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記聞錄卷七
是歲丙戌,四月初八日,陽城湖諸大家被劫,人皆謂避亂宜居鄉,有鄉紳蔣韜仲、客官劉光斗、及富翁王養和之子,俱寓陽城湖之濱,家擁重貲,寇盜垂涎,先令人傳話,若合家肯湊萬金助餉,更不相犯,各家猶豫莫肯應。至是遂肆掠劫,滿載而去,所失豈止萬金。但不傷人耳。居鄉可危始此,人何競趨於鄉耶!
蘇松新兵道行牌,云大兵將至,士庶不許方巾大袖,速更滿洲衣帽。
四月初旬,府考儒童,未久即以發案,因宗師將臨,吾蘇以府庠作試場,亦從來未有之事。
長洲縣沈以曦,才不優而性貪,本非良吏,忽陞本府理刑,於十三日履任;吳令汪公先期移入縣署,即以麒麟巷舊寓為理刑署。
閶門吊橋巨麗,橋面加以石板,且據第一□之上,與五門不同。乙酉閏六月十三日,煨於火,土院漸以旗干木為柵,而上蓋門扉,履之搖動可危。丙戌三月,重加整修,月盡告完,軿木為面,既堅完後,仍蓋以石,並豎牌於上,此則前所未有者。
齊門下塘為米市,糶糴者叢集。是歲往來於茲,則闃寂殊甚,不覺為之淒然。其熙攘不減昔日者,惟閶門外一帶耳。
督學陳昌言歲試松江完畢,四月終,將及蘇。予二十四日自永昌回城中。五月初一日,宗師入城。初三日,謁聖。初六日,考試府庠。初十日,輪考吳庠,因貝勒將到,欲往郊迎。九日將暮,出示改期二十二日考。乃貝勒十三日夜,方兩縣預奉來文,每縣起夫三四千拽送兵船,縣公分派糧捕各衙,著現總甲長僱撥,每名初索錢八九十,後加十五廿□。民間大受騷擾,兵目猶謂設夫役不齊,將衙官及兵房吏鎖押鞭笞,中尊避匿以圖免辱。十三四日,又值大雨,幸貝勒不久停。十五日,即往杭州去。此行兵卒以萬計,馬倍之,元帥為貝勒王,原任總督李延齡為副,可稱大舉,欲並力渡錢塘江耳。
自去歲閏六月變起,城閉月餘,米價雖不甚昂,而薪則等於桂矣。乃是歲四月中,因麥薄收,米日踴貴,自一兩七八錢頓增至二兩六七錢;且各舖歇閉,小民升斗無從糶買。土公將徽鋪葉仰伯責二十餘板,枷示,限價一兩八錢,法雖嚴,令不行也。
十六日,斬不剃髮一人於城隍廟場。
十七日,又斬十六人於閶門,云系湖盜,大抵舊年夏間至今,不時斬戮也。
宗師二十三日考畢童生,二十四日,款撫臺於虎邱,作長夜飲。二十六日,即起馬回江陰。
是日,土公懸示皋橋,欲士民俱遵滿裝,一切巾帽,俱不許戴。巾鋪歇閉改業,違者重責枷示。
吳公近接敕印,方喜加秩,旋為浙省總督劾某縱兵擾民,旨下聽勘。諸鄉紳舊歲有旨令朝見擢用,多遷延不往,是歲復有旨下,凡明朝職官及監生,俱革去,為當差舉人,會試定奪。
向因兵占民房,議令民間門面一間,納房稅一錢,僻巷每間納銀六分,與署理刑徐公宣收儲,原任別駕吳水蒼,監督建營房千間於南城曠地。六月中工已及半,然因地僻而器皿不見,多不願住居,其鳩奪巢鵲,蓋如故也。
宗師六月十五日發三學案,吳庠六等八名。
十七日,予過閶門,見都察有示:云錢塘七日不潮,貝勒兵已安流而渡,今浙既歸版圖,大勢可知矣。
吳日生亦為嘉善縣官設計請赴酌,並其黨要人俱被捉獲,解貝勒軍前。此外假有屯聚,諒無能為之。先是六月初,吳日生遣入致書幣於狀元閣學文震孟次子文乘,欲聘之往。有知其事也,首於軍門,土公執來人及為首人監候,別令人假作吳使,送書幣於文,索其報音,以覘虛實。文乘答書,辭以己不能赴,另薦管姓一友。土公得書,差官往拿文乘,值其他往,遂波及其兄文秉,兵丁群往,家被掃矣。未幾,執得正身,土公令曹大廳留之署,不加刑禁。十九會審,文應符以回書通謀有據,且出語不遜,遂梟斬於郡廟場上。文葆光之子、管其各責六十板,文子斃杖下,而管子倖生,應符家沒入官。次日殮於寶林寺中,以百金倩翰林韓四維,從土公索得其首,縫紉於頸以就木。年方二十九耳。厥配吏部周蓼洲之女,年二十七,慟絕於地,歸即自縊,以救獲甦,此皆六月下旬事。
宋靖康間,斗米至數十千,饑民相食人肉,等於犬豕,目之為兩腳羊。
是歲,斗米至千三四百文,較舊年變亂時特價反倍,麥價每升七八十文,蠶豆每升百文,民生日艱,良可嘆也。然錢價每千易銀二錢,賤巳極矣。獨順治新錢,必欲每千紋銀一兩四錢,又嫌太貴。官欲通行,而民不便,未能奉令也。
七月初八日,提督吳公移鎮於松江,詹大廳及諸員役目兵多隨往,胥門等街,為之一清。新太尊陳服遠,到任才三日,因兵丁僭居民房者,作耗於民家,陳公適過於門,知其恣橫,執而撻之,以懲暴安民,甚盛心也。悍卒謂有司不當擅撻營兵,聚眾伺公復過,不惟詬罵,並加拳毆,不法甚矣。太尊憤極,即往軍門辭印欲去,土公慰留太尊,立提橫兵三人各責八十,穿箭遊行示眾,欲嚴懲該管標員。已俱□罪在逃。其總統大廳曹虎,到府跪門請罪,橫兵之被責者已斃,太尊怒亦解,事乃獲已。此七月下旬也。
長洲自沈以曦陞理刑後,教官署其篆,至是新令田本沛到,乃甲科也。
鹽價貴至每斤二百文。七月終減為百餘文,濁酒價增至每百斤一兩六錢,麥價每石逾二兩,鴨卵至四十文一枚,殊可駭異。
八月中,聞吳日生、馬士英,俱旨下論斬訖。
吳江因白布裹頭之輩,蔓延未已,上臺發令禁閉各河港,凡商民船俱不許行泊,其登岸,乃使十家為甲,兩鄰互相糾舉,良民則不問,有始從亂而後改行者,釋之。其久□法及現在從惡者,即行處斬。八月二十日,楊總鎮往彼審□。二十二日回,云共斬四、五十人。被禍何酷也!
聞錢塘兵□往,惟金華曾有挫衄,後亦攻破被屠,俱不能敵,已至閩矣。
浙中高弘度、祁彪佳、張國維等諸大臣,俱自盡,皆以身殉國者。
舊歲乙酉、己已鄉試。茲有旨再行鄉試,宗師即歲案作科案,三等前列為遺才。九月十九日頭場,十月初六日放榜,三學中式八人。童生五月中院試過,至是方發案。十二日,委府覆試。十九日,即送入泮宮,取數俱照常額。吳江、崑,嘉等邑,與試者少,進庠為特易耳。十一月初,復嚴衣帽之禁,大袖每加扑責,巾即扯毀,由是舉監生儒皆戴小帽,士庶漫無分別。
陳湖盜魁陳打生名繼,向已招撫歸順,授官效用矣。近復為不法,請詳洪內院,洪公謂法難寬貸,遂斬於市,土公示諭警眾云。
十二月十二日,予自永昌歸城,附舟一人,乃熟遊燕京者;備言南京諸公侯伯等奉旨赴京,方賜宴未畢席,忽命下俱斬之。朱氏諸王宗室,索來諸處,誅鋤殆盡,易姓固大劫厄也。
芸窗雜錄
丁亥新正,城市俱服大袖,月餘,因貝勒王自浙回兵,復經吾蘇,仍點民夫以俟護送,撫按有司申飭衣帽有不能備營帽箭衣者,許令黑帽綴以紅纓,常服改為箭袖。由是人盡加紅絨一撮於帽頂。
至二月中,兵將至蘇,撫院出示,令城外民家婦女暫避,遂皆或遷入城,或移下鄉,舟車之價頓湧,城內外家家閉戶,市中無食物可買,兵丁陸續過者逾半月,強買及搶掠,猶所不免。若民夫一事,長洲每十家為甲,中辦一名或二名,猶屬三五錢之費,吳縣每家一名,便二三兩之費,人甚苦。
二月二十六夜,玄妙觀雷尊殿,一火而盡,傾頹久閉,不解火從何來?
土公被劾,閉門月餘,至四月初八,仍出理事。
長洲縣令田本沛,丁內艱去任。四月初旬,吳邑汪令兼署長洲縣事。
虞海錢牧齋名謙益,中萬曆庚戌探花,官至少宗伯,歷泰昌、天啟、崇禎、弘光,
五朝矣。乙酉歲,北兵入南都,率先歸附,代為招撫江南,自謂清朝大功臣也。然臣節有虧,人自心鄙之,雖召至燕京任為內院,未幾即令馳驛歸,蓋外之也。四月朔,忽緹騎至蘇猝逮云。
丁亥歲春間多雨,自二月下旬至四月初,淋漓不息。四月初八日晴爽。是以米價日騰,冬粟每石三兩,貧民不勝之苦,錢價降至每千值錢一錢六七分,且時有示禁,不許行使舊錢。市肆貿易殊不便,鄉村多盜,溫裕之家,每被劫,亂世總無一善地;其保無虞者,天佑之耳。
錢牧齋有妾柳氏,寵嬖非常,人意其或以顏貌,或以技能擅長耳,乃丁亥牧老被逮,柳氏即束裝挈重賄北上,先入燕京,行賂於權要,曲為幹旋,然後錢老徐到,竟得釋放生還里門,始知此婦人有才智,故緩急有賴,庶幾女流之俠。又不當以閨閫細謹律之矣。
順治錢欲每文作銀一釐半,既不能行,後乃改為一釐,猶復漸減,自每百七八分降至五分,舊錢俱不用,僅可銷銅矣。
提督總鎮〔吳〕勝兆,目不知書,在蘇郡廟,與土公不協,後移鎮駐劄松江,地濱於海,向有未曾受紹撫之眾,屯聚舟山,如陳湖為首,戴務公輩,皆其黨也。戴已受招,吳公留於幕下,使參籌簽,遂為所誘,潛與舟山通謀。四月十六日,已約舟山統兵來為外應,吳公自整兵以俟,然部下心懷觀望。是日,吳公置酒,遍邀府縣有司入署中,將劫執之。松郡守疾不赴,不意外兵愆期不至,蓋阻於風也。各官羈留署中已久,不得已明諭以反背清朝之意,華亭令繆詩順從,免屠戮。同知楊之易、理刑方重朗,抗言不從,遂執而斬之。其部下覺事不諧,恐為所累,副將高永義、詹世勳,共執吳公,斬戴務公等諸用事者,飛報土公,械繫勝兆往江寧,洪內院一面請旨定奪,隨令陳操江、巴提督領兵赴松江。四月二十二日,兵由閶門入,皆騎卒也。人挾二馬,約有三千餘匹,連日多雨,人騎皆泥淖滿身,予適在皋橋東,目睹之,若使吳提督此舉果與舟山合,吾蘇必且被禍,一旦自敗,實厚幸矣。土公以松郡首禍已被獲,不必多兵之擾,乃留屯於北教場,自統舟師,同陳、巴二公往彼搜索餘黨,松郡士民扳累被戮者頗多,松宦陳子龍投水死,嘉定宦侯峒曾家被抄提,吾蘇亦抄提黃服卿家,服卿原籍沙頭,移居郡中者。家貲一洗而空,婦女大受慘辱,沿及鄰家,皆被搶掠。聞者無不痛心。由是訛傳蘇郡鄉紳,孝廉十數家,俱系戴務公家奴所扳及,但不此數家懷懼,凡彼鄰比,皆遷避,恐如黃服鄉之累及於鄰家男女也。
是時,長洲令田本沛,丁艱去任,太尊陳服遠,赴常鎮,兵憲吳令汪爚南,亦丁母憂謝事,郡無一正印官,理刑沈以曦署府篆、兩縣,本縣學教官暫署。
江寧兵屯北教場,每肆奸淫攘奪,大街一路,市廛皆閉,人人自危,慮有不測之變也。
自申、酉變革,人咸以居鄉為便,光福、玄暮等處,卜居寄跡者,挾貲而往,寇盜多行劫掠,鄉村復苦不寧。丁亥四月下旬,撫公發兵下鄉,名為剿寇。□遁,將卒惟在地方殺人掠財,皆滿載而歸。
蘇郡府□南京解元楊廷樞,亦避居光福。彼系名流,交遊殊廣。湖海之屯聚者,以興復明朝為辭,楊君潛通札,事亦有之。風聞上臺密令統兵者襲執楊君,及其內眷,時二陳、巴三公紮營在蘆墟,解廷樞到臺,抗言不屈,為巴提督所手刃,妻女受辱不可言,責令饋千金取贖,遷延半月,諸門生湊銀贖出,何楊門不幸也。錄楊維斗絕命辭云:蘇郡有明朝遺士楊廷樞,幼讀聖賢之書,長懷忠孝之志。立身行己,事不愧乎古人;積學高文,名常滿於四海。為孝廉一十五載,生世間五十三年。作士林鄉黨之模,庶幾東京郭有道;負綱常名教之重,類為宋室文文山。惜時命不猶,未登朝而食祿;值中原多故,遂蒙禍以捐生。其年丁亥歲,其日則孟夏之終,方遁跡於山阿,忽罹殃於羅網。時遭其變,命付於天。雖云變如其來,亦既知之矣。有妻黃氏,吳江人,歸予二十餘載。有女觀慧,適張氏,年亦二十餘春,罵賊全貞,不愧丈夫氣概;舍生就義,殊勝男子鬚眉。一家視死如歸,轟轟烈烈;舉室成仁無二,炳炳烺烺。生平所學,至此方為快然;千古常昭,到底終為不沒。但因報國無能,懷忠未展,終是人臣未竟之事,尚辜累朝所受之恩。魂炯炯而升天,氣英英而墜地。當為厲鬼。期待來生。舟中書志,不能盡言。
留此血衣,以須異日。願求知己,面付遺人。如痛父母,即思忠孝。垂沒之言,以此永訣矣。四月二十八日舟中書。又云:余自幼讀書,慕文信公之為人;今日之事,乃素志也。四月二十四日被縛,經五日未死,大罵賊未殺,不知尚有幾日!遍體受傷,十指俱傷損,而胸中浩然之氣,與文國之赴燕亦無異。此心快然不恨,因留殘墨以遺後人。其舟中所作詩云: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正氣千秋應不散,於今重復有斯人。又云:浩氣凌空死不難,千秋血淚未能乾。夜來星斗中天燦,一點忠魂在此間。又云:社稷傾頹已二年,偷生視息亦何顏。祗今浩氣還天地,方信生平不荀然。又云:罵賊常山有舌鋒,日星炯炯貫空中。子規啼血歸來後,夜半聲傳遠寺鐘。詩共十二首,茲僅錄其四。尚有稱其妻女殉節者不錄,以其妻女未能死耳。
民間競傳北來有旨,欲選少艾之女以餽西虜,人心惶惶。四月下旬及五月初旬,爭先嫁娶,肩輿樂人掌禮廚司等,價高數倍,鼓吹接踵於路,按撫及有司出示曉諭,至月中方止,大屬可笑。
端午,龍舟競渡,順冶一、二年尚有之。丁亥至絕響,因湖寇未靖,珠桂愈騰,人不聊生,自不暇也。
新撫臺將至,土公已為舊令尹矣。追維其初入吳城,以迄於今,其間變故屢經,鎮定挽旋力不少,生祠之建,殆不為過;乃卜地於虎邱李公祠之右,而鼎建焉。郡邑有司有助,鄉紳亦有助,計費約千餘金,而助者僅居其半,主其事者水蒼八兄,任勞又任費也。
操院陳、提督巴,同土公留松江,至五月二十日,復到蘇郡,起馬回江寧,鄉紳士民之心始安,乃知前日扳累之說,皆妄傳也。
六月初七日,新知府吳崇宗上任,亦遼陽人。是日,土公祠上樑,大具威儀,迎牌位入祠,安奉訖,有司紳衿俱送往,土公欲往鎮江候交代,十二日,已起馬登舟矣,聞新撫公履任之任期尚遙,又御前滿洲大人將至,地方乏上臺主持,府縣合詞以清,土公復回郡城。
六月望前,鄉紳劉曙忽被抄提,曙字公旦,崇禎壬午、癸未聯捷,晉江縣令,因世變未任,居鄉亦甚韜斂,未知何以被禍?或昔年荊本徹盟聚諸人欲有所圖,私造印章,擬人官秩,劉君曾受偽印故被提。未審然否?其老母亦提到官,曙及二子侃然抗詞,大約恐無生理矣。
同被抄提者,又有管子靜一家,吳太尊將二姓內眷留於別室,不令赴江寧也。
吳庠陸子上,因丁憂於其家,遷怒大廳曹虎,列其惡款,云詐取鄉紳及典鋪大戶,動輒二三千金,共計數萬金,皆都司袁瑞卿過付,其實皆屬風影。於六月二十二日,令其子與婿將無名榜遍粘貼,被其下見之。拿解曹君,彼武人憤其婿與子,俱被夾,清晨,令人急請水蒼兄到署,訴以受誣,欲送刑廳重究,水老婉曲勸解,但令送吳縣審奪,因署篆乃本學師,猶易周旋耳。時曹公已陞常州總鎮,行將赴新任,事得從寬釋。未久,曹君卒於常州任上,且無子。
六月二十四日,新撫臺周伯達上任,由閶門入,土公於城外交代過,即往江寧,其未行之先,將劉公旦面審一番,止解本宦往江寧,乃其內眷竟被兵丁搶散,太尊僅得留其一子,兵丁得其眷屬,駐舟馬頭,索銀取贖,公旦之母,李子木侍御岳母也,先湊銀二百五十兩贖出,餘尚有六口在舟,須頗多銀,一時不能猝辦,未知何日得免此厄。
六月二十八日,中街路口俞家老夫婦,向俱持齋,是日俞老往上方祀神,見山地蕈多,攜歸烹而食之,未幾毒發,六歲一孫先卒,乳嫗一人又卒,老夫婦委頓殊甚,多方療之不效,相繼亦卒,以微物殺四命,異哉!
七夕前,兵丁二人夜往城外妓家欲留宿,因先有客在,兵丁強驅之去,其人不服相爭,遂為悍卒所手刃,明早地鄰執以報官。
蘇松兵備道趙福星,已陞任江寧左布政,代之者金一鳳。先是,趙兵尊泊舟婁門接待寺河下,偶入寺隨喜,見其凋敝,既歸息,夢二僧持募緣,覺而異之,乃召寺僧至舟,果夢中所見者,愷任興修,因欲去任,遂託吳太尊轉行各縣募錢榖以助營建,吳公以錢財出入難憑,寺僧持浼水蒼兄主其事,但變革之後,雖上官勸募,一時未能響應,未知何日得就緒耳。
吳提督戕殺府僚,叛亂已有跡。七月,被戮於江寧,身屍委棄,有一人具棺欲斂之,守者謂不當收罪人屍,執見內院,其人稱身是轎夫,不忍故主暴露,願收■〈疒〈癶上土下〉〉之,甘心死罪。內院義而從之,竟不之罪。異哉!
宗師蘇銓,丁丑科也。九月二十八日,按臨吳郡。十月初三日,考儒童起,以次輪考九學畢。十六日,即往松江,此番蓋歲試也。十月初十日,發進學案,本學止四十名,束於功令耳。每縣另取數名入府庠。
按縣盧傳已滿任,因新代巡丁艱,有旨令復蒞事。於十月朔再入城,盧系鄉科出身。
十一月,周莊水鄉忽有一虎在水中,被人提獲,解官清賞。
織染北局,凡織龍段者,一動機梭,即現火光。此皆所未有,不識何故?
十二月初一日午間,滸溪倉前家失火,延燒數家,時西北風狂大,遂逾河起火,燒及閶門內上下兩岸,東至書巷口,西將近官廳,總計百四五十家,至夜方息。撫鎮兩臺俱來彈壓,故絕無乘火搶掠者。俱多(下闕)。
季冬十六日,新代巡梁應龍上任,邇來各差御史及榷關戶部,三員並列,皆新□。向因閩廣擁立宗王,志圖恢復,錢塘、江蘇,尚相持不下,清朝欲獲兵往取,旨下已幾月,中軍大帥即前取江南李壽名延齡者,然兵少,著令所往之地,每府助兵五百,調集稽停,故除夜前隊方至吾蘇,雖過閶門外,未曾有害,夜宿葑門外,地既僻寂,兵丁歇馬,即往民家搜索酒食,凡小家度歲之需,多被攘去,甚有污及婦女者,幸不敢久停,一宿即行耳。
舊巡撫土公遷按察使,十二月中已履任,江寧洪內院亦奉旨回京,代之者馬公名國柱,洪系明朝甲科,馬固一白丁也。
戊子元旦,至初九日皆晴明,初十日迎春,雨竟日,自此連值陰雨,燈興寂然。過上元夜,十六日才霽。十七日,大兵中隊到,李公不入城,駐舟滅渡橋,候江寧陳操江至同行,停泊兩三日,其馬牛駱駝由閶門入,經吳趨坊到盤門。予十八日目睹騎卒一二人,輒驅馬二三十匹,大約馬有三四千,牛有千餘,往過不停留,民家閉門罷市,兵苦無物得買,間或見有食物,便用強攘取,大抵葑門受害為多,府縣先期令民居撥夫供用,閶門一帶,每家出銀二三兩,不勝其苦也。
周子靜,自為安撫通判,向後浮沈幾載,近乃陞授河南開封府,管三十四州縣,最為大郡,非常榮任也。後陞至青州道,何其幸耶!
理刑沈以犧,殘歲已有解任之報,俟完漕兌,然後得去耳。後卜居於蘇,竟以凌氏園亭為住宅,久之復他徙。
蕩口華七,聚眾頗多,清朝官兵莫能制。二月終,統舟數十隻往虞山,常熟疑其攻城,警報入郡,不勝駭慮。彼不過登山酬願,毫無侵犯,乃海虞將卒,亦坐視其陳兵往返,未敢一矢相加。
進士華久誠,向來棄官隱居,因未剃髮,被緝,送往江寧,斬之。
申維實名騰芳,以明朝恩生,現任清朝戶曹郎,管崇文門稅課。其子浩夫在蘇,不經少年耳,其友張興公薦一方僧,云善醫,欲浩夫送往僧舍暫寓,浩夫至草菴,經一宿,此僧即以盜情捕之,到官研鞫,輾轉牽連。少司寇王玄珠,年踰七旬,同申浩夫俱被提獄,玄珠老保出,猶稽留於本府經歷司,竟暴卒於司署,舁歸後竟得釋,總屬上下相蒙,風影脅詐之局耳。
撫院周伯達,號洱如,先以厚資同內眷遣歸山東,人財具被劫擄去,可謂傷心之痛,遂得重疾,後又將宦資載去,復被鈔關滿漢主政邀而取之,隱忍不敢言,疾乃增劇,閏四月二十二日卒於署。
吳江有地名錢家村,一不孝子失其姓名,家貧不能養母,其母久在姊家,戊子五月二十六日,偶接母歸,見母攜有簪珥,欲取之,中途,擠母沈於水,自謂得計,人莫之知也。二十七日,忽大雷電,其人在家恐怖,苦無地自容者,謂妻曰:吾懼甚。將避匿何所?妻曰:汝向不如是,何乃作此狀?無已,則有巨缸在,可暫匿也。遂舁缸覆其人
【第 104 頁:版面影像】
於地,頃之雷止,妻將出之,缸乃牢不可移,集鄉人共舉之,仍不能勝,不得已擊破之,見其人無首,眾大駭異,往報其姊,姊急歸,於舟中見水面浮一女衫,似母平日所服,心已疑之,入門,問母昨已歸,今安在?弟婦云:未嘗歸也。姊曰:吾昨親送母與弟登舟者,適見水面之衣相似,盍往察焉?隨往揭其衣,母屍果在,並逆子之頭亦在母脅下,而口啣其乳。噫!異哉!天之立誅不孝,而顯以示人如此,人其鑑諸(此條重如姪所述)!
五月二十四、五日,又有兵過蘇,閶門內外,俱閉戶以避擾。
六月中,有兵船載婦女若干往浙江,聞杭據城之半,驅居民悉令遷去,屋宇器皿,俱被兵丁占而有之。
清朝織造一事,為吾蘇富家之害甚大,我明雖有織造,然上供無幾,機戶皆隸籍於局者,未嘗概及平民。近設南、北二局,北局以滿洲大人主之,南局以工部侍郎督之,恣拿鄉紳及富室充當機戶,上戶派機八隻,以次而降,下下派一隻,大抵給發官價,僅及其半。機戶賠補其半,刻期定限,僱機匠織成異品金綵龍鳳蟒段,解往燕京,以供宮中諸族屬服用。凡任機一隻,每年約價百二十金,而進局諸費及節序供饋在外,真無窮之壑也。
戊子夏間,又忽有拔富之異,無論鄉城富家,有衙役稱其饒裕於縣令,本縣或發名帖往借幾百金,或發硃票密拿其人,監某官取千金役索取或及浮屍(疑有訛脫)。一時受害者眾,且有本非殷富,而仇口妄稱,亦遭拿禁。
七月十三日,土公復陞右副都御史,蒞吳,暫駐西察院。次日,府學祗謁先聖,庠友具呈訟長洲令趙瑾貪汗,滿堂鬨然。又一友因講書講及明倫堂一字,謂趙瑾持印打傷父額,為敗倫,不可居民之上。撫公不悅,並呈首俱關學降斥,然知趙令犯眾怒,即封閉縣署,奪其印,令傅同知掌之,具疏上請,隨提督衙蠹二十四人周弘訓等,發本府鞫問,坐贓究擬,一時大快人意。
蘇郡守吳崇宗,頗得民心,已陞馬政道副史,將赴任江寧,士民公建生祠於虎邱。八月十三日,塑像入祠;十八日,吳公長行,多執香送者。
新知府徐應召,即於是日上任,亦遼陽人。來時道經山東,家眷四十口,被劫失散,僅存數口至蘇,文憑亦失去,後於路傍檢得,已踐踏殘毀,履任後,補綴之以繳部。長洲縣令貪橫,土公已白簡從事,兩月後,得旨削奪,撫按提問,土公乃下之獄,發本府徐太尊、單四府,會勘擬徒,猶以為未蔽厥辜,遷延久之,後竟寬貸。
松鎮李虎子領兵在閩,與金聲桓合,其家口尚留松江,土公於十月中往松江,出不意執其家眷,送江寧羈留之。
九月末,忽封大小船於河下以備用,殊為擾害,商旅至於不行,各船停住月餘,貧者多致餓死,後竟不用,仍令放去。
土院之後撫吳也,暫住西察院,因前院周洱如卒於清嘉坊東之署中,謂形勢不利,大加修改。十二月初八日,值冬至節,是日乃遷入本署。予偶過之,見其建坊鑿沼,東西置更樓,非昔故觀矣。
十二月二十三日立春,長洲新令郭經邦,於三日前到任。二十一日即與迎春,乃郭令貌既猥陋,又甚憒憒,惟群下是聽。至庚寅秋,以不職罷去。
●崇禎記聞錄卷八
己丑歲新正,吳中苟安,故上元將近,通衢委巷,多懸彩張燈,搭小景故事以娛目,有絕巧者,上官不禁,本府亦每夕出觀,但阻於兩,雨止仍復增飾,至月終方止。
清朝銀色甚低,初用止八成,後漸至四五成,愈奸巧,官屢禁不止。四月還,將各傾銀鋪爐灶俱折毀,一概不許傾銷。民間殊覺不便。順治錢價,漸減至每千值銀三二錢。四月中,竟不肯用,一時官法亦無如之何,訛言藉藉,然會試報踵至,知此皆屬妄傳耳。
端午節,龍舟多至二十六隻。五月朔日,齊集葑門外黃石橋,參觀音大士,以後每日撫院工部總鎮迭為賓主,共觀競渡為樂。
申維實以明朝官,任清朝戶部侍郎,蒞任滸墅關。蘇人即官於蘇,亦明朝□未有。時一滿、一漢主關政外,又有一非官而同居公署者,因前任系三員並列,其人已納賄銓部,適上命汰其一,銓部令其同來,分榷關之利以償之,此皆創見之事。
太尊徐應召,病痢日久,卒於府署,單四府署其篆也。
各銀鋪共斂銀二三千兩,賄官及衙役,仍復開鋪傾銀,聞朱旗鼓賄□多,人言哄傳,土公撻之二十板,聊以塞謗訕之口。
議征剿舟山,造水船於吳淞,其船高大異常,須十數圍大木,凡木料人夫,皆責取於縣令。縣令新下鄉村封木,僧寺及民家千樹,多被斬伐,所取雖亦有限,然衙役索詐,及不肖子孫乘機借口伐去樹者不少。樹亦遭此一厄。又因造船,每圖撥夫三名,往吳淞做工。半月一交代,上官督促甚嚴,人皆憚往,雇倩之,值每名四五兩至六七,貧小民皆現總出銀雇夫,自夏至冬底未已,人深苦之也。
自鼎新以來,歲多豐穰,米價是年減至兩許,然諸食用之物,及諸色工價之作,無不倍僧;□米值不昂耳。
庚寅新正,亦無他故。吳中近用銀色,大抵復多假偽難辨,實為不便。撫院特出示嚴禁,立毀傾銀鋪罏灶,止存十二家傾銷,倘有假偽,責有所歸,易究詰也。由是市易稱便,錢價亦漸高,每千值銀陸錢矣。
齊門外陽山,有名傅臻,年方三十二。四月初一日遊西山歸,解衣去襪,黃昏出門去,謂其散步於外,竟赴水而死。留書囑其兄、別其妻,並七言律詩四首,自嘆其決計自溺,已籌之數日前矣。其家呼舟覓屍,至初六日,得於齊門吊橋旁,辰刻雨中載去。此君本無他故,乃其拋妻棄家,甘心一死,若有甚不得已者,殆不可解!其詩云:落拓吳門三十秋,感懷徒惜敝貂裘。遊魂已逐三湘浪,壯志空餘萬疊愁。碧水青蒲聊嘯詠,曉風殘月自滄洲。從今識破塵寰夢,何用淒其拭淚眸!又云:欲吊靈均問汨羅,傷心不覺淚痕多。塵懷漫倩清流洗,浪跡何妨放棹歌!不羨人間多利藪,來尋澤國水雲窠。落花有意如相惜,願爾年年逐逝波。又詩云:千林煙雨望中收,心事惟堪付碧流。破浪欲撈江底月,凌風願覓釣磯秋。泉聲嗚咽如催淚,岳色蒼涼似結愁。寄語不須倍惆悵,萍蹤今已赴羅浮。又詩云:水國微茫映落暉,溯洄枉惜子牽衣。煙籠寒月明沙渚,浪蹴飛花滿釣磯。時伴客槎歌夜靜,閒隨仙珮氾朝曦。半生泡影今知幻,向必招魂賦楚些。後復書云:此詩雖不工,頗自得意,弄筆濡牋,俱成此等語,知亦命固當然、數之前定歟!
自理刑既署府印,欲得實授知府,挽撫按疏請於朝,吏部惡其侵銓選之權,言於上,有旨責行賄徇私,著理刑赴京議處。由是土公閉門待罪,急令人入京,以大力挽回,遂得無恙。反加銜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仍出拜客飲酒矣。
四月初三日,土公又出示六門云;時當初夏,民間俱應戴涼笠,綴以伍纓,小帽滿巾,俱不許戴。五日外,以違制論,後按院至,而遂禁也。
宗師李胤巖,殘歲上任,即發牌歲試,於正月下旬考童生。二月中府考,宗師先按臨松江。四月初五日,復經吳門。
四月初十日,新按臺山西張慎學上任,甚有能聲,常熟兌軍將漕糧私糶,縣令察知之,作柬致運兌官,欲繩以法,眾懷忿,誘瞿令出城,剝去衣帽,縛於船上,大受窘辱。適守鎮官過之,救援得免。此大不法之事,漕院聞變,即往海虞。
婁東王氏,與松陵吳氏,皆宦裔大族也。吳女才貌妖豔,而王氏子以機戶寓郡中,兩相慕悅,遂私諧魚水,因挈此女而逃,不肖楊介人以索賄未滿其欲,張大其事,以首撫鎮兩臺,謂王生挾女往投舟山,誣以叛逆之罪。未幾,捕獲王生、吳女到官,土公發兵道審究,楊介人以挾私誣首,反受責破家,傳有吳女供狀,自炫其才也;錄之於左。狀云:
供得賤妾幼育名閨,長嫻書史,重重書院,靜鎖春心十數年,寂寂芳蹤,學賦悲秋千百首,敢誇林下之風,豈遜閨中之秀。禍因踏青南陌,惹來蝶浪蜂狂;隨喜東禪,遇著鶯儔燕侶。有太倉王生者,才同子建,貌似何郎。□□既挑,傳得伊心寄流水,投梭未足,漫效予佩付江皋。託得侍婢以通辭,□倩女郎而申約;兩聯詩□,竟成紅葉之媒;一首新言,遂作銅鞮之好。繫遊絲於蕭寺,再易春秋;綰錦帶於西廂,兩往寒暑。猶恐歡娛不久,離別有時;是以王生泛范蠡之舟,賤妾踵西施之跡;將謂五湖浩渺,雲雨當行;誰知七島飄流,風波頓作。楊介介造成□劍腹刀,王子彥織就羅鉗吉網。白面書生,誑作虯髯據海國;紅顏女子,謬為吒利劫章臺。命之不猶,夫復何恨?願效重瞳之配,伏劍君前;甘同季倫之姬,捐軀樓下。幸遇神爺秉燃犀之照,水怪潛形;奮焚樹之霆,山精破膽。楊賊已伏□幸,王生宜成其美。憶昔淡妝卓氏,服縞素而就相如。王孫弗較;紅拂□□。著紫衣而歸李靖,楊相不追。古有其事,今亦宜然。伏乞,神爺將奴斷配王生,庶使潘安無恙,還誇擲果之車。賈女多情,永遂偷香之願。拯痴迷於海苦,勝造七級浮屠;消曠怨於人間,奚藉五氳姻牘。了此一段奇緣,完卻三生宿業。罪甘萬死,恩戴山天。瀝血披誠,所供事實。此未知果出於吳女之手與否?
是歲端午,龍舟比上年尤多,以上官不禁,且加賞勞故也。五月朔日,普安橋蛋行曹家內眷呼舟往看,偶爾舟覆,少艾之死於水中者六七人,或云四人,以瞬息遊娛,罹殺身禍。懼哉!
下堡金氏巨富,居鄉亦甚豪橫。□朝,又夤緣一鄉榜,聲勢愈張,其積怨者不少。有嚴姓者,頗狡悍,突與為難,搜其過惡,羅列冤對,訟之憲□。金氏乃捐重貲,各衙門以賄進。又令孝廉備酌邀諸被款曲,賄囑,復脅以財勢。人多懼禍,庭鞫時俱不敢執對,原告遂坐誣擊獄;有姓命之憂矣。值張按院初政嚴,妻攔街叫喊,再至不獲準,且被拶。此女情急,乃袖藏利刃,俟放告進,旋自殺於霜臺。按院君自睹其慘,文釋其夫出獄,而嚴提金氏子監禁待訊。
五月初四日,齊門西淮一人,被糧船一水手擊而斃,所以然者,因水手曾取於魚池,居民阻之不聽,遂至相角,而水手鬥不勝,蓄怒在心,是日偶值,加以老拳,不意一舉手其人即僕地不起,適中其要害故也。父老輦云,是人亦非善良,十年前鄰近有奸情敗露,婦愧而縊死,眾共執奸夫欲箠楚之,是人攘臂爭先,一拳便毆死奸夫,因有奸婦一死相抵,倖免重闢。今相距十載,亦死強暴之手,且殞命之地,即昔奸夫就死之地,洵冤報之不爽也。
五月初七日,學院李公按蘇郡。初十日考起,二十日完。先發進學案。二十八日,即回江陰。
撫按並設,有明官制,其來久矣。按稱代巡,其任尤重於各御史,不意近日撤去巡按,殊為變更之未善也。
蘇松巡按張慎學,方在振作,特拿長洲縣衙蠢周弘訓等下獄責治,欲正重闢,因有新旨,將離任回京,遂令理刑王二府一夕斃周於獄。周臨命時,囑家人市美棺,取華服,就獄入殮,舁歸,欲停正寢受吊。王公知之不許,差官仍薄棺舊衣改殮,發棺□停下。此其人平日積惡,乃奢放太過之報也。
海上有陳和尚者,原系鹽徒,十六年前,忽出家為苦行頭陀,年且四十八矣。順治七年春,有瘡穢遊僧來投止,他僧不肯容,獨陳和尚留與共處而不嫌,久之僧將別去,謂陳曰:『汝何不出而救人疾苦』。陳云:『我一愚樸頭陀,不諳方派,何能救人疾』!僧指佛前香爐曰:『此灰便可以救疾」。僧遂不知所以之。未幾,有抱疾者求陳和尚救治,試撮爐灰與之,令齋戒誦佛,以灰調水飲之,所苦即痊。自此遠近哄傳,趨赴日眾,爐灰有盡,指樹皮亦可,即枝葉與皮俱盡。又云座下土可用,爭相掘取,頓成土穴,積水其中,後至者汲水而飲。如此者半載,上海令恐海島奸人混入,不測之虞,報知土公,差官撥舟,載陳和尚入郡城,住北寺地藏殿內。蘇城人仍復擁擠拜求,欲其治疾,及見此僧乃村樸人,剪頭敝衣,不過勸人念佛誦經,持齋修善而已。初猶每日早、晚二次出立於桌上,有求之者,或以香灰,或即持來線香折幾枝歸家,焚香佛前,虔禱祈祐耳。北寺九級浮屠正在興修,因此僧為向慕,即託其勸募,兩年之間,塔以修成,陳和尚亦與有力焉。久之,人復趨赴,仍歸上海矣。
是歲盛夏多風,天氣涼若深秋。六月二十八日,狂風尤甚,閶門吊橋下有捕魚者,橋上人多擁看,欄桿已朽,忽被壓斷,墮水者數十人。
七月初三日,送新進者入泮宮,天甚晴爽。
山塘對岸,有船匠居焉,其妻亦村中俏也,與一無賴少年奸稔,鄰里及夫皆知之,後漸至無忌憚。船匠不得已願與奸夫領去。其人云:若攜去,便欲義贍之需,贈我二三十金則可,其喪心極矣。船匠憤甚,伺兩人奸後熟寢,以利斧截其頭,明早赴縣首告,縣薄懲十板,賞銀五錢,著地方棺木二屍人(疑有訛脫)。
己卯孝廉管宗曾,年亦老矣,鍾愛一僕婦;其僕大竊主人之貲,宗曾心知此僕所竊,從枕席間微露其意於僕婦;婦報知其夫,懼不免於罪,遂乘主人小恙飲藥,投毒於□,管老服之立斃。其長子甲科正傳,雖已先卒,尚有鄉科及貢生、庠生,諸子將此僕捶之至死,地方官官長,謂其不告官而擅殺此僕為非法。然逮其婦拶究,婦曾見其夫加一物於成劑中,但云不知為何物,以明己本不同謀,乃僕之行毒,昭然莫掩矣。
比八月中,總鎮都督楊丞祖告病,許令回籍調理,彼北人卜居在當熟,於十一月中擁重貲遷去。
南直宗師向一員,因歲考不周,萬曆中,始增為二,江南宗師所轄蘇、松、當、鎮、淮、揚六府及徐州,今又歸併為一,江南竟兼統於江北。宗師乃鄉科出身,十二月中發牌錄科,到郡城殘冬,今以縣考生童矣。
是歲年底,長洲縣令李廷季到任,府尊王光晉先於仲冬履任。
辛卯新正,總鎮王燝至,仍稱都督銜,烜赫不殊楊,而部下兵丁縱肆殆過前。
攝政王,舊歲冬,殂於塞外,朝議以其有大功於國,宜崇哀帝禮;乃頒以詔於天下。吾蘇於二月十三日詔至,遂於十四、五、六日設幕哭臨,仍明朝制服二十七日、庶民十三日之例。後又以為有罪,加以褫奪。追轉哀詔,近來所頒之詔疊至,內翰林多借此以差遨遊。
舊歲多雨,雖不至荒,而田中所收果薄,佃戶又難告減,大抵勉強完租。新年至閏二月,又復雨多寒,米價逐日昂,每石二兩四五錢。土公於初六日出示,禁外方販去,及大戶堆積上囤,亦為本圖地方計,然價卒未減也。
是日,有旨撤去北局並織造之權,南局省一衙門役,亦屬善政。
卯年大比之歲,往例鄉試皆吊考,今宗師嵩陽,於二月末旬按臨吾蘇,亦屬新例。松郡生童俱來就考,先松後蘇,便遠人也。於三月初二、三日大收諸童,以五篇為限,三篇者不閱,二篇者欲提父師,其出示云然。考過發進庠案訖,二十四日起馬,即往江寧□矣。
幼聞吳中張麟孫有殺父異變,而不知其詳。近閱戒庵漫筆記,為萬曆乙卯九月事。其父半刺,號慕渠,去官里居,子偽為盜以劫父資,遂為所手刃。其設謀下手,皆惡高升也。又楓橋宋氏事亦略同,其首禍乃西席袁鬍子。
是歲四月,米價高至每石三兩外,鄉民多鬻子女。鹽價每斤紋銀六分。初九日夜,大雷雨,河水暴漲。明日,一望渺然,貧民饑乏,撫公設粥廠於六門,究所濟有涯,亦不□而止。又令各圖約主、約正,勸人出米平糶,上戶欲其出十石,中戶六石,下戶三石,而人多吝鄙,且憚有富名;大約正肯認一二石。圖中只得各機房當上戶耳。
六月初六日晚,大雨又降,綿亙晝夜,遂至陸地江河。齊門西淮,地形頗低,水積庭中逾二尺,溢入書齋,魚蝦游泳自若。米值每石加至四兩三四錢,此從來所未有。六月十二日方晴,而水又不涸,已蒔、已芸之田,多淹沒,何吳民之不幸也!中旬連日酷熱,人多中暑暴亡者。
朝議仍以為代巡不可無。六月二十四日,新按院秦世禎到蘇蒞任,新旨責成按臣加重,欲嚴其貪酷,袪除窩巨積蠹等。秦院一到,即拿常熟令瞿四達,釘扭下獄。發本府究擬。又拿蘇州神棍沈子朗、常熟奴棍鄒聲施等重究,坐贓系獄。又將蘇松胡兵備封閉署中,著令太倉州看管道印;委蘇守暫署;因適有會審總漕一事,往淮揚月餘,至八月二十五日,復回蘇城進衙。
八月十六夜,皋橋東張覲溪家被盜劫去重資,刀箭傷其家人及鄰家,共六七人,幸未至斃。有嚴姓之家一僕,箭穿其腹而死。禁城大街,寇盜敢於殺人行劫,大非犯法之罪(疑有訛脫)。張家告官廣緝,未獲其真盜、真贓。
八月終,新榖漸登,米價亦漸減。按院將沈、□、鄒等四重犯,責七八十板未死,收入牢中斃之,又下蘇松兵備道使者於獄。
張覲溪家被盜之夕,其對鄰開紙鋪者,聞哄,啟戶一窺,不竟盜以箭射來,竟從是人腦後深入,鏃貫其睛,僅拔去箭幹,莫能出其箭,皆謂必無生理,乃一目雖壞,竟免得不死。年餘,其人卒自出鏃,此誠一異事。
是年八月,鄉試文場畢。十月中,例當鄉試武科。舊按院轄蘇、松、常、鎮四府,統於吾蘇,試三場畢,竟自取中出榜。近改南京為江南省,分任兩按院巡方,如督學御史之例,秦院所屬蘇、松六府及徐一州,但令各州、縣、府將武生一錄;其府取者,兩按院送往江寧就試省下,此新式也。然應武科者亦殊少。
土公國寶之再撫吳也,實鮮善政,但多方掊剋,□□幾無遺孑。用是上下皆致不滿,彼以武夫據副都御史,兼少司馬之尊,貪戀名位,雖已買宅揚州,積儲重貲,而未能急流勇退,遂為秦按院所劾,謂其縱蠹虐民,婪贓枉法,臨陣不前諸罪狀;懇震乾綱,以正大典。得旨先革了職,著督按從重議處。
十二月十四日聞報,督鎮兵道等官即往收其敕印,已覺不堪,又聞按院究擬,已將揚州住宅封閉,所儲重貲,並非己有,計無所出,恐督按究擬,在地方大傷體面,遂於是夕,弓弦自盡。十五日哄傳,各官入視,飛報按臺,停兩三日方就殮,移於暫駐麒麟巷凌氏園亭,內眷隨往,華膴尊榮,竟同一夢,此殘歲一大異事也。
其撫標員役,被拿待究者殊多,歲晚晴明,直至除夕,人甚便之。
壬辰元旦,微雨。初三日上午,大雷,過午即止。明日復晴明,歲景頗佳。每年元宵前後,多張燈彩,而茲歲竟寂然,良由按院清正儉約,民間亦不敢為侈靡無益之事。且新創每家首有橫木欄於街中,黃昏下鎖,不便夜行故也。其設欄微意,蓋欲下手土公,恐其或生變耳。
吾吳西郊固多,山而山皆淺小,無重崗復嶺,深巖邃谷,故絕無虎狼猛獸。舊冬忽傳山間有虎,人多疑憚;近又云乃奸狡以虎皮被體,潛伏林莽,以駭行人,懼而去所攜之物以逃,彼因攘取之,此盜之變局。正月二十七日,吳江曾殺一虎,舁入郡中,呈報各衙門請賞,乃知有真虎,故奸人假之因以為利,而為人所識,終不能做也。
滸墅榷關主事,舊正一員,□□初設三員,恣其上下科索,商民久困,近以革去冗員,仍歸一矣。但逾額加增之稅未去,吏書門皁,幾盡俱發理刑監禁嚴究,此舉亦大快人意。
新撫臺周國佐,三月二十六日上任,云遼東人,兵部侍郎兼副都御史,蒞吳暫居府學。
按院往江寧,奉旨會問舊撫標下有犯員役也,奈撫臣得罪,總督馬公與有責焉,不無護惜;又新撫院同體之痛,皆中心不悅。按臣之執法者,由是罪弁皆以刑罰勉承為詞,贓罪銷為風影,代巡一人之口,不能勝群口之紛曉,徒抱憤鬱,未能伸其直道也;並理刑向來承問,亦櫻眾怒,而不得安其職矣。
舊歲雨多水溢,半成荒歉。今春菜麥倍收,少蘇民困。然又苦雨少,高鄉不能插蒔,五月中斷屠禱祈,未得沾之。
二十三日,秦院自會問撫標各犯回蘇,黃昏登岸,民家從閶門直接到西察院前,家各懸燈於簷下,燦如白日,以俟其過。予適目睹之,亦自見眾心尊崇愛戴。
二十四日清晨,即出行香禱雨,殆不惜勤勞者。
二十八日晚,大雨,雖未久即止,約有四五寸,農事賴以有濟。
六月初一日,微雨。此後不久絕不雨矣。
撫臺又忽申巾帽之禁。十五日,兵卒復搶扯人帽,行人多頂涼笠。
閩中不靜,北來有兵赴之。十六日,騎卒入閶門,轉吳趨坊,向南行而去。大抵馬多人少,於午前接踵於途。
嗣漢天師張真人,自京襲爵回,道經於蘇,地方官留之,搭臺元妙觀祈雨,亦未有應。十七日清晨,途值天師,導從冠著八座,年二十餘歲,一位少年人耳。
五月望後,酷熱,交六月來,連日大風而遂涼。十八、九日,風愈狂,聲吼如隆冬,雨則絕無。農夫抱禾興嗟,有田之家,皆憂荒歉也。
秦按院起馬他往,沿途結綵甚盛,民多扳送贍戀,大不勝情。
七月中,時有沾灑,禾稼得甦其半。然高田壤者已無救矣。
周撫院忽嚴拿理刑推官魯期昌、衙役地棍等百數人,故宦凌侍御之子君亮、長洲訟師柳叔濟,俱在數內。閉理刑於署中,各犯俱責迎風板,監禁待審。理刑公論原無罪過,只因撫公欲為土老報復,注意中傷之,審時授旨於本府,將所開名下諸被害,嚴刑加之,必欲實其贓。如□曾詐取凌君亮銀三千兩,君亮平日持富驕縱,訪拿亦不為過。但與理刑所無交契,況三千金亦豈肯輕饋人者。奈將君亮夾責不止,只得虛認為有,其他可知也。先年祁虎子按吳時,逋犯章錩亦續責禁,收羅多屬有當,但拿禁太煩,不無濫及耳。按臺時在泰州,行牌提各犯去覆審,大抵概從輕減,然殊非撫臺之意,餘犯猶可寬,其屬意蘇理刑及凌君亮,俱定為絞罪,餘犯責,未能末減開釋。
撫公駐紮府庠,誠為未便,乃銳意拆卸許宦故居棟宇瓦石,改造於南城開府王衙之舊址。十一月初七日起工,諸工作人等皆給工值與之,非同撥夫之例,故人不以為苦。
長洲縣令李廷秀,本非是科貢出身,乃旗下出身,以貪酷被拿禁,提往江寧審究,本府管糧吳三府署其篆。
織造陳工部在任已久,奉旨將還京,專候新政交代。十二月二十日,新工部侍郎周天成方到,飲迎風酒方畢,即被旗校拿去,未及履任也。此亦歲底一異事,陳公仍未得去任。
爆竹誠無益之費,然自昔有之,殘冬新正,借此點綴歲景,亦無不可,近時嚴行禁止,遂致絕響。造砲者不得已載去外縣,減價售之。
癸巳元旦晴明,至初三日,微雨,初四日午間,即止。
初六日新春,亦晴爽。
初八、九日,有兵往福建,從閶門外經胥門以去,人皆閉戶以避擾,陸續後至者,二十三、四日邊猶有之。
元宵,月明如晝,撫按兩臺俱有示,意欲民間大張燈彩,而竟爾寂寂,稍有零星幾處,不為大觀也。
二十日,知府王光晉被拿衙役五六十人,府印兼令吳三府暫護,候江寧府佐來署。本府理刑鄉科夏天夏,殘歲曰上任,然患病告假,各廳多缺官,近來仕宦,鮮能善其終而以升擢去者。
二月,新按院李成紀蒞任。
初三日,於吳庠謁文廟,以府庠按院臺居之故也。望後,江寧趙同知來署府篆,未幾,以他事罷去。復調常州府宋同知代之。各差御史,朝議俱撤去,李按院蒞任未幾,即撤回京。
二十八日,周撫臺新建衙宇成,遷入居之,屬史鄉紳,無不往賀。
三月中,夏刑病故,吳色令王麟標亦被削奪,候完錢榖乃得去。
四月十八日,長洲令宋聚奎上任,原籍陝西,以教職來者。
北人門口,初隨吳提督標下來蘇,雖後去官,竟卜居郡地,然鄉里間頗作惡,其處家庭尤甚。其僕婦無不奸淫,且御下少恩,人皆懷恨。四月中一夕,七人協謀,先將其妻捆縛,而不加害,獨將主人碎其屍,席捲其資瓜分之。七僕各攜妻遁去。蓋籌之者預矣。此亦城中之變異,事聞於官,罪人未得之也。
工部侍郎周天成,雖被逮,事畢無恙,四月中復來管織造。
閏六月中,吳縣令毛侃至,亦非甲科出身,山東人也。
常熟錢牧齋及郡中申維,久有首謀不軌者,事固誣妄,總□有所費,便爾銷釋。獨江寧又起一大獄,不知何人遺一榜文,云明朝示:國勢中興,刻期將反正。馬閣部就此查緝,干礙波及殊多。如吾蘇申青門及任崑山令萬曰吉,罷官寓居郡中者,皆差官來提究。青門已於正月初九日病故。本府只將其長子岱卿,同萬令解去。撫公適在江寧,因先曾吊奠青門者,力陝其誣,然岱卿猶大受屈辱,被鎖被監,所費不貲,久之竟得釋歸。
八月,知府高文若到任。理刑楊昌齡先到,辨西鄉科也。
秋間,海中屯聚之眾,侵擾蘇松沿海縣鎮,郡中戒嚴,發兵守城,禁人上城行走,因水□船被火焚,復取木造船,木行苦之。
夜禁甚嚴,十月初一日黃昏,閶門內綢鋪洪君寬偶犯夜禁,約用三金,便可解釋,因不見幾,反與守門武弁抗,其明早報院,父子枷示,大費周旋;罰修閶門吊橋,得釋。聞用去三千金。
十月二十九日,戮囚於北寺前,斬決五人,又凍死一人。
新宗師發牌錄科,吾蘇於十一月縣考生童,十二月中府考。
臘月十七日立春,殘冬雨雪相繼,人苦不便。
海氛不靜,王總鎮久留海上,撫臺亦時往來海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