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獻叢刊·第272種】崇祯记闻录
台灣文獻叢刊
【第 272 種】
崇禎記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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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書頁數: 0124 頁
●書籍簡介
第二七二種「崇禎記聞錄」
本書(一冊一二四面七四、四○○字)分八卷,據「痛史」本「啟禎記聞錄」略去卷一前半部天啟元年至七年部分,改題今名。作者蘇州人(書中屢有「吾蘇」語),在籍記明季遺聞。書為隨筆體裁,逐條列舉;其中記地方雜事以外,對於崇禎朝政並甲申國衄、乙酉南都敗亡以及後此蘇、松變故與海上關係,多所記述。所可異者,原書起自明天啟初元,訖於清順治十年(癸巳);而末尾十年已非崇禎時事,何以名為「啟禎記聞錄」?書首有崇禎戊寅(十一年)天寥道人葉紹袁撰序(自序),所言與原書不合。今加「弁言」,因作考略;結語云:『書非葉氏所作,序文亦非本書所有。作者蘇州人(籍吳縣或長洲),堪以認定:以當時人記當時事,已足可取,固不必問其出自誰手!原書名為「啟禎記聞錄」,原止有四卷,卷末因另收他人之作為「附錄」。卷五以下,為原作者所續,或為他人所增』。本書略去天啟部分,約尚不及全書十分之一。至卷囚末所收他人之作,計有三文:首篇後署草莽陳莽波臣(疑有錯字)記「國難睹記」,係記目擊北都國變事;次篇未署撰人「史閣部、黃虎山殉國紀略」,係記史可法、黃得功成仁事;末篇署固密齋主人(朱英)「播遷日記」,係記乙酉身經南都敗亡事。以上三文既非作者所撰,何以又夾附書中,亦為疑異之一。
●序號 篇名
1 弁言
2 序
3 崇禎記聞錄卷一
4 崇禎記聞錄卷二
5 崇禎記聞錄卷三
6 崇禎記聞錄卷四
7 崇禎記聞錄卷五
8 崇禎記聞錄卷六
9 崇禎記聞錄卷七
10 崇禎記聞錄卷八
●弁言
本書據「痛史」本「啟禎記聞錄」略去卷一前半部天啟元年至七年部分,因改稱「崇禎記聞錄」(略去天啟部分,約尚不及全書十分之一)。作者蘇州人(書中屢有「吾蘇」語),在籍記明季見聞。書為隨筆體裁,逐條列舉。其中記地方雜事以外,對於崇禎朝政並甲申國衄、乙酉南都敗亡以及後此蘇、松變故與海上關係,多所紀錄。以當時人記當時事,有其史料價值。
但是,另有若干撰作上的問題,應予指出:
(一)原書所記,起自天啟初元,訖於清順治十年(癸巳);而末了十年已非崇禎時期,何以此書名為「啟禎記聞錄」,頗為費解。今斷自崇禎元年,所改名稱只是因襲原名而略加改易而已。嚴格說來,終欠妥貼。
(二)據書首序文云云,顯系所謂「自序」;末署「天寥道人葉紹袁撰」,作者當即為葉氏。但一加細究,「自序」作於崇禎戊寅(十一年),序中所謂「爰昉己丑(萬曆十七年)、迄茲丁丑(崇禎十年),稍為詮綴,竊附於「知非」之義焉』,則所記當在崇禎十年前四十九年間事(己丑迄丁丑適四十九年,所謂『竊附於「知非」之義』,意亦相合)。可是書中所記,連前刪略部分(自天啟元年至清順治十年),前固未見萬曆十七年以後三十二年中任何一年之事(惟有天啟六年記「十月初一夜本府軍器庫被火」條後,附記有萬曆四十六年往事數語,並非正文),後且自崇禎十一年起又續記十六年的見聞。顯然,序與書並非一體;所謂「自序」云者,則有「張冠李戴」之嫌。因由此序而論定書為葉氏所作,實非適當。謝國楨「晚明史籍考」即作肯定說,並引「蘇州府志」「文苑傳」謂葉紹袁(仲韶)『少有才思,工詩賦。天啟五年進士,選南京武學教授。乙酉後,棄家為僧,號粟菴。輯一時死節諸臣,為書未就,愴懷成疾而卒』。按之書中所記,不但天啟年間(指巳略去之天啟元年至七年的記載),其仕履一無蹤影;即至崇禎晚年,尚未與府考(詳見崇禎十六年記載)。不但乙酉後「棄家為僧」一事,在後此九年中亦無絲毫痕跡可尋;而且對於新朝並有歌頌意圖(詳見丙戌(清順治三年)偕鄉紳等同往南京見洪承疇、挽留清巡撫土國寶事),絕無「愴懷」故國之思。由此以觀,如認葉氏撰作此書,亦非確論。
(三)本書卷數,今本定為八卷。但據謝考(「晚明史籍考」),書為六卷,並稱『是編始於天啟元年辛酉,訖於弘光乙酉南都迎降、清兵入吳止』。就今本段落而論,至卷四止,崇禎朝記事已訖;且末尾附錄有「國難睹記」、「史閣部、黃虎山殉國紀略」、「播遷日記」三文(詳見後),書亦似巳告終。即延至乙酉「清兵入吳」為止,應以卷六為終卷;但卷六之末,已有另入丙戌之年(次年)紀事,似又非盡然。至此外七、八兩卷歷時八年之作,究為原作者所續、抑為他人所增?更屬疑問。
(四)上述附錄三文,首篇「國難睹記」系記目擊北都國變事,末署「歲在甲申仲夏之月,草莽陳莽波臣記」(疑有錯字)。另據謝考:『「國難睹記」一卷,舊鈔本。原題「草莽東海臣瀝血謹記」』。由於記甲申目擊北都事,知非在籍之本書作者所自撰。末篇「播遷日記」系記乙酉身經南都敗亡事,末註『以上所記皆固密齋主人在南都目睹而筆記之者』;後附「題詞」,又署『乙酉季夏,固密齋主人漫識』。同前論據,此亦非本書作者所自撰,亦可確定。另據楊鳳苞「南疆逸史跋」(已收於「文叢」第一三二種「南疆繹史」書末作為「附錄」):『按朱英「播遷日記」一卷,記南都破城事』;當即指此篇。因此,所署「固密齋主人」,應屬朱氏。按原書此篇題下尚註有「此亦固密齋主人記」八字,顯系贅文,今已刪略。至次篇「史閣部、黃虎山殉國紀略」為記史可法、黃得功成仁事,未署撰人。但緊接此篇後的「播遷日記」篇題下原註有上述八字之贅文,是否即為此篇文末之註語?如原書「史閣部、黃虎山殉國紀略」篇題則竄於前一篇「國難睹記」文末「草莽陳莽波臣記」之下,今本已為校正;此種由於傳抄展轉之錯誤,在明季野乘中每多見之。果爾,則「紀略」一篇,亦固密齋主人所撰歟?附此存疑。此三文既非本書作者所撰,何以又夾入書中?亦為疑問之一。此外,卷七中「丁亥」年(清順治四年)起,另有「芸窗雜錄」一目,更屬不倫。
由上所述,可得粗淺結論:書非葉氏所作,序文亦非本書所有。作者蘇州人(籍吳縣或長洲),堪以認定;以當時人記當時事,巳足可取,固不必問其出自誰手。原書名為「啟禎記聞錄」,原止有四卷,卷末因另收他人之作為附錄。卷五以下,為原作者所續,或為他人所增。謝國楨所云,自系失考。(一泓)
●序
孔北海云:歲月不居,時節如流,五十之年忽焉也至。人生一世,真如駃騠馳隙也然。大抵安樂之時少、憂患之時多,豈惟忠臣孝子剖心泣血,即保身明哲,其於平夷境會遇之能幾?余視少年時猶昨耳,殷憂多故,曾亦屢更。及今老大徒悲,黯然神往;悠悠忽忽,竟不知何以至此!十歲以前勿論矣。自十一歲先大夫捐背,迄今四十年來,其間晦明風雨、悲忻得喪,所可為色舞者幾何!流涕太息者又幾何!歷歷在我目前而追之已杳不可得,盡歸於夕陽流水也久矣。故為子則藐而哭父、晚而哭母,為父則哭將嫁之女、將婚之子,為夫則哭婦,為諸生則藍縷其衿二十餘載,為臣則灰堤沙岸、攻金削築、離夫妻子母而若不敢保其生,為農則五柳儲瓶之粟日以匱、先人一二不腆之遺半為富人屬券。上之不能高議雲臺之上,分聖主宵旰憂;下之不能翰香墨蠹,昭垂來祀!僅僅張季鷹蓴菜鱸魚,向瓷罍聞消遣愁日。而二三年來日以眼淚洗面,西河共北堂交痛,掌珠與眉案偕傷。撫今憑昔,低徊問影,有一善狀可容自慰者耶?至於雞鳴如晦,羊腸空嘆;一劍銜恩,孤琴絕鼓;黃公酒罏之醉,步兵窮途之哭;豈無窶貧之怨,或多兒女之情:簡點生平,悔尤實甚!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況我儕歟!爰昉己丑弧辰、迄茲丁丑,稍為詮綴,竊附於知非之義焉!李群玉詩:往事隔年如過夢,舊遊回首漫追思。日久情湮、凝眸而恍憶者,亦什之二三而已矣。庶幾感慨系之,吾聊以記吾過也。
崇禎戊寅夏五之望,天寥道人葉紹袁撰。
●崇禎記聞錄卷一
崇禎元年,故冤死吏部驗封員外郎周蓼洲,已贈太常卿,錫謚忠介,廕子冑監矣。五月十五日,三學諸友,復連具呈撫院,欲請建專祠,以示風勵。李撫臺和顏細商,然終以題請為難,諸友談及機戶陸元科建祠冒破,狐假橫行諸罪,今雖在獄,尚未受刑責,何以懲惡?撫公然之。不一二日,提陸元科責六十板。其鑿鑿言之者,文啟美也。今周宦祠在衛前。
舊歲十一月中,新科毛寬,因索牌坊銀,乘醉打壞庫吏公廨器物,復至庫房逼索。吏稟知正堂,陳文瑞令人推入庫房內,鎖閉竟日,將僕重責羈鋪。詰朝酒醒,愧悔,邀請同袍往縣謝罪。中尊聲色俱厲,毛君囚服哀求方釋云。新貴人自取其辱,酒之誤人如是。一二載後,毛君竟爾夭亡。
學院陳保泰,三月終,歲試蘇郡已畢,至七月十三日,倉卒去任,竟未及獲案。陳亦魏黨,後列名逆案云。
七月十七以後,連日大風,天氣涼若深秋。二十三日晚,風雨大作,至二十四辰刻方止。
聞杭州錢塘門外,及海鹽、蕭山、寧波諸處,海水沸湧,逾城而入,舟航衝擊糜碎,漂溺死者亦無數,水之為禍烈矣哉。
崑邑故相顧秉謙,向以附逆不協人望。後家居復貪橫。戊辰夏間,士民縱火毀其連雲之第為丘墟,搶散其資,此老挾重貲竄至郡中,典房暫居。三學諸友不容,具呈各臺,必欲驅逐。顧老不得已倉皇徙避。聞往白下寄跡。未幾,病卒。後其子潛移葑門內,亦為里中不容,遺其粗重宵遁焉。
崇禎二年正月初十,吳淞崇明兵,因缺餉至十個月,眾皆懷憤,蜂湧來蘇。城中聞報大駭,太尊王時和急令閉各城門,撫院曹文衡嚴提吏書重責,並責府主面前延緩之非,速處各項銀錢,令理刑王瑞柟親押至彼分給,兵乃隨去;城門傍晚始開,亦大變也。
更聞徽郡兵亂,至殺備兵使者,尤為可駭。蘇守王時和以稽餉之故,撫按不滿意。二月中,託終養之名去任,繼之者覃懷史應選,於七月初八月履任,與撫院同鄉土,又同科進士也。
少參范長倩,居天平山精舍,擁重貲,挾眾美,山林之樂,聲色之娛,吳中罕儷矣。三月間,長倩他出,忽有群凶乘夜劫之,約去金銀珠寶三萬餘金。語云慢藏誨盜,冶容誨淫,長老亦有以自取哉!自是懼而移居郡城矣。
陸靈嚴之孫陸九者,妻固儒家女,工筆札,偶寫一此屋召租票,黏於租房,不意里中惡少揭去,互相傳視,作輕薄語。夫聞,咎其妻不已,因恨群小,往詈之,惡少愈猖獗,復登門毀器,排闥肆毆,其妻憤甚,遂自縊死。夫訟於官,鄉紳白之上臺,嚴究抵罪。一戲謔間,竟激成人命重情,不可不戒也。
魏黨倪文煥,已問遣戍,後又提解赴京,彼尚冀可生,令人載賂至蘇,分餽要人之將入朝者。左春坊贊善姚希孟,不受其饋,執其人送官系獄,後雖釋去,倪文煥至京,竟坐大闢,秋後處決。
閶門月城內,有賣銅器古玩者一人,獨宿在店,為群奸誘至城上,殺之,席捲店中所有,後獲其盜,乃水關閔氏之婿錢□及谷周子,皆無賴惡少。
己巳四月,吳邑令陳文瑞為工科祖重燁所糾,有旨著撫臣查確具奏。陳公多方推挽,戀不欲去,自被劾後,仍日坐後堂理事。延至八月中,祖工科以他事削奪,按臣覆奏,力為周旋,十月中旨下,竟得仍舊供職。
四月二十九日。午後,地震,未若天啟三年季冬之甚也。
朝廷責餉東南甚急,蘇郡米價湧貴,遲至六七月,出兌尚未完。縣令連日下倉嚴比,倉總無賴者,逃竄頗多,累及親戚正身賠補,民苦甚。兌軍又加意勒索,每糧一石,折銀一兩有餘,糧艘延捱不發。七月中,漕儲道將旗軍重責,並將運糧千戶綑縛遊行示眾,各船方星馳以去。
都督同知毛文龍,浙人也,總兵鎮守平島,功罪未定有議。經略袁崇煥受閣臣錢龍錫之旨,巡歷其地,俟彼入謁軍門,執而斬之。聞錢公又受教於陳眉公,以為袪除海內一大蠹,為奇功秘計也。厥後部下之眾,投虜作崇,孔友德為禍尤烈,不能不歸咎首事云。
京師九月二十五日,決倪文煥、李夔龍附逆諸臣,惟高道素以營造王府,侵匿工價,致造作不固,正殿樑墜,震驚親王,問斬,亦遂同決。
十月中,北兵入□□□□□,京城九門晝閉,各撫臣起兵入援,應天巡撫右副都御史曹文衡選卒三千,以內防同知袁世棻為監軍,統兵赴焉。
十一月初二日,戮囚於北寺前,凌遲男女各一人、斬四人、絞一人。
初七日,為冬至節,虎邱大殿樓塔,晚間一火而盡,名勝之地,頓成煨燼。守殿一老僧,誤遭此火也。僧亦赴火而死,重建費廣,未知何年得復故觀。
二十一日,閶門吊橋西■〈土免〉,辰刻發火,延燒二百餘家,繁華鬧市,條成瓦礫之場,其燄竟日不熄,較天啟七年之火尤烈,言之可畏。其房俱大家利藪,不兩月已皆鼎新告成,無隙地矣。
十月十七日,撫院委官戮三人於北寺前,乃池州解至劫庫盜也。一冬再決重犯,亦屬僅見。
皇上以袁崇煥不能平□,拿禁在獄,深恨兵部尚書王洽遲誤軍機,且通□有跡,僇其全家,即以兵部侍郎兼都御史申用懋代之。此十一月事也。不久,申亦罷官歸。至十一年冬,壽七十九,考終於家,父子及身司馬,盛矣!
崇禎三年,北兵久屯永平等處,朝廷徵糧甚急,小民不勝敲撲之苦,因糧船未及修,各州縣俱封客船運糧河中,甚至封及遊船,大為擾害。
三月十六日,雷擊常熟山一進香者,十七日,尹山擊死四人。
五月十一日,上塘一牛,忽斷索奔突,觸死一人,被傷者數人,地方報官,官令牽牛易銀,備棺以斂死者。
理刑王瑞柟忤撫臺,罷去。其所以相忤,因撫公在私衙有內戚勸其謝事者,曹公言俟貲滿百萬,即當告歸耳。偶一門役在外廂,有咳嗽聲,撫公聞之大怒,恐其洩所語於人也,即發刑廳,欲立斃之。理刑叩其得罪之故,門子具言所以,刑尊憐其無罪,乃縱令遁去,而偽以死報。然耳目難掩,撫臺聞之憾甚,故阨其陞遷之路,竟抑鬱解官去,士林惜之。
十一月十五日,按臺饒京閱操,一藍旗手為鉛彈銃所及,立斃於演武場。
●崇禎記聞錄卷二
崇禎四年正月元宵節,齊門外東匯,創搭詩句故事十三種,竹籬茅舍,人物器皿,花木牆扉,事事逼真,皆具體而微,觀者摩肩疊足,亦勝事也。
一日中,崇明兵變,至縛縣令。
三月中,吳江賽會三日,聞有生龍活虎諸異物,好事者皆呼舟往觀。
崇禎六年,按臺祁彪佳,即向長洲令祁承㸁之子,山陰人,妙齡進士也。少隨父在署中,素諳吳郡風氣者,為政平易近人,而嚴於懲惡,吳中有積棍王萬洲、酈來遠、俞太及殺母一人,祁院乃會鄉紳士民於玄妙觀中,杖郡凶百餘,立斃之,肆之於市,倖逃免者章錩一人耳,眾心悅服,士民赴闕請留再按,不允,僅滿任而去。
吳江鄉村,有算命賣藥之婦,竊人幼女,藏於舟,以火燒其手足指,十指幾盡,僅餘一二矣。其女痛極,則腦髓堅實,利斧劈取之,以和邪媚之藥,可取厚貲耳。會此女一日哀號聲徹,為人所覺,執送於官。因群情共憤,捶擊者眾,未及正法,隨斃於獄。上臺嚴禁,此輩不敢遊於蘇。
松江鄉宦范文若,送官重治一家奴,奴乘間歸,手刃范宦,母子俱死。
流寇為患,殘破郡邑,漸逼南畿,焚燬鳳陽皇陵,撫院張國維統將卒赴援。
崇禎八年二月十二日,我師戰敗於宿松鎮,蘇郡指揮包行甫及諸武弁聽用陣亡者踰十人,被傷及士卒死亡尤眾,撫院憫之。未幾,俱蒙恩典。
吳江烈婦陳氏,張士柏之妻也。年甫二十二而夫卒,止遺一幼女,煢煢孤寡,夫弟士松,貧無賴,因嫂少艾,潛許嫁與徐公為妾,婦不知也。至期,先令鄰嫗投宿歸家,更餘鼓樂及門,鄰嫗啟扉納之,婦不能抗,為眾擁扶入舟。至徐家,婦號泣不從,徐知有變,詭云為僕娶婦,婦愈憤罵。徐之族人婦,即烈婦之姪孫女,聞之,乃伴婦至其家。天明送歸伊父陳俊處,父訟於官,徐亦訟。吳江令章日炌,誤以孀婦服未終而圖嫁,遂置之獄,雖判離異,而婦之貞心不白矣。適本府劉理刑查盤至松陵,陳族青衿往訴,乃得保出。時代巡路振飛按臨松陵,婦先縫紉周身之衣,暗藏利刃,入訴柏臺,已准行矣,即揮刃自刺而斃,代巡目睹心傷,發銀十兩殯殮,行牌吳江,提各犯,責八十板,抵罪。具疏題請,得旨旌表建祠,而雲間士夫吊祭誄贈者如市。人固有一死,或重於千鈞,烈婦之謂哉!
章令一日入郡,謁撫公,甫出登舟,聚卒,人謂其中暑,未知何故也。
淮安三科武舉人陳啟新,建言中竅,特授吏科給事中,不測之恩也。
夏間,□忽入內地,燒毀天壽山皇陵,戕殺擄掠,不可勝言。聞向有歸附夷丁隸邊帥麾下者,向因糧餉久缺,潛通外寇而招之入,故防閒不及,遂至狼狽。皇上宵旰憂深,詔各巡撫領兵入衛,至秋間,其欲既飽,四方之兵亦大集,才出禁北去,途間砟樹去皮,大書云:各官免送。其恣橫至此,惜堂堂中國,不能大創之者。
二月中旬,江北復報寇警,撫院委官統兵赴之,既點集而猶未啟行也。吳江庠友莫若鼎,治戲酌於家,有隸戎籍者叩門欲進觀,閽人阻之,大肆無狀,操刃刺其僕,貫頤,並傷莫公之面,血流盈頰,急往訴於軍門,立刻提兵,各責八十板,收獄治罪。其衝鋒受杖而斃,豈非自取哉!莫家在郡城。
季冬望前後四五日,大寒,河港冰堅如石,舟楫不通,亦邇年所未睹。
禎崇九年丙子秋,宮詹姚孟長病卒,閣學文文起未幾亦卒,侍御顧巖叟冬間亦卒,郡人作一對云:姚希孟、文震孟、顧宗孟三孟俱亡,莫非命也!陳古白、董思白、范長白一白僅存,亦曰殆哉。長白壽至八十五而終。
兌軍毆傷崑山縣令葉培恕,撫院薄懲而已,近輩愈肆,漸何可長!
常熟宦錢謙益、瞿式耜,家居已久,棍徒張柏臺,因宿憤欲傾之,捃摭附會其不法事數十款上奏。有旨提解來京究問。自丙子冬至丁丑春,淹留郡城,未發,後至京,法司審畢覆奏,重懲告訴誣妄之罪,而兩宦釋歸。
丙辰進士申紹芳,文定公孫鄉科經峪大參之子也。已任福建右布政,次進表,過家久留,令人入京,欲謀開府,為競進者所摘發,銓部以聞,有旨提解下獄,力為周旋,得從輕謫戍金山衛。丙子冬,抵家,亦云倖免矣。
崇禎十年丁丑元旦,日食,元宵夜月食,俱在歲首,度非嘉祥也。米價向來騰湧,冬粟每石一兩二錢,白粟一兩一錢,此荒歲之價,而吳民習為常矣。自去秋及春,油價增至每斤淨錢七八十文,大為可駭。三月中,有兌糧指揮泊舟楓橋,偶被賊竊,誣及附近饒裕之家。執其人,酷加吊拷,抄搶其家,群情憤然不平。十五日指揮以事入城,眾相約尾其後,至西城橋,群起而毆,指揮轎傘冠服俱毀,遍體受傷,身無寸絲,裸形至府。太尊令庫吏與之便服一二,以蔽其體,慰遣之出,其隨從軍丁,被捶死於途中者七人,亦異事也。聞指揮不數日亦卒,或云指揮之弟代庖者。
崇禎十一年戊寅,自去冬少雨,逮經春歷夏,俱不雨,農夫不能插蒔,撫院張公命法官結壇玄妙觀,清晨率尾官躬往步禱,稍有微雨,未能沾足。小民竭曉夜桔槔之力,,雖山田無救,而本疇猶保其半。不虞八月中旬,蝗蟲自江北來,飛蔽天日,所過雖不全傷,而罹其害者不鮮矣。鄉民群聚告荒,撫院發價收蝗蟲百斤,給錢二百文。予八月二十五日,以事涉江,登金山,目睹大江之上,蝗飛如雪,撫臣屢疏以旱蝗上聞,而得諭旨徵糧反而加焉。至收租之際,鄉民結黨混賴,田主稍加詞斥,每至起釁生亂,即具上,官亦概從姑息,真吳民之不幸也。
田主有鄉居者,徵租於佃戶,各佃聚眾焚其居,搶掠其資,真亂民矣。撫院嚴提首禍兩人,斃之,梟首傳示,奸民少知警焉。
常熟令鄒守常以腐儒登第,不善為政,鄉紳士民,俱致不滿。八月十五日,禮應拜謁文廟,眾欲俟其出而辱之,令覺,乃不敢出,諸青衿復以不謁廟為罪,群往詬厲之,士民數千,破門而入,呼名辱罵,令俯首無措,眾至日晚才散。為民父母者,取侮至此,大可愧矣。鄒令不久罷去。
十二月初六日,閶門吊橋西■〈土免〉一帶,又失火,燒去勾獄巷等處幾十家。先是四月十三夜,火勢尤甚,吊橋毀墮,不通往來,居民家被災者尤多,張撫臺令搭浮橋以濟,隨發官帑鼎建,不煩民間一錢,而巨橋頓爾更新,民甚德之。不意相距纔二百餘日,西■〈土免〉橋欄石又燬矣,何此多厄耶!
亢旱經年,城中河井俱涸,民艱於得水,貧人往城外擔水售人,視地遠近以索價。近者數文,遠者至每擔三十文,冬間藏水百斤,價二百文。柴價加倍於常。城內外火災迭見,盜賊遞起,非佳景也。
邊防久疏,西□忽於秋間大舉入攻,圍京城,上下惶懼。後以京城難克,解圍南下,分兵阻天津餉道。冬間聞兵直頓於臨清,南北道梗,雖云不甚殺戮,然傷殘擄掠,中土之被害劇矣。各撫臣俱遣兵勤王,上以江南兵不堪用,上令折餉輸納,而吳中又值儉歲。勉強支應,識者憂之。至來年春深,□以天漸向暖,方自退去,得志若此,且去住自由,將來更足慮矣。
崇禎十二年己卯,兌糧各船軍丁,在地方往往為盜,劫掠殺人,松郡尤甚。上官慮激變,每事姑息,無能大創之。
從來憂旱,未有如去年之甚者。收穫之後,處處桔槔聲不絕。十月中,撫院復建壇於承天寺,祈雨雪,迄季冬亦未有應也。兩縣鄉民,時有亂萌,因撫臺張國維、府主陳洪謐素得民心,是以終不敢逞。兩公大有造於吳哉!
己卯三月初四日,吳縣獄重囚,忽於將暮時,持巨斧殺出;獄卒徒手不能抗,被傷者數人,奔逸而去。共失二十餘犯,懸賞購索,僅獲其半,而欽犯朱老虎,乃誣奏洞庭翁氏不軌反坐者,竟不可得。詰朝為清明節,城門久閉,是日城隍神例迎至虎邱設祭,亦阻於門禁之嚴,至下午啟門,方得出城。聞倉庫獄囚,令之責也。今忽有此矣,吳令牛君麟,未知有干礙否耳。
六月中,連日狂風,兼之多爾,天氣若秋。
虎邱大殿,毀於崇禎二年之冬,至十二年重建,重塑佛像,創之者撫臺張國維;塑像徽郡許相國之孫也。工費浩煩,非大檀越不克就。
廣西右江道申經峪,文定公之仲子也。以乙榜仕至大參,年已七十七矣。以兄大司馬玄諸公客各物故,僅長二齡耳。是以告病乞歸,因未及候旨。遽爾離任,遂至發勘。先是,其子維烈,亦以方伯邊戍,仕途真畏途哉!
長洲令唐九經,吏才頗優,而以貪成猾,吳中有唐騙、唐纏、唐定勝、唐合香之名久矣。己卯秋杪,因蕭家巷在庠郭友住房漏稅,查出則補納可矣。唐令以其饒裕,格外罰銀數百兩,郭友抗辨數次,令堅意行罰。士林不平,群往詬厲之,遂成大鬨。令置身無地。詰朝為十月朔鄉飲之期,府縣各官咸集府庠,諸友復往泣於文廟,有告宣聖文,太尊惟慰諭諸友,理刑倪長玕語稍侵諸士,亦受面慢而止,復群往白撫按,相與為四書成語文,逐之使去,時適當入覲,未幾,遂去任。
崑山令葉培恕,蒞任已久,以貪汙不滿於士民,亦於是冬去任,未離縣門,眾汲水擔入,傾於公座。謂之洗堂;為民父母者,使民至此,亦可愧矣。
己卯秋闈,吾蘇馮士驊,以拔貢入京就選,已得節推,乘便入試,竟得中式。其子吳庠馮宁延,年未三旬,以遺才應試江南,亦一戰而捷。父子登科,信有登天拾芥之殊云。士驊字仲先,庚辰連捷登第。已皤然老矣。壬午秋,卒於臨清。
長庠管宗曾,僉憲管志道之孫也。僉憲乃隆慶庚午、辛未聯捷者。宗曾塚子正傳,亦於崇禎庚午、辛未連飛,少年進士,為江西永新令,任滿行取矣,為代巡所勒逮系詔獄。宗曾自塚嗣科第之後,已不暇留心八股業矣,時適以賢良方正薦,因入北闈就試,遂得中式。豈非意外得之哉況!次子正儀、正仁,於南畿一中式,一中副榜準貢,何其盛歟!正傳亦得遣戍歸,尤厚幸矣。正傳字元心,遽卒於辛巳之夏五月,年僅三旬耳,殊為足惜!
崇禎十三年庚辰正月初六日申時,大雨雷電,立春在十四日,此時臘月節候,不亦異乎?是月大風,多雪久雨,閏復多風雨,燈興竟阻。
吾蘇太尊陳洪謐,廉恕得民;松江太尊方岳貢,蒞任已十二載,而歷俸未滿。屢經降級,皆賢郡守也。時當入覲,撫院張國維特疏請留於郡,不意今上以錢糧起解未及額,嚴旨責撫臣,仍令二守入覲。陳太尊於正月十三日登途,士民執香遠送者無算,有垂涕者,有議赴闕上疏請還者。
皇上不次用人,蓋遵國初三途並進之法。吾吳歲貢許自表,以縣令行取。特授北京河南道御史,以劾溫首揆降職,今陞大理寺寺副矣。庠友以賢良方正薦者,即授州縣正官,如蘇郡庠陸光裕,現任東平州守,吳庠授例馬光,任永寧州守。吳庠廩生施之朝,任奉節令,聞繼起又有人矣。但名實相稱為難,適啟倖進之門。此例恐不可久耳。後未幾,即停此例。
邇來錢漸輕薄,價亦日減,兩年前淨錢千文,重六斤餘,值白銀九錢有零;今僅值五錢零。其次通行之錢,止四錢五六分,未知何所底止?順治三、四年,每千銀一錢七分。
方、陳兩郡守,俱於四月中復蒞任;時學臺張鳳翮行牌兩府,會同各縣,於念八日考儒童。松郡方公即於五月初八日府考,凡縣試完篇者,皆送府。府考後,青浦縣方發案覆試,此未有之奇也。不半月即發府案,方公作事敏捷如此。蘇郡以時方多故,至九月中府考。十一月中院試。殘歲先發府庠案及入泮案。來年正月上旬,發長、吳二縣案。望前後連日風雪,優等諸友,赴澄江發落,竟以各縣賞銀未解,不及領而歸,亦似非憲體。
舊歲,蘇、松皆有秋,今春二麥亦登,夏間禾稼盈疇,非荒歲也。祗以鄰郡水旱,客米不至,米價加至每石一兩六錢。未幾,一兩八錢。民心惶惶,新撫院黃希憲、吳令兼署長洲事牛若麟,下令禁民糶與客販,硃封各鋪,本為地方計也;而米值加增,市鋪俱閉,無賴窮民,遂於城中倡亂,一呼千應,東城監生姚天倪,善價售冬粟於徽商,鄰人知之,聚眾一搶而罄千石之儲焉。西城鄉科章維九,富名甚著,有儲粟三廒,亦被眾恣搶,並先世宦貲金珠、器皿、衣飾、銀錢等數十萬金,皆拋毀攫攘至盡;紛擾非止一日。初,章氏以事出意外,不及防;次日,呼齊門撐排水手百人為衛,而此輩復偽稱亂民,仍肆搶掠。維九多市房,其胞弟亦乘亂往各租房減額折數,以會其租,欲攘其產為己有。兄不能堪,因搆訟焉。聚久而散,以富致怨,理固然也。亂首陳習習、周老兒,撫臺立斃之杖下以威眾。而眾咸洶洶不靖。上官設法救濟,令各圖開報大家富戶,出米有差,減半平糶,每一貧戶,日執票糶米二升,官定價冬米每升二十四文,秈米每升二十文,於小民亦少有濟。而本圖開報,不免徇私覓利之弊耳。七月中,冬粟加每石二兩之外,真異事也。
吳江缺縣令,府經歷董署其任,力不能大創亂民,故松陵之燒劫尤甚,撫院赫怒,發兵以往,民遂閉城以拒,幾成大亂。陳太尊親往撫慰之,力請撤兵歸,而民心始安,亦從事平糶,事乃徐定。大抵六月望後,民間槍棍蜂起,不約而同。予時在青浦之金澤鎮,目睹鄉民之聚眾,迫脅富戶之減價平糶,一如吳郡。聞鄉老言,萬曆庚辰,亦略有今日之風,氣數使然也。
無錫翰林馬世奇,素與邑令通賄,不滿眾心。夏間,縣令發二百金,欲其買米平糶,而馬宦不即舉行,眾大不平,群聚城隍廟,錄其不法十七事,欲與為難。馬僕知之,聞於主翁,令人執其首事兩人,拘繫於家,欲送官重懲,眾求釋,不聽,遂縱火焚其居。馬宦不得已出見,為眾執而毆繫之,破額敗面,不勝狼狽,迫其親書罪狀。加以印記花押,約以不訟則已,訟則執此以應,或奏御焉,然後解散。馬宦恐致激變,竟無如之何!
太倉知州錢肅樂,少年甲科也。以事公出,舟與李子木侍御內眷舟相值,因爭縴,李僕橫甚,毆及州尊;州尊憤極,歸白上臺,欲辭印去任。時,子木在京,乃父副憲易服請罪,各宦極力周旋,本府重懲李僕,事乃得解。李雖父子甲科,原籍實太倉也,豪奴倚勢雄行,使主翁得罪官長,何可不嚴束此輩!
孟冬,新榖既登,而價自昂。初,糙米一兩四錢,日漸增加。至秋杪,每石二兩矣。民不聊生,實有隱憂焉。
崇禎十四年辛巳正月,糙粟每石二兩二錢,冬粟二兩五錢,上官恐貧民生變,設廠於玄妙觀、北禪寺、胥門、天后宮等六處,施粥賑濟,男婦有別,領籌者就食,遊僧乞丐不得與。法井井有條,民亦沾惠。但饑乏者眾,而賑施難周,正所謂救荒無奇策也。先是,萬曆己丑,吳中大饑,斗米一錢六分,鵝價四錢,先輩所記,以為異事,今則斗米二錢五分,油價每斤一百三十文,不尤異耶?又曷堪此!
承天寺多富僧,饑民垂涎久矣。正月十六日,有眾數十,往寺欲得一餐,僧不得已應之。明日往者有加,僧每人給錢二十五文。又明日,往者彌眾。僧遂拒不納,然亦有備以禦之矣。眾因大鬨,寺有酒工,恃勇率眾出敵,擒獲三人,寺僧以解軍門,而為首酒工,隨斃於眾毆。軍門立命斬三人於寺以示眾,餘十數人皆重責系獄,雖不無枉濫,然意在懲亂,亦不能不然。
府庠友徐展也,為予述昔年館於姚市,偶同乃徒及親友,往太湖之濱弔喪,乘暇步於水旁,少年嬉戲,墮一銀古質簪於水,以為必無復之理矣。三年後,復有他事,諸人復閒步湖濱,時值水涸,忽於砂礫中,得其故遺釵,不亦異哉!可見得失定數,有出於意外者。細事且然,則事事皆然。
玉峰古剎薦嚴寺者,俗名東寺,而學院則在寺之東,址相接也。庚辰十一月中歲試,初五日為第一場,四鼓時待試者眾集寺中,或坐臥佛前,或蹲踞供桌。時,大雄殿有觀音像三尊,其在東偏者,佛龕忽大震動,殿屋作颯拉聲,眾駭愕奏避。一時鬨述其異,或亦大士顯應,以警頑慢云。
崑城內之馬鞍山,石質最巧秀,然佳處尤在西偏,且孤聳乏水,至其東偏,惟丘壟荊榛,未睹山之妙也。己卯、庚辰間,宗伯顧瑞屏,買以作圃,以娛其封翁巽洲公,乃徙其塚墓,搜剔墾闢,泥沙去而石骨露,東麓之下,繞以短垣,中間崎嶇曲折,罔非奇峰佳石,亭榭齋閣,位置得宜,遂有澗以儲水,淵然澄碧,頓成名勝。天巧實藉人工以呈,顏之曰「樂彼之園」,足為茲山增色矣。所惜拓闢伊始,草木新栽,俟他年過之,苔蒼木秀,當有幽致耳。
向聞松陵有垂虹橋之勝,余未履其地,辛巳二月既望,友人拉余同往,謁吳江葉令。乃由太湖而渡,渺然巨浸,然路不甚遙,向午已抵邑之南門,泊焉。入南門,不里許,即至縣治。由縣治而東,行一、二里,即為東門。出東門往北,即垂虹橋,俗名長橋,以余步武計之,恰四百步。兩旁石爛,以磚砌面,然苦不高,與平地無異,但修長耳。橋之中有亭,匾曰「垂虹勝概」,惜河面不廣,旁多葑田,未為大觀。他處學宮,俱在城中,吳江學宮獨在長橋之外;學宮對望有寺,浮屠屹立,即方塔也;亦異常製。會暮色催人,僅遙望而返。
辛巳之夏,吳中二麥既登,無奈自春及夏,雨澤鮮少,河港俱涸。五月中,正宜插蒔,然土燥不可墾,秧針無水可刺,有憔悴之色。上官及鄉紳,建亭於玄妙觀、承天寺、西蒼等處,祈禱。十四日、二十二日、二十七、八日,僅有微雨,無濟於事。米價貴至每石一兩八錢,人心惶惶,途有餓莩。況疫癘盛行,有全家伏枕者,有數口中死亡過半者。二十七午後,蝗飛自西徂東,經時不絕,錢價愈減,物價倍增。鴨卵至十五文一枚,後加至二十三四文,真足駭人聽者。吳民之困苦極矣,亢旱異常,撫院黃希憲,率各官及庠友步禱。至六月十二日辰巳間,有大雷雨,然惜其不久,未能沾足。米價已逾三兩,切麵每斤賣三十六文。吳中固安享太平久矣,不意今遂饑窘至是。逮十四日晚間大雨,夜間亦雨,人心稍定。然種已失時,天時又涼若深秋,惰農亦有藉口,未知向後竟何如也!
崇禎十四年,歲在辛巳,秋八月望前,按臣宗敦一蒞任,兼提督四府學政,督學考校生童,桉臺巡歷各州縣動靜異宜,而一官兼任之。此誠創見之事。宗院先於蘇城行按臣事,即往江陰,發牌科考去。
是歲田禾,夏苦亢旱,多不插蒔,即蒔亦皆後時。至秋間復為蝗蟲所食。有幸免蝗禍者,又因秋秒旱寒,遂多秕死。大約所收不及十之三四。十月中,糙米價至二兩八九錢。白粟三兩之外,凡中人之家,皆艱於食。吳中向推饒麗,今則餓殍在途,豆擔糠秕皆以為食,貧民皆面無人色,父老競傳萬曆十六年為大荒,然米價止一兩六錢,又不月餘而減,今價倍於昔,且習以為常,民力幾何,曷以度歲月?此真大厄會也!
歲凶異常,撫按交章上請,不惟不蒙寬卹,徵賦反有加焉。糙糧每畝二斗五升有零,折銀每畝一錢七分有零,又急如星火,勒限殘歲完糧。連差督餉科臣至吳中者兩三員,賜劍專敕行事,撫臣及縣官,惴惴懼得罪;長洲令葉承光創立新法,於首名之外,更擇尤富厚者為大首名,以大統細,隱然責以賠補。任大責重,人皆惶駭不安。大戶役重糧多,中人支吾不給,貧民困餒死亡,井里蕭條,鄉城同景,非復向時全盛矣!
今秋未差決部,是以繫囚倖免一歲。然冬至後,撫屬有解盜犯決不待時者,先後各二人,梟首號令本處,而四屍委棄北寺前,慘不可言。
宗室改授文階,臨民治事,亦近事也。朱術珣者,任戶部主事,榷滸墅關。苛刻異常,亂則重罰,空船亦責其納鈔;女人過關,納銀八錢。商賈及民,無不痛恨;而莫可如何。貪酷之聲日著,被劾於柱後惠文,有旨革職,著撫按察明回奏。自是鎖閉署中以待勘,而鈔關暴政頓除,人心為之大快。後撫臣周旋天潢之體,潛縱之;離任去。
崇禎十五年壬午元旦,大雪;時立春在初七,猶是臘雪,民咸以為瑞。年雖荒歉,元宵前後,閶門大街,燈綵頗盛,觀者駢肩,至踹斃老稚,民家懼禍,乃止。
食人之事,向聞山東、河南有之,猶在疑信間。今則蘇城內外,往往有此。吳民之死於道路者,乏人埋殮,至暮則饑民之悍而黠者,潛割其肉,以充口腹。上官嚴加重責,然時有犯者。途中乞丐煩多,人皆鳩形鵠面。況開歲多寒多雨,春已過半,猶大嚴寒,二月望後,積雨旬餘,細民無所得食,相率就斃。王府基,每日埋屍數十,此余所目睹者。因米值每升至九十文有零,實難得食耳。民房多空廢坍頹,良田美產,欲求售而不可得,向來吳城繁庶,侈靡已甚,泰極而否,理勢固然,不意余適當其厄。
新按臺高久茲,二月十五日上任,朝端畢竟以宗敦一兼巡按、督學二差未便,故另差高院代巡,而宗院專司學政;三月望前錄科蘇郡云。
是歲余館於王洗馬巷顧氏,二月二十五日,始就塾,庭間玉蝶梅綠,萼梅盛開,香滿書室。至三月初旬,尚有殘花在樹,節氣之遲使然也。
宗院三月初四日,考長、吳二邑童生。十一日,已發進學案,然在列者多宦家富室,孤寒得售者頗少,院試請託盛行,兼以賄進,日甚一日矣。奈何!
高按院蒞任後,未行一事,日惟飲酒遊山而已。月餘,即丁憂去。
長洲縣葉承光,責大小首名賠糧,不惟徵比嚴急,且得賄放免,染指尤多,貪酷大著。乃父葉初春,亦甲科,方在清耍,恐其叢怨速敗,遂假手於人,劾其不職,得旨赴京聽調,於是糧事粗畢,即重載解任去。
薪桂米珠,自目睹今歲之景,始信此語為不誣矣。逮至五月,二麥既登,豐穰異於常歲,多者每畝收二石,少者亦不下石許。自是價亦漸減,春間,小麥每升踰六十文,至是減半。吳中田畝,無麥租之例,祗因去冬田多全白,賠糧太甚,今夏麥又大稔,諸大家創為新例,凡舊歲田禾蒔而荒者,每畝索麥租斗,誠不得已而然。而鄉民亦遂輸麥,無不奉令者。舊歲疫氣甚行,鄉城多死。死亡者棺木一具,幾倍常價,貧家多不能具棺,禿埋及委棄者無算,慘不忍言。今夏復多時疫,而鄉村尤甚,村落中互相纏染,言有一家斃兩三人者;有全家伏枕,或死亡俱盡者。時當插蒔,田多閒曠,乏人佃種。五月中,余往鄉間,此景非人力所能為也。
八月十八夜半,突然霹靂一聲,予意必擊一巨惡也。迨曉,詢知僅擊壞繡線巷民家一屋柱耳。天意固不可測!
長洲新令謝良瑾,廣全州人也。以今歲乞巧日蒞任,聞有廣筋寒之疾,告假居多,不甚登堂理事。遷延至十月中,竟去任。前葉令調知宜興。
巡撫黃希憲,初蒞吳時,因張國維聲譽素洽之後,所謂繼盛者難為美,故每不滿人意,實一循理守法人也。久之,士民亦習而安之矣。壬午中元節,諸紳衿以兩歲間窮民多餒死、疫死者,建蘭盆會於準提庵、瑞光寺、雙塔寺三處,延名僧頂目,以重其事,普度亡魂,亦美舉也。撫公以開府之尊,於始事、終事之日,偏往三處,拈香參禮,與頂目分庭握手,亦見其不挾貴;半塘寺佛閣朽敝,工費浩繁,撫公慨任興修,得此大檀越為倡始,經畫輪奐,可指日就矣。未幾,黃公陞,不知能竟此局否?
壬午,南畿秋榜獲售者,大都皆宦室及素封之家,即不必擁饒,亦多以關節得之,而孤寒殊少,人言藉藉。予聞二破題頗佳,餘未能悉記也。破云:發而皆中節,則盡富貴也。又云:以財發身,其中非爾力也。
十月二十八日,天氣暖和初夏,黃昏時雷電交作,未幾,大風驟起,忽有冰雹一陣,穿窗繫牖,其聲甚厲,拾而觀之,或如指頂,或如瓦碎片,比天啟二年六月二十三日者為尤大,且在冬月,更可異也。
●崇禎記聞錄卷三
前任撫院張國維,陞河道侍郎去任,代之者黃希憲。今秋兵部尚書陳新甲,以罪論斬,繫獄;陞張國維為兵部尚書,即以希憲代河道侍郎之職。皇上欲警本兵僕,張國維已蒞任,特令監斬陳新甲。設身處地,能不凜然!
河南全省八府,乃天下之中也,向被流寇之害,殘破者五六府;福王為神宗愛子,封國河南府,至城破被殺,則人民罹害不待言矣。獨汴梁為省城,即北宋京都周王封國在焉,猶幸保全,至今年九月,流賊攻圍已久,火器衝繫,人力挖掘,城中食盡力疲,兵民十存一二。流寇復決黃河之水以灌城,頓成巨浸,周王及撫按貴官,俱從城上乘筏而出,貴賤老幼死者無算,兵荒困厄之後,復遭此沈浸之患,聞者駭聽。且寇警遍於四方,既不能剿,又不能撫,蔓延日甚,恐非國家之福也。
富貴壽考,人鮮克全;若今所目睹,無如申公用嘉矣。父則首揆文定公,兄則大司馬玄諸公,身叨嘉靖壬午鄉薦,歷仕至參政,始歸林下。有子九人,長蒙祖,蔭授中書舍人;次子紹芳,以丙辰進士,仕至右布政;餘俱庠生。女十一人,俱配宦族。長婿魏文心,年近六旬,今秋亦登鄉榜。十月二十八日,為公八旬誕辰,康健如壯齡,以前壬午舉人復值壬午,以大耋稱慶。珪組蟬聯,門庭赫弈,福澤隆盛,無以復加。洵數萬中之一人矣。
(上有闕文)邊無禦之者,遂深入內地。越京城而下,至破臨清等,所費殊多,然皆遲遲其行。諺云遠水不救近火,此類是也。此壬午冬月事,未知向後何如?
按臺周一敬,衢州西安人也。於閏十一月二十四日蒞任,進謁時,見其禮貌過於謙恭,愚意代巡重任,須有操持、有豐稜者,方能為地方驅蠹造福;此公恐非有風力者,嫌其太趣時徇眾耳,尚俟徐觀。其按畢回籍而卒,傳為自盡云。
撫院陳瑄,福建侯官人。先由嘉興知府、紹興兵備,遂進今職。於十二月初十日上任,十五日往留都謁陵,在任鮮克有為,甲申夏,陞大理寺卿。
蘇松兵道,已率兵勤王,常鎮兵備僉事,因新撫臺到任來見,泊舟北馬頭,時黃昏後聞歡呼笑飲聲,兵尊謂其不避上臺,差役往拿,其實北馬頭大半皆妓館也。差人尋聲而入,見與妓歡洽者,即本衙門書吏,難以下手,又難以復兵尊,遂入鄰家拿一宿娼者,其人已與妓安寢,竟於睡夢中拿出,兩人不知所以,與妓蓬垢而往,兵尊各加責二十逐出。閉門高臥,禍自天來,斯人之謂歟!然不宿妓,安有此禍?又其自取也。
十二〔月〕二十日申刻,雷聲大震,是年閏十一月,立春在十二月十七日。
水蒼先以太學上舍,仕至河南汝寧府別駕,田連阡陌,重裀列鼎,亦吳城三傑也。
會有祖遺瀟涇田六百四畝,吳氏得業,已踰六七十載,原價每畝八錢,時移事異,今則每畝值四五金矣。聞原買之王姓,王氏之前則鄭氏,亦曾管業,然其來已久,轉折亦太多矣。今孝廉鄭士敬名敷教者,自稱原主,欲以原價回贖,水老以事出情理之外,不聽其贖,鄭春元遂以遠祖祭田為名,訟之吳縣,門生累百公呈相助,牛令斷與回贖半,爰書以吳別駕義讓聽贖,申詳撫院批允,以示不可翻之案。乃吳氏心不允服,方圖上控,鄭氏則贖價未交,田未過戶,已下鄉收租矣。周按臺新任,水老控准批府,奈署印倪四府復左袒鄭氏者,士敬遍拉新科諸同袍協力爭勝,並欲全贖六百餘畝,實為駭聽,眾口亦有不平之論。但上官不能據理執法,衿紳又無不趨炎附勢者,恐雖與之角,恐無益耳。十二月二十四日對簿,倪四府竟斷鄭氏全贖,可怪極矣!
考試武舉科,例在十月中,舊歲以缺按臣停。至來年二月中,周按臺以初十為頭場,因初九陰雨不便聚馬故也。三場試畢,二十揭曉。
崇禎十六年癸未,向因歲凶,諸剎講經之席,不暇修舉。今已小康,瑞光寺延僧開講,新正初三日,例於開元寺進香禮地藏菩薩。開元、瑞光,兩剎相望,是日又值清明,進香及聽講者,摩肩接踵,尤盛於常歲。
新正初八九日,燈節將近,城中線慢漸盛,通衢委巷,方興未艾。至十三日,忽然盡撒,聞有福建孝廉微服遊焉,為人所侮,控於府,署篆倪司理因笞責地方,禁其懸綵生事,是以未過上元而遽撤,是後亦連雨矣。
辰戌丑未歲,會試天下舉人,此定制也。今癸未歲,孝廉因應北上求試,只緣□騎內躪踐,破及臨清等處,南北道梗,入覲各官及應試舉人,俱不能北上,或寓揚州,以觀時勢。會場不能不改期,恐今歲不暇及矣。□後北出境,更期於八月中會試。如鄉試之期焉。
正月二十二日,宗院行牌縣考童生,四府同日,以杜冒籍之弊耳。二月初旬,宗師先往江北歲試淮揚矣,且聞不專為試事,欲其彈壓江北也。
閩帥鄭芝龍,聞以盜招安者,其部下之兵甚精。會登萊巡撫曾化龍亦閩人,欲赴任,因有警,鄭帥令其弟帶錦衣衛名之豹者,率兵護從,以勤王為名。先聲之來,頗屬可慮。及三月朔,鄭兵至蘇,節制甚嚴,纖毫無擾,民心始安。
湖廣大帥左良玉,督師楊嗣昌舊隸也。楊以身叨殄寇之任,積久不效自盡;左帥遂蟠踞湖湘,有跋扈之志。邇因□警,借口勤王,發兵由荊襄,曆池州,至蕪湖,無不騷擾。風聞之言日甚,人心方屬惶惶。二月二十九日,南直巡撫鄭瑄,時在南畿,忽行牌蘇州府云:左兵有窺四郡之意,令預為之防。吳民知之,遂人為自便之計,大家多運米下鄉,覓居停於陽城湖及洞庭、光福等處,乃輕舉妄動者,每為盜中途劫掠。三月初三、四間,正在紛紛,以後聲息漸緩;左兵卒不至。初十日後,撫院頒示本府以安民,迄無意外之變,此吳民之福也。
天平山去支硎不遠,山復峻秀,上有萬笏林,群石挺立,亦名勝也。范長倩祖塋在山之右麓。長倩宦貲巨富,且多巧思,自少參謝事歸,即卜築此山,搜剔巖藪,疏鑿池沼,建亭榭堂廡,植佳樹美竹,大費經營位置,遂為茲山增色。春秋花月,遊人之盛如蟻。後范宦移居城中,其宮室花木猶無恙,自長倩以八旬之外告終,而子年幼弱,此山幾於無主。況值歲凶,其族之貧者,群往攘取窗戶,斬伐樹木,昔之碧瓦朱欄,名花修竹,處處堪玩者,僅存頹垣空舍。去歲春日過之,已不勝盛衰之感。厥後更令人不忍睹矣;俯仰今昔,能不慨然!
蘇郡稱闔閭城,相傳為吳王闔閭所築,自後繕修,未能悉考。迨我明太祖高皇帝破張士誠後,必大加修築,其來已久,近所云修城,不過就頹壞處補砌或數丈、或一二十丈止耳。是年正月,因寇警屢傳,由是周遍修之,然惟芟除草,將白石灰塗嵌磚縫內,雖未必堅固,亦一望可觀。據理刑倪長圩出示云:費五千餘金。皆搜括諸處所得,未加賦於田也。倪亦敢作敢為之官,能任事而不無已甚耳。
四月朔以後,連四五日,每晨有早露降於樹;人言則然,余未目睹。
郡城有馬生龍駒,其色黑,止一額有角,肉尾如扇,蹄有爪,甚大,倍於常駒。圉人聞於官,往觀者如示。越明日遂斃,因出胎時厥狀駭目,飼馬者怪而箠之,已受傷故也。後察知為本府局內官馬所生;此四月初旬內事。
四月十四夜初更,勾獄巷火起,至天明方息,延燒過灣頭及渡僧橋左右。罹禍者二百餘家。前天啟七年九月二十二夜,此地大火。崇禎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辰刻大火。崇禎十一年四月十三黃昏又火,燒毀吊橋。是年十二月初六,吊橋西■〈土免〉又失火,燒數十家。至今十六年四月,又遭此火災。先後十七年內,此地五經烈燄矣,誠不可解。
內府中書文震亨鼎元,閣學文起弟也。其家諸僕素恣橫,自文起歿後,亦稍戢矣。近啟美奉差回籍,有僕袁二適在外嚇詐人錢,聞有幾千千,並饜飽酒食而歸。值武弁吳聖階在北教場下操,乘醉撞入營內,士卒呵之,大肆無狀,侮及聖階,殊不可耐,遂執而撻之。申送倪理刑及撫臺,各加重責;計是日被笞七千餘,且受營兵眾毆,後枷示府前,越一日而斃,乃三月二十六日也。小人無知,自取一死,未必非倚勢作惡之報。
宋仙洲巷有僕沈坤,於二月初九夜以石繫其妻,腦裂立斃,主翁即以聞於縣,詰朝捕衙往驗,呼其僕詢之,云舊冬曾見其妻與他僕接脣,大以為恥而不言,新正群僕共飲,為一僕所誚,遂深恨,欲殺其妻而不得其便。是夕,妻自主母房中出,手抱初生幼女,纔入臥室,沈僕即以巨石在當頂一擊,頭破髓流而斃,情真事實,而奸為無據,遂收繫獄。後重責擬絞,為夫婦已踰二十載,妻被殺於俄傾,而夫亦因妻罹辟,異哉!
是歲五月初,連日有雨,龍舟之興阻矣,逮過端午,遂不雨。高田不能蒔者,十居其一,即已蒔者,初藉桔槔,後亦多窘於無措,撫按及有司衿紳結壇於玄妙觀、范莊、西倉等處,延法官祈禱,卒無一應。米價日騰,民間迎神賽會者,晝夜不絕。六月初一日,五方賢聖之聚於玄妙觀者,多至百數十位外,關帝、猛將、李玉及十鄉土地,無不迎請,招搖往山川、社稷等壇行香進表,殊為狂誕。因以請雨為名,上臺不禁,而反見賞故也。至六月中,方得雨,人心始安。大約秋成必□全熟,安得遇大有之年?
七月二十五日,楓橋有好事者,斂銀於糧食行中,以為賽會之資,風聞從來未有之盛。余亦隨俗往觀,將及上津橋,人擠不克前進,遂坐於肆中。第見衿紳士庶,男女老幼,傾城罷市,肩輿舟楫之價,皆倍於常。通國若狂,殊為可怪。直至向晚,乃得見之,究竟所睹不逮所聞。而居停之家,款留親友往來之眾,呼舟備物所費良□,何其作無益而害有益耶?
蘇州大郡,久缺府縣正官,署府篆者,乃松江孫郡丞也。薛二府初署長洲事,後更劉三府,本府蕭照磨署吳邑篆,蕭系科甲降謫者。陞韓城知縣,於六月終去任。吳縣印遂虛懸,撫按批著鎮江程通判來署,至中秋未至也。
縣考童生在正月下旬,府試稽延日久,宗院先按臨松江,於七月二十二日經吳門;本府乃於二十八日就府學考長洲童,委劉通判監充署中考吳縣童;餘一州五邑,俱倪四府往查盤時就彼考訖矣。凡事多出創見,兩縣正續案取童生,反浮於納卷之數,大可笑也。八月終,孫二府發府案;九月初旬,宗師坐崑山院試;未幾,先發進學案,鳳扶姪進庠。十月十一日覆試,次日謁謝,次第發落歲試諸友。十六,起馬回江陰。余丁內艱,不與考。因鳳扶相約崑行,實三往返焉。
會狀閣學周延儒,壯齡歸里,富貴福澤無加矣。後因天下多故,特旨以首輔徵。聖心倚毗何隆,乃彼實庸儒,徒知依勢納賄而已。比□入戕畿輔,嚴旨欲困而剿之,母令逸出,周貪其重賄,授意縱之去。後情狀漸露,上怒其誤國,令解任回籍,未幾差官提赴京,中途賜自盡,截首傳示九邊,臣實負君,得禍殊慘,國體亦有傷,惜哉!
十四、十五兩歲,吳民之斃於餓者、疾疫者,難以數計矣。不意十六、十七年冬春之交,疫厲又大行,且朝發夕斃,大抵城外尤甚。南濠醃魚行櫛比而列,免者殆少,甚至一家有斃十餘人者。人心惶懼,設醮理懺祈保,猶為近理,乃市井不肖,乘此強斂民財,以唱戲媚神,就中侵漁自肥,殊可痛惡。一時此風大熾,城內外戲檯相望,多至生事,上官乃出示禁止,然每夕家懸一燈於中衢,初昏之後,燈滿街,較之元宵,反覺周遍,但皆籠燈,乏綵球耳。此舉至四月中猶未已。
崇禎十七年,余館於白鶴觀前張氏,新正十七日就塾。
長洲縣令李碩,四月十三日上任,四川人也,縣缺令一年有半矣。
鄉紳原任海道彭歌祥,有寵妾娶自北都,不意先與科甲程峋有交,情好甚篤,今程現任蘇松兵備,來拜彭宦,彼此俱在可望不可親之際。是妾乃修情柬一通,並大紅汗巾,封緘命人投送兵備道,適督餉在兵道舟中,必欲索觀,啟緘遂為所見,事遂昭彰。彭宦謂公祖憲臺,乃圖淫鄉紳閨中之婦,出揭相攻,兵道又以自不嚴謹閨門,致令娶妾,敢以褻詞上瀆憲司,亦具揭撫按,遍控鄉紳。此誠一大怪事。彼此官箴,大都有玷矣。或云此婦與程從無一面者,事難究詰,竟置不問而已。
庠生及國學生未經革黜,上官不得加刑責,此國家待士以禮,舊制也。管子螺系監生,以倉糧事,本府同知必欲責治,笞之二十板,士論鬨然。且管氏方在盛時,甲科正傳,雖已物故,然其父宗曾、其弟正儀,俱鄉科。更有已貢及在庠者,群往訴於撫公府縣,隨至署中,毀二府官帶,加以老拳,為地方公祖者,受侮至此,實由自取,皆四月中異聞也。
舊撫臣張國維仕至本兵,以縱出邊被逮,雖受旨於首揆,平心論之,亦不能無罪。但張公素得人心,中外皆深惜之,皇上俯順輿情,罪止及首揆,張公不惟無罪,復令總蒞浙直。四月十七日,坐北察院,到任後即往浙中,皇上以後錢榖告乏,新頒加納種種條例,令張公便宜行事,以斂財於浙直,濟軍國之用耳。然在公則沾恩甚渥,徼幸實多矣。
吳邑新令吳夢白,字可黃,崇德人也。於四月二十五日上任,正值凶問驚傳,時事莫測之際,但見多憂多懼,不見居官之榮。未知向後何如?
崇禎天子臨御十七載,勤儉勵精,乃明主也。奈國運多艱,或四方水旱,疾疫戎□內侵,甚且內地流寇猖獗,有加無損。秦、晉、楚、蜀、汴城、江右,無不殘破,軍興費重,國儲不給,不能不嚴徵於江南諸郡。人心大都思亂,上雖苦心焦思,文武大僚,無足倚恃者。甲申三月,流寇進逼京城。十九日,內府有奸人啟門迎之以入,曾無捍禦之者。變出意外,上倉猝無措,奔至煤山自縊。周后亦自盡。皇嗣及諸大臣多遭慘禍,翻覆異變,至此及矣。流寇在京,燒劫炙詐,至四月中出京;端午前,豫王人焉。外寇破京師,天子被奇禍,從未有若此其易者。此信一月前已傳於郡中,以理所必無,未敢遽信。後覺凶問為真,楓橋無賴遂盟聚眾多,遠近協應,欲為不軌;居民惶懼,咸恐身家不保。四月終、五月初,挈貲帑、攜內眷,潛避洞庭山、陽城湖、光福及諸僻者,十有四五。此由宦家巨室為之倡也。夫天下無事,諸軒冕貴人怙勢黷貨,坐享富貴,曾無裨於國計民艱,事變之來,又不能為禦災捍患之計,祇以身家慮重,但知營窟潛匿,以圖自全,不惜先去,以為民望,臣實負國。朝果乏人,使十七載憂勞勤瘁之主,一旦不保厥身,禍及宗社妻孥,聞之豈不痛心哉!自昔敗亡之主,或以殘虐,或以淫縱,或以昏弱,或以大權旁落,今天子無一焉。而忽罹此大不幸,此草野之臣所嘆惜痛恨而不能自已者也。今國既無主,南北間隔,未知向後作何景象,時事正未可知。豈意當吾世乃目擊如此異變,悲夫!悲夫!甲申端陽日記。
潞王失國,流泛至吳,寓於無錫華氏園亭,大抵邇來天潢之被難者多矣。
常熟趙士春、士錦兄弟同舉進士,一鼎甲,一任州守,勢方炎盛。孝廉祝謙吉,與州守都居,祝固義孫也。趙欲並得其居宅以營廣廈,多方欺侮,斥其為人僕。祝已任學諭,憤不能堪,遂自縊於家,遺書囑其子復仇。時通城士民及祝所蒞本庠諸青衿,俱不平,聚眾燬燒趙氏居第,訟之各臺,祝氏妻及子叩閽上疏,欲洩其冤。此癸未、甲申間海虞異變也。但朝家忽遭改革,此等事恐置之不暇問矣。
四月初二日,吳江賽會,目睹者云富麗異常,為郡中從來所未有。是時北都不祥之說已競傳,民間猶為此舉,可見人無憂國之心。
主上遭變於三月十九日,因嗣位未有主,哀詔未頒,士民共懷悲憤,三學諸友倡為哭廟之舉,遂於五月初九日群往府庠,設哀詞一通,各具孝巾便服,拜而哭之,無不悲慟。諸鄉紳往拜者亦多,以三日為率。初九日,侍御李模,以後至不及拜,諸友斥責之。李宦無措,毀其肩輿,狼狽而歸。初十日,刑部侍郎王心一,因在府庠語及措餉,發言未當,亦被面詬。十一日,按臺周一敬謁孔廟,誤穿吉服,諸庠友大鬨,眾口紛然,按臺自覺失禮,急易素而拜,隨參十餘友,學臺不行乃已。
京城不守,變出非常,諸貴憲受國厚恩,宜以身殉。乃聞之從逆者殊多,如郡中翰林項煜、通政宋學顯、部屬錢位坤、湯有慶,皆其人也。士民痛恨,乃於五月初十日群往四家,毀其器物,散其貲蓄,以洩眾心之不平。項三載前遷居於閶門外之上塘,乃冏鄉徐正雅故居,建自乃祖,堅壯宏敞,內有園亭山石,名甲吳中,因塘垣罕固,且蓄百餘人在內,拋磚持械,謬謂可以禦外,詎知愈觸眾怒。是晚眾攻之不入,遂前後縱火,烈燄熾燃,華居厚貲,頓成燬燼。崇垣所壓,致斃多人。四姓獨項氏被禍尤甚,次則湯與宋,衣飾器物米粟,無不散毀一空。湯因卜居未獲華廈,暫居胞弟之宅,此番擊毀,乃弟亦罹池魚林木之殃矣。獨錢氏知風預備,其細軟已徙去,僅存粗重,啟戶相延,且置酒以待,令鄰人婉詞代懇,乞勿縱火以延及旁近。大約以柔制剛,雖亦經搶毀,未為已甚,計亦奸而巧矣。此皆未有之變,不謂今日睹之。士民搶毀項、宋、湯、錢,雖非法紀,猶藉討逆名義,乃無賴乘機聚十餘人往,脅取富室章氏現銀玉珠幾千餘金,章之祖系顯宦,乃父孝廉,積貲最厚,巨富而吝,曾於崇禎十三年被搶,乃傷弓之鳥也。是日聞眾方焚擊項氏,寧不寒心,諸惡少偽云眾欲搶擊,須付現物與首事者,事猶可已。章孝廉已故,其子畏,遂與千餘金以出,乃其人俱在附近,共知為某□,遂為捕役所獲。明日送縣,夾打成招,又明日解院,按臺將為首二人立斃杖下,餘五人重責巨枷,委官統兵押出遊行大門示眾,觀者駢肩疊足,此五人恐多無生理矣。後僅斃一人,餘俱未死。
南直巡撫鄭,有告示刊印遍布,大意云:先帝不幸受害,南都大臣魏國公徐、兵部大堂史等,擁戴神宗次子首藩福王,於五月初三日登監國之位,君臣協心以圖中興,所有恩赦款例,不日詔至即行,眾宜安戢靜聽,毋生疑懼。此示。余十三日於承天寺前見之。
福王十五日即帝位,哀詔十八日到府,遂於十九日設位府堂,哭臨三日。
理刑倪長玗蒞蘇五載,亦能任事者,但信任門役李某等,納賄無算,李門子富室巨萬,致名掛彈章,倪理刑必難自全,適遭先帝之變,國勢搶攘,遂為張總督屬下監軍。甲申端午後,復來吳中,不過一幕僚,氣燄大異昔日矣。未幾按臺訶之乃去。
吳庠許琰,字玉重,年及五旬矣,聞崇禎天子慘變,憤不欲生,曾沈於河。潞王令人拯之,復自投環,亦遇救而免,逐鬱鬱絕粒而死。節義之聲大著,士林多爭誄誦述者。夫庠生未膺一命,未沾升斗,且新天子已嗣服於南都,國統未墜,似可以無死,乃竟決然一死,足愧今之受國厚恩而俯首從賊者。未幾,贈博士,賜祭一壇,予半葬,建坊崇祀。
新主即位,恩詔六月十八至蘇郡,賫詔官即郡人侍御李模也。
甲申五、六月,郡中少雨,結壇玄妙觀祈禱,上官鄉紳每日清晨往彼叩拜,雖有小雨,究未沾足。長晝炎威赫然,亢旱乃爾,安有秋!
新理刑萬適,江右人也,七月中到任,即署府篆,前署松郡同知孫國楠,陞肇慶知府。至是,始得赴嶺南新任。署蘇頗久,又榮陞美缺,華矣。
山陰祁虎子,數載前巡按蘇松,能殲積蠹,大有聲望。是歲北都傾覆,新主繼祚於南都,四方人心惶惶,朝議特命祁院安撫江南,便宜行事。然仍御史銜也。復命後即選巡撫,專蒞四郡,亦於七月建牙開府於吳中,到任後,即往來鎮江,聞每夕私行巡行察,蓋留心地方者。亢陽為厲,河港俱涸。九月中,復結壇會道觀,撫公步禱,卒未有應。冬末,祁公告病歸。
陸敬所,名天祚,任萍鄉縣主薄,流寇破城,大尹畏從順,三尹獨矢不屈,群寇義之,鼓吹迎至教場戮之,此癸未十一月中事。甲申夏間,柩還郡中,雖屬卑秩,實為死義,卹典宜不遺也。
九月,部科請收選宮女,有旨恐其擾民,但令用價平□。先是,民間已有訛傳,後卒無擾。
毛國卿,名維張,任京衛經歷,流寇入京,亦遭夾致斃。九月中方得確報,乃設幕受吊於家;其子監貢善積,舊冬回籍,幸免流離。
張昌叔,名世芳,壬午積分貢生,在京目睹時變,予欲俟其歸而詳叩之。清朝授澤州知州,赴任,中途遇寇,不知所之,恐無來歸之望矣。
洪武癸未,文皇渡江,順天癸未,貢院災,皆以是年八月會試,明年三月廷試,故有前後甲申科之稱。正德庚辰,武宗南巡,故其年春會試,明年三月廷試,於是有辛巳科。三科皆新主登極之年。至崇禎癸未,以虜寇交訌,四方道梗,亦改期八月會試,九月廷試,乃來年甲申三月,崇禎天子以寇入京城,倉猝自縊。五月初,弘光踐作於南都,此又變之大者。然皆在甲申歲,洵乎運數使然。
十月中,新按臺周元泰至乃鄉,已陞太僕少卿,而仍差代巡,此向來未有之事。
漕鹽兩臺,或系明經,或由上舍,姑蘇大郡缺郡守,至越二載。甲申十二月十三日,新郡侯陳師泰始至,亦鄉科也。或云鄉場副榜,未知孰是?
甲申一歲,可稱大旱。春夏原無沾足之雨,自六月至十一月,俱不雨,不獨田禾槁斃,支河俱絕,流井俱枯涸,鄉城皆苦不堪。十一月中旬方雨,庶幾春熟猶有望,民心稍安耳。是歲收租實難,朝議改折;每年一石,折銀一兩二錢半;每田一畝,止納倉糧五斗;得留米於地方,亦大便於民。後銀米漸增。十一月二十一日,閶門後板廠失火,自五涇廟之西延燒過街,後過河,而及於上塘,進專諸巷,被禍者幾百餘家。此地鬧市,多富饒之家,自晚燔灼,至夜半而止;無限脂膏,頓成煨燼;傷哉!
弘光改元,乙酉歲〔正月初〕八日立春,初九、初十大雪盈尺,新正大約多雨。
宗師朱國昌,亦以太僕少卿兼督學御史。發牌正月十四日吳庠錄科。二月初四府錄科。吳、長二學,獨儒童府學試,有旨必欲納銀,然後給卷,人皆觀望。至今未舉。
二月初五日晚間聞雷,時尚未啟蟄也。
初十日,楓橋忽當晝坍墮,被壓墜水死者、傷者數十人,亦屬異變。
十三日,新撫院蒞蘇,山東張鳳翔也。以兵都尚書兼都御史,總督浙直,年踰七旬矣。
北事變後,宗藩多不能自存,流寓至吳中者,往往而是。十四日晚,偶至虎邱,值二王步入山門,首冠衝天巾,身依便服,兩人執黃蓋,隨從不越數人。旁觀者云,一為周府寧鄉王,一位不知何府;親王之尊,下同旅宦。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