八萬下蘇、杭,復渡江南遁,遂有隆武帝、魯監國之事。
是變也,吏部尚書張捷微行至雞鳴寺,以佛幡自縊死。刑部尚書高倬,署中自縊死。禮部主事黃端作不屈,被殺。戶部郎中劉成沼,亦自縊。國子監生吳可箕,自縊於雞鳴山關廟中。中書舍人龔廷祥,投秦淮河水死。中書舍人陳爊及子舉人陳伯俞,俱自死。戶部主事吳嘉胤,亦自死。欽天監挈壺陳于階,自縊。副都楊維垣置三棺,傳云並二妾俱死;或云假此遁去,後為仇家擊死。不知名投秦淮河死者,馮小璫與百川橋下乞兒也。乞兒題詩橋上有云:『三百年來養士朝,如何文武盡皆逃!綱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條』。蘇州,則原任少詹徐汧,沉虎丘後溪死。諸生顧所受,儒服哭文廟,投泮池死。玄妙觀賣面人,夫婦對經死。常州石生及賣扇歐姓者,投西廟池中死。一鄉民賣柴入城,聞安撫使至,棄柴船躍入文城壩南龍游河死。五牧有蓄鵜鳥薛叟,以薙髮自經死。常熟諸生徐懌,以薙髮自縊死。諸者項志寧,不食死。武進諸生董元哲,痛哭死。至於各處起兵見殺,則貴池諸生吳應箕、宣城諸生麻三衡、徽州鄉宦金聲、武官陳有功、余元宣、萬會、吳國楨。而蘇州原任遊擊魯之璵及韋武韜,俱戰死。嘉定原任通政使侯峒曾,城破,與子諸生侯玄演、侯玄潔被殺。進士黃淳耀與兄黃淵耀及舉人張錫眉、龔用圓,俱死。常熟諸生徐守質,戰死。崑山貢生朱集璜,城破被執不順死。故將王公揚年七十,戰死。諸生陶琰,城破自刎死。原任狼山總兵王伯才,為亂兵殺死,一家老幼屠戮殆盡。松江原任中書李待問、博羅知縣章簡,城破被殺。吏部主事夏允彝,投水死。總兵吳志葵、黃蜚駐兵豆腐滨被擒,解至南京殺死。華亭教諭睦明永,被執不順死。常州諸生吳福生、徐安遠,入太湖從黃兵兵敗,福之投水死、安遠被殺。諸生張龍文率鄉兵薄城,殺死。江陰屢攻不下,至三月乃克;遂屠其城。典史陳明遇,閤門投火。閻應元,不順見殺。訓導馮某,自縊明倫堂上。中書戚勳,全家焚死。楊州城破,原任兵部尚書張伯鯨並標下游擊龔克臣,俱被執不屈死。兵下嘉、湖,吏部郎中錢棅,戰歿震澤。原任吏部尚書徐石麒,自縊;其僕祖敏、徐錦從死。兵至杭州,原任行人陸培,縊死。錢塘知縣顧咸建,不順被殺。某縣知縣梁於錦,亦死。其前遣使臣左懋第在北聞江南陷,七日不食;攝政王召見,麻衣、孝巾、草履向上長揖,南面而坐。攝政王數以偽立福王、勾引士寇、不投國書、擅殺總兵、當廷抗禮五大罪,懋第抗詞,惟請一死。命薙髮,堅不肯。於閏六月十九日殺之。題絕命詩有云:『峽坼巢封歸路迥,片雲南下意如何!寸丹冷魄消難盡,蕩作寒煙總不磨』!參謀兵部主事陳用極、遊擊王一斌、張良佐、王廷佐、劉統等五人從死。忽風沙四起,捲市棚於雲際,屋瓦皆飛;一時罷市。
●隆武(魯監國附)
弘光元年(乙酉)五月,清兵渡江,南都失守。鎮江總兵官鄭鴻逵、鄭彩知勢不可為,因撤師回閩。會唐王從河南來。王性率直,喜詩書、善文翰,灑灑千言。初封南陽,以父殀,失愛於祖端王。兩叔謀奪嫡,未得請名。及祖端王薨,守道陳奇瑜、知府王之柱始為請嗣。後復以統兵勤王,擅離南陽,錮高牆。會赦出,避亂邊浙,鴻逵因奉之俱南。至福州,福建巡撫張肯堂、巡按御史吳春枝、禮部尚書黃道周、南安伯鄭芝龍等共會議立王監國。時擁入者艷翊戴功,咸請正位。諸大臣多言監國名正,出關尺寸,建號未遲。鄭芝龍亦固爭,以為不可。李長倩亦有「急出關、緩正位,示監國無富天下心」之疏。惟鄭鴻逵請正位,曰:『不正位,無以壓眾心,以杜後起』。遂定議。於閏六月十五日奉王即皇帝位於福州。是日郊天,大風震起,拔木揚沙。及駕回宮,尚寶司卿坐馬忽驚躍起,玉璽墜地,損其一角。人咸異之。
改福州為天興府,以布政司為大內。大赦,改元隆武。命頒詔於兩浙、兩粵。
晉鄭芝龍、鄭鴻逵為侯,鄭芝豹、鄭彩為伯。設六部九卿,以張肯堂為吏部尚書、李長倩為戶部尚書、曹學銓為禮部尚書、吳春枝為兵部尚書、周應期為刑部尚書、鄭瑄為工部尚書、馬思理為通政使、鄭廣英為錦衣衛都督。以天、建、延、興四府為上游,汀、邵、漳、泉為下游;各設撫、按。縣陞府、府陞道、道轉內卿,一命以上,咸與寵錫。起蔣德璟、黃景璟、黃道周、蘇觀生、何楷、陳洪謐、林欲揖、朱繼祚、黃鳴俊、皆為大學士。又起曾櫻、何吾騶、郭維經、葉廷桂,皆入閣辦事。其遠不能至者,如王應熊、楊廷麟等僅列其名。閣臣三十餘員,俱不令票旨;凡有批答,皆上親為之。
德璟陛見,首以清屯、練軍上請;上然之,而不能行。
改庶吉士為庶萃士,命蘇觀生主之,以招選賢才。
時文武濟濟,然兵餉戰守俱鄭芝龍為政。芝龍,泉州人;幼習海情,凡海盜皆故盟或出門下。自就撫後,海舶不得鄭氏令旗,不能往來。每一舶,例入三千金;歲入千萬計,以此富敵國。府第安平鎮,去泉州城南三十里;後築城於安平,海梢直通臥內。其守城兵,自給餉,不取於官。旗幟鮮明,戈甲堅利;凡賊遁入海者,檄付芝龍,取之如寄。故八閩以鄭氏為長城。至是,開府於福州,坐見九卿,入不揖、出不送。
集廷臣議戰守,兵定二十萬。自仙霞關外,宜守者一百七十處,每處多寡不等,約計十萬;餘十萬今冬精練,明春出關。一枝出浙東、一枝出江西,合計八閩、兩浙、兩粵之餉,尚虞不足。
時粵西有靖江王者,八月亦稱監國。隆武詔至不受,舉兵欲東。廣西巡撫瞿式耜知之,移書兩廣總制丁魁楚為備;又檄思恩參將陳邦傳防梧。靖江王遣桂平道井濟促式耜入,式耜不允。未幾,靖江提兵至梧,命式耜易朝服朝;式耜不從,且以兵脅之,卒不可奪。靖江兵尋為丁兵戰敗返桂,式耜因密授計於粵西總鎮楊國威、旗鼓焦璉,遂擒靖江及國威;械至福州,奉旨斬於市。以擒靖功,封魁楚為伯;晉式耜兵部侍郎銜,兼副都御史。
清兵既渡江,平定南都,因分兵入浙。時潞藩避杭,不忍殘民,因舉城降。清帥貝勒散布官吏至浙東招撫,且令薙髮。山陰原任蘇松巡撫祁彪佳,赴池水死。原任左都御史劉宗周,不食死。有絕命詞云:『留此旬日死,少存匡濟意;決此一朝死,了我平生事。慷慨與從容,何難亦何易』!又示婿云:『信國不可為,偷生豈能久!止水與疊山,只爭死先後。若云袁夏甫,時地皆非偶。得正而斃矣,庶幾全所受』。門人會稽諸生王毓蓍聞變,即遺書宗周曰:『願先生早自決,毋為王炎午所弔』。亦投柳橋河死。儒士潘集奔東渡橋,袖石自沉死。儒士周卜年,赴東海死。原任大學士高弘圖流寓紹興,逃至野寺不食死。時馬士英潛率所部,奉弘光母后突至紹興。紹興士大夫未知弘光所在,原任九江僉事王思任因上疏太后請斬馬士英,曰:『主上寬仁有餘,而剛斷不足。心惑於奸相馬士英爰立之功,遂將天下大計盡行交付。而士英公竊太阿,肆無忌憚,窺上之微而曲中之。上嗜飲,則進■〈酉靈〉醁;上悅色,則獻妖淫;上喜音,則貢優鮑;上好玩,則奉古董。而以疆場擔子,盡推史可法;又心忌其成功,絕不照應。每一出朝,賣官鬻爵,攫盡金珠。四方狐狗之輩,得一望見,費至百金;得一登簿,費至千金。以至文選、職方,乘機打劫;巡撫、總督,現兌即題。其餘編頭修腳、服錦橫行者,又不足數矣。所以然者,士英獨掌朝綱,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朝廷篤信之以至於此也。今事急矣,政本閣臣可以走乎?兵部尚書可以逃乎?不戰不守而身擁重兵,口稱護太后之駕,則聖駕獨不當護耶?一味欺蒙、滿口謊說,英雄所以解體、豪傑所以灰心也。及今猶可呼號泣召之際,太后亦宜速趣上照臨出政,斷酒絕色、臥薪嘗膽,立斬士英之頭,傳示各省,以為誤國欺君之戒;仍下哀痛罪己之詔,以昭悔悟。則四方人心士氣猶可復振,而戰鼓可勵、苞桑可固也』。思任又上書士英曰:『閣下文采風流,職素欽慕。然氣驕腹滿,只知貪黷之謀。酒色逢居、門牆固黨,叛兵至則束手無策,強敵來而先期以走;致令乘輿播越,社稷丘墟!閣下謀國至此,即啄長三尺,亦何以自解?以職上計,莫若明水一盂,自刎以謝天下;則忠憤節義之士,尚爾相亮無他。若但求全首領,亦當立解樞權,授之才能大臣,以召英雄,猶可共望中興。如或逍遙湖上、潦倒煙霞,仍效賈似道之故轍,千古笑齒已經冷絕。再不然,如伯嚭渡江,吾越乃報仇雪恥之國,非藏垢納污之區也。職當先赴胥濤,乞素車白馬以拒閣下』。士英愧憤,不敢答。清招撫使至錢塘江上,原任山西僉事鄭之尹子鄭遵謙忿殺之。聞魯王避難在臺州,遂與張國維、方逢國、柯夏卿、宋之普、陳函輝、熊汝霖、孫嘉績等共謀迎立。適朱大典亦遣孫珏上表勸進,遂定議,擁立魯王監國於紹興。逢年、國維、之普、大典俱為大學士,封方國安荊國公、張鵬翼永豐伯、鄭遵謙義興伯、王之仁武寧伯。分國安守嚴州、鵬翼守衢州;國維督師江上,賜上方劍行事。時馬士英逡巡浙東,聞魯王監國,欲入朝。張國維知之,首參其誤國十大罪。士英懼,遂不敢入。補御史陳潛夫原官,加太僕寺少卿,命監各藩鎮兵馬。七月,復富陽;八月,復於潛。時兵馬雲集,人治一軍,不相統一,部曲騷然。國維疏請於王,言『克期會戰,則彼出此入,我有休番之逸;而攻堅搗虛,人無應接之暇:此為勝算。然必連諸帥之心化為一心,然後使人人之功罪視為一人之功罪』。十月,清兵至,方國安嚴陣當之。國維率王國斌、趙天祥接應,追戰於草橋門。
會天大風雨,火砲弓矢不得發,遂收兵。清兵營木城於沿江。閩中隆武頒詔至,諸求富貴者爭欲應之。魯王不悅,下令欲返臺州,士民惶惶。國維聞之,星馳至紹,上疏隆武;言:『國當大變,凡為高皇帝子孫、臣庶,所當同心併力;成功之後,入關者王。監國退守藩服,禮制昭然。若以倫序,叔侄定分,在今日原未假易。且監國當人心奔散之日,鳩集為勞,一旦南拜正朔,鞭長不及;猝然有變,唇亡齒寒,悔莫可追。臣老臣也,豈若朝秦暮楚之客哉』!疏出,議始定。然浙、閩成水火矣。
閩餉不足,鄭芝龍遣給事中梁應奇入廣督餉。應奇往督,因參遲誤者數十人,俱奉旨提問,然遲疑未有提至者。潮州知府楊球欲入朝,聞旨遂止粵界,不敢入。芝龍又令撫、按以下皆捐俸助餉。官助之外,有紳助;紳助之外,有大戶助。又借徵次年錢糧,又察括府、縣積存銀,釐毫皆解。不足,又大鬻官爵:部司價銀三百兩,後減至百兩;武劄僅數十兩,或數兩。娼優廝隸,盡列衣冠;但無俸、無衙門,空銜而已。然借此倩軒蓋、僱僕役,拜謁官府,鞭撻鄰里。甚至府、縣蒞訟,兩造皆稱職官;立語不服,互毆於庭而莫可制。受害者延頸清兵;謠曰:『清行如蟹,曷遲其來』!識者已知其必敗也。
鄭芝龍所招關門兵,不過數百疲癃。廷臣請出關者,章滿公車。隆武每欲躬履行間,而芝龍但以缺餉為辭。會十月曾氏至,迎入宮,乃暫止。
大造宮殿。初,隆武孤身南來,鴻逵以所掠美人十二獻用,隨居官衙。至是曾氏至,遂大興工作,擴構宮殿。卮匜之屬,皆用黃金。開織造府,造龍袍;后下體服,皆織龍鳳。然后性儆敏,頗知書賢能;隆武每召奏對,輒於屏後聽之,共決進止。隆武頗嚴憚之。
隆武尚未有嗣,鄭芝龍乃令子鄭森入侍。隆武賜國姓,改名成功。隆武每意有所向,成功輒先得以告芝龍。由是,廷臣無敢異同者。何楷入朝,與芝龍爭朝班不合,乞歸;中途盜截其耳,詔追賊不得。兵科給事劉中藻,亦以忤鄭氏去。有密告鄭芝龍攬權者,隆武輒責芝龍;芝龍怒,佯欲謝事。隆武心知芝龍不可恃,無以制之。因復固留曰:『此非朕意,乃某人之言也』。芝龍潛中傷之。於是左右無一同心矣。
丙戌,邵武知府吳炇煒、推官朱健移家眷他駐,坐倡逃;建陽知縣施懅為奸胥摘發,坐貪酷:俱斬於市。龍溪知縣謝泰宗以貪參,罰八千金。
杭嚴道龔可楷航海至閩,不用。而南來無賴之徒,爭上疏談兵;片言合旨,賚寶錠、賜官爵。久之,部曹幾及千人。
廷臣屢請命芝龍出關,芝龍亦知不出關無以壓眾心,因分兵為二,聲言萬人,實不滿千。以鄭鴻逵為大元帥,出浙東;鄭彩為副元帥,出江西。隆武倣淮陰故事,築壇郊拜而送之。二將既出關,疏稱候餉,不行。逗留月餘,隆武下詔切責曰:『倘畏縮不前,自有國法在』!二將不得已,踰關行四、五百里,仍疏言餉絕,留駐如故。
大學士黃道周憤師不前,因請以師相募兵江西。曰:『江西多臣子弟,願招之效死軍前』。隆武命芝龍助之資,芝龍不與一錢,隆武惟給空劄百函而已。道周以劄號召門下得百人,居吉安,與楊廷麟、萬吉元為呼應。出兵徽州,為清兵所擒,械送江寧。道周絕粒不食,積十四日不死。清內院洪承疇憐而欲生之,道周不屈,竟斬於市。
閣臣蔣德璟見鄭師逗留,因自請行關確察情形,相機督戰;隆武許之。比至,則疲兵弱卒、朽甲鈍戈,一無可為。德璟因歎息告病去。戶部尚書李長倩以餉不繼,憂憤而死。
吏部郎中趙玉成與尚書張肯堂同籍江南,疏言『臣等生長海濱,請以水師千人從海道直抵君山,襲取金陵,以迎陛下』。隆武大喜,亟催芝龍造艘;芝龍笑諾。會有上疏言水師諸臣宜留其家眷以防逃歸者,事遂不果。
隆武決意親征;二月,駐建寧。楚撫何騰蛟、江右楊廷麟皆疏迎隆武,隆武意欲往江右,猶豫不定;而芝龍固請回省:『省中人數萬呼擁請還,不還則絕天下望』。因駐蹕劍津。
任兵部尚書吳春枝留守,晉大學士;辭不受。
六月,吳炳自江右單騎入關;命以布政提調棘闈。以編修劉以修為主考,取中舉人萬瓚等百餘名;猶雍雍太平象也。
皇子誕生,群臣表賀,有「日月為明、止戈為武」語;隆武嗟異。大赦、覃恩,鄭氏廝養俱得三代誥。
誅魯王使都督陳謙。謙奉使至關,趑趄不敢入;芝龍與之有舊,以書招之,乃入。陛見,啟函稱皇叔父、不稱陛下,隆武大怒,下之獄。芝龍疏救,不聽。謙,武進人。乙酉春,齎弘光詔封芝龍南安伯;比讀券,乃誤書安南。謙謂芝龍曰:『安南則兼兩廣,南安僅一邑耳;請留券而易詔』。芝龍大喜,厚贈而別;及半途而南京變。芝龍德之;故至是,力救。監察御史錢邦芑密奏:『陳謙為魯心腹,且與鄭至交;不急除,恐有內患』。隆武信之。或以告芝龍,芝龍謂刑人必經其門,臨期救之更便。至夜半,內傳片紙,別移謙斬之。芝龍聞知,伏尸而哭,極其哀;以千金葬謙,為文以祭,有「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之句。
鄭芝龍微聞錢塘信急,因疏稱『海寇狎至,今三關餉取之臣、臣取之海,無海則無家,非遄征不可』。拜表即行。隆武手敕留之,曰:『先生稍遲,朕與先生同行』。使奉敕至河,而芝龍飛帆已過延平矣。芝龍既去,守關將施福聲言缺餉,盡撤兵還安平。
浙東將士與清兵跨江相距,自丙戌春屢戰不勝,各營皆西望心碎。王之仁上疏魯王曰:『事起日,人人有直取黃龍之志。乃一敗後,遽欲以錢塘為鴻溝,天下事何忍言!臣為今日計,惟有前死一尺,願以所隸沉船一戰。今日欲死,猶戰而死;他日即死,恐不能戰也』。三月,清兵驅船開堰入江,張國維命之仁統水師江心襲戰。是日,東南風大起,之仁揚帆奮擊之,國維督諸軍渡江,清兵為之少卻。會隆武使陸清源賫詔至江犒師,時馬士英依栖方國安,因唆國安斬之,且出檄數隆武罪。國維聞之,歎曰:『禍在此矣』。四月,魯王既斬閩使,恐閩發兵;又見杭州固守堅不可破,遂定議抽兵屬國維西征;以余煌兼兵部尚書督師江上,而事不可為矣。清貝勒王偵知,遂屯兵北岸,用大砲擊南營,適碎方兵廚灶,國安懼,歎曰:『此天奪吾食也』。私念隆武曾以手敕相招,入閩必大用;又清兵勢重莫可支,於五月二十七日夜拔營走至紹興,率馬兵、阮兵以威劫魯王而南。翌日,江上諸師聞國安走、鄭遵謙移資入海,餘俱潰散。惟王之仁一軍尚在,國維與之仁議抽兵五千分守各營。之仁泣曰:『壞天下事者,方荊國也!清兵數十萬屯北岸,倏然而渡,孤軍何能迎敵?之仁有船可入海,公兵無船,速自為計』。國維不得已,乃振旅追扈魯王。六月朔,清兵渡江。禮部尚書余煌大張硃書,盡啟九門,放兵民出走;遂正衣冠,赴水死。國安、士英南行,謀以魯王投降為入關計,乃遣人守魯王;守者忽病,魯王得脫,登海舶。聞國維行至黃石巖,因傳命國維遏防四邑;遂過東陽,圖治兵再舉。清既入關,遂遁入舟山。清兵破義烏,眾勸國維入山。國維曰:『誤天下者,文山、疊山也;一死而已』。二十六日,清兵至七里寺。國維具衣冠,南向再拜,曰:『臣力竭矣』!作絕命詩曰:『艱難百戰戴吾君,拒敵辭唐氣勵雲;時去仍為朱氏鬼,精靈當傍孝陵墳』。從容赴園池死。興國公王之仁載其妻並兩子婦、幼女、諸孫盡沉於蛟門下,捧所封敕印北面再拜,投之水。獨至松江,峨冠登陸,百姓駭諤聚觀。之仁從容入見內院洪承疇,自稱『仁係前朝大帥,不肯身泛波濤;願來投見,死於明處』。命薙髮,不從。八月二十四日,斬於市。兵部侍郎陳函輝,哭入雲峰寺中,作絕命詞八首。一曰:『生為大明之人,死作大明之鬼;笑指白雲深處,蕭然一無所累』。二曰:『子房始終為韓,木叔生死為魯;赤松千古成名,黃蘗寸心獨苦』。三曰:『父母恩無可報,妻兒面不能親;落日樵夫河上,應憐故國孤臣』。四曰:『臣年五十有七,回頭萬事已畢;徒慚赤手擎天,惟見白虹貫日』。五曰:『去夏六月廿七,虛度一年世法;但嚴心內春秋,莫問人間花甲』。六曰:『斬盡人間情種,獨留性地靈光;古衲共參文佛,麻衣泣拜高皇』。七曰:『手著遺文千卷,尚存副在名山;正學焚書亦出,所南心史難刪』。八曰:『慧業降生文人,此去不留隻字;惟將子孝臣忠,貽與人間同志』。又自作祭文一、埋骨記一,從容笑語自經死。禮部侍郎王恩任,不食死。太僕少卿陳潛夫,偕妻孟氏、妾孟氏,夫妻、姊妹聯臂共沉河死。兵部主事葉汝■〈艹〈木亘〉〉與妻王氏,同溺死。兵部主事高岱,絕食死;子諸生高朗,赴水死。通政史吳從魯,不薙髮死。原任山西僉事鄭之尹,沉水死。諸暨諸生方炯、山陰諸生朱煒,俱赴水死。蕭山諸生楊雲門,自縊死。醫生倪舜年,正襟危坐磁缸內,命掩覆朗聲誦經死。清兵至金華,大學士朱大典固守,攻月餘不下;用紅衣砲破之,大典合門縱火焚死。總兵張鵬翼守衢州,標下副將秦應科等為清內應城破,鵬翼及樂安王、楚王、晉平王、督學御史王景亮皆被殺。馬士英、阮大鋮猶擁殘兵數千請入關,隆武以其罪大,不許。士英計窮,遁至臺州山寺為僧,為清將搜獲;阮大鋮迎降。貝勒俱令隨內院辦事。方逢年、方國安及刑部尚書蘇壯,俱薙髮投誠。
隆武自芝龍去後,乃議幸贛;故關門無一守兵,寂如也。清兵至,從容過嶺。然清兵入閩,或出建、或由汀、或由福寧,俱走山谷間道出不意,不必定走仙霞也。
潰兵先奔者於路,焚掠為食;至建寧,科臣黃大鵬、按臣鄭為虹閉城,發倉米、庫銀以犒賞,俱驩呼而去,一郡獨全。清兵將至浦,百姓議請出降,鄭為虹不可;再請,為虹執不可。清兵至,擁見貝勒;眾迫跪,為虹不屈。貝勒嘉其節,不忍殺,且勸薙髮;為虹曰:『負國不忠、辱先不孝,忠孝俱虧,我生何用!寧求速死,髮不可斷也』。明日,復召見,責輸餉;為虹曰:『清白吏,何處得金』?百姓爭欲代輸贖其死,為虹曰:『民窮財盡,烏乎可』!因噴血大罵。貝勒下令斬之,為虹大喊奮躍,奪刀自刺胸不死,遂見殺。百姓為之立祠。黃大鵬亦同日殉難。
隆武聞清兵信急,遂決計幸贛。於八月二十一日啟行,猶載書十車以從。二十四日,抵順昌。傳清兵已及劍津,且踵至;遂倉皇騎而奔。從行者,惟何吾騶、郭維經、朱繼祚、黃鳴俊數人而已;何與郭亦散去。
清兵至順昌,獲龍扛搜之,得馬士英、阮大鋮、方國安父子及方逢年連名請駕出關為內應疏,在已降後。大鋮方遊山,聞信知不免,自投崖死;仍命戮尸。士英等四人,軿斬延平城下;家眷百餘口,悉給賜兵丁。
清兵過延平而東,時隆武將入贛,因停一日曬龍鳳衣。清兵追至,遂及於難;並擒曾后及保駕官朱繼祚、黃鳴俊,械至福州,貝勒斬隆武及曾后於市。朱繼祚勒令致仕,旋為亂兵所殺;鳴俊許授五品官,以老疾辭免。禮部尚書曹學佺、通政使馬思理,俱自縊。
清別遣李成棟、韓固山略定興、泉、汀、邵、漳州等處。
九月,清兵入泉州,德化知縣陳光晉迎降;大學士蔣德璟絕食死。
既而汀、漳皆降,惟芝龍尚保安平,軍容煊赫;戰船齊備,砲聲不絕,響振天地。貝勒知泉州鄉紳郭必昌與芝龍最厚,因遣必昌招之。芝龍曰:『我非不欲忠於清,恐以立王為罪耳』。會清固山兵逼安平,芝龍怒曰:『既招我,何相逼也』!貝勒聞之,乃切責固山,令離安平三十里駐軍;而遣內院二人持書至安平,書略曰:『吾所以重將軍者,以將軍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為,必竭其力;力量不勝天,則投明而事,乘時建功,此豪傑事也。若將軍不輔立,吾何用將軍哉!且兩粵未平,今鑄「閩粵總督」印以相待。吾欲見將軍者,欲商地方人才故也』。芝龍得書大悅,遂進表降。其子弟皆勸芝龍入海,曰:『魚不可脫於淵』。芝龍不聽。至福州,朝見貝勒,握手甚歡,折箭為誓;命酒痛飲,飲三日。夜半,忽拔營起,遂挾而北矣;明統云墜。雖有遺孽,不足紀矣。
●附錄
·永曆皇帝·
福州既失,兩廣總督丁魁楚與廣西巡撫瞿式耜會議監國;而閣學兵部尚書呂大器自閩至、原任兵部尚書李永茂以守制並至。式耜首言監國永明王賢,且為神宗嫡孫,應立。永明王諱由榔,桂王之子。初封衡陽,以寇亂徙寓梧;會桂王已薨,永明猶在衰絰中也。於十月十四日監國,改元永曆。以肇慶府署為行宮,推置僚署有差。魁楚、大器俱為大學士,式耜以吏部右侍郎兼閣學、掌銓事;魁楚兼戎政、大器兼中樞,永茂請終制。而福建舊相蘇觀生、何吾騶俱遁回廣東,與布政使顧元鏡於十一月擁立隆武弟唐王聿■〈金粤〉監國,年號紹武;以都司署為行宮。
會贛州敗書至,司禮太監王坤趨永曆移梧避之。式耜謂:『今日之立,為祖宗雪仇恥,正宜奮大勇以號遠近。東人復不靖,苟自懦,外棄門戶、內釁蕭墻,國何以立』?爭之不得,遂移梧。
尋還肇慶。故大學士陳子壯書達式耜,請力馘蘇而趣兵東。永曆遣兵科給事彭耀往諭之。耀,粵東人,舊為秦令,有能聲;譬曉倫序監國先後、國家仇讎利害。觀生等殺耀於市,日集兵向肇慶。右司馬林佳鼎督兵靖東郊,東將詐降,陷佳鼎沒於水,東人益獗。
式耜疏言:『草昧之初,惟養聖德、修紀綱、慎政教、挽人心、布威武、起用人望、招徠賢俊為首務』。王坤者,固北閹;自南都失而入閩。隆武遣出,茲用司禮秉筆。有戶部郎中周鼎瀚,內批改給事中;瞿式耜力言不可,不聽。〔以〕粵巡使王化澄陞粵督,尋代佳鼎,晉少司馬,掌中樞(大器先以病去矣);內批:陞化澄為大司馬。式耜疏言:『化澄誠賢,有廷論;斜封墨敕,何可為例?請補部疏,尚得體』。蓋汲汲為閹預慮也。
晉永茂大學士;茂守制,僉請專知經筵,不入直。茂疏薦十五人為十五省鄉望。疏上,王坤啟視,殊不悅。未幾,十四人皆硃之,山西道御史劉湘客一斥。永茂怫然曰:『朝廷方以經筵責茂,茂以十五省人進,非私也;斥湘客者,斥茂也』。即日解舟去。式耜疏言:『大臣論薦,新朝盛事。司禮輒去取其間,無以服御史,何以安大臣』?王坤復疏薦海內碩卿數十人;式耜又言:『司禮抑人不可,薦人更不可』。吏部都給事劉鼒等疏論坤內臣,不得薦人。永曆怒,叱逐鼒等;式耜力持之,得復用。
御史童琳參都御史周光夏越資序、題差用,私亂臺規非法;命廷杖琳。式耜力救,得免。
陞翰林院檢討方以智為中允。改御史劉湘客為編修,充經筵講官;坤不悅湘客,且疑劉鼒疏出以智手。以智放舟去(時十二月十五日)。
清總兵李成棟兵薄廣州,命前鋒數十人以紅布裹頭扮作廣軍,直至城下,奪門而入;副將杜永和擒紹武並周王、益王、遼王等,盡斬之。蘇觀生伏誅,顧元鏡、何吾騶皆投誠,百姓薙髮歸順。時有石、馬、徐、鄭四姓聯■〈舟宗〉海上,花山楊光林亦擁眾數萬,水陸交訌,民不聊生。成棟相機剿撫,於二十三日發兵往南韶而親下肇慶。
二十五日聞報,式耜請視師,督戰士駐峽口。王坤復請永曆西避之,式耜爭之不聽,遂駕小艇上西峽。
丁亥正月朔,至梧州。時丁魁楚惑於奸弁蘇聘,從梧西走岑溪;王化澄走潯州。隨行者,止式耜一人。
是月十六日,成棟克定肇慶,隨發副將楊文甫、張月領兵克取高、雷、廉三郡;即於二十九日一鼓而入梧州,廣西巡撫曹燁出降,梧屬俱遍令納印。及南雄、韶州二府報捷,別遣副將閻可義等前赴瓊州。
二月,永曆抵桂林。式耜肅殿陛,敕守禦;誕告楚、蜀各鎮:粵西居山川上游,桂誠可都,疏請道里之可達桂林者。王錫袞、文安之為相,周堪賡、郭都賢、劉遠生為六卿。時給事中丁時魁疏論新政,烺烺石劃;召掌禮科。給事中金堡素有清直聲,終制,敕召還。何騰蛟晉閣學督師。
而丁魁楚在岑溪屯兵千餘,清人招之不服;乃水陸設伏,大戰藤江,丁兵敗,魁楚中箭死之。隰江、平樂相繼投降,高、雷、廉三府俱報捷。四月,清兵渡海克瓊州。
方警報之疊至也,王坤又趣永曆往楚。式耜上疏,言勝敗存亡、山川要害甚激切;略曰:『駕不幸楚,楚師得以展布,自有出楚之期;茲半年之內,三、四播遷,民心、兵心狐疑局促,如飛瓦翻手散而覆手合』。又曰:『在粵而粵在、去粵而粵危。我進一步,則人亦進一步;我去速一日,則人來亦速一日』。又曰:『楚不可遽往,粵不可輕棄。今日勿遽往,則往也易;今日若輕棄,則更入也難』。又曰:『海內幅員,止此一隅。以全盛視西粵,則一隅似小;而就粵西恢中原,則一隅甚大。若棄而不守,愚者亦知其拱手送矣』。擎跪涕泣,不可挽。無已,請身留桂。乃命式耜留守桂林,各路悉秉節制。式耜仍疏請暫駐全州,以扼楚、粵之中。
當平樂之不守也,清兵直薄桂林。三月十一日,衝入文昌門,城中大恐。時焦璉自全甫歸,從者數百人控弦提刃,與清兵接戰;稍卻之。清兵屯陽朔,遍野俱薙髮。式耜與璉危城孤守,疏詣全,徵安國公劉承胤兵。承胤初從武岡入護,猶持正守法,逐司禮王坤為弄權,面叱周鼎瀚為奉寺鼻息;故雅重式耜,發兵數千援桂。未幾,承胤請金吾郭承昊、馬吉翔、嚴雲從封伯;御史毛壽登駁參金吾無矢石功,何得援邊鎮例晉五等?
吉翔等疑疏出湘客指,鼎瀚遂造蜚語,為董卓、■〈榷,氵代木〉、氾之議,激承胤怒,偪永曆立命廷杖,而縛壽登、湘客及御史吳德操、給事中萬六吉於午門外。會諸臣申救,得免;壽登等俱落職。承胤益橫,脅劫永曆幸武岡。式耜疏留全陽,曰:『聞郊社禮成,即圖移駕;不知移駕將回桂林耶?抑幸武岡、辰、沅耶?今日原以恢復兩粵為心,則不徒西粵未恢不可移動,即東粵未恢亦且當駐全也』。故承胤等嗾杖湘客等,以湘主還蹕桂林之議也。承胤諸部至桂,挾餉不出兵。式耜搜括庫藏而外,捐囊萬金;夫人邵亦捐簪珥數百。兵卒不肯出,與焦兵主客不和,譁變擊鬥,掠市而去(為五月十四日)。永曆竟駐武岡。
五月二十五日,清兵偵兵變,積雨城壞,環攻桂城;吏士皆無人色。璉負創奮臂呼督師、撫按,肘羽腹石,分門嬰守;用西洋銃擊中馬騎。尋出城戰,奮勇擊殺。自辰抵午,不及餐;式耜括署中米蒸飯分哺之,士卒俱樂用命。明日復出戰,清兵旋去。式耜先令路將馬之驥伏於隔江犄角接應,固圍倍慎。是三月之內,危於清、亂於兵,式耜一手指揮,璉乃得底定。璉久將桂,得桂人心;式耜國士遇之,故獨得璉死力。
以保桂功,進式耜兼太子太師、臨桂世伯;式耜辭不拜。疏上不允,復請告自劾;言『自二月十五日以迄五月二十九日,凡百六日中,遇變者三,皆極危險;變故當前,總辦一「死」字,亦遂不生恐怖、不起愁煩。惟是臣之病,不獨在身而在心、不徒在形而在神;身與形之病可療也,心與神之病不可醫也』。又疏再請返蹕全陽,卒不聽。乃督璉恢朔、下平;邦傳由賓、柳亦及潯,並復梧。至八月,具疏上言粵西全定,請還桂林,昭告興陵。
時巡道嚴起恆以儀表魁梧,拜大學士。
督師何騰蛟駐衡州、堵胤錫駐長沙。詎清三王平定長沙,而衡州相繼盡失。總兵黃朝選、楊國棟等被執,屍幾斷流。八月二十四日,武崗復敗。永曆又播越入粵,次柳州。式耜累疏,極言『不可他移一步。滇、黔地荒勢隔,忠義心渙。三百年之土地僅存粵西一線,且山川形勝、兵馬糗糧俱有可恃』。時督師何騰蛟、新輔嚴起恆及劉湘客咸至桂,南安侯郝永忠率兵驟至,宜章伯盧鼎亦至自楚,式耜復疏,極言『柳州猺獞雜處,地瘠民貧,不可久駐;慶遠壤鄰黔、粵,南寧地偪交彝,不可遠幸』。時騰蛟與永忠、鼎、璉等俱分防任汛。
會土司覃裕春子鳴珂與道臣龍文明搆兵,永曆復次象州。式耜與騰蛟、起恆、湘客等籌畫調和主客,集永忠、璉誓於神,刻期出師;宜章鼎與滇鎮總兵趙印選遂各分路駐全。全洲戰勝,諸帥連營而軍。清兵因次楚。
十一月,永曆自象州抵桂,式耜與起恆並相。司禮龐天壽七月請催兵下梧,久在粵;舊司禮王坤被承胤逐者復入。自武崗至柳、至象,票擬皆金吾吉翔手也。式耜疏請永曆攬大權、明賞罰、嚴好惡、親正人、聞正言,威德兼行,以服遠近;時謂名言。
騰蛟再督師出全,兵益不睦;璉下平樂、永忠壁興安。未幾,永忠營被襲,疾至闕,欲撤兵。左右禁近,刻期欲永曆遷。式耜持不可,言『督師警報未至,諸營夜驚無大恐;二百里外風塵,而遽使主露處耶?播遷無寧日,國勢愈弱、兵氣愈難振,民心皇皇復何依?潮回波遊,雖長年三老,能逆挽其戙杙哉』?左右禁近周勢不能止。式耜又請曰:『無已,候督師歸;果急,甲士正山立,觀兵督戰,咫尺威嚴,勸激將士,背城借一,勝敗未知。若以走為策,桂城危、柳益危;若今日可到桂,明日亦可到南太』。反覆數百言,淚下沾衣。嚴起恆曰:『遲至厥明五鼓』。甫夜半,而永曆已行矣;是戊子二月二十二日也。
時潰兵肆掠,蹂躪公署,職官無一得免;式耜被逼登舟。黎明,刑部侍郎遠生、給事中丁時魁、萬六吉及湘客俱至;蓋湘客奉命安撫亂亡及勸餉糈,而遠生、時魁以召將入也。遇式耜於樟木港,式耜集遠生等入民屋,立草檄分路四發;蹔駐陽朔,催璉兵上援。楚鎮周金湯、熊兆佐亦入桂;又檄翰林簡討蔡之俊、大理寺評事朱盛瀫先入桂。宣式耜令,檄按察司僉事邵之驊部璉兵,定人心。式耜於初一日復入桂署。督師騰蛟自永寧至,滇鎮胡一青統兵至,璉自平樂統兵至。清兵疑桂城空虛,直抵桂北門。三月二十二日,騰蛟督兵三面禦之,清兵渡甘棠去。督師列營榕江。
永曆詔旌式耜,賜銀幣,又賜「精忠貫日」金圖書一枚。式耜念主宵衣南寧蠻鄉,不可久駐,日為永曆清道。前日所憂在內者,今更在外。督勳鎮將士直取全州。
促巡撫魯可藻下梧,會東人有反歸信,令可藻繕兵以待。會可藻銜自署兩廣。舊例:東撫稱制兼粵西,西撫稱撫。式耜曰:『方今武人多自署撫,軍帥一面牽制輒自命,貽遠人笑;予代疏請銜,曷不可』?周鼎瀚以閣部擅,式耜亦疏正之。當武崗之亂,言官彈鼎瀚以附承胤入直;式耜司票擬,獨不苛。王沂公曰:『進賢、退不肖,皆有體。瀚係大臣,應聽自謝免;不謝免而復擅假,毋乃不可乎』?邦傳稱粵西世守,牒四飛。式耜疏駁之:『今日功晉五等,尚未裂土。海宇剝削,止粵西一隅為駐蹕之地,楚、滇數萬之師日需食;輒曰:「世守」,豈老成憂國所隱料』?式耜身在雖外,在廷大紀綱,極言力請;疏曰:『臣與陛下患難相隨、休戚與共,原自不同於諸臣;一切大政,自得與聞。廟議可否,眾指所關。本亂而求末治,馬阤終古耳』。
永曆駐南寧。四月初一日,世子生,冊為太子,赦天下,詔曰「萬喜」。
式耜念無講官,經筵不御,石室塵封,何由聞得失;手書「八箴」於扇,進之。
督師騰蛟復全陽,是五月二十七日事也。督師報功疏,不肯自為功;有曰:『為陛下以信臣、用臣者,式耜一人也』。
六月,粵東李成棟來歸。先是,成棟下廣,收繳印信凡五十餘顆,於中獨取「總督」印藏之。有愛妾某,松江妓也;揣知其意,因朝夕慫惥。成棟撫几曰:『憐此雲間眷屬也』。妾曰:『我獨敢富貴乎?先死尊前,以成君子之志』。遂自刎頸。成棟抱尸大哭。明日即衣冠,將「總督」印具疏迎駕。又江右金聲桓據南昌,藏表疏於佛經部面中,遣使賫奏亦至,兩粵俱稱全土。式耜疏請往桂,又請永曆勿遽東;又言『事權宜專,號令宜一。茲軍功爵賞、文武署置決於成棟,若歸之朝廷則中擾,閫外不能專制;聽之,朝廷徒虛拱。且楚、黔雄師百萬,騰蛟翹首威靈,如望雲霓。車駕既東,軍中將帥謂朝廷樂新復之土,成棟亦有邀駕之嫌。號令既遠,則人心渙散。請一見東諸侯,俾共瞻至尊音容,面為慰勞指屬,然後責其盡意於東,刻期出戰,咸決於外、不中擾也』。又疏令簡討蔡之俊入迎,再疏令給事中蒙正發迎。永曆竟由梧入肇;先後諸疏,俱不報。式耜聞,淚簌簌下;再疏謂:『前日粵東未復,則宜住桂以規楚;今日江、廣反正,則宜住桂以圖出楚。事機所在,毫釐千里』。吏部侍郎吳貞毓疏請永曆往廣城,式耜乃促遠生入阻永曆。適成棟自嶺還師,修行宮,且迓駕。永曆命遠生詣廣勞師,遠生謂成棟曰:『今駕駐此,爵賞征伐,人疑有私,不可不嫌』。成棟然之,遂罷行宮、止迓駕。成棟具疏,言『式耜擁戴元臣,粵西扼禦定,毋容久於外;應亟召還綸扉』。永曆專命遣官三、四召,式耜曰:『前日在南寧,桂林危;桂林危,則天下去矣,其機在外不在內也。今江、廣悉定,何公督師下星沙,朝臣且輻至,予不敢忍危而即安』。具疏乞骸,再上不允。
己丑正月,清兵破湘潭,何騰蛟被執。初,騰蛟檄各處兵馬齊集湘潭,而命馬進忠等由益陽抄出長沙下,邀截上下舟船,焚掠湘陽,斷絕水道。一隻虎率大隊復至長沙,絡繹攻圍。值清援兵合至,戰勝於湘潭;騰蛟被擒,斬之。
二月,清兵破信豐,李成棟歿於陣,南昌敗書復再聞。先是,聲桓據南昌,清兵晝夜攻擊,破之;王得仁被斬、聲桓赴水死。於是先後贈騰蛟中湘王、成棟寧夏王、聲桓〔豫章〕王、永曆設壇掛帛,皆■〈扌攵〉淚親祭。專命式耜留守督歸,兼江、楚各省兵馬。
永州兵再退,式耜疏請兵科給事中吳其靁監各營軍再出。當永曆駐肇慶,疏奏諄諄,以歲月稍暇、財賦優裕,用心盡力修內治以自固、嚴外備以自強,且積弊之後,易致中興也。一才一藝之士,靡不收羅幕府。每慨人才凋零殆盡,凡趼足而至者,非懷忠抱義之人,亦亂世取功名之士。人之歲月精神不用之於正,則用之於邪;安可驅為他人用?故人咸以桂林為稷下。
四月,雲南張獻忠養子孫可望遣龔彝之弟龔鼎獻黃金二十兩、馬四匹,移書求封親王名號。給事中金堡固爭,以為祖制無有。而廣西南寧府與雲南廣南府錯趾,可望來書有「不允封號,即提兵出戰」等語。陳邦傳恐甚,先封秦王,尋封為荊郡王;可望不受後封。
時楚制堵胤錫以楚敗達肇慶,滇營自永、全還桂,與焦兵猜疑生隙。
忠貞營自蜀轉戰,由楚至梧休息甲士。
清遣使貽書招式耜,式耜不從。
永州再報失利,興寧侯胡一青兵還榕江;式耜復辦糧械,趨出兵屯於全。民力窮竭,誅割無術,槁悴萬狀。永曆聞,為廢食;召廷臣議於慈寧宮,發東餉一萬兩。
是時清兵圍困曾慶於平和;尋出降,殺之。而詔安等處一時俱歸於清。鄭芝鵬據石榴城,清兵至,隨遁去。劉中藻在福寧勢窮,自縊。福建盡失,惟延、漳、汀三府界連江右,而延平所屬皆處萬山中。清兵既迴,遂立德化王朱慈燁據將軍寨,先陷大田、繼破龍溪,攻順昌、將樂。至十一月,清兵攻破之;王被獲,兵部尚書羅南生等降。
庚寅正月,南雄報不守,寶豐伯羅耀成棄韶州;永曆震恐,戒舟西上。戎政遠生奏自請行清遠,給事中金堡特奏請留,爭之不得。適式耜疏至,曰:『粵東水多於山,雖良騎不能野合。自成棟歸順,始有寧宇,財賦繁盛二十倍於粵西;衣甲糧餉,內可自強、外可備敵。材官兵士南北相雜,制勝、致王,可操券而求。難得而易失,莫此雲急。且韶去肇數百里,強弩乘城、堅營固守,亦可待勤王兵四至。何乃朝聞警而夕登舟』?疏再上,而永曆移德慶、抵梧州矣。蓋自成棟首疏文武各還事權,言官正氣宜獎,鹵簿不得干機務;失權者意。故急欲永曆移舟,棄東如屣。
時詞諫諸臣正綱紀、慎名器,多失人意。而御史程源輩以攫官不得,伺權者指,攻其所必去,熒惑永曆聽,下給事中丁魁楚、金堡、蒙止發及侍郎劉湘客詔獄。式耜聞報,上疏申救,謂『中興之初,宜保元氣、勿濫刑』。再疏爭之曰:『詔獄追贓,乃熹廟朝魏忠賢弄權鍛鍊楊、左事,何可祖而行之』?頒敕布四人罪狀;非永曆意,敕出忌者之手。式耜封還,謂『法者,天下之至公也。不可以蜚語飲章,橫加考案,開天下之疑。且四人得罪,各有本末;臣在政府若不言,恐失遠近人望,其何辭於後世』!凡七疏。遣孫昌文入見梧州,陳說粵西民貧食盡軍曲折(?)。時昌文孑身由海上來也。閣試,授昌文翰林簡討。
清兵再薄全州,衛國一青兵撤守榕江。
時勳帥咸進公,次者侯與伯;桂林牙門相望,號令紛出。
十一月初五日辰,報清兵大舉入嚴關;印選、一青、永祚俱以分餉入桂,榕江空壁。武陵侯楊國棟、寧武伯馬養麟方馳出小路軍榕江,兵未戰而四潰。發使趨印選,印選已出城,城中大亂,沿道驅掠。式耜令戢不得,城外鳥散,一青、永祚從城外去。式耜衣冠危坐署中,適總督張同敞自靈州回,過江東,不入寓,過式耜署曰:『事迫矣!公將奈何』?式耜曰:『封疆之臣,知有封疆;封疆既失,身將安往』?同敞曰:『公言是矣!君恩、師義,敞當共之』。遂笑與式耜飲。家人泣請身出危城,號召諸勳,再圖恢復。式耜揮去,不從。厥明被執,見清定南王孔有德;式耜以死自誓,不復一言。命幽式耜、同敞於別所。式耜賦詩,日與同敞賡和。至閏十一月十七日,斬之。其絕命詩有云:『從容待死與城亡,千古忠臣自主張;三百年來恩澤久,頭絲猶帶滿天香』。死之日,冬雷電大發,遠近皆為稱異。時給事中金堡已削髮為僧,上書孔有德請葬式耜、同敞;而吳江有楊■〈禾丸〉,為具衣冠棺殮,並同敞瘞於北門之園。
永曆上南寧,入土州;嚴起恆、王化澄、馬吉翔、龐天壽皆隨去。後未詳云。
【台湾文献丛刊·第114种】绩补明纪编年
台湾文献丛刊
【第 114 种】
绩补明纪编年
.作者:王汝南
.原书页数: 0143 页
●书籍简介
第一一四种「绩补明纪编年」
本书(一册一四三面八五、八○○字)今本不分卷,王汝南撰。汝南,楚人,字季雍;详确里居、阅历待考。按「自序」撰于清顺治十七年(庚子),当生于明季之时。国立中央图书馆藏有顺治年间刊印之「明纪编年」,列于善本书之一。全书分十二卷,前八卷自太祖高皇帝(洪武元年)起、讫熹宗哲皇帝(天启七年)止,为明钟惺(竟陵)撰;后四卷续自懹宗端皇帝(崇祯元年)起、讫隆武(鲁监国附)止,为自署草莽臣王汝南续补。本书截取王氏所绩之部,因题今名;并将原书王氏之序改为「自序」迻刊书首。书为编年体,目分怀宗端皇帝、赧皇帝、隆武(鲁监国附)三篇(卷次巳删略)。书末今由别本收取「永历皇帝」篇,作为「附录」。
●序号 篇名
1 弁言
2 自序
3 续补明纪编年目录
4 怀宗端皇帝(讳由检,熹宗嫡弟。在位十七年)
5 赧皇帝
6 隆武(鲁监国附)
7 附录 永历皇帝
●弁言
国立中央图书馆藏有清顺治年间刊印之「明纪编年」一书,列为善本书之一。全书分十二卷:卷一,太祖高皇帝(洪武元年至九年);卷二,太祖高皇帝(洪武十年至三十一年)、惠宗让皇帝(建文四年);卷三,成祖文皇帝(永乐二十二年)、仁宗昭皇帝(洪熙一年)、宣宗章皇帝(宣德十年);卷四,英宗睿皇帝(正统十四年)、代宗景皇帝(景泰七年)、英宗睿皇帝(天顺八年);卷五,宪宗纯皇帝(成化二十三年)、孝宗敬皇帝(弘治十八年)、武宗毅皇帝(正德十六年);卷六,世宗肃皇帝(嘉靖四十五年)、穆宗庄皇帝(隆庆六年);卷七,神宗显皇帝(万历四十八年)、光宗贞皇帝(泰昌一年);卷八,熹宗哲皇帝(天启七年);卷九,怀宗端皇帝(崇祯元年至十年);卷十,怀宗端皇帝(崇祯十一年至十七年);卷十一,赧皇帝(弘光一年);卷十二,隆武(鲁监国附)。前八卷为明钟惺(竟陵)撰,后四卷为自署草莽臣王汝南(季雍)续补。
本书系截取自崇祯元年至隆武二年,亦即由卷九起、至卷十二卷止,适全属王氏所续之作。因此,本书书名冠以「续补」二字,著者亦单署王氏,以示与全书有别。又因并非照刊全书,且略去卷次,仅列篇目。原书有王氏所作序一篇,兹并移刊书首。惜序文前脱二页,约缺二百余字,未能窥其全豹;但王氏所以续补之意,已跃然可见。
由于中央图书馆藏本中有脱页并有模糊不清多处,又曾利用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藏另两种版本加以校补。两版本一为清康熙戊子(四十七年)新镌、一未说明刊印年代。前一版本,止于怀宗皇帝。后一版本,不但续补齐全,且于怀宗末年间有增添,并载有「永历皇帝」(至四年止,文与邹漪「明季遗闻」卷四「福建、两广」下半篇殆全同。按王氏「自序」未及永历事,且于「隆武」篇末已有「明统云坠」等语,则此篇或为后人补录)附录一篇(两版本均无序文)。除增添部分未予采入外,并将「永历皇帝」一篇亦收列为本书附录。(吴幅员)
●自序
(上缺)见取其灭亡之祸矣,无或爽也。臣也某公、某卿,吾所素习也;廉既见其荣及后人矣,贪亦见其灾逮夫身矣,无少忒也。某政也善,则民聚;不善,则民散。某法也良,则国安;不良,则国危。莫不操若符券,应如影响;使人刺目惊心,深思猛省。此「明纪」一书不可不急悬心目也。
顾明之有纪,自陈东莞、郑端简而下,代有著述。然皆繁芜,不儆惕人心。惟钟竟陵「编年」为简要。独惜其仅及熹庙而止;而兴亡之际,反后先不及。南不自揣,每欲续成全书;而苦搜辑不广,日抱阙略以俟。今幸「邸录」未尽亡,野求渐出。而怀宗十七年之鸿猷大烈,胪若日星,因取而卒业。又得邹流绮「明季遗闻」载弘光、隆武事甚详,复择其确有可据、言尤雅循者诠次之,以为子婴、帝昺之续。而有明一代兴亡,不尽昭昭于兹乎?
虽然,兴亡人事也,而所以兴亡则天也。何也?古今无不亡之国,何亡国之时犹是此天下也,不分崩则离析;犹是此君臣也,不好色则贪财;犹是此政也,不祸国则殃民。即间有英明在上,焦劳宵旰,亦孤立而无援;实时挺忠贞于下,痛哭流涕,亦疏斥而不用。而一辈庸碌之臣,乞灵奥灶,偏承恩宠,而据要津。民穷矣,复剥削之;财尽矣,复耗散之;寇众矣,复驱益之;兵骄矣,复纵肆之:不令国破君亡不已也。回思此庸碌之臣,非不读书、非不多才,非不高谈经济而慷慨以治平自期;即任此庸碌之臣者,亦非不深信其读书多才、能谈经济、能以治平自期而漫然以天下付之也。及一败涂地而事后观之,始知其所读之书、所用之才、所谈经济及慷慨自期者,皆苟且贪荣,而厝火积薪自趋于亡也。嗟乎!此岂自趋于亡耳,亦天心实有所兴而致然耳。书成,低回叹息,不禁痛言之以志感。
顺治庚子仲秋,楚人季雍王汝南谨书于虎丘僧舍。
●续补明纪编年目录
怀宗端皇帝............................................................(一)
赧皇帝..............................................................(七七)
隆武(鲁监国附)................................................(一一七)
附录永历皇帝..........................................................(一三一)
●怀宗端皇帝(讳由检,熹宗嫡弟。在位十七年)
崇祯元年(戊辰)春正月,禁衣饰僭侈;从御史梁天奇言也。
命内臣俱入直,非受命不许出禁门。谕戒廷臣结交近侍。
二月,以侍读学士温体仁直经筵日讲。
三月,以周延儒为礼部右侍郎。
五月,上召对平台,谕辅臣曰:『票拟之事,宜悉心商确』。谕吏部曰:『起废太多,会推宜慎』。责户部措办边饷无术,侍郎王嘉祯引罪。谕兵部边事,尚书王在晋语未详,命给笔札录进。谕刑部曰:『天时亢旱,用法宜平允』。既而,辅臣刘鸿训言更调甚速,宜久任、责实效。上曰:『海内疲于赋役,朕甚悯之!夫更调速,则民滋搅;任事久,则功易成。自今藩众郡邑,毋轻改调』。御史任赞化上言:『天下不患有真小人,而患有假君子。真小人居身秽浊,众所交攻,为祸犹浅;假君子阴行不肖,弹射莫加,为祸最烈。今之假君子,杨维垣是也』。
六月,户科给事韩一良上言:『皇上谕群臣,有「文官不爱钱」之语。然今之世,何处非用钱之地、何官非爱钱之人?向以钱进,安得不以钱偿!臣起县官、居言路,以官言之,县官行贿之首,而给事纳贿之魁。今俱咎守、令之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几何,上司督取,不曰无碍官银,则曰未完纸赎。冲途过客,动有书仪;考满朝觐,不下三、四千金。而欲守、令之廉得乎』?上嘉纳之。寻擢右佥都御史。
上谕阁臣:『内操军士,俱魏忠贤招来,留居禁中,不测可虞。一朝解散,又恐激变,不如善遣之』。阁臣钱龙锡等极口赞扬。上因传旨:『内操军士劳苦特甚,着给假一月,归乡省亲;仍给月粮,从优犒赏』。众军欢感。
七月,上御平台,召督师袁崇焕,问以平定方略。崇焕慨然奏曰:『所有方略,已具疏中。但假臣便宜至五年,而东方可平』。上曰:『五年平定,朕不吝封侯之赏』。时四辅臣钱龙锡侍立,俱奏曰:『崇焕肝胆意气、识见方略,种种可嘉;真奇男子也』。上悦,赐茶果、瓜饼而退。
九月,海寇郑芝龙降于巡抚熊文灿。
十月,锦州军哗。袁崇焕上疏请饷,上示阁臣,阁臣求允发。周延儒曰:『关门昔防敌,今且防兵。前宁远哗,锦州尤而效之,未知其极』!上曰:『奈何』?延儒曰:『臣非阻发帑;虽与之,当益求经久之策』。上善之。
十一月,上御暖阁,召问温体仁参钱谦益浙闱关节之事。先是,有旨会推枚卜,钱谦益名列第二,而温体仁不与;体仁因参谦益受钱千秋数千金之贿,以「一朝平步上青天」为关节取中之,结党欺君。故上召对诘问,体仁与谦益质辨不已。上问诸臣,周延儒对曰:『钱千秋关节是真』。辅臣钱龙锡等对曰:『关节实与钱谦益无干』。上曰:『关节既真,他为主考,如何说不是他』!遂命拟旨:『钱谦益既有物议,回籍听勘;钱千秋下法司再问』。科臣章允儒辨体仁以「党」字加诸臣,是从来小人害君子榜样。上怒其胡扯,着锦衣卫拿下。
上大行皇帝庙号「熹宗哲皇帝」,上圣母「孝纯渊静、慈肃毗天、钟圣皇后」。圣母懿亲刘效祖,着封新乐伯。
延绥饥。土府谷民王嘉胤倡乱,饥民附之。白水盗王二等复合徒众,劫掠蒲州、韩城间。时承平久,猝被兵,人无固志。陕西巡抚胡廷宴庸而耄,恶闻贼,杖各县报者曰:『此饥氓,徐自定耳』。于是有司不敢闻。盗侦知之益肆,遂劫宜君县狱;北合嘉胤五、六千人,聚延庆之黄龙山。
诏焚毁非刑。谕曰:『非法非刑,惨毒异常,允非盛世所宜有。着遵高皇帝敕旨,概从焚毁』。
十二月,大学士韩爌入朝。
二年(己已)春正月,郧阳、陕西、延绥各报流贼肆掠。给事薛国观上言:『贼之炽也,由置盗不问,实酿其祸。今弭盗之方,在整饬吏治;有先事提防之法、有临事剪灭之法、有后事惩戒之法』。上是之。
二月,陕西兵备刘应选率毛兵入汉中,合川兵攻贼,追斩五百余,诛渠魁数十人;余走蜀。其匿汉阴山中者,皆自杀。
钦定逆案,魏忠贤、客氏磔死外,以七等定罪:一曰首逆同谋,兵部崔呈秀等六人。一曰结交近侍,都御史刘志选等十九人。一曰结交近侍次等,大学士魏广征等十一人。一曰逆孽军犯,东平侯魏志德等三十五人;谄附拥戴军犯,内监等十五人。一曰结交近侍末等,俱配赎,顾秉谦百二十八人。一曰祠颂,照不谨例,冠带闲住,大学士黄立极等四十四人。
四月,诏毁「三朝要典」。先是,翰林侍讲倪元璐上言:『梃击、红丸、移宫三案哄于清流,而「三朝要典」成于逆竖。其议不可不兼行,而其书不可不速毁!何也?盖主梃击者,力护东宫;争梃击者,计安神祖。主红丸者,伏义之言;争红丸者,原心之论。主移宫者,弭变于几先;争移宫者,持平于事后。六者各有其是,未可偏非。而奈何逆珰害人,则借三案;群小求荣,则又借三案:而三案之面目全非。故凡推慈归孝于先皇,犹夫颂德称功于义父;于是崔、魏两奸,乃始创之私编,标题「要典」。由此而观,三案者,天下之公议;要典者,魏氏之私书。三案自三案、要典自要典,翻即纷嚣,改亦多事;惟有毁之而已』。上从之,故有是命。倪元璐又论『东林,天下之才薮也。其所宗主者,大都禀清挺之标,而或绳人过刻;树高明之帜,而或持论太深。谓非中行则可,谓之非狂狷则不可;若目曰邪党,则无不邪党者矣』。
秦、晋饥,盗起。征发太众,朝臣请捐俸助饷。上曰:『诸臣兴利除害,则国家受益者多矣;何必言助』。
陕西巡按御史吴焕上言:『秦寇惨掠,古所罕有。抚臣胡廷宴狃于积弛,束手无策,则举而委之边兵;延绥抚臣岳和声讳言边兵为盗,又委之内地。则西安、延安诸邑之被盗,皆两抚推诿隐讳实酿之也』。
六月,顺天府尹刘宗周上言:『陛下励精图治,然程效过急,不免见小利而慕近功。慕近功者,边事也;竭天下之力以养饥军而军愈骄,聚天下之军以冀一战而战无日:此计之左者也。见小利者,理财也;民力已竭,司农告匮,而一时所讲求者皆聚敛之术,水旱灾伤一切不问。有司以掊克为循良,而抚字之政绝;大吏以催科为殿最,而黜陟之法亡:赤子无宁岁矣。顷者,严赃吏之诛,自执政以下坐重典者十余人,可谓得救时之权;然贪风不尽息者,由于道之未尽善,而功利之见不泯也』。
御史曹谷奏申太监王安之冤。上悯之,着还原官,家产给与子侄。
诏各处媚珰生祠,尽行拆毁。
给还万燝诬坐赃银三百两。谕曰:『万燝冤死堪怜,解到诬坐赃银给还家属,以旌忠直』。
七月,以司礼监太监曹化淳提督东厂。
十一月,清兵南下,遣干清宫太监王应朝监视行营。时京师戒严,外臣不称任使,故有是命。
逮蓟辽总督尚书袁崇焕于狱。下兵部尚书王洽于狱。
都城警,诏天下勤王。山西巡抚耿如杞以兵入援,哗于涿州,大掠良乡。耿如杞逮论死,溃兵遂窜走秦、晋山谷间为盗。先是,元年,米脂人李自成性狡黠,善走,能骑射。家贫,为驿书;闻王嘉胤,往投焉。已而参政洪承畴击贼破之,自成走匿山泽间。至是,溃兵窜归,遂出与之合。旬日间,众至万余,推高迎祥为首,称闯王;转寇山西、河南。已而官军击迎祥斩之,群盗遂推自成为主。
十二月,以周延儒入阁办事。
清兵北去,京师解严。
三年(庚午)春正月,陕西边盗王子顺、苗美连逃兵众至三、四千,掠绥德,南围韩城。总督杨鹤、巡抚刘广生击败之,贼遁。复犯清涧,官兵追逐,贼走西川。先是,万历时,朝廷念西军劳苦,预给三月粮以为常。至是秦旱,粟腾贵,军饷告匮,往往哗溃,亡命山谷,遂倡饥民为乱。时东事益急,廷议核兵饷;各边镇戍厘汰至数十万,乘障兵多噪而下。
给事刘懋请裁定驿站,可岁省金钱数十余万。上从之。给事许国荣、御史姜思浚争之不能得。河北游民向藉食驿糈,用是益无赖。岁不登,无所得食;所在溃兵煽之,而全陕无宁土矣。
命洪承畴以都御史巡抚延绥。
复故大学士张居正荫,赐故都督戚继光表忠祠。
前尚宝司原抱一劾大学士韩爌致寇,爌致仕归。
四月,磔袁崇焕于市。以崇焕力主和议,擅杀岛帅毛文龙,以致清兵深入也。
五月,贼破金锁关,杀都司王廉。
六月,以温体仁入阁办事。
贼降叛不常,总督杨鹤主抚,与陕抚刘广生遣官持牌四出招贼。贼魁黄虎、小红狼、一丈青、龙江水、掠地虎、郝小泉等俱给牌免死,安置延绥、河西;但不焚烧,其淫掠如故,民罹毒益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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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事刘懋上言:『秦之流贼,即延庆之兵丁土贼也。边贼倚土寇为乡导、土寇倚边贼为羽翼,始数不多,至近年荒旱频仍,愚民影附,贼势始大。当事以不练之兵剿之不克,又议抚之。其剿也,所斩获皆饥民,而真贼饱扬以去;其抚也,非不称降,聚众无食,仍出劫掠,名降而实非降也』。御史黄道直上言:『盗起于饥,请发饷银易米,分赈饥民,庶收拾人心、解散党附』。不报。
八月,王嘉胤勾西人入犯,洪承畴、杜文焕击败之;佯乞降,仍夺路走。
十一月,山西总兵王国梁追贼于河曲,发西洋炮;炮炸,兵自乱。贼乘之,遂陷河曲。
四年(辛未)春正月,给事吴执御上言:『理财加派,不得已而用之;未有年余不罢者。捐助、搜括二者,尤难为训』。上曰:『加派原不累贫、捐助听之好义,惟搜括滋奸。若得良有司奉行,亦岂至病民乎』?不听。
召各省监司于平台,详问利弊。对毕,谕以『正己率属,爱养百姓。用命有显擢,不则罚随之』。各谢退。
谕左都御史闵洪学曰:『巡按贤,则守臣贤;若巡按不肖,其误非小!屡敕回道严核,何近日不称职之多也』!又曰:『卿与吏部实心任事,天下不难为也』。
盗神一元陷保安,副总兵张应昌击败之。一元死,弟一魁领其众。
命御史吴牲赍金赈陕西饥荒,招抚流盗。谕曰:『陕西屡报饥荒,小民失业;甚者迫而从贼,自罹锋刃。谁非赤手,颠连若斯!今特发十万金,命御史前去的被灾处,次第赈给。仍晓谕愚民,即或胁入贼党,若肯归正,即为良民;嘉与维新,一体收恤』。
二月,贼围庆阳。总督杨鹤在■〈分阝〉干,不即援。
三月,张应昌等援庆阳,贼围解。
四月,盗神一魁降于杨鹤。鹤责数其罪,俱伏谢。一魁有战骑五千,鹤侈其事,上言乞赐一、二万金赈济。
省臣论宣大总督魏云中、陕西总督杨鹤恇怯玩寇,上切责云中、鹤等平盗自赎。
上念旱,释前工部尚书张凤翔、左副都御史易应昌、御史李长春、给事杜齐芳、都督李如桢于狱。
御史吴牲西行至延长,寇聚城下,谕以祸福,分赈之;贼各解散。游贼闻之,皆回受赈,抚贼七千有几。
降盗不沾泥拥众胁粮赏,复攻米脂。总兵王承恩暨绥抚洪承畴连战,始遁。
五月,盗满天星降于杨鹤。鹤选其骁勇置营中;散其党万二千人,即命其魁分勒回籍。未数月,皆叛去。
吴执御上言:『今日言饷,加派则害民,不加派则害兵。前年遵永之变,袁崇焕以数百万金钱,狼狈失守;史应、张星、王象虞、左应选各以一邑,固守于婴城之际。由此言之,不在创法,而在择人。臣妄谓沿边诸邑,宜选补贤守,畀以本地钱粮,训练土著。此法一行,饷不取偿于司农、兵不借援于戍卒,计无便于此者』。上以钱粮留本地,则国课何从出;不听。
六月,曹文诏击斩王嘉胤于阳城。其党复推王自用为首,号曰紫金梁。其党自相名目,有老回回、八金刚、闯王、闯将、八大王、扫地王、闯塌天、破甲锥、邢红狼、乱世王、混天王、显道神、乡里人、活地草等,分为三十六营。
七月,给事孟国祥、曹履泰各奏抚贼欺饰之弊。逮总督三边都御史杨鹤下刑部狱,论戍;以主抚被欺也。
贼赵四儿六千余人东渡山西,入沁水县。县东北有窦庄,系故张忠烈铨里居。先是,铨父尚书五典谓海内将乱,筑墙为堡甚坚。至是,贼犯窦庄,五典、铨已死,铨子道浚、道泽俱官京师,惟铨妻霍氏守舍。众议弃堡避去,霍氏语其少子道澄曰:『避贼而出,家不保;出而遇贼,身更不免,等死耳。死于家,不犹愈死于野乎?且我坚守,贼必不得志』。躬率僮仆为守御。贼至,环攻之;堡中矢石并发,贼伤甚众。越四日,乃退。其避山谷者,多遇贼淫杀。惟张氏宗族得全,冀北兵备表其堡曰「夫人城」。
八月,御史吴执御论『周延儒揽权壅蔽,私其乡人。塘报章奏,一字涉边疆盗贼,辄借军机密封下部。明畏廷臣摘发短长,他日败可以捷闻、功可以罪案也。皇上见延儒摘发细事,近于明敏;抑知特借此以行其私乎』?上切责之。执御疏凡三上,俱留中。
先是,陕西巡抚李应期言秦贼旋抚旋叛,上命吴牲确查。至是,牲报闻曰:『延庆地亘数千里,土瘠民穷,连岁旱荒,盗贼蜂起,胁从甚众,几于无民。近官军南剿,贼望风潜逃;相继招安,满天星降于榆林,余贼遂徙而北。降者虽散回原籍,仍复劫掠;于是有「官贼」之谣,而人人致恨于招抚之失事。点灯子众五、六千在青涧,旋抚旋叛;庆阳施临庵、刘六等亦尝受抚,今攻陷中部者,皆其众也。又降贼独头虎见大兵之来,已出韩城、潼关,道臣胡其俊犹追送赆钱九十万,贼复横索,一一给之惟谨;要挟重资之说,有自来矣。为今之计,集兵合剿,歼其渠而余众自破,明赏罚而士气自鼓,秦事犹可为也』。
贼独头虎五部恣掠,副总兵赵大胤在韩城去贼营二十里,不敢出战。土人强之出,报斩五千级;验之,则率妇人首也。给事魏呈润劾大胤,落职。
命洪承畴总督三边、张福臻巡抚延绥。
九月,命太监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钱粮。初,上既罢诸内臣,外事悉委督、抚。然上英察,辄以法随之,多不称任使。二年清兵南下,京师戒严,乃复以内臣视行营。
自是,衔命四出,动以上官威倨加于庶司,群相壅蔽矣。
罢工部郎中孙肇兴。肇兴监督盔甲厂,以帑诎疏劾张彝宪;上怒,落职。
十一月,时黄道周以救钱龙锡谪外。中允倪元璐上言:『黄道周既以謇谔承贬,刘宗周又以骯脏投闲;天下本无人,得其人又不能用,谁为陛下奋其忠良者』?上不听。
洪承畴击贼赵四儿,擒之。即点灯子也,起青涧、绥德,奔突延、西间,往来秦、晋,沿河郡县多苦之。至是伏诛,平阳稍安。
十二月,甘泉贼陷宜君,又陷葭州;兵备郭景嵩死之。
户部尚书毕自严下狱;以考选科道后,更核在任征输未完也。廷臣疏救,上切责之。自是,考选将及,先核税粮,不问抚字矣。
礼部侍郎罗喻义罢归。喻义直日讲,以尚书商王布、昭圣武章送阁。温体仁裁其半,皆喻义所引京营大阅语也;喻义执不可。体仁因上言:『旧例,惟经筵多进规语,日讲则正讲多、进规少。今喻义以日讲而用经筵之例,臣驳改不听,自愧不能表率后进』。上命下部议,部议:『圣听天亶,何俟喻义多言』!遂放归。
五年(壬申)春正月,延绥贼伪为米商,陷宜君,复陷保安、合水;流入山西者,陷蒲州、永宁,大掠四出。山西巡按罗世锦归咎于秦,谓以邻为壑。给事裴君锡,晋人也;上言请责成秦之抚、镇驱之回秦,而后再议剿抚。当事无识如此。
洪承畴请留陕西饷银二十万资剿费,并以劝农。从之。
宁塞逸贼合环庆诸寇屯镇原之蒲河,欲犯平原,走凤翔、汉中。陕抚练国事、总兵董志义遣兵各守要害,贼遂不敢出。既而洪承畴从鄜州间道至、曹文诏以临洮兵至、贺虎臣兵亦至,会于西澳,各夹击贼;大小十余战,追奔数十里,斩首千余级,伤坠无算,而宁塞之寇尽矣。惟浑天猴等尚据襄乐,练国事遂移镇宁州。时以西澳之捷,为用兵来第一。
陕西原任通政司马鸣世上言:『三秦为海内上游,自盗发以来,破城屠野,四载于兹。良以盗众我寡、盗饱我饥,内鲜及时之饷、外乏应手之援。揆厥所由,缘庙堂之上,以延庆视延庆,未尝以全秦视延庆;以秦视秦,未尝以天下安危视秦,而且误视此流贼为饥民。至今势焰燎原,莫可扑灭;若非亟增大兵、措大饷,为一劳永逸之计,恐官军骛于东、贼驰于西,师老财匮,揭竿莫御。天下事尚忍言哉』!
二月,宁塞逋贼复炽。盗夜入鄜州,兵备佥事郭应响死之。
三月,陕西贼陷华亭。知县徐兆麒赴任纔七日,城陷;逮至,竟坐弃市。
工部右侍郎高弘图上言:『臣部有公署,中则尚书、旁列侍郎,礼也。内臣张彝宪奉总理两部之命,俨临其上,不亦辱朝廷而亵国体乎?臣之为侍郎也,贰尚书、非贰内臣也。国家大体,不容不慎;故仅以川堂相宾主,而公座毋宁已之。虽大拂宪意,臣不顾也。且总理公署,奉命别建;则在臣部者,宜还之臣部:岂不名正言顺而内外平』?上以军兴饷事重,应到各部验核;不听。弘图遂引疾求去;疏七上,削籍。
四月,湖广流寇自兴国入江西泰和、吉安等处。
六月,兵部员外华允诚上言三大可惜、四大可忧;内刺温体仁、闵洪学。上切责之。允诚回奏,又极言其私沈演、唐世济等。上怒,夺允诚俸。
七月,山西贼陷大宁。
以司礼监太监曹化淳提督京营。
八月,曹文诏击贼甘泉,败之。
九月,山西贼破临县,贼魁豹五等据其城。又陷修武,杀知县刘凤翔。焚掠武涉、晖县,遂围怀庆。上以藩封重地,切责河南巡抚樊尚燝杀贼自赎。
十一月,海盗刘香老犯福建小埕,游击郑芝龙击走之。
十二月,南礼主事周镳上言:『内臣用易而去难,此从来之通患;然不能遽去,犹冀有以裁挹之。今张彝宪用,而高弘图之骨鲠不可容矣;金铉之抚芦虽幸免罪,以他事中之矣。王坤用,而魏呈润以救胡良机处矣,赵良曦以直纠扶同处矣。邓希诏用,而曹文衡以互结投闲矣,王弘祖以礼数苛斥矣。若夫孙肇兴之激直,李曰辅、熊开元之慷慨,无不罢斥。尤可叹者,每读邸报,半属内侍之温纶。从此以后,草菅臣子委亵天言,祗徇中贵之心,将不知所极矣』。上怒其切直,削籍。礼部员外郎袁继咸疏救之,不听。
以司礼监右少监刘芳誉提督九门。
令百官进马:二品以上各贡一匹,余合进,俱纳于御马监;实赍金贸之本监也。否则,虽骏骥亦却之。
诏停开纳例。
六年(癸酉)春正月,大学士周延儒为宣府视阅太监王坤所劾,因上疏乞罢;不允。左副都御史王志道上言:『王坤内臣,不宜侵辅臣』。上诏群臣于平台,谓志道曰:『遣用内臣,原非得已;朕言甚明,何议论之多也!王坤之疏,朕已责其诬妄。乃廷臣举劾,莫不牵引内臣;岂处分各官,皆为内臣耶』?志道奏曰:『王坤直劾辅臣,举朝皇皇,为纪纲法度之忧。臣为法度惜,非为诸臣地也』。上曰:『廷臣于国家大计不之言,惟因内臣在镇不利奸弊,乃借王坤疏要挟朝廷,诚巧佞也』。因诘志道者再。周延儒曰:『志道非专论内臣,实责臣等溺职』。上色稍霁,曰:『职掌不修,沽名立论,何堪宪纪』!立命志道退。延儒遂放归。
左良玉攻贼于涉县西,斩其渠,贼望其旗帜皆靡。然贼势尚炽,谋犯河南。
二月,贼踞林县山中,饥民相望而起。左良玉败绩于武安,河南兵七千先后失亡殆尽,贼益炽。
谕吏部举潜修之士,科道不必专出考选、馆员须先历知推,垂为法。
五月,谕兵部:『流寇蔓延,各路兵将功罪,应有监纪。特命太监陈大金、阎思印、谢文举、孙茂霖为内中军,会各抚道分入曹文诏、左良玉诸营,纪功过、催粮饷;仍发内帑四万金、素红蟒段四百匹、红素千匹,军前给赏。
山西巡抚许鼎臣以流寇肆掠,请蠲积逋并预免数年赋额。不许。
六月,海寇刘香老犯长乐。
七月,贼屯彰德;复以阎思印同总兵张应昌合剿。汾阳知县费甲鏸以供应逼迫,投井死。
八月,陕西贼攻隆德,杀知县费彦芳。分守固原参政陆梦龙战于绥德城下,死之。
九月,张应昌败贼于平山,获贼首张有义,即一盏灯也。
十月,论囚。上素服御建极殿,召阁臣商确,温体仁竟无所平反。陕西华亭知县徐兆麒赴任仅七日城陷,竟弃市;上颇心恻。体仁不为救,人皆冤之。
十二月,延绥贼首钻天哨、开山斧据永宁关;前阻山险、下临黄河,负固数年不下。延绥巡抚陈奇瑜谋取之,乃阳传总制檄,发兵简众七千人抵延州,因潜师疾走入山;贼不虞大兵至,仓皇溃佚。焚其巢纵击,斩首千八百级,二贼死。分兵击贼首一座城,斩之。延永盗悉平,奇瑜威名着关陕。
是岁,陕西、山西大饥。
七年(甲戌)春正月,谪给事中李世祺于外;以劾大学士温体仁、吴宗达也。山西提学袁继咸上言曰:『养凤欲鸣、养鹰欲击,今鸣而箝其舌、击而绁其羽,朝廷之于言官,何以异此?使言官括囊无咎而大臣无一人议其后,大臣所甚利、忠臣所深忧,臣所为太息也。且皇上乐听谠言,而天下知以攻弹大臣为天子所厌闻,其势将披靡不止也』。上以越职言事,切责之。
降盗王刚、王之臣、通天柱等至太原挟赏,巡抚戴君恩设宴诱刚等斩之,共斩四百二十九人。
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上言:『南都、凤泗、承天陵寝所在,乞敕淮抚杨一鹏急为预备,防贼东犯』。
二月,监视登岛太监魏相以给事中庄鳌献上「太平十二策」,请撤监视;因求罢。上不允,因贬鳌献于外。
总理太监张彝宪请入觐官投册,以隆体统;许之。提学袁继咸上言:『士有廉耻,然后有风俗;有气节,然后有事功。今诸臣未觐天子之光,先拜内臣之座,士大夫尚得有廉耻乎?逆珰方张时,义子、干儿昏夜拜伏,犹以为羞;今且白昼公庭,恬不知怪,所为太息也』。上以越职言事,责之。张彝宪奏辨觐官参谒,乃尊朝廷。继咸复上言:『尊朝廷,莫大于典例。知府见藩臬行属礼,典例也;见内臣行属礼,亦典例乎?诸司至京投册吏部各官,典例也;先揭内臣,亦典例乎?事本典例,虽坐受犹以为安;事创彝宪,即长揖祗增其辱。高皇帝立法,内臣不干外事;若必以内臣绳外臣,「会典」所不载』。上仍切责之。
进延绥巡抚陈奇瑜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军务;视贼所向,随方剿抚。先是,贼既蔓延秦、晋、楚、豫之郊,流突无定;廷议以为各镇、抚事权不一,互相观望,宜以重臣开督府,统摄诸道兵讨贼,上允之。参议洪承畴因陕西三边所恃,未可轻易;故有奇瑜之命。
三月,山西大饥,民相食;发金五万赈之。
免浙江崇祯三年以前织造。
四月,海盗刘香老犯海丰。
五月,陕西按察副使贺自镜奏:监纪太监孙茂霖玩寇。宣府太监王坤奏:『监军纪功罪耳,追遂有将吏在:果如自镜言,则地方官罪不在茂霖下矣』。上不问。
六月,江西饥,逋负益多。观政进士陆运昌上「抚字八条」,上可其奏,下部议。
叙禁旅功,荫太监曹化淳世袭锦衣卫千户,袁礼、杨朝进、卢志德各百户;以击盗屡捷也。
罢各道监视太监。谕曰:『朕御极之初,撤还内镇,举天下悉以委之大小臣工。比者多营私,罔恤民艰;廉谨者,又迂疏无通论。己已之冬,京都被兵,宗社震恐;此士大夫负国家也。朕不得已,用成祖监理之例,分遣各镇监视,添设两部总理;虽一时权宜,亦欲诸臣自知引罪。今经制粗立,兵饷稍清,诸臣亦应知省。其将总理、监视等官尽行撤回,以信朕之初心』。惟关宁密迩外境,高起潜兼两镇暨内臣提督如故。
八月,总督陈奇瑜招抚降贼复叛。先是,众贼为洪承畴所逐,窜汉中;川兵扼巴西诸险,贼饥无所得食,故乞降于奇瑜凡数万人。奇瑜专事招抚,受其降,檄诸部按甲无动,遣官监护降者;且檄所过郡邑,为具糗粻传送之。诸盗本无降意,又未大创,徒以饥疲困于地险不得逞;既度栈道、已出险,渐不受绳束,仍事杀掠,所至罢市。贼遂尽杀监视官三十员,攻陷麟游、永寿,势不可遏矣。
贼先锋高杰降于贺人龙。
闰八月,陈奇瑜至凤县。时贼益炽,北接庆阳,西至巩昌,西北至■〈分阝〉州、长安,西南至盩厔、宝鸡,众殆二十万。奇瑜始悔其见愚,急分兵出御而兵已寡矣。
九月,陕西巡按傅永淳上言:『汉南降贼陷城破邑,所在骚然。皆由奇瑜专主招降,谓盗心已革,不许道途讯诘;故郡邑不敢问,开门揖盗,剿抚两妨。皆奇瑜之流毒也』。
十月,上数御经筵,遇雪不辍。谕讲官韩日缵、姜逢元等,毋忌讳。
十一月,削总督陈奇瑜职,听勘。
侍读倪元璐上言:『边臣之情(?)归命监军,无事禀成为恭,寇至,推委百出;阳以号于人曰:「吾不自由也」。陛下何不信赏必罚,以持其后;而必使近习之人,试之锋镝,又使借口迄用无成哉!始陛下曰:「行之有绩,即撤」;今行之无绩,益宜撤』。不听。
礼部右侍郎陈子壮尝谒大学士温体仁,体仁盛称主上圣神,臣下不宜异同。子壮曰:『世宗皇帝最英明,然祔庙之议、勋戚之狱,当日臣工犹执持不已;皇上威严有类世宗,而公之恩遇孰与张桂?但以将顺而废匡救,恐非「善则归君」之意也』。体仁意沮,遂成嫌隙。
十二月,进洪承畴兵部尚书,总督河南、山西、陕西、湖广、保定、真定等处军务;其总督三边如故。
总督两广熊文灿戴罪自效。先是,文灿令守道洪云蒸、巡道康承祖、参将夏之木、张一杰往谢道山招降刘香老,既而被执。文灿奏『道将信贼自陷』;上曰『贼渠受抚,自当听其输诚;岂有登舟往抚之理!弛备长寇,尚称未知;督臣节制何事』?故令戴罪。
八年(乙亥)春正月,兵部职方主事贺王圣劾温体仁庸奸误国;谪外。御史吴履中劾温体仁、王应熊并及监视内臣;上切责之。
上以祖训凡郡王子孙有文武才能堪任用者,宗人府具以名闻,朝廷考验授以职,迁除如常例。侍郎陈子壮上言:『宗秩改授,适开侥幸之门;隳藩规、溷铨政』。上以其间亲,下于理。明年四月,始得释。已而宗秩莅官多不法,公私苦之。
贼陷凤阳。凤阳无城郭,贼大至,官军无一人迎敌者,遂溃。贼焚皇陵,楼殿为烬;燔松三十万株,杀守陵太监六十余人,纵高墙罪宗百余人。留守朱国巷战,斩贼二十七人,力竭死。贼渠扫地王、太平王入府治,知府颜容暄囚服匿狱中,贼纵囚获之;张盖鼓吹,杖容暄于堂下,死之。推官万文英等六人、武官四十一人,俱被害。士民被杀者数万,剖孕妇、注婴儿于槊,焚公私邸舍二万余间。贼渠列帜自标「古元真龙皇帝」;恣掠三日。太监卢九德、总兵杨御蕃以川兵三千救凤阳,南京兵亦至,贼奔趋庐州。
二月,巡抚凤阳御史吴振缨疏奏凤阳之变。是日,上当御经筵,特传免;素服避殿,亲祭告太庙,命百官修省。
逮巡抚凤阳都御史杨一鹏并吴振缨下狱;一鹏论死弃市,振缨遣戍。
侍读倪元璐上言:『盗贼之祸震及祖陵,国家大辱极矣。陛下下罪己之诏,非徒空言?今民最苦,无若催科。未敢冀停加派,惟请自崇祯七年以前一应逋负,悉可改从折色。此二者,于下诚益、于上无损,民之脱此犹汤火也。至发弊而追数十年之事,纠章一上,蔓延不休;扳贻而旁及数千里之人,部文一下,冤号四彻。谁有以民间此苦告之陛下者?及今不图,日蔓一日,必至无地非兵、无民非贼,刀剑多于牛犊、阡陌决为战场,陛下亦安得执空版而问诸兵燹之区哉』?上是之。
三月,补给事中刘含辉上言,乞蠲陕西八年以上逋租;不许。
蕲、黄大盗爬天王拥众八百余人,村人擒之。身长八尺,自言『天亡我,非我罪也』。
给事中常自裕上言:『皇上赫然震怒,调兵七万,其实不过五万;且分之各处,未足遏贼。凤阳焚劫四日而马爌至,归德围解三日而邓玘来;颍、亳、安、庐之贼返旆而北,尤世威等信尚杳然,贺人龙等各处淫掠:所谓「贼梳而军栉」也。惟皇上严饬之,以申军法』。
四月,予故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祭葬。
福建游击郑芝龙合粤兵击刘香老于田尾远洋,香老胁兵备道洪云蒸出船止兵。云蒸大呼曰:『我矢死报国,亟击勿失』!遂遇害。香老势蹙,自焚溺死。康承祖、夏之木、张一杰脱归。
七月,以文震孟入阁办事。讲「春秋」称旨,故有此特简。
八月,上谕:『致治安民,全在守、令。而两京文职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各举知府一人,无论科第贡监;在内翰林科道、在外抚按司道,各举州县官一人,无论贡监吏士。过期不举议处,失举连坐』。
十月,上避殿撤乐,下罪己之诏曰:『朕以凉德,缵承大统。不期倚用非人,边乃三入,寇则七年;师徒暴露,黎庶颠连。国帑匮诎,而征调未已;闾阎凋敝,而加派难停。中夜思维,不胜愧愤。今年正月流氛震惊皇陵,祖恫民怨,责实在朕。今调劲兵、留新饷,立救元元,务在此举。惟是行间文武吏士劳苦饥寒,深切朕念。念其风餐露宿,朕不忍安卧深宫;念其饮水食粗,朕不忍独享甘旨;念其披坚冒险,朕不忍独衣文绣。择兹十月三日,避居武英殿,减膳撤乐;非典祀事,惟以青衣从事,与我行间文武吏士甘苦共之,以寇平之日为止。文武官其各省愆淬厉,用回天心,以救民命』。
十一月,大学士何吾驺、文震孟罢。初,吾驺、震孟欲以工科给事许誉卿补南京太常卿,温体仁与吏部尚书谢升难之。升遂疏纠誉卿,震孟止欲夺誉卿俸,体仁不肯;震孟作色掷笔曰:『即削籍无害』。体仁夕揭上,而吾驺、震孟朝罢矣。
逮庶吉士郑鄤。鄤继母,大学士吴宗达女弟也。鄤薄于宗达,宗达因揭其杖母、烝〔父〕妾;体仁入告,下狱。
太监高起潜弟,荫锦衣卫中所正百户,世袭。
十二月,城凤阳。
吏部尚书谢升奏起废一百六人,不果用。
贼闯王攻陷光州,贼舁大炮二十座攻城,然二炮,城拉然崩颓。城中顷刻火作,贼乘而入,官吏士民屠戮无遗。
九年(丙子)春正月,以刘宗周为工部右侍郎。
特简淮安卫三科武举陈启新为吏科给事中。先是,启新伏阙献疏;疏称:『朝廷有三大病根:以科目取人,一病根也。据其文章,孝弟与尧舜同辙、仁义与孔孟争衡;及考政事,则恣其贪、任其酷,前所言者皆纸上空谈。盖其幼学文时,父、师所训皆谓读书可致富贵,故进步止知荣身、荣亲,谁更思行其致君、泽民之道哉!臣所以效贾生之哭者,此也。以资格取人,一病根也。考国初,典史冯坚任佥都、贡士彭友信任布政、秀才曾太授尚书,何尝以资格限之。至嘉靖时,犹三途并用。独今惟尚文之一途,即一途且分界地:贡士官止于贡、举人官止于举。贡者明知前途无路,取如是、不取如是,毋宁多取;举者明知历任有限,清如是、贪亦如是,毋宁贪求。若进士,则又知天下之爵,皆其砧几之物;天下之士,皆其朋比中人:炼成一气、打成一片,横行莫之问、放诞莫之稽。取凭其取、与遂其求,又安得官不贪、吏不污耶?偶有一清廉自爱者,则共道其矫、共骇其异,不去之不已。臣所以效贾谊之痛哭者,此也。以推知行取科道,又一病根也。知县者,民之父母;入仕之初,尚畏简书,自应谨饬。今一选知推,便不思爱养;梃政兼施,贪酷相济。所以然者,良由行取为科道也。彼受任时,先以科道自居,谓异日能举劾人、能荣辱人;及至守巡司府,竟以科道相待,谓彼异日可显我、可斥我:结交可为膀臂、投契可为奥援,畏敬之不暇,又何敢侮其意、制其行乎?故虐民、剥民、颠倒民、凌毙民,无不肆其所欲。可怜此蚩蚩之氓,叩阍无路、赴诉无门,欲不为盗得乎?臣所以效贾谊之痛哭者,此也。国家受此三大病痛,由是章句无用、党羽日盛,惟利是好、非情不行,竟成一迷局,举世尽醉梦于其中而不醒矣。尝见青衿子朝不谋夕,一叨乡荐便无穷;举人及登甲科,遂钟鸣鼎食、肥马轻裘,非数百万则数十万。试思此胡为乎来哉?嗟嗟!古云:「财不在下则在上」。使在下也,今日输赋税、明日输加派,犹有入之之日;即使在上,今日发内帑、明日发京库,犹有出之之时。今何不幸,而尽夺于中之缙绅乎!则何日而得其出而流通于世乎?不独不出也,彼且身无赋、产无徭、田无粮、物无税,且庇护奸民赋徭粮税,其入之正未艾也。即或有时而出,非买科第,则买地方、买迁升,而出一无不入千。天下有数之财,岂堪此乎?上好下甚,日趋日极。今天下危矣,若病根不除,则盗贼必不能息;势不以皇上之天下断送于章句腐儒之手不止也!臣所以席藁跪伏于大明门外引领待死,上陈治病之药言有四:一当速停科目,以黜虚文;一当速举孝廉,以崇实行;一当速罢知推行取科道,以除积年横恣之陋习;一当速蠲灾伤钱粮,以苏屡岁无告之颠连。由此真才自出、风俗还醇,而世臻上理矣』。洒洒五千余言,皆切时弊。上嘉异之,故特有是命。启新既拜命,惟敝车羸马以从事。
给事中常自裕上言:『流寇数十万,最强无过闯王。彼多番、汉降丁,坚甲铁骑;洪承畴、卢象升即日报斩获,不过别营小队耳,于闯势曾无损也。督、理两臣宜令专围闯王,而余贼自破竹矣』。
二月,郧襄贼犯竹山。竹山自七年为贼屠陷,至八年知县黄应鹏仅栖草舍数椽;至是,贼复至,应鹏弃城走,贼入据城。有征粮六百石,尽为贼食;食尽,焚县治而去为空城矣。
唐王聿键奏南阳洊饥,有母烹其女者。
三月,工部右侍郎刘宗周上言:『皇上即位之初,锐意太平;而施为次第之间,未得其要。属意边疆,而贼臣以五年为期之说进;遂至戎马生郊,震及宗社,而朝廷始有积轻士大夫之心矣。由是厂卫司讥防,而告密之风炽;诏狱及卿士,而堂帘之情违。人人救过不给,而欺罔之习转甚;事事仰承独断,而谄谀之风日长。甚者参勘之法,惟重征输;官愈贪、民愈困,而贼愈逋。总理之外,复设监纪;权愈分、法愈废,而盗愈多矣。君臣相与,至难也!得一文震孟,而单词报罢矣;得一陈子壮,又以过戆下狱矣。市井杂流,乃得操其讹说投间抵隙,以希进用,而国事尚可问哉?乞皇上体上天生物之心,而不徒用风雷;念祖宗学古之益,而不至轻言改作。以宽大养人才,以拊循结人心;而且还内庭以扫除之役、正懦帅以失律之诛、慎宗贤以改秩之授。特颁尺一,遣廷臣赍内帑巡行郡国为招抚使,赦其无罪;而流亡者专责抚、镇陈师险隘、坚壁清野,听其穷而自归。诛渠之外,不杀一人。此圣王治天下之明效也。武生新授吏科给事中陈启新,一言投契,立置清华;此诚盛事。臣愚谓宜先令以冠带,办事黄门,稍如试御史例;俟数月后,果有忠言奇计,实授未晚。不然,如名器可惜何』!疏入,不报。
四月,武生李琎奏:『致治在足国,请搜括巨室助饷』。大学士钱士升拟下之法司,不听。士升上言:『比者借端幸进,实繁有徒。而李琎者,乃倡为缙绅豪右报名输官,欲行手实籍没之法。此皆衰世乱政,而敢陈于圣人之前,小人无忌惮一至于此!且所恶于富者,兼并小民耳。郡邑之有富家,亦贫民衣食之源也;以兵荒之故,归罪富家而籍没之,此秦始皇所不行于巴清、汉武帝所不行于卜式者也。此议一倡,亡命无赖之徒相率而与富家为难,大乱自此始矣』。已而温体仁以上欲通言路,竟改拟;上仍切责士升,以『密勿大臣,即欲要誉已足致之,毋庸汲汲』!时福建右卫经历吴化鲲讦奏士升弟士晋,体仁亦拟严旨。士升遂乞罢,许之。御史詹尔选上言:『大学士钱士升引咎回籍,明乎辅臣以执争去也。皇上宜鼓舞之不暇,顾以为要誉耶!人臣而沽名,义所不敢也;乃人主不以名义鼓天下,使其臣为尸禄保宠,习为寡廉鲜耻之世,又岂国家所利哉?天下明知一切苟且之政,拊心愧恨,有难殚述;辅臣不过偶因一事,代天下请命耳,而竟郁志以去。所日与皇上处者,惟此刻薄、不识大体之徒,毁成法而酿隐忧,天下事尚可言哉』?上召见廷臣于武英殿。上怒詹尔选,诘之声色俱厉;尔选从容奏对,不为诎。上问『如何为苟且』?对曰:『即捐助一事,亦苟且也』。反复数百言。且曰:『臣死不足惜,皇上幸听臣,事尚可为;即不听臣,亦可留为他日之思』。上益怒,欲下之狱。阁臣申救;良久,命项系直庐,下都御史论罪。
国子监祭酒倪元璐上言:『昨见黄安县学生邹华妄行荐举,列及臣名;不胜惊异。陛下求言若渴,本期宣幽烛隐;而宵人干进,薄孔孟为秕糠,网簪缨为桃李。吴鲲化部民也,参及抚按;邹华下士也,荐及朝绅。如是而望朝廷之上昂首伸眉,岂可得乎』?上是之。
大学士温体仁等各捐俸市马;从关宁太监高起潜之请也。刘宗周上言:『一岁之间,助陵工、助城工,又助马价,亦何报称于万一;而时奉急公之旨,诸臣于此毋乃沾沾有市心乎?惟皇上罢得已之役、停不急之务,节省爱养,不徒为一切旦夕之计,亦何事屑屑以利为言乎』!不听。宗周寻报罢。
命乡、会试二、三场兼武经、书算,放榜后习骑射。
四川重庆府盩县童生瞿昌进献白兔;上嫌其献瑞渎奏,驱逐回籍。
五月,下诏大赦山、陕胁从群盗,令地方官多方安插,以消反侧;违者重治之。
逮滋阳县知县成德下锦衣卫狱。德性刚激,出文震孟之门。震孟罢,连章攻体仁;凡十上,尽发其奸。母张氏,伺体仁舆出,辄道诟之。后移狱刑部,戍延绥。
六月,命司礼监太监曹化淳同法司录囚。
七月,大清兵至居庸;分遣诸内臣李国辅等各守关隘。以张元佐为兵部右侍郎,镇守昌平;司礼监太监魏国征守天寿山,国征即日往。上语阁臣曰:『内臣即日就道,而侍郎三日不出;何怪朕之用内臣耶』!
都城戒严,斗米三百钱。上忧之,召廷臣于平台,问方略。户部尚书侯恂言禁市沽,左都御史唐世济言破格用人,刑部侍郎朱大启请列营城外为守御,吏科都给事中颜继祖言收养京民细弱。上谕:『莫若蠲助为便』。
陕西巡抚孙传廷击贼于盩厔,大破之;擒贼首闯王高迎祥及刘哲等献俘阙下,磔于市。
国子监祭酒倪元璐罢;诚意伯刘孔昭参其以妾冒妻封也。有旨:『冠带闲住』。
八月,召廷臣于平台。初,御史金光宸参通州兵部右侍郎仇维桢首叙内臣功为借援,又请罢内臣督兵,上勿善也。是日,怒诘之曰:『仇维桢方至通州,尔即借题沽名』!欲重治之。适大雷雨,议谪。
九月,都城戒严,命督理卢象干总督各镇兵入援。时象升方追贼至郧西,闻警以师入卫;因改象升总督宣大、山西军务。
大清兵从建昌冷口还,守将崔秉德请率兵遏归路;总监高起潜不敢进,扬言当半渡击之。侦骑报师已尽行四日,起潜始进石门山,报斩三级。
十月,前工部右侍郎刘宗周上言:『往者袁崇焕误国,其它不过为法受过耳;小人竞起而修门户之怨,举朝士之异己者概坐焕党,次第置之重典。自此小人进、君子退,中官用事而外臣浸疏,今日之祸实己已酿成之也。且张凤翼溺职中枢而与之专征,何以服王洽之死;丁魁楚之失事于边而与之戴罪,何以服刘策之死;诸镇巡勤王之师争先入卫者几人,何以服耿如杞之死?岂昔之为异己驱除者,今不难以同己互相容隐欤?臣于是知小人之祸人国无已时也。皇上恶私交,而臣下多以告讦进;皇上录清节,而臣下多以曲谨容;皇上崇厉精,而臣下奔走承顺以为恭;皇上尚综核,而臣下琐屑苛求以示察。窥其用心,无往不出于身家利禄;皇上不察而用之,则聚天下之小人立于朝而有所不觉矣。呜呼!八年之间,谁秉国成?臣不能为首揆温体仁解矣』。
禁文武舆盖、器饰之僭。
起守制杨嗣昌为兵部尚书。
命采平阳、凤翔诸矿以储国用。
赐太监曹化淳等彩币,以各进马也。叙京师城守功,太监张国元、曹化淳荫指挥佥事,各世袭。
吏部尚书谢升罢。先是,上命吏部指奏数年铨政大弊;吏部覆奏不称旨。上切责之曰:『尔部职专用人,推举不效,乃反称纲目太密,使中外束手;且平时升转,必优京卿、甲科,乃云京卿未必胜外官、甲榜未必胜乙榜。如此游移,岂大臣实心体国之道』?故谢升罢职。
十一月,下左都御史唐世济于狱;以荐霍维华也。上以维华逆案,世济蒙蔽也。
十年(丁丑)春正月,常熟县民张从儒讦奏前礼部右侍郎钱谦益、科臣瞿式耜;谓二臣『喜怒操人才进退之权,贿赂握江南死生之柄。三党九族无不诈之人,兴贩通番无不为之事;甚至侵国帑、谤朝廷、危社稷。止因门生故旧列于要津,鸣冤无地;官干豪奴满于道路,泄忿何从』!奏上,温体仁拟旨,逮钱谦益、瞿式耜下刑部狱。先是,奸民陈履谦争产,求二官关说不允怀恨,遂唆从儒讦奏。既奉旨提问,履谦等得志,遂捏造「款曹、和温」等虚词,多方吓诈。款曹者,谓谦益尝作故太监王安祠记,曹化淳出王安门,宜款之;和温者,谓温与谦益有隙,宜和之。曹化淳访知之,愤发其奸。至是,刑部尚书郑三俊审出真情,陈履谦、张从儒各打一百棍,立枷三月死;谦等寻释归。
贼老回回、闯塌天等各数十股分扰江北;应天巡抚张国维驻师京口,沿江营火,夜烛数十里。仪真、六合人民俱倚担而立。
二月,左良玉大破贼于舒城、六安,连战三捷。既而贼潜窜大山中,张国维檄左良玉入山搜捕。良玉既立功,骄蹇不奉调发,纵兵焚劫。国维三檄之,始自舒城进发,贼已饱掠出境。廷臣核之,革良玉职,杀贼自赎。
遣廷臣趋各省逋赋。
三月,太仓州监生陆文声陈风俗之弊,皆原于士子;太仓庶吉士张溥、前临川知县张釆倡复社,以乱天下。命南直提学倪元珙查究。元珙回奏,极言文声之妄。称『东吴精进之学,复社为最着。大都诚心质行、讲艺谈经,互相琢磨;文必先正、品必贤良,无惭名教。大都陆文声有憾于娄东,故借复社为名耳』。上责其蒙饰,降光禄寺录事。
四月,谕百官求直言。给事中李如灿上言:『国家祖制,千古称善。自军不用而兵设,民始不得安其身;自屯不耕而饷兴,农始不得有其食。有兵不练,兵增而饷益匮;有饷不核,饷多而兵愈冒。比者核实之使四出,而掊克屡闻、占冒不减;可谓有政事乎?魏呈润、詹尔选、李化龙、刘宗周皆以一鸣辄斥,今下明诏求直言,倘赦其前愚、收之左右,是直言不求而自至也。若夫辅成君道,尤在朝臣;今此瞻彼顾、结党徇私,又何怪水旱、盗贼之屡见哉』!上怒,下如灿于狱。左谕德黄道周上言:『陛下下诏求直言,而建言者辄斥;清刑狱,而下狱者旋闻。大臣虽清强,曾何益理乱之数』!上不怿,切责之。
新安卫千户杨光先疏参陈启新并及温体仁,舁棺自随。谓『启新荷皇上独断,拔之泥淖之中、置之言路之首,宜致皇上为商周。启新为筑说,乃鄙夫既得、患失心生,称量利害、口与言违,正世俗所谓「说真方、卖假药」之小人也。按启新原疏所指诸大病根,今当首申前议,以拯斯民;何受事以来,绝无一字谈及?何当日在局外,则自谓傍观最清;一入局中,顿鹘突也!臣今所言清屯、赎锾,皆启新未结之局、皆启新分内之事。如启新不知弊源,是为不智;知而不言,是为不忠。人臣不忠,罪当死;不智而以浮词诳皇上骗美官,亦当死。启新本太仓州军士,尝充漕司书办。前启新五千余言,不出破「情面」二字。而原任山西布政樊良枢是其刑司服役之故主,则特疏引荐;情面乎?不情面乎?最可骇者,书办被杀,何关国体重轻?何与谏垣名节?乃以申明赏罚,为胡尔仪等请恤;非贪其一千四百金之贿,何耶?今胡尔仪见在关臣衙门供役,而启新谓之已死;是与指鹿为马何异?启新罪不容于死矣!至若首辅温体仁,自与启新不同:治国、平天下是其责,持危扶颠是其任,休休有容是其量。体仁柄国以来,边骑两薄都城、流贼各省延蔓,平治之绩安在?国危于上而不求所以安、民怨于下而不思所以恤,扶持之责安在?忠告之言不受、睚眦之怨不忘,休休之量安在?三者无一,诚殆哉一个臣也。惟有引罪以去,庶几不误人国;乃悠悠忽忽,一利不兴、一害不除,腼颜恋栈,若不断送尽天下苍生不已也』。上责其渎陈。陈启新疏辨,有旨:责其军国大事,竟无一言陈奏;着降二级,照旧供职。工部主事朱国寿疏参陈启新『何物幺么?巧假灭祖、叛圣、坑儒乱世之言,遂骗六垣之长。启新久为漕运刑司书手,兔狡蝇营之丑、舞文弄智之奸。谓武举也,矮矮孱夫,无赳赳之壮气;谓文士也,录写椽役,可是蔼蔼之吉人?以不文、不武之书手,而大言无忌,才品何在?治行何在?乡评公议又何在?竟俨然垣长也!前奉明旨:「启新自破格特用后,军国大事竟无一言。陈启新着降二级」。大哉皇言!已窥破启新之假骗矣』。有旨:责其踵袭陈奏。杨光先屡疏参陈启新,上怒其恣意乱政,廷杖、戍辽东。
四月,抚宁侯朱国弼劾温体仁私左都御史唐世济;又劾体仁受霍维华贿,令唐世济发端。上慰谕体仁,夺国弼侯爵,世济亦戍边。
总监高起潜行部,永平道刘景耀、关内道杨于国俱耻行属体,上疏求免。上谓:『总监原以总督体统行事,罢于国、降景耀一级』。以后监司皆莫敢争。
闰四月,大旱;久祈不雨。圣谕责臣罪己曰:『帝德好生,降罚必有所致;久祈不应,乃朕躬之悃诚未足上达、朝廷之德泽不能下沾。如张官设吏,原为治国安民。今出仕专为身谋、居官有同贸易,催钱粮先比火耗、完正额又欲羡余。甚至已经蠲免,悖旨私征;纔议缮修,乘机自润。或召买不给价值、或驿递诡名轿抬;或差派则卖富殃贫、或理谳则以直为枉。阿堵违心,则敲朴任意;囊橐既富,则解网念工。抚按之荐劾失真,要津之毁誉倒置。又如勋戚不知厌足,纵贪横于京畿;乡宦灭弃防维,肆侵凌于闾里。纳无赖为爪牙,受奸民之投献。不肖官吏,畏势而曲承;积恶衙蠹,生端而勾引。嗟此小民,谁能安枕!似此种种,足干天和。积过良深,所以挽回不易;都着洗涤肺肝,共竭悃诚,仰祈天意』!
群盗盘踞江北,廷议大发兵。计臣苦于无饷,兵部尚书杨嗣昌建议,因改粮为均输,以济军食。因加赋二万两;下诏曰:『暂累吾民一年,除此腹心大患』。
六月,大学士温体仁引疾免;赐金币,遣行人护归。初,体仁以摘发钱谦益受主知,遂入相。时上英明,愤廷臣苞苴无状。体仁惟斤斤自守,不殖货贿;故上始终信之。
至是,庇私党、排异己,举朝为仇,攻者无虚日;故免归。
七月,以史可法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安、庐、池、太等处军务。时以寇患,故创设。
工部员外郎方玺上言:『皇上亲擒魏忠贤而手刃之,岂溺情阉竖者;不过以外廷诸臣无一可用,而借才及之。况人臣苟知报答,何论内外!内臣既徼兹旷典,孰不欲弃捐顶踵以酬我皇上者,不必鳃鳃过计也』。给事中何楷驳其通内呈身,吏部请削其籍;上手改降三级,调外。
八月,以薛国观入阁办事。
十月,定东宫官属。先是,黄道周自陈「七不如」;谓品行不如刘宗周,至性不如倪元璐,远见深虑不如魏呈润,犯颜敢谏不如詹尔选,老成足备顾问不如陈继儒,朴心醇行不如李如灿、傅朝佑,文章气节不如钱谦益、郑鄤。有旨:责其『颠倒是非;甚至蔑伦杖母、名教罪人,犹曰不如,是何肺肠?着回将话来』!于是道周复疏辨谓:『臣与郑鄤同为庶常时,文震孟疏论魏忠贤,郑鄤抗疏,任之削籍入山;每以臣为怯,臣心愧之也。每执笔不能明白,辄思郑鄤。以为不如,真不如也。盖以此自砭,亦以此分规,非为累臣地也』。上念道周起废不久,有旨不究。至是,定东宫官属;右谕德项煜、编修杨廷麟交让道周,阁臣以道周有「不如郑鄤」语,谓其意见偏,寝之。给事中冯元飚言『道周忠足以动圣鉴,而不能得执政之心,恐天下后世有以议阁臣之得失也』。不听。
十一月,兵部尚书杨嗣昌请限剿贼之期,令各抚镇分任断截要害地方,提兵合剿。从之。
十一年(戊寅)春正月,近畿任丘、清苑等州县各有司多不法,上内访知,逮入。责抚按不先劾为溺职;近几如此,远地可知。命部院申饬。
裁南京冗员八十九员。
左良玉、陈洪范大破贼于郧西。
二月,河南巡按张任学改都督佥事总兵官,镇守河南。先是,任学觊得巡抚,且欲荐丹阳知县张放;因极诋诸镇兵不足恃,盛称文吏有奇才,可御寇。及承兹命,意大沮悔。
上御经筵毕,召诸臣问保举、考选,孰为得人?少詹黄道周对:『树人如树木,须养之数十年。近来人才远不及古,况摧残之后,必深加培养』。又曰:『立朝之才存乎心术,治边之才存乎形势。先年督、抚未按形势,随贼奔走;事既不效,辄谓兵饷不足。其实新旧饷约千二百万,可养四十万之师;今宁、锦三协师仅十六万,似不烦别求剿寇之用也』。
庶子黄景昉请宥郑三俊。上曰:『三俊蒙徇,虽清何济』?会南京应天府丞徐石麒亦上言郑三俊清节,上因释之。三俊为司寇,敝衣一箧,爨烟不给,以拟狱轻得罪。上亦素知之,故得放还。
城芦沟,名拱极城。太监督役,掠涂人为工;民力为惫。
三月,户部主事张缙彦上言:『臣任清涧知县,于兵情、贼势亲见有素;盖贼之得势在流、失势在止,长技在分、穷计在合,乘时在秋夏、失时在冬春。昔大贼王嘉胤破河南据其城,曹文诏夺门斫杀而嘉胤歼;李老柴破中都据其城,练国事督兵攻围而老柴擒;神一元破宁塞据其城,左光先与战而一元死;谭雄破安塞据其城,王承恩等攻围而谭雄诛:此皆守而不去,故速死也。过天星、老回回等所破城邑无算,官军未至,旋即奔逸:此皆流而不居,故缓死也。贼入晋、豫,分头成部;自秦至汝、雒以至江北,无处不被贼。岂贼真有数十百万?盖分股以披其党牵制我兵,故见多也。前总督驱天下之贼尽入汉中、出栈道关,正可一鼓而灭;乃以招安致败,不可复收。古人以八日而平贼数万者,利其合也。夏、秋之间,刍粮尽在场圃,足为士马之资;冬、春非破城攻堡,不能得食,官兵促之则尤易:故时有利、不利也。今欲破贼,惟在乱其所长而使之短、破其所得而使之失;直截以攻之,分为两军:一追、一驻,贼当之必破矣。敌党虽众,大都观望;其先倡者,不过一、二支。故尽一股则论赏,不必事平汇叙;纵一股即论罚,不许报级塞责。诚如此,贼不望风而靡,未之有也』。上是之。
上御左顺门,召考选诸臣,问兵食计。曾就义对曰:『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俱廉,即稍从加派以济军兴,未为不可』。上拔第一。未几,即有剿饷、练饷之加。
四月己酉丑刻,荧惑,去月仅七、八寸;退至尾初度,渐入心宿。兵部尚书杨嗣昌上言:『古今变异,月食五星,史不绝书,然亦观其时。昔汉元帝建武二十三年月食火星,明年呼韩单于款五原塞;明帝永平二年日食火星,皇后马氏德贯后宫,明帝图画功臣于云台;唐宪宗元和七年月食荧惑,其年田兴以魏博来降;宋太祖太平兴国三年月掩荧惑,明年兴师灭北汉,遂征契丹,连年兵败。今者月食火星,犹幸在尾;内则阴宫,外则阴国。皇上修德召和,必有灾而不害者』。给事中何楷纠之;言『古人谓月变修刑,又言礼亏则罚见荧惑。诚欲修刑,莫如右礼;诚欲右礼,莫如修刑。杨嗣昌缕缕援引,出何典记?其言款塞者,欲借以伸通市之说也;其言元和者,欲借以伸招抚之说也;其言太平兴国连年兵败者,欲借以伸不敢用兵之说也。附会诚巧,矫诬实甚!至所述「永平皇后」等语,一篇之中,三致意焉;臣更不知其所指斥矣』。嗣昌复疏自理,但言科臣以危机中臣,不复及通市、招抚事。户部主事李凤鸣亦言火星逆行,常而非变;给事中解学尹纠其谄。然实考嗣昌所引年月,俱谬。
夺总督洪承畴尚书爵,仍以侍郎总督;左光先、曹应蛟并夺五级,限五月尽贼。
六月,以杨嗣昌入阁办事,仍署兵部。
七月,杨嗣昌母服纔五月,有旨:『嗣昌大礼、大庆暨传制、颁诏诸大典不与,朝讲召见如常服随班』。给事中何楷劾嗣昌忘亲,上切责之。先是,吏部会推阁员,止及词臣资序。上不允,命并及在籍守制者;盖嗣昌为陈新甲地也。已而特召新甲为兵部侍郎,总督宣大。〔大〕学士黄道周上言:『朝廷即乏人,岂无一定策效谋者?而必破非常之格,以奉不祥之人』!上不怿。召群臣于平台,上问黄道周曰:『无所为而为之,谓天理;有所为而为之,谓人欲。尔前疏适当枚卜不用之时,果无所为乎』?道周对曰:『天人止是义利,臣心为国家、不为功名,自信其无所为』。上曰:『前月推陈新甲,何不言』?对曰:『时御史林兰友、给事何楷皆有疏,二人臣同乡,恐涉嫌疑耳』。上曰:『今遂无嫌乎』?道周对曰:『天下纲常、边疆大计,失今不言,后将无及,非私也』。上曰:『清虽美德,不可傲物遂非。惟伯夷为圣之清;若小廉曲谨,是廉、非清也』。道周曰:『伯夷忠孝,故孔子许其仁』。上怒其强说。道周又极诋杨嗣昌;嗣昌奏曰:『臣不生于空桑,岂遂不知父母;臣尝再疏,而明旨迫切。道周学行,臣实企仰之。今谓不如郑鄤,臣始叹息绝望。鄤杖母,行同枭獍;道周又不如鄤,何言纲常也』!道周曰:『臣言文章不如郑鄤』。上责其朋比;道周曰:『众恶必察,何敢为比』。上曰:『孔子诛少正卯,当时亦称闻人;惟行僻而坚、言伪而辩,不免孔子之诛』。道周曰:『少正卯欺世盗名,臣无此心。臣今日不尽言,则臣负陛下;陛下今日杀臣,则陛下负臣』。上曰:『尔读书有年,祗成佞耳』。叱去。道周叩头起,复奏曰:『「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辨。夫臣在君父之前独立敢言为佞,岂在君父之前谗谄而谀者为忠乎?忠佞不分,则邪正混淆,何以致治』?上怒甚,嗣昌乞优容之。上曰:『朕亦优容多矣』。诸臣退,上召回,谕以毋党同伐异,宜共修职业。翰林院修撰刘同升、编修赵士春、给事何楷、试御史林兰友各疏救道周、劾杨嗣昌,俱谪调有差。
八月,总督洪承畴报陕西贼剿降略尽。
十月,京师戒严,召孙传庭于陕西、洪承畴于三边。于是承畴、传庭率诸将合兵五万,先后出潼关入援。贼曹操闻之,谓为剿己也,率九营从郧阳浅渚乱流而涉,突走均州,叩太和山。提督太监李维政乞抚。维政言于文灿,文灿乃檄止诸军,曹操九营皆就抚。曹操,名罗汝才。汝才既抚,屯群贼于房、竹,保障四邑;自言不愿受官食饷,愿为百姓耕由此中。文灿一切羁縻,檄汝才解散胁从,简壮勇从征立功;汝才不听,因与郧、均诸邑居民分地错壤而居。时张献忠亦就抚屯榖城,汝才遥与为声援。抚治郧阳戴东旻奏曰:『曹操就抚,不从解散之令,愿为百姓耕田;此目前为盗铃之说耳。张献忠入据榖城,屡檄不前;其意将有不可言者。然数省大寇环聚二、三百里,四面合围,实有釜鱼、阱兽之势。以理臣现在兵马,再令督臣发秦兵由兴安驰赴协同扫荡,实荡平之机也』。
十一月,括废铜铸钱。
十二年(己卯)春正月,叙缉奸功,东厂太监王之心、曹化淳荫锦衣卫百户。
二月,御史王聚奎劾刑科右给事陈启新缄默溺职;上切责之。都御史李先春议当夺俸,上不怿。谪聚奎,并罢先春。先春为编修林增志荐入,遂追责增志;增志亦引罪。
三月,左良玉大败河南贼于内乡。上闻其步兵淫掠,责之。
召参议郑二阳于平台,问练兵、措饷之计。对曰:『大抵额设之兵,原有额饷。但求实练,则兵不虚冒、饷自足用;是核兵即足饷也。若兵不实练,虽措饷何益』?上问措饷;对曰:『诸臣条例尽之矣,在得人。得人,则利归公家;否则在私室』。又曰:『臣见州县多破残,宜下宽大之诏,收拾人心』。上称善,擢佥都御史。
四月,抚治郧阳戴东旻免,以王鳌永代之。
谕释轻系。时上颇于内庭建设斋醮。给事中张采上言:『宗社之安危,必非佛氏之祸福。正德初年,遣太监驱驰西域,可为鉴戒』。不听。
京城浚濠,广五丈、深三丈。给事中夏尚絅上言:『连年塞垣失守,门庭无恙。若使堑水足拒,则去年通德、沧济,其为广川巨浸何限?而扬鞭飞渡,如入无人。则控扼险要在人、不在险明矣。掷此百万于水滨,孰若用之于岩疆,使敌骑不得躏入哉』!不听。
五月,出帑金三十万济饷,仍命后偿之。山西按察副使魏士章请遣京官搜括天下钱粮充饷;从之。
六月,礼部尚书林欲楫请核僧道赡地、毁淫祠,括绝田充饷。
张献忠复叛于榖城,罗汝才九营并起应之。既而二贼合于房县,左良玉追及之,大败而还,失其符印。事闻,革熊文灿职、降左良玉职,戴罪杀贼。初,文灿与大学士杨嗣昌深相结纳,嗣昌冀文灿成功,以结上知。文灿既偾,嗣昌内不自安;因请督师南征,上甚慰劳之。
安庆巡抚史可法以忧归。
考选科道左懋第等、给事中詹时雨等、试御史吴昌时等并各部主事。昌时首拟吏部,疏上,上自手定先后,示不测。昌时得礼部主事,谓薛国观所为:恨之。
七月,以司礼监太监张荣提督九门。
戒午门、端门诸内臣延接朝士,戒中外官馈遗请托。
八月,故庶吉士郑鄤磔于市。先是,吴宗达揭后,中书舍人许曦奏鄤不孝渎伦,又与温体仁疏合,命逮下狱。刑部尚书冯英会问奏称:『据原参谓郑鄤假箕仙幻术,蛊惑伊父郑振先无端披剃;又假箕仙批词,迫其父以杖母,亦未尝真指鄤之杖母也』。又称鄤有才名,语近回护。上怒,责其徇私,着吏部议处。法司再定鄤罪拟辟;上命加等,故磔于市。鄤初选庶吉士,有直谏声;文震孟、黄道周皆与之游。当事欲借鄤以倾震孟、道周,谳驳逾重;而鄤居乡多不法,遂罹惨祸。
命大学士杨嗣昌以兵部尚书督师讨贼,赐尚方剑并「督师辅臣」银印;给金四万,赏功牌千五百,蟒纻绢各五百。
九月,杨嗣昌陛辞,上宴于平台后殿;手觞嗣昌三爵,赐诗。命会兵十万,给本、折色银二万两。出师之隆,莫盛于此。
免各州县田租有差。时中外交讧,上念穷民罹灾,己卯、庚辰之间蠲贷屡下;而有司骫法,侵蠹如故。
十月,彗星见。谕停刑。
杨嗣昌至襄阳,入熊文灿军中;逮文灿入京论死,弃西市。
拜左良玉为平贼将军。良玉所部多降将,嗣昌谓可倚以办贼,为请于上,故有是命。
辽将黄得功、川将杜先春屡战却贼,贼每避其军。
贼多购蕲、黄人为间,或携药囊、蓍蔡为医卜,或谈青乌、姑布星家言,或缁流黄冠,或为乞丐戏术,分布江、皖诸境觇虚实。时时突出焚掠;相持逾年,流毒四境。
十一月,庶吉士张居请行铜钞;从之。
是年,两京、河南、山东、山西、陕西旱,饥。
十三年(庚辰)春闰正月,纪录卓异诸臣。苏州知府陈洪谧多逋赋不预,寻削籍;松江知府方岳贡亦以逋负,夺官。
命巡城御史煮粥赈饥,发帑金八千赈真定、发帑金六千赈山东。
杨嗣昌奏辟永州推官万元吉为军前监纪;从之。
二月,给杨嗣昌万金;赐斗牛服,又赐海骝马一、枣骝马一、金鞍二。嗣昌驻襄阳,调兵会剿;以陕西兴安一路失期,斩其监军殷太白。
令会试贡士先廷对日习射。
风霾亢旱,诏求直言。
三月,赈京师贫民各钱二百。给事中左懋第上言:『去岁彗见,下诏停刑,而彗即消;何今日之不应也?夫停刑之诏,特其具耳;令之斋醮,犹其文也。臣知皇上先以文,即继以实;此时得无实尚未见而天不之信乎?臣敢以实进。练饷之派,以益军实;今兵汰而饷犹未免,恐贪者借以饱其私。惟陛下诏宽加派之数,使天下明知之。至于刑狱之轻重,宜一一得其实。停刑可以消彗,岂明刑不足以返风乎』?已而分赈畿南三万金,是日雨。
杨嗣昌次荆门,立大剿营,以新募湖南杀手二千人隶之;更以戏下骑兵为上将营,新抚降丁皆隶焉,以副将猛如虎将之。日望撤各镇内监还京。
策贡士于建极殿,赐魏藻德第一。先是,上召贡士四十八人于文华殿,上问『边隅多警,何以报仇雪耻』?藻德对曰:『使大小诸臣皆知所耻,则功业自建』。娓娓数百言。藻德,通州人;更自言戊寅守城功。上心识之。至是,遂拔第一。
四月,命考选大典湏科贡兼取,以收人才之用。已而吏部考选不列举贡,特命贡士并岁贡二百六十三人俱补部寺司属、推官、知县,不为例。
令朝臣及抚按各举将才。
黄道周以前召对忤旨,谪布政司断事。巡抚江西佥都御史解学龙荐举之。上以道周党邪乱政、学龙徇私,俱逮下理,廷杖论戍。户部主事叶廷秀请宽之,并杖,削籍。监生涂仲吉上言:『黄道周通籍二十载,半居坟庐,稽古著书;一生学力,止知君亲。虽言尝过戆,而志实忠纯。今喘息仅存,犹读书不倦。此臣不为道周惜,而为皇上天下万世惜也。昔唐太宗恨魏征之面折,至欲杀而终不果;汉武帝恶汲黯之直谏,虽远出而实优容。皇上欲远法尧、舜,奈何出汉、唐主下?断不宜以党人轻议学行才品之臣也』。通政司格之不上,仲吉并劾通政使施邦曜遏抑言路。上怒,下狱杖之,论戍。
四月,罢郧抚王鳌永,以袁继永代之。
五月,召廷臣于平台,问守边、救荒,安民三事。通政使徐石麒对曰:『守边在农、战互用,救荒在劝民输粟,安民在省官用贤』。上是之。
罗汝才、过天星七股尽入蜀,监军万元吉扼夔门。已而贼陷大昌、犯夔州,石柱女帅秦良玉发兵授夔州,万元吉与之合。
副将军贺人龙所将陕兵骁勇善战而多拥降丁,思得总兵名号以统辖之;川抚邵捷春为请于嗣昌。初,嗣昌以左良玉兵强,足破贼;表佩平贼将军印。良玉进止多不从节制,嗣昌乃密疏于朝,请以人龙易之。后不果,人龙始怨。
黄梅贡士吴卿上言:『流贼奸宄出没,尤善侦走;尝日驰二百里,酗酒耽色,渴睡不醒。若将勇敢衔枚夜袭,贼不能觉也。今兵不杀贼,反以仇民。穷乡男妇匿林逃难,割首献功以愚主将、主将以愚监纪;监纪不知,遂奏其功。此弊踵行久矣,所当痛惩者也』。
六月,大学士薛国观免。初,国观以温体仁援,得入阁;上颇用之。至是,拟谕失旨议处,致仕。上尝语国观:『朝士婪贿』。国观对曰:『使厂卫得人,朝士何敢黩货』!时东厂太监王化民在侧,汗出浃背;于是专侦其阴事,以至于败。国观既削籍,给事中袁恺再疏劾之,言国观纳贿有迹并及尚书傅永淳、侍郎蔡奕琛等,俱下镇抚司讯。又下都御史叶有声于狱;亦以通贿国观也。时株连颇众。
七月,发帑金二万赈顺天、保定。
八月,发仓粟赈河东饥民。
九月,免汝州十年前田租。
谕灾荒停刑。又恐人心肆玩,其事关封疆及钱粮、剿寇者,限刑部五日具狱。
命有司祭难民、瘗暴骸。
御史魏景琦论囚西市,御史高钦舜、工部郎中胡琏等十五人已论辟,忽内臣本清衔命驰免,因释十一人。明日,景琦回奏,被责下锦衣卫狱。盖上以囚或有声冤者停刑请旨,景琦仓卒不辨也。
加福建参将郑芝龙署总兵。芝龙既俘刘香老,海氛颇息;因以海利交通朝贵,寖以大显。
冬十月,出帑金万两市旧绵衣一万,给京师穷民。
十一月,工部主事李振声请限品官占田。如一品田十顷、屋百间,其下递减。下部议。
是岁贼寇横流四境,虽时有斩获、屡报招降,然降党未经解散而饥民复相煽聚,势若燎原,莫可扑灭。
十四年(辛巳)春正月,故大学士辨国观奏辨袁恺诬劾出礼部主事吴昌时之意;上不听。
山东土贼李廷实、李鼎铉陷高唐州,一时啸聚响应,所在皆贼。东平州吏胥倡乱,迎贼入城;巡抚王国宾檄刘泽清击破之,复其城。河南土贼艾一、侯二、侯四啸聚数千人,封丘知县击破之。
二月,河南土贼瓦礶子、一斗榖诸盗尽归于李自成,合攻开封。
东寇益炽,徐、德数千里白骨纵横。又旱荒大饥,民父子相食,行人断绝。
三月,革山东巡抚王国宝职,命杨御蕃、刘泽清会兵剿曹、濮贼。
四月,召前大学士周延儒、张至发、贺逢圣入朝。至发辞不出,逢圣出不久以病归;惟延儒受事。初,延儒既罢,丹阳监生贺顺、虞城侯氏共敛金,属太监等冀乘间得复相。至是召用,主事吴昌时之力居多,延儒德之。
六月,两京、山东、河南、浙江旱,蝗。
八月,故大学士薛国观赐死,籍其家。国观性偏刻,因温体仁荐,自佥宪骤登政府,欲结于上。会上忧用匮,因导以借助;曰:『外则乡绅,臣等任之;内则戚畹,非出自独断不可』。微以李武清为言。遂密旨借四十万金,李氏尽鬻其所有,追比未已;戚畹人人自危。皇子病,众倡为九莲菩萨之言,云上薄待外戚,行夭折且尽。上大悔惧。国观又忤太监王化民,遂败。
诛中书舍人王升彦,籍其家。初,国观以王升彦通赂免官,命伺其卯,则王升彦至,执之下狱。升彦为吴昌时甥,临刑呼曰:『此舅氏所作,我若有言,即累名教矣』。时国观事发于东厂,佥云昌时实启其机。
上幸大学,以重修告成也。先期,司礼监太监王德化奉命率群臣习仪;时比之唐鱼朝恩讲经、元李邦宁释奠事。
九月,改东厂提督京营者,亦称总督。
冬十月,特设裕国足民、奇谋异勇科,谕朝臣谘访征辟,称朕破格旁求之意。
十一月,禁朝臣私探内阁、通内侍。于是待漏俱露立,毋敢入直舍。
襄城守将李万庆没于贼。万庆,乃降将射塌天也;累功至副将。至是,闯贼陷襄阳,杀之。诏赠都督同知、荣禄大夫,立祠襄城。
十二月,黄道周、解学龙遣戍。初,刑部尚书刘泽深拟道周瘴戍,再奏不允。因上言曰:『道周之罪,前两疏已严矣;过此,惟有论死。死生之际,臣不敢不慎也。自来论死诸臣,非封疆、则贪酷,未有以建言诛者。今以此加道周,道周无封疆、贪酷之失,而有建言受戮之名;在道周固得矣,非我皇上覆载之量也。且皇上所疑者,党耳;党者,见诸实事。道周具疏空言,一、二臣工未始不相与也。今且短之、继而斥之,乌有所谓党而烦朝廷之大法耶?去年行刑时,忽奉旨停免;今皇上岂有积恨于道周?万一转圜动念,而臣已论定,噬脐何及?敢仍以原拟上』。上从之。
谕停内操。
敕内臣毋干外政,申戒廷臣毋交通近侍。
十五年(壬午)春正月辛未朔,上朝毕,召大学士周延儒、贺逢圣、谢升入殿;曰:『古圣帝明王,皆崇师道。卿等,朕之师也;宗社奠安,惟诸先生是赖』。命东向立,上降座西向揖之;各愧谢。
山东盗平,擒李青山入京。青山,本屠人;乘机啸聚万人,屡寇兖州。给事范淑泰、鲁府左相俞起蛟拒战,擒之。
罢提督京营内臣。
御史杨仁愿上言:『臣稽高皇帝初无所谓缉事,臣工不法,止于明纠,无阴讦也。臣待罪南城,所见词讼,多假番役,妄称东厂,诱人作奸,挟仇首告;惟恐其不为恶,又惟恐其不即罹于法。揆之皇上泣罪解网之仁,岂不伤哉?伏愿先宽东厂;东厂宽,则刑法可以渐省。臣更有请:臣子获罪,槛送阙下可也;若缇骑一出,有资者家门破散、无资者地方敛馈,为害匪浅』。上是之。谕东厂所缉,止于谋逆乱伦;其作奸犯科,自有司存。并戒锦衣校尉奉使需搅。
二月,发帑金二万赈山东。免省直十二年以前税粮,有司混征者罪;百姓欢呼称庆。
四月,给事中倪仁祯上言:『臣初拜官,例候阁臣谢升;言及兵饷事,忽曰「皇上自用聪明,察察为务,天下俱坏」。升位极人臣,敢归罪天子如此』。上怒,命削升籍。
清兵再入内地,上特命周延儒以阁部督师,断其归路,务期尽剿,无令生还。然清兵势大,畏不敢逼;适天气渐炎,清兵大肆劫掠而还。延儒侦知之,奏捷,加封太师,赐归。有山人题诗讥之曰:『虏畏炎■〈高炎〉归思催,黄金红粉尽驮回;出关一月无消息,昨日元戎报捷来』。既而台省交章论列延儒受贿,纵敌出口。上颔之。
宥马士英,起兵部左侍郎兼佥都御史,提督凤阳。士英初抚宣大,以总监王坤论罪。至是,故太常少卿阮大铖为营救,故得起用。
五月,革贼陷无为州,士民投河死者无算。颍州参将李栩侦知之,伏兵东南二十里。左至,栩以骑兵迎战;伏兵起绕其后,奋击败之,斩首千余。
六月,免开封、河南、归德、汝州去年田租。谕各省直停刑三年。
以蒋德璟、黄景昉、吴牲入阁办事。且谕责吏部:『会推大典,自当矢公矢慎。今称诩徇情,如房可壮、张三谟、宋玫并与推举,岂大臣之道』?
召廷臣于中左门,赐馔。上青袍,太子、定王、永王绯衣侍。上诘吏部尚书李日宣曰:『朕屡谕诸臣,有「宁背君父、不背私交,宁隳职业、不破情面」两语。昨枚卜犹滥举如此,况其它乎』?日宣奏辨。上又责吏科都给事章正宸、河南道御史张煊,阁臣力为救解,不听。明日,下日宣等六人于理;日宣等戍边、可壮等削籍。初,大学士陈演所亲廖惟一为试御史;及考核,托房可壮为之地,不纳。张煊又加厉焉,遂外调;演憾之。适上游西苑,演从;密奏枚卜大典,皆二人主持。上怒,故有是谴。
御史吴履中上言:『误用温体仁、杨嗣昌为二失』。又曰:『内治阙,而后戎马生;民生促,而后盗贼起。今者敌起于外,而政治愈棼;寇起于内,而赋敛愈急。欲无生乱得乎』?
八月,召还黄道周,仍任少詹事。先是,道周在狱,人谓必不可救。时周延儒承上眷最深,凡上怒莫能回,延儒以微词解之。至是,上偶言及岳飞事,叹曰:『安得将如岳飞者而用之』?延儒曰:『岳飞自是名将,然其破金人事,史或多溢词;即如黄道周之为人,传之史册,不免曰其不用也,天下惜之』。上默然。甫还宫,即传旨复官。
保镇游击赵崇新与贼袁时中讲抚于夏邑,为贼所绐,被杀;时中复徉就抚,诏许之。时中出不备,突入萧县,执知县以去。
进刘宗周左都御史。
刑科给事中陈启新匿丧被劾,下抚按讯之。寻遁。
九月,诛兵部尚书陈新甲;以边疆多失也。周延儒为营解曰:『国法:大司马兵不临城,不斩』。上曰:『他边疆即勿论,僇辱我亲藩七,不甚于薄城乎』?不听。
冬十月,诛司礼监太监刘元斌。元斌监军河南,群盗在陕、洛,元斌留归德不敢进,纵兵大掠,杀樵汲者论功。及论辟,未得旨,即奏辨。上怒,并诛太监王裕民。
赐贫民米布。
十一月,左都御史刘宗周上言六事:『一建道揆:京师首善,请立书院,以昭圣明致治之本。一贞法守:请立焚锦衣刑具,一切狱词专听法司。一崇国体:大臣自三品以上犯罪者,宜令九卿详会,乃付司寇;司寇议辟,乃得收系。此于僇辱之中,不忘礼遇之意。一清伏奸:凡匿名文书,请一切立毁。一惩官邪:京师士大夫与外官交际愈多愈巧,臣必风闻弹劾之。一饬吏治:吏治之败,无如催科、火耗、词讼、赎锾,已复为长例矣。至于营升、谢荐,巡方御史尤甚。请以风宪受赃之律,为回道考察之第一义』。上是之。
召大学士王应熊入朝。已而陛见请老,许之;赐金币还。先是,周延儒知己渐有异议,故荐以自代,资为援也。已而上知其非,故赐还。
闰十一月,下诏罪己。
下礼科给事姜采于理。时有匿名书二十四气之说,隐诋朝士。采上言:『诽语腾谤,必大奸巨憨恶言官而思中之;谓不重其罪,不能激皇上之怒。箝言官之口后,将争效塞蝉,壅蔽天听,谁为皇上言之哉』?上怒,立置狱。
召廷臣于中左门,问用督、抚之宜。都御史刘宗周对曰:『使贪、使诈,此最误事。为督、抚者,须先极廉』。上曰:『亦须论才』。又问御敌;御史杨若桥举西洋人汤若望习火器。宗周曰:『唐、宋以前,并无火器;自有火器,辄依为劲,误专在此』。上色不怿曰:『火器终为中国长技』。命宗周退。时姜垓、熊开元俱系狱,宗周又进请释之;曰:『厂卫不可轻信,是朝廷有私刑也』。上遽怒,仰视屋梁曰:『厂卫俱是朝廷,何公、何私』?宗周抗论不屈;都御史金光宸言宗周无他意。上益怒,宗周免冠谢。始命退。既而,姜垓、熊开元廷杖,刘宗周削籍,金光宸降调;廷臣疏救,不听。
给事中陈燕翼上言:『兵饷皆缘朝廷无刚正之臣,而利臣获进也。陛下设厂卫,即因厂卫为介绍;托近侍,即因近侍为援引。陛下筹兵、措饷不遗余力,而此辈平日所辇输以得官者,皆陛下之兵;所满载而侯代者,即陛下之饷也。必左右大臣发愤改图,庶几挽积习而强国本』。
十六年(癸未)春正月,左良玉率众二十万避贼东下,沿江纵掠。时降兵、叛将所在蜂拥,俱冒左兵攻剽;南都大震。留守诸军尽列沿江两岸,不问为兵、为贼,皆击之。良玉列状上兵部自白,兵稍戢,群贼始散。
三月,闯贼袭杀革里眼、左金王,并其众。时群贼俱归闯贼,听其约束,惟革里眼恃其众不相下。闯贼置酒宴左、革,杀之席上(革里眼名贺一龙)。
闯贼屯襄阳,命罗汝才攻郧阳久不下,多死。汝才所部怨闯贼。
改礼部仪制主事吴昌时为吏部文选主事,署郎中事。昌时好结纳,通太监王化民等,欲转铨司。吏部尚书郑三俊问乡人徐石麒,答曰:『君子也』。三俊遂荐于上。盖石麒畏昌时深机,故誉之;而三俊不知。
例转给事中范士髦等四人、御史陈荩等六人。故事:例转科一、道二。文选主事吴昌时特广其数,意胁台省,为驱除地也。
免直隶、山东残破州、县去年田租。
四月,闯贼数十骑突入汝才营;汝才卧未起,入帐中斩其头,汝才一军皆哗。闯贼以大队兵胁之,七日乃定,所部多散亡。汝才,延安人;多智而狡。初隶高迎祥,后合献忠;又合自成,折节下之。闯兵长于攻、罗兵长于战,相倚为用。汝才嗜声色,每破城邑,择子女之美者,后房数百、女乐数部。所至,珍食山积,酣燕歌舞。闯贼每噱之曰:『酒色之徒也』。以山东人玄珪为谋主,每事取决焉;闯贼并杀珪。
御史祁彪佳劾吴昌时紊制弄权,御史徐殿臣、贺登选各疏参之。
五月,召巡抚保定右都御史徐标入对;标曰:『臣自江淮来,数千里见城陷处,荡然一空;即有完城,仅余四壁。蓬蒿满路,鸡犬无声,曾不见一耕者;皇上何以致治乎』?上欷歔泣下。标又曰:『天下以边疆为门户;门户固,则堂奥安。其要致备内治,重守、令;守、令贤,则政简刑清,而盗自息』。上善之。标受事不久,而数数召见;盖闵念饥民,欲得其详也。
以魏藻德入阁办事。
命勋臣子弟骑射。
吏部尚书郑三俊自引咎罢;以误荐吴昌时也。大学士周延儒放归。给事中郝絅复参吏部郎中吴昌时、礼部郎中周仲琏『窃权附势、纳贿行私;内阁票拟机密,每事先知。总之,延儒天下之罪人,而昌时、仲琏又延儒之罪人也』。御史蒋拱宸、何纶亦交劾之。
闯贼攻袁时中,杀之;小袁营遂灭。
六月,召见桐城诸生蒋臣于中左门。臣言钞法曰:『经费之条,银钱钞三分用之,纳银买钞者以九钱七分为一金;民间不用,以违法论。不出五年,天下之金钱尽归内帑矣』。给事中马嘉植疏争之。
七月,召山东兵备雷演祚与山东总督范志完面质于中左门。先是,演祚入朝,面奏志完在山东纵兵淫掠及金银鞍马行贿,上命逮讯。至是逮至,面质。上问行贿京师状;演祚历历有指。上问演祚曰:『尔言称功颂德、遍于班联者谁也』?演祚曰:『周延儒招权纳贿,如起废、清狱、蠲租自以为功,考选科道尽收门下。凡求总兵、巡抚,必先通贿幕客董廷献,然后得之』。上怒,即命逮董廷献。又问志完鞍马何所馈?志完谢无有。上斥其妄。因问御史吴履中:『尔在天津,察志完云何』?履中对如演祚言。寻诛志完。
以史可法为南京兵部尚书。
发帑金四十万贮富新仓,出陈纳新,毋得轻重。
出千金资太医院疗疫。时京师大疫,自春徂秋,死亡略尽。又出金二万,下巡城御史收殡。
戒廷臣私谒内侍。果有事,朝房商之。
上自讯吴昌时于中左门,拷掠至折胫乃止。征周延儒听勘。初,延儒再召时,庶吉士张溥、马世奇以公论感动之,故其所举措,尽反前事;向之所排,更援而进之,上亦虚己以听。溥既没,世奇远权势不入都;延儒左右皆昌时辈,故以至于败。
八月,谕入觐官荐将才。
九月,擢山东漕运副使方岳贡为左都副御史。岳贡上言四事:清言路以收人心,定推迁以养廉耻,责吏治于荒残,储将才于部伍。上是之。寻进东阁大学士。
十月,上自用铜锡木器,屏金银;命文武诸臣各崇省约,士庶不得衣锦绣珠玉。
十一月,谕臣民助饷立功者录之。
十二月,诛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前大学士周延儒有罪,赐死。延儒当中外交讧,无能为上画一筹。然受主眷深,故其罢内监、撤厂卫,诸珰日夜乘间媒孽,上俱不信,延儒益忽之。迨视师行边,上意稍移;而诸当乃尽发其蒙蔽状,上始信之。至是,吴昌时事发,圣怒遂不可回矣。
十七年(甲申)春正月朔,大风霾;占曰:风从干起,主暴兵破城。
凤阳地震。
李自成称王于西安,僭国号曰顺,改元永昌。劫掠河东绛州,一路俱陷。
自成投伪牒于兵部约战,言三月十日至。兵部执投牒者,斩之。
上忧寇,临朝而叹曰:『卿等无为朕分忧哉』?大学士李建泰进曰:『主忧如此,臣敢不竭力!愿以家财佐军,北召甘肃、宁夏之兵,外连羗部,召募忠勇,剿寇立功;否亦内守西河,扼吭延安,使贼不得东渡』。上悦曰:『卿若行,朕当仿古推轮行之』。
癸丑夜,星入月中;占曰:国破君亡。
乙卯,李建泰出师。上以特牲告庙,廷授节剑、法驾;御正阳门设宴作乐,亲赐卮酒。曰:『先生之去,如朕亲行』。建泰顿首起行,上目送之。是日,大风扬沙;占曰:不利行师。建泰肩舆不数武,杆折;识者忧之。建泰出都,恃有家财佐军。道闻山西烽火甚急,家已破;进退失措,逗遛畿内。
二月朔,上视朝。忽得伪封启之,其词甚悖;末云:『限三月望日至顺天,会同馆缴』。一时相顾失色。
李自成陷蒲州及汾州。
怀庆不守,福王出奔,与太妃相失,遂至卫辉依潞王。
自成至太原,巡抚蔡懋德遣骁将牛勇、朱孔训出战;孔训炮伤、牛勇阵死,一军皆没,城中夺气。贼移檄远近,有云:『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公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戚绅,闾左之脂膏尽竭』。又云:『公侯皆食肉纨裤,而倚为腹心;宦官悉龁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人读之,多为扼腕。蔡懋德知事必不支,写遗表间道奏京师。八日,风沙大起,贼乘风夜登城;懋德暨中军盛应时策马赴敌死。应时誓死,先已自杀其妻子。赵布政、毛副使及府、县各官四十六员咸死之。
李自成至黎城。
上下罪己诏。诏甫下,贼前锋已至大安驿。议京师城守。
督辅李建泰兵过东光不戢,士民闭城拒守。建泰怒,留攻三日破之。
真定知府丘茂华叛,降贼。先是,茂华闻警,遣家人出城;总督徐标执茂华下狱。标麾下中军伺标登城,尽守御,劫标城外杀之,出茂华。茂华遂檄属县叛,待贼。贼数骑入城,收帑籍。近京三百里,寂然无言者。
进魏藻德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河道屯练。进方岳贡户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漕运屯练,往济宁。会有言各官不可令出,出即潜逃;遂止藻德等不遣。
征天下勤王。命府部大臣各条战守事宜。都御史李邦华、少詹项煜、左庶子李明睿各言南迁及东宫迁抚南京;上骤览之,怒甚。曰:『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国家至此,无一忠臣、义士为朝廷分忧,而谋乃若此!夫国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复多言』。给事中吴麟征请弃山海关外,召吴三桂入卫。廷臣皆以弃地非策,不敢主其议。陕西总督余应桂上言:『贼众号百万,非天下全力注之不可;请调左良玉、吴三桂并高杰、唐通、周遇吉、黄得功、曹友义、马科、张天禄、马岱、刘泽清、土国宝、刘良佐、葛汝芝及副将丘磊、惠登相、王光恩、孔希贤、金守亮等会师真、保之间。督辅之外,加一督师;如史可法、王永吉其人者,赐以尚方,悬以公侯之赏以鼓励之,庶贼可灭也』。
大学士陈演乞休;许之。先是,上忧秦寇,演谓无足虑。至是不自安,故求去。
寇薄宁武关,传檄五日不下,且屠。总兵周遇吉悉力拒守,大炮击伤万余人。会火药尽,或言贼势重,可款也;遇吉曰:『战三日,杀贼且万;若辈何怯耶?然胜之,一军皆为忠义;万一不支,缚我以献,若辈可无恙』!于是开门奋击,杀贼数千人。贼惧欲遁,或谓贼策曰:『我众彼寡,但使主客分别,以十击一,蔑不胜矣。请去帽为识,见戴帽击之。递出战,不二日可歼矣』。贼引兵复进,脱帽递战,我兵大败。遇吉阖室自焚,挥短刀力斗,被流矢,见执;贼缚于市,磔焉。遂屠武宁,婴稚不遗。李自成既杀遇吉,叹曰:『使守将尽周将军,吾安得至此』!
寇犯大同,兵民皆欲降,命城守不应。总兵朱三乐自刎,巡抚卫景瑗、督粮郎中徐有声、朱家仕俱死之。文学李若葵阖家九人自缢,先题曰「一门完节」。
三月,宣府告急;命镇朔将军王承胤侦寇所向。
督师李建泰上书:『请驾南迁,愿奉太子先行』。上召对平台;谕阁臣曰:『李建泰有疏,劝朕南迁。国君死社稷,朕将何往』!大学士范景文、都御史李邦华、少詹项煜请先奉太子抚军江南;给事中光时亨大声曰:『奉太子往南诸臣,意欲何为?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景文等遂不敢言。上复问战守之策,众臣默然。上叹曰:『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尔』!遂拂袖起。
钦天监奏帝星下移。
诏封吴三桂平西伯、左良玉宁南伯、黄得功靖南伯,其余俱各升一级。
始弃宁远,征吴三桂、王永吉率兵入卫。又召唐通、刘泽清率兵入卫。泽清前命移镇彰德,因纵掠临清,南奔;惟唐通以八千人入卫,守居庸。
贼犯保定,李建泰已病,中军郭中杰缒城降贼。贼入城,建泰被执。御史金毓峒守西门,贼执之。入三皇庙见贼帅,毓峒奋拳殴贼帅仆之,跃入井中死。妻王氏,自经。从侄振孙以武举效力行间,登城射贼。城陷,众解戎衣自匿;振孙衣裲裆,大呼曰:『我金御史侄也』。贼支解之。毓峒子婴、子妇陈年十八,与其祖母张、母杨、嫂常一时尽投于井,侍婢四人亦从下。
李自成长驱向宣府。宣府叛将白广恩贻总兵姜瓖书,约降。监视太监杜勋绯袍八驺,郊迎三十里。巡抚朱之冯劳军守城,无一应者;三命之,咸叩头曰:『愿中丞听军民纳款』。之冯独行巡城,见大炮,曰:『汝曹试发之,可杀数百人;贼虽杀我,无恨矣』。众又不应。之冯不得已,自起燃火;兵民竞抱其手。之冯愤甚,乃夺士卒刃自刎。军民遂迎降于贼。
上按籍令勋戚、大珰助饷。遣太监徐高谕嘉定伯周奎为倡,奎谢无有。高泣谕再三,奎漫词以对。高悱然起曰:『外戚如此,国事去矣,多金何益』!奎不得已,奏捐万金。上少之,勒其二万。奎密书皇后求助,后勉应以五千金;奎匿二千金,仅输三千金。太监曹化淳、王永祚助至三万、五万。王之心最富,上面谕之,仅输万金。诸内官各大书于门曰:『此房急卖』。后贼拷王之心,追十五万;周奎抄现银五十二万。
丙申,大风霾,昼晦。
贼警益逼,有劝上南迁者;上怒曰:『卿等平日专营门户,今日死守,夫复何言』!
上召对,以举朝无人,常泣下。廷臣长策,惟闭门止出入;余无一筹。给九门守者人百钱。召前太监曹化淳守城。
南京孝陵夜哭。
贼自柳沟抵居庸关,总兵唐通、太监杜之秩迎降。抚臣何谦伪死私遁,总兵马岱自杀。时京师以西诸郡县望风瓦解,将吏或降、或遁。伪权将军移檄至京云:『十八日至幽州会同馆暂缴』;京师大震。
贼陷昌平州,诸军皆降。总兵李守鑅骂贼不屈,手格杀数人,人不能执;诸贼围之,守鑅引刀自刎。贼焚十二陵享殿,传檄至京师。先是,上知寇警益急,从吴麟征请徙宁远疏,飞檄趋吴三桂入关。三桂徒五十万众,日行数十里;是日始及关,贼骑已过昌平矣。
上御殿,召考选诸臣问裕饷安人。滋阳知县黄国琦对中旨,授给事中;余以次对。未及半,秘封入;上览之色变,即起入。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始知为昌平失守也。是夜,贼直犯平则门,竟夜焚掠,火光烛天。京师内外,雉堞凡十五万四千有奇;时登陴守城,止羸弱五、六万人,守陴不充。又无炊具,市饭为餐;饷久阙,仅人给百钱,无不解体。
贼久窥畿辅空虚,潜遣其党辇金钱毡■〈山上〈厂剡〉下〉,饰为大贾,列肆于都门;更遣奸党挟赀充衙门掾吏,专刺阴事,纤悉必知。都中日遣拨马探之,贼党即指示告贼;贼掠之入营,厚贿结之,拨马多降贼,无一骑还者。
上早朝,召对诸臣而泣,俛首书御案十二字,以示司礼监王之心;寻拭去。须臾,贼大至;方报过芦沟桥,俄报攻平则、彰义等门矣。城外三大营皆溃降,火车、巨炮、蒺藜、鹿角皆为贼有。贼反炮攻城,轰声震地。诸臣方侍班,襄城伯李国桢匹马驰阙下,汗浃沾衣;内侍呵止之,国桢曰:『此何时也!君臣即求相见,不可多得矣』。上召入,因奏守军不用命,鞭一人起、一人复卧如故。上因命内臣俱守城;诸内臣哗曰:『诸文武何为』?且言『官止内操,我甲械俱无,奈何』!亦有曰:『我辈月食五十万,效死固当』。乃请如己已所派数俱乘城,凡数千人。上括中外库金二十万犒军。是日细民有痛哭输金者,或三百金、或四百金,各授锦衣卫千户。
丙午,寇攻城,炮声不绝,流矢雨集。贼仰语守兵曰:『亟开门!否则屠矣』。守者惧,空炮向外不实铅子,徒以硝焰鸣之;犹挥手示贼退,乃发。李自成对彰义门设座,晋王、代王左右席地坐。太监杜勋侍其下,因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勋也;可缒下一人以语』。守者曰:『留一人下为质,请公上』。勋曰:『我杜勋无所畏,何质为』?提督太监王承恩缒之上,因入大内,盛称『贼势重,皇上可自为计』。守陵太监申之秀自昌平降贼,亦缒上入见,备述贼犯上不道语,请逊位。上怒叱之。诸内臣请留勋,勋曰:『有秦、晋二王为质;不反,则二王不免矣』。乃纵之出,仍缒下。勋语守珰王则尧等曰:『吾党富贵自在也』。初,闻勋殉难,赠司礼监,荫锦衣,立祠;至是,方知其从贼为逆也。
上下诏亲征,召驸马巩永固谋以家丁护太子南行。对曰:『臣等安敢私蓄家丁;即有之,何足当贼』!乃罢。
申刻,彰义门启,李自成率群贼大队疾驱入,沿途杀掠。大学士蒋德璟宿会馆,被创。上亟召阁臣入,曰:『卿等知外城破乎』?曰:『不知』。上曰:『事亟矣!今出何策』?俱曰:『升下之福,自当无虑。如其不利,臣等巷战,誓不负国』。命退。是夕,上不能寝。内城陷,一阉奔告;上曰:『大营兵安在?李国桢安在』?答曰:『大营兵散矣,皇上宜急走』。其人即出,呼之不应。上即同王承恩幸南宫,登万寿山,望烽火烛天。徘徊踰时,回干清宫,朱书谕内阁。命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内外诸军事,夹辅东宫。内臣持至阁。因命进酒,连沃数觥;叹曰:『苦我民尔』!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周、田二氏。语皇后曰:『大事去矣』!各泣下。宫人环泣,上挥去,令各为计。皇后顿首曰:『妾侍陛下十有八年,幸不听一语,至有今日』。拊太子、二王恸甚,遣之出;后自经。召公主至(年十五),叹曰:『尔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挥刃断左臂,未殊死,手栗而止。命袁贵妃自经;系绝复苏,上拔剑刃其肩。又刃所御妃嫔数人。召王承恩对饮;少顷,易靴出中南门,手持三眼鎗,杂内竖数十人,皆骑而持斧,出东华门。内监守城疑有内变,施矢石相向。时成国公朱纯臣守齐化门,因至其第,阍人辞焉;上太息而去。走安定门,门坚不可启,天且曙矣。上御前殿,鸣钟集百官,无一至者。遂仍回南宫,登万寿山之灵寿亭,自经。亭新成,所阅内操处也。太监王承恩对缢。上披发,御蓝衣;跣左足,右朱履。衣前御书曰:『朕自登极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又书一行:『百官俱赴东宫行在』;犹谓阁臣已得朱书也。不知内侍持朱谕至阁,阁臣已散,置几上而返;文武群臣,并无一人知者。先是,大内有秘室,鐍键甚严。相传刘诚意藏秘记于内,非大变,戒勿启。至是,事急启之,得绘图三轴。末一轴,图像酷肖圣容,身穿白背心,右足跣,披发中悬;于今无异,诚天数也。
丁未昧爽,天忽雨,俄微雪。城陷,贼骑塞巷;投矢,令人持归闭门得免死。于是俱门书「顺民」。贼经象房桥,群象哀鸣,泪下如雨。
太子走诣周奎第,奎卧未起,叩门不得入;同走匿内官外舍。初,上之出至南宫也,使人诣懿安皇后所,劝后自裁;仓卒不得达。宫中既乱,懿安皇后青衣蒙头,徒步走入成国公第。尚衣监何新入宫见长公主断肩仆地,与宫人救之而苏。公主曰:『父皇赐我死,我何敢偷生』!何新曰:『贼已将入,恐受其辱;且至国丈府避之』。乃负之出。既而贼入,宫人魏氏大呼曰:『贼入大内,我辈必遭所污。有志者,早为计』。遂跃入御河死。顷间从死者一、二百人。
自成入至承天门,顾盼自得,弯弓指门榜语诸贼曰:『我一矢中其字,必一统』。射之不中,中「天」字下;自成愕然。贼党牛金星趋进曰:『中其下,当中分天下』。
自成喜,投弓而笑。太监王德化以内员三百人先迎德胜门,令仍旧任;各监局印官迎,亦如之。自成入宫,问帝所在,大索不得。乃下令:献帝者,赏万金、封伯爵;匿者夷族。
明日午刻,始得先帝凶问于煤山。自成令以双扉舁帝后于东华门侧,敛以柳棺、覆以蓬厂,莫有敢往哭者。
自成登皇极殿,据黼座。牛金星檄召百官,期二十一日俱集于朝。贼党入宫,太监杜之秩等每率党前导;自成责其背主当斩,秩等叩首曰:『识天命,故至此』。自成叱去之。
贼分宫嫔各三十人,牛金星、军师宋献策亦各数人。宫人费氏年十六,投眢井。贼钩出之,见其姿容,争相夺。费氏绐曰:『我长公主也,若不得无礼!必告汝主』。群贼拥见自成,自成令内官审之,非是;赏部校罗贼,令携出。费氏复绐曰:『我实天潢之胤,义难苟合;惟将军择吉成礼,死生惟命』。贼喜,置酒极欢。费氏怀利刃,俟贼醉,断其喉;因自刎。自成大惊,命收葬之。
内臣献太子,自成留之西宫,封为宋王;太子不为屈。
辛亥,改殡先帝后。出梓宫二,以丹漆殡先帝、黝漆殡先后。加帝翼善冠、衮玉、渗金靴,后袍带亦如之。
诸臣闻变,大学士范景文死之。初,贼犯都城,景文知事不可为,叹曰:『身为大臣,不能从疆场、少树功伐,虽死奚益』?十八日召对,已不食三日矣;饮泣入告,声不能续。翼日城陷,景文望阙再拜,自经。家人解之,乃赋诗二首,潜赴龙泉巷古井死。其妾亦自经。户部尚书兼侍读学士倪元璐闻变,叹曰:『国家至此,臣死有余辜』。乃衣冠向阙北谢天子、南谢母,索酒招二友为别于汉寿亭侯像前。题几案曰:『南都尚可为;死,吾分也』。谓家人曰:『慎勿棺衾,以志吾痛。即欲殓,必大行殓,方收吾尸』。遂缢死。三日后,贼突入,见颜色如生,惊避去。一门殉节共十有三人。左都御史李邦华闻变,叹曰:『主辱臣死,臣之分也,夫复何辞。但得为东宫导一去路,死无憾矣!势不可为矣』!乃题阁门曰:『堂堂丈夫,圣贤为徒;忠孝大节,矢死靡他』。乃走文丞相祠,再拜自经。贼至,见其冠带危坐,争前执之;知其死,惊避去。副都御史施邦曜闻变,恸哭题诗于几曰;『愧无半策匡时难,但有微躯报主恩』。遂自经。仆解之后苏,邦曜叱曰:『若知大义,毋久留我』!乃更饮药而卒。大理卿凌义渠闻难,以首触柱,流血被面;尽焚其生平所著述,服绯正笏,望阙拜,复南向拜。遗书上其父,有曰:『尽忠即所以尽孝,能死庶不辱父』。乃系帛奋身,绝吭而死。兵部右侍郎王家彦,贼犯城都,奉命守德胜门;城陷,自投城下,不死,折臂足。其仆掖入民舍,自缢死。贼燔民舍,焚其一臂,余体仆收归。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奉命守正阳门,贼至,死于门下。妻何氏亦死。子进士章明,收葬父尸;亟归,别其妻王氏曰:『吾不忍大人独死,当死从之』。王氏曰:『君死,妾亦死』。章明以头跄地曰:『谢夫人。然夫人须先死』!乃遣其家人尽出,章明视妻缢,取笔大书壁曰:『有侮吾夫妇尸者,吾必为厉鬼杀之』。妻气绝,取一扉置上,加绯服;又取一扉置妻左,亦服绯自缢。嘱婢曰:『吾死,亦置扉上』。遂死。左谕德马世奇,是日方早食,闻变,曰:『是当死』。家人曰:『奈太夫人何』?世奇曰:『正恐辱太夫人耳』!遂作书别母。侍妾朱氏、李氏盛服前,世奇曰:『若辞我去耶』?二妾言:『主人尽节,吾二人亦欲尽节』。拜辞已,并入堂自缢。世奇亦自缢,家人救之复苏,告曰:『闻圣驾已南幸矣,可为从亡计』!世奇不应,睹二妾已死,笑曰:『若少年,遂能死乎』!乃朝服捧敕,北面再拜,焚冠带于庭,以司经局印置案上,嘱仆曰:『上如出幸,以此上行在;否则,投之吏部』。复南拜母,端坐引颈自缢死。左中允刘理顺闻变,题于壁曰:『成仁取义,孔孟所传;文信践之,余何不然』?酌酒自尽。其妻万氏、妾李氏及子孝廉并婢仆十八人阖门缢死。贼多河南人,至其居曰:『此吾乡杞县刘状元,居乡厚德,奉李将军令护卫,公何遽死也』!数百人下拜,泣涕而去。时谓臣死君、妻死夫、子死父、仆死主,一家殉难者以刘状元为最。太常少卿吴麟征,城陷时,传天子蒙尘,有劝公南归者,不应;同官招之降贼,怒挥之户外,遂自经。家人救之苏,泣而请曰:『明旦待祝孝廉至,可一诀』。麟征许之。祝渊晨至,麟征酌酒慷慨与别,曰:『山河破碎,不死何为』!相对泣数行下。因作书诀家人曰:『祖宗二百七十年宗社,一旦有失,身居谏垣,无所匡救,法应褫服;殓时用角巾青衫,覆以单衾、藉以布席足矣。茫茫泉路,咽咽寸心,所以瞑于目者,又不在乎此也。罪臣吴麟征绝笔』。书毕,投缳死之。渊为视含殓,乃去。左庶子周凤翔,帝崩,梓宫暴露东华门外,凤翔赴哭恸绝;归寓,遗书诀父曰:『男今日幸不亏辱此身贻两大人羞,吾事毕矣!罔极之思,无以为报,矢之来生』。复作诗一首,有『碧血九重依圣主,白头二老泣忠魂』之句。向阙再拜,自缢;二妾从之,俱死。简讨汪伟闻贼渐近都城,遗书友人曰:『京师单弱,不惟不能战,亦不能守;一死外,无他计也』。及贼犯阙,累日不食。妻耿氏从容语曰:『苟事不测,请从君死』。城陷,伟趋吴给事甘来所,约同殉难。归与妻呼酒命酌,因大书前人语于壁曰:『志不可屈,身不可降;夫妇同死,节义成双』!为两缳于梁间,伟以便就右、耿氏就左;既皆缢,耿氏复抑曰:『止止!虽在颠沛,夫妇之序不可失也』。复解缳正左右序而死。户部给事中吴甘来,贼薄京师,兄礼部员外泰来至寓执甘来手泣曰:『事势至此,奈何』?甘来曰:『有死,无二义也』。城陷,传闻驾南出,甘来曰:『上明且决,必不轻出』。家人进饮食,却之。有劝潜遁者,甘来曰:『今不能调兵杀贼,顾欲苟全求活耶』?遂作书,以后事属其兄弟。简几上有疏草在,曰:『留此恐彰君过』。取火焚之。兄子家仪奔至,甘来相与恸哭,曰:『我不死,无以见志;汝父死,无以终养。古者兄弟同难,必存其一。使皇上在,则土木袁彬、逊国程济皆可为也。否则,求真人于白水、起斟鄩于有仍,是我虽死犹生也。努力勉之』?遂冠带北向拜者五、南向拜者四、赋绝命诗一首,引佩带自缢死。御史王章巡城至阜城门,贼缘堞而上,从人骇走;贼持刃问曰:『降否』?章叱之曰:『不降』?贼以刃筑其膝仆地,遂遇害。章子之拭,后亦死难于闽甚烈,与章同。御史陈良谟闻变,痛饮作诗,为缳于梁,欲自缢;妾时氏有娠,良谋谓之曰:『吾年踰五十无子,幸有娠;尚生男,可延陈氏血食,勉之』!时氏曰:『主人死,妾将谁依?与其为贼辱,不如无子。请先死,以绝君念』!遂入投缳。良谟别作一缳,与之同尽。御史陈纯德,时提督北直学校,行部至易水,试士未竟。闻都城贼警,即戎装入都;不数日城陷,自缢。御史赵譔巡视中城,捕贼谍杀之。城陷,贼获譔,譔瞑目大骂;贼怒,杀于白帽胡衕。太仆寺丞申佳胤闻城陷,投井死。吏部员外许直,城陷,传天子南迁,有劝其扈跸偕行者;直唯之。既而出门一望,曰:『当此四面干戈,驾将焉往』?比闻帝崩,号恸几绝。旁解慰者辄曰:『亲老子幼』。直曰:『有兄在,吾无忧也』。是夜,为书报其父,作诗六章,有『丹心未雪生前恨,青节空留死后声』之句。起拜阙,已复拜父,自缢死;一手持绳尾、一手上握,神色如生。兵部郎中成德,报贼急,即致书同年马世奇曰:『主忧臣辱,我等不能匡救,贻祸至此!惟有一死以报国耳。君常忠孝夙禀,宜有同心也』。及帝崩,德以鸡酒哭奠梓宫前;贼怒,露刃胁视之,不为动。归寓,跪母张氏前恸哭。母曰:『我知之矣』!入室,自缢死。妻张氏亦死。一子六岁,扑杀之;然后自杀。兵部员外金铉,贼攻城急,跪母章氏前曰:『儿世受国恩,义在必死。得一僻地可以藏母,幸速去』!母曰:『尔受国恩,我独不受国恩乎?事急,庑下井是吾死所』。铉痛哭,即辞母往视事。丁未,归至御河桥,闻城陷,望寓再拜,即投入御河;从人拯救,铉啮其臂,急赴深处。时河浅,俯首泥泞死之。家人报至,母章氏亦投井死,妾王氏亦随死。其弟诸生錝哭曰:『母死,我必从死;然母未归土,未敢死也』。遂棺殓其母。既葬三日,复投井而死。光禄寺署丞于腾蛟,自冠带,呼妻亦衣命服,同缢死。襄城伯李国桢闻贼舁帝后梓宫于东华门外设厂,百官过者莫敢进视;国桢泥首去帻,踉跄奔赴,跪梓宫前大哭。贼执国桢见自成,复大哭,以头触阶,流血被面;贼众持之,自成以好语诱国桢,使降。国桢曰:『有三事,尔从我即降。一、祖宗陵寝不可发;一、须葬先帝以天子礼;一、太子、二王不可害』。自成悉诺之。扶出,贼欲诱其降,因以天子礼葬先帝于田贵妃墓;惟国桢一人斩衰徒步往葬。至陵襄事毕,恸哭作诗数章,遂于帝后寝前自缢,死之。新乐侯刘文炳,贼破外城,文炳叹曰:『身为戚臣,义不受辱,不可不与国同难』。其女弟适李,未三十而寡;文炳召之归。城陷,与弟左都督文耀择一大井,驱子孙男女及其妹十六人,尽投其中;纵火焚赐第,火燃,俱投火死。祖母瀛国太夫人,即帝外祖母也,年九十余;亦投井死。驸马巩永固杀其爱马、焚其弓刀铠仗,大书于壁曰:『世受国恩,身不可辱』。时安乐公主先囊以黄绳,缚子女五人于柱,命外举火,遂自刭。惠安伯张庆臻闻城陷,尽散财物与亲戚,置酒一家聚饮,积薪四围,合家燔死。宣城伯卫时春闻变,合家赴井死,无一存者。锦衣卫都指挥王国兴闻变,自缢死。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珪守崇文门,城陷,作绝命词云:『死矣即为今日事,悲哉何必后人知』。自缢死。锦衣卫千户高文采,城陷,一家十七人俱自杀,尸狼籍于路。顺天府知府陈贞达自尽。副司马使姚成、中书舍人宋天显皆自尽。中书舍人滕之所、阮文贵、经历张应选,咸投御河死。阳和卫经历毛维张,不屈死。百户王某,周钟寓其家,百户劝钟死,钟不应,出门欲降;百户挽钟带至断,钟不听,百户自缢。儒士张世禧二子懋赏、懋官父子,俱自经。顺天府学教官五人,同缢明伦堂上。长洲生员许琰闻京师之变,悲号欲绝,遍体书「崇祯圣上」四字,绝粒七日而死。布衣汤文琼闻变,书其身曰:『位非文丞相之位,心存文丞相之心』。见先帝梓宫过,恸哭触石死。贼既窃据,一时诸臣尽节稍不决烈,即被其拘执于朝,极刑拷掠,迫胁献金;陈演献至银三万两、金三千两、珠三斗。其余多寡不同,俱不免有献;献不满意,仍复受刑;受刑不过,魏操德自勒死、方岳贡不食死、丘瑜自缢死。丘瑜未被执前,即书绝命词;有云:『百岁春光强半过,匡时力短愧鸣珂;诗书万卷都无用,惟有先贤正气歌』。既被执后死,浪传从贼,事与愿违,君子惜之。庶吉士魏学濂临死有绝命词云:『忠孝千古事,于我只家风;一死轻鸿毛,临难须从容。有血洒微躯,官卑非侍中;有舌且存之,并逊常山公。因约同志友,延颈受霜锋。不能张空拳,与彼争雌雄;不能奉龙种,再造成奇功。死且有余罪,何敢言丹忠!所痛母垂白,七十仍尸饔;未葬凡五丧,留与子侄封。人生谁百年,寿夭死所同。我比兄与弟,我年独为丰;高堂无复悲,譬不生阿侬;辞母却就父,死生犹西东;骸骨虽不归,即瘗此诗筒。墓木有拱时,清韵入楸松』。君子读之,多哀其意而原其心焉。
贼兵充塞街巷,恣意淫掠;惟殉难诸臣家,贼戒不敢骚搅。贯城罪囚,一时尽放。
京城汹汹,早有官民劝进。劝进表文有云:『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之句;出自才笔,一时相传为士林之羞。贼既受朝贺,即命毁太庙神主,迁太祖神主于历代帝王庙中。贼每升御座,辄目眩头晕,见白衣人数丈者前立。命铸永昌钱,字不成文;又铸九玺不成。又命改阁为天佑等名,改六部尚书为政府。明朝制度,任意纷更,识者已知其终于贼矣。
既而,吴三桂率兵入关。报至,军民鼎沸。先是,三桂军众行迟,十六日入关,二十日抵丰润,京师陷矣。三桂闻变愤甚,顿兵山海,走清朝乞师,而后长驱以入。贼急,胁三桂父骧作书招三桂,复赍银四万两,遣唐通犒之;别以贼兵二万守关。三桂佯受其金而出不意,尽行斫杀,贼将负重伤逃归。三桂致书绝父曰:『儿以父荫,熟闻义训,得待罪戎行;日夜励志,冀得一当,以酬圣眷。属边警方急,宁远巨镇为国门户,沦陷几尽。儿方力图恢复,以为李贼猖狂,不久即当扑灭。恐往反道路两失事机,故尔暂稽时日;不意我国无人,望风而靡。吾父督理御营,势非小弱;巍巍万雉,何至一、二日内便已失堕!使儿卷甲赴阙,事已后期,可悲可恨。侧闻圣主晏驾,臣民僇辱,不胜眦裂。犹意吾父素负忠义,大势虽去,犹当奋槌一击,誓不俱生;不则,刎颈阙下以殉国难,使儿缟素号恸,仗甲复仇,不济则以死继之,岂非忠孝媲美乎?何乃隐忍偷生,训以非义;既无孝宽御寇之才,复媿平原骂贼之勇!父既不能为忠臣,儿亦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请自今日。父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旁以诱三桂,不顾也』。自成怒,尽戮吴骧家口三十余人。三桂痛哭誓师,令其兵皆薙发,刻期剿贼,军声大振,大败贼于一片石。
二十六日,贼狼狈还京,诛陈演及成国、定国诸勋戚。二十八日,悉众西行,辎重无算;或曰太子、二王,挟之俱出。二十九日,焚宫殿,后队亦尽去。
五月初一日,大清定鼎,谥先帝为怀宗端皇帝、周皇后为烈皇后。明遂南。
●赧皇帝
崇祯十七年三月二十三日,南京府部科道等官闻京师陷、上殉社稷,大小惊惶;齐集中军都督魏国公徐弘基第,推戴讨贼。时惠王、桂王道远难至,潞王、福王、周世孙各避贼至淮安。凤阳总督马士英移书兵部尚书史可法及署礼部侍郎吕大器,请以伦序立福王。盖以福王,神宗之孙、光宗之侄、大行皇帝之兄也。可法、大器持不可。四月二十七日,众官复集朝内,议不决。吏科给事中李沾奋袂厉声曰:『今日有异议者,以死殉之』。诚意伯刘孔昭、司礼太监韩赞周复持之,遂以福王告庙。众议监国,御史祁彪佳言监国名极正,益彰贤德;且示谦让,使海内知无因以得位之心。俟发丧,择吉登大宝为当。孔昭请即正位,礼部、魏国皆然之。遂定五月初一日迎王入京,以守备府为行宫。初四日监国,十五日即位,诏以明年为弘光元年。
以史可法、马士英、高弘图、姜曰广、王铎俱入阁办事,改张慎言吏部尚书、吕大器吏部左侍郎、李沾太常寺少卿、郭维经应天府府丞、韩赞周司礼监秉笔,余各加恩有差。
设淮徐、扬滁、凤泗、庐和为四镇,以靖南伯黄得功、总兵官高杰、刘泽清、刘良佐分辖之。每镇额兵三万人,本色米二十万、折色银四十万。调郑鸿逵、黄蜚充总兵官,各率所部兵守镇江。史可法请督师江北。进黄得功靖南侯,封高杰兴平伯、刘泽清东平伯、刘良佐广昌伯。高杰,降贼也;称翻山鹞。旧与闯贼同伙,有骁勇名。闯嬖妾邢氏貌美,属杰护内营;杰与邢通,挈之来降。初隶洪承畴及孙传庭,后调赴李建泰军前;未至,闻建泰兵溃,遂率兵南下,大肆劫掠。抵扬州,欲入;扬人畏惧,为之罢市,登陴死守。杰攻之,多杀掠。淮抚黄家瑞、守道马鸣騄集众议事,进士郑元勋与杰善,登城言于当事,请放高兵入城。众怒哗,指元勋为高党,寸斩之城楼。杰恨,攻益力。史可法曲解之,始移驻瓜洲。及设四镇,杰卒驻扬,泽清驻淮、良佐驻凤泗、黄得功驻庐。得功心薄之,因提兵争淮、扬,与杰战不胜。朝廷闻之,升万元吉太仆少卿,监江北军解之,始各罢兵。隶杰于史可法标下,为前部总兵官。
吏部尚书张慎言条议北来诸臣虽屈膝腼颜,事或胁从,情非委顺;如能自拔南来,酌定用之之法。因荐原任督师大学士吴牲、吏部尚书郑三俊。有旨:赦牲罪陛见,三俊候另议。三月三日早朝,诚意伯刘孔昭于多官前大骂慎言曰:『雪耻除凶,防江、防河,举朝全副精神宜注于此。乃今日讲推官、明日讲升官,结党行私。所荐吴牲有悖成宪,不可不诛』。御史王孙蕃讦孔昭曰:『先帝裁文操江、归武操江,亦未见作何事业;且吏部职司用人,除推官、升官外,别无职掌』。喧争殿上。高弘图言:『冢臣自有本末,何遽殿争』?众始退。明日,孔昭补疏纠参慎言,且疏求去。李沾言:『孔昭拥戴有功,文臣启事屡登、武臣封爵未定,所以有殿上之争』。高弘图、姜曰广亦言:『文武各有职掌,用人乃慎言事;孔昭一手握定,臣等皆赘员矣。天子之贵,贵于叔孙;今坐视宸陛几若讼庭,愧死无地,请赐罢斥』。奉旨:『两解之,各慰留』。
六月,命礼部铸国玺,以金代之。
史可法、马士英奏报清兵南下。先是,吴三桂逐贼西遁,大清定鼎燕京;至是移谕江南,削发投顺。故可法以闻。封吴三桂蓟国公,世袭。遣使沈廷扬海运米十万石、银五万济其军。
上先帝谥号思宗烈皇帝(忻诚伯赵之龙言「思」非美字,寻易为「毅」)。尊建文为惠宗让皇帝、景泰为代宗景皇帝;复懿文太子为孝康皇帝。上皇考为恭皇帝,立专庙。密谕河南参将王之纲,迎圣母于河南郭家塞常守义家。
加原任都督陈弘范太子太保、左懋第兵部侍郎,奉使燕京,经理河北。
贼破郡县,各署伪官;自贼西遁,各杀伪来归。德州诸生谢陛与原任辽抚黎玉田、御史卢世■〈榷,氵代木〉、贡生马元录等,杀伪防御阎杰十八人。淮扬漕抚路振飞、巡按王燮擒原任河南参议伪官吕弼周、王富,率士民射杀之;又擒伪官胡来贺、宋自成、李魁春,沉之河;又擒癸未进士武愫解京。宿迁百姓擒伪将董学礼,杀之。济宁都司李允和杀伪官刘浚、尹宗衡、张简行、傅龙等九人,解京献俘。开封府推官陈潜夫、塞勇李遇知、刘洪起等,各杀伪官南附:不一而足。上嘉之,各有奖谕。
大学士马士英荐钦定逆案阮大铖知兵,有旨赐冠带陛见,举朝大骇。高弘图请下九卿会议;士英曰:『会议,则大铖必不得用』。弘图曰:『臣非阻大铖,旧制京堂必会议,乃于大铖更光明』。士英曰:『臣非受其贿,何所不光明』?因复为大铖奏辨曰:『魏忠贤之逆,非闯贼可比。且弘图、曰广诸人于所爱而登之,则曰先帝原无成心也;于所忌而锢之,则曰先帝定案不可翻也。欺罔莫甚』!姜曰广亦奏曰:『今日钦案掀翻,遂使先帝十七年之定力顿付逝波,陛下数日前之明诏竟同覆雨。梓宫未冷,增龙驭之凄凉;制墨未干,骇四方之观听。惜哉维新,遂有此举』。郭维经亦奏曰:『案成先帝之手,今「实录」将修,若将此案抹杀不书,赫赫英灵,恐有余恫;非陛下所以待先帝。若书之,而与今日起用大铖对照,则显显令旨,未免少愆;并非辅臣所以爱陛下也』。吕大器亦奏曰:『先帝血食未寒,爰书凛若日星。士英悍然不顾,请用大铖;不惟视吏部如刍狗,抑且视陛下为弁髦』。给事罗万象亦奏曰:『辅臣荐用大铖,或以愧世之无知兵者;然而大铖实未知兵,恐「燕子笺」「春灯谜」,即枕上之阴符、袖中之黄石也』。御史詹兆恒亦奏曰:『陛下跸御龙江,痛心先帝,与诸臣抱头号哭;百姓闻之,莫不洒血搥胸,愿思一报。今梓宫夜雨,一坏未干;太子诸王,六尺安在?国仇未复,而忽召见大铖,还以冠带,岂不上伤在天之灵、下短忠义之气』?怀远侯常延龄、太仆少卿万元吉、御史张良弼、王孙蕃、左光先、兵部郎中尹民兴等皆连疏纠,俱不听。既而大铖召对,具联络、控扼、进取、接应四策,又陈长江两合、三要、十四隙,俱称旨;竟用为江防兵部尚书。
起刘宗周都察院左都御史。吏部尚书张慎言乞休去。
刘宗周三抗疏论时事,不署衔,止称草莽孤臣。首言大铖进退,关系江左兴亡。又言讨贼之法有四:『一据形势:江左偏安,请进而东扼徐淮、北控豫州,西顾荆襄,渐恢渐进,秦、晋、燕、齐当必响应。一重藩屏:路振飞坐守淮城,以家眷浮舟于远地,是倡之逃也;于是镇臣刘泽清、高杰尤而效之。按军法临阵脱逃者斩;臣谓一抚、二镇皆可斩也。一慎爵赏:将悍兵骄,已非一日。宜分别各帅之封赏,孰应孰滥;轻则量收、重则并夺。军功既核,无不用命。夫以左帅恢复焉而封,高、刘败逃也而亦封,又谁为不封者?武臣既滥,文臣随之;外廷既滥,中珰从之:臣恐天下闻而解体也。一核旧官:燕京既破,有受伪官而逃者、有在封守而逃者、有在使命而逃者,于法皆不赦。至于伪命南下,徘徊于顺逆之间,实繁有徒;尤当显示诛绝。至罪废诸臣,量从昭雪,自应援遗诏而及之;乃一概竟用新恩,「三年无改」之谓何?嗟乎已矣!先帝十七年之忧勤,念念可以对皇天、泣后土;一旦身殉社稷,罹古今未有之惨,而食报于臣工乃如此之薄』!刘泽清、高杰等公疏纠宗周称草莽孤臣,有不臣之心。劝上亲征,以摇动帝祚;夺诸将封,以激变军心。不仁、不智,获罪名教。疏列黄得功名,得功又疏辨实不与闻。廷议欲谴高、刘,而莫可谁何;欲罢宗周,而难违清议。史可法因疏两解之曰:『朝廷论是非、疆臣论功罪,各不相碍』。既而宗周予告去。过吴,连见振飞捷奏,因悔谓钱谦益曰:『参两镇过责淮抚,是予激也』。人服其无私。
御史李模上言:『今日诸臣能刻刻自认先帝之罪臣,方能纪常勒卤,为陛下之功臣。且拥立之事,皇上既不以得位为利,诸臣又何以定策为功乎?至于镇将,事先帝,未闻效桑榆之收;事陛下,又未闻〔有〕汗马之绩。按其身亦在戴罪之例,名实何容轻假?若夫经纶有体,勿因大僚而过繁;拜下宜严,勿以泰交而稍越;繁缨可惜,勿因近侍而稍宽』。吏科马嘉植上言:『立国本:一、改葬梓宫;一、迎养国母;一、访求东宫、二王;一、祭告燕山陵寝』。末言『尊养原非乐受,富贵岂所相期?茅茨虽陋可勿翦也,有以劳人费财导者勿听;经武之外可概节也,有以处优晏衎进者勿听』。刑部侍郎贺世奇上言:『刑赏宜慎。如吴三桂奋勇血战,李、郭同功,拜爵方无愧邑。若夫口头报国,岂其遂是干城?河上拥兵,曷不以之敌忾?恩数已盈,勋名不立,冒滥莫甚』!疏上,俱报闻。
释高墙罪宗七十五案,凡三百四十一名为庶人。
湖广巡按御史黄澍同承天守备太监何志孔入朝,求召对。既入见,澍面纠马士英权奸误国,泪随语下。士英奏辨,志孔复前佐■〈氵豆寸〉;秉笔太监韩赞周叱退之。士英恐上动怒,因以金币馈福邸旧阍田成、张执中等白上曰:『主上非马公不得立;兹逐马公,天下皆议主上背恩矣』。上默然,即赐谕留。■〈氵豆寸〉复连上十疏,言『自古未有奸臣在朝,而将帅能成功于外者』!又曰『附逆之人与荐逆之人皆有贼心,乞悬诸日月以除魍魉』。上不得已,屡谕趋其赴楚。
马士英疏请诛逆,言从逆诸臣,强半尽是正人君子之流。礼科袁彭年驳之曰:『从逆姓名传播不一,恐佥人乘间,阳为正人口实、阴为逆党解嘲;甚且借今日讨逆之微词,为异日翻案之转语。且从来善类所归,闲杂匪德。东京盛名,岂无逃死之张俭?元佑锢籍,亦有巧免之王章。岂因邺宫一姓之恶,遂毁铜台全部之音?惟是温公一信蔡京,而绍述之祸旋起;唐室一进逢吉,而兴复之业不终。孔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历观往事,斯言诚千古定案也;今日何独疑之』。
建安王府镇国中尉吏部候考朱统■〈金类〉疏参姜曰广定策时有逆谋;礼科给事袁彭年驳奏曰:『祖制中尉奏请,必先具启亲王参详可否,然后给批赍奏;若候考吏部则与外吏等,应从通政司封进。今何径何窦,直达御前不问』?吏部熊汝霖奏言:『统■〈金类〉含血喷人,不顾拔舌;如此不驳,朝廷设立言官何用』?通政使刘士祯亦言:『曰广劲骨赣性,守正不阿;居乡、立朝,皆有公论。统■〈金类〉何人?扬波喷血、掩耳盗铃;飞章越奏,不由职司,此真奸险之尤!岂可容于圣世』?皆不报。
太常卿李沾自陈定策时夺争状,因论吕大器怀二心。吕大器疏参马士英卖官鬻爵;有旨予告去。
遣太监王肇基督催闽、浙金花银两。肇基原名坤,即崇祯朝肆恶淮、扬者。大学士高弘图谏止之。
予大学士高弘图请告去。先是,章正宸争中旨升张有誉、朱统■〈金类〉纠姜曰广及争用阮大铖诸票拟,俱不称旨,发改票;再拟,再发改。弘图力争曰:『臣死不敢将顺』。后具疏请乞,故有是命。
升李沾左都御史、晋抚宁侯朱国弼保国公,皆以定策功也。改授朱统■〈金类〉行人,以疏逐姜曰广也。
赦从逆来归兵科给事中时敏开屯大瞿山。
赐北京殉难文臣二十二人、勋臣一人、戚臣一人祭葬、赠荫、祠谥有差:阁臣范景文谥「文贞」、大学士倪元璐谥「文正」、都御史李邦华谥「忠文」、兵部侍郎王家彦谥「忠端」、刑部尚书孟兆祥谥「忠贞」、右都御史施邦曜谥「忠介」、大理寺卿凌义渠谥「忠靖」、太常少卿吴麟征谥「忠节」、左春坊周凤翔谥「文节」、左谕德马世奇谥「文忠」、左中允刘理顺谥「文正」、太仆卿申佳胤谥「节愍」、简讨汪伟谥「文烈」、户科给事吴甘来谥「忠节」、御史陈良谟谥「忠愍」、御史陈纯德谥「恭节」、御史王章谥「忠烈」、吏部员外许直谥「忠节」、兵部郎中成德谥「忠毅」、主事金铉谥「忠节」、观政进士孟章明谥「节愍」、惠安伯张庆臻谥「忠武」、襄城伯李国桢谥「贞武」、驸马都尉巩永固谥「贞愍」,立祠南京,赐名「旌忠」。又赠死节诸生许琰官,从祀功臣庙中。
六月,大清传檄至济宁,令所过地方官民出郭迎接,违者以抗师治罪。
兴平伯高杰上言:『目今大势,守江北以保江南,人人言之。然从曹、单渡,则黄河无险;自颍、归入,则凤、泗可虑:犹或曰有长江天堑在耳。若何而据上游?若何而防海道?岂止瓜、仪、浦、釆为江南门户已乎?伏乞和盘打算,定断速行;中兴大业,庶有可观』。
宁南侯左良玉报称副将苏荐、游击朱国强斩贼四百余级,获伪官江一洪,献俘京师。
建阳知县苏芬捐俸造火器,募勇士朱千觔、刘铁臂等,三请勤王。疏曰:『幸而邀天之幸,迅扫狂氛,指日奏凯,社稷之福;否则,惟有断脰决腹、一瞑而万世不视,以明国家养士三百年之报,亦无负职三十年读书之志』。识者壮之。广西巡抚方震孺、松江知府陈亨、给事中李维樾、佥都御史李光泰先后各捐饷募兵入卫。
时献贼在川陷涪、泸,顺流破重庆。巡抚龙文光及旧抚陈士奇、重庆推官王行俭俱死之,瑞王、蜀王满门遇害。总兵赵光远降贼,士英犹请降敕奖之。
吏科给事中章正宸上言:『两月以来,闻大吏锡鞶矣,不闻献俘;闻武臣私斗矣,不闻公战;闻老成引遯矣,不闻敌忾;闻诸生卷堂矣,不闻请缨。如此而曰是兴朝气象,臣虽愚、知其未也。计惟有进取为第一义;进取不锐,则守御必不坚。宜亟檄江北四镇分渡河、淮,联络诸路齐心协力,互为后援;使两京血脉通,而后塞井陉、绝孟津、据武关以攻陇右,则贼不难旦夕殄也』。
封太后弟邹存义为大兴伯。封福府千户常应俊为襄卫伯,青浦知县陈爊为中书舍人,王锋弟王镛、子王无党世袭锦衣指挥使。应俊本革工;值上出亡,负之行雪中数十里,脱于难。与镛、爊、无党,俱扈卫有功者也。
兵科给事中陈子龙疏请慎名器:『陛下间关南返,从官几何?今天位既登,来者何众!人夸翼赞之功、家切从龙之念,一为轻滥,后将无极!惟陛下慎持之。果系服劳有功,但当赏之金帛,不应授以爵位,以贻曹风「不称」之讥、犯大易「负乘」之戒』。又言『爵人宜公。如计臣之特用也,计臣清端敏练,百僚所服。但古制爵人于朝,与众共之。墨敕斜封,覆辙可鉴。万一异日有奸邪乘间、左右先容,铨司不及议、宰辅不及知,而竟以内降出之。臣等不争,则幸门日开;臣等争之,则已有前例。立国之始,臣愿陛下慎持之也』。疏入,俱不听。
升祁彪佳为佥都御史,巡抚苏松。户科钱增疏请修水利。苏松巡按周元泰上言:刘家河急宜开浚。工部主事叶国华亦疏请浚吴淞。俱有旨:该抚察议。
八月,命锦衣都督冯可宗遣役缉事。袁彭年上言:『厂卫之兴废,世运之治乱因之。先帝亦尝任厂卫访缉矣,乃当世决无不营而得之官、中外〔自〕有不胫而走之贿。故逃网之方,即从密网之地而布;作奸之事,又资发奸之人以行。不可不革』。疏入,谪浙江按察司照磨。
太妃来自河南。谕户、工二部:限三日内搜括万金,以给赏赐。
太监诸朝进请给工料钱粮约数十万,工部、工科并疏请节省;不听。诏选内员宫女,闾巷骚然。科道李维樾、陈子龙、朱国昌各疏谏,俱不听。
以中允卫胤文兼兵科给事中,监兴平伯军。以辽蓟总督王永吉经略山东、河北,兵部尚书张缙彦总督河南劝农。
罢浙江巡抚黄鸣俊,降浙江巡按任天成;以许都余党复叛处分未定也。先是,许都变起东阳,两浙汹汹;前任按巡召光先受计绍兴推官陈子龙诱斩之。光先为光斗弟,故与阮大铖有世仇,又首劾大铖,士英故借诱降激变,并议光先之罪而陷之,朝右无敢直言者。苏松巡抚祁彪佳独言『许都之变突发,东阳、义乌、浦江皆无坚城,光先事竣出境,闻变遄还,一切调兵、措饷皆其拮据;不一月而元凶授首,两浙复安。乃今奉旨推求,夫弄兵揭竿至于破城据邑,其罪岂不当死?当日兵威所迫,贼已穷蹙而后乞命,与阵擒无异,非诱降也。设诛锄不力,养虎遗患;后来国难方张,又不知作何举动矣!岂可反以激变罪之』?于是大铖等切齿彪佳,因而御史张孙振论劾祁彪佳贪奸,且定策有异议。彪佳因罢去。
起越其杰巡抚河南。其杰乡科罢闲;以士英妹夫故起之。
封福建总兵官郑芝龙南安伯。以钦案杨维垣为通政使,从朱国弼荐也。
礼科沉胤培请立中宫。
大理寺卿郑瑄疏荐苏松兵备程珣。会珣与乡官彭歌祥妾杜氏通情,事败互讦闻于士英,即批重处。杜赠珣诗有云:『为怜贵客芳心辞,欲访仙郎帆影迟』。时共传之。
召降贼锦衣都督刘侨至京,仍补原官;以重贿士英也。
加淮抚田仰兵部尚书,世袭锦衣。时刘泽清大兴土木,造宅淮安,极其壮丽,四时之室俱备,僭拟皇居;休卒淮上,无意北往。仰与其事,故屡为请饷。
马士英请免府县童生应试,上户纳银六两、中户四两、下户三两以助军兴,竟赴院试。溧阳知县李思谟不令童生纳银,特降三级。又开纳事例。时为之语曰:『中书随地有,都督满街走;监纪多如羊,职方贱似狗。荫起千年尘,拔贡一呈首。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
奉化布衣方翼明抗疏「政祈克终」;着刑部问罪。又布衣何光显疏请诛马士英、刘孔昭;诏戮于市,籍其家。
史可法上言:『大仇在目,一兵不加。臣备员督师,死不塞责。北来塘报,清必南窥;宗社安危,决于此日。我即卑官菲食、枕戈待旦,尚恐无济;今睹庙堂作用、百执精神,殊未尽然。忆皇上初见臣等,言及先帝,则泪下沾襟;次谒孝陵,则泪痕满袖。皇天后土,实式鉴临。曾几何时,顿忘前事!先帝崩于贼、恭皇帝亦崩于贼,此千古未有之变、未有之仇。庶民之家父兄被杀,尚思穴胸断脰得而甘心;朝廷顾可漠置!今宜速行讨贼,严责四镇灭贼剿敌,庶人心可救、天意可回耳。陛下嗣承大统,原与前代不同;诸臣但有罪之当诛,实无功之足录。今恩外加恩,纷纷未已;武臣腰玉,直等寻常。名器滥觞,于斯为极!以后似宜慎重,端待真正战功;庶行间猛将劲兵,有所激励也』。上报闻。可法遂进兵抵白洋河。
十月朔,命铸弘光钱。
时庙门灾。户科吴廷疏陈昭事之实:一曰日讲宜行、一曰午朝宜举。俱不省览。
大清摄政王遣副将唐起龙招抚江南。致书史可法,有曰:『君父之仇,不共戴天;闯贼手毒君亲,中国臣民,不闻加遗一矢。朝廷念夙好、弃小嫌,严整貔貅,驱除枭獍。首崇怀宗帝后谥号,卜葬山陵,悉如典礼』。又曰:『国家之定燕都,乃得之闯贼、非得之于明朝也。贼毁明朝之庙主、辱及先王;国家代为雪耻,仁人君子,何以报德?乃乘寇稽诛、王师暂息,即欲雄据江南,坐享渔人之利;岂可谓江、淮以为天堑之凭,遂不能飞渡耶』?又曰:『予闻君子爱人也以德,小人则以姑息。诸君子果识时知命,切念故主、笃爱贤王,宜劝令削号归藩,永绥福土;朝廷当待以虞宾。南国安危,在此一举;无贪瞬息之荣,致令故国有无穷之祸,为乱臣贼子所笑。予尚有厚望焉』!史可法答书曰:『法待罪南都,凶信突来,一时臣民哀痛如丧考妣,无不抚膺切齿,立剪凶仇。而二三老臣,谓国破君亡,宗社为重;相与迎立今上,以系中外人心。今上非他,神宗之孙、光宗犹子、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顺,天与人归。群臣劝进,仅允监国;迨臣民伏阙屡请,始于五月十五日进位南都。越数日,即命法视师江北,刻日西征。忽传我大将军吴三桂借兵贵国,破走逆成;殿下入都,为我先帝后发丧成礼。凡为大明臣子,无不顶礼加额,感恩图报。乃辱引「春秋」大义来相诘责,善哉!推而言之,此为「列国君薨,世子应立;有贼未讨,不忍其君」之说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宫皇子惨变非常,而拘牵「不即位」之说、坐昧「大一统」之义,中原鼎沸,仓卒出师,将何以维系人心、号召忠义?紫阳「纲目」,踵事「春秋」。其间特书莽移汉祚,光武中兴;丕废山阳,昭烈践祚;怀、愍亡国,晋元嗣基;徽、钦蒙尘,宋高缵统。是皆于国仇未报之日亟正位号,「纲目」未尝斥为自立,卒以正统与之。本朝传世十六,正统相承;贵国夙膺封号,载在盟府。殿下岂不闻乎?今痛心本朝之难而驱除乱逆,可谓大义;万代瞻仰,在此一举。若夫手足膺难,并同秦、越;规此员幅,为德不卒:是以义始而以利终也,贻贼人窃笑。贵国岂其然乎』?
长庚星见东方;光芒闪烁,或四角、或五角,中有刀剑、旗帜、马影,且倏大倏小、倏长倏缩。凤阳祖陵叠火。地一日三震,有声如吼。
修兴宁宫、建慈禧殿,大工繁浩。上深居禁中,渔幼女、饮火酒,杂伶官演戏为乐。国用匮乏,因佃练湖、放洋船,瓜、仪制盐,芦洲升课;甚至沽酒之家,每觔定税钱一文。利之所在,搜括殆尽。
十一月十二日,清兵入宿迁;史可法提兵救之,随拔营去。十三日,高杰抵徐州,清兵甚紧。杰遗书刘泽清:『近日河南抚镇接踵告警,一日文数至;开封北岸,俱是清兵。恐一越渡,则天堑失恃,长江南北尽为战场。时事到此,令人应接不暇。惟有■〈歹卑〉心竭力,直前无二,以报国恩而已』。泽清以闻。士英报称:『清兵虽纵横,然贼势尚张,岂敢投鞭问渡?且强弱何尝之有;赤壁百万、淝水八千,一战而江左以定。况国家全盛,兵力万倍于前,廓清底定、痛饮黄龙,愿诸臣刻励之也』。
加高杰太子太傅。先是,徐州逋贼程继孔斩木编筏,勾引清兵渡河,伪投杰降。杰知其诈,因诱斩之,收其众;故有是命。清命唐虞时致书高杰,劝其早断速行;有「大者王、小者侯;不失如带、如砺,世世茅土」之语。杰皆不听。惟沿河筑墙,端力备御。高杰致书清帅肃王云:『逆闯犯阙,危我君父;一时豪杰忠义之士,莫不西望饮泣,欲食其肉而寝其皮。关东大兵复我神州、葬我先帝、救我黎民、雪我深怨,原有莫大之恩;岂敢苟萌异念,自干负义之德!杰猥以菲劣,奉旨堵河;不揣绵力,急欲会合劲旅分道入秦,歼闯贼之首,哭奠先帝。则杰之血忠已尽,便当披发入山,不与世事。兹咫尺光耀,无由面质;若杰本念,千言万语,总欲合师剿闯,始终成贵国恤邻之名。若能明此苦心,而共以逆闯为事,此本朝之厚幸也。本朝列圣相承,原无失德;祗因贪官污吏,致祸至此。然正朔承统,天意有在。三百年来豢养士民,沦肌浃髓,忠君报国,未尽泯灭;亦祈贵国之垂念也』。清报书曰:『肃王致书高大将军:钦差官远来,知有投诚之意,正首建功之日也。果能弃暗投明、择主而事,躬来过河会面,将军功名不在寻常中矣。若愿合兵灭闯,其事不与予言;或差官北上,予令引奏我皇上,予不自主。此复』。
清兵至夏镇,别从济宁南下;又从雒阳渡河,攻海州、围邳州。史可法、刘泽清、高杰各告急。
十二月,都督陈洪范南还。先是,陈洪范与左懋第等至德州,清抚方大猷止许百人赴京。十月初一日,至张家湾。懋第欲先谒陵,摄政王不许;乃遥祭先帝。于十二日入京,馆鸿胪寺。内院刚林来责江南不应更立天子,懋第不屈。因请祭告诸陵,改葬先帝;皆不许。乃陈太牢于寺堂,哭祭之。十七日,放归。十一月初四日,至沧州。后遣兵追执懋第北去,改禁太医院;放洪范。至是,归;称清兵万分紧急,旦夕南下。马士英恶之,曰:『有四镇在,何虑焉』!
时贼窥突禹州、襄城等处,各镇拥兵不进;因分宁陵以东至归德,属总兵王之纲;宁陵以西至兰阳,属总兵许定国;祥符以西至泛水,属总兵刘洪起;河、洛,属都督李际遇。
巡按陈潜夫报获太康伪知县安中外等。副将刘铉、郭从宽杀贼六百余级,擒鄢陵伪知县王度、许州伪巡捕王清唐。王之纲斩贼都司虞世杰。刘洪起获汝宁府伪官祝永苞、上蔡伪知县马世遇,斩三百七十级;又于襄城斩贼二千二百七十六级,擒贼一百三十一名。许定国获陈州伪官惠在公。各加级,以洪起斩获最多,仍加二级。
陈洪范请加恩使北劳臣;兵科戴英劾止之。言洪范出使无功,正使身陷异域、下役群聚晋爵,天下闻之,恐哄然窃笑也。
加左良玉太子太傅,予世袭,荫指挥使;开藩武昌。予梦庚都督佥事,挂平贼将军印。
授楚宗朱盛浓池州府推官。因盛浓疏参黄■〈氵豆寸〉毁制辱宗、食贿激变,士英喜,特擢之。内批刑部提问■〈氵豆寸〉,不至。
刑部尚书解学龙上从逆诸臣六等罪。除在北京何瑞征等二十二人俟三年后定夺,一等应磔,宋企郊等十一人;二等应斩、拟长系秋决,光时亨等四人;三等应绞、拟赎,陈名夏等七人;四等应戍、拟赎,王孙蕙等十五人;五等应徒、拟赎,沉元龙等十人;六等应杖、拟续,潘同春等八名;存疑另拟,翁元益等二十八人。保国公朱国弼合疏纠刑官六失。御史张孙振亦言『从逆一案,明谕法宜从重。大司寇操此三尺,推诿半年;人人出脱。北来诸人,乃贼弃之而来,非弃贼而来;解学龙恣意舞文,乞敕公鞫』。革学龙职,以高倬为刑部尚书。
时张捷秉铨,部务出多阮大铖手,吏道庞杂。惟给事吴适办事垣中,抄驳侃侃,不惮权贵。安远侯柳祚昌荐程士达督理京营;适抄参:『士达不过积分监生,非属科贡正途。勋臣非有标营之责,何得侵枢戎职掌,以夺铨部权衡』?庆远知府郭仪凤请挂冠勤王,并参巡抚方震儒贪状;适驳参:『郡守无勤王之例,挂冠非入援之名;仪凤不候宪檄,非奉明纶,擅离职守,饰词妄渎。抚臣清执有素,仪凤秽迹着闻,必惧题参,先行反噬。自应严究,以杜刁风』。光禄署丞张星疏求考选;适驳参:『张星初以县令躁进降处,又挂察典;不惟望断清华之梦,亦已身绝仕进之阶。乃无端幻想,侥幸上赏;欺君孰甚!若不一为点破,则阙门大典,不几为燃灰之地、向跃之门耶』?保定侯勋卫梁世烈请袭祖爵;适抄参:『国难以来,虽王侯戚里,咸餧虎狼;而其间脱身埋名,固亦不乏。该勋何以逆料其家之必歼,而忍以子嗣乎?万一本宗匹马来归,将夺该勋以授乎?
抑姑仍之,且两封乎?恐无此法纪也。该勋世受国恩,诚恢复有志,何难倡诸勋旧破家从军,自当直捣燕云,上为先帝复仇、次为诸勋雪耻!尔时访问本支有无存否,然后请诸朝命,光复祖爵,不亦休乎』?中书舍人张钟龄请给部衔;适抄参:『职方何官、监军何事?妄行陈请。若果报国有心,何官不可自效?而借口赞画辄请高衔,躁进尤甚』!
刑部钟言奏请:『凡监纪等官,猾棍白丁借题幕府骗钱者,悉行驱逐』。上从之。
马士英奏:杨御藩五载战功,着进左都督;马进忠、王允成并加太子太保。
史可法疏奏:『北使之旋,和议已无成矣。向以全力御寇而不足,今复分而御北矣。先帝待诸镇,何等厚恩!皇上之封诸镇,何等隆遇!诸镇之不能救难,何等罪过!释此不问而日寻干戈,于心忍乎?和不成,惟有战;战非诸将之事而谁事也?阃外视庙堂、庙堂视皇上,尤望深思痛愤,无容泄沓。古人言「不本人情,何由恢复」;今之人情大可见矣』。
兵部侍郎阮大铖报沿江筑堡;上嘉之。
禁四六丽文。
除夕,上在兴宁宫,色忽不怡。韩赞周言:『新宫宜权』。上曰:『梨园殊少佳者』!赞周泣曰:『臣以陛下令节或思皇考、或念先帝,乃作此想耶』!
弘光元年(乙酉)元日,日有蚀之。初八日壬辰立春,流星入紫薇宫。
给事中吴适上言维新五事:一曰信诏旨、一曰核人才、一曰储边才、一曰伸国法、一曰明言责。疏入,不省。
都督李际遇降清。
总兵许定国仇杀兴平伯高杰,以其众降清。先是,杰作贼时,常劫许定国村,杀其一家,惟定国逃免。至是,同为列将,定国衔之,秘而不言。阳与杰好,许让睢州。招杰饮,杰赴饮不疑。定国伏甲于寝,夜半杀杰,剖腹以祭先灵;亲兵遇害过半,余众溃还。定国遂以众降清。
高杰妻邢氏率子元爵请恤。史可法请以杰部将李本身为提督;有旨:『兴平伯有子,朕岂以兵马汛地,遽授他人?加监军卫胤文兵部尚书,总督杰军;所部将士,仍听邢氏统辖』。既而,再请加本身太子太保左都督,提督本镇赴归德。黄得功闻高杰被害,复来争扬州;史可法驰归镇抚之。请旨,上谕曰:『大臣当先国事,而后私憾。得功若向扬州,致高营兵将弃汛东顾,设清兵乘隙渡河,罪将谁任?诸藩当恪守臣节,不必任意』!又谕史可法:『卿既归扬解谕黄得功回汛,何必与孤儿寡妇争构?河上防御,责成王永吉、卫胤文料理』。刘良佐见杰死,欲并其众;疏称:溃兵不宜授本身提督。刘泽清、黄得功、刘良佐又合奏:『高杰从无寸功,骄奢淫杀,上天默除大患;史可法乃欲其子承袭,又欲李本身为提督,何是肺肠?倘误听加恩太重,臣等实不能相安矣』。九江总督袁继咸疏奏:兴平伯有可念之劳。诏赠杰太子太保,许其子袭爵,再荫一子锦衣卫百户;从优祭葬。
汀州贼阎王猪婆盘据帘子洞,劫掠横行;福建巡抚张肯堂亲征之。宁化知县于华玉不得于乡绅,愿抚贼自效。既往,贼横几不免,遂许以官,与数百人偕来;肯堂给札,命华玉率之勤王。至浙东,各散去;华玉亦削发为僧。
通政使杨维垣疏请复位钦案,吏部尚书张捷又奏请表章三案诸臣。于是刘廷元、吕纯如、王德完、黄克赞、王永光、杨所修、章光岳、徐大化、范济世各予谥荫、祭葬;徐杨先、刘廷宣、许鼎臣、岳骏声、徐卿伯、姜麟各赠官,与祭葬;王绍徽、徐兆魁、乔应甲、陆澄源各复原官。而唐世济、水佳胤、杨兆升、吴孔嘉、郎如闇、周昌晋、袁洪勋、徐复扬、陈以瑞等先后起用。
杨维垣又请重颁「三朝要典」;言『张差疯颠,强坐为刺客者,王之釆也;李可灼红丸,谓之行鸩者,孙慎行也;李选侍移宫,造以垂帘之谤者,杨涟也。刘鸿训、文震孟只快驱除异己、不顾诬谤君父,此「要典」必须重颁也』。袁弘勋又请追论焚「要典」诸臣罪。左良玉力言「要典」治乱所关,勿听邪言,致兴大狱;袁继咸亦言「要典」不必重疏。有旨:『皇祖妣、皇考无妄之诬,岂可不雪?事在青史,非存宿憾。群臣当体朕意』!
升杨维垣都察院副都御史。升阮大铖兵部尚书,赐蟒服。
中书舍人林翘疏称:『正月初六日雷声自北至西,占在赵、晋之野有兵;日在庚寅,主口角妖言』。翘,江浦人,善星术。马士英在戍日,卜其大用。至是,士英神其术,固荐授中书。寻躐一品武衔,蟒玉趋事。
弃妖僧大悲于市,以诈冒定王也。大悲系齐庶宗。
两淮运司解粮渡江,镇江都督郑彩截留之;诏谕彩勿擅。
普录众臣迎驾之劳,补指挥、千户等官。
丙申,召内臣五十三人进宫演戏饮酒。上醉后纵淫,童女有淫死者。
荣泽县郭村于十一日午刻忽现大城,堞门毕具;一时方隐(天官家谓:广莫之气成城郭,今河西苑无人烟)。
殿宇鼎新,辅臣、内臣俱赐银币,荫有差。
甲辰,复召内监进宫演戏。
刘泽清奏:清兵攻邳州,推官沉伶之守四十日,乃退。
二月,工科李清请修先帝「实录」并易庙号及定东宫、定王之谥。
户部尚书张有誉请以酒税助饷;不允。
袁继咸报郧镇重围。刑部梁云构奏:全蜀已无完土。
输纳富人,授翰林待诏等官。太监李国辅请往浙江云雾山开采;上命驰驿去。科臣吴适疏争之,不听。
礼臣管绍宁请谥皇太子「献愍」、永王曰「悼」、定王曰「哀」,改谥先帝「毅宗烈皇帝」。
命礼部广选淑女。
升瞿式耜佥都御史,巡抚广西。
刘良佐等合词荐起朱大典为兵部侍郎。戎政兵部尚书张国维予告归。御史张孙振劾在告礼部尚书顾锡畴险邪,有沾秩宗;命致仕去。以其请削温体仁谥而谥文震孟也。
时自二月以来,日月色甚赤。钦天监占候以闻。
三月甲申朔,有传称皇太子至自金华,从石城门入;送止兴善寺,寻移寓锦衣都督同知冯可宗家。传文武官识认,俱莫能辨。先是,传吴三桂拥太子离永平,阴逸之民间,遂浮海而南。八月抵淮上,闻定王之沉,惧弗敢留,前至扬州。鸿胪寺少卿高梦箕家人高成、穆虎挟之渡江,因栖于苏,复转于杭。太子不堪羁旅,渐露贵倨,遂为路人所指。高梦箕惧祸及己,乃赴京密奏。于是遣内竖李继周,持御札召之。至是,至。都人闻太子至,踊跃趋谒;文武投职名者,络绎不绝。最后太监卢九德至,礼倨,太子呼名呵之;卢不觉叩头曰:『奴无礼,小爷保重』。觳觫辞出。随有旨谕文武官,不许私谒。是夜,移太子入内。己丑,会审太子于大明门外。太子东向倨坐,一官置禁城图于前;问之,答曰:『此北京宫殿也』。太子指承华宫曰:『此我所居』;指坤宁宫曰:『此我娘娘所居』。一官前问曰:『公主今何在』?太子曰:『不知,想已死矣』。一官问:『公主同宫女早叩周国舅门』?太子曰:『同宫女叩国舅者,我也』。刘正宗曰:『我是讲官,汝识否』?太子一视,不应。正宗又问讲读先后;太子曰:『忘之矣』。正宗更多辞以折之。太子笑而不应,曰:『汝以为伪,即伪可耳』。诸臣无可如何,遂以肩舆送入中城。先是,杨维垣扬言驸马王昺侄孙王之明貌类太子;故兵科戴英袭其言,奏称『王之明伪假太子,质以先帝曾携之中左门不答,问以嘉定伯姓名而不答,其伪无疑。然稚年何以办此,必有大奸人挟为奇货;宜敕法司根究』。刑部遂捕高成、穆虎严讯,五毒备至,至死不承假冒。穆虎曰:『我家主是忠臣,直言奏闻,一字非谬;我等何得畏死背义』。高梦箕复上书自明,并逮治之。马士英疏奏:『太子一事,其言虽似,而疑处甚多。既为东宫幸脱虎口,不即到官说明,却走绍兴;一可疑也。东宫厚质凝重,此人机辨百出;二可疑也。公主现养周奎家,而云已死;三可疑也。左懋第在北,北中亦有假太子事;懋第密书贻蔡奕琛,念(?)奕琛抄腾进览。是太子不死于贼,即死于清兵之手矣。原日讲官方拱干系狱,可出令辨之。如其假冒,当付法司,臣民共见而弃之;如真东宫,则祈取入深宫,留养别院,不可分封于外,以启奸人之心』。辛卯,复会审太子于午门,出原讲官方拱干于狱辨识之。太子仍倨坐,众拥拱干至。王铎指示太子曰:『此何人』?太子曰:『方先生』。拱干疑似,不敢质言真伪。张孙振曰:『汝是王之明』!太子曰:『我南来从不曾言太子,汝不认罢了,何必坐名改姓!汝等不尝在皇考之朝乎?何一旦蒙面至此』。众官有赧者、有恨者,莫之敢决。仍送还狱。十五戊戌,复会审太子于朝。左都李沾呼『王之明』,不应;喝问『何不应』?太子曰:『何不呼明之王』!沾喝上桚,太子号呼皇天上帝,声彻于内。士英传催放桚,沾复好言问之。太子曰:『汝令校尉嘱我,校尉自能言之,何必我言;前日追我何处,追者自知,何必问我』。高倬见其言切,急令扶出。将出朝,旧东宫伴读丘致中捧持大恸。上闻,即令擒下,发镇抚司严讯。有题诗于皇城者云:『百神护跸贼中来,会见前星闭复开。海上扶苏原未死,狱中病已又奚猜!安危定自关宗社,忠义何曾到鼎台。烈烈大行何处遇?普天空向棘圜哀』。
皇考恭皇帝,改谥孝皇帝。
冯可宗讯高梦箕,梦箕列自此来来历甚详,假冒欺隐至死不认;爰书故久之未定。御史陈言奏:『愚民观听易惑,道路籍籍,皆以诸臣有意〔倾〕先帝之血胤』。有旨:『王之明好生护养,勿轻加刑,以招民谤』。
宁南侯左良玉疏参马士英曰:『窃见逆贼马士英,出自苗种、性本凶顽。先帝皇太子至京,道路汹传,陛下屡发矜慈;士英以真为假,必欲置之死地。臣前两疏,望皇上从容审处,以存先帝一线。不意士英奸谋日甚,臣自此义不与奸贼共天日矣。臣已提师在途,将士眦目指发,皆欲食其肉。臣恐百万之众发而难收,震惊宫阙;且声其罪状,正告陛下,仰祗刚断,与天下共弃之。自先帝之变,人人号泣。士英利灾擅权,事事与先帝为仇。逆案先帝手定者,士英首翻之;〔要典〕先帝手焚者,士英复修之。「思宗」改谥「毅宗」,明示先帝不足思,以绝天下报雪之心:罪不容于死者,一也。国家提衡文武全恃名器,士英卖官鬻爵,殆无虚刻;致都门有「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之谣:罪不容于死者,二也。阁臣司票拟、政事归六部,士英占握兵柄不放,是弁髦太祖法度;又引腹心阮大铖为添设尚书,以济其篡弒之谋。两子枭獍,各操重兵,司马昭复生于今日:罪不容于死者,三也。陛下选立中宫,典礼攸关。士英择其尤者以充下陈,罪通于天;而又私买歌女寄于阮大铖家,希图进选,计乱中宫,阴谋叵测:罪不容于死者,四也。陛下恭俭仁明,士英百计诳惑。进优童艳女,损伤圣德;每对人言,恶则归君:罪不容于死者,五也。国家遭此大变,须宽仁慈爱以收人心。士英乃睚眦杀人,将生平不快之人一网打尽:罪不容于死者,六也。又募死士窜伏皇城,诡名禁军,以观陛下动静,曰废立由我:罪不容于死者,七也。先帝殉难,皇子幸存。士英乃与大铖一手拏定,抹煞的确诚认之方拱干,而信串通朋谋之刘正宗,不畏天道神明,不畏二祖列宗,不畏天下公议,不畏万古纲常。忍以先帝已立十七年之嗣君,四海讴歌讼狱所归者,付诸幽囚;天昏地惨,神人共愤。凡有血气,皆欲寸磔士英、大铖以谢先帝。此非臣之私言,诸将士之言也;非独臣标将士之言,天下忠臣义士、愚夫愚妇之公言也。伏乞陛下立将士英等肆诸朝市,传首四方,用抒公愤。臣谨束兵计刻以待,不禁大被疾呼,激切以闻』。又传檄云:『盖闻大义之垂,炳于星日;无礼之逐,严于鹰鹯。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奸臣马士英者,根原赤身、种类蓝面。昔冒九死之罪,业已侨妾作妓、屠发为僧;重荷三代之恩,徒尔狐窟白门、狼吞泗上。会当国家多难之日,侈言拥戴劝进之功。以今上历数之归,为私家携赠之物;窃弄威福,炀蔽聪明。持兵力以胁人,致天子闭目拱手;张伪旨以詟俗,俾丘民重足寒心。本为报仇而立君,乃事事与先帝为仇,不祗矫诬圣德;初因民愿而立主,乃事事拂民之愿,何由奠丽民生!幻蜃蔽天,妖谶障日。卖官必先姻娅,试看七十老囚、三木败类,居然节钺监军;渔色罔识君亲,托言六宫备选、二八红颜,变为桑间濮上。苏、松、常、镇,横征之使肆行;檇李、会稽,妙选之音日下。江南无夜安之枕,言马家便尔杀人;北斗有朝彗之心,谓英名实应图谶。除诰命赠荫之余无朝政,自私怨旧仇而外无功能。类此之为,何其亟也。而乃冰山发焰、鳄水兴波,群小充斥于朝端、贤良窜逐于崖谷。同己者,罪同夷虏、行列猪豭如阮大铖、张孙振、袁弘勋等数十憨恶,皆引之为羽翼,以张杀人媚人之〔赤〕帜;异己者,德并苏、黄、才媲房、杜如刘宗周、姜曰广、高弘图等数十大节,皆诬之朋党,以快虺如蛇如之狼心。道路有口,空怜「职方如狗、都督满街」之谣;神明谁欺?最痛「立君由我,杀人何妨」之句。呜呼!江汉长流、潇湘尽竹,罄此之罪,岂有极欤?若鲍鱼蓄而日膻、若火木重而愈烈。放崔、魏之瘈狗,遽敢灭伦;收闯、献之狝猴,教以升木。用腹心出镇,太尉朱泚之故智,几几殆有甚马;募死士入宫,宇文化及之所为,人人而知之矣。是诚河山为之削色、日月倏以无光!又况皇嗣幽囚、列祖怨恫,海内怀忠之臣,谁不愿食其肉;故国向风之士,咸思操盾其家。本藩先帝旧臣、招讨重任,频年痛心疾首,愿为鼎边鸡犬以无从;此日履地戴天,誓与君侧豺狼而并命。在昔陶八州靖石头之难,大义于今炳然;迄乎韩蕲王除苗氏之奸,臣职如斯乃尽。是用砺兵秣马,讨贼兴师;当郑畋讨贼之军,忆裴度闭邪之语。谓朝中奸党尽去,则诸贼不讨自平;倘左右凶恶未除,则河北虽平无用。三军之士,戮力同仇;申明仁义之声闻,首严焚戮之隐祸。不敢妄杀一人以伤天心,不敢荒忽一日以忘王室。义旗所指,正明为人臣子,不忘君父之心;天意中兴,必有间世英灵,矢翼皇明之运。兹告先帝,揭此心肝。愿斩贼臣之首,以复九京;还收阮奴之党,以报四望。倘惑于邪说、诖误流言,或受奸人之指挥、或树义兵之仇敌,本藩一腔热血,郁为轮囷离奇;势必百万雄师,化作蛟螭妖孽。玉石俱焚之祸,近在日前;水火无情之时,追维心痛。故敬布苦衷,愿言共事。呜呼!朝无直臣,谁斥李林甫之奸邪;国有同心,尚怀郑虎臣之素志。我祖宗三百年养士之德,岂其决裂于佥壬;大明朝十五国忠义之心,正宜暴白于忠魂。速张殪虎之机,勿作逋猿之薮!然董卓之腹,膏溢三旬;籍元载之厨,椒盈八百。国士尽快,中外甘心。谨檄』。
决从逆贼臣光时亨、周钟、武愫于市;周镳、雷演祚勒于自尽。余尽革职放还。
设坛太平门外,百官素服望祭先帝。时阮大铖后至,哭呼先帝而来曰:『致先帝殉社稷者,东林诸臣也;不尽杀东林诸臣,不足以谢先帝。今陈名夏、徐汧等俱北走矣』!马士英急止之曰:『徐九一现有人在』。
礼部请恤甲申殉难诸臣。有旨:『阁部大僚谋国无能,致兹颠覆;虽殉节堪怜,赠恤已渥。先帝斩焉不永,诸臣延世加恩,臣谊何安?通着另议』。
史可法自劾师久无功。阮大铖荐马锡总兵〔官〕,仍莅京营。锡即士英长子,以白衣径仕。
张捷言左懋第抗节清庭,请优其母兄并马绍愉家属。
左佥都郭维经告病去,江中遭寇甚惨,人皆惜之。或云阮大铖密遣兵劫之也。
黄得功上言:『东宫未必假冒,先帝之子即皇上之子,未有不明不白、混然雷同;将人臣之义谓何?恐在廷诸臣谄徇者多、抗颜者少;即明白认识,亦不敢出头取祸也』
。有旨:『王之明假冒来历,系亲口供吐;有何逢迎,不必悬揣过虑』。
琉球国遣使入贡,请袭封。命给事陈燕翼、行人韩元勋各给一品服前去。
谕刑部:『穆虎若非奸人,岂敢挟王之明冒认东宫?正月、二月,所成何局?往闽、往楚,欲干何事?岂高梦箕一人所办?主使附逆,实繁有徒;着法司穷治』。马士英意在姜、黄辈,故严旨究问。左良玉疏请保全东宫曰:『东宫之来,吴三桂实有符验,史可法明知之而不敢言。满朝诸臣,但知逢君,不惜大体。前者李贼逆乱,尚锡王封,不忍遽加刑害;何至一家反视为仇?明知穷究并无别情,必欲辗转诛求,遂使皇上忘屋乌之德、臣下绝委裘之义。普天同怨,皇上独与二、三奸臣保守天下,无是理也。亲亲而仁民,愿皇上省之』。有旨:『东宫果真,当不失王封;但王之明被穆虎使冒太子,正在根究奸党。其吴三封、史可法等语,尤系讹传。法司将审明略节,宣谕该藩』。
原任中允李明睿泛海南归,上嘉之。
童氏自称旧妃,自越其杰所解至;上命付锦衣卫监候。初,上为郡王,娶妃黄氏,早逝。既为世子,继妃李氏,洛阳遭变又亡。嗣王之岁,相传即封氏为妃,曾生一子不育。已而遭乱播迁,太妃与妃各依人自活。太妃之南,陈潜夫奏童氏故在;上弗召。至是,自诣其杰所。其杰不敢隐,解至南。上弗善,故系狱。氏在狱,细书入宫日月、相离情事甚悉。冯可宗达上,上弃之弗见。刘良佐疏言:『王之明、童氏两案未协舆论,恳求曲全两朝彝伦』!有旨:『童氏妖妇,冒认结发;王之明系驸马王昺侄孙避难南来,冒认东宫,妄图不轨,正在严究。朕与先帝素无嫌怨,不得已从群臣之请,勉承重寄;岂有利天下之心,害其血胤?举朝文武,谁非先帝旧臣?谁不如卿?肯讹心至此。法司官即将两案刊布,以息群疑』。
太监田成选到淑女程氏。
吏部恭报剪除群贼,加马士英太保、王铎少傅。
史可法恭请诏见,面言东宫处分,以息群嚣。有旨:『西警方急,卿专心料理;待奏凯后见』。可法叹曰:『「奏凯」二字,谈何容易;面君不知何日矣』!
清兵至范家塞,总兵王之纲邀巡按凌駉南避,駉不听。清陷睢州,巡按御史凌駉被执,不屈;投印水中,与其侄润生自缢。遗书豫王曰:『慎无渡江;若渡江,则扬子江头凌御史,即钱塘江头伍相国也』。清帅厚敛之。事闻,赠兵部。
乙卯,马士英告退,有旨慰留。
四月癸丑朔,马士英请更铸各衙门印,去「南京」〔二〕字;其旧印悉行缴入。先是,管绍宁私寓失去部印;士英庇之,故有此请。
左良玉反兵东下,请除君侧之恶。又移檄远近,以讨马士英。其略云:『马士英者,蛮獠无知,贪狼背义;挟异人为奇货,私嫪毒以种奸。欺虾蟆之不闻,恣鹿马以任意;不难屠灭皇宗,遂敢刑戮太子。效胡濴之名访邋遢,既不使之遯于荒野;踵钱宁之即讯大千,又不容其毙于深宫。群小罗织,比燕啄而已深;中犴幽囚,视雀探而更惨。李沾威栲,何如崔季舒拳殴;王铎喝招,有甚朱友恭塞谤。岂先帝不足复留种,既沉其弟、又灭其兄;将小朝自有一番人,既削其臣、并剪其主。嗟乎!安金藏之不作,丙定侯之已亡。附会成群,谁曰吾君之子;依违欲了,咸称的系他人。临江之当乳虎,是可忍也;子舆之遇毒■〈虫酉〉,尚何言哉!良玉受恩故主、爵忝通侯,宁无食蕊之恩,讵忘结草之报!愿同义士,共讨天仇。严虎豹之亟驱,风云气愤;矢鹰鹯之必逐,日月光昭。郿坞丰盈,应有燃脐之祸;渐台高拥,难逃切舌之灾』。檄下,远近相传,惟京中噤口。
王永吉报清兵已过河,自归德以达象山七、八百里无一兵敢守。扬州、邳、徐,势同鼎沸。
黔兵杀掠徽境,徽人汪爵率众御之,杀其凶首数人。诏擒爵抵罪;御史黄耳鼎请赦,不允。
百姓王诏奏镇兵避清南迁,占夺民房、民物。
御史袁〔弘勋〕请追三案诸臣得罪孝宁太后先庄妃者。
清兵分路至亳州砀山。
湖广何腾蛟疏言:『太子到南,何人奏闻、何人物色?马士英何以独知其伪?既是王昺侄孙,何人举发?内官公侯多北来之人,何无一人确认而泛云自供?高梦箕前后二疏,何以不发抄传?明旨愈宣,则臣下愈惑。此自关天下万世是非』。有旨:『王之明自供甚明,百官士民万目昭然,不日即将口词、章疏刊行。何腾蛟不必滋扰』!江督袁继咸疏言:『太子居移气养,必非外间儿童所能假袭。既走绍兴,于朝廷有何关系,遣人召来?诈冒从何因起?望陛下勿信偏辞,使一人免向隅之悲,则宇宙享荡平之福矣』。有旨:『王之明不刑自认,高梦箕、穆虎合口输情,诸臣无端过疑,何视朕太薄、视廷臣太浅!袁继咸身为大臣,不得过听讹言,别生忆揣』!
左兵东下,沿途遍张告示,称本藩奉太子密旨,率师赴救。士英等大惧,京师戒严。调黄得功、刘良佐离汛,又遣刘孔昭、阮大铖及方国安共御之。
清兵攻破徐、砀,又破泗州;塘报汹汹。上召对,士英请亟御良玉。大理姚思孝、尚宝李之椿合词请备淮、扬,给事吴希哲等亦请备清兵。上谕士英曰:『还该备淮、扬,不可撤江防兵』。士英厉声指诸臣曰:『此皆良玉死党为游说,其言不可听;臣已调良佐渡江矣。宁可君臣死于清,不可死于左良玉之手』!大呼有异说者斩。上默然而罢。于是北守愈疏矣。史可法三报紧急,上谕:『上游急,则赴上游;北兵急,则御北,自是良策』。马士英自出五千金,委黄金钟招募健卒,即补府同知。马士英荐白衣李毓知兵,即补职方主事。
梁云构请召刘泽清、黄得功将兵入卫。
钱谦益奏选到淑女;着于十五日进元辉殿。贡院七十人中选元姓一人、田成浙选五人中选王姓一人,周书办自献女一人,俱进皇城内。
左良玉举兵不数日,即病死。子梦庚东下至釆石,为黄得功、方国安所败。闻清兵紧急,遂引兵还。黄得功兵至江上,着于荻港三山暂驻,有警进前。
刘洪起奏:清兵乘势南下如同破竹,无人敢遏,恐为南京之忧。
马士英言开洋之船,每只或二百金、三百金,设太监给批放行,于崇明等处起税,如临清关例。
马士英奏上江大捷,赏刘孔昭、朱大典、黄得功、阮大铖、黄斌卿、黄蜚、郑彩、方国安等银币有差。
令乙榜廪生输银准贡。
甲戌二十二日,清师渡淮,如入无人之境。二十四日丙子,猝至扬州,围攻新城,可法力御。攻益急,可法血书寸纸,驰诣兵部代题请救,不报。丁丑,清兵破城入,屠杀甚惨。可法立城上见之,拔剑自刎。
自左兵檄至、清兵信急汹汹,上日怨士英强之称帝,因谋所以自全。士英请召黔兵入卫,办走贵阳(是日黔兵一千二百至,全驻鸡鸣山,践踏僧房殆遍)。
清既破扬州,沿江窥渡。总兵官郑鸿逵帅水师御之京口,清兵编筏张灯向镇江,而别由老鹳河渡。龙潭驿探马报云:『敌编木为筏,乘风而下』。又一报云:『江中一炮,京口城去四垛』。最后杨文骢令箭至云:『江中有数筏,因架炮城下,火从后发,震倒颓城半垛;早发三炮,江筏粉碎矣』。士英将前报捆打而重赏杨使。自是,报警寂然。
庚辰召对,上下寂无一言。良久,上曰:『外人皆言朕欲出去』。王铎曰:『此语从何来』?上指一小阉。铎正色语阉曰:『外间话不可传』。因请讲期;上曰:『且过端午』。
五月壬午朔,时扬州信绝,左兵停留不下。日报捷音,百官进贺,以愚都人耳目。阮大铖日与杨维垣谋,欲杀东林复社诸人。大狱将兴,以上游告警始缓。有夜半书联于东西长安门柱云:『福人沉睡未醒,全凭马上胡诌;幕府凯歌已休,犹听阮中曲变』。丙戌,百官进贺,上不视朝,以串戏无暇也。
升杨文骢右佥都,巡抚苏、松、常、镇、扬五府。郑鸿逵封靖虏伯,世袭;将士各进一级。
庚寅晨,清兵开闸放舟,蔽江而南。二郑见之,扬帆东遁,一路烧劫甚惨。江南武弁一时皆溃,黔兵奔走;南京知敌已渡江,都人大震。丁亥,传令城门下闸,辰开申闭。百官集清议堂议事,大臣俱窃窃偶语,众不与闻,大约言纳款于清也。是日,昼晦大风,人心汹汹。
辛卯晨,传旨:『三淑女在经厂者,放还母家』。午复召优人入内演戏,上与太监韩赞周、屈尚忠、田成等杂坐酣饮。二鼓后,上奉太后、一妃率内官多人,跨马从聚宝门出狩,百官无一人知者。
壬辰,马士英诈称奉太后召守陵黔兵自卫奔浙。黎明,见宫门不守,宫女乱奔,百姓始知君相俱逊去,惊惶无措。乱拥入宫,抢掠御物,遗落满街。文武一时逃遁隐窜,各不相顾。戎政赵之龙出示安民曰:『此土已致大清』。午刻,百姓千余人擒大臣至中城狱,群殴之,使认太子;太子亟止之,命系之于狱。百姓因拥太子,走马入宫;仓卒无备,冠服俱取诸戏厢中。遂于武英殿登座,群呼万岁。各部署寺官,俱行四拜礼。大僚亦间有至者。黔兵在城者,百姓尽搜杀之,以先受其害也。
癸已,太子传示,略曰:『先皇帝惨罹奇祸,凡有血气,裂眦痛心。泣予小子,奔投南都,实欲哭陈大义;不意臣奸蔽障,桎梏幽狱。今福王闻兵远遁,其如高皇帝之陵寝何?泣予小子,父老人民围抱出狱,拥入皇宫。予身负重冤,岂忍称尊!谨此布告在京勋旧文武先生士庶人等:念此痛怀,勿惜会议。予当恭听,共抒皇猷。勿以前日不识予之嫌,惜尔经纶之教也』。
甲申,太子释王铎于狱,仍以为大学士。又召高梦箕于狱,亦以为大学士;梦箕出狱即逃。文武诸臣集中府会议,齿及太子,皆有难色。大都恐清兵入城,无以善后。遂哄然而散,不及立新主之事。马士英居第,百姓焚劫一空。
乙未,清兵薄城下,忻城伯赵之龙率礼部总宪缒城出迎。时豫王驻师天坛中,众拜礼毕,即问太子何在?之龙以王之明对。豫王曰:『逃难之人,自然改易姓名;若说姓朱,你们早杀之矣』。朱国弼曰:『太子原不认是,马士英坐易』。豫王大笑曰:『奸臣!奸臣』!遂发示晓谕南京官民曰:『福王僭称尊号,沉缅酒色、信任佥壬,民生日瘁。文臣弄权,只知作恶纳贿;武臣欺君,惟思假威跋扈。上下离心,远近仇恨』。时以为实录。晚间,赵之龙捧太子出城至营,豫王离席迎之,坐于己右。丁酉早,豫王受百官朝贺。百官递职名,则营参谒如蚁。王铎诣营投到,以其弟王■〈金磨〉在营,甚礼之。
刘泽清自浦口掠舟东遁,入海。
己亥,豫王冥饮营中。正酣悦,忽报各镇兵至。王殊不为意,发兵三百,遣将迎之。有顷,即擒刘良佐至。良佐叩首,请擒弘光赎罪,豫王允而遣之。
上仓卒至太平府,欲避入城,百姓闭城不纳。彷徨江次,乃奔芜湖。芜釆水师总兵黄斌卿先遁去,因就黄得功营。得功方出兵与左兵战,闻之即归营,向上泣曰:『陛下死守京城,臣等犹可借势作事;奈何听奸人之言轻出,进退将何所据?此陛下自误,非臣等负陛下也』。居两日,将谋幸浙。刘良佐追至,且奏豫王之命召得功。得功大怒,不甲而出,单骑驰北营,隔岸骂之曰:『我黄将军死不受屈』。良佐伏弩射中得功喉,得功叹曰:『我无能为矣』!归营,拔剑自刎。良佐即入其营,挟上回南京。丙午,上见豫王,豫王薄之不为礼。置酒灵壁侯第,坐上于太子下。酒半,问上曰:『汝先帝自有子,汝何擅立?既立,不遣一兵讨贼,于义何居?先帝遗体逃难远来,既不让位、又磨灭之,何为』?上不能答。豫王又曰:『我兵尚在扬州,汝何为便走!自主之耶?抑人教之耶』?上汗出浃背,不能答,终席俛首。豫王北凯,将上与太子俱去,后俱凶问。有遗宗监国,谥曰「赧皇帝」。
刘孔昭掠舟东遁,入海。马士英率黔兵称奉太后南迁,所过村镇,奔避一空。至广德州,州守闭城不纳。士英攻破,杀州守;浙抚张秉贞遂备法驾,迎入杭州。太后舍公廨,士英屯兵城南。潞王时寓杭州,恭谒太后如常礼。士英欲立潞王,潞王峻辞不可;闻豫王调兵八万下苏、杭,复渡江南遁,遂有隆武帝、鲁监国之事。
是变也,吏部尚书张捷微行至鸡鸣寺,以佛幡自缢死。刑部尚书高倬,署中自缢死。礼部主事黄端作不屈,被杀。户部郎中刘成沼,亦自缢。国子监生吴可箕,自缢于鸡鸣山关庙中。中书舍人龚廷祥,投秦淮河水死。中书舍人陈爊及子举人陈伯俞,俱自死。户部主事吴嘉胤,亦自死。钦天监挈壶陈于阶,自缢。副都杨维垣置三棺,传云并二妾俱死;或云假此遁去,后为仇家击死。不知名投秦淮河死者,冯小珰与百川桥下乞儿也。乞儿题诗桥上有云:『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苏州,则原任少詹徐汧,沉虎丘后溪死。诸生顾所受,儒服哭文庙,投泮池死。玄妙观卖面人,夫妇对经死。常州石生及卖扇欧姓者,投西庙池中死。一乡民卖柴入城,闻安抚使至,弃柴船跃入文城坝南龙游河死。五牧有蓄鹈鸟薛叟,以薙发自经死。常熟诸生徐怿,以薙发自缢死。诸者项志宁,不食死。武进诸生董元哲,痛哭死。至于各处起兵见杀,则贵池诸生吴应箕、宣城诸生麻三衡、徽州乡宦金声、武官陈有功、余元宣、万会、吴国桢。而苏州原任游击鲁之玙及韦武韬,俱战死。嘉定原任通政使侯峒曾,城破,与子诸生侯玄演、侯玄洁被杀。进士黄淳耀与兄黄渊耀及举人张锡眉、龚用圆,俱死。常熟诸生徐守质,战死。昆山贡生朱集璜,城破被执不顺死。故将王公扬年七十,战死。诸生陶琰,城破自刎死。原任狼山总兵王伯才,为乱兵杀死,一家老幼屠戮殆尽。松江原任中书李待问、博罗知县章简,城破被杀。吏部主事夏允彝,投水死。总兵吴志葵、黄蜚驻兵豆腐滨被擒,解至南京杀死。华亭教谕睦明永,被执不顺死。常州诸生吴福生、徐安远,入太湖从黄兵兵败,福之投水死、安远被杀。诸生张龙文率乡兵薄城,杀死。江阴屡攻不下,至三月乃克;遂屠其城。典史陈明遇,合门投火。阎应元,不顺见杀。训导冯某,自缢明伦堂上。中书戚勋,全家焚死。杨州城破,原任兵部尚书张伯鲸并标下游击龚克臣,俱被执不屈死。兵下嘉、湖,吏部郎中钱棅,战殁震泽。原任吏部尚书徐石麒,自缢;其仆祖敏、徐锦从死。兵至杭州,原任行人陆培,缢死。钱塘知县顾咸建,不顺被杀。某县知县梁于锦,亦死。其前遣使臣左懋第在北闻江南陷,七日不食;摄政王召见,麻衣、孝巾、草履向上长揖,南面而坐。摄政王数以伪立福王、勾引士寇、不投国书、擅杀总兵、当廷抗礼五大罪,懋第抗词,惟请一死。命薙发,坚不肯。于闰六月十九日杀之。题绝命诗有云:『峡坼巢封归路迥,片云南下意如何!寸丹冷魄消难尽,荡作寒烟总不磨』!参谋兵部主事陈用极、游击王一斌、张良佐、王廷佐、刘统等五人从死。忽风沙四起,卷市棚于云际,屋瓦皆飞;一时罢市。
●隆武(鲁监国附)
弘光元年(乙酉)五月,清兵渡江,南都失守。镇江总兵官郑鸿逵、郑彩知势不可为,因撤师回闽。会唐王从河南来。王性率直,喜诗书、善文翰,洒洒千言。初封南阳,以父殀,失爱于祖端王。两叔谋夺嫡,未得请名。及祖端王薨,守道陈奇瑜、知府王之柱始为请嗣。后复以统兵勤王,擅离南阳,锢高墙。会赦出,避乱边浙,鸿逵因奉之俱南。至福州,福建巡抚张肯堂、巡按御史吴春枝、礼部尚书黄道周、南安伯郑芝龙等共会议立王监国。时拥入者艳翊戴功,咸请正位。诸大臣多言监国名正,出关尺寸,建号未迟。郑芝龙亦固争,以为不可。李长倩亦有「急出关、缓正位,示监国无富天下心」之疏。惟郑鸿逵请正位,曰:『不正位,无以压众心,以杜后起』。遂定议。于闰六月十五日奉王即皇帝位于福州。是日郊天,大风震起,拔木扬沙。及驾回宫,尚宝司卿坐马忽惊跃起,玉玺坠地,损其一角。人咸异之。
改福州为天兴府,以布政司为大内。大赦,改元隆武。命颁诏于两浙、两粤。
晋郑芝龙、郑鸿逵为侯,郑芝豹、郑彩为伯。设六部九卿,以张肯堂为吏部尚书、李长倩为户部尚书、曹学铨为礼部尚书、吴春枝为兵部尚书、周应期为刑部尚书、郑瑄为工部尚书、马思理为通政使、郑广英为锦衣卫都督。以天、建、延、兴四府为上游,汀、邵、漳、泉为下游;各设抚、按。县升府、府升道、道转内卿,一命以上,咸与宠锡。起蒋德璟、黄景璟、黄道周、苏观生、何楷、陈洪谧、林欲揖、朱继祚、黄鸣俊、皆为大学士。又起曾樱、何吾驺、郭维经、叶廷桂,皆入阁办事。其远不能至者,如王应熊、杨廷麟等仅列其名。阁臣三十余员,俱不令票旨;凡有批答,皆上亲为之。
德璟陛见,首以清屯、练军上请;上然之,而不能行。
改庶吉士为庶萃士,命苏观生主之,以招选贤才。
时文武济济,然兵饷战守俱郑芝龙为政。芝龙,泉州人;幼习海情,凡海盗皆故盟或出门下。自就抚后,海舶不得郑氏令旗,不能往来。每一舶,例入三千金;岁入千万计,以此富敌国。府第安平镇,去泉州城南三十里;后筑城于安平,海梢直通卧内。其守城兵,自给饷,不取于官。旗帜鲜明,戈甲坚利;凡贼遁入海者,檄付芝龙,取之如寄。故八闽以郑氏为长城。至是,开府于福州,坐见九卿,入不揖、出不送。
集廷臣议战守,兵定二十万。自仙霞关外,宜守者一百七十处,每处多寡不等,约计十万;余十万今冬精练,明春出关。一枝出浙东、一枝出江西,合计八闽、两浙、两粤之饷,尚虞不足。
时粤西有靖江王者,八月亦称监国。隆武诏至不受,举兵欲东。广西巡抚瞿式耜知之,移书两广总制丁魁楚为备;又檄思恩参将陈邦传防梧。靖江王遣桂平道井济促式耜入,式耜不允。未几,靖江提兵至梧,命式耜易朝服朝;式耜不从,且以兵胁之,卒不可夺。靖江兵寻为丁兵战败返桂,式耜因密授计于粤西总镇杨国威、旗鼓焦琏,遂擒靖江及国威;械至福州,奉旨斩于市。以擒靖功,封魁楚为伯;晋式耜兵部侍郎衔,兼副都御史。
清兵既渡江,平定南都,因分兵入浙。时潞藩避杭,不忍残民,因举城降。清帅贝勒散布官吏至浙东招抚,且令薙发。山阴原任苏松巡抚祁彪佳,赴池水死。原任左都御史刘宗周,不食死。有绝命词云:『留此旬日死,少存匡济意;决此一朝死,了我平生事。慷慨与从容,何难亦何易』!又示婿云:『信国不可为,偷生岂能久!止水与叠山,只争死先后。若云袁夏甫,时地皆非偶。得正而毙矣,庶几全所受』。门人会稽诸生王毓蓍闻变,即遗书宗周曰:『愿先生早自决,毋为王炎午所吊』。亦投柳桥河死。儒士潘集奔东渡桥,袖石自沉死。儒士周卜年,赴东海死。原任大学士高弘图流寓绍兴,逃至野寺不食死。时马士英潜率所部,奉弘光母后突至绍兴。绍兴士大夫未知弘光所在,原任九江佥事王思任因上疏太后请斩马士英,曰:『主上宽仁有余,而刚断不足。心惑于奸相马士英爰立之功,遂将天下大计尽行交付。而士英公窃太阿,肆无忌惮,窥上之微而曲中之。上嗜饮,则进■〈酉灵〉醁;上悦色,则献妖淫;上喜音,则贡优鲍;上好玩,则奉古董。而以疆场担子,尽推史可法;又心忌其成功,绝不照应。每一出朝,卖官鬻爵,攫尽金珠。四方狐狗之辈,得一望见,费至百金;得一登簿,费至千金。以至文选、职方,乘机打劫;巡抚、总督,现兑即题。其余编头修脚、服锦横行者,又不足数矣。所以然者,士英独掌朝纲,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朝廷笃信之以至于此也。今事急矣,政本阁臣可以走乎?兵部尚书可以逃乎?不战不守而身拥重兵,口称护太后之驾,则圣驾独不当护耶?一味欺蒙、满口谎说,英雄所以解体、豪杰所以灰心也。及今犹可呼号泣召之际,太后亦宜速趣上照临出政,断酒绝色、卧薪尝胆,立斩士英之头,传示各省,以为误国欺君之戒;仍下哀痛罪己之诏,以昭悔悟。则四方人心士气犹可复振,而战鼓可励、苞桑可固也』。思任又上书士英曰:『阁下文采风流,职素钦慕。然气骄腹满,只知贪黩之谋。酒色逢居、门墙固党,叛兵至则束手无策,强敌来而先期以走;致令乘舆播越,社稷丘墟!阁下谋国至此,即啄长三尺,亦何以自解?以职上计,莫若明水一盂,自刎以谢天下;则忠愤节义之士,尚尔相亮无他。若但求全首领,亦当立解枢权,授之才能大臣,以召英雄,犹可共望中兴。如或逍遥湖上、潦倒烟霞,仍效贾似道之故辙,千古笑齿已经冷绝。再不然,如伯嚭渡江,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区也。职当先赴胥涛,乞素车白马以拒阁下』。士英愧愤,不敢答。清招抚使至钱塘江上,原任山西佥事郑之尹子郑遵谦忿杀之。闻鲁王避难在台州,遂与张国维、方逢国、柯夏卿、宋之普、陈函辉、熊汝霖、孙嘉绩等共谋迎立。适朱大典亦遣孙珏上表劝进,遂定议,拥立鲁王监国于绍兴。逢年、国维、之普、大典俱为大学士,封方国安荆国公、张鹏翼永丰伯、郑遵谦义兴伯、王之仁武宁伯。分国安守严州、鹏翼守衢州;国维督师江上,赐上方剑行事。时马士英逡巡浙东,闻鲁王监国,欲入朝。张国维知之,首参其误国十大罪。士英惧,遂不敢入。补御史陈潜夫原官,加太仆寺少卿,命监各藩镇兵马。七月,复富阳;八月,复于潜。时兵马云集,人治一军,不相统一,部曲骚然。国维疏请于王,言『克期会战,则彼出此入,我有休番之逸;而攻坚捣虚,人无应接之暇:此为胜算。然必连诸帅之心化为一心,然后使人人之功罪视为一人之功罪』。十月,清兵至,方国安严阵当之。国维率王国斌、赵天祥接应,追战于草桥门。
会天大风雨,火炮弓矢不得发,遂收兵。清兵营木城于沿江。闽中隆武颁诏至,诸求富贵者争欲应之。鲁王不悦,下令欲返台州,士民惶惶。国维闻之,星驰至绍,上疏隆武;言:『国当大变,凡为高皇帝子孙、臣庶,所当同心并力;成功之后,入关者王。监国退守藩服,礼制昭然。若以伦序,叔侄定分,在今日原未假易。且监国当人心奔散之日,鸠集为劳,一旦南拜正朔,鞭长不及;猝然有变,唇亡齿寒,悔莫可追。臣老臣也,岂若朝秦暮楚之客哉』!疏出,议始定。然浙、闽成水火矣。
闽饷不足,郑芝龙遣给事中梁应奇入广督饷。应奇往督,因参迟误者数十人,俱奉旨提问,然迟疑未有提至者。潮州知府杨球欲入朝,闻旨遂止粤界,不敢入。芝龙又令抚、按以下皆捐俸助饷。官助之外,有绅助;绅助之外,有大户助。又借征次年钱粮,又察括府、县积存银,厘毫皆解。不足,又大鬻官爵:部司价银三百两,后减至百两;武札仅数十两,或数两。娼优厮隶,尽列衣冠;但无俸、无衙门,空衔而已。然借此倩轩盖、雇仆役,拜谒官府,鞭挞邻里。甚至府、县莅讼,两造皆称职官;立语不服,互殴于庭而莫可制。受害者延颈清兵;谣曰:『清行如蟹,曷迟其来』!识者已知其必败也。
郑芝龙所招关门兵,不过数百疲癃。廷臣请出关者,章满公车。隆武每欲躬履行间,而芝龙但以缺饷为辞。会十月曾氏至,迎入宫,乃暂止。
大造宫殿。初,隆武孤身南来,鸿逵以所掠美人十二献用,随居官衙。至是曾氏至,遂大兴工作,扩构宫殿。卮匜之属,皆用黄金。开织造府,造龙袍;后下体服,皆织龙凤。然后性儆敏,颇知书贤能;隆武每召奏对,辄于屏后听之,共决进止。隆武颇严惮之。
隆武尚未有嗣,郑芝龙乃令子郑森入侍。隆武赐国姓,改名成功。隆武每意有所向,成功辄先得以告芝龙。由是,廷臣无敢异同者。何楷入朝,与芝龙争朝班不合,乞归;中途盗截其耳,诏追贼不得。兵科给事刘中藻,亦以忤郑氏去。有密告郑芝龙揽权者,隆武辄责芝龙;芝龙怒,佯欲谢事。隆武心知芝龙不可恃,无以制之。因复固留曰:『此非朕意,乃某人之言也』。芝龙潜中伤之。于是左右无一同心矣。
丙戌,邵武知府吴炇炜、推官朱健移家眷他驻,坐倡逃;建阳知县施懅为奸胥摘发,坐贪酷:俱斩于市。龙溪知县谢泰宗以贪参,罚八千金。
杭严道龚可楷航海至闽,不用。而南来无赖之徒,争上疏谈兵;片言合旨,赉宝锭、赐官爵。久之,部曹几及千人。
廷臣屡请命芝龙出关,芝龙亦知不出关无以压众心,因分兵为二,声言万人,实不满千。以郑鸿逵为大元帅,出浙东;郑彩为副元帅,出江西。隆武仿淮阴故事,筑坛郊拜而送之。二将既出关,疏称候饷,不行。逗留月余,隆武下诏切责曰:『倘畏缩不前,自有国法在』!二将不得已,踰关行四、五百里,仍疏言饷绝,留驻如故。
大学士黄道周愤师不前,因请以师相募兵江西。曰:『江西多臣子弟,愿招之效死军前』。隆武命芝龙助之资,芝龙不与一钱,隆武惟给空札百函而已。道周以札号召门下得百人,居吉安,与杨廷麟、万吉元为呼应。出兵徽州,为清兵所擒,械送江宁。道周绝粒不食,积十四日不死。清内院洪承畴怜而欲生之,道周不屈,竟斩于市。
阁臣蒋德璟见郑师逗留,因自请行关确察情形,相机督战;隆武许之。比至,则疲兵弱卒、朽甲钝戈,一无可为。德璟因叹息告病去。户部尚书李长倩以饷不继,忧愤而死。
吏部郎中赵玉成与尚书张肯堂同籍江南,疏言『臣等生长海滨,请以水师千人从海道直抵君山,袭取金陵,以迎陛下』。隆武大喜,亟催芝龙造艘;芝龙笑诺。会有上疏言水师诸臣宜留其家眷以防逃归者,事遂不果。
隆武决意亲征;二月,驻建宁。楚抚何腾蛟、江右杨廷麟皆疏迎隆武,隆武意欲往江右,犹豫不定;而芝龙固请回省:『省中人数万呼拥请还,不还则绝天下望』。因驻跸剑津。
任兵部尚书吴春枝留守,晋大学士;辞不受。
六月,吴炳自江右单骑入关;命以布政提调棘闱。以编修刘以修为主考,取中举人万瓒等百余名;犹雍雍太平象也。
皇子诞生,群臣表贺,有「日月为明、止戈为武」语;隆武嗟异。大赦、覃恩,郑氏厮养俱得三代诰。
诛鲁王使都督陈谦。谦奉使至关,趑趄不敢入;芝龙与之有旧,以书招之,乃入。陛见,启函称皇叔父、不称陛下,隆武大怒,下之狱。芝龙疏救,不听。谦,武进人。乙酉春,赍弘光诏封芝龙南安伯;比读券,乃误书安南。谦谓芝龙曰:『安南则兼两广,南安仅一邑耳;请留券而易诏』。芝龙大喜,厚赠而别;及半途而南京变。芝龙德之;故至是,力救。监察御史钱邦芑密奏:『陈谦为鲁心腹,且与郑至交;不急除,恐有内患』。隆武信之。或以告芝龙,芝龙谓刑人必经其门,临期救之更便。至夜半,内传片纸,别移谦斩之。芝龙闻知,伏尸而哭,极其哀;以千金葬谦,为文以祭,有「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之句。
郑芝龙微闻钱塘信急,因疏称『海寇狎至,今三关饷取之臣、臣取之海,无海则无家,非遄征不可』。拜表即行。隆武手敕留之,曰:『先生稍迟,朕与先生同行』。使奉敕至河,而芝龙飞帆已过延平矣。芝龙既去,守关将施福声言缺饷,尽撤兵还安平。
浙东将士与清兵跨江相距,自丙戌春屡战不胜,各营皆西望心碎。王之仁上疏鲁王曰:『事起日,人人有直取黄龙之志。乃一败后,遽欲以钱塘为鸿沟,天下事何忍言!臣为今日计,惟有前死一尺,愿以所隶沉船一战。今日欲死,犹战而死;他日即死,恐不能战也』。三月,清兵驱船开堰入江,张国维命之仁统水师江心袭战。是日,东南风大起,之仁扬帆奋击之,国维督诸军渡江,清兵为之少却。会隆武使陆清源赍诏至江犒师,时马士英依栖方国安,因唆国安斩之,且出檄数隆武罪。国维闻之,叹曰:『祸在此矣』。四月,鲁王既斩闽使,恐闽发兵;又见杭州固守坚不可破,遂定议抽兵属国维西征;以余煌兼兵部尚书督师江上,而事不可为矣。清贝勒王侦知,遂屯兵北岸,用大炮击南营,适碎方兵厨灶,国安惧,叹曰:『此天夺吾食也』。私念隆武曾以手敕相招,入闽必大用;又清兵势重莫可支,于五月二十七日夜拔营走至绍兴,率马兵、阮兵以威劫鲁王而南。翌日,江上诸师闻国安走、郑遵谦移资入海,余俱溃散。惟王之仁一军尚在,国维与之仁议抽兵五千分守各营。之仁泣曰:『坏天下事者,方荆国也!清兵数十万屯北岸,倏然而渡,孤军何能迎敌?之仁有船可入海,公兵无船,速自为计』。国维不得已,乃振旅追扈鲁王。六月朔,清兵渡江。礼部尚书余煌大张朱书,尽启九门,放兵民出走;遂正衣冠,赴水死。国安、士英南行,谋以鲁王投降为入关计,乃遣人守鲁王;守者忽病,鲁王得脱,登海舶。闻国维行至黄石岩,因传命国维遏防四邑;遂过东阳,图治兵再举。清既入关,遂遁入舟山。清兵破义乌,众劝国维入山。国维曰:『误天下者,文山、叠山也;一死而已』。二十六日,清兵至七里寺。国维具衣冠,南向再拜,曰:『臣力竭矣』!作绝命诗曰:『艰难百战戴吾君,拒敌辞唐气励云;时去仍为朱氏鬼,精灵当傍孝陵坟』。从容赴园池死。兴国公王之仁载其妻并两子妇、幼女、诸孙尽沉于蛟门下,捧所封敕印北面再拜,投之水。独至松江,峨冠登陆,百姓骇谔聚观。之仁从容入见内院洪承畴,自称『仁系前朝大帅,不肯身泛波涛;愿来投见,死于明处』。命薙发,不从。八月二十四日,斩于市。兵部侍郎陈函辉,哭入云峰寺中,作绝命词八首。一曰:『生为大明之人,死作大明之鬼;笑指白云深处,萧然一无所累』。二曰:『子房始终为韩,木叔生死为鲁;赤松千古成名,黄蘗寸心独苦』。三曰:『父母恩无可报,妻儿面不能亲;落日樵夫河上,应怜故国孤臣』。四曰:『臣年五十有七,回头万事已毕;徒惭赤手擎天,惟见白虹贯日』。五曰:『去夏六月廿七,虚度一年世法;但严心内春秋,莫问人间花甲』。六曰:『斩尽人间情种,独留性地灵光;古衲共参文佛,麻衣泣拜高皇』。七曰:『手着遗文千卷,尚存副在名山;正学焚书亦出,所南心史难删』。八曰:『慧业降生文人,此去不留只字;惟将子孝臣忠,贻与人间同志』。又自作祭文一、埋骨记一,从容笑语自经死。礼部侍郎王恩任,不食死。太仆少卿陈潜夫,偕妻孟氏、妾孟氏,夫妻、姊妹联臂共沉河死。兵部主事叶汝■〈艹〈木亘〉〉与妻王氏,同溺死。兵部主事高岱,绝食死;子诸生高朗,赴水死。通政史吴从鲁,不薙发死。原任山西佥事郑之尹,沉水死。诸暨诸生方炯、山阴诸生朱炜,俱赴水死。萧山诸生杨云门,自缢死。医生倪舜年,正襟危坐磁缸内,命掩覆朗声诵经死。清兵至金华,大学士朱大典固守,攻月余不下;用红衣炮破之,大典合门纵火焚死。总兵张鹏翼守衢州,标下副将秦应科等为清内应城破,鹏翼及乐安王、楚王、晋平王、督学御史王景亮皆被杀。马士英、阮大铖犹拥残兵数千请入关,隆武以其罪大,不许。士英计穷,遁至台州山寺为僧,为清将搜获;阮大铖迎降。贝勒俱令随内院办事。方逢年、方国安及刑部尚书苏壮,俱薙发投诚。
隆武自芝龙去后,乃议幸赣;故关门无一守兵,寂如也。清兵至,从容过岭。然清兵入闽,或出建、或由汀、或由福宁,俱走山谷间道出不意,不必定走仙霞也。
溃兵先奔者于路,焚掠为食;至建宁,科臣黄大鹏、按臣郑为虹闭城,发仓米、库银以犒赏,俱驩呼而去,一郡独全。清兵将至浦,百姓议请出降,郑为虹不可;再请,为虹执不可。清兵至,拥见贝勒;众迫跪,为虹不屈。贝勒嘉其节,不忍杀,且劝薙发;为虹曰:『负国不忠、辱先不孝,忠孝俱亏,我生何用!宁求速死,发不可断也』。明日,复召见,责输饷;为虹曰:『清白吏,何处得金』?百姓争欲代输赎其死,为虹曰:『民穷财尽,乌乎可』!因喷血大骂。贝勒下令斩之,为虹大喊奋跃,夺刀自刺胸不死,遂见杀。百姓为之立祠。黄大鹏亦同日殉难。
隆武闻清兵信急,遂决计幸赣。于八月二十一日启行,犹载书十车以从。二十四日,抵顺昌。传清兵已及剑津,且踵至;遂仓皇骑而奔。从行者,惟何吾驺、郭维经、朱继祚、黄鸣俊数人而已;何与郭亦散去。
清兵至顺昌,获龙扛搜之,得马士英、阮大铖、方国安父子及方逢年连名请驾出关为内应疏,在已降后。大铖方游山,闻信知不免,自投崖死;仍命戮尸。士英等四人,軿斩延平城下;家眷百余口,悉给赐兵丁。
清兵过延平而东,时隆武将入赣,因停一日晒龙凤衣。清兵追至,遂及于难;并擒曾后及保驾官朱继祚、黄鸣俊,械至福州,贝勒斩隆武及曾后于市。朱继祚勒令致仕,旋为乱兵所杀;鸣俊许授五品官,以老疾辞免。礼部尚书曹学佺、通政使马思理,俱自缢。
清别遣李成栋、韩固山略定兴、泉、汀、邵、漳州等处。
九月,清兵入泉州,德化知县陈光晋迎降;大学士蒋德璟绝食死。
既而汀、漳皆降,惟芝龙尚保安平,军容煊赫;战船齐备,炮声不绝,响振天地。贝勒知泉州乡绅郭必昌与芝龙最厚,因遣必昌招之。芝龙曰:『我非不欲忠于清,恐以立王为罪耳』。会清固山兵逼安平,芝龙怒曰:『既招我,何相逼也』!贝勒闻之,乃切责固山,令离安平三十里驻军;而遣内院二人持书至安平,书略曰:『吾所以重将军者,以将军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为,必竭其力;力量不胜天,则投明而事,乘时建功,此豪杰事也。若将军不辅立,吾何用将军哉!且两粤未平,今铸「闽粤总督」印以相待。吾欲见将军者,欲商地方人才故也』。芝龙得书大悦,遂进表降。其子弟皆劝芝龙入海,曰:『鱼不可脱于渊』。芝龙不听。至福州,朝见贝勒,握手甚欢,折箭为誓;命酒痛饮,饮三日。夜半,忽拔营起,遂挟而北矣;明统云坠。虽有遗孽,不足纪矣。
●附录
·永历皇帝·
福州既失,两广总督丁魁楚与广西巡抚瞿式耜会议监国;而阁学兵部尚书吕大器自闽至、原任兵部尚书李永茂以守制并至。式耜首言监国永明王贤,且为神宗嫡孙,应立。永明王讳由榔,桂王之子。初封衡阳,以寇乱徙寓梧;会桂王已薨,永明犹在衰绖中也。于十月十四日监国,改元永历。以肇庆府署为行宫,推置僚署有差。魁楚、大器俱为大学士,式耜以吏部右侍郎兼阁学、掌铨事;魁楚兼戎政、大器兼中枢,永茂请终制。而福建旧相苏观生、何吾驺俱遁回广东,与布政使顾元镜于十一月拥立隆武弟唐王聿■〈金粤〉监国,年号绍武;以都司署为行宫。
会赣州败书至,司礼太监王坤趋永历移梧避之。式耜谓:『今日之立,为祖宗雪仇耻,正宜奋大勇以号远近。东人复不靖,苟自懦,外弃门户、内衅萧墙,国何以立』?争之不得,遂移梧。
寻还肇庆。故大学士陈子壮书达式耜,请力馘苏而趣兵东。永历遣兵科给事彭耀往谕之。耀,粤东人,旧为秦令,有能声;譬晓伦序监国先后、国家仇雠利害。观生等杀耀于市,日集兵向肇庆。右司马林佳鼎督兵靖东郊,东将诈降,陷佳鼎没于水,东人益獗。
式耜疏言:『草昧之初,惟养圣德、修纪纲、慎政教、挽人心、布威武、起用人望、招徕贤俊为首务』。王坤者,固北阉;自南都失而入闽。隆武遣出,兹用司礼秉笔。有户部郎中周鼎瀚,内批改给事中;瞿式耜力言不可,不听。〔以〕粤巡使王化澄升粤督,寻代佳鼎,晋少司马,掌中枢(大器先以病去矣);内批:升化澄为大司马。式耜疏言:『化澄诚贤,有廷论;斜封墨敕,何可为例?请补部疏,尚得体』。盖汲汲为阉预虑也。
晋永茂大学士;茂守制,佥请专知经筵,不入直。茂疏荐十五人为十五省乡望。疏上,王坤启视,殊不悦。未几,十四人皆朱之,山西道御史刘湘客一斥。永茂怫然曰:『朝廷方以经筵责茂,茂以十五省人进,非私也;斥湘客者,斥茂也』。即日解舟去。式耜疏言:『大臣论荐,新朝盛事。司礼辄去取其间,无以服御史,何以安大臣』?王坤复疏荐海内硕卿数十人;式耜又言:『司礼抑人不可,荐人更不可』。吏部都给事刘鼒等疏论坤内臣,不得荐人。永历怒,叱逐鼒等;式耜力持之,得复用。
御史童琳参都御史周光夏越资序、题差用,私乱台规非法;命廷杖琳。式耜力救,得免。
升翰林院检讨方以智为中允。改御史刘湘客为编修,充经筵讲官;坤不悦湘客,且疑刘鼒疏出以智手。以智放舟去(时十二月十五日)。
清总兵李成栋兵薄广州,命前锋数十人以红布裹头扮作广军,直至城下,夺门而入;副将杜永和擒绍武并周王、益王、辽王等,尽斩之。苏观生伏诛,顾元镜、何吾驺皆投诚,百姓薙发归顺。时有石、马、徐、郑四姓联■〈舟宗〉海上,花山杨光林亦拥众数万,水陆交讧,民不聊生。成栋相机剿抚,于二十三日发兵往南韶而亲下肇庆。
二十五日闻报,式耜请视师,督战士驻峡口。王坤复请永历西避之,式耜争之不听,遂驾小艇上西峡。
丁亥正月朔,至梧州。时丁魁楚惑于奸弁苏聘,从梧西走岑溪;王化澄走浔州。随行者,止式耜一人。
是月十六日,成栋克定肇庆,随发副将杨文甫、张月领兵克取高、雷、廉三郡;即于二十九日一鼓而入梧州,广西巡抚曹烨出降,梧属俱遍令纳印。及南雄、韶州二府报捷,别遣副将阎可义等前赴琼州。
二月,永历抵桂林。式耜肃殿陛,敕守御;诞告楚、蜀各镇:粤西居山川上游,桂诚可都,疏请道里之可达桂林者。王锡衮、文安之为相,周堪赓、郭都贤、刘远生为六卿。时给事中丁时魁疏论新政,烺烺石划;召掌礼科。给事中金堡素有清直声,终制,敕召还。何腾蛟晋阁学督师。
而丁魁楚在岑溪屯兵千余,清人招之不服;乃水陆设伏,大战藤江,丁兵败,魁楚中箭死之。隰江、平乐相继投降,高、雷、廉三府俱报捷。四月,清兵渡海克琼州。
方警报之叠至也,王坤又趣永历往楚。式耜上疏,言胜败存亡、山川要害甚激切;略曰:『驾不幸楚,楚师得以展布,自有出楚之期;兹半年之内,三、四播迁,民心、兵心狐疑局促,如飞瓦翻手散而覆手合』。又曰:『在粤而粤在、去粤而粤危。我进一步,则人亦进一步;我去速一日,则人来亦速一日』。又曰:『楚不可遽往,粤不可轻弃。今日勿遽往,则往也易;今日若轻弃,则更入也难』。又曰:『海内幅员,止此一隅。以全盛视西粤,则一隅似小;而就粤西恢中原,则一隅甚大。若弃而不守,愚者亦知其拱手送矣』。擎跪涕泣,不可挽。无已,请身留桂。乃命式耜留守桂林,各路悉秉节制。式耜仍疏请暂驻全州,以扼楚、粤之中。
当平乐之不守也,清兵直薄桂林。三月十一日,冲入文昌门,城中大恐。时焦琏自全甫归,从者数百人控弦提刃,与清兵接战;稍却之。清兵屯阳朔,遍野俱薙发。式耜与琏危城孤守,疏诣全,征安国公刘承胤兵。承胤初从武冈入护,犹持正守法,逐司礼王坤为弄权,面叱周鼎瀚为奉寺鼻息;故雅重式耜,发兵数千援桂。未几,承胤请金吾郭承昊、马吉翔、严云从封伯;御史毛寿登驳参金吾无矢石功,何得援边镇例晋五等?
吉翔等疑疏出湘客指,鼎瀚遂造蜚语,为董卓、■〈榷,氵代木〉、泛之议,激承胤怒,偪永历立命廷杖,而缚寿登、湘客及御史吴德操、给事中万六吉于午门外。会诸臣申救,得免;寿登等俱落职。承胤益横,胁劫永历幸武冈。式耜疏留全阳,曰:『闻郊社礼成,即图移驾;不知移驾将回桂林耶?抑幸武冈、辰、沅耶?今日原以恢复两粤为心,则不徒西粤未恢不可移动,即东粤未恢亦且当驻全也』。故承胤等嗾杖湘客等,以湘主还跸桂林之议也。承胤诸部至桂,挟饷不出兵。式耜搜括库藏而外,捐囊万金;夫人邵亦捐簪珥数百。兵卒不肯出,与焦兵主客不和,哗变击斗,掠市而去(为五月十四日)。永历竟驻武冈。
五月二十五日,清兵侦兵变,积雨城坏,环攻桂城;吏士皆无人色。琏负创奋臂呼督师、抚按,肘羽腹石,分门婴守;用西洋铳击中马骑。寻出城战,奋勇击杀。自辰抵午,不及餐;式耜括署中米蒸饭分哺之,士卒俱乐用命。明日复出战,清兵旋去。式耜先令路将马之骥伏于隔江犄角接应,固围倍慎。是三月之内,危于清、乱于兵,式耜一手指挥,琏乃得底定。琏久将桂,得桂人心;式耜国士遇之,故独得琏死力。
以保桂功,进式耜兼太子太师、临桂世伯;式耜辞不拜。疏上不允,复请告自劾;言『自二月十五日以迄五月二十九日,凡百六日中,遇变者三,皆极危险;变故当前,总办一「死」字,亦遂不生恐怖、不起愁烦。惟是臣之病,不独在身而在心、不徒在形而在神;身与形之病可疗也,心与神之病不可医也』。又疏再请返跸全阳,卒不听。乃督琏恢朔、下平;邦传由宾、柳亦及浔,并复梧。至八月,具疏上言粤西全定,请还桂林,昭告兴陵。
时巡道严起恒以仪表魁梧,拜大学士。
督师何腾蛟驻衡州、堵胤锡驻长沙。讵清三王平定长沙,而衡州相继尽失。总兵黄朝选、杨国栋等被执,尸几断流。八月二十四日,武岗复败。永历又播越入粤,次柳州。式耜累疏,极言『不可他移一步。滇、黔地荒势隔,忠义心涣。三百年之土地仅存粤西一线,且山川形胜、兵马糗粮俱有可恃』。时督师何腾蛟、新辅严起恒及刘湘客咸至桂,南安侯郝永忠率兵骤至,宜章伯卢鼎亦至自楚,式耜复疏,极言『柳州猺獞杂处,地瘠民贫,不可久驻;庆远壤邻黔、粤,南宁地偪交彝,不可远幸』。时腾蛟与永忠、鼎、琏等俱分防任汛。
会土司覃裕春子鸣珂与道臣龙文明构兵,永历复次象州。式耜与腾蛟、起恒、湘客等筹画调和主客,集永忠、琏誓于神,刻期出师;宜章鼎与滇镇总兵赵印选遂各分路驻全。全洲战胜,诸帅连营而军。清兵因次楚。
十一月,永历自象州抵桂,式耜与起恒并相。司礼庞天寿七月请催兵下梧,久在粤;旧司礼王坤被承胤逐者复入。自武岗至柳、至象,票拟皆金吾吉翔手也。式耜疏请永历揽大权、明赏罚、严好恶、亲正人、闻正言,威德兼行,以服远近;时谓名言。
腾蛟再督师出全,兵益不睦;琏下平乐、永忠壁兴安。未几,永忠营被袭,疾至阙,欲撤兵。左右禁近,刻期欲永历迁。式耜持不可,言『督师警报未至,诸营夜惊无大恐;二百里外风尘,而遽使主露处耶?播迁无宁日,国势愈弱、兵气愈难振,民心皇皇复何依?潮回波游,虽长年三老,能逆挽其戙杙哉』?左右禁近周势不能止。式耜又请曰:『无已,候督师归;果急,甲士正山立,观兵督战,咫尺威严,劝激将士,背城借一,胜败未知。若以走为策,桂城危、柳益危;若今日可到桂,明日亦可到南太』。反复数百言,泪下沾衣。严起恒曰:『迟至厥明五鼓』。甫夜半,而永历已行矣;是戊子二月二十二日也。
时溃兵肆掠,蹂躏公署,职官无一得免;式耜被逼登舟。黎明,刑部侍郎远生、给事中丁时魁、万六吉及湘客俱至;盖湘客奉命安抚乱亡及劝饷糈,而远生、时魁以召将入也。遇式耜于樟木港,式耜集远生等入民屋,立草檄分路四发;蹔驻阳朔,催琏兵上援。楚镇周金汤、熊兆佐亦入桂;又檄翰林简讨蔡之俊、大理寺评事朱盛瀫先入桂。宣式耜令,檄按察司佥事邵之骅部琏兵,定人心。式耜于初一日复入桂署。督师腾蛟自永宁至,滇镇胡一青统兵至,琏自平乐统兵至。清兵疑桂城空虚,直抵桂北门。三月二十二日,腾蛟督兵三面御之,清兵渡甘棠去。督师列营榕江。
永历诏旌式耜,赐银币,又赐「精忠贯日」金图书一枚。式耜念主宵衣南宁蛮乡,不可久驻,日为永历清道。前日所忧在内者,今更在外。督勋镇将士直取全州。
促巡抚鲁可藻下梧,会东人有反归信,令可藻缮兵以待。会可藻衔自署两广。旧例:东抚称制兼粤西,西抚称抚。式耜曰:『方今武人多自署抚,军帅一面牵制辄自命,贻远人笑;予代疏请衔,曷不可』?周鼎瀚以阁部擅,式耜亦疏正之。当武岗之乱,言官弹鼎瀚以附承胤入直;式耜司票拟,独不苛。王沂公曰:『进贤、退不肖,皆有体。瀚系大臣,应听自谢免;不谢免而复擅假,毋乃不可乎』?邦传称粤西世守,牒四飞。式耜疏驳之:『今日功晋五等,尚未裂土。海宇剥削,止粤西一隅为驻跸之地,楚、滇数万之师日需食;辄曰:「世守」,岂老成忧国所隐料』?式耜身在虽外,在廷大纪纲,极言力请;疏曰:『臣与陛下患难相随、休戚与共,原自不同于诸臣;一切大政,自得与闻。庙议可否,众指所关。本乱而求末治,马阤终古耳』。
永历驻南宁。四月初一日,世子生,册为太子,赦天下,诏曰「万喜」。
式耜念无讲官,经筵不御,石室尘封,何由闻得失;手书「八箴」于扇,进之。
督师腾蛟复全阳,是五月二十七日事也。督师报功疏,不肯自为功;有曰:『为陛下以信臣、用臣者,式耜一人也』。
六月,粤东李成栋来归。先是,成栋下广,收缴印信凡五十余颗,于中独取「总督」印藏之。有爱妾某,松江妓也;揣知其意,因朝夕怂惥。成栋抚几曰:『怜此云间眷属也』。妾曰:『我独敢富贵乎?先死尊前,以成君子之志』。遂自刎颈。成栋抱尸大哭。明日即衣冠,将「总督」印具疏迎驾。又江右金声桓据南昌,藏表疏于佛经部面中,遣使赍奏亦至,两粤俱称全土。式耜疏请往桂,又请永历勿遽东;又言『事权宜专,号令宜一。兹军功爵赏、文武署置决于成栋,若归之朝廷则中扰,阃外不能专制;听之,朝廷徒虚拱。且楚、黔雄师百万,腾蛟翘首威灵,如望云霓。车驾既东,军中将帅谓朝廷乐新复之土,成栋亦有邀驾之嫌。号令既远,则人心涣散。请一见东诸侯,俾共瞻至尊音容,面为慰劳指属,然后责其尽意于东,刻期出战,咸决于外、不中扰也』。又疏令简讨蔡之俊入迎,再疏令给事中蒙正发迎。永历竟由梧入肇;先后诸疏,俱不报。式耜闻,泪簌簌下;再疏谓:『前日粤东未复,则宜住桂以规楚;今日江、广反正,则宜住桂以图出楚。事机所在,毫厘千里』。吏部侍郎吴贞毓疏请永历往广城,式耜乃促远生入阻永历。适成栋自岭还师,修行宫,且迓驾。永历命远生诣广劳师,远生谓成栋曰:『今驾驻此,爵赏征伐,人疑有私,不可不嫌』。成栋然之,遂罢行宫、止迓驾。成栋具疏,言『式耜拥戴元臣,粤西扼御定,毋容久于外;应亟召还纶扉』。永历专命遣官三、四召,式耜曰:『前日在南宁,桂林危;桂林危,则天下去矣,其机在外不在内也。今江、广悉定,何公督师下星沙,朝臣且辐至,予不敢忍危而即安』。具疏乞骸,再上不允。
己丑正月,清兵破湘潭,何腾蛟被执。初,腾蛟檄各处兵马齐集湘潭,而命马进忠等由益阳抄出长沙下,邀截上下舟船,焚掠湘阳,断绝水道。一只虎率大队复至长沙,络绎攻围。值清援兵合至,战胜于湘潭;腾蛟被擒,斩之。
二月,清兵破信丰,李成栋殁于阵,南昌败书复再闻。先是,声桓据南昌,清兵昼夜攻击,破之;王得仁被斩、声桓赴水死。于是先后赠腾蛟中湘王、成栋宁夏王、声桓〔豫章〕王、永历设坛挂帛,皆■〈扌攵〉泪亲祭。专命式耜留守督归,兼江、楚各省兵马。
永州兵再退,式耜疏请兵科给事中吴其靁监各营军再出。当永历驻肇庆,疏奏谆谆,以岁月稍暇、财赋优裕,用心尽力修内治以自固、严外备以自强,且积弊之后,易致中兴也。一才一艺之士,靡不收罗幕府。每慨人才凋零殆尽,凡趼足而至者,非怀忠抱义之人,亦乱世取功名之士。人之岁月精神不用之于正,则用之于邪;安可驱为他人用?故人咸以桂林为稷下。
四月,云南张献忠养子孙可望遣龚彝之弟龚鼎献黄金二十两、马四匹,移书求封亲王名号。给事中金堡固争,以为祖制无有。而广西南宁府与云南广南府错趾,可望来书有「不允封号,即提兵出战」等语。陈邦传恐甚,先封秦王,寻封为荆郡王;可望不受后封。
时楚制堵胤锡以楚败达肇庆,滇营自永、全还桂,与焦兵猜疑生隙。
忠贞营自蜀转战,由楚至梧休息甲士。
清遣使贻书招式耜,式耜不从。
永州再报失利,兴宁侯胡一青兵还榕江;式耜复办粮械,趋出兵屯于全。民力穷竭,诛割无术,槁悴万状。永历闻,为废食;召廷臣议于慈宁宫,发东饷一万两。
是时清兵围困曾庆于平和;寻出降,杀之。而诏安等处一时俱归于清。郑芝鹏据石榴城,清兵至,随遁去。刘中藻在福宁势穷,自缢。福建尽失,惟延、漳、汀三府界连江右,而延平所属皆处万山中。清兵既回,遂立德化王朱慈烨据将军寨,先陷大田、继破龙溪,攻顺昌、将乐。至十一月,清兵攻破之;王被获,兵部尚书罗南生等降。
庚寅正月,南雄报不守,宝丰伯罗耀成弃韶州;永历震恐,戒舟西上。戎政远生奏自请行清远,给事中金堡特奏请留,争之不得。适式耜疏至,曰:『粤东水多于山,虽良骑不能野合。自成栋归顺,始有宁宇,财赋繁盛二十倍于粤西;衣甲粮饷,内可自强、外可备敌。材官兵士南北相杂,制胜、致王,可操券而求。难得而易失,莫此云急。且韶去肇数百里,强弩乘城、坚营固守,亦可待勤王兵四至。何乃朝闻警而夕登舟』?疏再上,而永历移德庆、抵梧州矣。盖自成栋首疏文武各还事权,言官正气宜奖,卤簿不得干机务;失权者意。故急欲永历移舟,弃东如屣。
时词谏诸臣正纲纪、慎名器,多失人意。而御史程源辈以攫官不得,伺权者指,攻其所必去,荧惑永历听,下给事中丁魁楚、金堡、蒙止发及侍郎刘湘客诏狱。式耜闻报,上疏申救,谓『中兴之初,宜保元气、勿滥刑』。再疏争之曰:『诏狱追赃,乃熹庙朝魏忠贤弄权锻炼杨、左事,何可祖而行之』?颁敕布四人罪状;非永历意,敕出忌者之手。式耜封还,谓『法者,天下之至公也。不可以蜚语饮章,横加考案,开天下之疑。且四人得罪,各有本末;臣在政府若不言,恐失远近人望,其何辞于后世』!凡七疏。遣孙昌文入见梧州,陈说粤西民贫食尽军曲折(?)。时昌文孑身由海上来也。阁试,授昌文翰林简讨。
清兵再薄全州,卫国一青兵撤守榕江。
时勋帅咸进公,次者侯与伯;桂林牙门相望,号令纷出。
十一月初五日辰,报清兵大举入严关;印选、一青、永祚俱以分饷入桂,榕江空壁。武陵侯杨国栋、宁武伯马养麟方驰出小路军榕江,兵未战而四溃。发使趋印选,印选已出城,城中大乱,沿道驱掠。式耜令戢不得,城外鸟散,一青、永祚从城外去。式耜衣冠危坐署中,适总督张同敞自灵州回,过江东,不入寓,过式耜署曰:『事迫矣!公将奈何』?式耜曰:『封疆之臣,知有封疆;封疆既失,身将安往』?同敞曰:『公言是矣!君恩、师义,敞当共之』。遂笑与式耜饮。家人泣请身出危城,号召诸勋,再图恢复。式耜挥去,不从。厥明被执,见清定南王孔有德;式耜以死自誓,不复一言。命幽式耜、同敞于别所。式耜赋诗,日与同敞赓和。至闰十一月十七日,斩之。其绝命诗有云:『从容待死与城亡,千古忠臣自主张;三百年来恩泽久,头丝犹带满天香』。死之日,冬雷电大发,远近皆为称异。时给事中金堡已削发为僧,上书孔有德请葬式耜、同敞;而吴江有杨■〈禾丸〉,为具衣冠棺殓,并同敞瘗于北门之园。
永历上南宁,入土州;严起恒、王化澄、马吉翔、庞天寿皆随去。后未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