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獻叢刊·第123種】徐闇公先生年谱
台灣文獻叢刊
【第 123 種】
徐闇公先生年譜
.作者:陳乃乾、陳洙、徐孚遠
.原書頁數: 0104 頁
●書籍簡介
第一二三種「徐闇公先生年譜」
本書(一冊一○四面六二、四○○字)不分卷,陳乃乾、陳洙纂輯。乃乾,浙江海寧人;洙,江蘇江浦人。兩人閱歷不詳。此譜成於民國十四年,刊在徐著「釣璜堂存稿」之前。按闇公名孚遠,闇公其號,晚號復齋,松江華亭人;明末幾社六于之一。崇禎壬午(十五年),學貢士。兩京相繼陷,航海入閩,隆武除天興州司理;尋晉兵科給事中。閩潰,棲遲浙海;後移居廈門,頗受鄭成功禮遇。永曆十二年(戊戌),晉左副都御史。嗣隨滇使周金湯、黃臣以入覲,失道入安南,阻而不得進,完節以還;有「交行摘稿」。後輾轉止於粵潮之饒平,完髮以終。兩陳所輯「年譜」,引據有本,旁及時事至夥,足為研究南明與鄭氏史事之資。書末,並存兩附錄:「附錄一」有林霍等撰「徐闇公先生傳」及「釣璜堂存稿目錄」等十一篇,「附錄二」即闇公所作「交行摘稿」。
●序號 篇名
1 陳序
2 徐闇公先生年譜目錄
3 徐闇公先生年譜
4 附錄一
5 徐闇公先生傳
6 東海先生傳
7 徐都御史傳
8 書鮚埼亭集徐闇公傳後
9 明封光祿大夫柱國少師都御史徐公神道碑
10 祭大中丞闇公老祖台老社翁文
11 祭文
12 庚午冬書稿
13 華亭徐闇公先生詩文集序
14 徐闇公先生詩集後序
15 釣璜堂存稿目錄
16 附錄二
17 交行摘稿
18 後記
●陳序
華亭徐闇公先生為幾社六子之一,孤忠亮節,既已光耀汗青,晚歲遁居潮海,全髮以終,迄今饒平山中之蔬果卓然與西薇、東菊同垂芬於天壤。後之過其地者,恆低徊流連而興「風微人往」之思焉。
金山姚君石子得先生釣璜堂集遺稿,而有刊行之盛舉。內從兄上海王君培孫偕之考訂。遵姚君意,就所藏書冊,檢查先生遺聞軼事,而海寧陳君乃乾為任纂輯年譜。陳君以事乏暇,余乃樂與參校之役。就陳君所纂輯者,參稽互證,凡三月而竣事。
夫年譜之為書,合史家記、傳、表體裁而一冶。先生詩不編年,無由分注於年月之下。惟明清間之時事,與先生百折不迴之勁節,已可灼覽無遺。先生交行事蹟,既有大越史記諸書可證,而核之鄧京卿承修中法越南勘界函稿,凡欽州、越南毗連之境,與先生程途所經,若合符節。其崇明、舟山、廈門諸海道,凡明清間戈船往來之要地,尤為今日總稅司署所刊沿海燈船冊中塔燈照及之區。然後歎稽古不通今如鄙人者,固不足與談天下事也。
嗚呼!先生與何、瞿、陳、夏諸公之純忠,與鄭成功、吳六奇之通權達變,並有千秋。吾蓋讀明季諸書及寶山袁邃懷先生幾社考一序,而有無窮之感也。後之讀先生書而具知人論世之識者,其亦有取於斯編也夫。
民國十四年十二月,江浦陳洙珠泉氏序。
●徐闇公先生年譜目錄
徐闇公先生年譜…………………………………………………………陳乃乾、陳洙(一)
附錄一
徐闇公先生傳……………………………………………………………………林霍(五九)
東海先生傳………………………………………………………………………王澐(六三)
徐都御史傳……………………………………………………………………全祖望(六七)
書鮚埼亭集徐闇公傳後………………………………………………………黃定文(六九)
明封光祿大夫柱國少師都御史徐公神道碑……………………………………姜皋(七○)
祭大中丞闇公老祖台老社翁文…………………………………………………鄭郊(七六)
祭文……………………………………………………………………………錢澄之(七八)
庚午冬書稿………………………………………………………………………林霍(八○)
華亭徐闇公先生詩文集序………………………………………………………林霍(八二)
徐闇公先生詩集後序……………………………………………………………林霍(八四)
釣璜堂存稿目錄………………………………………………………………………(八五)
附錄二
交行摘稿………………………………………………………………………徐孚遠(八九)
●徐闇公先生年譜
海寧陳乃乾、江浦陳洙纂輯
明萬曆二十七年己亥(一五九九)十一月二十五日,先生生。
先生名孚遠,字闇公,晚號復齋,江南華亭人,家住華亭南門內河曲(華亭縣志)。
始祖德成耕於華亭之小蒸(「五茸志逸」云:吾松地名大蒸、小蒸,在積水中,草樹蓊然,團聚成村落。按小蒸鎮至今尚存),仁厚好施,茹素戒殺,鄉人稱為佛子。
洙按:德成子名賢,孫名禮;曾孫名黼,宣平縣丞。俱以階貴,贈少傅大學士(見「華亭縣志」「封贈」門)。
德成之玄孫陟,字子明,號望湖,又號達齋,是為先生曾祖。嘉靖二十六年丁未(一五四七)李春芳榜進士,以兄階在吏部,避不就吉士選,授兵部武庫司主事,歷本部員外郎郎中,改尚寶司丞,遷少卿,繼遷光祿、太僕、太常三少卿,進南太僕卿,尋遷光祿卿、南大理卿,陞南工部右侍郎,改南刑部右侍郎。隆慶元年(一五六七),引疾旋里。嘗以私帑為倭亂時立功死事者立祠。又建義莊,捐田於義學。年五十八卒,賜祭葬,崇祀鄉賢。其宅在文貞賜第西,有師儉堂。曾祖母宋淑人,廣西參政宋愷之女。
祖琳,字雍卿,號裕湖,以蔭任太常典簿,遷南前府都事、歷南中府經歷、山東運同、雲南楚雄府知府。晚年皈依蓮池大師,法名廣溈,字警庵,又稱生生道人。祖母李恭人。
父爾遂,初名元誼,字行甫,太學生。母顧孺人。
按:徐文貞公階族譜序曰:吾徐氏,世家華亭之小蒸;今有濱曰徐家濱者,吾高祖以前所居也。徐既以農為業,又經元末兵亂,譜牒不存,故高祖以上世系不能詳云云。而林霍為闇公傳,乃云上世為宋宗室。又云佛子公仕為參計使,子若孫接踵登第。夫文貞在嘉靖時自撰族譜,不能詳高祖以上之世系矣,則上世之為宋宗室與佛子公之為參計使,霍烏得而知之?明季士夫每以門第相高,不足信也。
洙按:「華亭縣志」徐階傳:父黼,宣平縣丞。又按「宣平縣志」:先生之祖於宏治間任宣平丞,凡九年。一權邑篆,有惠政,宣平人建報德祠以祀之;有副使黃中碑記。至清初,祠廢。乾隆間,教諭陸獻猷等搆屋於明倫堂側祀之,有祭田八十畝零。碑文曰:贈少傅思復徐公,以宏治辛酉(一五○一)自華亭來丞宣平,滿九載,移丞江西之寧都,迄今六十年矣,宣父老猶能道其德政如昨日事。嘉靖丙辰(一五五六),電白任君良翰令茲邑,父老以徐公祠白之,遂相地,得徐公舊署之南,鳩工運木,子來恐後,不數月落成。祠凡二棟,後為堂,龕公肖像;右廊廡,前為門,榜曰報德。春秋虔祀如制。任君使來,謂當有言以告來者。中曰:天下服官蒞政澌滅無聞者,何可勝算?即有一二稱述,亦僅去後思耳。歷世滋久,翕然尸祝而侑食之,豈不難哉?宣為括岩邑,其俗難制而易動。正統間,耕氓葉宗留據險稱亂,識者恆歸咎當事者之昧於機宜也。某年,礦賊嘯聚,莫敢誰何。時公視邑篆,單騎入賊壘,曉諭禍福,開示朝廷威信,數千人咸感拜泣下,盡還田畝,曾不翦撲而褫其獷悍之氣,還夫衽席之安,視宗留之變靡爛流離、卒許其立功自贖而始獲戢斂者,不啻什伯千萬也!蓋公推心置腹,士民信賴,故言出如金石,化暴為良,不勞餘力,非僥倖萬一者比。若夫引詩書以繩民俗,誓冰蘗以勵官箴,逋賦徵而刑措,夙獄讞而民蘇,則固更僕未盡也。祭法曰:以勞定國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若公者,復何愧焉?又聞之,於公治獄多陰德,而子孫為通侯王晉國,不究其用。而文貞為名宰相,二公修德獲報如左券。然思復公位不滿德如晉國,而脫生靈於鋒鏑之慘,其陰德又非僅善平反者可彷彿也。篤生今少傅公階為國元老,其勳勞烜赫,則超出西平魏國數等,而季子諸孫,功名富貴與二氏實相後先。人定勝天,不足徵哉!
二十八年庚子(一六○○),二歲。
是年兩畿盜起(「通鑑輯覽」)。
二十九年辛丑(一六○一),三歲。
四月,弟聖期(鳳彩)生。聖期博綜名物,宏覽群書,於詩為專門名家之學,手輯毛鄭家言,考校同異,為毛詩博義,凡十有三年而成,採入詩經傳說彙纂。兼工繪事(見「族譜」)。
三十年壬寅(一六○二),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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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年癸卯(一六○三),五歲。
是年,詔戶、兵二部覈軍實。時邊軍九十六萬有奇,率以空名支餉;且克減兵餉,屢譁。明帝命戶、兵二部鉤考軍實,然亦不能振刷(「通鑑輯覽」)。
三十二年甲辰(一六○四),六歲。
閏九月,先生妣顧孺人卒(年二十三)。
三十三年乙巳(一六○五),七歲。
先生天性沈敏,篤志力學,精力過人,晝夜不倦。經史百家之言,一覽成誦。是年,有族兄某寫蠻夷為夷蠻,師呵叱之。先生曰:無害也,咎在周內史引人過犯。師悟曰:記誦稍疏,乃為豎子邊鼓撾人(王澐「東海先生傳」、李延愳「南吳舊話錄」)。
是年五月,雷震郊壇;鳳陽大風雨,毀陵廟(「通鑑輯覽」)。
三十四年丙午(一六○六),八歲。
是年冬十二月,棄遼東六堡,徙居民六萬餘於內地,藩籬盡撤(「通鑑輯覽」)。
三十五年丁未(一六○七),九歲。
三十六年戊申(一六○八),十歲。
是年,陳子龍生。是年十二月,朵顏寇薊州,京師戒嚴(「通鋻輯覽」)。
三十七年己酉(一六○九),十一歲。
是年三月,恭圖陷大勝堡(在錦縣北。「通鑑輯鑑」)。
三十八年庚戌(一六一○),十二歲。
三十九年辛亥(一六一一),十三歲。
是年六月,南北兩京、湖廣均大水,諸大吏請罷榷稅,不省(「通鑑輯覽」)。
四十年壬子(一六一二),十四歲。
四十一年癸丑(一六一三),十五歲。
是年,兩京、河南、山東、湖廣、江西、廣西俱大水(「通鑑輯覽」)。
四十二年甲寅(一六一四),十六歲。
九月二十日,弟致遠生。致遠字武靜,太學公繼室趙孺人出。先生為太學公長子,覃精六藝。仲弟鳳彩,以多識著述成一家言。季弟致遠負才善交遊。一時雲間有三徐之目(見王澐「東海先生傳」)。
四十三年乙卯(一六一五),十七歲。
四十四年丙辰(一六一六),十八歲。
是年,清太祖建元天命。兩畿、山東、河南大饑(「通鑑輯覽」)。
四十五年丁巳(一六一七),十九歲。
四十六年戊午(一六一八),二十歲。
【第 6 頁:版面影像】
是年,清兵克撫順。閏月,起楊鎬經略遼東。秋七月,清兵克清河堡。九月,加天下田賦(「通鑑輯覽」)。
四十七年己未(一六一九),二十一歲。
六月,楚雄公卒(年七十一)。
是年三月,楊鎬帥師出塞,敗績,文武將吏前後死者三百十餘人,京師大震(「通鑑輯覽」,參「明史」)。
泰昌元年庚申(一六二○),二十二歲。
是年,張煌言生。是年,御史鄭宗周疏言:遼餉自隆慶元年(一五六七)僅十三萬三千九百餘,今加至五十二萬五千六百(「皇明通紀」)。
天啟元年辛酉(一六二一),二十三歲。
八月,祖妣李太恭人卒(年七十二)。
是年三月,清兵取瀋陽。以王化貞巡撫廣寧。六月,起熊廷弼經略遼東(「通鑑輯覽」)。
二年壬戌(一六二二),二十四歲。
六月,太學公卒(年四十三)。
是年,清兵取西平堡,王化貞棄廣寧,與熊廷弼入關。清兵入廣寧,凡下四十餘城。八月,以孫承宗經略薊遼。九月,封第由檢為信王(「通鑑輯覽」)。是年,平遼副總兵毛文龍上「制奴滅奴疏」(「皇明通紀」)。
三年癸亥(一六二三),二十五歲。
是年,荷蘭人始據澎湖。魏忠賢提督東廠,楊漣劾其大罪二十有四。冬十月,罷尚書趙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龍。十二月,削侍郎陳于廷、副都御史楊漣、僉都御史左光斗,籍天下,大權始歸忠賢(「通鑑輯覽」)。
四年甲子(一六二四),二十六歲。
五年乙丑(一六二五),二十七歲。
是年,同邑張肯堂成進士。是年三月,清建都瀋陽。六月,逮楊漣、左光斗、魏大中等下詔獄。八月,毀天下書院,殺熊廷弼。十二月,榜東林黨人姓名示天下(「通鑑輯覽」)。
六年丙寅(一六二六),二十八歲。
是年,作「三朝要典」,逮高攀龍、周順昌等。攀龍自沉於池,順昌等下獄死。閏月,建魏忠賢生祠(「通鑑輯覽」,參「明史」)。
七年丁卯(一六二七),二十九歲。
是年五月,監生陸萬齡請以忠賢配孔子,祀於國子監;以疏稿呈司業林釪,釪塗抹其稿,挂冠去;司業朱之俊為奏請,從之。八月,熹宗崩,信王即位。冬十一月,放魏忠賢於鳳陽,榜其罪示天下,道死,詔磔其屍。客氏及魏良卿等伏誅(「通鑑輯覽」)。是年,宋尚木舉於鄉(榜名存楠,後更名徵璧,見「華亭縣志」)。是年,清太宗天聰元年(「明史」)。
崇禎元年戊辰(一六二八),三十歲。
是年四月以袁崇煥督師薊遼。毀「三朝要典」。秋七月,海寇鄭芝龍降。陝西饑,流賊大起(「通鑑輯覽」)。
二年己巳(一六二九),三十一歲。
與夏彝仲(允彝)、杜仁趾(麟徵)、周勒卣(立勳)、彭燕又(賓)、陳臥子(子龍)倡為幾社,有「幾社六子會義」之刻。
杜登春「社事始末」:天如、介生有「復社國表」之刻。復社,興復絕學之意也。先君子與彝仲有「幾社六子會義」之刻。幾者,絕學有再興之幾而得知幾其神之義也。兩社對峙,皆起於己已之歲。余以是年生。生之時,作湯餅,兩郡畢賀;社事之有大會,自賀余生始也。婁東、金沙兩公之意主於廣大,欲我之聲教不訖於四裔不止。先君子與會稽先生之意主於簡嚴,惟恐漢、宋禍苗以我身親之,故不欲並稱復社,自立一名,盡取友會文之實,幾字之義,於是寓焉。六子者何?先君子與彝仲兩孝廉主其事,其四人則周勒卣先生立勳、徐闇公先生孚遠、彭燕又先生賓、陳臥子先生子龍是也。周、徐古今業,固吾松首推;又利小試,試輒高等,特不甚留心聲氣。先君子與彝仲謀曰:我兩人老困公車,不得一二時髦新采共為薰陶,恐舉業無動人處。遂敦請文會,情誼感孚,親若兄弟。先王父延燕又先生於家塾,授我諸叔古學,頗才穎,凡得五人同事筆硯,甚相得也。臥子先生甫弱冠,聞是舉也,奮然來歸。諸君子以年少訝之,乃其才學則已精通經史,落筆驚人,遂成六子之數。六子自三、六、九會藝,詩酒倡酬之外,一切境外交遊,澹若忘者。至於朝政得失、門戶是非,謂非草茅書生所當與聞;而以中原壇坫悉付之婁東、金沙兩君子,吾輩偷閒息影於東海一隅,讀書講義,圖尺寸進取已爾。
陳子龍自訂「年譜」:是歲始交李舒章、徐闇公,益切劘為古文辭。
「南吳舊話」:徐孝廉孚遠、夏考功允彝、陳黃門子龍各言其志。孝廉慨然流涕曰:百折不回,死而後已。考公曰:吾僅安其無用,守其不奪。黃門曰:吾無闇公之才,而志則過於彝仲,顧成敗則不計也。終各如其言。
二月,長子世威度遼生。
是年,定逆案。以楊鶴督三邊軍務,捕流賊。袁崇煥殺毛文龍。十一月,清兵入遵化,擊走宣大援兵,遂薄永定門,京師大震(「通鑑輯覽」)。
三年庚午(一六三○),三十二歲。
六月,與臥子、燕又、勒卣應試南都,臥子、燕又獲雋。
陳子龍「年譜」:六月,偕勒卣、闇公遊南都,寓謝公墩佛舍,專治舉業,暇則遊城中名勝及近郊山林,陵園、壇壝、觀閣、台榭,靡不歷焉。
張溥「壬申文選序」:庚子之役,予偕勒卣、闇公、臥子、燕又東歸,論著作抵夜分。
李雯有送先生赴試南都詩。
楊舲發吳會,遙望牛頭山。牛頭何崒嵂,天闕相盤桓。皇羅張高衢,眾英粲以繁。念我金石交,臨風揚芳蘭。輕車建華旌,雷鼓鳴朱軒。大樂無窕音,玄駟非術阡。文章蔚雲登,陵颷激中天。欣彼食苹詩,感茲涉江篇。芙蓉溢方塘,青柳搖中川。咬咬鳴鴛鴦,切切吟候蟬。靈虯思披雲,蚓蛭響草間。蒿萊滿道周,霪潦生陰寒。攜手不能別,送之長湖干。飛景麗芳洲,櫂歌動澄瀾。子■〈口甬〉振玉聲,吾還賦玄蚿。形影不能依,自惜無羽翰(「見蓼齋集」)。
書賈以重資請翻刻幾社會義。
「社事始末」:「幾社會義」塵封坊間,未能大顯。至庚午榜發,臥子、燕又兩先生並雋,而江右、福建、湖廣三省賈人,以重資請翻刻矣。
是年五月,清兵東歸。六月,流賊陷府谷。七月,殺前督師袁崇煥(「通鑑輯覽」)。
四年辛未(一六三一),三十三歲。
是年,彝仲、臥子、尚木、燕又同試春官罷,歸與幾社諸人肆力為古文辭(王澐「春藻堂讌集序」)。
是年八月,清兵圍大凌城。下楊鶴獄,以洪承疇督三邊軍務(「通鑑輯覽」)。
五年壬申(一六三二),三十四歲。
是年,有「幾社義初集」、「幾社壬申文選」、「幾社六子詩」諸刻。
按:幾社由六人漸擴至百人。初專治舉業,辛、壬以後,始兼為詩古文辭。見於「壬申文選」者十一人:夏彝仲允彝、陳臥子子龍、李舒章雯、彭燕又賓、朱宗遠灝、顧偉南開雍、周勒卣立勳、王默公元玄、宋尚木存楠、宋子建存標及先生也。
「社事始末」:自辛未先君子舉進士後,次年有「壬申文選」之刻。王默公先生為臥子師,才學為松人所稱,與先君子有雁行誼,特以舉業龐雜,素履恢奇,不與六子之會。仿「昭明文選」體,與宋子建先生存標刻成此選,先君子為之弁言,海內爭傳古學復興矣。「六子」之刻,每人六十首,凡三百六十首,各成一家,開史漢風氣不趨時畦者。舒章、子建、偉南、默公諸先生,與陸子元先生慶曾、徐聖期先生鳳彩、盛鄰如先生翼進、何愨人先生剛、郁子衡先生汝持任剞劂,列參評,而未得同列。隨於壬申古文之外,另刻「幾社會義初集」,擴至百人。宋轅文先生徵輿原名元身,與張子美先生安茂並在青年,出為領袖,而六子之昆弟、姻婭、及門之子弟競起而上文壇矣。闇公幼弟武靜先生、臥子內弟張子服先生寬、子退先生密、余叔同思公諱麒徵、徠西公諱駿徵暨長兄端成,偕郡中才學並茂之子弟如錢內使先生穀(即子璧)、王大使先生溥(即改字勝時、名澐者),以及徐惠朗先生桓鑑、翁子上先生起鶚、李公俊先生大根、公寧先生同根、陳子威先生爾振、唐服西先生醇、宋人莪先生卓、張處中先生宮、蔡服萬先生謙、沈子凡先生迴、曹魯元先生嘉、並華范友、邢子萬、徐元宣,凡二十餘人,每月課藝,闇公先生為之批評焉。又有優等名家如談公敘先生璘、唐玉汝先生爾鋐、歐冶先生溶、李原煥先生時楫、湯公瑾先生涵、錢荀一先生起龍、章宗季先生本練、王伊人先生廣心、陸文饒先生慶裕、王玠右先生光、承名世先生烈、陸集生先生慶臻、趙人孩先生侗如、陸孟聞先生慶紹、何我仰先生德著、余師陸亮中先生彰吉、陸椒頌先生慶衍,群相師友,每月傳題,亦以闇公為宗師。又有世家子弟如李素心先生愫、朱早服先生積、宋又韓先生與琦、曹子顧先生爾堪、張子固先生安苞、單質生先生恂、楊扶曦先生枝起、包長明先生爾庚、李竹西先生長苞、李方思先生廷榘、傅服生先生虔、余次妹婿彥深姚子世曙,折節讀書,皈依社會。「初集」人才,此其表著者也。
王澐「春藻堂讌集序」:我郡之有古文詞也,自崇禎壬申昉也。
姚希孟「壬申文選序」:始有雲間六、七君子,心古人之心,學古人之學,糾集同好,為約法三章。月有社,社有課,仿梁園、鄴下之集,按蘭亭、金谷之規。進而受簡,則勇競倍於師中;聚而獻規,又譏彈嚴於柱後。此二百年前所創見也。
杜麟徵「壬申文選序」:文章起江南,號多通儒,我郡為冠。以余之所交,彝仲擅論譏之長,勒卣通雅修之度,闇公邁沈博之論,偉南盛瑋麗之觀,宗遠赴幽險之節,默公娟秀,大宋坦通,燕又隱質而擷藻,小宋敏搆而繁昌,舒章雄高而傑盼,臥子恢肆而神驤:人文之美,具於是矣。
「南吳舊話錄」:幾社非師生不同社,或指為朋黨之漸。苟出而仕宦,必覆人家國。陳臥子聞而怒。夏考功曰:吾輩以師生有水乳之合,將來立身,必能各見淵源。然其人所言,譬如挾一良方,雖極苦口,何得不虛懷樂受(洙按:幾社諸子,各分師承。邵梅芬、張處中、王勝時、徐桓鑑諸人受業臥子,唐冶父、章宗季、談公敘則皆奉闇公為師,傳其依缽者。洙又按:「舜水集」 答「日本人野節書」:幾社以周勒卣為首,孚遠字闇公次之,陳臥子又次之)。
是年九月,流賊連陷山西州縣(「通鑑輯覽」)。
六年癸酉(一六三三),三十五歲。
在金陵,作「陳李唱和集序」。八月,鄉試不售。九月,臥子、尚木計偕北上,先生祖之。
顧開雍「陳李唱和集序」:闇公以試左,先日到邑,江表之士聞者為沮傷久之。
先生「陳李唱和集序」:是集既成,陳子遂北上,余與李子群祖之。
洙按:忠裕與舒章「唱和集」,今少見;惟「雲間三子集」,則余友趙君詒琛刻之峭帆樓叢書中。
杜仁趾卒。
是年正月,命曹文詔節度山陝諸將,討賊。二月,賊犯畿南、河北。秋七月,清兵取旅順。賊渡河,分掠南陽、汝寧,犯湖南(「通鑑輯覽」)。
七年甲戌(一六三四),三十六歲。
是年,臥子、彝仲、尚木諸人下第歸,專事古文詞。文會各自為伍,就先生月旦(「社事始末」)。
是年六月,督師陳奇瑜圍賊於興安車箱峽;賊偽降,復叛。七月,清兵至宣府(「通鑑輯覽」)。
八年乙亥(一六三五),三十七歲。
讀書南園。
陳子龍「年譜」:乙亥春,偕闇公讀書陸氏之南園,創為時藝,閎肆奇逸,一時靡然向風。
間亦有事吟詠。
李雯「會業序」:今年春,闇公、臥子讀書南園。余與勒卣、文孫輩或間日一至,或連日羈留。
宋存楠「平露堂集序」:乙、丙之間,陳子偕李子舒章家季轅文倡和勤苦,徐子闇公戲之曰:何必多作?我輩詩要須令一、二首傳耳。一時聞者,以為佳談。
「婁縣志」:南園在南門外阮家巷,陸都憲樹德別業,侍郎彥楨居之,有梅南草廬、濯錦窩諸勝。崇禎間,幾社諸子每就燕集(洙按:平露堂,即臥子所居。「平露堂」三字為黃道周所書,見「華亭縣志」)。
是年,詔洪承疇、盧象昇分討流賊(「明史」)。
九年丙子(一六三六),三十八歲。
萬年少壽祺開文社於金陵,數為大會,先生與焉(冒襄「吳次尾集序」)。選刻「幾社會義二集」。
是年,滿洲建國號曰清,改元崇德。七月,清兵入塞(「通鑑輯覽」)。
洙按:是年以前,清實號滿洲。證以「滿洲源流考」所載。乾隆四十二年諭旨,不諱為金人部族,而無後金之名;蓋以部族名其國,故又號滿珠爾,譯音之不同也。近粵人張某著書,稱據日人某考核,清未建號前稱後金者,殊不足據。本書於本年前,凡言清事不書滿洲而書清者,史家「追記」之義云爾。
十年丁丑(一六三七),三十九歲。
是年,彝仲、臥子同舉進士。
是年二月,清兵下朝鮮(「通鑑輯覽」)。
十一年丙寅(一六三八),四十歲。
選刻「幾社會義三集」。與陳臥子撰「史記測義」一百二十卷,先生手定「凡例」。又與臥子、尚木輯「皇明經世文編」五百四卷。
陳子龍「年譜」:是夏讀書南園,偕闇公、尚木網羅本朝名卿鉅公之文有涉世務國政者為「皇明經世文編」五百餘卷。歲餘梓成。雖成帙太速,稍病繁蕪,然敷奏咸備,典實多有。漢家故事,名相所採,史臣必錄者也。
是年,張獻忠偽降於熊文燦。清兵入塞,督師盧象昇戰敗,死之(「通鑑輯覽」)。
十二年丁卯(一六三九),四十一歲。
選刻「幾社會義四集」。夏維楊、許氏舉大會於秦淮,推先生與周介生(鍾)及周勒卣執牛耳。是年,介生獲雋。先生援北雍例欲咨回南,使者從水道不達,致阻鄉薦。張天如慮先生艱於家食,以選政歸之,遂成「秉文一選」。時吳下惟艾千子(南英)有「艾選」,陳百史(名夏)有「五十大家」之刻;他房行社稿試牘悉統於「秉文」選中。先生之教,由是大昌(「社事始末」)。
是年正月,以洪承疇督薊遼。五月,張獻忠叛於穀城。下熊文燦獄,以楊嗣昌代之(「通鑑輯覽」)。
十三年庚辰(一六四○),四十二歲。
是年,張獻忠、羅汝才合陷四川州縣。李自成走鄖均,入河南(「通鑑輯覽」)。
十四年辛巳(一六四一),四十三歲。
選刻「幾社會義五集」。
「社事始末」:庚辰、辛巳間刻「五集」,猶是闇公先生主之。而求社、景風兩路分馳,似有不能歸一之勢。然社刻總歸於一部內。幾社朝夕課藝者,惟余長兄輩十餘人,另為一集,闇公先生所云正統是也。
是年正月,李自成陷河南府,殺福王常洵。二月,張獻忠陷襄陽,殺襄王翊銘。十一月,李自成陷南陽,殺唐王聿鏌(「通鑑輯覽」)。
十五年壬午(一六四二),四十四歲。
中北闈李震成榜舉人(李,滄洲人)。考官為中允豐城羅小遜(大任)、侍講濟寧楊朝徹(士聰)。首題「文質彬彬」二句,次題「力行近乎仁」,三題「聖人治天下」二句(「貢舉考略」)。是年南中有幾社景風初集之刻,仍託先生名評選。
「社事始末」:壬午,闇公上北雍,以「六集」之刻委於子服操之。於是談公敘、張子固、唐歐冶兄弟、錢荀一有「求社會義」之刻,以王玠右、名世二公評選之。李原煥、趙人孩、張子美、湯公瑾有幾社「景風初集」之刻,乃託闇公名評選。幾社數子之文悉登於「景風」。星風之文會亦分,單傳此數人者。求社則自收新人,不延數子,亦不刻數子之文。數子亦狎景風而畏求社。蓋因求社之人專力勤學,精舉業,試必高等,而景風之人多涉獵於詩酒燕遊間也。以故壬午榜發,得雋者皆求社之人,景風無不在孫山外者;幸而闇公先生雋於北榜,幾社稍有生色,然駸駸乎有求社與幾社並立之勢矣。
是年冬,舒章、尚木均北上。
洙按:轅文有「送舒章壬午冬北上」詩云:鬱鬱何鬱鬱,青松復青柏。春風去我久,奄忽歲寒夕。綿駒為爾歌,青琴當爾室。晝短夜不長,安暇重戚戚。脂車且結轡,驪黃約輕騎。問君何所之,行行到燕冀。燕冀何輝煌,冠裳日遊戲。九衢直雲霄,雙闕遙相對。洵美恣翱翔,紅顏豈憔悴(以上見雲間三子詩)。又按:轅文復有「送尚木北上」詩,亦見集中,有『送君五上長安道、驊騮一顧空其群』句。蓋尚木於天啟七年舉於鄉,至此凡五上春官也。
是年,清兵克松山,洪承疇降。七月,左良玉等兵潰於朱仙鎮。十一月,清兵入薊州,連下畿南、山東州縣(「通鑑輯覽」)。
十六年癸未(一六四三),四十五歲。
是年,宋尚木及先生族弟丙晉會試獲雋,先生報罷南歸。
洙按:「華亭縣志」「選舉」門:是年會試中式者,徐丙晉字用錫,官福寧知縣,宏光時,升給事中。
是年正月,李自成陷承天。四月,清兵北還。五月,張獻忠陷武昌,遂陷湖南州郡。左良玉旋復武昌。十月,李自成寇潼關,孫傳庭死之,遂陷西安、延安諸郡(「通鑑輯覽」)。七月,由崧襲封福王(「明史」)。
十七年(清順治元年)甲申(一六四四),四十六歲。
正月,義烏諸生許都被殺。初,臥子為紹興推官,先生引都見之,議令招募義勇,俾之殺賊,且囑何愨人(剛)上疏薦之;未報,而東陽激變之事起。臥子知都無他,往撫之,許以不死。大吏持不可,竟殺都。先生貽臥子書曰:都以吾兩人故,降;今君既負我,我亦負都矣(陳子龍「年譜」、「鮚埼亭集」)!
吳偉業「綏寇紀略」:許都,義烏諸生也。祖達道,以進士官御史。都名家子,美姿貌,與人言恂恂不出口;然內實勁俠,輕財好施,能得人。義烏風氣悍勇,相傳項籍江東子弟皆出其鄉。時天下大亂,都以兵法部勒其所知,思得一當。然皆稱兄弟相爾汝,非可法度使也。松江徐闇公孝廉孚遠者,識其人,奇之,曰:國家思破格得士,苟假都以一職,數萬眾可集也。闇公與陳臥子子龍為生死交。子龍為紹興推官,因與遊,嘗薦諸上官,不能用。時婺吏多貪縱失人心,而東陽為甚。烏傷有奸民假中貴人招兵者,都無涉也。事發,令文致之以索賄。都家不過中人產,無以應。令持之方急,適會都葬母於某山,遠近赴者萬人。有不快都者,告以且為亂。道臣王雄者,睧眊人也,遽遣從吏收縛都。所與會者有馮龍友、戴法聰二人,力千鈞,皆萬人敵,遂拒不受執,即葬所用白布裹頭而反,故人號曰「白頭兵」,以誅貪令為名。民怨毒虐政,旬日間至數萬,江東諸城無守備,所至皆靡,遂破東陽、義烏、浦江三邑。然都未嘗一有所殺掠。其所下開門直入,都乘白輿,令從者遍謝諸長吏而已。至金華,初亦弛備。郡紳朱大典新罷淮撫歸,姜應甲者方在諫垣,銳然議城守,乃閉門。而朱之子故與都善,縋而下,與之語。姜遂唱言朱通賊。然都亦以此去,不甚攻也。時舊撫董象恆用他事逮,新撫黃家瑞未至,直指左光先以撫標兵命子龍為監軍,與賊戰。既有所擒捕,而遊擊蔣若來者破其圍婺之兵。都乃收餘卒三千人保南砦,地絕險。兵使者王雄以直指方責其起釁狀,急欲撫寇自解。屏眾謂子龍曰:賊以必死保險,兵不得仰攻;上有積穀,其後通台、括諸山,非曠日不能克。而我軍聚者萬人,有五日之糧耳。直指日馳尺一見責,奈何?子龍曰:某與都有故,昨曾遺信投誠,某以事大未許;今惟有進剿耳。方拔營而都使復至,自反接請死。子龍請自往察之,遂單騎往。將士請從,曰:無庸也。令二賊控馬,一人前導。行四十餘里,抵山麓。賊以兵守之。少憩,都至。責之曰:汝向以豪傑自負,當為國家出死力,今何故反?官兵四面至,汝棲窮山,旦暮耳。都泣而愬東陽令,且曰:自知罪重,今當束身歸命,惟公活之!子龍曰:汝罪已無生理。今惟有自縛見王公,幸得不誅,當率其徒徙江左剿賊自贖耳。然必以今日行,遲無益也。都慨然曰:苟明我以激反,又能為國家用,雖死無恨。請即從公往。群賊大譁,以為當決戰,往則縛耳。因欲加刃於子龍。子龍曉譬百端,都亦遍諭曰:事已大誤,幸陳公來示生路,我計決矣。有異同者,可先散去。眾始寂然。都遂以三騎從出山。子龍陰計向順者惟都,其黨皆不可測。官兵咸欲得都以為首功,萬一都出為別營將士所奪,則撫局壞而餘黨必叛。因語都:將士無不思剸刃於若者。若至營,可但稱都部將。都然之。夜半至營,子龍馳入見王雄,告以故。雄召都入,諭之曰:爾歸語都,若果以二百人自縛,當待以不死。都謝唯唯。子龍復挾都還山中,以兵使者意諭眾。眾以都不返也,皆甲以待。見都至,則大喜。願散去者半,餘編行伍自效。子龍復令都多方發遣,僅以三百人降。王雄喜於免過,又自以為功。而諸將吏乃謂賊反掌可得,咸懷慍忿,煽浮詞至不忍聽。比登山,見狹隘絕險,始咋舌不敢言。然猶託名搜巢,縱火燒民居、殺人者數十里。子龍以前謗不敢爭。而婺郡如姜應甲者,必欲誅都。子龍力爭殺降不祥而不得,繼又請誅首惡、釋從者,又不得。都等六十餘人,竟同斬於江滸。
三月,李自成陷京師,莊烈帝殉國。
五月,清兵入北京。福王立於南都,以史可法督江北軍務,馬士英掌兵部,臥子補兵科給事中原官,與何愨人及先生等募水兵。
臥子疏:保固江淮,以為中興根本。守江之策,莫急水師。臣先與長樂知縣夏允彝、中書舍人宋徵璧捐貲召募,推故職方主事何剛募練,佐以山陰知縣錢世貴、舉人徐孚遠、李素、廩生張密,買沙船二十五艘,募材官、水卒一千餘人。其製造器甲,修船練藥,則中書舍人董庭、都司李時舉、生員唐候等分理。一月之內,可以集事。使江南諸郡各為門戶計,則萬人不難立致(以上見「陳忠裕公集」及「明通鑑」)。
六月,起用阮大鋮,臥子疏劾之。十月,臥子告歸,先生亦杜門不出。
「社事始末」:南中建國,貴陽馬士英為婁東好友,一時擁戴竊柄,甚引重東林。及福藩恣用私人,搜羅璫孽,而阮大鋮輩盡起而謀國是;外則附貴陽以招權納賄,內則為黨人作翻局計。授意督學御史朱國昌氏,婁東門下悉置三等。吾郡同社聞而戰慄。時彝仲先生在憂,臥子先生請告終養,無能為同社解憂者。而社中文會選刻仍不輟。闇公先生亦自驚疑,故「七集」之刻委於徐子麗沖允貞、夏子昇略維節。「詩義」之選,則委之王子勝時、錢子子璧、張子處中三人,以避黨魁之目。
是年,魯王以海南奔至京口,福王命暫駐處州。十一月,移台州(「明通鑑」)。
宏光元年(順治二年)乙酉(一六四五),四十七歲。
五月,清豫王兵至南京,明福王奔太平,忻城伯趙之龍、魏國公徐允爵、大學士王鐸、禮部尚書錢謙益等迎降。廣昌伯劉良佐兵次上新河,亦降於清,遂自太平擒福王至南京自效(「通鑑輯覽」、「明通鑑」、「金陵通紀」)。
六月,行薙髮令。先生指髮而誓曰;此即蘇武之節矣。我寧全髮而死,必不去髮而生。從容就義,非難事也,但今天下大勢,猶父母之病危難無生理,為子者豈有先死而不顧者乎?倘我高皇帝有一線可延,我惟竭力至死而已(王澐「東海先生傳」)!與臥子、彝仲等起兵,逐安撫使洪恩炳,推故兵部侍郎沈雲升(猶龍)主城守。
乙酉五月,大兵南下,松守姚序之棄官去,華亭令張大年舉城降。豫府在金陵,命參將洪恩炳為安撫使,與大年偕來。恩炳驕蹇入郡坐堂皇,命大年匍匐謁見,郡人頗議之。時吏部考功司主事兵科給事中陳子龍方以國亡謀奔海外,而群忠義之,憤於安撫者日以民之怨難為言。舉人徐孚遠好奇計,與子龍善。諸生張密者,故嘗佐何剛練水師,好言兵;子龍內弟也。兩人日夜以義聲說子龍。子龍謀於允彝。允彝曰:是不可為也,而義不可已也,姑聽之。孚遠聞大喜,即部署諸喜事少年,得數百人。起兵有日矣,而副總兵吳志葵適以吳淞兵至,遂率舟師由黃浦抵城下,至則洪已去,張大年逃。志葵入,盡取府縣庫藏,劫諸縉紳助餉,燔燒圖籍,收漕艘,謀挾之歸海。允彝等持不可。其將魯之璵曰:今有萬人之眾,幸有餘糧,進足以觀變,何乃退也?志葵不得已,議進師。而城守有常壽寧者,郡人,素無賴,以世職諂事志葵,漫言城守事。志葵令以便宜從事,而身與之璵盡率所部由泖澱趨蘇州。時故兵部侍郎沈猶龍在籍,壽寧以書索餉。猶龍曰:若以起義劫我家耶?我亦且起義!召子龍、孚遠等議事,推猶龍主城守而廢壽寧(見「松江府志」)。
陳子龍自訂「年譜」:閏六月,各郡義兵起,予亦從同郡諸公後奔走戎索。而所召募多市人,又餉無所辦。兵雖眾,固知其不堪,而義不前止。
七月,清貝勒勒克德渾拜平南大將軍,代豫王守南京。土國寶為江寧巡撫,移駐蘇州(「金陵續通紀」)。
是月,明唐王聿鍵下詔親征。先是,唐王以閏六月二十七日即帝位於福州城內南安伯府,以七月一日為隆武元年。改福建省為福京,福州府為天興府。封鄭芝龍為平虜侯,進巡撫都御史張肯堂為吏部尚書。至是下詔,擇八月親征。尋詔封芝龍子森為忠孝伯,賜姓名朱成功(東南紀事)。浙東諸將奉魯王監國於紹興(「魯春秋」、「海東逸史」)。
八月初三日,清兵破松江,猶龍死之。初六日,敗吳志葵軍於黃浦,彝仲赴水死;先生奔太湖,入吳日生(易)軍。
「明史」沈猶龍傳:閏六月,吳淞總兵吳志葵自海入江,結水寨於泖湖。會總兵官黃蜚擁千艘自無錫至,與合。猶龍乃偕里人李待問、章簡等募壯士數千人守城,與二將相犄角。八月,城破,猶龍出走,中矢死。待問、簡俱被殺。
楊陸榮「殷頑錄」:南都破,子龍集眾起事,結營泖湖間,軍號振武。沈猶龍守松江,子龍不與城守。王師圍松江,子龍與吳志葵結營自固,不敢援。
「松江府志」:初六日,蜚與志葵始連營歸海,大兵邀之黃浦,蜚等大敗,俱被獲。允彝聞之曰:謀人之軍者,師敗則死之;遂赴水死。
洙按:張穆亭林年譜記此事,謂志葵為允彝之門人,他書無之。洙又按:朱明鎬「小山雜著」:是役,李成棟破松江,屠四、五萬人。
二十五日,吳日生軍敗於長白蕩,先生長子世威殉焉。
「明末忠烈紀實」:吳易字日生,吳江人。與孫兆奎等起兵。時邑城已失,乃以水師千餘人屯長白蕩。八月二十四日,出戰於塘口,獲舟二十艘。次日大雨,為大兵所敗,易孑身走,父承緒、妻沈氏及女皆溺死,一軍盡覆。
王澐「東海先生傳」:先生與夏考功、陳黃門謀勤王,事不克,入於湖。湖中遇兵,與家相失,姚氏赴水免,長子度遼殉焉。
「松江府志」:孚遠與吳江舉人吳易舉兵太湖,世威亦在營。乙酉八月二十五日,大雨,為吳聖兆所敗,一軍盡覆,世威死之。
杜登春詩:徐生美白晰,昂然七尺軀。握槊上樓船,戰沒在須臾。書生慷慨志,一死良不虛。束髮數友生,懆烈君先驅。
錢澄之「孫武公傳」:乙酉秋,予過雲間,遇君於黃禎臻中丞舟次,陳、徐二君俱在。未數日,三吳兵散,予泛宅汾湖,將與仲馭由震澤入新安,武公與復齋至,遂聯舟行。又「哭仲馭文」:此至震澤,風月甚佳,橋畔聞吹簫之聲,市上無談兵之事。弟與闇公、克咸懷刺登岸,兄同吳子鑑在解帶維舟,羽箭突如,戈船蝟集。又「先妻方氏行略」:蘆衢兵潰,仲馭將入新安,取道震澤。其夜月甚明,橋上人吹簫度曲如故。次早,予偕諸子孥舟往問新安訊,未及里許,聞河中砲聲甚急。回遇吳鑑在赤腳流血,揮予速轉曰:死矣。問誰死?曰:仲馭死矣。子舟已焚,妻子已赴水矣。予猶前行,望見燒船煙燄不可近,乃返,同諸子投宿八都沈聖符宅。又「祭先生文」:震澤之難,仲馭隕命。繄我與兄,罹禍更慘。兄惟孺人得全,我留一子不死。滿眼骨肉,枕籍波濤。行路傷心,舉市酸鼻。人非木石,何以為情?猶記遇難之夕,投宿沈聖符之聽軒,鑑在、克咸,同栖一榻。明月忽斂,苦雨淒然。中夜陡寒,牛衣共寢。弟扶病起立,徘徊達曉,兄枕吾兒以寢,兒抱兄足以泣。兄雖吞聲無語,徹夜涕零。詰朝收愛子於江湄,歸老妻於閭里,揮手長號,有血無淚。於是先生自信州奔赴唐王行在,詔除天興司李。
林霍「間公先生傳」:先生航海入閩,道信州,晉謁黃道周。公一見如舊識,又為疏薦於朝。時福州改為天興,先生為天興司李,斷獄平正。
錢澄之「寄黃石齋書」:展轉奔閩,冀得望見左右,初不知旌節之在關外也。十月盡,抵行在。既蒙與徐生孚遠、鳴時、吳生德操同登薦牘。二徐業已授官,生與德操特請俟鄉試,奉旨下部試用。計其資格,當得吏職。然在朝同人,不以一官為先生喜,皆以得大賢之薦爭相羨也。又祭先生文:追赴行在,漳浦夫子奇兄之節,憫弟之癡,並登薦章,均授司李。維時十月,兄補天興(洙按:錢澄之有「同鑑在、蘊修集闇公司李署詩」)。
王澐「東海先生傳」:先生間道徒跣,涉江踰嶺,奔赴行在。時同郡張公鯢淵在閩,見之驚喜,為具湯沐,治衣冠,奏聞行在,詔除福京司李。忠勤辛苦,不避艱難(按先生以漳浦疏薦,除司李;次年以鯢淵薦,擢兵科給事中。王傳誤)。是年秋,先生繼母趙儒人卒(年六十一)。冬,在閩娶戴氏。
黃定文「東井文鈔」:戴氏者,從亡總兵戴某女也。與闇公善,謂闇公文弱,風濤戎馬,難以自全,而其女有文武才,以妻闇公。戴戎裝握刀上程,艱危奔走,即賴其力以免。今松江人傳其戎服遺像。
是年,安南黎氏使阮仁政等求封於唐王(「大越史記」)。
隆武二年(魯監國元年、順治三年)丙戌(一六四六),四十八歲。
正月,上水師合戰之議。詔晉兵科給事中,從大學士張肯堂由海道募舟師北征;為鄭芝龍所沮,不成行。
全祖望「華亭張公神道碑」:丙戌正月,公累疏請兵,詔加公少保兼戶部工部尚書,總制北征。雖奉旨賜劍,撫鎮以下許便宜從事,而不過空言。時公孫茂滋家居,方遣汝應元歸省之,而吳淞兵起,夏文忠公允彞、陳公子龍為之魁。應元者,雄俊人也;以公命,奉茂滋發家財助軍。閩中授應元御旗牌總兵官,已而兵敗。徐公孚遠浮海赴公,而茂滋亦與應元至,為公言吳淞雖事不克,而敗卒猶保聚相觀望;倘有招之者,可一呼而集。公乃請王自親征由浙東,而己以舟師由海道抵吳淞,招諸軍為犄角;所謂水師之議也。曹文忠公學佺力贊之,謂徼天之幸,在此一舉;乃捐餉一萬以速其行,且言當乘風疾發。公請以徐公孚遠、朱公永祐、趙公玉成參其軍,皆故吳淞諸軍領袖也。周公之夔則故蘇推官,舊與東林有隙,至是家居起兵,報國甚勇,且熟於海道,故公亦用之,而以平海將軍周鶴芝為前軍、定洋將軍辛一根為中軍、樓船將軍林習為後軍。詔晉公大學士。行有日矣,芝龍密疏止之(洙按:「海東逸史」張肯堂傳記此事,謂芝龍密疏止肯堂行,而以私人郭必昌代為總制。按是年二月錢澄之自贛州與先生書有云:大札至,知改垣銜,從張大司馬朱選君等由海道出募舟師,以圖吳會,此固今日制勝之第一策。洙又按:錢氏此書又有云:已知朝廷失駕馭之策,鄭氏決不肯出師,亦決不容上出閩。均見「藏山閣文存」)。
附隆武二年敕:皇帝敕諭兵科給事中徐孚遠:時值多難,四方同仇。即今三吳起義如雲,政宜乘風鼓枻,壯彼聲援;故周宣六月興師,良非得已。爾孚遠夙負才名,兼饒經濟,茲特晉科銜,仍舁敕命。爾監督樓船水師,尚念國難未除,各宜枕戈以待。督率將士,鼓銳奮剿,毋致刻懈隙疏,使虜或伺其便。其衛所官軍,務須按籍稽察,悉汰老弱,嚴禁影冒虛糜。師過之處,申明紀律,不許擅取民間一草一木。樓櫓東下,期會王師,則虜氛不足平,而澄清可立俟矣。論功行賞,自有殊恩。詔格具存,朕心如日。特敕。隆武二年六月□□日。(洙按:「王澐傳」及「全氏碑」,均以先生陞給事中載之六月,蓋沿此敕而誤。考錢澄之二月致先生書,已知先生晉垣銜。蓋正月晉兵科,而六月付敕書。及六月再命肯堂督師,仍令先生從行耳。又按:明自萬曆以來,均以虜屬之蒙古各族,而稱建州為奴,其後或稱為遼。其斥清太祖、太宗,無不曰奴酋。毛文龍之官銜,則為平遼總兵。俺答、黃台吉諸部始稱曰虜。甚至封大砲為平遼、靖虜大將軍。遼之與虜,截然為二。「皇明通紀」諸書可證者甚多。至宏光以後,乃併稱清為虜者,蓋江南及唐、桂二王之交涉僅有一清,而其時內外蒙幾已全聽滿洲之命令,唐、桂二王之敕諭遂以虜氛、胡燄言之,而「奴」、「酋」二字乃絕跡於宏光以後之書矣。凡茲沿革,亦讀史者所宜知者,今特附著於此)。
三月,黃道周殉節金陵,先生聞訃慟哭。錢澄之出為延平司李,與先生別,遂不復見。
澄之祭先生文:弟以次年始補延平,值吾師殉節赴聞,與吾兄相持大慟。臨歧執手,勉以無負夙志,無忘師恩。嗚呼!患難兄弟,天涯骨肉,離別之際,淚涕交橫。孰意此別,竟成千古耶(洙按:石齋在金陵殉節為三月十五日,凡在金陵八旬,賦詩三百十一章。自為「書後」有云:武夷天姥,繫於維桑,大滌焦桐,為吾講舍。寤寐相綣,未之辭焉。其在徽州被執,乃為清婺源令給約內應所致;蓋令故公門下士,其執公之清將張天祿,本史忠正部將,聞亦公武闈所錄士也。同為公之門人,而闇公、田間乃有無忘師恩之言,人之賢不肖誠非可一概論。在婺源令等雖曰各為其主,而一觀於子濯孺子之事,不能無慨然矣。又按:「婺源縣志」:順治三年之知縣為曹士琦,瀋陽人。至為公門下士之言,則出於「東南紀事」,未知何據)!
是月,閩中贈松江死事夏允彝、沈猶龍、章簡、李待問等官有差。授吳易右副都御史、陳子龍僉都御史。以張名振為捧日將軍,副黃斌卿屯舟山(「東南紀事」)。
洙按:大德「昌國州志」:舟山在州之南,有山翼如,枕海之湄;以舟之所聚,故名舟山。明時所謂定海,即今之鎮海。故明人謂定邑為寧郡咽喉,舟山為定邑門戶。自江寧張莊節公可大始以副將銜久駐舟山。康熙二十五年展復舟山,二十六年五月御書「定海山」三字,二十七年建縣,因名定海縣,而以舊定海為鎮海。朱述之「昌國典詠」所謂「帆檣不動龍蛇護,日月高懸定海山」者是也。
六月,再命肯堂督師。
全祖望「張公神道碑」:六月,復下督師之命。軍資器械並餉三萬,巳為芝龍所取。公自募得若干人。
八月,清兵破仙霞關,連下建寧、延平等府。隆武殉國汀州,芝龍降清北去。成功奔金門,仍奉隆武正朔。永勝伯鄭彩以舟師迎魯王監國於舟山。先生自閩至浙,止於嘉興吳佩遠(祖錫)家;清提督馮原淮緝之,遂亡入海。
徐枋「吳佩遠墓志」:酉、戌之際,江南初下,勢岌岌。涿州之子馮源淮提督浙西,駐鎮嘉興,吳子與之遊相善。馮某之戚董生者,即為提督部將,嘗詗察民間,亦與吳子交。吳子以意厚之,嘗與抵掌論時事。董生感激,若以人不我知者。余同年生徐闇公負天下重望,初毀家舉義,兵敗,遂浮海去,望益重,天下爭慕之。至是復浮海而來,欲於內地有所建立。闇公故全髮,巍然漢官威儀也。既至,無所容。吳子密迎之,館於家中。吳子家故在城市,久之,聲藉藉。馮某乃遣董生來物色。董生至,吳子與相見,未及有言;吳子握其手曰:吾有一言,惟子可語,欲成子慷慨之志。董色動。吳子曰:徐闇公先生至此,若欲一見否?董驚怛絕倒,且驚且喜曰:徐先生果在此,而吳子肯令我見之乎?吳子即笑引之,以見闇公,董生一見,叩首泣下曰:聞公名二十年,今日始得見公。然非吳子,則我豈得見公?願效死!三人即共為盟誓,乃以訛言復馮某,而於提督麾下撥戈船出汛,即衛闇公全髮以出,復浮海而去。
全氏「徐都御史傳」:閩事不支,浮海入浙,而浙亦亡。錢忠介公肅樂方自浙奔閩,相見於永嘉,忠介復拉公同行。
林霍「先生集序」亦謂公避吳興,因轉入浙之舟山。
八月,清兵獲吳易,殺於杭州。
洙按:「明史」及「蘇州府志」等書,均謂易自上年孑身走後,本年春,鄉人周瑞復聚眾長白蕩,迎易入其營,殺清副將汪某、兵八百人,軍聲頗振。八月,易至嘉善,與倪曼青合營,集飲孫璋家。清兵猝至,被獲,送杭,殺於草橋內,時年三十五。妾阿香同時被掠,以死自守,諸帥皆敬禮之。後得釋,歸老於柳胥故里。乾隆四十一年,賜易謚節愍。按易崇禎十六年進士,與宋尚木及先生族弟丙晉同榜,為史忠正所賞;與「松江府志」等書但云易為舉人者不合。
十一月,鄭彩奉監國次鷺門。
汪光復「航海遺聞」:魯王至舟山,威遠侯黃斌卿拒不納。次普陀,惟督師閣部熊汝霖、孫嘉績、錢肅樂、沈宸佺、馮元颺、盧若騰、翰林兼兵科給事中徐孚遠、太常寺丞任文正、御史袁嘉彪、大司馬馮京第、熊督師、監軍職方郎中馬星、任穎眉、員外沈光文、御史王翊、主事梁隆吉、王浚、義興伯鄭遵謙、掛印總兵陳文達、沈時嘉、朱岱瞻、王儀鳳、金浚、劉穆、侍講兼給事中張煌言、推官黃雲官、都簽事方端士從焉。
洙按:「東南紀事」載鄭彩於是年十月以舟師迎王赴夏門。芝龍使彩執王獻貝勒。彩以計脫王,會芝龍北去乃巳。成功兵起,仍奉隆武年號,大會廈門。王於是改次長垣,以明年為魯監國二年。海上遂有二朔。洙又按:「鄞縣志」載是年闇公在柴樓招兵,得六百人,從斌卿攻寧波不克。
冬,桂王即位肇慶,以明年為永曆元年。尋奔廣西。是年,桂王遣潘琦冊封安南黎維祺為安南國王(「大越史記」)。
隆武三年(魯監國二年、永曆元年、順治四年)丁亥(一六四七),四十九歲。
正月,監國誓師長垣。
四月,清松江提督吳勝兆謀叛,來請會師。定西侯張名振奏請敕印二百道,命張煌言監其軍。賜先生一品服,充行人司以應之。颶風覆舟,先生以殿兵得免。
黃宗羲「海外慟哭記」:吳勝兆以兵守松江,頗懷故國。吳中崇仁厲義之士,欲因以為功。於是相聚幕中,為之計畫,而以招撫之名,內結太湖義旅戴之俊、周天等,外求援於海上。蠟書至,黃斌卿猶豫不敢應,張名振乃召其兵就約。時斌卿進爵威虜侯,其「肅虜」故印猶在,名振請得之,齎使者以拜勝兆,期四月十六日渡海。舟碇崇明沙,颶風海嘯,樓船自相激撞,飄沒者什八九,軍資器械都盡。名振與翰林張煌言、御史馮京第單舸脫走,而右都御史沈廷揚見獲。
「航海遺聞」:丁亥夏,鎮守吳淞提督吳勝兆謀叛清,以血書通名振,結為聲援。時魯王在溫澥中之玉果山。名振奏請敕印二百道,命張煌言監其軍,任文正副之。徐孚遠賜一品服,充行人司,使聯■〈舟宗〉二千餘號,兵將五百有餘。舟次黃連港,以港名不美,令移白米沙,傳令洗砲。龍驚浪鼓,颶風大作,全軍盡覆。徐、任以殿兵免。
全祖望「崇明沈公神道碑」:丁亥,松江提督吳勝兆送款於翁洲,斌卿猶豫,不欲應之。公曰:事機之來,間不容髮,奈何坐而失之?定西侯張名振慨然請行,邀公為導。公曰:兵至,必以崇明為駐劄地,禁打糧,然後可。名振許之。至崇明而食盡,名振重違前約,乃趨壽生洲打糧,泊舟鹿苑。五更,颶風大作,舟自相擊。大兵邀擊之岸上,名振與張都御史煌言、馮都御史京第皆雜降卒中逸去。公歎曰:風波如此,其天意耶,我當以一死報國!大兵以舟護之至江寧,四月十四日事也。
洙按:「海東逸史」沈廷揚傳,記此略同。又「定海廳志」引「舟山興廢記」載是事,謂名振樓船喪失八九。惟「崇明縣志」卷七「兵事」門紀廷揚統水艍船、沙船二百餘號,由舟山來犯,守將李魁戒備嚴,廷揚被創去。蓋廷揚率兵為導,於未獲前固曾一戰也。
清兵旋靖太湖,執吳勝兆,窮治其獄,詞連夏完淳、陳子龍等,皆死之(「通鑑輯覽」,參「華亭縣志」、「陳忠裕公集」)。
永曆自桂林奔全州,旋移駐武岡。
清兵攻陷海口,參謀林學舞、總兵趙牧死之(先生集中有海口城陷哭趙俠侯、海口失事故交多死、知命不長兼以自悼諸詩)。先生避地舟山。復入蛟關,結寨於定海之柴樓。
「海外慟哭記」:總制尚書張肯堂、兵科給事中徐孚遠、平海監軍朱永裕皆依周鶴芝於海口。海口陷,故北至舟山依黃斌卿。
按林霍「先生傳」,謂丁亥扶桂王即位,改元永曆。五月,貽書舟山肅侯黃斌卿,事洩,走舟山,與事實殊不合。洙按:闇公在舟山,王忠孝(愧兩)以山中有斵山者得唐韓學士偓斷碑,知偓終沒於此,以示闇公。公作詩有『史書淹舊跡、野老斵殘碑』之句(見姜氏「漱芳齋詩話」)。
黃宗羲「謝時符墓誌」:躬耕於柴樓之野。徐闇公、張子退避地海濱,與柴樓左近,款狎相過從,抵掌指畫,繼之以章皇痛哭。樵牧見之,不知此數人者一日而哀樂屢變也。
「鎮海縣志」先生傳:閩潰入浙,結寨於柴樓。又張密傳:從孚遠至定海,共結山寨,及滃洲破,從亡。密獨居浹口者有年。
洙按:先生集中有初至舟山詩,當作於此年。自注:張、朱二公重晤於此。首二句云:北來昌國晚,此地尚車書。昌國即舟山也。又按:黃氏「東井文鈔」載孚遠在柴樓事,與此略同。又張煌言有是秋九月陪安昌王諸人及先生登鎖山和韻七律一首,見「蒼水集」。
是年,為安南黎維祐之福泰五年。五月,該國正使阮仁政等候明使齎封印到關,乃由該國禮部尚書楊郡公阮宜、戶部左侍郎阮壽春、僉都御史同仁派、戶科給事中阮策顯、提刑張論道、吏科給事中阮文廣等迎至安南京城,行冊封禮。
冊文曰:朕惟帝王之興,務先柔遠;春秋之義,獨獎尊王。昔我王祖疆理天下,海隅日出,盡入版圖。惟爾安南,獨承聲教,禮樂衣冠,漸為風俗。其食國家之恩者百世,貽子孫之慶者數傳。爾都統司黎祜賢良風昭,恭順不懈,宜德服龍荒,而聲馳象魏。當我隆武皇帝御極閩甸,爾獨航海來王。惟國家不寶遠物臣人享贄,祗嘉「事大」之誠。念要荒皆吾赤子,錫社分藩,所謂柔遠以德。朕以神宗皇帝嫡孫,為四海臣民推戴,纘承大統,撫臨萬方。遠慕唐帝協和之風,近想漢宣兼臨之盛。值茲醜類犯順,為我薄海同仇。楚、蜀之壯士雲興,吳、越之義旂響應。滅此胡虜,綏彼四方。嘉爾忠誠,深予眷注。是用遣詞臣潘琦、科臣李用楫持節封爾為安南國王。嗚呼!章服奉龍光之命,圭璧餘燕翼之休。君爾國、子爾民,耕桑亦屬帝德,荒服王賓,服享共球,無怠前修。朕惟漢家銅柱之封,永綏南服;夏后塗山之會,再見中原。欽哉(洙按:此文載安南吳氏奉其國敕編之「大越史記」全書。安南與朝鮮、琉球向為中國冊封各邦中同文之國。朝鮮、琉球昔在其國,皆僅稱王;安南則除職貢稱臣外,獨自帝其國中,蓋又沿老夫佗竊號自娛之遺習。維祜為安南之真宗皇帝。其父名維祺,廟號神宗,在位二十五年,遜位於子。又六年而復位。此時尚係維祜秉政,維祺稱太上皇,故「越史記」於前年書明使冊封太上皇為安南國王,於此年使到,宣讀冊文。則仍書封黎祜,殆永曆先擬封維祺,後查知秉政者乃維祺之子,故又改封維祜歟?至其國之官制,無一不仿中華。其進貢於中國,尊曰天朝。雖桂王之使,亦稱曰天朝使。而其史於明人郡縣該國時,又斥之曰「明賊」。至行受冊封禮時,乃直書曰帝受明冊封為安南國王。蓋小邦史乘,據事直書,不復能存體統。然以視我中國歷史之亡晉太后妾、大宋皇帝臣者,其稱謂之離奇雖同,而榮辱猶或有間。觀於越史之紀載,而愈歎有國家者之不能不自強也)。
永曆二年(監國三年、順治五年)戊子(一六四八),五十歲。
正月,魯王在琅琦。傳言唐王在五指山為僧(「東南紀事」)。
三月,桂王使林察諭成功;成功乃改永曆年號,遣使稱賀(沈雲「台灣鄭氏始末」)。七月,永曆封成功為延平公(「明通鑑」)。鄭彩殺大學士熊汝霖、義興侯鄭遵謙。魯王移沙埕。御史馮京第如日本乞師(「東南紀事」,參「海東逸史」)。
冬,桂王遣兵復取湖南州縣,議進兵長沙(「湖南通志」)。
是年,桂王奔南寧,又奔潯州,旋改次梧州。冬,金聲桓、李成棟以江西、廣東叛歸明,迎王復居肇慶(「明通鑑」)。
永曆三年(監國四年、順治六年)己丑(一六四九),五十一歲。
正月,清兵入湘潭。桂王督師大學士何騰蛟死之(「通鑑輯覽」)。
三月,張名振迎魯王還浙,次南田。七月,至健跳。九月,至舟山。進張肯堂為東閣大學士,以先生為國子監祭酒。先生至舟山朝王。
十月,晉先生為左僉都御史。
洙按:「通鑑輯覽」、「明通鑑」諸書均謂孚遠以兵科給事中朝王於舟山,晉左僉都御史;「明史紀事」、「鎮海縣志」亦稱在舟山授左僉都御史,而不記年月。「海東逸史」又繫之次年九月,稱授國子祭酒。「定海廳志」於本年一年中載魯王以先生為祭酒,又於別條下載以先生為左僉都御史。詳考各書誤處,證以當時官制,則祭酒在當時與左僉都御史同品而分正、從,孚遠必係先授祭酒,聞命朝王,因而晉授左僉都御史。知此,則各書之異辭者可以核矣。
附敕:皇帝敕諭台臣徐孚遠:朕惟中興啟運,必有名世之臣,共翼王室,並濟艱難,削平禍亂,綏定土疆。上天生才,原深簡在。今國家多難,中原未靖,殘虜外驕。朕宵旰競惕,日翼爾封疆諸臣,銳奮匡扶,同仇光復,慰朕殷憂。咨爾孚遠,先朝名碩,夙著忠貞,與勳臣鴻逵、國姓成功數載同心,綢繆海上,戮力疆場,矢忠王國,朕心嘉尚。茲特頒敕獎勞,命主事萬年英賫赴軍前,用昭鼓勵。爾其益免前猷,勤策後效,與二勳協圖匡復,共奏膚功;密籌方略,刻期興師,大張撻伐,迅掃胡氛,奠安八閩,進清浙直,順撫逆剿,播朕恩威。迄今四方好音洊至,惟閩服未報廓清,殫力恢剿,朕於爾厚望焉。毋替朕命,克建奇勳,麟閣殊榮,佇膺寵錫。爾勉旃哉!特敕。永字四千一百五十九號,永曆三年十一月□□日。
十二月除夕,清尚可喜、耿繼茂潛兵襲南雄,明桂王守將江起龍棄城去。韶州守將羅成耀亦棄輜重走高州(並「明通鑑」附編)。
洙按:羅成耀,寶豐人。錢澄之「藏山閣詩存」「己丑廣州雜詩」之三章云:寶豐出鎮許分疆。注:成耀出守韶州,許割南韶屬之。又「梧州雜詩」云:此將昔移鎮,吾知棄嶺逃;亦詠成耀也。成耀後為李元胤以計擒,傳永曆旨斬之;亦見「田間詩注」。自成耀走,而廣州乃以吳六奇守韶州矣。是年,李成棟、金聲桓皆敗沒。
永曆四年(監國五年、順治七年)庚寅(一六五○),五十二歲。
正月,魯王在舟山,謁太廟,泣下(「東南紀事」)。桂王奔梧州(見「田間詩注」)。
洙按:「明通鑑」:是年正月乙卯朔,桂王在肇慶。庚申,清兵克韶州,明總兵吳六奇降,王奔梧州。
八月,清兵分道入四明(「東南紀事」)。鄭成功取金門、廈門。
十一月,清兵入桂林,留守大學士瞿式耜、總督張同敞死之。永曆奔南寧(並「明通鑑」、「西南紀事」)。
是年,永曆遣官諭安南資兵象糧銃以助恢剿。又遣官齎敕印封安南師父清王鄭梉為安南國副王,令夾輔黎室,永修職貢(均「大越史記」)。
洙按:是年為安南黎維祺復位之慶德三年。安南是時國制:皇帝下有王統理國政,略如日本封建時代之大將軍,權較大於中國古時之宰相。
永曆五年(監國六年、順治八年)辛卯(一六五一),五十三歲。
正月,清將陳錦攻舟山,張名振、阮駿等奉魯王奔閩海(「東南紀事」)。
四月十八日寅時,先生次子永貞生,戴夫人出。永貞,字孝先(姜氏「松江詩鈔」作名永基,字孝持)。
九月,舟山城破,張肯堂、朱永祐等死之(「東南紀事」)。先生時從監國出奔。十一月,舟次南日山,夜遭風,失大學士沈宸荃(集中有「南日舟次失沈先生,存沒難定,賦以志懷」詩)。鄭成功迎王至廈門,尋移金門,月致供億惟謹(「魯春秋」)。
洙按:「東南紀事」稱,成功謁王,稱主上,自稱罪臣,送王至金門所。名振屯■〈口番〉頭,煌言屯鷺門。
先生留廈門,與紀石青、許國、林霍等往還唱和,成功以上賓禮遇先生。
先生「湄龍堂集序」:僑寓踽踽,石青往還島上如弟兄。
全祖望「先生傳」:成功之少也,以肄業入南監,嘗欲學詩於公。及聞公至,親迎之。
是年,孫可望兵侵長沙(「長沙府志」)。鄭成功部將施琅降清(「台灣紀事」)。
永曆六年(監國七年、順治九年)壬辰(一六五二),五十四歲。
是年,孫可望遣李定國等連陷靖沅、武岡(「通鑑輯覽」)。可望脅永曆居安龍。
洙按:安龍,明時初為安籠所。弘治間,割其半屬廣西。萬曆間,仍隸貴州。本秦以前夜郎地也。時桂王駐此,特改籠為龍。孫可望歲以銀八千兩、米百石上供,從官皆取給焉。其後安龍至康熙間又改為廳。又按諸書皆作安龍,又作安隆,惟「永曆實錄」作興隆。
李定國克桂林,清定南王孔有德死之(「明通鑑」,參「東、西南紀事」)。
成功使名振總師北行,望祭舟山死事者(「東南紀事」)。
永曆自黔遣官齎敕諭先生偕張肯堂等進取。
敕曰:皇帝敕諭贊理直浙恢剿軍務兼理糧餉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徐孚遠:朕以涼德御宇,崎嶇險阻,數載於茲。每念貞臣志士抗節遐陬、茹荼海表,不禁寢食為廢。茲以黔方地控上游,爰於今春二月暫蹕安龍,用資調度。賴秦王朝宗力任尊攘,分道出師,數月之間,川、楚、西粵相次底定。事會既有可為,策應自不宜緩。爾孚遠貞心獨立,忠節性成,履重險而不回,處疾風而愈勁。前晉爾都察院右僉都御史,贊理恢剿軍務,久有成命。頃覽督輔臣肯堂及爾來奏,知爾與樞司臣徐致遠等潛聯內地,不避艱危,用間伐謀,頗有成緒,朕心嘉尚。用敕國姓成功,提師北上,進規直浙。爾其與督輔肯堂鼓勵諸師,乘時進取,或聯合山海義旅張我犄角,或招徠慕義偽師間其心腹,務期蕩平羶穢,密奏收京。俾朕旋軫舊都,展謁陵廟。惟時爾庸若宋臣范仲淹以天下為己任,故其文章氣節彪炳一時,至今尚之。爾其勉旃,慰朕至望。欽哉特敕。永字一萬一千十三號(洙按:直浙即江南、浙江,蓋江南為明之直隸省。是時肯堂已先一年殉國舟山,桂王尚未之知,故敕中又及督輔肯堂字樣)。
先生因聞湘中兵事消息,作「楚詩」二首,有楚師今不進,懷抱日縱橫;及漢將多前卻,匈奴氣更驕等句(全詩載集中)。是年,煌言有贈先生詩,稱先生為年丈。
詩曰:王、謝風流誰更傳,雄文廿載國門懸。胡床高據談經日,漢室初徵射策年。每擬珊瑚為架筆,雅聞纓組更當筵。豈知把臂蓬壺外,江左衣冠傲昔賢。其二:竹箭東南橫得名,飛來龍劍卻爭鳴。誰云四海同科第,自是中元一社盟。懸榻君應稱快事,乘槎我亦歎勞生。他年若遂蓴鱸興,擬共山陰道上行。其三:吾道滄洲任所遭,豈因標榜得名高。重逢尚握蘇卿節,久別誰彈鍾子操。明月開樽皆勝侶,春風入座似醇醪。偉長未便從軍老,已羨文章晚更豪。又步闇公先生詩:窮途長日更難消,賸有圖書伴寂寥。霸業徒看秦望氣,客愁似潟廣陵潮。共歌叢桂山中發,誰識焦桐爨下燒。潦倒未應猶倔強,丈人久已學承蜩(「蒼水集」)。
永曆七年(監國八年、順治十年)癸巳(一六五三),五十五歲。
正月,監國在金門,始自去監國年號(「東南紀事」)。
二月、三月,李定國、孫可望迭攻永州、寶慶,不克(「通鑑輯覽」)。
永曆自安龍馳授成功招討大將軍。成功引嫌罷監國供億,禮節亦漸疏;惟賴諸勳舊郭元侯(貞一)、盧牧舟(若騰)、沈復齋(佺期)及先生等密輸緩急,以資度日而已(「航海遺聞」,參「魯春秋」。惟「魯春秋」於此條訛字頗多)。
冬,名振及煌言復北行,敗清軍於崇明之平洋沙(「東南紀事」)。
洙按「江南通志」:名振駐泊東阜、平洋二沙,為崇明切膚之患。
煌言有送先生「監軍北上」詩二首。
詩曰:魚檄朝來幕府傳,夕攜龍節上樓船。元卿未許先開徑,士雅何期共著鞭。始識山中留宰相,非關海外覓神仙。佇看露布橫飛處,不是涼州倚柱年。其二:幾年獨立金華省,此日重登青翰舟。準擬真人開北極,豈容高士臥南州?錦帆直指天聲壯,羽扇輕揮王氣浮。匏繫如余甘瓠落,秋風倘許脫鷹■〈革冓〉(洙按:玩詩意,似先生監名振軍先發,煌言隨後始率師北行也)。永曆八年(順治十一年)甲午(一六五四),五十六歲。
正月,永曆在安龍(「安龍逸史」)。魯王在金門(「東南紀事」)。成功改廈門為思明州,建儲賢、儲材二館,禮待避地遺臣(黃梨洲「成功傳」)。
永曆遣官齎敕諭先生及張元暢。
敕曰:皇帝敕諭僉憲臣徐孚遠、樞司臣張元暢:朕蹕安龍,垂及三載。每念我二、三忠義,戮力遠疆,艱危備曆,不禁寢食為廢。爾僉憲臣孚遠履貞抗節,歷久不渝,近復深入虜窟,多方聯絡,苦心大力,鑑在朕心。爾樞司臣張元暢不憚險遠,間關入覲,去春啣命東歸,百罹並涉,卒能宣德達情,克將使命。用是特部議予孚遠「贊理直浙恢剿軍務兼理糧餉關防」,予元暢「直浙督師軍前監軍理餉關防」,俾爾疏通遠近,以便奏報。方今胡氛漸靖,朕業分遣藩勳諸師先定楚、粵,建瓴東下;漳國勳臣成功亦遣侯臣張名振等統帥舟師,揚帆北上。爾務遙檄三吳忠義,俾乘時響應,共奮同仇;仍一面與勳臣成功商酌機宜,先靖五羊,會師楚、粵。俟稍有成績,爾等即星馳陛見,以需簡任。尚其勉旃,慰朕屬望。欽哉特敕。
是年,清以左都督總兵吳六奇守饒平(康熙「饒平縣志」)。
是年,張煌言復有寄懷先生詩二章。
詩曰:蹇余信姱修,始服遘天步。擾擾風雲馳,念之徒心怖。四海選交遊,椒蘭漸非故。會合總泥塗,乘違歡衢路。所貴膽與肝,在遠彌相附。寒江已腹堅,鴻雁莽南鶩。太息物候遷,含情託毫素。
黃鵠翔漢表,厲氣何崢嶸。朝飧方壺實,暮啜圓嶠英。網羅不可挂,稻粱安所馨。俯視滄浪流,驕語鵾與鵬。萬里毋乃隘,千里安足驚。豈意彌天罝,礙爾莫長征。明時重儀羽,雲路詎冥冥。
永曆九年(順治十二年)乙未(一六五五),五十七歲。
正月,魯王在金門。有敕使自安龍來,仍命王監國(「東南紀事」)。
六月,馮雙禮、劉文秀攻岳州、常德,清兵擊敗之。雙禮被重創走,文秀還貴州(「通鑑輯覽」)。
冬,成功克舟山。定西侯張名振卒軍中。
按「東南紀事」:名振之卒,或云成功酖之。是時成功有目王意,宗藩皆受屈辱。王不免饑寒,出無輿導,至以名刺投謁賓舊。張煌言、徐孚遠避嫌疑,不敢入朝。王寄食鄭氏,如家人而巳。至名振遇毒,王聞垂淚,幾廢寢食。
是年,煌言又有寄懷先生詩。
詩曰:洛下仙舟不可尋,長因秋水憶橫襟。雲翔閩嶠誰高枕,楓冷吳江獨抱琴。岐路行藏空扼腕,亂流聞見信關心。蒓絲千里猶無恙,那得君來共醉吟。
永曆十年(順治十三年)丙申(一六五六),五十八歲。
正月,李定國奉桂王入滇。魯王在金門。清烏金世子會泉州兵攻金門、廈門,不克(「東南紀事」)。
八月,清寧海大將軍伊爾德取舟山(「定海廳志」引「國史」伊爾德傳)。以舟山可守,迫遷其民而空其地(「舟山興廢記」)。成功守舟山將阮駿等死之(「東南紀事」)。
洙按:宋尚木時以中書在伊爾德軍中,以舟山之捷敘功,升員外郎;後出知潮州府。時華亭張安茂亦幾社中人,有詩送之,中有句云:憶昔逢君討孤島,萬斛餘皇千騕褭。征蠻幕府第一功,參佐功名古來少。即指尚木參伊爾德軍攻克舟山事。蓋尚木中崇禎癸未進士,授中書,甲申歸里。福王時雖與臥子及先生捐募水師,為守江助恢復計,後知事不可為,旋於順治丁亥以薦授秘書院撰文中書。至是參伊爾德軍。
洙又按:自是以後,海禁愈嚴。山東巡撫慮漁戶通寇,欲禁篷桅船。錢唐項景襄力爭曰:山東與閩、浙不同,閩浙海無礁,東海多礁,寇不敢入。旨許捕魚海舟非篷桅不行,禁篷桅是絕民命也。乃弛篷桅之禁。附此以見當時海禁情事。
是年,成功又遺書日本幕府通好。
洙按:此書載日本人川口長孺所纂台灣鄭氏紀事。書有云:洲同贍部,就一水以判東西;境邇蓬萊,連三島而橐天地。域占為雷之位,光拂若木之華。又曰:成功生於日出,長而雲從;一身繫天下安危,百戰占師中貞吉。叨世勣之賜李,恩重分茅;效文忠之祚明,情深復土。又曰:仰止高山,宛壽安之在望;溯洄秋水,悵滄海之太長云云。詞長,今不備錄。
永曆十一年(順治十四年)丁酉(一六五七),五十九歲。
正月,李定國率兵討孫可望,可望敗降清(「明通鑑」、「東、西南紀事」)。四月,成功使楊廷世至滇,請秦、晉二王修好(沈雲「台灣鄭氏本末」)。
洙按:此時可望已降清,成功尚未之知,故有此使。
七月,先生弟鳳彩卒。
是年,朱之瑜在安南,安南要以臣禮,不屈;改赴日本。
洙按:日本源光國所刊「朱舜水文集」,後附「安南供役記事」一卷,所載丁酉二月間往謁之安南宰相,爵齒俱尊,如中國文潞公者,雖不言姓氏,實即永曆封為安南副國王,其國所稱為清王秉國政之鄭梉者也。之瑜在安南,因禮節不屈,其國初欲殺之,後知其賢,始聽居住。惟鄭梉見之瑜時,禮待尚優。之瑜旋去安南,之日本。初與長崎守將亦爭禮節,久之而水戶藩源光國氏乃優禮聘之,虛衷學問,惟日不足。同一之瑜,不見容於安南,而日本乃有緇衣好賢之風。兩國強弱之判,此殆其一端歟?
是年,先生有「足蹇」詩二章(載集中)。
永曆十二年(順治十五年)戊戌(一六五八),六十歲。
魯王在南澳。正月,永曆帝遣漳平伯周憲洙(金湯)、職方黃臣以(事忠)間行由廣東龍門航海至思明,封成功為延平王,晉先生為左副都御史,諸人晉爵有差。成功率諸將拜受,遂進謝表並會師江南(按「東南紀事」成功傳,言成功以未有恢復辭王爵,稱招討大將軍如故),疏使先生偕都督張衡宇(自新)隨周、黃等赴滇復命。取道安南。安南要以臣禮,先生不可。致書安南西定王爭之,不得要領。阻不得進,乃返廈門。
按:先生赴滇年月,各書所記不同。「賜姓始末」繫戊戌二月,沈雲「鄭氏始末」繫丁酉十二月。「賜姓始末」以為:正月,行在以璽書通問而不言冊封:二月,先生汎海由交趾赴安隆而不言赴滇。然其誤均尚近情。若林霍傳繫之辛卯,實為大誤。「行在陽秋」以為甲午年,亦謬。至各書均云隨金湯復命,以先生「交行」詩證之,則同行為黃、張二人;先生在交時,亦有「傳周漳平將至」等詩。至「廈門志」據紀石青遺稿,謂金湯丁酉從桂林出龍門,航海來廈,與石青輩盤桓吟詠幾兩載;似金湯時未回滇也(洙按:永曆五年歲次辛卯,先生於永曆六年受桂王敕,明云敕僉都御史孚遠,安有先於辛卯年已為左副都御史之理?此不待辨而自明。蓋林霍一傳訛處甚多。先生辛卯至廈門,而林霍自記與先生初晤乃為庚寅。又於丁亥年後書永曆晉先生光祿大夫柱國少師,命佐成功鎮台灣云云。夫成功之取台灣在順治十八年辛丑,而謂於十餘年前即有永曆敕先生佐成功鎮台灣之諭,豈非笑柄?夫以親炙先生之人,而其傳乃不足信至此,則他又何說也!吾故折衷諸書以為當時必有金湯回滇之言,而其行程或稍後於先生,故先生在交有聞其將至之詩。實則金湯之回滇與否,無關宏旨,初不必斤斤考證。因各書紀載不同,故附數言於此。
洙又按:龍門江在欽州南六十里,兩山夾峙若門;欽州各水入貓尾海,出龍門,入大洋。龍門之西為交趾界、東為合浦縣界,貼浪都在州西南三百五里,至分茅嶺接交趾萬寧州界(見「欽州志」)。
洙按:西定王姓鄭名柞,即朱之瑜所見宰相,余定為該國清王鄭梉之子者。梉卒於丁酉年四月,其子繼秉政,封西定王。又先生「交行摘稿」有與安南禮部尚書范公著、侍郎黎■〈艹陵〉唱和詩。考之安南之「大越史記」,范公著時為禮部尚書,封宜郡公。黎■〈艹陵〉鬘誚不見於「越史記」,而後此數年中,「越史」稱其以宰相芳桂侯罷職,則此時之為侍郎可知。先生與朱舜水兩人於風氣未開時,經涉異國,抗節不屈,而其紀載,三百年後披覽異邦史乘,先生「交行稿」中唱和之人名與致書之西定王,既一一符合,而舜水「安南供役紀事」中所謁之宰相,亦因以考證無疑。兩賢之襟期磊落,皎如日星,無一毫粉飾於其間。即此一端,可以觀見其生平矣。
先生歸島,與林霍書曰:交行之不得達,有不偶者數事,非筆墨所能詳記,石老能傳之也。聞粵東猶可以達,特險耳。今天使黃兄尚在,明春須問途,不肖固不惜命也(見林霍傳)。
是年,清吳三桂入四川,別將入貴州,李定國、白文選皆敗(「明通鑑」、「東、西南紀事」)。
思文皇帝敕諭聯絡閩浙勳義官兵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徐孚遠:朕以朝廷舉事,原待非常之才;臣子抒誠,必建非常之績。惟爾孚遠,負人文之重望,抱忠憤之淋漓,十載海濱,一心帝闕。茲者,監紀推官潘默,原偕故鎮臣莊鵬程及差官韓天祿、金康等浮海交趾;不意中途鵬程等溘然道故,潘等抵滇省,得覽爾孚遠奏疏,知爾江湖廊廟,深可嘉尚。人臣愛君,自不以身在疏遠而自疏;人君用臣,即當以不自疏遠而加重。則朕今日之有大借於爾者,爾其祗承之。從古國家運際中興,削平禍亂,必資英雄統握大師;是以汾陽有再造之功,西平著天生之譽。然忠義血性,或本生成;而籌略咨謀,必咨匡翼。朕嘗嘉黃裳之相業,知郭子之交修;英雄豪傑,未有不資切嗟,以成令名,以奏膚碩者。今朕既進封賜姓成功為延平王,命其出師恢取東粵,靈我臂指,且一面聯合直浙義旅,以窺金陵心腹,以成朕分道北伐,扼吭拊背之勢。在延平王感蒙異數,受此知遇,當必聞命就道,投袂興師,以直抵廣省。然兵貴神速,智貴乘時。惟決斷在於當機,斯首尾不須兩畏,則所以勉忠勸義,擊楫同袍。勿歲月蹉跎,勿良時虛逝,匪藉名碩,曷任劻勷。是用特敕諭爾,俾知朕今秋必督諸王侯各路大舉北征,爾其贊助行間,指揮進取,與延平王朝夕黽勉,用建奇勳。朕於爾有厚望焉。爾其仰承朕眷,益懋弘猷。大功奏日,溢格優酬。欽哉!特敕。
洙又按:先生「交行稿」中又有「同黃、張二君祀伏波將軍廟歌」,蓋廟亦在安南也。
是年,先生有「地軸詩」一章及「中宵心動作詩」一章(俱載集中)。
洙又按:安南於次年九月二日進封西定王為大元帥掌國政尚師西王,遣其國特進金紫榮祿大夫工部尚書穎川侯阮厚眷持節齎捧冊璽往封,且有四六冊文一道,均載「大越史記」。
永曆十三年(順治十六年)己亥(一六五九),六十一歲。
春,成功遷魯王於澎湖。五月,全軍偕煌言北上,克鎮江,逼南京。已而敗歸,甘輝死之(「明通鑑」、「東、西南紀事」)。
是年,清軍盡取雲南,桂王奔緬。李定國攻緬迎桂王,不克。(「明通鑑」、「東、西南紀事」)。
先生在廈門,有「己亥誕日自題」二首(載集中)。
永曆十四年(順治十七年)庚子(一六六○),六十二歲。
成功復迎魯王至金門,供給如昔。桂王在緬。煌言收餘燼於浙,駐師林門(「東、西南紀事」)。
先生在廈門,有「庚子元旦」詩二章(載集中)。
是年,安南貢於清(「皇朝文獻通考」)。
永曆十五年(順治十八年)辛丑(一六六一),六十三歲。
三月,成功攻澎湖。十二月,取台灣。煌言貽書爭之,謂入台恐孤天下之望。成功不聽。成功子經留守廈門。
洙按:成功不聽煌言之言,遂取台灣,實為上策;否則,株守金廈,雖竭全力以抗清兵,於事豈濟?吾恐鄭氏之亡,不待克塽時矣。吾於此益歎煌言之孤忠亮節,可以希蹤張、陸;而更喟然於成功者,始不愧一代之豪也!
按姜皋「先生神道碑」,調辛丑入台灣。以洙管見,證以他書後此廈門破,先生為吳六奇所藏之言,蓋此時鄭經猶在廈門,先生殆往來於台、廈兩地歟?時煌言屯南田,移軍沙埕,有「得闇公書為之悵然」詩云:長看北闕望南陽,傾日依風總渺茫。愁過魏牢還戀闕,病同莊舄肯投荒?應憐牛酒遲江左,莫過魚鹽擅海王。倘去三山須問訊,君家大藥在何方(洙按:此詩第六句似指成功得台灣,而又第七、八兩句,蓋諷先生與其渡台,無寧去之日本。然先生後此雖幸為吳氏所藏,而不追蹤舜水,殆亦先生之失計也)?
是年,清廷獎安南銀兩緞匹(「皇朝文獻通考」)。緬人送桂王於吳三桂軍,遂還滇(「西南紀事」)。
是年,先生有「擬涉」詩一章(載集中)。
永曆十六年(康熙元年)壬寅(一六六二),六十四歲。
四月,吳三桂弒永曆於雲南(按林霍傳謂庚子歲遙聞永曆帝遇害,亦誤)。
五月,鄭成功卒。
成功於未卒前,煌言聞永曆被弒信,上啟魯王,言莽移漢祚、光武中興、丕廢山陽、昭烈踐祚。又云:島上勳貴,罔識春秋大義,而臣實兵微將寡,餉絀援窮。至是成功死,煌言益不振(「東南紀事」)。
十一月,鄭經入台灣,嗣位。
是年,宋尚木到潮郡任(「潮州府志」)。
是年,先生有「王正凝陰有懷」一章,又「柬寧君」一章(俱載集中)。
永曆十七年(康熙二年)癸卯(一六六三),六十五歲。
鄭經自台還思明,仍奉永曆正朔。九月,魯王殂於金門。十月,清耿繼茂等破思明、金門,墮其城。經退守銅山。
先生自思明至銅山,將挈眷還鄉,不果;止於粵潮之饒平。
林霍與懷瀚書:憶先師當癸卯島破,漂泊銅山,將南帆。臨別,執敝郡沈佺期公手曰:吾居島十有四載,只為一片乾淨土耳。今遇傾覆,不得已南奔,得送兒子登岸,守先人宗祧,即返而與盧牧舟、王愧兩諸公共顛沛流離大海中,雖百死吾無恨也。詎知事與心違,從此入粵,遂不得繼見。
沈浩然詩自注:闇公壬寅以提督吳六奇庇之,得至潮,完髮而卒。
鄭郊祭先生文:二島盡覆,始挈其家依於饒鎮,杜門塊處,憤極而哭,哭已復憤,誓以一死全其素衣。
諸書記先生晚節詳略互異。「明史」謂其因松江破,遁入海,死島中。「泉州府志」謂其居廈之曾厝垵,卒。「福建通志」本「龍溪縣志」,謂其遊龍溪後不知所終。「南疆逸史」、「鮚埼亭集」均謂其歿於台灣。「鷺江志」亦言其垂老更適台灣,挈家佃於新港,躬耕沒世。「同安縣志」因之。「野乘」謂康熙癸卯島破,諸縉紳多東渡,獨闇公駕船歸華亭:並屬傳聞之誤。
洙按:吳六奇於順治七年以總兵守韶州降清。其使六奇守韶州者,為李成棟之子元胤。六奇,潮州海陽人。「饒平縣志」記六奇事甚略。「海陽縣志」謂六奇少讀書,不事家人生產。明季投筆從戎,委守豐順,摧滅山寇。清師至粵,六奇景附,授掛印總兵,開閫饒平云云。查李成棟先為清將入粵,六奇後日既為元胤所使,則其為成棟部將可知。考順治二年八月松江之役,清將即係李成棟,其素諗闇公先生之品望可知。六奇之投筆從戎,得為李成棟部將,或即在成棟以清將入粵之始。其在部下,必非一載。闇公之品望,成棟知之,元胤六奇安有不知之理?其後六奇守韶降清,開閫饒平之黃岡,時鄭成功部將陳斌屢攻饒平,均見「海陽」等志。闇公在廈之蹤跡,六奇當更知之。且宋尚木先一年已到潮郡太守任,清兵之攻廈也,往往閩海及潮郡碣石各出船若干,此見於「東南紀事」者;此次或亦由潮郡出兵為聲援,安知尚木不陰以先生之事力囑六奇?故「東南紀事」記先生於安南還後,直謂至廣東降於清。夫以先生之為人,何至不屈於安南而轉降於清?此殆吳六奇欲為保全先生之計,不得不偽言先生之降以塗飾清廷耳目,而免自身受庇護先生之咎。自非然者,以當日之禁令森嚴,先生安能全髮優游,歌嘯自若,時往來於鎮署及山谷間哉?故六奇之授掛印總兵,為在成棟部下事;及開閫黃岡,乃守韶州降清以後之事。「饒平縣志」連書而下若為一事者然,此乃載筆者渾括之詞,余特表而出之,俾讀者曉然於六奇所以庇先生之故。若「潮州府志」「寓賢」門先生傳,謂先生依六奇於黃岡,旋辭去,不知所終;此則傳聞之誤也。若「香祖筆記」及他說部載六奇崇禎間流浪江、浙,遇查伊璜受惠,其後報德云云,或六奇早年在蘇、浙間已知闇公之名,然無實據可證。觀其能報伊璜之德,則其能庇闇公也又可知。君子謂六奇蓋一代之賢豪也。六奇著有「忠孝堂集」,安得訪而讀之?
是年,安南黎維禧遣陪臣黎■〈艹陵〉奶J貢於清(「皇朝文獻通考」)。
洙按:合觀順治十七、八年及本年所引「清文獻通考」,則知安南之於清,在十七年以前必已輸誠內向,然後始有十七年之貢。十八年,清禮部議奏中且云安南有協力討賊之勞,例應獎賜等情。其所謂賊,即指桂王餘眾之淪入安南者而言。於此益恍然於不能接待闇公之故,而闇公之幸而未見執送於清軍,則實其孤忠碩望,有足令安南致敬者,非有他也。此次陪臣即係黎■〈艹陵〉,尤可於「大越史記」外得一確證。
永曆十八年(康熙三年)甲辰(一六六四)六十六歲。
先生在饒平。
七月,煌言被執於桃花山,至杭,死之。
是年先生有「自壽遣興」詩一章:行年六十六何為?歲歲傷心兩翅垂,槎上波濤爭日月,谷中花鳥笑鬚髭。鄧芝受律雖猶晚,蘇武還朝正此時。筆健尚能題甲子,移山填海故非癡。
觀此詩之第三、四句,蓋此時先生居山谷可證。
永曆十九年(康熙四年)乙巳(一六六五)六十七歲。
三月,始識鄭牧仲(郊)。五月二十七日,痛哭而卒。張子退(密)、鄭牧仲經紀其喪。
鄭郊祭先生文:予以暮春浪遊■〈氵匪〉川,叩門握手,懽若平生;杯酒流連,堂階促膝,破涕為笑,破笑為顰,破顰為憤,憤極復哭。籌咨去就之道,惟以一死自祈。仲夏末旬,予買舟豐鎮,過晤闇公,出門執手,語余速歸。不意別未及旬,而闇公已致其六十七年之命,而遂其平生祈死之志矣。
王澐「東海先生傳」:同郡宋尚木時守潮,屬友張子退經紀其喪。
林霍與懷瀚書:當其逝也,莆田鄭郊,霍之先友,親預經紀其喪。
次子永貞侍母戴氏,扶柩還鄉。
張憲輓武靜詩自注:武靜,闇公弟,曾入制府幕,幸邀國恩,許伯氏生還,而闇公已先不食死,是以其柩得歸。
康熙十三年四月,永貞亦卒(錢澄之哭孝先詩自注:孝先葬親傍祖塋,為同室所毆,不得葬而死),無後,以鳳彩孫懷瀚為嗣。懷瀚名諸生,著「十三經同文編」。十八年十一月,懷瀚奉先生暨配姚氏、戴氏、永貞配宋氏,葬於鶴塘涇祖塋。
按吳梅村「九峰草堂歌」:相看徐孺與陳郎。徐孺指永貞,時康熙丁未,年十七,卒年二十四,著「十七史枕中秘」。又汪蛟門亦有贈孝先詩。
時沈浩然有哭徐復齋歸櫬詩(自注:徐闇公壬寅後以提督吳六奇庇之,得至潮完髮而卒):白雁隨舟旐,歸來谷水間。登堂一長慟,羨汝不生還。
又蕭中素有輓徐闇公先生歸櫬兼寄武靜先生詩:廿載滄溟自楚音,去家萬里歎升沈。嶺陽身類田橫死,江左人虛梁父吟。絕海有天空吐氣,故園無地可埋心。忘機最是南村叟,亦向西風淚滿襟!天家數運丁陽九,南國孤臣去住難。海外漸更新歲月,島中空老舊衣冠。半生血淚千山雨,三寸桐棺萬里灘。此日得歸華表鶴,鶺鴒聲斷暮雲寒。
又錢澄之有遙哭松江徐復庵詩:三吳遺老見全稀,擬過松江願又違。絕島闇聞徐福返,渡遼虛盼管寧歸。艱難令弟窮途死,惆悵孤兒舊業非。我有拊棺無限淚,含來宿草墓前揮。錢澄之又有哭徐孝先詩:憶昨相持哭,初逢扶櫬歸。那知不盡淚,今又為君揮。嗣子床前弱,親交戶外稀。忠魂長已矣,寡母欲誰依!萬里還鄉志,翻成嘔血徂。老親猶暴露,孝子竟捐軀(自注:孝先葬親傍其祖塋,為同室所毆,不得葬而死)。薄俗遂如此,蒼天何處呼。飄零遺稿在,尚秘枕中無。
又王澐「粵哀」(自注:哀孝廉孚遠也,客死潮陽):徐公恢大度,鬱然起名世。網羅百家言,紛綸五經笥。高談王霸略,感歎興亡異。世本相韓家,心懷帝秦恥。五湖失扁舟,空山斷客趾。徒跣奔行在,舉朝爭驚喜。朝聞臨軒命,夕拜金門裏。翹首望朝陽,轉盼返蒙氾。無諸風既衰,有窮凶益肆。屬車蒙清塵,文武頓墜地。茫茫大九州,大瀛環所止。御風列子行,乘桴尼父至。野鷗押忘機,長鯨亦弭耳。跡歷沃焦外,道通日月際。絕域被聲教,遐荒慕高義。禮失且求野,天喪無後起。雖同幼安默,猶存精衛志。嶺表逢故人,重說先朝事。仰天呼高皇,號咷忽長逝。精神貫白日,妻子輕脫屣。尚有平生言,同心吳季子。金散原陵交,信重嬰杵誼。繒戈將安施,羽毛悲摧敝。夜從下邳遊,老向膠西死。嗚呼徐君墓,掛劍今已矣(自注:公與禾城吳君祖錫同志,歿後數年,吳客死膠西)。又王澐「會葬闇公、武靜,賦呈麗沖、安士」(自注:麗沖,聖期子;安士,武靜子;俱闇公姪):先朝國士數三徐(自注:闇公、聖期、武靜),羔雁成群列草廬。今日舊遊零落盡,滿空風雨送輀車。南園風雅集群英,及見先民舊典型。新詠競推徐孝穆,,經師獨讓鄭康成(自注:南園,公與陳、夏諸公讀書處)。秋夜明河星影稀,煙波一去杳亡歸。願為精衛長銜石,肯向遼城化鶴飛(自注:乙酉七夕,別公於泖上)。間關萬死赴南征,裂眥衝冠意不平。可是棄家韓相國,何如蹈海魯先生?薄遊漳海類飄蓬,天外飛鴻送遠風。漸負秣陵書未報,闇揮雙淚雨濛濛(自注:癸巳在漳南,公寄信至)。蕭騷白髮闇神傷,嶺表風煙客路長。孤負羊城成永訣,臨行惟有哭高皇(自注:公一日與故人別,痛哭而卒)。公家文貞少司空,公友黃門夏考功,相見九京無別語,同將浩氣射長虹。滄溟來往狎飛鯨,負戴相從共死生。此日泉台同笑語,望夫石上有餘情(自注:戴夫人扶柩歸里)。玉樹摧殘未足悲,卞公二子自追隨。一門節義垂青史,愧殺人間有道碑(自注:公長子殉難,次子夭歿)。阿咸早預竹林遊,負士今看雪滿頭。莫向松楸頻灑淚,千年兄弟樂斯邱(自注:麗沖伯闇公營葬,同日葬母與聖期合兆)。君方束髮我垂髫,狎主齊盟笑我驕。五十年來如昨日,白楊風雨自蕭蕭(自注:四章耑哭武靜)。年少論交不厭多,高堂置酒緩聲歌。客來便請投車轄,老至空悲設雀羅。令原風急雨汎瀾,覆巢傾卵復成完。急難獨君真悌弟,羽毛摧剝不知寒。故舊晨星我尚留,平生欲語淚先流。告君陟屺無遺憾,幸爾慈孫已報劉(自注:安士同日奉大母合葬祖墓)。
又莆田鄭郊有「哭公徐徐老社翁」詩:握手方三月,聞聲已有年。蚤時芳草盛,壯歲華山顛。短劍揮殘日,長歌起暮筵。■〈山斂〉巖閩越路,飄颭東南煙。田橫辭孤島,謝翱哭夕鵑。交南親破浪,行在欲先鞭。拜疏風前落,乘槎日角還。鬚眉霜雪恨,歲月短長篇。促膝談流血,當杯憤詈天。一時鳳羽盡,千載龍門捐。平淡詩尊古,風騷語不玄。手鈔書滿架,自纂史連編。何、李骨休,夏、陳魄尚鮮。夜台同痛哭,厲鬼覺蹁躚。落月旅魂冷,扁舟丹旐懸。酬君一死願,負我三生緣。夢醒形如在,思來淚滿咽。可憐嶺表石,不見後人鐫(自注:何愨人、李存我、夏彞仲、陳臥子,皆公同社死國難者也)。
時張子退送孝先扶櫬歸里,王澐有「懷張子退」二詩,錄下:海內交遊盡轉蓬,故園烽火夕陽中。四愁伊鬱憑誰語,三戶飄搖室半空。猶幸他鄉逢劇孟,自憐同日愧章洪。那堪重聽離群雁,魂斷關山訴朔風。三十無家為報韓,海天東望暮雲端。鶺鴒原上腸應斷,杜宇聲中淚未乾。趙氏孤兒文褓護,荊卿賓客白衣寒。知君念我同裳侶,讀罷離騷更倚欄。
徐闇公先生年譜引用書目
明史通鑑輯覽
明通鑑皇明通紀
明史稿皇朝文獻通考
明貢舉考略江南通志
廣東通志廣西通志
福建通志續雲南通志
貴州通志湖南通志
松江府志漳州通志
泉州府志潮州通志
長沙府志欽州志
宣平縣志同安縣志
華亭縣志婁縣續志
海陽縣志饒平縣志
婺源縣志鄞縣志
鎮海縣志崇明縣志
定海廳志廈門志
五茸志逸魯春秋
海東逸史東南紀事
西南紀事台灣鄭氏紀事
永曆實錄金陵通紀
殷頑錄賜姓始末
安龍逸史台灣外紀
舟山興廢記航海遺聞
萬年少年譜顧亭林年譜
閻古古年譜社事始末
昌國典詠南吳舊話錄
萬國大年表續日本外史
台灣紀事本末大越史記全書
越南劃界函稿行在陽秋
世經堂集陳忠裕公集
田間詩文集藏山閣詩文存
林滄湄集蓼齋集
南雷文集東井文鈔
釋柯集輞川詩鈔
吳詩輯覽張蒼水集及年譜
徐俟齋集鮚埼亭集
朱舜水集皇明經世文編
明詩綜松江詩鈔
續甬上耆舊集幾社壬申文選
徐氏族譜
●附錄一
徐闇公先生傳
東海先生傳
徐都御史傳
書鮚埼亭集徐闇公傳後
明封光祿大夫柱國少師都御史徐公神道碑
祭大中丞闇公老祖台老社翁文
祭文
庚午冬書稿
華亭徐闇公先生詩文集序
徐闇公先生詩集後序
釣璜堂存稿目錄
·徐闇公先生傳同安林霍(子濩)
先生名孚遠,字闇公,松江華亭人也。上世居汴梁,為宋朝宗室。高宗南渡時,分封於浙之湖州郡烏程東山徐溝村,以地為姓,避亂隱居;終元之世,無一出仕者。太祖宗周(佛子)公始出仕為參計使,子若孫接踵登第。永樂朝,遂有「一堂六進士、四世維三公」之謠。至先生曾伯祖階,世宗朝為上柱國,歷仕三朝,六十年相業,謚「文貞」。曾祖陟,世宗朝為司寇。祖琳,為楚雄守。叔祖琰,為山東撫軍,以賑民饑,捐家貲四十萬,全活數百萬生靈;上嘉賴之,賜爵上公。父爾遂,由恩蔭食二品俸,養高不仕。
先生為伯子。少時與周立勳、陳子龍二先生皆治毛氏詩,以詩文名世,時人號為兩腳書廚。已又與同郡夏允彝、婁東張溥諸巨公為古文社,並負重名。崇禎壬午,登順天賢書。癸未,族弟售而先生下第。越一年,國變。乙酉,南都潰,唐王即位於福州為隆武元年,先生航海入閩。道信州,晉謁黃道周,公一見如舊識;又為疏薦於朝。時福州改為天興;先生至,為天興司理,斷獄平正。尋擢兵垣,三遷而為左都御史。率兵下漳、泉,五日而皆臣服,未嘗加一矢,歡聲動地。丙戌八月,閩潰。車駕出奔。丁亥,扶桂王即位,改元永曆。五月,貽書舟山肅侯黃斌卿,事洩、走舟山。會監國魯王至,因抵鷺門(在同安嘉禾嶼,原為中左所,鄭成功聚兵處也),地奉永曆正朔。敕使由行在而至者相望,凡建議舊臣皆晉秩。先生詔為光祿大夫柱國少師,命佐成功鎮台灣。成功以師禮重之,舉動必請命以行。
成功世為大將。隆武朝賜國姓,任百閩招討使。永曆帝始封漳國公;以不從父逆,又封延平王。當丙戌閩潰,勸父芝龍勿受招,芝龍不聽,自率所部入海。時同行者,先生首倡;有大學士曾公櫻,江右峽江人;兵部尚書盧公若騰,同安人;少司馬王公忠孝,惠安人;林公蘭友,仙遊人;沈公佺期,南安人;其餘如魯王舊臣浙張公煌言,舟楫相尋於海上,不可一二數。先生在島,與紀先生往還如兄弟。霍庚寅冬與友人訪紀先生,因得獻所作詩,為先生許可。
辛卯歲,漳國南下。三月,兵襲島上。先生同兵部職方黃事忠、都督張自新泛海赴行在。三月至交州,與交南西王爭禮體,不得進。先生與王書曰:孚遠聞之,竭誠以報國者,貞臣之良軌也;卹鄰而敬賓者,賢王之茂德也。二者相遇而相合,然後功烈著於當時,名聞傳於來祀也。自我宣宗皇帝從三楊之請,崇立貴國,始重以使權,繼隆以王號;而貴國二百三十年來,輶軒歲至,球幣無愆,稱為知禮之國,我列聖所以嘉獎貺賜亦無替也。自妖氛狂熾,三京淪陷,永曆皇上正位南極;側聞貴國遵正朔,重冠裳,孚遠等是以聞義而假途也。孚遠,江南之腐儒也,受國恩者八代。藉先人之餘庥,擅文筆之末藝,義難蒙面,破家殺子,以報大讎。事未克集,乃入閩事隆武皇帝。又以運屯,同賜姓藩大集勳爵,結盟建義於閩島,與賜姓藩為僚友,養精蓄銳四十萬,待時而動,十三年於茲矣。蒙皇上寵召,亦數次矣。黃職方事忠者,亦以起義,母妻被殺,奔走王事,屢入虎穴,至死不避。皇上命之賫奉詔書至賜姓營,約以進兵。賜姓遵奉,會合群帥,統率大師,將直抵金陵;遣張都督送孚遠等於朝,恭報師期,催發晉、蜀、韓三藩同逼江北。以殿下世兄弟玉帛歲通,歡好深切,求殿下慨然送行。初至,張都督具啟謁見,未獲請。孚遠等以乍涉驚濤,兼之暑熱成病,未得具啟,深用歉仄。伏承殿下垂問,遣醫治療,德甚厚也。孚遠等豈敢自寧,擬即日樞謁而猶有未敢者,蓋交情與國體兩盡而不相礙,則自處處人,方為合美。自我朝遣使至貴國二百餘年,載在國典,祗行賓主禮,此貴國先王及賢大臣所共知者也。惟去歲秦、魯二藩遣使來,用拜禮。二藩雖貴,乃大明之臣,與貴國敵體;其所遣使乃奔走末弁,爵不列於天朝,名不聞於閭巷,先王宴而資送之,不為薄矣。今張都督貴官,不同於前;然在賜姓藩下,奉書拜謁,於禮無譏。若孚遠濫居九列、事忠恭承王命,有異於是。伏維殿下訪諸大臣,得遣一二員來與孚遠等商定,使孚遠等有以受教於殿下,有以不獲罪於朝廷、不貽譏於天下萬世,殿下之大惠也,孚遠等之至願也。自來名賢假道,而成境外之交,為千秋之美談者,往往而有,詞繁不敢多贅。惟殿下念孚遠等之赤心,天下之善一也,禮待而速遣之,豈惟孚遠等懷德,即皇上必有晉錫,諸藩亦慕義無窮矣。書竟不報。先生竟不得已,歸島;與霍書曰:交行之不得達,有不偶者數事,非筆墨所能詳紀,石老能傳之也。聞粵東猶可以達,特險耳。今天使黃兄尚在,明春須問途,不肖固不惜命也。噫!可以見先生之志矣。
當其歸島也,行瓊海一線沙,亦名角帶沙,危險萬狀。先生三人自擬必死矣。伙長已誤入一線沙,以出險為艱,欲沿山而行。將抵瓊州海口,乘風直過,先生三人皆難之,然無以奪其說。自五月二十七日訖朔日,至紗帽山,西南風即出矣。乃值東風,不得行。見一八櫓船來,未及治修禦,已發一銃相加;又見二舟至,始返棹乘東風疾行得脫。自一線沙出,得西風可至大洲頭,始為通道。行至初五日,已報過洲頭,風輕流迅,退回,至七夕,西風始過。將至大星,連日暴風。粵中水師皆有怨於我,又舟行迷道。嗚呼!先生可謂艱難險阻備嘗已熟矣。
庚子歲,遙聞永曆帝遇害。辛丑,延平王取台灣。壬寅五月,王薨,元子經嗣位。癸卯十月,鷺門破,經退守銅山,先生遂南帆。臨別,執沈佺期公手流涕曰:吾居島十四年,只為大明一片乾淨土耳。今遇傾覆,不得已南帆,得送兒子登岸歸故鄉,守先人宗祧,即返,而與諸公顛沛流離於外海,雖百死無悔也。詎知事與心違,轉徙入潮之屬邑山中,竟全發痛憤,連嘔血數升而歿;為乙巳歲五月二十七日,詎生萬曆己亥,年六十有七。
·東海先生傳華亭王澐(勝持)
東海先生姓徐氏,名孚遠,字闇公,華亭人。高祖贈少師公黼生二子:長文貞公階,次少(「藝海」本無少字)司寇公陟,成功曾祖也,立朝有廉讓名。祖琳,以門蔭(「藝海」本無「以門蔭」三字)官至楚雄太守,有幹略,好行其德於鄉。父太學公爾遂,以文行知名。生三子:長即先生,仲(「藝海」本作次)鳳彩,少致遠。
先生天性沈敏,篤志力學,精力過人,晝夜不倦;經史百家之言,一覽成誦,終身不忘。徐氏家世華膴,而以博學稱者則自先生始(「藝海」本無徐氏以下十七字)。自為諸生,文譽日盛。是時同學,若周太學勒卣、杜職方仁趾、夏考功彝仲、陳黃門臥子、彭孝廉燕又與先生而六,當世所謂「雲間六子」也。復倡為幾社古文詞之會,同著「壬申文選」行於世。兄弟皆治毛、鄭之學。先生覃精六藝,風雅之家皆師事之。仲氏以多識,著述成一家言。少弟負才,善交遊。時有雲間三徐之目。而(「藝海」本無「而」字)先生矻矻力學,猶如少年時(「藝海」本無「猶如少年時」五字),以讀書論世為宗。於史學特稱淹博。每同人高會,上下古今或有遺忘,必質之先生;先生(「藝海」本「先生」二字不重)應對若流,群疑盡釋。四方問字而至者,戶外之屨常滿。江左文風,翕然丕變,咸推為東國人綸云。累試不得志於有司,乃遊南雍。南雍以先生名聞於朝,應薦入都(「藝海」本無累試以下二十五字)。壬午舉於北闈,年已四十有四矣。癸未,下第(「藝海」本無「下第」二字)南歸。
既而有甲、乙之變,先生慨然奮袂而起曰:君父之讎,不共戴天;我寧蹈東海而死耳!與同志謀舉大義,事不克,入於湖(「藝海」本作『先生慨然奮袂而起,指其髮而誓曰:此即蘇武之節矣!我寧全髮而死,必不去髮而生。從容就義,非難事也,但今天下之勢,猶父母病危,雖無生理,為子者豈有先死而不顧者乎?倘我高皇帝尚有一線可延,我惟竭力致死而已』!遂與夏考功、陳黃門謀勤王事,不克,入於湖)。湖中遇兵,與家相失,室(「藝海」本無「室」字)姚氏赴水免,長子度遼殉焉。先生間道徒跣,涉江踰嶺,奔赴行在。時同郡張公鯢淵在閩,見之驚喜,為具湯沐,治衣冠,奏聞行在。詔除兵科給事中。丙戌秋,行在去閩。閩中亂,先生避難入於海(「藝海」本作『詔除福京司李,忠勤辛苦,不避艱難。丙戌六月,除兵科給事中。秋八月,行在去閩,閩中亂,先生棲遲閩、粵,朝夕哭拜呼高皇帝。戊戌歲,滇南詔命徐公都御史:至交州,與安南定王爭禮,不得達而返)。
余(「藝海」本作「澐」)以癸巳客於閩漳。漳有王生之鄰者,一日遇於途,執手語曰:子鄉徐先生寄言問訊。余驚曰:先生何在?曰:在鼓浪。余曰:無恙乎?曰:無恙也(「藝海」本作『執手語曰:子鄉徐先生亦苦矣!夷、齊之行,不是過矣!余驚曰:先生何在?曰:在山中。余曰:無恙乎?曰:嘗自握其髮、撫其膺,哭呼高皇曰:孤臣惟以髮為節,以詩書為友,從容俟死,以事陛下於九天耳』)!語未竟,途人沓至,揮手而別,亦未審鼓浪何許也(「藝海」本無亦未審以下八字)。余惘然自失者久之。因賦詩二章云:不見徐孺子,飄零已十秋。依劉寧失策,復楚更何求?鴻雁春前到,魚鳧夢裏愁。盈盈成異域,岐路淚空流。爾昔奔行在,鄉書竟渺然。那知瘴海(「藝海」本作「閩嶺」)上,猶得故人憐。著述存遺獻,兵戈又隔年。相思一相慰,白髮喜盈顛。自此音問遂絕,或云先生在海外著書甚富,未傳於世,官階亦未詳。或云先生在海外,居賓師之位,教授諸生,異域子弟多從之學問,有來仕者(「藝海」本無自此以下五十五字)。及余(「藝海」本作「澐」)遊楚,楚(「藝海」本「楚」字不重)有郡守朴君懷玉,自稱(「藝海」本無「自稱」二字)先生弟子也,則所聞信矣。島上群帥漸次內附,先生久客無所歸,乃客居嶺南。潮之饒平,有土帥吳氏,雅慕先生名,迎至其邑,設館敬禮之,先生安焉(「則所聞」以下五十二字,「藝海」本作『揮淚謂余曰:吾師居山時,有勸為僧歸鄉者。吾師叱曰:吾為孔、孟之徒,豈能依釋氏偷生乎?頭可斷,髮不可截也!先生著書甚富。每云十七史後學苦其浩繁,不能遍讀,東萊呂氏雖有詳節一書,而又削去宋、齊、梁、陳、魏、齊、周七史,未成全璧。因數更寒暑,纂成「十七史獵俎」一百四十五卷,真讀史之津梁也。又著詩五千餘首,以抒其忠憤,較之「心史」無以加,茲未知鐵函何時復啟)。晚年自號復齋,蓋寓意云。
歲在乙巳,有同郡故人遊潮,道經饒平,過訪。先生握手道故,意氣如初,悲不自勝,言與涕俱(「悲不自勝」二句,「藝海」本作「益壯不少挫」),輒呼高皇帝,仰天而拜。故人(「藝海」本下有「有慚色亟」四字)辭歸,先生固留之不得,痛哭而別。別後哭不止,越日卒(「藝海」本作「連呼高皇而卒」),春秋六十有七。同郡宋尚木時守潮,屬友張子退經紀其喪,為治舟車,次子永貞侍母戴氏扶柩歸里。先生娶於姚,生子度遼,先卒。在閩娶於戴,生子永貞,又卒。宗黨僉議謂先生為司寇冢孫,不可無後;乃立仲弟鳳彩孫懷瀚為嗣孫,禮也。己未仲冬,懷瀚奉先生暨配姚氏、戴氏祔葬於太學公墓之昭位(「藝海」本下有「永貞暨配宋氏祔於旁」九字)。先是,先生出亡時,湖海風濤,家門岌岌不自保。仲弟遂以憂卒(「藝海」本作「仲弟力護墳墓,終身勿離」)。少弟為世所指名,幾濱於危(「藝海」作無為世以下九字);奔走急難,傾身下士。由是家門得全,家益中落,勞瘁失志,亦以憂卒(「藝海」本無家益中落以下十二字)。先生兄弟孝友,生死一節若此,人以為不愧三徐之目云(「藝海」本作「人以為三徐之目,不愧殷之三仁云」)。至是仲弟子允貞相其孤孫,經紀窀穸,克襄厥事,士論韙之,蓋其家風所由來者遠矣(「藝海」本無至是以下三十三字)。
余(「藝海」本作「澐」)惟先生文章若班孟堅、經術若鄭康成、德量若黃叔度、博物若張壯武,天下所共知也。若乃大義所發,勇踰賁育,忠信之行,孚於蠻貊,流離患難,舍命不渝,水火不能侵、鬼神不能違,卒之履險若易、置死而生(「藝海」本作「全髮而終」),夫豈一節之士張儉、趙岐之流所可同日語哉?殆孟子所謂浩然之氣塞於天地之間乎?抑子思所謂天下至誠能盡其性者也。世無中郎,誰為碑有道者?余(「藝海」本作「澐」)不敏,少先受生教;長而娶於姚,辱在戚友之末(「藝海」本無長而以下十一字)。雖愧無文,不敢不勉。稱東海先生者,鳴所志也。
·徐都御史傳鄞縣全祖望(紹衣)
徐都御史孚遠,字闇公,明南直隸松江府華亭縣人;太師文貞公之族孫,而達齋侍郎裔也。崇禎壬午貢士。方明之季,社事最盛於江左,而松江幾社以經濟見。夏公彝仲、陳公臥子、何公愨人與公,又社中言經濟者之傑也。
時寇禍亟,頗求健兒俠客,聯絡部署,欲為勤王之備。陳公任紹興府推官,公引東陽許都見之,使之召募義勇,西行殺賊。又令何公上疏薦之。而東陽激變之事起,陳公心知都無他,乃許以不死,招降之。大吏持不可,竟殺都。既殺而何公疏下,已召之。
公貽陳、何二公書曰:彼以吾故降耳。今負之矣!故陳公雖以功遷給事,而力辭不赴。
馬、阮亂南都,尤惡幾社諸公;乃杜門不出。南都既亡,夏公起兵,公贊之。閩中授福州推官。已而以張公肯堂薦,晉兵科給事中。閩事不支,浮海入浙,而浙亦亡。錢忠介公方自浙奔閩,相見於永嘉,慟哭。忠介復拉公同行。會監國至,再出師。公周旋諸義旅間,欲令協和共事。而悍帥如鄭彩、周瑞之徒,不聽公勸。忠介以早去。時諸軍方下福寧,圍長樂,忠介望其成功,不用公言。公復返浙東,入蛟關,結寨於定海之柴樓。已而鄭彩弟兄累畔換,忠介貽書於公,服其先見,卒以憂死。然公雖告忠介以引身,而其栖栖海上,卒亦不能自割。特其來往風波之間,善於自全,則知有過人者。監國自長垣至舟山,公入朝,從之。時寧、紹、台諸府俱有山寨,以為舟山接應。柴樓最與舟山聲息相近,以勸輸充貢賦。海濱避地之士多往依焉。遷左僉都御史。辛卯,從亡入閩。時島上諸軍盡隸延平,衣冠之避地者亦多。延平之少也,以肄業入南監,嘗欲學詩於公。及聞公至,親迎之。公以忠義為鏃厲,延平聽之,娓娓竟夕。凡有大事,諮而後行。
戊戌,滇中遣漳平伯周金湯間行至海上,晉諸勳爵,遷公左副都御史。是冬,隨金湯入覲,失道入安南。安南國王要以臣禮,公大罵之。或曰:且將以公為相,公愈罵。國王歎曰:此忠臣也!厚資遣之,卒以完節還。公歸,有「交行詩集」。明年,延平入白下,不克,尋入台灣。延平尋卒,公無復望,飾中待盡。未幾,卒於台灣。閩中自無餘開國以來,台灣不入版圖。及鄭氏啟疆,老成耆德之士,皆以避地往歸之,而公以江左社盟祭酒,為之領袖,台人爭從之遊。公自歎曰:司馬相如入夜郎教盛覽,此平世之事也;而吾以亡國之大夫當之,傷何如矣!至今台人語及公,輒加額曰:偉人也!
公一子。鄭氏內附,扶柩南還。未幾,其子餓死。故公海外集佚不傳。嗚呼!明季海外諸公流離窮島,不食周粟以死,蓋又古來殉難之一變局也。幾社殉難者四:夏、陳、何三公也死於二十年之前,公死於二十年之後,九原相見,不害其為白首同歸也。
蛟門方修縣志,以公有柴樓山寨之避,來訪公事。先贈公曾預公山寨中,知之最詳,予乃序次而傳之。
·書鮚埼亭集徐闇公傳後鄞縣黃定文(仲友)
徐闇公,壬午舉人。與吳易舉兵太湖,至泖澱,軍敗,子度遼死焉。闇公脫身奔閩,唐王授天興府推官(唐王以福州為天興府),推兵科給事。閩潰,入浙,結寨定海之柴樓,為魯王舟山聲援,陞右僉都御史。辛卯,舟山破,從亡至鷺門。魯王上表於滇。戊戌,桂王遣其臣周金湯至海上,遷闇公左副都。是冬,隨金湯入覲。道經安南,要以臣禮,不屈。迴舟誤入一線沙,得東風始出,僅而得還,仍居島中。時鄭成功於魯王修寓公之禮,從亡者皆依焉。成功初在南京國學,嘗欲學詩於闇公,以是尤敬禮。如是者,幾及十年。其後,入台灣。壬寅,成功卒,魯王亦以是冬歿。闇公屏居山谷,與其後妻戴氏伐薪煨芋,僅而得存。後輾轉入潮州山中,居一年,以乙巳五月卒,年六十七。戴氏者,從亡總兵戴某女也。與闇公善,謂闇公文弱,風濤戎馬,難以自全,而其女有文武才,以妻闇公。戴戎公握刀上陣,艱危奔走,卒賴其力以免。闇公卒於潮,戴上書州守,乞負骨歸葬,許之。乃與其仲子永貞扶櫬歸松江,與闇公前妻姚同志相守以死。至今松江人傳其戎服遺像。
右見姜孺山松江詩鈔(按通行本「松江詩鈔」無闇公事蹟),詩與謝山先生所作「闇公誌」多不合。孺山稱其海外詩有「釣璜堂集」。閩中林霍序又有「海外幾社集」,鄞陳士東與焉。其流離海外以至轉死潮州,皆見於詩。而其過安南,則有「交行集」,又有與安南西定王書,言我朝使至貴國皆賓主禮,某忝居九列,恭承王命,不得行拜禮,惟貴國商定,使某不獲罪朝廷,貽譏天下;是尤公硜硜大節,而誌未及,且稱其卒於台灣,似未見闇公諸集也。
·明封光祿大夫柱國少師都御史徐公神道碑華亭姜皋(小枚)
敘曰:五色星隕,補天之石奚靈?九點煙荒,迴日之戈尚壯。蓋宛暍凍寒之不易也,致忱於一歸焉;太行王屋之可遷也,希功於再造焉。勃蘇必復,鶴踦而賦無衣;公信安歸,鹿乳而歌不食。恫矜疾颷之下、堅定頹瀾之中,張英風於古今、樹偉義於世宙,見之於東海公矣。
公諱孚遠,字闇公,自號復齋,松江華亭人也。縹緗族譽,柱石門華。曾伯祖階,官至太師,謚文貞;夙推元宰,實去巨奸。曾祖陟,刑部侍郎,具明允之稱。祖琳,楚雄知府,著經幹之略。父爾遂,二品蔭生,文行自將,高居不仕。公瓊庭擢秀,玉榦播馨。對孔雀於觹年,辨騶牙於冠歲。崔愍抄八千番紙,張華讀二十乘書;舉凡西丁東乙之藏、月角星眉之奧,郵詢考異,契益參同,無不列宿蟠胸,眾波縱吻。是以經通毛、鄭,一家傳花萼之編;文合馬、班,六子結枌榆之社。
崇禎壬申,共周太學立勳、杜職方麟徵、夏考功允彝、陳黃門子龍、彭孝廉賓,著幾社文選。而且明今昔於金匱、究得失於銅川,大恉三通,繁稱六典;文粹作於姚鉉,時事問於崔琳。戊寅,偕陳黃門輯「明經世文編」五百十二卷。壬午,始舉北闈。一時輦轂鉅卿、林泉宿老,均謂黃心洽道,詳徵慶雲。佇見赤手奠功,灑作霖雨,子儀為安危所繫,仲淹已憂樂相關。
未幾,天門道窮,地軸柱折。舞瞿雉於閶闔,游麋鹿於長洲。歌騰易水之風,淚下新亭之雨。公分在草莽,心悲稷苗;有烈士許國之衷,作匹夫湛身之氣。南都立,陳黃門疏薦,募練防江。卻月之陳七百,跆籍水犀;習流之卒二千,振廞海鶻。乙酉六月,與陳黃門軍於湖泖,號振武營。劉超君子之屯,自偕義故;路應鄉兵之集,亦雜廝輿。犄角孤城,亦知張巡乏食;搤吭大澤,不妨周處無援。志殷報韓,誼堅從鼓。卒使斷指可掬,莫濟荀伯之舟;破卵不完,先絕孔融之冑。八月兵敗,公子世威殉焉。公乃麻冠宵遯,草屩間行。夏馥難追,過湼陽而變姓;林甫亦瘁,趨靈武而從亡。
當是時,歐冶池邊,尚完帶礪;無諸城上,是森戈矛。江東托乎李昇,嶺南同乎蕭勃。公至,黃公道周奏為天興司李。蔗洲草創,解治棼絲;榕甸科防,匪艱錯節。丙戌六月,張公肯堂薦授兵科給事中,招兵海上。聚山河之子弟,似藉陵波;誌弓矢之姓名,兼稱飛雪。鐵簾及格,銅角成團;遂率以下漳、泉,五日而定。聞祖逖之恢復,應若風行;向孫策以歸降,從者雲集。功擢僉都御史。
八月閩潰,浮海至浙。孰知富陵軍敗,劉賈先亡;即墨車迴,田單亦走。杜鵑是拜,已荒蜀國之山;精衛何心,祗望滄溟之浪。因結寨於定海之柴樓。天荊地棘,螳斧獨撐;世絮身萍,鱟帆不落。痛崖山之尚駐,洵魯國之後降。遙為聲援,乃甘栖泊。己丑,監國入舟山。跋扈一軍,業除黃祖;借籌三傑,爰相留侯。公亦志恪勤王,沮授之說袁紹;義殷助國,韓滉之餉李晟。陸已懾乎茅棚,水亦聯乎杉板。遷左副都御史。
辛卯,再亡至閩。時則周東遷而依鄭,唐西狩而相畋。蓋有橫海將軍,閉門節度。獨屯汧隴,馬超不逐騰歸;為定廣韶,劉隱知迎薛至。徒屬五百,田橫之島可居;男女數千,徐市之洲且據。於是永嘉流寓、京洛衣冠,都為王桀之依荊,曷異韋莊之入蜀。若張公煌言、曾公櫻、沈公宸佺等,皆在於是。公以部黨舊齒、宗匠盛名,非吳質之游於南皮,有應劭之甘於北面。儒術若盧植,皇甫許其起兵;名德惟李膺,景毅自言師事。遂乃同居軍帳,亦聯卿班;期勵新勳,言敦昔款。李訴之敬裴度,能屈櫜鞬;王猛之在符堅,恆商樽俎。凡有大事,相諮而行。
戊戌,桂藩遣周公金湯至海上,晉公光錄大夫柱國少師都御史,監鄭延平軍。既鍥金符,爰頒竹冊。似魏師之宜制,遙授辛毗;詎楚國之過疆,須問高郁。
是冬,偕黃公忠、張公自新泛海浮滇,效鳧臣而漂泊,指魚路而荒茫。曾淵子奔至碙州,非云述職;皮光業貢由靜海,必出假塗。失道抵安南,與之爭禮,不得達而還。舟艱落漈,詎著龍工;路入鳴沙,難通雉譯。元方乏息風之道,子卿抱嚙雪之忱。口伐自庸,鄭眾不拜;身危僅免,馮熙得歸。著有「交行摘稿」,可觀其略也。
辛丑,來居台灣。楚邱衛營,會稽越保;境匪半壁,心冀一成。壬寅五月延平死,魯藩亦以是冬卒。莫薰丹穴,孰測黃旗。疇為火井之窺,已絕冰橋之渡。公乃竄跡荒谷,屏居奧谿。跋涉鬱洲,邴根矩之操尚;流離鄠杜,摯仲洽之生平。蜀士談劉姓之天,宋人覓趙家之土。遯巴洲而奚恨,譙元繡衣;徙遼海而何依,管寧皁帽。又轉入潮州之饒平。林阻幽異,文父建成之山,泉石窮荒,表聖王官之谷。拾橡自給,對泣牛衣,種瓜聊棲,更傭馬磨。久之而卒,年六十七,國朝康熙四年也。故交吳越,適來建牙;同學宋均,於焉作守。為之經紀其喪,俾以歸殯。四賢叔向,爰題趙岐之銘;五人茅容,乃送王琳之櫬。
閱十五年己未仲冬,嗣孫某奉葬於婁縣四十一保鶴塘涇之原。眠牛壤吉,下馬陵成,姚、戴兩夫人祔焉。姚夫人敦範絳紗,著媺彤管;乙酉遇兵,投水而死。媛姜留代,益部之獄終逃;馬義守貞,漢水之波自沒。繼配戴夫人,胡芳將種,李秀戎裝。霸陵一山,德曜願偕隱去;交州萬里,獻英竟護喪歸。惟義烈之均昭,宜風徽之遠播。
嘉慶某年,裔孫某修治公墓。樵蘇請禁,撫松枝於百年;籬落是完,種梅花而十畝。裔孫朝俊,復出公著「釣璜堂集」相示,屬為表墓之文。公傳在史峸,行標郡乘。說經如戴次仲,能文亦班孟堅。百折不回,有陽源之節;一死自矢,有巨游之心。詩卷流傳,義熙之初是紀;史書筆錄,太始之末乃詳(公著「十七史獵俎」)。某敬梓恭桑,博稽故實,氾蘭轉蕙,為招游魂。漁陽破家,流轉知同張儉;臨淮為保,義行自重權皋。乃袁粲毅魂,尚缺斑管;謝傅懿行,但植貞珉。不有所陳,曷云仰止?嗚呼!刊立必拜九原,媲白虎之碑;書記無慚千秋,弔朱鳥之冢。
銘曰:斷虹流白,崇岡蘊青;是為閒氣,乃鍾世英。元直淵識,孝穆芳型;天下屬望,江東負聲。杜牧罪言,蘇洵衡論;杞人已憂,漆宮同奮。忽傾地軸,曷揚天刃;易水波蕭,鍾山雲躪。草間匪活,市上乃呼;一軍步艦,七月守閭。非安堂燕,若及池魚。王羆父老,步闡妻拿。葛屨霜淒,荻船風邁,烏石山邊,仙霞關外。郭憲是逃,羅隱已拜。扇海成波,築山扼塞。玉弩飛芒,鐵籠隕宗。雲荒逐北,雨絕徂東。鯑峰跡竄,蛟關路通。庶幾楯保,有若泥封。隱稱臥龍,儼總威豸。再遯閩疆,亦通滇水。惟鄭可依,豈弦有恃。覆漿半生,寢車一紀。審知最倨,相如獨歡。談文夜帳,誓師秋壇,忽頒星使,又晉雲官。遂乘荒渺,亟縱濛■〈雨上漫下〉。窮豈乘桴,艱猶假道。碇壞蠻洲,帆羈夷島。蒟醬莫諭,葫羹欲造。挺劍乃歸,完璧自抱。慬迴鷁首,既入鯤身。聲壯一旅,勢疑七旬。枯松忽隕,叢桂繼淪。喪家亦狗,失水嗟鱗。爰結蝸廬,且伏豹谷,負薪勞肩,煨芋愁腹。似嫠封髮,如孤野哭。妖鳥相吊,山鬼共宿。沈冥幽境,轉徙炎荒。問天無極,語風孔涼。弱息奚歸,孱妻在旁。透拳空握,刎血同藏。門生哭市,故人歸殯。星紀已周,江潮始振。嗣孫小同,■〈門外失內〉昆靈運。蒿里方歌,漆燈未燼。史紀三藩,謚加諸臣。熙朝曠典,勝代蒙恩。惟晉處士,曰殷頑民。漱霜同志,標霞等倫。抗行劉迺,長楫蘇則。文苑儒林,獨行隱逸。自有百世,而非一格。楊震重銘,要離舊穸。
按徐公傳見於「明史」外,鄞全吉士(祖望)「鮚埼亭集外編」有徐都御史傳、閩林霍作光祿大夫柱國少師加忠靖公徐闇公先生傳、松王澐作東海先生傳。然全傳云卒於台灣,林傳云泛海赴滇在辛卯歲,均未詳核。惟王與公弟鳳彩友善,並親見戴夫人及公子永貞歸里者,所言較可信。
·祭大中丞闇公老祖台老社翁文莆田鄭郊(牧仲)
當熹廟子丑之際,海內文章杓衡,盡屬八股;選政競興,棗梨騰翥。雖俊傑不無,而璅才膚學,側肩壇坫之上,識者輕之。於是二三有志之士,始以學古鼓動同人。吾閩哲士,銅山為雄;推運天人,領袖南北。而大江左右,則有天如、臥子、千子、百祥、彝仲、闇公諸君子起焉。各自標奮,騁其逸足;即利鈍殊途、文質異致,而古學漸興,則諸君子之功為盛。余以己卯再會彝仲,為予歷數幾社諸賢,首以博雅稱吾闇公;予心識之。乙酉之難,彝仲遂赴汨羅。闇公、臥子建義里中,事決而亡,臥子死焉,闇公入徽。徽潰入閩,遂有福京司李之寄。踰半載,以聲望拜兵科給事中;副冢宰張公乞師屬國未遂,而閩峰再潰。闇公蹈海,棲遲島上,動二十年。滇南詔命,每有所班,必以闇公為最;繇兵垣,拜御史中丞。破浪萬里,將遊交南,以達行在。島夷不遜,卷棹東還。二島盡覆,始挈其家依於饒鎮。杜門塊處,憤極而哭;哭已復憤,誓以一死全其素衣。予以暮春浪遊■〈氵匪〉川,叩門握手,歡若平生。杯酒流連,堂階促膝,破涕為笑、破笑為顰、破顰為憤,憤極復哭。籌咨去就之道,惟以一死自祈。仲夏末旬,予買舟豐鎮,過晤闇公,出門執手,語予速歸。不意別未及旬,而闇公已浩然致其六十七年之命,而遂其平生祈死之志矣。予聞變奔還,憑棺失聲。歸坐寓中,與門人方瀛、男百藥追述公音容語笑,往來心目之間,疑公尚在。聞公使者叩門,時時誤以公為未死,手札殆復至耶。既而悟公反真,則又仰空嗚咽,松風江濤,助予悲哀也。雖然,人誰無死,況生大亂之世乎?公生六十七年,五十以前,餐英詞壇,流香南北;五十以後,棄家仗義,白首乘桴,歸命嶺表。此去崖山不過浮煙百里,甲子門前,有宋諸賢英魂所萃;公騎雲相見,浩然無慚。白旐歸鄉,榮於六乘傳遠矣。一幅銘旌,予為署曰「有明右副都御史前兵科給事中六十七壽闇公徐老先生之柩」;公亦可以無恨於九泉矣。然則公之一死,可賀而不可吊,予又何悲?雖然,海內人方冷落盡矣。斯文將喪,予為公慟,為世道慟也!茲逢公三七之期,予將買棹歸閩,乃為招魂之章,稍假西竺之旨,以遣勸公之生平。其辭曰:
堯舜遞謝,湯禹興只。文武振策,騁嬴秦只。範金為鼎,吹落英只。青春花鳥,變香聲只。朝不可朝,暮復暮只。長江斷流,沙星星只。崑崙失魄,浩不可楹只。人生無何,為君親只。浮煙斷岸,鬱冥冥只。屈平既死,魚龍傾只。奉其齒骨,貝闕光只。幻因騁逸,蕩無情只。孰得孰失,而愁樂只。魂兮歸來,日月晶只。松間華表,依二人只。夏、陳、何、李,競先鞭只。魂兮歸來,河水湯只。嶺表瘴厲,不可以常只。魂兮歸來,虎豹遯跡,龍鱗昌只。與天為逑,不可以忘只。不如無心,豁空明只。丹旐素車,盈江東只。吞氈囓雪,遠年歲只。魂兮歸來,趨蹌蹌只。天地終敗,物濛濛只。羲皇未啟,性光光只。魂兮歸來,毋皇皇只。
太歲乙巳年六月丙辰朔,越望月庚午,舊治眷社小弟鄭郊率門人陳僧權、方瀛、男鄭百藥同頓首拜奠。
·祭文桐城錢澄之(飲光)
維歲在壬子,節屆中元;時值孟秋,日惟甲寅。同門弟錢澄之(原名秉鐙),重過雲間,展拜故友闇公長兄之柩;炷香爇楮,為文以哭之。其詞曰:
嗚呼痛哉!先生返自海外,沒於嶺表;旅櫬萬里歸厝先塋,凡幾年矣。澄之靦面偷生,聞聲飲泣。今始因依故友,重到茸城。尋海上之遺孤,哭墓前之宿草。嗚呼悲矣!
弟與兄訂交己卯之春、申盟乙酉之夏。臨江灑泣,對佛矢心。明知事不可為,惟是義不容已。宗社已灰,身家何惜?一籌未展,合室早殲。震澤之難,仲馭隕命。繄我與兄,罹祝更慘。兄惟孺人得全,我留一子不死。滿眼骨肉,枕籍波濤。行路傷心,舉市酸鼻。人非木石,何以為情?猶記遇難之夕,投宿沈聖符之聽軒,鑑在、克甫咸棲一榻。明月忽斂,苦雨淒然。中夜徒寒,牛衣共覆。弟扶病起立,徘徊達曉。兄枕吾兒以寢,兒抱兄足而泣。兄雖吞聲無語,徹夜涕零。詰朝收愛子於江湄、歸老妻於閭里;揮手長號,有血無淚!爾乃翻然獨邁,結伴前奔。弟乃再罹阽危,備歷艱阻;僅而不死,追赴行在。漳浦夫子,奇兄之節、憫弟之癡,並登薦章,均受司李。惟時十月,兄補天興;博選宜男,乃獲佳偶。今思之,已二十八年矣。弟以次年始補延平,值吾師殉節訃聞,與吾兄相持大慟。臨歧執手,勉以無負夙志、無忘師恩。嗚呼!患難弟兄,天涯骨肉;離別之際,涕淚交橫。詎意此別遂成千古耶!
兄之隨張大司馬而東也,寄我手書,諄諄前戒。乃乘風未幾,八閩土崩。弟苟免一身,困伏三載。間道奔粵,露肘朝天。睹司隸之有章,悵拾遺之不至。己丑春,藩疏遠達,稍悉孤蹤。奏使之回,附書聞問;到耶?未到耶?弟隨密之詹學之後,承乏史員。會史局將開,纂修特借;詔書屢促,陛見杳如。豈詔使未達耶?抑志在疆場,不欲投間著作之林耶?抑有所牽制而不得來耶?自是以後,消息斷絕。庚寅之變,弟與乘輿相失,追扈無從,遂披緇托缽,攜兒渡嶺。每於艱危瀕死時,念吾師之抗節、仲馭之捐軀、老兄之長往不返,未嘗不視死如飴矣。既返江村,萬緒灰冷。然或聞南風差勍,輒舉酒東望,冀破涕為笑之有日也。詎意田橫之島不守,管寧之客難留,渡海幾時,而竟以喪歸耶?
嗚呼!死而首丘,非先生志也?然使先生終獲首丘,不可謂先生之孤非孝子也。嗚呼!此藐孤者,即司理時閩夫人之所出也。生於海隅、長於天末,目不睹鄉國之俗、耳不聞里社之音,乃能扶旅櫬以歸,求吉地以葬,天以孝子報忠臣,死而有知,寧不為少慰耶!若弟不如兄萬萬矣。向者,雨夜抱足而泣之兒,無端死於盜手。當事諱盜,至痛莫伸。有三子、三女婚嫁之事,反以累予。衰白之老,視兄之瞑然長逝,身後得此佳兒,其苦樂相去如何耶?人誰不死?同學、同事,今復誰存?大樽既累及諸賢,瑗公且絕其後胤。即震澤同難者五人:仲馭、沉淵以外,克咸磔死於霞關,頭顱莫識;鑑在絕命於西粵,骸骨未返;弟之老境若此,死勝於生。豈如兄之得全膚髮,考終天年,老友為之護喪,孤兒為之返葬?合而較之,兄猶可謂身名俱泰者矣。且也,遺稿具存,大節已著,千秋以後,誰不知有徐闇公者?而弟猶絮語銜悲耶?嗚呼!身世茫茫,百感交集,惟先生知我之悲有不得不悲者耳。
·庚午冬書稿同安林霍(子濩)
溫陵世弟林霍再拜,復書徐老世台足下:
小春晦日,高叔弘舟歸,得拜老世台所惠書及詩,捧讀不勝揮涕。以令祖先師平生忠義,可泣鬼神,僅有尊公,而乃奪其年使不永於世,何彼蒼之酷也!憶先師當癸卯島破,飄泊銅山,將南帆,臨別執敝郡沈佺期公手曰:吾居島十有四載,以為一片乾淨土耳。今遇傾覆,不得已南奔,得送兒子登岸故鄉,守先人宗祧,即返,而與盧牧洲、王愧兩諸公共顛沛流離於大海中,雖百死我無恨也!詎知事與心違,從此入粵,霍遂不得繼見。尊公幸抵雲間,未十年而夭枉如此!
先師乙酉入閩,又自閩而舟山,自舟山而敝島。及赴滇,至交州,不得達而返。又自敝島而入潮。當其逝也,莆田鄭郊,霍之先友,親預經紀其喪,霍皆一一記之。今得令高、曾世系之詳,及先師平日所自序述,便可成一傳矣。在島所著文十餘首、詩一帙,又「交行摘稿」梓本一帙,藏在霍家。平生吟詠最多,何尊公篋中只寥寥五十餘首也?「十七史獵俎」,霍曾見其「晉書」數冊耳。先師島中文字,的可千秋不朽。詩如五言古不減漢魏,皆必傳。陳臥子先生及張西銘先生,先生嘗推其詩歌古文。然二公之經涉患難,未有如先師之深且久。故先師之得力,更有卓越於二公之外者,非敢阿其所好也。世人但知其制義之妙天下而已。
又先師在島,每與敝鄉紀石青先生談陳、夏二公,必流涕為記其事跡頗詳,並及楊維斗諸君子。霍得備聞之。夏存古先生既殉難,陳先生後如何,能不墜其家猷否?王玠右先生兄弟抱道著書,霍亦聞之先師,今尚在否?貴郡有蕭紫崖者,人傳其哭先師有「絕海有天空吐氣、故園無地可埋心」之句,世台曾識其人否?霍忝先師門下,行年已老,義不敢辱知己所教,欲一到雲間。此心耿耿,夢寐以之。他時有機緣,必抱先師遺集訪老世台,兼出其所為先師序傳,以求正左右。老世台倘鑑其誠而許我否?
世台文筆,居然前輩風流。異日大名一起,稱為江南文獻之傳,而霍得附通家以光海內,何幸如之!所云令伯竭力調護,代完五喪,此孝友傳中人也,恨未得其名字。家安國先生博極群書,亮必從遊。安士世兄,都中曾歸否?雨蒼兄住在城外東門張涇園,顧橋咫尺,何以不相聞?祈再詳示。
外附小詩一首奉正。餘悰縷縷,未悉。
·華亭徐闇公先生詩文集序
當海內承平時,大江以南,儒雅如雲。霍於時尚少,從鄉塾受書。承家大人餘論,即能言當代諸名士。及稍長,始向學。不幸世變,文物凋謝殆盡;欲千里溯風,執經問道,而不可得。乃有正始之彥,如吾華亭徐先生者,亦使之羈孤海上,竟憤鬱以死,寧不痛哉!
先生諱孚遠,字闇公,與夏公允彝、陳公子龍並負重名,而獨艱於遇。崇禎壬午秋,以國學登北闈賢書,海內嗟其晚。越二年而國變。乙酉歲,南都繼潰,思文皇帝正位閩中,公遂棄家入閩。道信州,謁黃文明公,一見如舊識;又為疏薦於朝。時福州陞為天興府,至則以公司理天興;旋擢為給事中。及閩潰,公因脫身歸吳,潛圖舉義。時夏公已殉難,居無何,而陳公繼之。公遂避地吳興,因轉入浙之舟山,依肅□侯黃公斌卿。舟山破,公因抵鷺門,是為庚寅歲三月。賜姓聞公至,以上賓遇之。帝起公都御史,敕入朝。戊戌歲,將赴行在,至交州,與安南西定王爭禮體,不得達而返。公閒居,每談及陳、夏二公事,必揮涕。嘗曰:昔在故鄉,胡塵相迫,時友人夏瑗公語余曰:吾觀諸子中憤虜不共日者,必子也!余感其意,十年來浮沉滄海而不敢忘此言也。公之不忘君父,又篤於亡友如此。所著詩文,無非忠愛悱惻之音,可以一唱而三歎焉,知其經涉於患難深矣。
嗚呼!世之士大夫身受國恩,天高地厚,一旦不幸而值傾覆,求故主於顛沛流離之中,出萬死一生而不計,乃其分也。顧平昔宴安已久,而懷鄉族、保室家,交戰於中,不能自決耳。公當國破,自吳而閩,又自閩而浙、自浙而閩,至赴交州,間關水道,僅而獲免。死生存亡,直以度外置之矣。其在鷺門也,嘗手抄十七史,日無停晷。又論文以氣為主。而年來風濤震撼,魚龍與狎,精悍銷鑠殆盡,未嘗不悲其遇之窮而終不少悔也。若公者,豈非古所謂志士仁人哉!凡居十有四年而島潰,因南帆,挈家轉徙,遯跡於潮州屬邑山中,以憂憤嘔血,至乙巳夏五月全髮而終。悲夫!世不復有斯人矣!
霍與公年歲在後,而受公知。當癸卯春,兩島未破,公顧霍於友人別業,欲索公詩文稿以歸。公曰:近來詩章頗有,文則散失無緒。然此何時,作此不急之事乎!公歸,竟手書一帙寄霍。誰知從此而不得繼見哉?霍草茅貧賤,念無以報公,惟守公遺集,序而藏之,異日以為中原文獻云。
丙午歲正月,溫陵晚學林霍子濩氏謹序。
·徐闇公先生詩集後序
華亭徐先生,以庚寅歲季春,自浙之舟山抵鷺門,凡居十四年。鷺門破,因入粵,而終有「南海摘草」一帙、「交行草」一帙。「南海摘草」皆鷺門所著詩,「交行草」則戊戌歲赴行在至交州所著詩也。噫!如先生其人者,海內莫不仰其名行,豈必以聲律見哉?顧先生閒居島上,非詩無以自遣也。
嘗論國朝之詩曰:明興,涵浴聖化者數朝,始有北地、信陽;又一傳,有琅琊、歷下。琅琊、歷下之於北地、信陽也,推其草昧之功。至於我而大備。竟陵之攻王、李,則索痏吹毛,甚矣。要之,性趣分途,用有宜適。如一丘一壑,閒詠清嘯,則竟陵二公雅有專長;若清廟明堂,高文典冊,恐有逡巡而不敢入者。先生之著論如此,霍因是有以窺先生結撰之旨矣。然北地、信陽、琅琊、歷下,皆當有明盛世。至鍾、譚二君子,明雖季矣,天下猶一家,非如唐之分初、盛、中、晚之懸殊也。如先生之所遭,尚可言乎!清廟明堂已矣,求一丘一壑於故鄉九峰、三泖之間亦不可得。羈旅流離,雖有吟詠,不過悲歌以當哭耳。
余生也晚,不及見三吳文物之盛,而得拜先生於閩海窮陬。雖其客中遣興、娛憂、舒悲諸什,猶以為藹然正始遺音焉。豈非大雅君子,英詞垂世,至晚而不衰歟?或謂近代此道,不得不推陳臥子先生。嗟夫!臥子,徐先生友也。先生在日,嘗歎吾友陳臥子、張天如云亡,大江以南,無復文士。霍誦其言而悲之,亦嘗諷詠陳先生遇亂之詩矣,不知其與徐先生孰為先後也,後世必有知之者。傷斯人之不作,因揮涕而書之。
壬子歲五月,林霍又序。
·釣璜堂存稿目錄
卷一樂府七十四首卷二五言古詩一百十二首卷三五言古詩一百六十二首卷四五言古詩一百三十首卷五七言古詩一百三十二首卷六七言古詩九十一首卷七七言古詩一百一首卷八五言律詩二百九首卷九五言律詩二百二十三首卷十五言律詩一百六十四首卷十一五言律詩一百七十七首卷十二七言律詩一百六十六首卷十三七言律詩二百五首卷十四七言律詩一百八十三首卷十五七言律詩一百四十一首卷十六五言排律五十八首卷十七五言絕句六十四首卷十八七言絕句一百三十首卷十九七言絕句一百二十首卷二十七言絕句一百三十三首
明季華亭徐闇公先生「釣璜堂存稿」,係松江雷君君彥(瑊)得先生之後裔,舉以視余。書凡二部:一署先生孫懷瀚所錄,一署先生七世孫元吉藏本。其後皆附以「交行摘稿」,上冠以林霍所撰先生詩文集原序、鄭郊等祭文、書稿與夫歷任敕命。二者大致相同,稍有出入;皆工筆寫成,蓋其子姓所鈔以分弆者也。稿中都詩二千七百餘首與「交行摘稿」,皆先生於役海外之作;分體編次而無卷第。至各體之中,似以歲月為序;顧每體多少懸殊,不易翻閱。余乃以懷瀚所錄為原本,依其序次,約略釐為二十卷;與上海王君培孫(植善)相校錄而付之梓,乃附以「交行摘稿」,冠以林霍原序。海寧陳君乃乾(乾)、江浦陳君珠泉(洙)又纂輯先生年譜一卷,其歷任敕命及祭文書稿皆編入而附錄之。
夫先生著述,郡邑志祗載有「十七史獵俎」一百六十卷、「釣璜堂集」二十卷。其「十七史獵俎」,王澐撰先生傳中一百四十五卷,曾刊行與否不可知。若「釣璜堂存稿」,則以所考見,似從未付梓者。郡邑志所載卷數,不知何據?惟今余所釐訂,適與偶合耳。林霍為先生弟子,乃與先生孫懷瀚書中祗藏先生在島所著文十餘首、詩一帙,又「交行摘稿」梓本一帙。又言先生平生吟詠最多,何篋中只寥寥五十餘首。至全祖望熟於明季掌故,而撰先生傳,竟謂闇公歿後,其子亦餓死,故海外集不傳。蓋皆未見全稿也。此裒然鉅帙,首尾完具,當係先生次子永貞侍母戴夫人扶柩返里時,篋衍所攜,歸而世代珍守者。乃二百六十餘年後,一旦發見;且自此帙並先生之遺像歸之於余後,徐氏即遭回祿之災,其他法物蕩然,而此帙、此像獨以不留於家而獲免,不可不謂有默相之者矣。余往以先生著述散佚,祗見「藝海珠塵」中所刻「交行摘稿」,乃為多方蒐輯。顧所得未多,署為殘集。今乃忽然獲此,其欣慰為何如哉!余所轉錄,其詩檢為「存稿」所有外,大都詩文係「壬申文選」中之社課,無關宏恉。今有此鉅帙,「文選」亦有流傳,可以緩刻。惟另有文數篇,並可窺見先生學問、經濟、性情之處。先生既無文集之傳,本亦自言文則散失無緒,爰編為遺文一卷,而附梓之。至此而先生之所作具矣。
嗚呼!先生瑣尾流離,刻意光復;昊天不吊,賚志以歿。跡其生平,參預義旅、從亡海外,薦紳耆德之避地者,亦皆奉為祭酒,與南明之關係蓋不亞於鄭延平王及張尚書焉。先生之大節,至晚年而愈顯,其精神固盡寄於此稿也。先生往矣,精神自在天壤。百世以下,讀者可以想望其風旨,而亦藉以考見南明二十餘年之文獻矣。
中華民國十五年(歲次丙寅)孟夏之月,後學金山姚光謹識。
●附錄二
交行摘稿
·交行摘稿
華亭徐孚遠闇公著
同黃臣以、張衡宇行交海
交州南去是長安,霧重風輕道路漫。回首滄浪為客久,龍神款款別離難。
入交港,同行者或云:此中有似三吳,感賦
曲曲溪流面面田,海濤盡處好牽船。江南風土渾相似,吳會、交州共一天。
種竹栽桑養子孫,處處雙鬟坐市門。客路相逢開一笑,何須津口問桃源。
風帆高挂入青畦,春水方田路不迷。夷女看人渾未識,笑聲咥咥滿前溪。
同黃、張祀伏波將軍廟歌
自古中興稱建武,將軍挾策求真主。東廂一見展英謨,腰懸組綬分茅土。晚年仗鉞向炎州,樓船下瀨漾中流。朱鳶已定日南服,重開七郡獻共球。靈跡千秋銅柱存,蠻夷長老咸駿奔。至今廟祀江之滸,舟師日日薦芳蓀。我從國變山中哭,鳥折其翮車無軸。
衰老難跨上將鞍,麤疏方似當時璞。一聞交海近行都,便隨商舶駕雙鳧。商檣狎浪看轉側,陽侯驤首凌天吳。忽然濃霧迷南北,天地闇慘長年惑。長年無計焚片香,歸命將軍頌明德。須臾雲淨四山開,如見拓戟光徘徊。從此揚帆兼命楫,擊鼓吹簫取道來。沙淺江平識去津,翩翩蝴蝶引行人。我行祗謁神祠下,青青竹色水粼粼。古碑斑剝字畫漫,執圭衣黼著蟬冠。酒馨牲腯來夷女,拜手陳詞看漢官。將軍上殿喜論兵,聚米還成山谷形。此日聖王方借箸,好將圖畫入承明。
贈安南范禮部(名公著,僭稱尚書)
十載風塵臥翠微,今來假道赴皇畿。未聞脂秣遄賓駕,更有荊榛牽客衣。生似蘇卿終不屈,死如溫序亦思歸。南方典禮惟君在,僑肸相期願弗違。
贈黎禮部(名■〈艹陵〉,僭稱侍郎,有詩三章贈余)
孤臣萬里誤投鞭,玉帛將來更負愆。未得摶鵬游碧落,可能放鶴返青田。再生馬角真何幸,一惠魚書喜有緣。此日交期良不淺,河梁詩句古人傳。
題南越王尉陀廟
遺史千秋一丈夫,卻瞻祠宇薦靈芻。乘時截嶺分秦地,折節開關綰漢符。樹葉青青藏雀卵,碑文黯黯辨龜趺。陸生使後誰人到,猶喜相聞新語無?
交州漫題
臨流日對草萋萋,握節交州顏色低。賓館嗟無端木駟,蠻方膌有子卿羝。每懷返轡身何託,實恐朝天路欲迷。聞道樓船今佩印,前旌已渡武陵溪。
南來虛負一帆風,王會猶然苦未同。披髮夷人何意氣,擔簦客子甚怔忡。四分州土非全國,三統雄師有上公。休恃文佳常反側,獻俘終入大明宮。
在交日久,傳語日變,莫測其情;或言舊唐人有洩余姓名者,故愈欲余謁晤而甘心焉
風霧蕭蕭嗟遠道,主賓擾擾誤虛名。誰占李耳車前氣,欲絕淳于冠下纓?豈是鬚眉真有異,從來頭足自當明。雖然周室非全盛,王會開時南海清。
晦日同臣以、衡宇(?)
晴光煜煜雨霏霏,夷服夷言相刺譏。客裏三人如貫索,舟居兩月似圜扉。宋臣真喜華元返,漢使難期谷吉歸。此日已為春盡日,雲雷猶自感天威。
四月朔(自後不作題,以日為次)
從王喜甚赴蓬瀛,誰料南行荊棘生?蝸角真為蠻氏戰,蠅營擬作伯勞聲。窮途自覺諸緣盡,守禮應知一死輕。若遇九原交友在,問余來此有何名。
二日
天公何事久陰陰,晴雨無期似客心?夏甸幾時巡鳳輦,春光難可變梟音。不堪異類思微服,遙念同朝億故簪。終日溪流流未徹,那能滴淚到滇、黔?
三日(時聞有兵至粵,若將可待,而竟寂然)
金馬空傳不可徂,相聞洱海下王鈇。輕嫖皆出禁中旅,留滯還同西城胡。每羨游鱗能赴壑,只憐苞羽尚囚;笯元戎布算今須定,為取蘇卿入帝都。
四日
志欲吹篪慮未詳,忽然鼓棹入蠻鄉。常懸北闕心如日,一到南方鬢總霜。羽翼摧傷同螾蛭,騰驤無計羨飛黃。井蛙有國堪尊大,不異當年笑子陽。
舟中雜感
屈指乘桴今幾時?推篷匡坐強支頤。十年荒島心常苦,一拜夷王節又虧。玉帳久懸都護檄,蠻鄉空寄少卿詩。遙聞吳楚將龍斗,不禁臨風泣路歧!
孤舟盡日雨瀟瀟,賓從無聲不自聊。臣節當堅中路阻,天威未振小夷驕。狂來欲借琴高鯉,騎去應吹伍員簫。使客雖然失意氣,前軍還有霍嫖姚。
浮雲澹澹水悠悠,壯志難消感魏牟。鼓角每愁銅柱路,夢魂猶戀碧雞游。一葵向日知無補,群策支天恐未周。從此回舟何所事,還應驅浪大江頭。
擬向龍門不是津,春餘涉夏又盈旬。未能芳餌求璜玉,且就清溪戴葛巾。避跡便同朱處士,無言真作息夫人。只愁川谷將來變,歸路何從問四鄰。
天末猶餘此一隅,昔賢常亦有經塗。子初遠跡終能返,士變遺風尚在無?回首年華真冉冉,傷心枯菀歎烏烏。何時好鼓閩南棹,堅臥山中號小巫。
千行涕淚王威弱,三月拘留臣節艱。來日無能假宋道,歸時猶恐滯秦關。賈人歡喜金錢會,使客蒼黃容鬢斑。安得禁中求頗牧,早施長策定南蠻?
蘇卿臥雪窮邊日,漢將揮戈出塞時。甲第連雲軍氣盛,羝羊荒草使臣悲。節旄欲盡天寧感,雁帛難傳人豈知?悼古傷今空涕淚,臨流無計強題詩。
嗟爾蠻人何種生,先朝棄此海南平。身紆劍佩觀無用,口學盤杅說未成。鵩遇長沙須作賦,梟逢軒帝即為羹。孤臣真悔輕衣袂,日日溪頭蒙惡聲。
與臣以論行止
兩朝奉敕輶軒使,六帙行年丘墓身。山裏芝田方煒燁,舟中鶴侶尚逡巡。余將躡屐看青壁,子擬吹簫謁紫宸。心事相關重執手,他時能訪五湖濱?
偶題示黃、張二君
寸丹耿耿豈能要?笑爾蠻夷空設朝。自擬劉鋼經百鍊,誰憐堯莢已三凋!傷心舊侶籠中鶴,側目秋風韝上鷂。何日天南飛尺一,相將攜手上青霄?
擬歸鷺
十年一度擬朝天,及至中途又渺然。主聖已開溫室待,臣愚只有海槎緣。身隨碧浪如流去,望斷紅雲不可前。伏處時多行日少,自傷才力愧張騫。
遣懷
出岫孤雲何所依,臨流菉竹正菲菲。軒皇芝蓋三春動,旅客征帆六月飛。便擬相如懷璧返,誰憐季子敝裘歸。行年已邁蟠溪杳,好把漁竿上釣磯。
蠻俗真知賈客豪,使車至止亦徒勞。漫將玉帛人誰答,默禱神祇天愈高。何吉何凶詢季主,為醒為醉感離騷。傷心有似孤飛鶴,引吭長鳴徹九皋。
土風
賓至誰來慰寂寥,公衙不啟是虛朝。周官何必稱多士,齊國惟聞有豎刁。醉設詛盟交道絕,館愆牢醴客心搖。倒懸頭足堪流涕,何日聞天天路遙。
得意中官故喜豪,常將絲竹擬雲璈。盡搜漢物如遇市,約略方言似旅獒。蠻女跣行窺玉節,夷男箕坐弄霜毫。此州本屬王封外,何事來遊紆佩刀!
懷王先生
歲歲波濤只此身,未曾一刻惹胡塵。嘗隨魯仲逃東海,亦與無功作近鄰。桂老山中空偃蹇,簫吹江上又邅迍。從今便斷朝天夢,慚愧當年化杖人。
再懷王先生
生平二老髮俱華,執手徘徊歎路賒。適野於今方失道,臨河往日亦回車。清音未絕彈流水,紫氣全消感鏌邪。相見勿言人世事,溪邊依舊種桃花。
與黃臣以論次人物,懷唐梅臣先生
先生正始彥,神理靜以淵;俱客島嶼間,杖履日周旋。吟詠時有作,壺觴亦聯綿。相待以送老,遂忘陵谷遷。非有魏牟心,戀闕猶惓然。每遇天邊人,繾綣情何專!黃郎捧璽書,抱病客邸眠。省視不踰日,餉藥兼給鮮。滄浪各有適,含意俱未宣。朔風何栗栗,海流何濺濺;懷人不可見,渺渺隔山川。梁月無來時,贈以瑤華篇。
西望
自歎今來行路艱,側身西望淚潸潸。已聞負貳真藏穴,未報單于請款關。南徼金根如欲動,中原玉斧故須頒。驅車不濟深惆悵,碧海炎風空往還。
雲車何事久南徼,軒帝巡游路不遙。中途每愁夸父暍,偏隅或阻百靈朝。明堂開處須公玉,五服惟時命趙堯。蹇足未能陪法乘,回舟夜夜望招搖。
聞道齊桓建一匡,孤臣中夜倒衣裳。虎符未見催金葉,節使徒憐困竹王。實恐蘭生同翦伐,難言雲路好翱翔。故人海內無存者,誰撰招辭下大荒。
不見文淵西下期,空餐交米望王師。壁間劍有悲鳴感,雲裏鳧無首路時。杜甫雖忠心轉拙,范增已老計非奇。從今便絕冠纓客,結伴山中共采芝。
隱語寄馬金吾(聞馬將至時,其國檢索嚴甚,書之扇,間道遺之,竟屬訛傳)
帛書悲未達,黃鳥有哀鳴。願假盧耽鶴,相邀上玉清。
傳周漳平將至,亦作隱語,未達也
節旄將盡落,馬角幾時生?寄語專麾帥,飛鳧密見迎。
松月歌,贈臣以
黃郎好奇性亦別,蒼古如松冷如月。買絹數尺倩妙手,畫之作障清神骨。虯枝偃蓋蟾吐暉,晚霞初散雲氣微。移置長廊恣高臥,月色松聲交入帷。
贈寓交者蔣漸達
我入交州何所得,君來相訪若有覿。不巾不履神貌殊,自言混跡人無識。一從去國幾何年,往日冠簪今渺然。姓氏真同梅尉隱,方書多自葛洪傳。知君夙昔有兼才,筆墨紛紜入手栽。且莫佯狂長棄世,遙聞天廄選龍媒。
贈寓交林明卿
交州聊借一枝棲,逃名似入武陵溪。不商不宦無世事,閒寫青山手自題。筆墨時隨煙霧迷,周人冠弁漢人衣。河干來訪語依依,看君非復忘情者。天南重見五雲飛,莫使常占作少微。
五日同黃、張飲歌
上巳之後到交州,可憐五日尚淹留。夷人喜怒不可知,羝羊能乳在何時?雖有夷釀常盈缶,漓似督郵難入口。舉杯消愁愁更添,離騷一篇空在手。今辰呼童整我冠,有人遺我東洋酒。酌之其味醇且釅,相勸何論升與斗。偶然下箸兩三臠,白者蒜泥青者韭。帝都飛舄尚茫茫,歎我年來已老醜。飲罷起坐撫吳鉤,青音泠泠如欲吼。
臣以在交善病,病熱也,歌以發之
知君夙昔苦炎蒸,三伏沈沈病欲增。安德遠求千歲雪,颯如近對滿壺冰。窗前企腳追彭澤,岩下科頭彈廣陵。且學枚生歌一發,即看榮氣灑然升。
歸舟
何處可容我,只宜桴海中。衣冠千古事,舟楫四時風。塵世浪頭碧,勞人魚眼紅。皇輿猶轉側,客子固須窮。
交州有鬼門關,舟行過關,乃入華界,將歸作
交行將過鬼門關,及至斯關又遣還。天路難階鬼亦厭,只宜流落在人間。
周漳平有書至,寄書者被其國重罰,信音絕矣
一封書寄即為災,重把關門不放開。幽谷無春日欲暮,上林飛雁幾時來?
將回,贈臣以職方(時臣以議欲間道行復命也)
瀚海吞氈報漢恩,蕭然返棹不堪論。輪車高蓋誰迎者,辦得芒鞋朝至尊。
行瓊海入一線沙(亦名角帶沙),危險萬狀,吾輩三人自擬必死矣,口占
何事舟行入線中?更憐瓊海道難通。淺沙仄逼三篙水,惡浪交加四面風。端笏未期門下省,排衙將赴水晶宮。天公不擬亡周室,銜石瑤姬結恨同。
伙長已誤入一線沙,以出沙為艱,欲沿山而行,將抵瓊州海口,乘風直過。吾輩難之曰:若遇虜舟,則奈何?伙長曰:昔年曾過此,虜無舟也。主舶者利得速出,亦以為然。衡宇疑曰:昔即無舟,安知今不有也?臣以大笑曰:瓊,大郡也,以海為固;聞王師將出粵東,必且造舟自備,豈無數艦為我難乎?然無以奪其說。自二十七訖朔日,至紗帽山,西南風即出矣。乃值東風,不可行。未刻見一八櫓船來,始惶駭。未及治備禦,已發一銃相加。又見二舟出,始返棹,乘東風疾行得脫
漢棄朱崖已數年,王人那到海南邊。舟工自謂乘槎便,港內艨艟正鬱然。
港內艨艟正鬱然,將施蜮箭吐蛟涎。皇天不與衣冠入,故作東風阻客船。
履危將欲哭途窮,且喜先機遇好風。笑爾艤舟終日待,鯨魚已放碧流中。
自線沙出,得西風,可至大洲頭,始為通道。行至初五日,已報過洲頭,風輕流迅,退回
生門死路大洲頭,已過仍回客更愁。目斷長風凡九日,心懸少女似三秋。
行大洲頭歌
斗量米、斛量水,諸君吾子皆相齒。番舶之行古如此。我來日日大洲頭,何如朝暮在黃牛。東風至,水西流;神山只在海中浮。脣焦口燥不得語,疏勒飛泉那可求?
南風氣盡溯洲頭,不及西風一夕流。自古乘時人力易,何須鞭石駕飛虯?
七夕,西風,過大洲頭
天上榆花方報秋,張騫也渡海南洲。緣知此夕真良會,少女當陪職女游。
將至大星,連日暴風(粵中水師皆有怨於我,故作末二句)
南海行幾一月程,狂風號怒客魂驚。鞭驅岡嶺青■〈山冥〉覆,浪湧黿鼉白晝鳴。鮑子憤時原不惜,幼安思過喜猶輕。眼前水怪紛然現,何必燃犀始別名。
舟行迷道作
交州古號越裳國,其使來朝歸不得。聖人作法示指南,舟人傳之為準則。今日針師何等閒,群峰指點有無間,挂帆疑往又疑還。屢行七聖俱迷道,不見閨人夢裏山。
●後記
民國十五年(一九二六),是華亭徐闇公先生逝世之後的二百六十一年。他的遺著「釣璜堂存稿」,在這年夏天,由金山姚氏懷舊樓刻出來了。存稿之前,有海寧陳乃乾和江浦陳洙纂輯的「徐闇公先生年譜」。他們作這個年譜,搜羅了不少有關的資料,還有若干訂正之處。年譜的內容翔實,不但足以表章闇公先生的大節,更為研究南明與鄭氏史事者很好的參考書。因此我們把它列為「台灣文獻叢刊」的一種。
年譜之後,原來附有幾篇傳記、碑銘、祭文和書稿,現在還附在後面;並且把原書之前林霍撰的兩篇序文和存稿目錄也附在後面,作為本書的附錄之一。
「釣璜堂存稿」二十卷,共收古今體詩二千七百多首,分量很多,未能翻印。現在只把「存稿」後面附刻的「交行摘稿」一卷錄在後面,作為本書的附錄之二。
年譜之末,原有陳洙跋文一篇,現在移置書前,改跋曰序。又年譜起明萬曆二十七年己亥、訖永曆十九年乙巳,凡六十七年。茲於每年之下,附列西元,以便閱讀。(百吉)
【台湾文献丛刊·第123种】徐闇公先生年谱
台湾文献丛刊
【第 123 种】
徐闇公先生年谱
.作者:陈乃干、陈洙、徐孚远
.原书页数: 0104 页
●书籍简介
第一二三种「徐闇公先生年谱」
本书(一册一○四面六二、四○○字)不分卷,陈乃干、陈洙纂辑。乃干,浙江海宁人;洙,江苏江浦人。两人阅历不详。此谱成于民国十四年,刊在徐着「钓璜堂存稿」之前。按闇公名孚远,闇公其号,晚号复斋,松江华亭人;明末几社六于之一。崇祯壬午(十五年),学贡士。两京相继陷,航海入闽,隆武除天兴州司理;寻晋兵科给事中。闽溃,栖迟浙海;后移居厦门,颇受郑成功礼遇。永历十二年(戊戌),晋左副都御史。嗣随滇使周金汤、黄臣以入觐,失道入安南,阻而不得进,完节以还;有「交行摘稿」。后辗转止于粤潮之饶平,完发以终。两陈所辑「年谱」,引据有本,旁及时事至伙,足为研究南明与郑氏史事之资。书末,并存两附录:「附录一」有林霍等撰「徐闇公先生传」及「钓璜堂存稿目录」等十一篇,「附录二」即闇公所作「交行摘稿」。
●序号 篇名
1 陈序
2 徐闇公先生年谱目录
3 徐闇公先生年谱
4 附录一
5 徐闇公先生传
6 东海先生传
7 徐都御史传
8 书鲒埼亭集徐闇公传后
9 明封光禄大夫柱国少师都御史徐公神道碑
10 祭大中丞闇公老祖台老社翁文
11 祭文
12 庚午冬书稿
13 华亭徐闇公先生诗文集序
14 徐闇公先生诗集后序
15 钓璜堂存稿目录
16 附录二
17 交行摘稿
18 后记
●陈序
华亭徐闇公先生为几社六子之一,孤忠亮节,既已光耀汗青,晚岁遁居潮海,全发以终,迄今饶平山中之蔬果卓然与西薇、东菊同垂芬于天壤。后之过其地者,恒低徊流连而兴「风微人往」之思焉。
金山姚君石子得先生钓璜堂集遗稿,而有刊行之盛举。内从兄上海王君培孙偕之考订。遵姚君意,就所藏书册,检查先生遗闻轶事,而海宁陈君乃干为任纂辑年谱。陈君以事乏暇,余乃乐与参校之役。就陈君所纂辑者,参稽互证,凡三月而竣事。
夫年谱之为书,合史家记、传、表体裁而一冶。先生诗不编年,无由分注于年月之下。惟明清间之时事,与先生百折不回之劲节,已可灼览无遗。先生交行事迹,既有大越史记诸书可证,而核之邓京卿承修中法越南勘界函稿,凡钦州、越南毗连之境,与先生程途所经,若合符节。其崇明、舟山、厦门诸海道,凡明清间戈船往来之要地,尤为今日总税司署所刊沿海灯船册中塔灯照及之区。然后叹稽古不通今如鄙人者,固不足与谈天下事也。
呜呼!先生与何、瞿、陈、夏诸公之纯忠,与郑成功、吴六奇之通权达变,并有千秋。吾盖读明季诸书及宝山袁邃怀先生几社考一序,而有无穷之感也。后之读先生书而具知人论世之识者,其亦有取于斯编也夫。
民国十四年十二月,江浦陈洙珠泉氏序。
●徐闇公先生年谱目录
徐闇公先生年谱…………………………………………………………陈乃干、陈洙(一)
附录一
徐闇公先生传……………………………………………………………………林霍(五九)
东海先生传………………………………………………………………………王澐(六三)
徐都御史传……………………………………………………………………全祖望(六七)
书鲒埼亭集徐闇公传后………………………………………………………黄定文(六九)
明封光禄大夫柱国少师都御史徐公神道碑……………………………………姜皋(七○)
祭大中丞闇公老祖台老社翁文…………………………………………………郑郊(七六)
祭文……………………………………………………………………………钱澄之(七八)
庚午冬书稿………………………………………………………………………林霍(八○)
华亭徐闇公先生诗文集序………………………………………………………林霍(八二)
徐闇公先生诗集后序……………………………………………………………林霍(八四)
钓璜堂存稿目录………………………………………………………………………(八五)
附录二
交行摘稿………………………………………………………………………徐孚远(八九)
●徐闇公先生年谱
海宁陈乃干、江浦陈洙纂辑
明万历二十七年己亥(一五九九)十一月二十五日,先生生。
先生名孚远,字闇公,晚号复斋,江南华亭人,家住华亭南门内河曲(华亭县志)。
始祖德成耕于华亭之小蒸(「五茸志逸」云:吾松地名大蒸、小蒸,在积水中,草树蓊然,团聚成村落。按小蒸镇至今尚存),仁厚好施,茹素戒杀,乡人称为佛子。
洙按:德成子名贤,孙名礼;曾孙名黼,宣平县丞。俱以阶贵,赠少傅大学士(见「华亭县志」「封赠」门)。
德成之玄孙陟,字子明,号望湖,又号达斋,是为先生曾祖。嘉靖二十六年丁未(一五四七)李春芳榜进士,以兄阶在吏部,避不就吉士选,授兵部武库司主事,历本部员外郎郎中,改尚宝司丞,迁少卿,继迁光禄、太仆、太常三少卿,进南太仆卿,寻迁光禄卿、南大理卿,升南工部右侍郎,改南刑部右侍郎。隆庆元年(一五六七),引疾旋里。尝以私帑为倭乱时立功死事者立祠。又建义庄,捐田于义学。年五十八卒,赐祭葬,崇祀乡贤。其宅在文贞赐第西,有师俭堂。曾祖母宋淑人,广西参政宋恺之女。
祖琳,字雍卿,号裕湖,以荫任太常典簿,迁南前府都事、历南中府经历、山东运同、云南楚雄府知府。晚年皈依莲池大师,法名广沩,字警庵,又称生生道人。祖母李恭人。
父尔遂,初名元谊,字行甫,太学生。母顾孺人。
按:徐文贞公阶族谱序曰:吾徐氏,世家华亭之小蒸;今有滨曰徐家滨者,吾高祖以前所居也。徐既以农为业,又经元末兵乱,谱牒不存,故高祖以上世系不能详云云。而林霍为闇公传,乃云上世为宋宗室。又云佛子公仕为参计使,子若孙接踵登第。夫文贞在嘉靖时自撰族谱,不能详高祖以上之世系矣,则上世之为宋宗室与佛子公之为参计使,霍乌得而知之?明季士夫每以门第相高,不足信也。
洙按:「华亭县志」徐阶传:父黼,宣平县丞。又按「宣平县志」:先生之祖于宏治间任宣平丞,凡九年。一权邑篆,有惠政,宣平人建报德祠以祀之;有副使黄中碑记。至清初,祠废。干隆间,教谕陆献猷等构屋于明伦堂侧祀之,有祭田八十亩零。碑文曰:赠少傅思复徐公,以宏治辛酉(一五○一)自华亭来丞宣平,满九载,移丞江西之宁都,迄今六十年矣,宣父老犹能道其德政如昨日事。嘉靖丙辰(一五五六),电白任君良翰令兹邑,父老以徐公祠白之,遂相地,得徐公旧署之南,鸠工运木,子来恐后,不数月落成。祠凡二栋,后为堂,龛公肖像;右廊庑,前为门,榜曰报德。春秋虔祀如制。任君使来,谓当有言以告来者。中曰:天下服官莅政澌灭无闻者,何可胜算?即有一二称述,亦仅去后思耳。历世滋久,翕然尸祝而侑食之,岂不难哉?宣为括岩邑,其俗难制而易动。正统间,耕氓叶宗留据险称乱,识者恒归咎当事者之昧于机宜也。某年,矿贼啸聚,莫敢谁何。时公视邑篆,单骑入贼垒,晓谕祸福,开示朝廷威信,数千人咸感拜泣下,尽还田亩,曾不翦扑而褫其犷悍之气,还夫衽席之安,视宗留之变靡烂流离、卒许其立功自赎而始获戢敛者,不啻什伯千万也!盖公推心置腹,士民信赖,故言出如金石,化暴为良,不劳余力,非侥幸万一者比。若夫引诗书以绳民俗,誓冰蘗以励官箴,逋赋征而刑措,夙狱谳而民苏,则固更仆未尽也。祭法曰:以劳定国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若公者,复何愧焉?又闻之,于公治狱多阴德,而子孙为通侯王晋国,不究其用。而文贞为名宰相,二公修德获报如左券。然思复公位不满德如晋国,而脱生灵于锋镝之惨,其阴德又非仅善平反者可彷佛也。笃生今少傅公阶为国元老,其勋劳烜赫,则超出西平魏国数等,而季子诸孙,功名富贵与二氏实相后先。人定胜天,不足征哉!
二十八年庚子(一六○○),二岁。
是年两畿盗起(「通鉴辑览」)。
二十九年辛丑(一六○一),三岁。
四月,弟圣期(凤彩)生。圣期博综名物,宏览群书,于诗为专门名家之学,手辑毛郑家言,考校同异,为毛诗博义,凡十有三年而成,采入诗经传说汇纂。兼工绘事(见「族谱」)。
三十年壬寅(一六○二),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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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年癸卯(一六○三),五岁。
是年,诏户、兵二部核军实。时边军九十六万有奇,率以空名支饷;且克减兵饷,屡哗。明帝命户、兵二部钩考军实,然亦不能振刷(「通鉴辑览」)。
三十二年甲辰(一六○四),六岁。
闰九月,先生妣顾孺人卒(年二十三)。
三十三年乙巳(一六○五),七岁。
先生天性沈敏,笃志力学,精力过人,昼夜不倦。经史百家之言,一览成诵。是年,有族兄某写蛮夷为夷蛮,师呵叱之。先生曰:无害也,咎在周内史引人过犯。师悟曰:记诵稍疏,乃为竖子边鼓挝人(王澐「东海先生传」、李延愳「南吴旧话录」)。
是年五月,雷震郊坛;凤阳大风雨,毁陵庙(「通鉴辑览」)。
三十四年丙午(一六○六),八岁。
是年冬十二月,弃辽东六堡,徙居民六万余于内地,藩篱尽撤(「通鉴辑览」)。
三十五年丁未(一六○七),九岁。
三十六年戊申(一六○八),十岁。
是年,陈子龙生。是年十二月,朵颜寇蓟州,京师戒严(「通鉴辑览」)。
三十七年己酉(一六○九),十一岁。
是年三月,恭图陷大胜堡(在锦县北。「通鉴辑鉴」)。
三十八年庚戌(一六一○),十二岁。
三十九年辛亥(一六一一),十三岁。
是年六月,南北两京、湖广均大水,诸大吏请罢榷税,不省(「通鉴辑览」)。
四十年壬子(一六一二),十四岁。
四十一年癸丑(一六一三),十五岁。
是年,两京、河南、山东、湖广、江西、广西俱大水(「通鉴辑览」)。
四十二年甲寅(一六一四),十六岁。
九月二十日,弟致远生。致远字武静,太学公继室赵孺人出。先生为太学公长子,覃精六艺。仲弟凤彩,以多识著述成一家言。季弟致远负才善交游。一时云间有三徐之目(见王澐「东海先生传」)。
四十三年乙卯(一六一五),十七岁。
四十四年丙辰(一六一六),十八岁。
是年,清太祖建元天命。两畿、山东、河南大饥(「通鉴辑览」)。
四十五年丁巳(一六一七),十九岁。
四十六年戊午(一六一八),二十岁。
【第 6 页:版面影像】
是年,清兵克抚顺。闰月,起杨镐经略辽东。秋七月,清兵克清河堡。九月,加天下田赋(「通鉴辑览」)。
四十七年己未(一六一九),二十一岁。
六月,楚雄公卒(年七十一)。
是年三月,杨镐帅师出塞,败绩,文武将吏前后死者三百十余人,京师大震(「通鉴辑览」,参「明史」)。
泰昌元年庚申(一六二○),二十二岁。
是年,张煌言生。是年,御史郑宗周疏言:辽饷自隆庆元年(一五六七)仅十三万三千九百余,今加至五十二万五千六百(「皇明通纪」)。
天启元年辛酉(一六二一),二十三岁。
八月,祖妣李太恭人卒(年七十二)。
是年三月,清兵取沈阳。以王化贞巡抚广宁。六月,起熊廷弼经略辽东(「通鉴辑览」)。
二年壬戌(一六二二),二十四岁。
六月,太学公卒(年四十三)。
是年,清兵取西平堡,王化贞弃广宁,与熊廷弼入关。清兵入广宁,凡下四十余城。八月,以孙承宗经略蓟辽。九月,封第由检为信王(「通鉴辑览」)。是年,平辽副总兵毛文龙上「制奴灭奴疏」(「皇明通纪」)。
三年癸亥(一六二三),二十五岁。
是年,荷兰人始据澎湖。魏忠贤提督东厂,杨涟劾其大罪二十有四。冬十月,罢尚书赵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龙。十二月,削侍郎陈于廷、副都御史杨涟、佥都御史左光斗,籍天下,大权始归忠贤(「通鉴辑览」)。
四年甲子(一六二四),二十六岁。
五年乙丑(一六二五),二十七岁。
是年,同邑张肯堂成进士。是年三月,清建都沈阳。六月,逮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下诏狱。八月,毁天下书院,杀熊廷弼。十二月,榜东林党人姓名示天下(「通鉴辑览」)。
六年丙寅(一六二六),二十八岁。
是年,作「三朝要典」,逮高攀龙、周顺昌等。攀龙自沉于池,顺昌等下狱死。闰月,建魏忠贤生祠(「通鉴辑览」,参「明史」)。
七年丁卯(一六二七),二十九岁。
是年五月,监生陆万龄请以忠贤配孔子,祀于国子监;以疏稿呈司业林釪,釪涂抹其稿,挂冠去;司业朱之俊为奏请,从之。八月,熹宗崩,信王即位。冬十一月,放魏忠贤于凤阳,榜其罪示天下,道死,诏磔其尸。客氏及魏良卿等伏诛(「通鉴辑览」)。是年,宋尚木举于乡(榜名存楠,后更名征璧,见「华亭县志」)。是年,清太宗天聪元年(「明史」)。
祟祯元年戊辰(一六二八),三十岁。
是年四月以袁崇焕督师蓟辽。毁「三朝要典」。秋七月,海寇郑芝龙降。陕西饥,流贼大起(「通鉴辑览」)。
二年己巳(一六二九),三十一岁。
与夏彝仲(允彝)、杜仁趾(麟征)、周勒卣(立勋)、彭燕又(宾)、陈卧子(子龙)倡为几社,有「几社六子会义」之刻。
杜登春「社事始末」:天如、介生有「复社国表」之刻。复社,兴复绝学之意也。先君子与彝仲有「几社六子会义」之刻。几者,绝学有再兴之几而得知几其神之义也。两社对峙,皆起于己已之岁。余以是年生。生之时,作汤饼,两郡毕贺;社事之有大会,自贺余生始也。娄东、金沙两公之意主于广大,欲我之声教不讫于四裔不止。先君子与会稽先生之意主于简严,惟恐汉、宋祸苗以我身亲之,故不欲并称复社,自立一名,尽取友会文之实,几字之义,于是寓焉。六子者何?先君子与彝仲两孝廉主其事,其四人则周勒卣先生立勋、徐闇公先生孚远、彭燕又先生宾、陈卧子先生子龙是也。周、徐古今业,固吾松首推;又利小试,试辄高等,特不甚留心声气。先君子与彝仲谋曰:我两人老困公车,不得一二时髦新采共为熏陶,恐举业无动人处。遂敦请文会,情谊感孚,亲若兄弟。先王父延燕又先生于家塾,授我诸叔古学,颇才颖,凡得五人同事笔砚,甚相得也。卧子先生甫弱冠,闻是举也,奋然来归。诸君子以年少讶之,乃其才学则已精通经史,落笔惊人,遂成六子之数。六子自三、六、九会艺,诗酒倡酬之外,一切境外交游,澹若忘者。至于朝政得失、门户是非,谓非草茅书生所当与闻;而以中原坛坫悉付之娄东、金沙两君子,吾辈偷闲息影于东海一隅,读书讲义,图尺寸进取已尔。
陈子龙自订「年谱」:是岁始交李舒章、徐闇公,益切劘为古文辞。
「南吴旧话」:徐孝廉孚远、夏考功允彝、陈黄门子龙各言其志。孝廉慨然流涕曰:百折不回,死而后已。考公曰:吾仅安其无用,守其不夺。黄门曰:吾无闇公之才,而志则过于彝仲,顾成败则不计也。终各如其言。
二月,长子世威度辽生。
是年,定逆案。以杨鹤督三边军务,捕流贼。袁崇焕杀毛文龙。十一月,清兵入遵化,击走宣大援兵,遂薄永定门,京师大震(「通鉴辑览」)。
三年庚午(一六三○),三十二岁。
六月,与卧子、燕又、勒卣应试南都,卧子、燕又获隽。
陈子龙「年谱」:六月,偕勒卣、闇公游南都,寓谢公墩佛舍,专治举业,暇则游城中名胜及近郊山林,陵园、坛壝、观阁、台榭,靡不历焉。
张溥「壬申文选序」:庚子之役,予偕勒卣、闇公、卧子、燕又东归,论著作抵夜分。
李雯有送先生赴试南都诗。
杨舲发吴会,遥望牛头山。牛头何崒嵂,天阙相盘桓。皇罗张高衢,众英粲以繁。念我金石交,临风扬芳兰。轻车建华旌,雷鼓鸣朱轩。大乐无窕音,玄驷非术阡。文章蔚云登,陵颷激中天。欣彼食苹诗,感兹涉江篇。芙蓉溢方塘,青柳摇中川。咬咬鸣鸳鸯,切切吟候蝉。灵虬思披云,蚓蛭响草间。蒿莱满道周,霪潦生阴寒。携手不能别,送之长湖干。飞景丽芳洲,棹歌动澄澜。子■〈口甬〉振玉声,吾还赋玄蚿。形影不能依,自惜无羽翰(「见蓼斋集」)。
书贾以重资请翻刻几社会义。
「社事始末」:「几社会义」尘封坊间,未能大显。至庚午榜发,卧子、燕又两先生并隽,而江右、福建、湖广三省贾人,以重资请翻刻矣。
是年五月,清兵东归。六月,流贼陷府谷。七月,杀前督师袁崇焕(「通鉴辑览」)。
四年辛未(一六三一),三十三岁。
是年,彝仲、卧子、尚木、燕又同试春官罢,归与几社诸人肆力为古文辞(王澐「春藻堂燕集序」)。
是年八月,清兵围大凌城。下杨鹤狱,以洪承畴督三边军务(「通鉴辑览」)。
五年壬申(一六三二),三十四岁。
是年,有「几社义初集」、「几社壬申文选」、「几社六子诗」诸刻。
按:几社由六人渐扩至百人。初专治举业,辛、壬以后,始兼为诗古文辞。见于「壬申文选」者十一人:夏彝仲允彝、陈卧子子龙、李舒章雯、彭燕又宾、朱宗远灏、顾伟南开雍、周勒卣立勋、王默公元玄、宋尚木存楠、宋子建存标及先生也。
「社事始末」:自辛未先君子举进士后,次年有「壬申文选」之刻。王默公先生为卧子师,才学为松人所称,与先君子有雁行谊,特以举业庞杂,素履恢奇,不与六子之会。仿「昭明文选」体,与宋子建先生存标刻成此选,先君子为之弁言,海内争传古学复兴矣。「六子」之刻,每人六十首,凡三百六十首,各成一家,开史汉风气不趋时畦者。舒章、子建、伟南、默公诸先生,与陆子元先生庆曾、徐圣期先生凤彩、盛邻如先生翼进、何悫人先生刚、郁子衡先生汝持任剞劂,列参评,而未得同列。随于壬申古文之外,另刻「几社会义初集」,扩至百人。宋辕文先生征舆原名元身,与张子美先生安茂并在青年,出为领袖,而六子之昆弟、姻娅、及门之子弟竞起而上文坛矣。闇公幼弟武静先生、卧子内弟张子服先生宽、子退先生密、余叔同思公讳麒征、徕西公讳骏征暨长兄端成,偕郡中才学并茂之子弟如钱内使先生谷(即子璧)、王大使先生溥(即改字胜时、名澐者),以及徐惠朗先生桓鉴、翁子上先生起鹗、李公俊先生大根、公宁先生同根、陈子威先生尔振、唐服西先生醇、宋人莪先生卓、张处中先生宫、蔡服万先生谦、沈子凡先生回、曹鲁元先生嘉、并华范友、邢子万、徐元宣,凡二十余人,每月课艺,闇公先生为之批评焉。又有优等名家如谈公叙先生璘、唐玉汝先生尔鋐、欧冶先生溶、李原焕先生时楫、汤公瑾先生涵、钱荀一先生起龙、章宗季先生本练、王伊人先生广心、陆文饶先生庆裕、王玠右先生光、承名世先生烈、陆集生先生庆臻、赵人孩先生侗如、陆孟闻先生庆绍、何我仰先生德着、余师陆亮中先生彰吉、陆椒颂先生庆衍,群相师友,每月传题,亦以闇公为宗师。又有世家子弟如李素心先生愫、朱早服先生积、宋又韩先生与琦、曹子顾先生尔堪、张子固先生安苞、单质生先生恂、杨扶曦先生枝起、包长明先生尔庚、李竹西先生长苞、李方思先生廷榘、傅服生先生虔、余次妹婿彦深姚子世曙,折节读书,皈依社会。「初集」人才,此其表著者也。
王澐「春藻堂燕集序」:我郡之有古文词也,自崇祯壬申昉也。
姚希孟「壬申文选序」:始有云间六、七君子,心古人之心,学古人之学,纠集同好,为约法三章。月有社,社有课,仿梁园、邺下之集,按兰亭、金谷之规。进而受简,则勇竞倍于师中;聚而献规,又讥弹严于柱后。此二百年前所创见也。
杜麟征「壬申文选序」:文章起江南,号多通儒,我郡为冠。以余之所交,彝仲擅论讥之长,勒卣通雅修之度,闇公迈沉博之论,伟南盛玮丽之观,宗远赴幽险之节,默公娟秀,大宋坦通,燕又隐质而撷藻,小宋敏构而繁昌,舒章雄高而杰盼,卧子恢肆而神骧:人文之美,具于是矣。
「南吴旧话录」:几社非师生不同社,或指为朋党之渐。苟出而仕宦,必覆人家国。陈卧子闻而怒。夏考功曰:吾辈以师生有水乳之合,将来立身,必能各见渊源。然其人所言,譬如挟一良方,虽极苦口,何得不虚怀乐受(洙按:几社诸子,各分师承。邵梅芬、张处中、王胜时、徐桓鉴诸人受业卧子,唐冶父、章宗季、谈公叙则皆奉闇公为师,传其依钵者。洙又按:「舜水集」 答「日本人野节书」:几社以周勒卣为首,孚远字闇公次之,陈卧子又次之)。
是年九月,流贼连陷山西州县(「通鉴辑览」)。
六年癸酉(一六三三),三十五岁。
在金陵,作「陈李唱和集序」。八月,乡试不售。九月,卧子、尚木计偕北上,先生祖之。
顾开雍「陈李唱和集序」:闇公以试左,先日到邑,江表之士闻者为沮伤久之。
先生「陈李唱和集序」:是集既成,陈子遂北上,余与李子群祖之。
洙按:忠裕与舒章「唱和集」,今少见;惟「云间三子集」,则余友赵君诒琛刻之峭帆楼丛书中。
杜仁趾卒。
是年正月,命曹文诏节度山陕诸将,讨贼。二月,贼犯畿南、河北。秋七月,清兵取旅顺。贼渡河,分掠南阳、汝宁,犯湖南(「通鉴辑览」)。
七年甲戌(一六三四),三十六岁。
是年,卧子、彝仲、尚木诸人下第归,专事古文词。文会各自为伍,就先生月旦(「社事始末」)。
是年六月,督师陈奇瑜围贼于兴安车箱峡;贼伪降,复叛。七月,清兵至宣府(「通鉴辑览」)。
八年乙亥(一六三五),三十七岁。
读书南园。
陈子龙「年谱」:乙亥春,偕闇公读书陆氏之南园,创为时艺,闳肆奇逸,一时靡然向风。
间亦有事吟咏。
李雯「会业序」:今年春,闇公、卧子读书南园。余与勒卣、文孙辈或间日一至,或连日羁留。
宋存楠「平露堂集序」:乙、丙之间,陈子偕李子舒章家季辕文倡和勤苦,徐子闇公戏之曰:何必多作?我辈诗要须令一、二首传耳。一时闻者,以为佳谈。
「娄县志」:南园在南门外阮家巷,陆都宪树德别业,侍郎彦桢居之,有梅南草庐、濯锦窝诸胜。崇祯间,几社诸子每就燕集(洙按:平露堂,即卧子所居。「平露堂」三字为黄道周所书,见「华亭县志」)。
是年,诏洪承畴、卢象升分讨流贼(「明史」)。
九年丙子(一六三六),三十八岁。
万年少寿祺开文社于金陵,数为大会,先生与焉(冒襄「吴次尾集序」)。选刻「几社会义二集」。
是年,满洲建国号曰清,改元崇德。七月,清兵入塞(「通鉴辑览」)。
洙按:是年以前,清实号满洲。证以「满洲源流考」所载。干隆四十二年谕旨,不讳为金人部族,而无后金之名;盖以部族名其国,故又号满珠尔,译音之不同也。近粤人张某著书,称据日人某考核,清未建号前称后金者,殊不足据。本书于本年前,凡言清事不书满洲而书清者,史家「追记」之义云尔。
十年丁丑(一六三七),三十九岁。
是年,彝仲、卧子同举进士。
是年二月,清兵下朝鲜(「通鉴辑览」)。
十一年丙寅(一六三八),四十岁。
选刻「几社会义三集」。与陈卧子撰「史记测义」一百二十卷,先生手定「凡例」。又与卧子、尚木辑「皇明经世文编」五百四卷。
陈子龙「年谱」:是夏读书南园,偕闇公、尚木网罗本朝名卿钜公之文有涉世务国政者为「皇明经世文编」五百余卷。岁余梓成。虽成帙太速,稍病繁芜,然敷奏咸备,典实多有。汉家故事,名相所采,史臣必录者也。
是年,张献忠伪降于熊文灿。清兵入塞,督师卢象升战败,死之(「通鉴辑览」)。
十二年丁卯(一六三九),四十一岁。
选刻「几社会义四集」。夏维杨、许氏举大会于秦淮,推先生与周介生(钟)及周勒卣执牛耳。是年,介生获隽。先生援北雍例欲咨回南,使者从水道不达,致阻乡荐。张天如虑先生艰于家食,以选政归之,遂成「秉文一选」。时吴下惟艾千子(南英)有「艾选」,陈百史(名夏)有「五十大家」之刻;他房行社稿试牍悉统于「秉文」选中。先生之教,由是大昌(「社事始末」)。
是年正月,以洪承畴督蓟辽。五月,张献忠叛于谷城。下熊文灿狱,以杨嗣昌代之(「通鉴辑览」)。
十三年庚辰(一六四○),四十二岁。
是年,张献忠、罗汝才合陷四川州县。李自成走郧均,入河南(「通鉴辑览」)。
十四年辛巳(一六四一),四十三岁。
选刻「几社会义五集」。
「社事始末」:庚辰、辛巳间刻「五集」,犹是闇公先生主之。而求社、景风两路分驰,似有不能归一之势。然社刻总归于一部内。几社朝夕课艺者,惟余长兄辈十余人,另为一集,闇公先生所云正统是也。
是年正月,李自成陷河南府,杀福王常洵。二月,张献忠陷襄阳,杀襄王翊铭。十一月,李自成陷南阳,杀唐王聿镆(「通鉴辑览」)。
十五年壬午(一六四二),四十四岁。
中北闱李震成榜举人(李,沧洲人)。考官为中允丰城罗小逊(大任)、侍讲济宁杨朝彻(士聪)。首题「文质彬彬」二句,次题「力行近乎仁」,三题「圣人治天下」二句(「贡举考略」)。是年南中有几社景风初集之刻,仍托先生名评选。
「社事始末」:壬午,闇公上北雍,以「六集」之刻委于子服操之。于是谈公叙、张子固、唐欧冶兄弟、钱荀一有「求社会义」之刻,以王玠右、名世二公评选之。李原焕、赵人孩、张子美、汤公瑾有几社「景风初集」之刻,乃托闇公名评选。几社数子之文悉登于「景风」。星风之文会亦分,单传此数人者。求社则自收新人,不延数子,亦不刻数子之文。数子亦狎景风而畏求社。盖因求社之人专力勤学,精举业,试必高等,而景风之人多涉猎于诗酒燕游间也。以故壬午榜发,得隽者皆求社之人,景风无不在孙山外者;幸而闇公先生隽于北榜,几社稍有生色,然骎骎乎有求社与几社并立之势矣。
是年冬,舒章、尚木均北上。
洙按:辕文有「送舒章壬午冬北上」诗云:郁郁何郁郁,青松复青柏。春风去我久,奄忽岁寒夕。绵驹为尔歌,青琴当尔室。昼短夜不长,安暇重戚戚。脂车且结辔,骊黄约轻骑。问君何所之,行行到燕冀。燕冀何辉煌,冠裳日游戏。九衢直云霄,双阙遥相对。洵美恣翱翔,红颜岂憔悴(以上见云间三子诗)。又按:辕文复有「送尚木北上」诗,亦见集中,有『送君五上长安道、骅骝一顾空其群』句。盖尚木于天启七年举于乡,至此凡五上春官也。
是年,清兵克松山,洪承畴降。七月,左良玉等兵溃于朱仙镇。十一月,清兵入蓟州,连下畿南、山东州县(「通鉴辑览」)。
十六年癸未(一六四三),四十五岁。
是年,宋尚木及先生族弟丙晋会试获隽,先生报罢南归。
洙按:「华亭县志」「选举」门:是年会试中式者,徐丙晋字用锡,官福宁知县,宏光时,升给事中。
是年正月,李自成陷承天。四月,清兵北还。五月,张献忠陷武昌,遂陷湖南州郡。左良玉旋复武昌。十月,李自成寇潼关,孙传庭死之,遂陷西安、延安诸郡(「通鉴辑览」)。七月,由崧袭封福王(「明史」)。
十七年(清顺治元年)甲申(一六四四),四十六岁。
正月,义乌诸生许都被杀。初,卧子为绍兴推官,先生引都见之,议令招募义勇,俾之杀贼,且嘱何悫人(刚)上疏荐之;未报,而东阳激变之事起。卧子知都无他,往抚之,许以不死。大吏持不可,竟杀都。先生贻卧子书曰:都以吾两人故,降;今君既负我,我亦负都矣(陈子龙「年谱」、「鲒埼亭集」)!
吴伟业「绥寇纪略」:许都,义乌诸生也。祖达道,以进士官御史。都名家子,美姿貌,与人言恂恂不出口;然内实劲侠,轻财好施,能得人。义乌风气悍勇,相传项籍江东子弟皆出其乡。时天下大乱,都以兵法部勒其所知,思得一当。然皆称兄弟相尔汝,非可法度使也。松江徐闇公孝廉孚远者,识其人,奇之,曰:国家思破格得士,苟假都以一职,数万众可集也。闇公与陈卧子子龙为生死交。子龙为绍兴推官,因与游,尝荐诸上官,不能用。时婺吏多贪纵失人心,而东阳为甚。乌伤有奸民假中贵人招兵者,都无涉也。事发,令文致之以索贿。都家不过中人产,无以应。令持之方急,适会都葬母于某山,远近赴者万人。有不快都者,告以且为乱。道臣王雄者,睧眊人也,遽遣从吏收缚都。所与会者有冯龙友、戴法聪二人,力千钧,皆万人敌,遂拒不受执,即葬所用白布裹头而反,故人号曰「白头兵」,以诛贪令为名。民怨毒虐政,旬日间至数万,江东诸城无守备,所至皆靡,遂破东阳、义乌、浦江三邑。然都未尝一有所杀掠。其所下开门直入,都乘白舆,令从者遍谢诸长吏而已。至金华,初亦弛备。郡绅朱大典新罢淮抚归,姜应甲者方在谏垣,锐然议城守,乃闭门。而朱之子故与都善,缒而下,与之语。姜遂唱言朱通贼。然都亦以此去,不甚攻也。时旧抚董象恒用他事逮,新抚黄家瑞未至,直指左光先以抚标兵命子龙为监军,与贼战。既有所擒捕,而游击蒋若来者破其围婺之兵。都乃收余卒三千人保南砦,地绝险。兵使者王雄以直指方责其起衅状,急欲抚寇自解。屏众谓子龙曰:贼以必死保险,兵不得仰攻;上有积谷,其后通台、括诸山,非旷日不能克。而我军聚者万人,有五日之粮耳。直指日驰尺一见责,奈何?子龙曰:某与都有故,昨曾遗信投诚,某以事大未许;今惟有进剿耳。方拔营而都使复至,自反接请死。子龙请自往察之,遂单骑往。将士请从,曰:无庸也。令二贼控马,一人前导。行四十余里,抵山麓。贼以兵守之。少憩,都至。责之曰:汝向以豪杰自负,当为国家出死力,今何故反?官兵四面至,汝栖穷山,旦暮耳。都泣而愬东阳令,且曰:自知罪重,今当束身归命,惟公活之!子龙曰:汝罪已无生理。今惟有自缚见王公,幸得不诛,当率其徒徙江左剿贼自赎耳。然必以今日行,迟无益也。都慨然曰:苟明我以激反,又能为国家用,虽死无恨。请即从公往。群贼大哗,以为当决战,往则缚耳。因欲加刃于子龙。子龙晓譬百端,都亦遍谕曰:事已大误,幸陈公来示生路,我计决矣。有异同者,可先散去。众始寂然。都遂以三骑从出山。子龙阴计向顺者惟都,其党皆不可测。官兵咸欲得都以为首功,万一都出为别营将士所夺,则抚局坏而余党必叛。因语都:将士无不思剸刃于若者。若至营,可但称都部将。都然之。夜半至营,子龙驰入见王雄,告以故。雄召都入,谕之曰:尔归语都,若果以二百人自缚,当待以不死。都谢唯唯。子龙复挟都还山中,以兵使者意谕众。众以都不返也,皆甲以待。见都至,则大喜。愿散去者半,余编行伍自效。子龙复令都多方发遣,仅以三百人降。王雄喜于免过,又自以为功。而诸将吏乃谓贼反掌可得,咸怀愠忿,煽浮词至不忍听。比登山,见狭隘绝险,始咋舌不敢言。然犹托名搜巢,纵火烧民居、杀人者数十里。子龙以前谤不敢争。而婺郡如姜应甲者,必欲诛都。子龙力争杀降不祥而不得,继又请诛首恶、释从者,又不得。都等六十余人,竟同斩于江浒。
三月,李自成陷京师,庄烈帝殉国。
五月,清兵入北京。福王立于南都,以史可法督江北军务,马士英掌兵部,卧子补兵科给事中原官,与何悫人及先生等募水兵。
卧子疏:保固江淮,以为中兴根本。守江之策,莫急水师。臣先与长乐知县夏允彝、中书舍人宋征璧捐赀召募,推故职方主事何刚募练,佐以山阴知县钱世贵、举人徐孚远、李素、廪生张密,买沙船二十五艘,募材官、水卒一千余人。其制造器甲,修船练药,则中书舍人董庭、都司李时举、生员唐候等分理。一月之内,可以集事。使江南诸郡各为门户计,则万人不难立致(以上见「陈忠裕公集」及「明通鉴」)。
六月,起用阮大铖,卧子疏劾之。十月,卧子告归,先生亦杜门不出。
「社事始末」:南中建国,贵阳马士英为娄东好友,一时拥戴窃柄,甚引重东林。及福藩恣用私人,搜罗珰孽,而阮大铖辈尽起而谋国是;外则附贵阳以招权纳贿,内则为党人作翻局计。授意督学御史朱国昌氏,娄东门下悉置三等。吾郡同社闻而战栗。时彝仲先生在忧,卧子先生请告终养,无能为同社解忧者。而社中文会选刻仍不辍。闇公先生亦自惊疑,故「七集」之刻委于徐子丽冲允贞、夏子升略维节。「诗义」之选,则委之王子胜时、钱子子璧、张子处中三人,以避党魁之目。
是年,鲁王以海南奔至京口,福王命暂驻处州。十一月,移台州(「明通鉴」)。
宏光元年(顺治二年)乙酉(一六四五),四十七岁。
五月,清豫王兵至南京,明福王奔太平,忻城伯赵之龙、魏国公徐允爵、大学士王铎、礼部尚书钱谦益等迎降。广昌伯刘良佐兵次上新河,亦降于清,遂自太平擒福王至南京自效(「通鉴辑览」、「明通鉴」、「金陵通纪」)。
六月,行薙发令。先生指发而誓曰;此即苏武之节矣。我宁全发而死,必不去发而生。从容就义,非难事也,但今天下大势,犹父母之病危难无生理,为子者岂有先死而不顾者乎?倘我高皇帝有一线可延,我惟竭力至死而已(王澐「东海先生传」)!与卧子、彝仲等起兵,逐安抚使洪恩炳,推故兵部侍郎沉云升(犹龙)主城守。
乙酉五月,大兵南下,松守姚序之弃官去,华亭令张大年举城降。豫府在金陵,命参将洪恩炳为安抚使,与大年偕来。恩炳骄蹇入郡坐堂皇,命大年匍匐谒见,郡人颇议之。时吏部考功司主事兵科给事中陈子龙方以国亡谋奔海外,而群忠义之,愤于安抚者日以民之怨难为言。举人徐孚远好奇计,与子龙善。诸生张密者,故尝佐何刚练水师,好言兵;子龙内弟也。两人日夜以义声说子龙。子龙谋于允彝。允彝曰:是不可为也,而义不可已也,姑听之。孚远闻大喜,即部署诸喜事少年,得数百人。起兵有日矣,而副总兵吴志葵适以吴淞兵至,遂率舟师由黄浦抵城下,至则洪已去,张大年逃。志葵入,尽取府县库藏,劫诸缙绅助饷,燔烧图籍,收漕艘,谋挟之归海。允彝等持不可。其将鲁之玙曰:今有万人之众,幸有余粮,进足以观变,何乃退也?志葵不得已,议进师。而城守有常寿宁者,郡人,素无赖,以世职谄事志葵,漫言城守事。志葵令以便宜从事,而身与之玙尽率所部由泖淀趋苏州。时故兵部侍郎沉犹龙在籍,寿宁以书索饷。犹龙曰:若以起义劫我家耶?我亦且起义!召子龙、孚远等议事,推犹龙主城守而废寿宁(见「松江府志」)。
陈子龙自订「年谱」:闰六月,各郡义兵起,予亦从同郡诸公后奔走戎索。而所召募多市人,又饷无所办。兵虽众,固知其不堪,而义不前止。
七月,清贝勒勒克德浑拜平南大将军,代豫王守南京。土国宝为江宁巡抚,移驻苏州(「金陵续通纪」)。
是月,明唐王聿键下诏亲征。先是,唐王以闰六月二十七日即帝位于福州城内南安伯府,以七月一日为隆武元年。改福建省为福京,福州府为天兴府。封郑芝龙为平虏侯,进巡抚都御史张肯堂为吏部尚书。至是下诏,择八月亲征。寻诏封芝龙子森为忠孝伯,赐姓名朱成功(东南纪事)。浙东诸将奉鲁王监国于绍兴(「鲁春秋」、「海东逸史」)。
八月初三日,清兵破松江,犹龙死之。初六日,败吴志葵军于黄浦,彝仲赴水死;先生奔太湖,入吴日生(易)军。
「明史」沉犹龙传:闰六月,吴淞总兵吴志葵自海入江,结水寨于泖湖。会总兵官黄蜚拥千艘自无锡至,与合。犹龙乃偕里人李待问、章简等募壮士数千人守城,与二将相犄角。八月,城破,犹龙出走,中矢死。待问、简俱被杀。
杨陆荣「殷顽录」:南都破,子龙集众起事,结营泖湖间,军号振武。沉犹龙守松江,子龙不与城守。王师围松江,子龙与吴志葵结营自固,不敢援。
「松江府志」:初六日,蜚与志葵始连营归海,大兵邀之黄浦,蜚等大败,俱被获。允彝闻之曰:谋人之军者,师败则死之;遂赴水死。
洙按:张穆亭林年谱记此事,谓志葵为允彝之门人,他书无之。洙又按:朱明镐「小山杂着」:是役,李成栋破松江,屠四、五万人。
二十五日,吴日生军败于长白荡,先生长子世威殉焉。
「明末忠烈纪实」:吴易字日生,吴江人。与孙兆奎等起兵。时邑城已失,乃以水师千余人屯长白荡。八月二十四日,出战于塘口,获舟二十艘。次日大雨,为大兵所败,易孑身走,父承绪、妻沈氏及女皆溺死,一军尽覆。
王澐「东海先生传」:先生与夏考功、陈黄门谋勤王,事不克,入于湖。湖中遇兵,与家相失,姚氏赴水免,长子度辽殉焉。
「松江府志」:孚远与吴江举人吴易举兵太湖,世威亦在营。乙酉八月二十五日,大雨,为吴圣兆所败,一军尽覆,世威死之。
杜登春诗:徐生美白晰,昂然七尺躯。握槊上楼船,战没在须臾。书生慷慨志,一死良不虚。束发数友生,懆烈君先驱。
钱澄之「孙武公传」:乙酉秋,予过云间,遇君于黄祯臻中丞舟次,陈、徐二君俱在。未数日,三吴兵散,予泛宅汾湖,将与仲驭由震泽入新安,武公与复斋至,遂联舟行。又「哭仲驭文」:此至震泽,风月甚佳,桥畔闻吹箫之声,市上无谈兵之事。弟与闇公、克咸怀刺登岸,兄同吴子鉴在解带维舟,羽箭突如,戈船猬集。又「先妻方氏行略」:芦衢兵溃,仲驭将入新安,取道震泽。其夜月甚明,桥上人吹箫度曲如故。次早,予偕诸子孥舟往问新安讯,未及里许,闻河中炮声甚急。回遇吴鉴在赤脚流血,挥予速转曰:死矣。问谁死?曰:仲驭死矣。子舟已焚,妻子已赴水矣。予犹前行,望见烧船烟焰不可近,乃返,同诸子投宿八都沈圣符宅。又「祭先生文」:震泽之难,仲驭陨命。繄我与兄,罹祸更惨。兄惟孺人得全,我留一子不死。满眼骨肉,枕籍波涛。行路伤心,举市酸鼻。人非木石,何以为情?犹记遇难之夕,投宿沈圣符之听轩,鉴在、克咸,同栖一榻。明月忽敛,苦雨凄然。中夜陡寒,牛衣共寝。弟扶病起立,徘徊达晓,兄枕吾儿以寝,儿抱兄足以泣。兄虽吞声无语,彻夜涕零。诘朝收爱子于江湄,归老妻于闾里,挥手长号,有血无泪。于是先生自信州奔赴唐王行在,诏除天兴司李。
林霍「间公先生传」:先生航海入闽,道信州,晋谒黄道周。公一见如旧识,又为疏荐于朝。时福州改为天兴,先生为天兴司李,断狱平正。
钱澄之「寄黄石斋书」:展转奔闽,冀得望见左右,初不知旌节之在关外也。十月尽,抵行在。既蒙与徐生孚远、鸣时、吴生德操同登荐牍。二徐业已授官,生与德操特请俟乡试,奉旨下部试用。计其资格,当得吏职。然在朝同人,不以一官为先生喜,皆以得大贤之荐争相羡也。又祭先生文:追赴行在,漳浦夫子奇兄之节,悯弟之痴,并登荐章,均授司李。维时十月,兄补天兴(洙按:钱澄之有「同鉴在、蕴修集闇公司李署诗」)。
王澐「东海先生传」:先生间道徒跣,涉江踰岭,奔赴行在。时同郡张公鲵渊在闽,见之惊喜,为具汤沐,治衣冠,奏闻行在,诏除福京司李。忠勤辛苦,不避艰难(按先生以漳浦疏荐,除司李;次年以鲵渊荐,擢兵科给事中。王传误)。是年秋,先生继母赵儒人卒(年六十一)。冬,在闽娶戴氏。
黄定文「东井文钞」:戴氏者,从亡总兵戴某女也。与闇公善,谓闇公文弱,风涛戎马,难以自全,而其女有文武才,以妻闇公。戴戎装握刀上程,艰危奔走,即赖其力以免。今松江人传其戎服遗像。
是年,安南黎氏使阮仁政等求封于唐王(「大越史记」)。
隆武二年(鲁监国元年、顺治三年)丙戌(一六四六),四十八岁。
正月,上水师合战之议。诏晋兵科给事中,从大学士张肯堂由海道募舟师北征;为郑芝龙所沮,不成行。
全祖望「华亭张公神道碑」:丙戌正月,公累疏请兵,诏加公少保兼户部工部尚书,总制北征。虽奉旨赐剑,抚镇以下许便宜从事,而不过空言。时公孙茂滋家居,方遣汝应元归省之,而吴淞兵起,夏文忠公允彝、陈公子龙为之魁。应元者,雄俊人也;以公命,奉茂滋发家财助军。闽中授应元御旗牌总兵官,已而兵败。徐公孚远浮海赴公,而茂滋亦与应元至,为公言吴淞虽事不克,而败卒犹保聚相观望;倘有招之者,可一呼而集。公乃请王自亲征由浙东,而己以舟师由海道抵吴淞,招诸军为犄角;所谓水师之议也。曹文忠公学佺力赞之,谓徼天之幸,在此一举;乃捐饷一万以速其行,且言当乘风疾发。公请以徐公孚远、朱公永佑、赵公玉成参其军,皆故吴淞诸军领袖也。周公之夔则故苏推官,旧与东林有隙,至是家居起兵,报国甚勇,且熟于海道,故公亦用之,而以平海将军周鹤芝为前军、定洋将军辛一根为中军、楼船将军林习为后军。诏晋公大学士。行有日矣,芝龙密疏止之(洙按:「海东逸史」张肯堂传记此事,谓芝龙密疏止肯堂行,而以私人郭必昌代为总制。按是年二月钱澄之自赣州与先生书有云:大札至,知改垣衔,从张大司马朱选君等由海道出募舟师,以图吴会,此固今日制胜之第一策。洙又按:钱氏此书又有云:已知朝廷失驾驭之策,郑氏决不肯出师,亦决不容上出闽。均见「藏山阁文存」)。
附隆武二年敕:皇帝敕谕兵科给事中徐孚远:时值多难,四方同仇。即今三吴起义如云,政宜乘风鼓枻,壮彼声援;故周宣六月兴师,良非得已。尔孚远夙负才名,兼饶经济,兹特晋科衔,仍舁敕命。尔监督楼船水师,尚念国难未除,各宜枕戈以待。督率将士,鼓锐奋剿,毋致刻懈隙疏,使虏或伺其便。其卫所官军,务须按籍稽察,悉汰老弱,严禁影冒虚糜。师过之处,申明纪律,不许擅取民间一草一木。楼橹东下,期会王师,则虏氛不足平,而澄清可立俟矣。论功行赏,自有殊恩。诏格具存,朕心如日。特敕。隆武二年六月□□日。(洙按:「王澐传」及「全氏碑」,均以先生升给事中载之六月,盖沿此敕而误。考钱澄之二月致先生书,已知先生晋垣衔。盖正月晋兵科,而六月付敕书。及六月再命肯堂督师,仍令先生从行耳。又按:明自万历以来,均以虏属之蒙古各族,而称建州为奴,其后或称为辽。其斥清太祖、太宗,无不曰奴酋。毛文龙之官衔,则为平辽总兵。俺答、黄台吉诸部始称曰虏。甚至封大炮为平辽、靖虏大将军。辽之与虏,截然为二。「皇明通纪」诸书可证者甚多。至宏光以后,乃并称清为虏者,盖江南及唐、桂二王之交涉仅有一清,而其时内外蒙几已全听满洲之命令,唐、桂二王之敕谕遂以虏氛、胡焰言之,而「奴」、「酋」二字乃绝迹于宏光以后之书矣。凡兹沿革,亦读史者所宜知者,今特附着于此)。
三月,黄道周殉节金陵,先生闻讣恸哭。钱澄之出为延平司李,与先生别,遂不复见。
澄之祭先生文:弟以次年始补延平,值吾师殉节赴闻,与吾兄相持大恸。临歧执手,勉以无负夙志,无忘师恩。呜呼!患难兄弟,天涯骨肉,离别之际,泪涕交横。孰意此别,竟成千古耶(洙按:石斋在金陵殉节为三月十五日,凡在金陵八旬,赋诗三百十一章。自为「书后」有云:武夷天姥,系于维桑,大涤焦桐,为吾讲舍。寤寐相绻,未之辞焉。其在徽州被执,乃为清婺源令给约内应所致;盖令故公门下士,其执公之清将张天禄,本史忠正部将,闻亦公武闱所录士也。同为公之门人,而闇公、田间乃有无忘师恩之言,人之贤不肖诚非可一概论。在婺源令等虽曰各为其主,而一观于子濯孺子之事,不能无慨然矣。又按:「婺源县志」:顺治三年之知县为曹士琦,沈阳人。至为公门下士之言,则出于「东南纪事」,未知何据)!
是月,闽中赠松江死事夏允彝、沉犹龙、章简、李待问等官有差。授吴易右副都御史、陈子龙佥都御史。以张名振为捧日将军,副黄斌卿屯舟山(「东南纪事」)。
洙按:大德「昌国州志」:舟山在州之南,有山翼如,枕海之湄;以舟之所聚,故名舟山。明时所谓定海,即今之镇海。故明人谓定邑为宁郡咽喉,舟山为定邑门户。自江宁张庄节公可大始以副将衔久驻舟山。康熙二十五年展复舟山,二十六年五月御书「定海山」三字,二十七年建县,因名定海县,而以旧定海为镇海。朱述之「昌国典咏」所谓「帆樯不动龙蛇护,日月高悬定海山」者是也。
六月,再命肯堂督师。
全祖望「张公神道碑」:六月,复下督师之命。军资器械并饷三万,巳为芝龙所取。公自募得若干人。
八月,清兵破仙霞关,连下建宁、延平等府。隆武殉国汀州,芝龙降清北去。成功奔金门,仍奉隆武正朔。永胜伯郑彩以舟师迎鲁王监国于舟山。先生自闽至浙,止于嘉兴吴佩远(祖锡)家;清提督冯原淮缉之,遂亡入海。
徐枋「吴佩远墓志」:酉、戌之际,江南初下,势岌岌。涿州之子冯源淮提督浙西,驻镇嘉兴,吴子与之游相善。冯某之戚董生者,即为提督部将,尝诇察民间,亦与吴子交。吴子以意厚之,尝与抵掌论时事。董生感激,若以人不我知者。余同年生徐闇公负天下重望,初毁家举义,兵败,遂浮海去,望益重,天下争慕之。至是复浮海而来,欲于内地有所建立。闇公故全发,巍然汉官威仪也。既至,无所容。吴子密迎之,馆于家中。吴子家故在城市,久之,声藉藉。冯某乃遣董生来物色。董生至,吴子与相见,未及有言;吴子握其手曰:吾有一言,惟子可语,欲成子慷慨之志。董色动。吴子曰:徐闇公先生至此,若欲一见否?董惊怛绝倒,且惊且喜曰:徐先生果在此,而吴子肯令我见之乎?吴子即笑引之,以见闇公,董生一见,叩首泣下曰:闻公名二十年,今日始得见公。然非吴子,则我岂得见公?愿效死!三人即共为盟誓,乃以讹言复冯某,而于提督麾下拨戈船出汛,即卫闇公全发以出,复浮海而去。
全氏「徐都御史传」:闽事不支,浮海入浙,而浙亦亡。钱忠介公肃乐方自浙奔闽,相见于永嘉,忠介复拉公同行。
林霍「先生集序」亦谓公避吴兴,因转入浙之舟山。
八月,清兵获吴易,杀于杭州。
洙按:「明史」及「苏州府志」等书,均谓易自上年孑身走后,本年春,乡人周瑞复聚众长白荡,迎易入其营,杀清副将汪某、兵八百人,军声颇振。八月,易至嘉善,与倪曼青合营,集饮孙璋家。清兵猝至,被获,送杭,杀于草桥内,时年三十五。妾阿香同时被掠,以死自守,诸帅皆敬礼之。后得释,归老于柳胥故里。干隆四十一年,赐易谥节愍。按易崇祯十六年进士,与宋尚木及先生族弟丙晋同榜,为史忠正所赏;与「松江府志」等书但云易为举人者不合。
十一月,郑彩奉监国次鹭门。
汪光复「航海遗闻」:鲁王至舟山,威远侯黄斌卿拒不纳。次普陀,惟督师阁部熊汝霖、孙嘉绩、钱肃乐、沉宸佺、冯元扬、卢若腾、翰林兼兵科给事中徐孚远、太常寺丞任文正、御史袁嘉彪、大司马冯京第、熊督师、监军职方郎中马星、任颖眉、员外沈光文、御史王翊、主事梁隆吉、王浚、义兴伯郑遵谦、挂印总兵陈文达、沉时嘉、朱岱瞻、王仪凤、金浚、刘穆、侍讲兼给事中张煌言、推官黄云官、都签事方端士从焉。
洙按:「东南纪事」载郑彩于是年十月以舟师迎王赴夏门。芝龙使彩执王献贝勒。彩以计脱王,会芝龙北去乃巳。成功兵起,仍奉隆武年号,大会厦门。王于是改次长垣,以明年为鲁监国二年。海上遂有二朔。洙又按:「鄞县志」载是年闇公在柴楼招兵,得六百人,从斌卿攻宁波不克。
冬,桂王即位肇庆,以明年为永历元年。寻奔广西。是年,桂王遣潘琦册封安南黎维祺为安南国王(「大越史记」)。
隆武三年(鲁监国二年、永历元年、顺治四年)丁亥(一六四七),四十九岁。
正月,监国誓师长垣。
四月,清松江提督吴胜兆谋叛,来请会师。定西侯张名振奏请敕印二百道,命张煌言监其军。赐先生一品服,充行人司以应之。飓风覆舟,先生以殿兵得免。
黄宗羲「海外恸哭记」:吴胜兆以兵守松江,颇怀故国。吴中崇仁厉义之士,欲因以为功。于是相聚幕中,为之计画,而以招抚之名,内结太湖义旅戴之俊、周天等,外求援于海上。蜡书至,黄斌卿犹豫不敢应,张名振乃召其兵就约。时斌卿进爵威虏侯,其「肃虏」故印犹在,名振请得之,赍使者以拜胜兆,期四月十六日渡海。舟碇崇明沙,飓风海啸,楼船自相激撞,飘没者什八九,军资器械都尽。名振与翰林张煌言、御史冯京第单舸脱走,而右都御史沈廷扬见获。
「航海遗闻」:丁亥夏,镇守吴淞提督吴胜兆谋叛清,以血书通名振,结为声援。时鲁王在温澥中之玉果山。名振奏请敕印二百道,命张煌言监其军,任文正副之。徐孚远赐一品服,充行人司,使联■〈舟宗〉二千余号,兵将五百有余。舟次黄连港,以港名不美,令移白米沙,传令洗炮。龙惊浪鼓,飓风大作,全军尽覆。徐、任以殿兵免。
全祖望「崇明沉公神道碑」:丁亥,松江提督吴胜兆送款于翁洲,斌卿犹豫,不欲应之。公曰:事机之来,间不容发,奈何坐而失之?定西侯张名振慨然请行,邀公为导。公曰:兵至,必以崇明为驻札地,禁打粮,然后可。名振许之。至崇明而食尽,名振重违前约,乃趋寿生洲打粮,泊舟鹿苑。五更,飓风大作,舟自相击。大兵邀击之岸上,名振与张都御史煌言、冯都御史京第皆杂降卒中逸去。公叹曰:风波如此,其天意耶,我当以一死报国!大兵以舟护之至江宁,四月十四日事也。
洙按:「海东逸史」沉廷扬传,记此略同。又「定海厅志」引「舟山兴废记」载是事,谓名振楼船丧失八九。惟「崇明县志」卷七「兵事」门纪廷扬统水艍船、沙船二百余号,由舟山来犯,守将李魁戒备严,廷扬被创去。盖廷扬率兵为导,于未获前固曾一战也。
清兵旋靖太湖,执吴胜兆,穷治其狱,词连夏完淳、陈子龙等,皆死之(「通鉴辑览」,参「华亭县志」、「陈忠裕公集」)。
永历自桂林奔全州,旋移驻武冈。
清兵攻陷海口,参谋林学舞、总兵赵牧死之(先生集中有海口城陷哭赵侠侯、海口失事故交多死、知命不长兼以自悼诸诗)。先生避地舟山。复入蛟关,结寨于定海之柴楼。
「海外恸哭记」:总制尚书张肯堂、兵科给事中徐孚远、平海监军朱永裕皆依周鹤芝于海口。海口陷,故北至舟山依黄斌卿。
按林霍「先生传」,谓丁亥扶桂王即位,改元永历。五月,贻书舟山肃侯黄斌卿,事泄,走舟山,与事实殊不合。洙按:闇公在舟山,王忠孝(愧两)以山中有斵山者得唐韩学士偓断碑,知偓终没于此,以示闇公。公作诗有『史书淹旧迹、野老斵残碑』之句(见姜氏「漱芳斋诗话」)。
黄宗羲「谢时符墓志」:躬耕于柴楼之野。徐闇公、张子退避地海滨,与柴楼左近,款狎相过从,抵掌指画,继之以章皇痛哭。樵牧见之,不知此数人者一日而哀乐屡变也。
「镇海县志」先生传:闽溃入浙,结寨于柴楼。又张密传:从孚远至定海,共结山寨,及滃洲破,从亡。密独居浃口者有年。
洙按:先生集中有初至舟山诗,当作于此年。自注:张、朱二公重晤于此。首二句云:北来昌国晚,此地尚车书。昌国即舟山也。又按:黄氏「东井文钞」载孚远在柴楼事,与此略同。又张煌言有是秋九月陪安昌王诸人及先生登锁山和韵七律一首,见「苍水集」。
是年,为安南黎维佑之福泰五年。五月,该国正使阮仁政等候明使赍封印到关,乃由该国礼部尚书杨郡公阮宜、户部左侍郎阮寿春、佥都御史同仁派、户科给事中阮策显、提刑张论道、吏科给事中阮文广等迎至安南京城,行册封礼。
册文曰:朕惟帝王之兴,务先柔远;春秋之义,独奖尊王。昔我王祖疆理天下,海隅日出,尽入版图。惟尔安南,独承声教,礼乐衣冠,渐为风俗。其食国家之恩者百世,贻子孙之庆者数传。尔都统司黎祜贤良风昭,恭顺不懈,宜德服龙荒,而声驰象魏。当我隆武皇帝御极闽甸,尔独航海来王。惟国家不宝远物臣人享贽,祗嘉「事大」之诚。念要荒皆吾赤子,锡社分藩,所谓柔远以德。朕以神宗皇帝嫡孙,为四海臣民推戴,缵承大统,抚临万方。远慕唐帝协和之风,近想汉宣兼临之盛。值兹丑类犯顺,为我薄海同仇。楚、蜀之壮士云兴,吴、越之义旗响应。灭此胡虏,绥彼四方。嘉尔忠诚,深予眷注。是用遣词臣潘琦、科臣李用楫持节封尔为安南国王。呜呼!章服奉龙光之命,圭璧余燕翼之休。君尔国、子尔民,耕桑亦属帝德,荒服王宾,服享共球,无怠前修。朕惟汉家铜柱之封,永绥南服;夏后涂山之会,再见中原。钦哉(洙按:此文载安南吴氏奉其国敕编之「大越史记」全书。安南与朝鲜、琉球向为中国册封各邦中同文之国。朝鲜、琉球昔在其国,皆仅称王;安南则除职贡称臣外,独自帝其国中,盖又沿老夫佗窃号自娱之遗习。维祜为安南之真宗皇帝。其父名维祺,庙号神宗,在位二十五年,逊位于子。又六年而复位。此时尚系维祜秉政,维祺称太上皇,故「越史记」于前年书明使册封太上皇为安南国王,于此年使到,宣读册文。则仍书封黎祜,殆永历先拟封维祺,后查知秉政者乃维祺之子,故又改封维祜欤?至其国之官制,无一不仿中华。其进贡于中国,尊曰天朝。虽桂王之使,亦称曰天朝使。而其史于明人郡县该国时,又斥之曰「明贼」。至行受册封礼时,乃直书曰帝受明册封为安南国王。盖小邦史乘,据事直书,不复能存体统。然以视我中国历史之亡晋太后妾、大宋皇帝臣者,其称谓之离奇虽同,而荣辱犹或有间。观于越史之纪载,而愈叹有国家者之不能不自强也)。
永历二年(监国三年、顺治五年)戊子(一六四八),五十岁。
正月,鲁王在琅琦。传言唐王在五指山为僧(「东南纪事」)。
三月,桂王使林察谕成功;成功乃改永历年号,遣使称贺(沉云「台湾郑氏始末」)。七月,永历封成功为延平公(「明通鉴」)。郑彩杀大学士熊汝霖、义兴侯郑遵谦。鲁王移沙埕。御史冯京第如日本乞师(「东南纪事」,参「海东逸史」)。
冬,桂王遣兵复取湖南州县,议进兵长沙(「湖南通志」)。
是年,桂王奔南宁,又奔浔州,旋改次梧州。冬,金声桓、李成栋以江西、广东叛归明,迎王复居肇庆(「明通鉴」)。
永历三年(监国四年、顺治六年)己丑(一六四九),五十一岁。
正月,清兵入湘潭。桂王督师大学士何腾蛟死之(「通鉴辑览」)。
三月,张名振迎鲁王还浙,次南田。七月,至健跳。九月,至舟山。进张肯堂为东阁大学士,以先生为国子监祭酒。先生至舟山朝王。
十月,晋先生为左佥都御史。
洙按:「通鉴辑览」、「明通鉴」诸书均谓孚远以兵科给事中朝王于舟山,晋左佥都御史;「明史纪事」、「镇海县志」亦称在舟山授左佥都御史,而不记年月。「海东逸史」又系之次年九月,称授国子祭酒。「定海厅志」于本年一年中载鲁王以先生为祭酒,又于别条下载以先生为左佥都御史。详考各书误处,证以当时官制,则祭酒在当时与左佥都御史同品而分正、从,孚远必系先授祭酒,闻命朝王,因而晋授左佥都御史。知此,则各书之异辞者可以核矣。
附敕:皇帝敕谕台臣徐孚远:朕惟中兴启运,必有名世之臣,共翼王室,并济艰难,削平祸乱,绥定土疆。上天生才,原深简在。今国家多难,中原未靖,残虏外骄。朕宵旰竞惕,日翼尔封疆诸臣,锐奋匡扶,同仇光复,慰朕殷忧。咨尔孚远,先朝名硕,夙着忠贞,与勋臣鸿逵、国姓成功数载同心,绸缪海上,戮力疆场,矢忠王国,朕心嘉尚。兹特颁敕奖劳,命主事万年英赍赴军前,用昭鼓励。尔其益免前猷,勤策后效,与二勋协图匡复,共奏肤功;密筹方略,刻期兴师,大张挞伐,迅扫胡氛,奠安八闽,进清浙直,顺抚逆剿,播朕恩威。迄今四方好音洊至,惟闽服未报廓清,殚力恢剿,朕于尔厚望焉。毋替朕命,克建奇勋,麟阁殊荣,伫膺宠锡。尔勉旃哉!特敕。永字四千一百五十九号,永历三年十一月□□日。
十二月除夕,清尚可喜、耿继茂潜兵袭南雄,明桂王守将江起龙弃城去。韶州守将罗成耀亦弃辎重走高州(并「明通鉴」附编)。
洙按:罗成耀,宝丰人。钱澄之「藏山阁诗存」「己丑广州杂诗」之三章云:宝丰出镇许分疆。注:成耀出守韶州,许割南韶属之。又「梧州杂诗」云:此将昔移镇,吾知弃岭逃;亦咏成耀也。成耀后为李元胤以计擒,传永历旨斩之;亦见「田间诗注」。自成耀走,而广州乃以吴六奇守韶州矣。是年,李成栋、金声桓皆败没。
永历四年(监国五年、顺治七年)庚寅(一六五○),五十二岁。
正月,鲁王在舟山,谒太庙,泣下(「东南纪事」)。桂王奔梧州(见「田间诗注」)。
洙按:「明通鉴」:是年正月乙卯朔,桂王在肇庆。庚申,清兵克韶州,明总兵吴六奇降,王奔梧州。
八月,清兵分道入四明(「东南纪事」)。郑成功取金门、厦门。
十一月,清兵入桂林,留守大学士瞿式耜、总督张同敞死之。永历奔南宁(并「明通鉴」、「西南纪事」)。
是年,永历遣官谕安南资兵象粮铳以助恢剿。又遣官赍敕印封安南师父清王郑梉为安南国副王,令夹辅黎室,永修职贡(均「大越史记」)。
洙按:是年为安南黎维祺复位之庆德三年。安南是时国制:皇帝下有王统理国政,略如日本封建时代之大将军,权较大于中国古时之宰相。
永历五年(监国六年、顺治八年)辛卯(一六五一),五十三岁。
正月,清将陈锦攻舟山,张名振、阮骏等奉鲁王奔闽海(「东南纪事」)。
四月十八日寅时,先生次子永贞生,戴夫人出。永贞,字孝先(姜氏「松江诗钞」作名永基,字孝持)。
九月,舟山城破,张肯堂、朱永佑等死之(「东南纪事」)。先生时从监国出奔。十一月,舟次南日山,夜遭风,失大学士沈宸荃(集中有「南日舟次失沈先生,存没难定,赋以志怀」诗)。郑成功迎王至厦门,寻移金门,月致供亿惟谨(「鲁春秋」)。
洙按:「东南纪事」称,成功谒王,称主上,自称罪臣,送王至金门所。名振屯■〈口番〉头,煌言屯鹭门。
先生留厦门,与纪石青、许国、林霍等往还唱和,成功以上宾礼遇先生。
先生「湄龙堂集序」:侨寓踽踽,石青往还岛上如弟兄。
全祖望「先生传」:成功之少也,以肄业入南监,尝欲学诗于公。及闻公至,亲迎之。
是年,孙可望兵侵长沙(「长沙府志」)。郑成功部将施琅降清(「台湾纪事」)。
永历六年(监国七年、顺治九年)壬辰(一六五二),五十四岁。
是年,孙可望遣李定国等连陷靖沅、武冈(「通鉴辑览」)。可望胁永历居安龙。
洙按:安龙,明时初为安笼所。弘治间,割其半属广西。万历间,仍隶贵州。本秦以前夜郎地也。时桂王驻此,特改笼为龙。孙可望岁以银八千两、米百石上供,从官皆取给焉。其后安龙至康熙间又改为厅。又按诸书皆作安龙,又作安隆,惟「永历实录」作兴隆。
李定国克桂林,清定南王孔有德死之(「明通鉴」,参「东、西南纪事」)。
成功使名振总师北行,望祭舟山死事者(「东南纪事」)。
永历自黔遣官赍敕谕先生偕张肯堂等进取。
敕曰:皇帝敕谕赞理直浙恢剿军务兼理粮饷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徐孚远:朕以凉德御宇,崎岖险阻,数载于兹。每念贞臣志士抗节遐陬、茹荼海表,不禁寝食为废。兹以黔方地控上游,爰于今春二月暂跸安龙,用资调度。赖秦王朝宗力任尊攘,分道出师,数月之间,川、楚、西粤相次底定。事会既有可为,策应自不宜缓。尔孚远贞心独立,忠节性成,履重险而不回,处疾风而愈劲。前晋尔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赞理恢剿军务,久有成命。顷览督辅臣肯堂及尔来奏,知尔与枢司臣徐致远等潜联内地,不避艰危,用间伐谋,颇有成绪,朕心嘉尚。用敕国姓成功,提师北上,进规直浙。尔其与督辅肯堂鼓励诸师,乘时进取,或联合山海义旅张我犄角,或招徕慕义伪师间其心腹,务期荡平膻秽,密奏收京。俾朕旋轸旧都,展谒陵庙。惟时尔庸若宋臣范仲淹以天下为己任,故其文章气节彪炳一时,至今尚之。尔其勉旃,慰朕至望。钦哉特敕。永字一万一千十三号(洙按:直浙即江南、浙江,盖江南为明之直隶省。是时肯堂已先一年殉国舟山,桂王尚未之知,故敕中又及督辅肯堂字样)。
先生因闻湘中兵事消息,作「楚诗」二首,有楚师今不进,怀抱日纵横;及汉将多前却,匈奴气更骄等句(全诗载集中)。是年,煌言有赠先生诗,称先生为年丈。
诗曰:王、谢风流谁更传,雄文廿载国门悬。胡床高据谈经日,汉室初征射策年。每拟珊瑚为架笔,雅闻缨组更当筵。岂知把臂蓬壶外,江左衣冠傲昔贤。其二:竹箭东南横得名,飞来龙剑却争鸣。谁云四海同科第,自是中元一社盟。悬榻君应称快事,乘槎我亦叹劳生。他年若遂莼鲈兴,拟共山阴道上行。其三:吾道沧洲任所遭,岂因标榜得名高。重逢尚握苏卿节,久别谁弹钟子操。明月开樽皆胜侣,春风入座似醇醪。伟长未便从军老,已羡文章晚更豪。又步闇公先生诗:穷途长日更难消,剩有图书伴寂寥。霸业徒看秦望气,客愁似舄广陵潮。共歌丛桂山中发,谁识焦桐爨下烧。潦倒未应犹倔强,丈人久已学承蜩(「苍水集」)。
永历七年(监国八年、顺治十年)癸巳(一六五三),五十五岁。
正月,监国在金门,始自去监国年号(「东南纪事」)。
二月、三月,李定国、孙可望迭攻永州、宝庆,不克(「通鉴辑览」)。
永历自安龙驰授成功招讨大将军。成功引嫌罢监国供亿,礼节亦渐疏;惟赖诸勋旧郭元侯(贞一)、卢牧舟(若腾)、沉复斋(佺期)及先生等密输缓急,以资度日而已(「航海遗闻」,参「鲁春秋」。惟「鲁春秋」于此条讹字颇多)。
冬,名振及煌言复北行,败清军于崇明之平洋沙(「东南纪事」)。
洙按「江南通志」:名振驻泊东阜、平洋二沙,为崇明切肤之患。
煌言有送先生「监军北上」诗二首。
诗曰:鱼檄朝来幕府传,夕携龙节上楼船。元卿未许先开径,士雅何期共着鞭。始识山中留宰相,非关海外觅神仙。伫看露布横飞处,不是凉州倚柱年。其二:几年独立金华省,此日重登青翰舟。准拟真人开北极,岂容高士卧南州?锦帆直指天声壮,羽扇轻挥王气浮。匏系如余甘瓠落,秋风倘许脱鹰■〈革冓〉(洙按:玩诗意,似先生监名振军先发,煌言随后始率师北行也)。永历八年(顺治十一年)甲午(一六五四),五十六岁。
正月,永历在安龙(「安龙逸史」)。鲁王在金门(「东南纪事」)。成功改厦门为思明州,建储贤、储材二馆,礼待避地遗臣(黄梨洲「成功传」)。
永历遣官赍敕谕先生及张元畅。
敕曰:皇帝敕谕佥宪臣徐孚远、枢司臣张元畅:朕跸安龙,垂及三载。每念我二、三忠义,戮力远疆,艰危备历,不禁寝食为废。尔佥宪臣孚远履贞抗节,历久不渝,近复深入虏窟,多方联络,苦心大力,鉴在朕心。尔枢司臣张元畅不惮险远,间关入觐,去春衔命东归,百罹并涉,卒能宣德达情,克将使命。用是特部议予孚远「赞理直浙恢剿军务兼理粮饷关防」,予元畅「直浙督师军前监军理饷关防」,俾尔疏通远近,以便奏报。方今胡氛渐靖,朕业分遣藩勋诸师先定楚、粤,建瓴东下;漳国勋臣成功亦遣侯臣张名振等统帅舟师,扬帆北上。尔务遥檄三吴忠义,俾乘时响应,共奋同仇;仍一面与勋臣成功商酌机宜,先靖五羊,会师楚、粤。俟稍有成绩,尔等即星驰陛见,以需简任。尚其勉旃,慰朕属望。钦哉特敕。
是年,清以左都督总兵吴六奇守饶平(康熙「饶平县志」)。
是年,张煌言复有寄怀先生诗二章。
诗曰:蹇余信姱修,始服遘天步。扰扰风云驰,念之徒心怖。四海选交游,椒兰渐非故。会合总泥涂,乘违欢衢路。所贵胆与肝,在远弥相附。寒江已腹坚,鸿雁莽南鹜。太息物候迁,含情托毫素。
黄鹄翔汉表,厉气何峥嵘。朝飧方壶实,暮啜圆峤英。网罗不可挂,稻粱安所馨。俯视沧浪流,骄语鹍与鹏。万里毋乃隘,千里安足惊。岂意弥天罝,碍尔莫长征。明时重仪羽,云路讵冥冥。
永历九年(顺治十二年)乙未(一六五五),五十七岁。
正月,鲁王在金门。有敕使自安龙来,仍命王监国(「东南纪事」)。
六月,冯双礼、刘文秀攻岳州、常德,清兵击败之。双礼被重创走,文秀还贵州(「通鉴辑览」)。
冬,成功克舟山。定西侯张名振卒军中。
按「东南纪事」:名振之卒,或云成功酖之。是时成功有目王意,宗藩皆受屈辱。王不免饥寒,出无舆导,至以名刺投谒宾旧。张煌言、徐孚远避嫌疑,不敢入朝。王寄食郑氏,如家人而巳。至名振遇毒,王闻垂泪,几废寝食。
是年,煌言又有寄怀先生诗。
诗曰:洛下仙舟不可寻,长因秋水忆横襟。云翔闽峤谁高枕,枫冷吴江独抱琴。岐路行藏空扼腕,乱流闻见信关心。莼丝千里犹无恙,那得君来共醉吟。
永历十年(顺治十三年)丙申(一六五六),五十八岁。
正月,李定国奉桂王入滇。鲁王在金门。清乌金世子会泉州兵攻金门、厦门,不克(「东南纪事」)。
八月,清宁海大将军伊尔德取舟山(「定海厅志」引「国史」伊尔德传)。以舟山可守,迫迁其民而空其地(「舟山兴废记」)。成功守舟山将阮骏等死之(「东南纪事」)。
洙按:宋尚木时以中书在伊尔德军中,以舟山之捷叙功,升员外郎;后出知潮州府。时华亭张安茂亦几社中人,有诗送之,中有句云:忆昔逢君讨孤岛,万斛余皇千騕褭。征蛮幕府第一功,参佐功名古来少。即指尚木参伊尔德军攻克舟山事。盖尚木中崇祯癸未进士,授中书,甲申归里。福王时虽与卧子及先生捐募水师,为守江助恢复计,后知事不可为,旋于顺治丁亥以荐授秘书院撰文中书。至是参伊尔德军。
洙又按:自是以后,海禁愈严。山东巡抚虑渔户通寇,欲禁篷桅船。钱唐项景襄力争曰:山东与闽、浙不同,闽浙海无礁,东海多礁,寇不敢入。旨许捕鱼海舟非篷桅不行,禁篷桅是绝民命也。乃弛篷桅之禁。附此以见当时海禁情事。
是年,成功又遗书日本幕府通好。
洙按:此书载日本人川口长孺所纂台湾郑氏纪事。书有云:洲同赡部,就一水以判东西;境迩蓬莱,连三岛而橐天地。域占为雷之位,光拂若木之华。又曰:成功生于日出,长而云从;一身系天下安危,百战占师中贞吉。叨世绩之赐李,恩重分茅;效文忠之祚明,情深复土。又曰:仰止高山,宛寿安之在望;溯洄秋水,怅沧海之太长云云。词长,今不备录。
永历十一年(顺治十四年)丁酉(一六五七),五十九岁。
正月,李定国率兵讨孙可望,可望败降清(「明通鉴」、「东、西南纪事」)。四月,成功使杨廷世至滇,请秦、晋二王修好(沉云「台湾郑氏本末」)。
洙按:此时可望已降清,成功尚未之知,故有此使。
七月,先生弟凤彩卒。
是年,朱之瑜在安南,安南要以臣礼,不屈;改赴日本。
洙按:日本源光国所刊「朱舜水文集」,后附「安南供役记事」一卷,所载丁酉二月间往谒之安南宰相,爵齿俱尊,如中国文潞公者,虽不言姓氏,实即永历封为安南副国王,其国所称为清王秉国政之郑梉者也。之瑜在安南,因礼节不屈,其国初欲杀之,后知其贤,始听居住。惟郑梉见之瑜时,礼待尚优。之瑜旋去安南,之日本。初与长崎守将亦争礼节,久之而水户藩源光国氏乃优礼聘之,虚衷学问,惟日不足。同一之瑜,不见容于安南,而日本乃有缁衣好贤之风。两国强弱之判,此殆其一端欤?
是年,先生有「足蹇」诗二章(载集中)。
永历十二年(顺治十五年)戊戌(一六五八),六十岁。
鲁王在南澳。正月,永历帝遣漳平伯周宪洙(金汤)、职方黄臣以(事忠)间行由广东龙门航海至思明,封成功为延平王,晋先生为左副都御史,诸人晋爵有差。成功率诸将拜受,遂进谢表并会师江南(按「东南纪事」成功传,言成功以未有恢复辞王爵,称招讨大将军如故),疏使先生偕都督张衡宇(自新)随周、黄等赴滇复命。取道安南。安南要以臣礼,先生不可。致书安南西定王争之,不得要领。阻不得进,乃返厦门。
按:先生赴滇年月,各书所记不同。「赐姓始末」系戊戌二月,沉云「郑氏始末」系丁酉十二月。「赐姓始末」以为:正月,行在以玺书通问而不言册封:二月,先生泛海由交趾赴安隆而不言赴滇。然其误均尚近情。若林霍传系之辛卯,实为大误。「行在阳秋」以为甲午年,亦谬。至各书均云随金汤复命,以先生「交行」诗证之,则同行为黄、张二人;先生在交时,亦有「传周漳平将至」等诗。至「厦门志」据纪石青遗稿,谓金汤丁酉从桂林出龙门,航海来厦,与石青辈盘桓吟咏几两载;似金汤时未回滇也(洙按:永历五年岁次辛卯,先生于永历六年受桂王敕,明云敕佥都御史孚远,安有先于辛卯年已为左副都御史之理?此不待辨而自明。盖林霍一传讹处甚多。先生辛卯至厦门,而林霍自记与先生初晤乃为庚寅。又于丁亥年后书永历晋先生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命佐成功镇台湾云云。夫成功之取台湾在顺治十八年辛丑,而谓于十余年前即有永历敕先生佐成功镇台湾之谕,岂非笑柄?夫以亲炙先生之人,而其传乃不足信至此,则他又何说也!吾故折衷诸书以为当时必有金汤回滇之言,而其行程或稍后于先生,故先生在交有闻其将至之诗。实则金汤之回滇与否,无关宏旨,初不必斤斤考证。因各书纪载不同,故附数言于此。
洙又按:龙门江在钦州南六十里,两山夹峙若门;钦州各水入猫尾海,出龙门,入大洋。龙门之西为交趾界、东为合浦县界,贴浪都在州西南三百五里,至分茅岭接交趾万宁州界(见「钦州志」)。
洙按:西定王姓郑名柞,即朱之瑜所见宰相,余定为该国清王郑梉之子者。梉卒于丁酉年四月,其子继秉政,封西定王。又先生「交行摘稿」有与安南礼部尚书范公着、侍郎黎■〈艹陵〉唱和诗。考之安南之「大越史记」,范公着时为礼部尚书,封宜郡公。黎■〈艹陵〉鬘诮不见于「越史记」,而后此数年中,「越史」称其以宰相芳桂侯罢职,则此时之为侍郎可知。先生与朱舜水两人于风气未开时,经涉异国,抗节不屈,而其纪载,三百年后披览异邦史乘,先生「交行稿」中唱和之人名与致书之西定王,既一一符合,而舜水「安南供役纪事」中所谒之宰相,亦因以考证无疑。两贤之襟期磊落,皎如日星,无一毫粉饰于其间。即此一端,可以观见其生平矣。
先生归岛,与林霍书曰:交行之不得达,有不偶者数事,非笔墨所能详记,石老能传之也。闻粤东犹可以达,特险耳。今天使黄兄尚在,明春须问途,不肖固不惜命也(见林霍传)。
是年,清吴三桂入四川,别将入贵州,李定国、白文选皆败(「明通鉴」、「东、西南纪事」)。
思文皇帝敕谕联络闽浙勋义官兵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徐孚远:朕以朝廷举事,原待非常之才;臣子抒诚,必建非常之绩。惟尔孚远,负人文之重望,抱忠愤之淋漓,十载海滨,一心帝阙。兹者,监纪推官潘默,原偕故镇臣庄鹏程及差官韩天禄、金康等浮海交趾;不意中途鹏程等溘然道故,潘等抵滇省,得览尔孚远奏疏,知尔江湖廊庙,深可嘉尚。人臣爱君,自不以身在疏远而自疏;人君用臣,即当以不自疏远而加重。则朕今日之有大借于尔者,尔其祗承之。从古国家运际中兴,削平祸乱,必资英雄统握大师;是以汾阳有再造之功,西平着天生之誉。然忠义血性,或本生成;而筹略咨谋,必咨匡翼。朕尝嘉黄裳之相业,知郭子之交修;英雄豪杰,未有不资切嗟,以成令名,以奏肤硕者。今朕既进封赐姓成功为延平王,命其出师恢取东粤,灵我臂指,且一面联合直浙义旅,以窥金陵心腹,以成朕分道北伐,扼吭拊背之势。在延平王感蒙异数,受此知遇,当必闻命就道,投袂兴师,以直抵广省。然兵贵神速,智贵乘时。惟决断在于当机,斯首尾不须两畏,则所以勉忠劝义,击楫同袍。勿岁月蹉跎,勿良时虚逝,匪藉名硕,曷任劻勷。是用特敕谕尔,俾知朕今秋必督诸王侯各路大举北征,尔其赞助行间,指挥进取,与延平王朝夕黾勉,用建奇勋。朕于尔有厚望焉。尔其仰承朕眷,益懋弘猷。大功奏日,溢格优酬。钦哉!特敕。
洙又按:先生「交行稿」中又有「同黄、张二君祀伏波将军庙歌」,盖庙亦在安南也。
是年,先生有「地轴诗」一章及「中宵心动作诗」一章(俱载集中)。
洙又按:安南于次年九月二日进封西定王为大元帅掌国政尚师西王,遣其国特进金紫荣禄大夫工部尚书颖川侯阮厚眷持节赍捧册玺往封,且有四六册文一道,均载「大越史记」。
永历十三年(顺治十六年)己亥(一六五九),六十一岁。
春,成功迁鲁王于澎湖。五月,全军偕煌言北上,克镇江,逼南京。已而败归,甘辉死之(「明通鉴」、「东、西南纪事」)。
是年,清军尽取云南,桂王奔缅。李定国攻缅迎桂王,不克。(「明通鉴」、「东、西南纪事」)。
先生在厦门,有「己亥诞日自题」二首(载集中)。
永历十四年(顺治十七年)庚子(一六六○),六十二岁。
成功复迎鲁王至金门,供给如昔。桂王在缅。煌言收余烬于浙,驻师林门(「东、西南纪事」)。
先生在厦门,有「庚子元旦」诗二章(载集中)。
是年,安南贡于清(「皇朝文献通考」)。
永历十五年(顺治十八年)辛丑(一六六一),六十三岁。
三月,成功攻澎湖。十二月,取台湾。煌言贻书争之,谓入台恐孤天下之望。成功不听。成功子经留守厦门。
洙按:成功不听煌言之言,遂取台湾,实为上策;否则,株守金厦,虽竭全力以抗清兵,于事岂济?吾恐郑氏之亡,不待克塽时矣。吾于此益叹煌言之孤忠亮节,可以希踪张、陆;而更喟然于成功者,始不愧一代之豪也!
按姜皋「先生神道碑」,调辛丑入台湾。以洙管见,证以他书后此厦门破,先生为吴六奇所藏之言,盖此时郑经犹在厦门,先生殆往来于台、厦两地欤?时煌言屯南田,移军沙埕,有「得闇公书为之怅然」诗云:长看北阙望南阳,倾日依风总渺茫。愁过魏牢还恋阙,病同庄舄肯投荒?应怜牛酒迟江左,莫过鱼盐擅海王。倘去三山须问讯,君家大药在何方(洙按:此诗第六句似指成功得台湾,而又第七、八两句,盖讽先生与其渡台,无宁去之日本。然先生后此虽幸为吴氏所藏,而不追踪舜水,殆亦先生之失计也)?
是年,清廷奖安南银两缎匹(「皇朝文献通考」)。缅人送桂王于吴三桂军,遂还滇(「西南纪事」)。
是年,先生有「拟涉」诗一章(载集中)。
永历十六年(康熙元年)壬寅(一六六二),六十四岁。
四月,吴三桂弒永历于云南(按林霍传谓庚子岁遥闻永历帝遇害,亦误)。
五月,郑成功卒。
成功于未卒前,煌言闻永历被弒信,上启鲁王,言莽移汉祚、光武中兴、丕废山阳、昭烈践祚。又云:岛上勋贵,罔识春秋大义,而臣实兵微将寡,饷绌援穷。至是成功死,煌言益不振(「东南纪事」)。
十一月,郑经入台湾,嗣位。
是年,宋尚木到潮郡任(「潮州府志」)。
是年,先生有「王正凝阴有怀」一章,又「柬宁君」一章(俱载集中)。
永历十七年(康熙二年)癸卯(一六六三),六十五岁。
郑经自台还思明,仍奉永历正朔。九月,鲁王殂于金门。十月,清耿继茂等破思明、金门,堕其城。经退守铜山。
先生自思明至铜山,将挈眷还乡,不果;止于粤潮之饶平。
林霍与怀瀚书:忆先师当癸卯岛破,漂泊铜山,将南帆。临别,执敝郡沉佺期公手曰:吾居岛十有四载,只为一片干净土耳。今遇倾覆,不得已南奔,得送儿子登岸,守先人宗祧,即返而与卢牧舟、王愧两诸公共颠沛流离大海中,虽百死吾无恨也。讵知事与心违,从此入粤,遂不得继见。
沉浩然诗自注:闇公壬寅以提督吴六奇庇之,得至潮,完发而卒。
郑郊祭先生文:二岛尽覆,始挈其家依于饶镇,杜门块处,愤极而哭,哭已复愤,誓以一死全其素衣。
诸书记先生晚节详略互异。「明史」谓其因松江破,遁入海,死岛中。「泉州府志」谓其居厦之曾厝埯,卒。「福建通志」本「龙溪县志」,谓其游龙溪后不知所终。「南疆逸史」、「鲒埼亭集」均谓其殁于台湾。「鹭江志」亦言其垂老更适台湾,挈家佃于新港,躬耕没世。「同安县志」因之。「野乘」谓康熙癸卯岛破,诸缙绅多东渡,独闇公驾船归华亭:并属传闻之误。
洙按:吴六奇于顺治七年以总兵守韶州降清。其使六奇守韶州者,为李成栋之子元胤。六奇,潮州海阳人。「饶平县志」记六奇事甚略。「海阳县志」谓六奇少读书,不事家人生产。明季投笔从戎,委守丰顺,摧灭山寇。清师至粤,六奇景附,授挂印总兵,开阃饶平云云。查李成栋先为清将入粤,六奇后日既为元胤所使,则其为成栋部将可知。考顺治二年八月松江之役,清将即系李成栋,其素谂闇公先生之品望可知。六奇之投笔从戎,得为李成栋部将,或即在成栋以清将入粤之始。其在部下,必非一载。闇公之品望,成栋知之,元胤六奇安有不知之理?其后六奇守韶降清,开阃饶平之黄冈,时郑成功部将陈斌屡攻饶平,均见「海阳」等志。闇公在厦之踪迹,六奇当更知之。且宋尚木先一年已到潮郡太守任,清兵之攻厦也,往往闽海及潮郡碣石各出船若干,此见于「东南纪事」者;此次或亦由潮郡出兵为声援,安知尚木不阴以先生之事力嘱六奇?故「东南纪事」记先生于安南还后,直谓至广东降于清。夫以先生之为人,何至不屈于安南而转降于清?此殆吴六奇欲为保全先生之计,不得不伪言先生之降以涂饰清廷耳目,而免自身受庇护先生之咎。自非然者,以当日之禁令森严,先生安能全发优游,歌啸自若,时往来于镇署及山谷间哉?故六奇之授挂印总兵,为在成栋部下事;及开阃黄冈,乃守韶州降清以后之事。「饶平县志」连书而下若为一事者然,此乃载笔者浑括之词,余特表而出之,俾读者晓然于六奇所以庇先生之故。若「潮州府志」「寓贤」门先生传,谓先生依六奇于黄冈,旋辞去,不知所终;此则传闻之误也。若「香祖笔记」及他说部载六奇崇祯间流浪江、浙,遇查伊璜受惠,其后报德云云,或六奇早年在苏、浙间已知闇公之名,然无实据可证。观其能报伊璜之德,则其能庇闇公也又可知。君子谓六奇盖一代之贤豪也。六奇着有「忠孝堂集」,安得访而读之?
是年,安南黎维禧遣陪臣黎■〈艹陵〉奶J贡于清(「皇朝文献通考」)。
洙按:合观顺治十七、八年及本年所引「清文献通考」,则知安南之于清,在十七年以前必已输诚内向,然后始有十七年之贡。十八年,清礼部议奏中且云安南有协力讨贼之劳,例应奖赐等情。其所谓贼,即指桂王余众之沦入安南者而言。于此益恍然于不能接待闇公之故,而闇公之幸而未见执送于清军,则实其孤忠硕望,有足令安南致敬者,非有他也。此次陪臣即系黎■〈艹陵〉,尤可于「大越史记」外得一确证。
永历十八年(康熙三年)甲辰(一六六四)六十六岁。
先生在饶平。
七月,煌言被执于桃花山,至杭,死之。
是年先生有「自寿遣兴」诗一章:行年六十六何为?岁岁伤心两翅垂,槎上波涛争日月,谷中花鸟笑须髭。邓芝受律虽犹晚,苏武还朝正此时。笔健尚能题甲子,移山填海故非痴。
观此诗之第三、四句,盖此时先生居山谷可证。
永历十九年(康熙四年)乙巳(一六六五)六十七岁。
三月,始识郑牧仲(郊)。五月二十七日,痛哭而卒。张子退(密)、郑牧仲经纪其丧。
郑郊祭先生文:予以暮春浪游■〈氵匪〉川,叩门握手,欢若平生;杯酒流连,堂阶促膝,破涕为笑,破笑为颦,破颦为愤,愤极复哭。筹咨去就之道,惟以一死自祈。仲夏末旬,予买舟丰镇,过晤闇公,出门执手,语余速归。不意别未及旬,而闇公已致其六十七年之命,而遂其平生祈死之志矣。
王澐「东海先生传」:同郡宋尚木时守潮,属友张子退经纪其丧。
林霍与怀瀚书:当其逝也,莆田郑郊,霍之先友,亲预经纪其丧。
次子永贞侍母戴氏,扶柩还乡。
张宪挽武静诗自注:武静,闇公弟,曾入制府幕,幸邀国恩,许伯氏生还,而闇公已先不食死,是以其柩得归。
康熙十三年四月,永贞亦卒(钱澄之哭孝先诗自注:孝先葬亲傍祖茔,为同室所殴,不得葬而死),无后,以凤彩孙怀瀚为嗣。怀瀚名诸生,着「十三经同文编」。十八年十一月,怀瀚奉先生暨配姚氏、戴氏、永贞配宋氏,葬于鹤塘泾祖茔。
按吴梅村「九峰草堂歌」:相看徐孺与陈郎。徐孺指永贞,时康熙丁未,年十七,卒年二十四,着「十七史枕中秘」。又汪蛟门亦有赠孝先诗。
时沈浩然有哭徐复斋归榇诗(自注:徐闇公壬寅后以提督吴六奇庇之,得至潮完发而卒):白雁随舟旐,归来谷水间。登堂一长恸,羡汝不生还。
又萧中素有挽徐闇公先生归榇兼寄武静先生诗:廿载沧溟自楚音,去家万里叹升沉。岭阳身类田横死,江左人虚梁父吟。绝海有天空吐气,故园无地可埋心。忘机最是南村叟,亦向西风泪满襟!天家数运丁阳九,南国孤臣去住难。海外渐更新岁月,岛中空老旧衣冠。半生血泪千山雨,三寸桐棺万里滩。此日得归华表鹤,鹡鸰声断暮云寒。
又钱澄之有遥哭松江徐复庵诗:三吴遗老见全稀,拟过松江愿又违。绝岛闇闻徐福返,渡辽虚盼管宁归。艰难令弟穷途死,惆怅孤儿旧业非。我有拊棺无限泪,含来宿草墓前挥。钱澄之又有哭徐孝先诗:忆昨相持哭,初逢扶榇归。那知不尽泪,今又为君挥。嗣子床前弱,亲交户外稀。忠魂长已矣,寡母欲谁依!万里还乡志,翻成呕血徂。老亲犹暴露,孝子竟捐躯(自注:孝先葬亲傍其祖茔,为同室所殴,不得葬而死)。薄俗遂如此,苍天何处呼。飘零遗稿在,尚秘枕中无。
又王澐「粤哀」(自注:哀孝廉孚远也,客死潮阳):徐公恢大度,郁然起名世。网罗百家言,纷纶五经笥。高谈王霸略,感叹兴亡异。世本相韩家,心怀帝秦耻。五湖失扁舟,空山断客趾。徒跣奔行在,举朝争惊喜。朝闻临轩命,夕拜金门里。翘首望朝阳,转盼返蒙泛。无诸风既衰,有穷凶益肆。属车蒙清尘,文武顿坠地。茫茫大九州,大瀛环所止。御风列子行,乘桴尼父至。野鸥押忘机,长鲸亦弭耳。迹历沃焦外,道通日月际。绝域被声教,遐荒慕高义。礼失且求野,天丧无后起。虽同幼安默,犹存精卫志。岭表逢故人,重说先朝事。仰天呼高皇,号咷忽长逝。精神贯白日,妻子轻脱屣。尚有平生言,同心吴季子。金散原陵交,信重婴杵谊。缯戈将安施,羽毛悲摧敝。夜从下邳游,老向胶西死。呜呼徐君墓,挂剑今已矣(自注:公与禾城吴君祖锡同志,殁后数年,吴客死胶西)。又王澐「会葬闇公、武静,赋呈丽冲、安士」(自注:丽冲,圣期子;安士,武静子;俱闇公侄):先朝国士数三徐(自注:闇公、圣期、武静),羔雁成群列草庐。今日旧游零落尽,满空风雨送輀车。南园风雅集群英,及见先民旧典型。新咏竞推徐孝穆,,经师独让郑康成(自注:南园,公与陈、夏诸公读书处)。秋夜明河星影稀,烟波一去杳亡归。愿为精卫长衔石,肯向辽城化鹤飞(自注:乙酉七夕,别公于泖上)。间关万死赴南征,裂眦冲冠意不平。可是弃家韩相国,何如蹈海鲁先生?薄游漳海类飘蓬,天外飞鸿送远风。渐负秣陵书未报,闇挥双泪雨蒙蒙(自注:癸巳在漳南,公寄信至)。萧骚白发闇神伤,岭表风烟客路长。孤负羊城成永诀,临行惟有哭高皇(自注:公一日与故人别,痛哭而卒)。公家文贞少司空,公友黄门夏考功,相见九京无别语,同将浩气射长虹。沧溟来往狎飞鲸,负戴相从共死生。此日泉台同笑语,望夫石上有余情(自注:戴夫人扶柩归里)。玉树摧残未足悲,卞公二子自追随。一门节义垂青史,愧杀人间有道碑(自注:公长子殉难,次子夭殁)。阿咸早预竹林游,负士今看雪满头。莫向松楸频洒泪,千年兄弟乐斯邱(自注:丽冲伯闇公营葬,同日葬母与圣期合兆)。君方束发我垂髫,狎主齐盟笑我骄。五十年来如昨日,白杨风雨自萧萧(自注:四章端哭武静)。年少论交不厌多,高堂置酒缓声歌。客来便请投车辖,老至空悲设雀罗。令原风急雨泛澜,覆巢倾卵复成完。急难独君真悌弟,羽毛摧剥不知寒。故旧晨星我尚留,平生欲语泪先流。告君陟屺无遗憾,幸尔慈孙已报刘(自注:安士同日奉大母合葬祖墓)。
又莆田郑郊有「哭公徐徐老社翁」诗:握手方三月,闻声已有年。蚤时芳草盛,壮岁华山颠。短剑挥残日,长歌起暮筵。■〈山敛〉岩闽越路,飘飐东南烟。田横辞孤岛,谢翱哭夕鹃。交南亲破浪,行在欲先鞭。拜疏风前落,乘槎日角还。须眉霜雪恨,岁月短长篇。促膝谈流血,当杯愤詈天。一时凤羽尽,千载龙门捐。平淡诗尊古,风骚语不玄。手钞书满架,自纂史连编。何、李骨休,夏、陈魄尚鲜。夜台同痛哭,厉鬼觉蹁跹。落月旅魂冷,扁舟丹旐悬。酬君一死愿,负我三生缘。梦醒形如在,思来泪满咽。可怜岭表石,不见后人镌(自注:何悫人、李存我、夏彝仲、陈卧子,皆公同社死国难者也)。
时张子退送孝先扶榇归里,王澐有「怀张子退」二诗,录下:海内交游尽转蓬,故园烽火夕阳中。四愁伊郁凭谁语,三户飘摇室半空。犹幸他乡逢剧孟,自怜同日愧章洪。那堪重听离群雁,魂断关山诉朔风。三十无家为报韩,海天东望暮云端。鹡鸰原上肠应断,杜宇声中泪未干。赵氏孤儿文褓护,荆卿宾客白衣寒。知君念我同裳侣,读罢离骚更倚栏。
徐闇公先生年谱引用书目
明史通鉴辑览
明通鉴皇明通纪
明史稿皇朝文献通考
明贡举考略江南通志
广东通志广西通志
福建通志续云南通志
贵州通志湖南通志
松江府志漳州通志
泉州府志潮州通志
长沙府志钦州志
宣平县志同安县志
华亭县志娄县续志
海阳县志饶平县志
婺源县志鄞县志
镇海县志崇明县志
定海厅志厦门志
五茸志逸鲁春秋
海东逸史东南纪事
西南纪事台湾郑氏纪事
永历实录金陵通纪
殷顽录赐姓始末
安龙逸史台湾外纪
舟山兴废记航海遗闻
万年少年谱顾亭林年谱
阎古古年谱社事始末
昌国典咏南吴旧话录
万国大年表续日本外史
台湾纪事本末大越史记全书
越南划界函稿行在阳秋
世经堂集陈忠裕公集
田间诗文集藏山阁诗文存
林沧湄集蓼斋集
南雷文集东井文钞
释柯集辋川诗钞
吴诗辑览张苍水集及年谱
徐俟斋集鲒埼亭集
朱舜水集皇明经世文编
明诗综松江诗钞
续甬上耆旧集几社壬申文选
徐氏族谱
●附录一
徐闇公先生传
东海先生传
徐都御史传
书鲒埼亭集徐闇公传后
明封光禄大夫柱国少师都御史徐公神道碑
祭大中丞闇公老祖台老社翁文
祭文
庚午冬书稿
华亭徐闇公先生诗文集序
徐闇公先生诗集后序
钓璜堂存稿目录
·徐闇公先生传同安林霍(子濩)
先生名孚远,字闇公,松江华亭人也。上世居汴梁,为宋朝宗室。高宗南渡时,分封于浙之湖州郡乌程东山徐沟村,以地为姓,避乱隐居;终元之世,无一出仕者。太祖宗周(佛子)公始出仕为参计使,子若孙接踵登第。永乐朝,遂有「一堂六进士、四世维三公」之谣。至先生曾伯祖阶,世宗朝为上柱国,历仕三朝,六十年相业,谥「文贞」。曾祖陟,世宗朝为司寇。祖琳,为楚雄守。叔祖琰,为山东抚军,以赈民饥,捐家赀四十万,全活数百万生灵;上嘉赖之,赐爵上公。父尔遂,由恩荫食二品俸,养高不仕。
先生为伯子。少时与周立勋、陈子龙二先生皆治毛氏诗,以诗文名世,时人号为两脚书厨。已又与同郡夏允彝、娄东张溥诸巨公为古文社,并负重名。崇祯壬午,登顺天贤书。癸未,族弟售而先生下第。越一年,国变。乙酉,南都溃,唐王即位于福州为隆武元年,先生航海入闽。道信州,晋谒黄道周,公一见如旧识;又为疏荐于朝。时福州改为天兴;先生至,为天兴司理,断狱平正。寻擢兵垣,三迁而为左都御史。率兵下漳、泉,五日而皆臣服,未尝加一矢,欢声动地。丙戌八月,闽溃。车驾出奔。丁亥,扶桂王即位,改元永历。五月,贻书舟山肃侯黄斌卿,事泄、走舟山。会监国鲁王至,因抵鹭门(在同安嘉禾屿,原为中左所,郑成功聚兵处也),地奉永历正朔。敕使由行在而至者相望,凡建议旧臣皆晋秩。先生诏为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命佐成功镇台湾。成功以师礼重之,举动必请命以行。
成功世为大将。隆武朝赐国姓,任百闽招讨使。永历帝始封漳国公;以不从父逆,又封延平王。当丙戌闽溃,劝父芝龙勿受招,芝龙不听,自率所部入海。时同行者,先生首倡;有大学士曾公樱,江右峡江人;兵部尚书卢公若腾,同安人;少司马王公忠孝,惠安人;林公兰友,仙游人;沈公佺期,南安人;其余如鲁王旧臣浙张公煌言,舟楫相寻于海上,不可一二数。先生在岛,与纪先生往还如兄弟。霍庚寅冬与友人访纪先生,因得献所作诗,为先生许可。
辛卯岁,漳国南下。三月,兵袭岛上。先生同兵部职方黄事忠、都督张自新泛海赴行在。三月至交州,与交南西王争礼体,不得进。先生与王书曰:孚远闻之,竭诚以报国者,贞臣之良轨也;恤邻而敬宾者,贤王之茂德也。二者相遇而相合,然后功烈着于当时,名闻传于来祀也。自我宣宗皇帝从三杨之请,崇立贵国,始重以使权,继隆以王号;而贵国二百三十年来,輶轩岁至,球币无愆,称为知礼之国,我列圣所以嘉奖贶赐亦无替也。自妖氛狂炽,三京沦陷,永历皇上正位南极;侧闻贵国遵正朔,重冠裳,孚远等是以闻义而假途也。孚远,江南之腐儒也,受国恩者八代。藉先人之余庥,擅文笔之末艺,义难蒙面,破家杀子,以报大雠。事未克集,乃入闽事隆武皇帝。又以运屯,同赐姓藩大集勋爵,结盟建义于闽岛,与赐姓藩为僚友,养精蓄锐四十万,待时而动,十三年于兹矣。蒙皇上宠召,亦数次矣。黄职方事忠者,亦以起义,母妻被杀,奔走王事,屡入虎穴,至死不避。皇上命之赍奉诏书至赐姓营,约以进兵。赐姓遵奉,会合群帅,统率大师,将直抵金陵;遣张都督送孚远等于朝,恭报师期,催发晋、蜀、韩三藩同逼江北。以殿下世兄弟玉帛岁通,欢好深切,求殿下慨然送行。初至,张都督具启谒见,未获请。孚远等以乍涉惊涛,兼之暑热成病,未得具启,深用歉仄。伏承殿下垂问,遣医治疗,德甚厚也。孚远等岂敢自宁,拟即日枢谒而犹有未敢者,盖交情与国体两尽而不相碍,则自处处人,方为合美。自我朝遣使至贵国二百余年,载在国典,祗行宾主礼,此贵国先王及贤大臣所共知者也。惟去岁秦、鲁二藩遣使来,用拜礼。二藩虽贵,乃大明之臣,与贵国敌体;其所遣使乃奔走末弁,爵不列于天朝,名不闻于闾巷,先王宴而资送之,不为薄矣。今张都督贵官,不同于前;然在赐姓藩下,奉书拜谒,于礼无讥。若孚远滥居九列、事忠恭承王命,有异于是。伏维殿下访诸大臣,得遣一二员来与孚远等商定,使孚远等有以受教于殿下,有以不获罪于朝廷、不贻讥于天下万世,殿下之大惠也,孚远等之至愿也。自来名贤假道,而成境外之交,为千秋之美谈者,往往而有,词繁不敢多赘。惟殿下念孚远等之赤心,天下之善一也,礼待而速遣之,岂惟孚远等怀德,即皇上必有晋锡,诸藩亦慕义无穷矣。书竟不报。先生竟不得已,归岛;与霍书曰:交行之不得达,有不偶者数事,非笔墨所能详纪,石老能传之也。闻粤东犹可以达,特险耳。今天使黄兄尚在,明春须问途,不肖固不惜命也。噫!可以见先生之志矣。
当其归岛也,行琼海一线沙,亦名角带沙,危险万状。先生三人自拟必死矣。伙长已误入一线沙,以出险为艰,欲沿山而行。将抵琼州海口,乘风直过,先生三人皆难之,然无以夺其说。自五月二十七日讫朔日,至纱帽山,西南风即出矣。乃值东风,不得行。见一八橹船来,未及治修御,已发一铳相加;又见二舟至,始返棹乘东风疾行得脱。自一线沙出,得西风可至大洲头,始为信道。行至初五日,已报过洲头,风轻流迅,退回,至七夕,西风始过。将至大星,连日暴风。粤中水师皆有怨于我,又舟行迷道。呜呼!先生可谓艰难险阻备尝已熟矣。
庚子岁,遥闻永历帝遇害。辛丑,延平王取台湾。壬寅五月,王薨,元子经嗣位。癸卯十月,鹭门破,经退守铜山,先生遂南帆。临别,执沉佺期公手流涕曰:吾居岛十四年,只为大明一片干净土耳。今遇倾覆,不得已南帆,得送儿子登岸归故乡,守先人宗祧,即返,而与诸公颠沛流离于外海,虽百死无悔也。讵知事与心违,转徙入潮之属邑山中,竟全发痛愤,连呕血数升而殁;为乙巳岁五月二十七日,讵生万历己亥,年六十有七。
·东海先生传华亭王澐(胜持)
东海先生姓徐氏,名孚远,字闇公,华亭人。高祖赠少师公黼生二子:长文贞公阶,次少(「艺海」本无少字)司寇公陟,成功曾祖也,立朝有廉让名。祖琳,以门荫(「艺海」本无「以门荫」三字)官至楚雄太守,有干略,好行其德于乡。父太学公尔遂,以文行知名。生三子:长即先生,仲(「艺海」本作次)凤彩,少致远。
先生天性沈敏,笃志力学,精力过人,昼夜不倦;经史百家之言,一览成诵,终身不忘。徐氏家世华膴,而以博学称者则自先生始(「艺海」本无徐氏以下十七字)。自为诸生,文誉日盛。是时同学,若周太学勒卣、杜职方仁趾、夏考功彝仲、陈黄门卧子、彭孝廉燕又与先生而六,当世所谓「云间六子」也。复倡为几社古文词之会,同着「壬申文选」行于世。兄弟皆治毛、郑之学。先生覃精六艺,风雅之家皆师事之。仲氏以多识,著述成一家言。少弟负才,善交游。时有云间三徐之目。而(「艺海」本无「而」字)先生矻矻力学,犹如少年时(「艺海」本无「犹如少年时」五字),以读书论世为宗。于史学特称淹博。每同人高会,上下古今或有遗忘,必质之先生;先生(「艺海」本「先生」二字不重)应对若流,群疑尽释。四方问字而至者,户外之屦常满。江左文风,翕然丕变,咸推为东国人纶云。累试不得志于有司,乃游南雍。南雍以先生名闻于朝,应荐入都(「艺海」本无累试以下二十五字)。壬午举于北闱,年已四十有四矣。癸未,下第(「艺海」本无「下第」二字)南归。
既而有甲、乙之变,先生慨然奋袂而起曰:君父之雠,不共戴天;我宁蹈东海而死耳!与同志谋举大义,事不克,入于湖(「艺海」本作『先生慨然奋袂而起,指其发而誓曰:此即苏武之节矣!我宁全发而死,必不去发而生。从容就义,非难事也,但今天下之势,犹父母病危,虽无生理,为子者岂有先死而不顾者乎?倘我高皇帝尚有一线可延,我惟竭力致死而已』!遂与夏考功、陈黄门谋勤王事,不克,入于湖)。湖中遇兵,与家相失,室(「艺海」本无「室」字)姚氏赴水免,长子度辽殉焉。先生间道徒跣,涉江踰岭,奔赴行在。时同郡张公鲵渊在闽,见之惊喜,为具汤沐,治衣冠,奏闻行在。诏除兵科给事中。丙戌秋,行在去闽。闽中乱,先生避难入于海(「艺海」本作『诏除福京司李,忠勤辛苦,不避艰难。丙戌六月,除兵科给事中。秋八月,行在去闽,闽中乱,先生栖迟闽、粤,朝夕哭拜呼高皇帝。戊戌岁,滇南诏命徐公都御史:至交州,与安南定王争礼,不得达而返)。
余(「艺海」本作「澐」)以癸巳客于闽漳。漳有王生之邻者,一日遇于途,执手语曰:子乡徐先生寄言问讯。余惊曰:先生何在?曰:在鼓浪。余曰:无恙乎?曰:无恙也(「艺海」本作『执手语曰:子乡徐先生亦苦矣!夷、齐之行,不是过矣!余惊曰:先生何在?曰:在山中。余曰:无恙乎?曰:尝自握其发、抚其膺,哭呼高皇曰:孤臣惟以发为节,以诗书为友,从容俟死,以事陛下于九天耳』)!语未竟,途人沓至,挥手而别,亦未审鼓浪何许也(「艺海」本无亦未审以下八字)。余惘然自失者久之。因赋诗二章云:不见徐孺子,飘零已十秋。依刘宁失策,复楚更何求?鸿雁春前到,鱼凫梦里愁。盈盈成异域,岐路泪空流。尔昔奔行在,乡书竟渺然。那知瘴海(「艺海」本作「闽岭」)上,犹得故人怜。著述存遗献,兵戈又隔年。相思一相慰,白发喜盈颠。自此音问遂绝,或云先生在海外著书甚富,未传于世,官阶亦未详。或云先生在海外,居宾师之位,教授诸生,异域子弟多从之学问,有来仕者(「艺海」本无自此以下五十五字)。及余(「艺海」本作「澐」)游楚,楚(「艺海」本「楚」字不重)有郡守朴君怀玉,自称(「艺海」本无「自称」二字)先生弟子也,则所闻信矣。岛上群帅渐次内附,先生久客无所归,乃客居岭南。潮之饶平,有土帅吴氏,雅慕先生名,迎至其邑,设馆敬礼之,先生安焉(「则所闻」以下五十二字,「艺海」本作『挥泪谓余曰:吾师居山时,有劝为僧归乡者。吾师叱曰:吾为孔、孟之徒,岂能依释氏偷生乎?头可断,发不可截也!先生著书甚富。每云十七史后学苦其浩繁,不能遍读,东莱吕氏虽有详节一书,而又削去宋、齐、梁、陈、魏、齐、周七史,未成全璧。因子更寒暑,纂成「十七史猎俎」一百四十五卷,真读史之津梁也。又着诗五千余首,以抒其忠愤,较之「心史」无以加,兹未知铁函何时复启)。晚年自号复斋,盖寓意云。
岁在乙巳,有同郡故人游潮,道经饶平,过访。先生握手道故,意气如初,悲不自胜,言与涕俱(「悲不自胜」二句,「艺海」本作「益壮不少挫」),辄呼高皇帝,仰天而拜。故人(「艺海」本下有「有惭色亟」四字)辞归,先生固留之不得,痛哭而别。别后哭不止,越日卒(「艺海」本作「连呼高皇而卒」),春秋六十有七。同郡宋尚木时守潮,属友张子退经纪其丧,为治舟车,次子永贞侍母戴氏扶柩归里。先生娶于姚,生子度辽,先卒。在闽娶于戴,生子永贞,又卒。宗党佥议谓先生为司寇冢孙,不可无后;乃立仲弟凤彩孙怀瀚为嗣孙,礼也。己未仲冬,怀瀚奉先生暨配姚氏、戴氏祔葬于太学公墓之昭位(「艺海」本下有「永贞暨配宋氏祔于旁」九字)。先是,先生出亡时,湖海风涛,家门岌岌不自保。仲弟遂以忧卒(「艺海」本作「仲弟力护坟墓,终身勿离」)。少弟为世所指名,几滨于危(「艺海」作无为世以下九字);奔走急难,倾身下士。由是家门得全,家益中落,劳瘁失志,亦以忧卒(「艺海」本无家益中落以下十二字)。先生兄弟孝友,生死一节若此,人以为不愧三徐之目云(「艺海」本作「人以为三徐之目,不愧殷之三仁云」)。至是仲弟子允贞相其孤孙,经纪窀穸,克襄厥事,士论韪之,盖其家风所由来者远矣(「艺海」本无至是以下三十三字)。
余(「艺海」本作「澐」)惟先生文章若班孟坚、经术若郑康成、德量若黄叔度、博物若张壮武,天下所共知也。若乃大义所发,勇踰贲育,忠信之行,孚于蛮貊,流离患难,舍命不渝,水火不能侵、鬼神不能违,卒之履险若易、置死而生(「艺海」本作「全发而终」),夫岂一节之士张俭、赵岐之流所可同日语哉?殆孟子所谓浩然之气塞于天地之间乎?抑子思所谓天下至诚能尽其性者也。世无中郎,谁为碑有道者?余(「艺海」本作「澐」)不敏,少先受生教;长而娶于姚,辱在戚友之末(「艺海」本无长而以下十一字)。虽愧无文,不敢不勉。称东海先生者,鸣所志也。
·徐都御史传鄞县全祖望(绍衣)
徐都御史孚远,字闇公,明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人;太师文贞公之族孙,而达斋侍郎裔也。崇祯壬午贡士。方明之季,社事最盛于江左,而松江几社以经济见。夏公彝仲、陈公卧子、何公悫人与公,又社中言经济者之杰也。
时寇祸亟,颇求健儿侠客,联络部署,欲为勤王之备。陈公任绍兴府推官,公引东阳许都见之,使之召募义勇,西行杀贼。又令何公上疏荐之。而东阳激变之事起,陈公心知都无他,乃许以不死,招降之。大吏持不可,竟杀都。既杀而何公疏下,已召之。
公贻陈、何二公书曰:彼以吾故降耳。今负之矣!故陈公虽以功迁给事,而力辞不赴。
马、阮乱南都,尤恶几社诸公;乃杜门不出。南都既亡,夏公起兵,公赞之。闽中授福州推官。已而以张公肯堂荐,晋兵科给事中。闽事不支,浮海入浙,而浙亦亡。钱忠介公方自浙奔闽,相见于永嘉,恸哭。忠介复拉公同行。会监国至,再出师。公周旋诸义旅间,欲令协和共事。而悍帅如郑彩、周瑞之徒,不听公劝。忠介以早去。时诸军方下福宁,围长乐,忠介望其成功,不用公言。公复返浙东,入蛟关,结寨于定海之柴楼。已而郑彩弟兄累畔换,忠介贻书于公,服其先见,卒以忧死。然公虽告忠介以引身,而其栖栖海上,卒亦不能自割。特其来往风波之间,善于自全,则知有过人者。监国自长垣至舟山,公入朝,从之。时宁、绍、台诸府俱有山寨,以为舟山接应。柴楼最与舟山声息相近,以劝输充贡赋。海滨避地之士多往依焉。迁左佥都御史。辛卯,从亡入闽。时岛上诸军尽隶延平,衣冠之避地者亦多。延平之少也,以肄业入南监,尝欲学诗于公。及闻公至,亲迎之。公以忠义为镞厉,延平听之,娓娓竟夕。凡有大事,谘而后行。
戊戌,滇中遣漳平伯周金汤间行至海上,晋诸勋爵,迁公左副都御史。是冬,随金汤入觐,失道入安南。安南国王要以臣礼,公大骂之。或曰:且将以公为相,公愈骂。国王叹曰:此忠臣也!厚资遣之,卒以完节还。公归,有「交行诗集」。明年,延平入白下,不克,寻入台湾。延平寻卒,公无复望,饰中待尽。未几,卒于台湾。闽中自无余开国以来,台湾不入版图。及郑氏启疆,老成耆德之士,皆以避地往归之,而公以江左社盟祭酒,为之领袖,台人争从之游。公自叹曰:司马相如入夜郎教盛览,此平世之事也;而吾以亡国之大夫当之,伤何如矣!至今台人语及公,辄加额曰:伟人也!
公一子。郑氏内附,扶柩南还。未几,其子饿死。故公海外集佚不传。呜呼!明季海外诸公流离穷岛,不食周粟以死,盖又古来殉难之一变局也。几社殉难者四:夏、陈、何三公也死于二十年之前,公死于二十年之后,九原相见,不害其为白首同归也。
蛟门方修县志,以公有柴楼山寨之避,来访公事。先赠公曾预公山寨中,知之最详,予乃序次而传之。
·书鲒埼亭集徐闇公传后鄞县黄定文(仲友)
徐闇公,壬午举人。与吴易举兵太湖,至泖淀,军败,子度辽死焉。闇公脱身奔闽,唐王授天兴府推官(唐王以福州为天兴府),推兵科给事。闽溃,入浙,结寨定海之柴楼,为鲁王舟山声援,升右佥都御史。辛卯,舟山破,从亡至鹭门。鲁王上表于滇。戊戌,桂王遣其臣周金汤至海上,迁闇公左副都。是冬,随金汤入觐。道经安南,要以臣礼,不屈。回舟误入一线沙,得东风始出,仅而得还,仍居岛中。时郑成功于鲁王修寓公之礼,从亡者皆依焉。成功初在南京国学,尝欲学诗于闇公,以是尤敬礼。如是者,几及十年。其后,入台湾。壬寅,成功卒,鲁王亦以是冬殁。闇公屏居山谷,与其后妻戴氏伐薪煨芋,仅而得存。后辗转入潮州山中,居一年,以乙巳五月卒,年六十七。戴氏者,从亡总兵戴某女也。与闇公善,谓闇公文弱,风涛戎马,难以自全,而其女有文武才,以妻闇公。戴戎公握刀上阵,艰危奔走,卒赖其力以免。闇公卒于潮,戴上书州守,乞负骨归葬,许之。乃与其仲子永贞扶榇归松江,与闇公前妻姚同志相守以死。至今松江人传其戎服遗像。
右见姜孺山松江诗钞(按通行本「松江诗钞」无闇公事迹),诗与谢山先生所作「闇公志」多不合。孺山称其海外诗有「钓璜堂集」。闽中林霍序又有「海外几社集」,鄞陈士东与焉。其流离海外以至转死潮州,皆见于诗。而其过安南,则有「交行集」,又有与安南西定王书,言我朝使至贵国皆宾主礼,某忝居九列,恭承王命,不得行拜礼,惟贵国商定,使某不获罪朝廷,贻讥天下;是尤公硁硁大节,而志未及,且称其卒于台湾,似未见闇公诸集也。
·明封光禄大夫柱国少师都御史徐公神道碑华亭姜皋(小枚)
叙曰:五色星陨,补天之石奚灵?九点烟荒,回日之戈尚壮。盖宛暍冻寒之不易也,致忱于一归焉;太行王屋之可迁也,希功于再造焉。勃苏必复,鹤踦而赋无衣;公信安归,鹿乳而歌不食。恫矜疾颷之下、坚定颓澜之中,张英风于古今、树伟义于世宙,见之于东海公矣。
公讳孚远,字闇公,自号复斋,松江华亭人也。缥缃族誉,柱石门华。曾伯祖阶,官至太师,谥文贞;夙推元宰,实去巨奸。曾祖陟,刑部侍郎,具明允之称。祖琳,楚雄知府,着经干之略。父尔遂,二品荫生,文行自将,高居不仕。公琼庭擢秀,玉干播馨。对孔雀于觹年,辨驺牙于冠岁。崔愍抄八千番纸,张华读二十乘书;举凡西丁东乙之藏、月角星眉之奥,邮询考异,契益参同,无不列宿蟠胸,众波纵吻。是以经通毛、郑,一家传花萼之编;文合马、班,六子结枌榆之社。
崇祯壬申,共周太学立勋、杜职方麟征、夏考功允彝、陈黄门子龙、彭孝廉宾,着几社文选。而且明今昔于金匮、究得失于铜川,大恉三通,繁称六典;文粹作于姚铉,时事问于崔琳。戊寅,偕陈黄门辑「明经世文编」五百十二卷。壬午,始举北闱。一时辇毂钜卿、林泉宿老,均谓黄心洽道,详征庆云。伫见赤手奠功,洒作霖雨,子仪为安危所系,仲淹已忧乐相关。
未几,天门道穷,地轴柱折。舞瞿雉于阊阖,游麋鹿于长洲。歌腾易水之风,泪下新亭之雨。公分在草莽,心悲稷苗;有烈士许国之衷,作匹夫湛身之气。南都立,陈黄门疏荐,募练防江。却月之陈七百,跆籍水犀;习流之卒二千,振廞海鹘。乙酉六月,与陈黄门军于湖泖,号振武营。刘超君子之屯,自偕义故;路应乡兵之集,亦杂厮舆。犄角孤城,亦知张巡乏食;搤吭大泽,不妨周处无援。志殷报韩,谊坚从鼓。卒使断指可掬,莫济荀伯之舟;破卵不完,先绝孔融之冑。八月兵败,公子世威殉焉。公乃麻冠宵遯,草屩间行。夏馥难追,过湼阳而变姓;林甫亦瘁,趋灵武而从亡。
当是时,欧冶池边,尚完带砺;无诸城上,是森戈矛。江东托乎李升,岭南同乎萧勃。公至,黄公道周奏为天兴司李。蔗洲草创,解治棼丝;榕甸科防,匪艰错节。丙戌六月,张公肯堂荐授兵科给事中,招兵海上。聚山河之子弟,似藉陵波;志弓矢之姓名,兼称飞雪。铁帘及格,铜角成团;遂率以下漳、泉,五日而定。闻祖逖之恢复,应若风行;向孙策以归降,从者云集。功擢佥都御史。
八月闽溃,浮海至浙。孰知富陵军败,刘贾先亡;即墨车回,田单亦走。杜鹃是拜,已荒蜀国之山;精卫何心,祗望沧溟之浪。因结寨于定海之柴楼。天荆地棘,螳斧独撑;世絮身萍,鲎帆不落。痛崖山之尚驻,洵鲁国之后降。遥为声援,乃甘栖泊。己丑,监国入舟山。跋扈一军,业除黄祖;借筹三杰,爰相留侯。公亦志恪勤王,沮授之说袁绍;义殷助国,韩滉之饷李晟。陆已慑乎茅棚,水亦联乎杉板。迁左副都御史。
辛卯,再亡至闽。时则周东迁而依郑,唐西狩而相畋。盖有横海将军,闭门节度。独屯汧陇,马超不逐腾归;为定广韶,刘隐知迎薛至。徒属五百,田横之岛可居;男女数千,徐市之洲且据。于是永嘉流寓、京洛衣冠,都为王桀之依荆,曷异韦庄之入蜀。若张公煌言、曾公樱、沉公宸佺等,皆在于是。公以部党旧齿、宗匠盛名,非吴质之游于南皮,有应劭之甘于北面。儒术若卢植,皇甫许其起兵;名德惟李膺,景毅自言师事。遂乃同居军帐,亦联卿班;期励新勋,言敦昔款。李诉之敬裴度,能屈櫜鞬;王猛之在符坚,恒商樽俎。凡有大事,相谘而行。
戊戌,桂藩遣周公金汤至海上,晋公光录大夫柱国少师都御史,监郑延平军。既锲金符,爰颁竹册。似魏师之宜制,遥授辛毗;讵楚国之过疆,须问高郁。
是冬,偕黄公忠、张公自新泛海浮滇,效凫臣而漂泊,指鱼路而荒茫。曾渊子奔至碙州,非云述职;皮光业贡由静海,必出假涂。失道抵安南,与之争礼,不得达而还。舟艰落漈,讵着龙工;路入鸣沙,难通雉译。元方乏息风之道,子卿抱啮雪之忱。口伐自庸,郑众不拜;身危仅免,冯熙得归。着有「交行摘稿」,可观其略也。
辛丑,来居台湾。楚邱卫营,会稽越保;境匪半壁,心冀一成。壬寅五月延平死,鲁藩亦以是冬卒。莫熏丹穴,孰测黄旗。畴为火井之窥,已绝冰桥之渡。公乃窜迹荒谷,屏居奥溪。跋涉郁洲,邴根矩之操尚;流离鄠杜,挚仲洽之生平。蜀士谈刘姓之天,宋人觅赵家之土。遯巴洲而奚恨,谯元绣衣;徙辽海而何依,管宁皁帽。又转入潮州之饶平。林阻幽异,文父建成之山,泉石穷荒,表圣王官之谷。拾橡自给,对泣牛衣,种瓜聊栖,更佣马磨。久之而卒,年六十七,国朝康熙四年也。故交吴越,适来建牙;同学宋均,于焉作守。为之经纪其丧,俾以归殡。四贤叔向,爰题赵岐之铭;五人茅容,乃送王琳之榇。
阅十五年己未仲冬,嗣孙某奉葬于娄县四十一保鹤塘泾之原。眠牛壤吉,下马陵成,姚、戴两夫人祔焉。姚夫人敦范绛纱,着媺彤管;乙酉遇兵,投水而死。媛姜留代,益部之狱终逃;马义守贞,汉水之波自没。继配戴夫人,胡芳将种,李秀戎装。霸陵一山,德曜愿偕隐去;交州万里,献英竟护丧归。惟义烈之均昭,宜风徽之远播。
嘉庆某年,裔孙某修治公墓。樵苏请禁,抚松枝于百年;篱落是完,种梅花而十亩。裔孙朝俊,复出公着「钓璜堂集」相示,属为表墓之文。公传在史峸,行标郡乘。说经如戴次仲,能文亦班孟坚。百折不回,有阳源之节;一死自矢,有巨游之心。诗卷流传,义熙之初是纪;史书笔录,太始之末乃详(公着「十七史猎俎」)。某敬梓恭桑,博稽故实,泛兰转蕙,为招游魂。渔阳破家,流转知同张俭;临淮为保,义行自重权皋。乃袁粲毅魂,尚缺斑管;谢傅懿行,但植贞珉。不有所陈,曷云仰止?呜呼!刊立必拜九原,媲白虎之碑;书记无惭千秋,吊朱鸟之冢。
铭曰:断虹流白,崇冈蕴青;是为闲气,乃钟世英。元直渊识,孝穆芳型;天下属望,江东负声。杜牧罪言,苏洵衡论;杞人已忧,漆宫同奋。忽倾地轴,曷扬天刃;易水波萧,钟山云躏。草间匪活,市上乃呼;一军步舰,七月守闾。非安堂燕,若及池鱼。王罴父老,步阐妻拿。葛屦霜凄,荻船风迈,乌石山边,仙霞关外。郭宪是逃,罗隐已拜。扇海成波,筑山扼塞。玉弩飞芒,铁笼陨宗。云荒逐北,雨绝徂东。鯑峰迹窜,蛟关路通。庶几楯保,有若泥封。隐称卧龙,俨总威豸。再遯闽疆,亦通滇水。惟郑可依,岂弦有恃。覆浆半生,寝车一纪。审知最倨,相如独欢。谈文夜帐,誓师秋坛,忽颁星使,又晋云官。遂乘荒渺,亟纵蒙■〈雨上漫下〉。穷岂乘桴,艰犹假道。碇坏蛮洲,帆羁夷岛。蒟酱莫谕,葫羹欲造。挺剑乃归,完璧自抱。慬回鹢首,既入鲲身。声壮一旅,势疑七旬。枯松忽陨,丛桂继沦。丧家亦狗,失水嗟鳞。爰结蜗庐,且伏豹谷,负薪劳肩,煨芋愁腹。似嫠封发,如孤野哭。妖鸟相吊,山鬼共宿。沉冥幽境,转徙炎荒。问天无极,语风孔凉。弱息奚归,孱妻在旁。透拳空握,刎血同藏。门生哭市,故人归殡。星纪已周,江潮始振。嗣孙小同,■〈门外失内〉昆灵运。蒿里方歌,漆灯未烬。史纪三藩,谥加诸臣。熙朝旷典,胜代蒙恩。惟晋处士,曰殷顽民。漱霜同志,标霞等伦。抗行刘乃,长楫苏则。文苑儒林,独行隐逸。自有百世,而非一格。杨震重铭,要离旧穸。
按徐公传见于「明史」外,鄞全吉士(祖望)「鲒埼亭集外编」有徐都御史传、闽林霍作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加忠靖公徐闇公先生传、松王澐作东海先生传。然全传云卒于台湾,林传云泛海赴滇在辛卯岁,均未详核。惟王与公弟凤彩友善,并亲见戴夫人及公子永贞归里者,所言较可信。
·祭大中丞闇公老祖台老社翁文莆田郑郊(牧仲)
当熹庙子丑之际,海内文章杓衡,尽属八股;选政竞兴,枣梨腾翥。虽俊杰不无,而璅才肤学,侧肩坛坫之上,识者轻之。于是二三有志之士,始以学古鼓动同人。吾闽哲士,铜山为雄;推运天人,领袖南北。而大江左右,则有天如、卧子、千子、百祥、彝仲、闇公诸君子起焉。各自标奋,骋其逸足;即利钝殊途、文质异致,而古学渐兴,则诸君子之功为盛。余以己卯再会彝仲,为予历数几社诸贤,首以博雅称吾闇公;予心识之。乙酉之难,彝仲遂赴汨罗。闇公、卧子建义里中,事决而亡,卧子死焉,闇公入徽。徽溃入闽,遂有福京司李之寄。踰半载,以声望拜兵科给事中;副冢宰张公乞师属国未遂,而闽峰再溃。闇公蹈海,栖迟岛上,动二十年。滇南诏命,每有所班,必以闇公为最;繇兵垣,拜御史中丞。破浪万里,将游交南,以达行在。岛夷不逊,卷棹东还。二岛尽覆,始挈其家依于饶镇。杜门块处,愤极而哭;哭已复愤,誓以一死全其素衣。予以暮春浪游■〈氵匪〉川,叩门握手,欢若平生。杯酒流连,堂阶促膝,破涕为笑、破笑为颦、破颦为愤,愤极复哭。筹咨去就之道,惟以一死自祈。仲夏末旬,予买舟丰镇,过晤闇公,出门执手,语予速归。不意别未及旬,而闇公已浩然致其六十七年之命,而遂其平生祈死之志矣。予闻变奔还,凭棺失声。归坐寓中,与门人方瀛、男百药追述公音容语笑,往来心目之间,疑公尚在。闻公使者叩门,时时误以公为未死,手札殆复至耶。既而悟公反真,则又仰空呜咽,松风江涛,助予悲哀也。虽然,人谁无死,况生大乱之世乎?公生六十七年,五十以前,餐英词坛,流香南北;五十以后,弃家仗义,白首乘桴,归命岭表。此去崖山不过浮烟百里,甲子门前,有宋诸贤英魂所萃;公骑云相见,浩然无惭。白旐归乡,荣于六乘传远矣。一幅铭旌,予为署曰「有明右副都御史前兵科给事中六十七寿闇公徐老先生之柩」;公亦可以无恨于九泉矣。然则公之一死,可贺而不可吊,予又何悲?虽然,海内人方冷落尽矣。斯文将丧,予为公恸,为世道恸也!兹逢公三七之期,予将买棹归闽,乃为招魂之章,稍假西竺之旨,以遣劝公之生平。其辞曰:
尧舜递谢,汤禹兴只。文武振策,骋嬴秦只。范金为鼎,吹落英只。青春花鸟,变香声只。朝不可朝,暮复暮只。长江断流,沙星星只。昆仑失魄,浩不可楹只。人生无何,为君亲只。浮烟断岸,郁冥冥只。屈平既死,鱼龙倾只。奉其齿骨,贝阙光只。幻因骋逸,荡无情只。孰得孰失,而愁乐只。魂兮归来,日月晶只。松间华表,依二人只。夏、陈、何、李,竞先鞭只。魂兮归来,河水汤只。岭表瘴厉,不可以常只。魂兮归来,虎豹遯迹,龙鳞昌只。与天为逑,不可以忘只。不如无心,豁空明只。丹旐素车,盈江东只。吞毡囓雪,远年岁只。魂兮归来,趋跄跄只。天地终败,物蒙蒙只。羲皇未启,性光光只。魂兮归来,毋皇皇只。
太岁乙巳年六月丙辰朔,越望月庚午,旧治眷社小弟郑郊率门人陈僧权、方瀛、男郑百药同顿首拜奠。
·祭文桐城钱澄之(饮光)
维岁在壬子,节届中元;时值孟秋,日惟甲寅。同门弟钱澄之(原名秉镫),重过云间,展拜故友闇公长兄之柩;炷香爇楮,为文以哭之。其词曰:
呜呼痛哉!先生返自海外,没于岭表;旅榇万里归厝先茔,凡几年矣。澄之腼面偷生,闻声饮泣。今始因依故友,重到茸城。寻海上之遗孤,哭墓前之宿草。呜呼悲矣!
弟与兄订交己卯之春、申盟乙酉之夏。临江洒泣,对佛矢心。明知事不可为,惟是义不容已。宗社已灰,身家何惜?一筹未展,合室早歼。震泽之难,仲驭陨命。繄我与兄,罹祝更惨。兄惟孺人得全,我留一子不死。满眼骨肉,枕籍波涛。行路伤心,举市酸鼻。人非木石,何以为情?犹记遇难之夕,投宿沈圣符之听轩,鉴在、克甫咸栖一榻。明月忽敛,苦雨凄然。中夜徒寒,牛衣共覆。弟扶病起立,徘徊达晓。兄枕吾儿以寝,儿抱兄足而泣。兄虽吞声无语,彻夜涕零。诘朝收爱子于江湄、归老妻于闾里;挥手长号,有血无泪!尔乃翻然独迈,结伴前奔。弟乃再罹阽危,备历艰阻;仅而不死,追赴行在。漳浦夫子,奇兄之节、悯弟之痴,并登荐章,均受司李。惟时十月,兄补天兴;博选宜男,乃获佳偶。今思之,已二十八年矣。弟以次年始补延平,值吾师殉节讣闻,与吾兄相持大恸。临歧执手,勉以无负夙志、无忘师恩。呜呼!患难弟兄,天涯骨肉;离别之际,涕泪交横。讵意此别遂成千古耶!
兄之随张大司马而东也,寄我手书,谆谆前戒。乃乘风未几,八闽土崩。弟苟免一身,困伏三载。间道奔粤,露肘朝天。睹司隶之有章,怅拾遗之不至。己丑春,藩疏远达,稍悉孤踪。奏使之回,附书闻问;到耶?未到耶?弟随密之詹学之后,承乏史员。会史局将开,纂修特借;诏书屡促,陛见杳如。岂诏使未达耶?抑志在疆场,不欲投间著作之林耶?抑有所牵制而不得来耶?自是以后,消息断绝。庚寅之变,弟与乘舆相失,追扈无从,遂披缁托钵,携儿渡岭。每于艰危濒死时,念吾师之抗节、仲驭之捐躯、老兄之长往不返,未尝不视死如饴矣。既返江村,万绪灰冷。然或闻南风差勍,辄举酒东望,冀破涕为笑之有日也。讵意田横之岛不守,管宁之客难留,渡海几时,而竟以丧归耶?
呜呼!死而首丘,非先生志也?然使先生终获首丘,不可谓先生之孤非孝子也。呜呼!此藐孤者,即司理时闽夫人之所出也。生于海隅、长于天末,目不睹乡国之俗、耳不闻里社之音,乃能扶旅榇以归,求吉地以葬,天以孝子报忠臣,死而有知,宁不为少慰耶!若弟不如兄万万矣。向者,雨夜抱足而泣之儿,无端死于盗手。当事讳盗,至痛莫伸。有三子、三女婚嫁之事,反以累予。衰白之老,视兄之瞑然长逝,身后得此佳儿,其苦乐相去如何耶?人谁不死?同学、同事,今复谁存?大樽既累及诸贤,瑗公且绝其后胤。即震泽同难者五人:仲驭、沉渊以外,克咸磔死于霞关,头颅莫识;鉴在绝命于西粤,骸骨未返;弟之老境若此,死胜于生。岂如兄之得全肤发,考终天年,老友为之护丧,孤儿为之返葬?合而较之,兄犹可谓身名俱泰者矣。且也,遗稿具存,大节已着,千秋以后,谁不知有徐闇公者?而弟犹絮语衔悲耶?呜呼!身世茫茫,百感交集,惟先生知我之悲有不得不悲者耳。
·庚午冬书稿同安林霍(子濩)
温陵世弟林霍再拜,复书徐老世台足下:
小春晦日,高叔弘舟归,得拜老世台所惠书及诗,捧读不胜挥涕。以令祖先师平生忠义,可泣鬼神,仅有尊公,而乃夺其年使不永于世,何彼苍之酷也!忆先师当癸卯岛破,飘泊铜山,将南帆,临别执敝郡沉佺期公手曰:吾居岛十有四载,以为一片干净土耳。今遇倾覆,不得已南奔,得送儿子登岸故乡,守先人宗祧,即返,而与卢牧洲、王愧两诸公共颠沛流离于大海中,虽百死我无恨也!讵知事与心违,从此入粤,霍遂不得继见。尊公幸抵云间,未十年而夭枉如此!
先师乙酉入闽,又自闽而舟山,自舟山而敝岛。及赴滇,至交州,不得达而返。又自敝岛而入潮。当其逝也,莆田郑郊,霍之先友,亲预经纪其丧,霍皆一一记之。今得令高、曾世系之详,及先师平日所自序述,便可成一传矣。在岛所着文十余首、诗一帙,又「交行摘稿」梓本一帙,藏在霍家。平生吟咏最多,何尊公箧中只寥寥五十余首也?「十七史猎俎」,霍曾见其「晋书」数册耳。先师岛中文字,的可千秋不朽。诗如五言古不减汉魏,皆必传。陈卧子先生及张西铭先生,先生尝推其诗歌古文。然二公之经涉患难,未有如先师之深且久。故先师之得力,更有卓越于二公之外者,非敢阿其所好也。世人但知其制义之妙天下而已。
又先师在岛,每与敝乡纪石青先生谈陈、夏二公,必流涕为记其事迹颇详,并及杨维斗诸君子。霍得备闻之。夏存古先生既殉难,陈先生后如何,能不坠其家猷否?王玠右先生兄弟抱道著书,霍亦闻之先师,今尚在否?贵郡有萧紫崖者,人传其哭先师有「绝海有天空吐气、故园无地可埋心」之句,世台曾识其人否?霍忝先师门下,行年已老,义不敢辱知己所教,欲一到云间。此心耿耿,梦寐以之。他时有机缘,必抱先师遗集访老世台,兼出其所为先师序传,以求正左右。老世台倘鉴其诚而许我否?
世台文笔,居然前辈风流。异日大名一起,称为江南文献之传,而霍得附通家以光海内,何幸如之!所云令伯竭力调护,代完五丧,此孝友传中人也,恨未得其名字。家安国先生博极群书,亮必从游。安士世兄,都中曾归否?雨苍兄住在城外东门张泾园,顾桥咫尺,何以不相闻?祈再详示。
外附小诗一首奉正。余悰缕缕,未悉。
·华亭徐闇公先生诗文集序
当海内承平时,大江以南,儒雅如云。霍于时尚少,从乡塾受书。承家大人余论,即能言当代诸名士。及稍长,始向学。不幸世变,文物凋谢殆尽;欲千里溯风,执经问道,而不可得。乃有正始之彦,如吾华亭徐先生者,亦使之羁孤海上,竟愤郁以死,宁不痛哉!
先生讳孚远,字闇公,与夏公允彝、陈公子龙并负重名,而独艰于遇。崇祯壬午秋,以国学登北闱贤书,海内嗟其晚。越二年而国变。乙酉岁,南都继溃,思文皇帝正位闽中,公遂弃家入闽。道信州,谒黄文明公,一见如旧识;又为疏荐于朝。时福州升为天兴府,至则以公司理天兴;旋擢为给事中。及闽溃,公因脱身归吴,潜图举义。时夏公已殉难,居无何,而陈公继之。公遂避地吴兴,因转入浙之舟山,依肃□侯黄公斌卿。舟山破,公因抵鹭门,是为庚寅岁三月。赐姓闻公至,以上宾遇之。帝起公都御史,敕入朝。戊戌岁,将赴行在,至交州,与安南西定王争礼体,不得达而返。公闲居,每谈及陈、夏二公事,必挥涕。尝曰:昔在故乡,胡尘相迫,时友人夏瑗公语余曰:吾观诸子中愤虏不共日者,必子也!余感其意,十年来浮沉沧海而不敢忘此言也。公之不忘君父,又笃于亡友如此。所着诗文,无非忠爱悱恻之音,可以一唱而三叹焉,知其经涉于患难深矣。
呜呼!世之士大夫身受国恩,天高地厚,一旦不幸而值倾覆,求故主于颠沛流离之中,出万死一生而不计,乃其分也。顾平昔宴安已久,而怀乡族、保室家,交战于中,不能自决耳。公当国破,自吴而闽,又自闽而浙、自浙而闽,至赴交州,间关水道,仅而获免。死生存亡,直以度外置之矣。其在鹭门也,尝手抄十七史,日无停晷。又论文以气为主。而年来风涛震撼,鱼龙与狎,精悍销铄殆尽,未尝不悲其遇之穷而终不少悔也。若公者,岂非古所谓志士仁人哉!凡居十有四年而岛溃,因南帆,挈家转徙,遯迹于潮州属邑山中,以忧愤呕血,至乙巳夏五月全发而终。悲夫!世不复有斯人矣!
霍与公年岁在后,而受公知。当癸卯春,两岛未破,公顾霍于友人别业,欲索公诗文稿以归。公曰:近来诗章颇有,文则散失无绪。然此何时,作此不急之事乎!公归,竟手书一帙寄霍。谁知从此而不得继见哉?霍草茅贫贱,念无以报公,惟守公遗集,序而藏之,异日以为中原文献云。
丙午岁正月,温陵晚学林霍子濩氏谨序。
·徐闇公先生诗集后序
华亭徐先生,以庚寅岁季春,自浙之舟山抵鹭门,凡居十四年。鹭门破,因入粤,而终有「南海摘草」一帙、「交行草」一帙。「南海摘草」皆鹭门所着诗,「交行草」则戊戌岁赴行在至交州所着诗也。噫!如先生其人者,海内莫不仰其名行,岂必以声律见哉?顾先生闲居岛上,非诗无以自遣也。
尝论国朝之诗曰:明兴,涵浴圣化者数朝,始有北地、信阳;又一传,有琅琊、历下。琅琊、历下之于北地、信阳也,推其草昧之功。至于我而大备。竟陵之攻王、李,则索痏吹毛,甚矣。要之,性趣分途,用有宜适。如一丘一壑,闲咏清啸,则竟陵二公雅有专长;若清庙明堂,高文典册,恐有逡巡而不敢入者。先生之着论如此,霍因是有以窥先生结撰之旨矣。然北地、信阳、琅琊、历下,皆当有明盛世。至钟、谭二君子,明虽季矣,天下犹一家,非如唐之分初、盛、中、晚之悬殊也。如先生之所遭,尚可言乎!清庙明堂已矣,求一丘一壑于故乡九峰、三泖之间亦不可得。羁旅流离,虽有吟咏,不过悲歌以当哭耳。
余生也晚,不及见三吴文物之盛,而得拜先生于闽海穷陬。虽其客中遣兴、娱忧、舒悲诸什,犹以为蔼然正始遗音焉。岂非大雅君子,英词垂世,至晚而不衰欤?或谓近代此道,不得不推陈卧子先生。嗟夫!卧子,徐先生友也。先生在日,尝叹吾友陈卧子、张天如云亡,大江以南,无复文士。霍诵其言而悲之,亦尝讽咏陈先生遇乱之诗矣,不知其与徐先生孰为先后也,后世必有知之者。伤斯人之不作,因挥涕而书之。
壬子岁五月,林霍又序。
·钓璜堂存稿目录
卷一乐府七十四首卷二五言古诗一百十二首卷三五言古诗一百六十二首卷四五言古诗一百三十首卷五七言古诗一百三十二首卷六七言古诗九十一首卷七七言古诗一百一首卷八五言律诗二百九首卷九五言律诗二百二十三首卷十五言律诗一百六十四首卷十一五言律诗一百七十七首卷十二七言律诗一百六十六首卷十三七言律诗二百五首卷十四七言律诗一百八十三首卷十五七言律诗一百四十一首卷十六五言排律五十八首卷十七五言绝句六十四首卷十八七言绝句一百三十首卷十九七言绝句一百二十首卷二十七言绝句一百三十三首
明季华亭徐闇公先生「钓璜堂存稿」,系松江雷君君彦(瑊)得先生之后裔,举以视余。书凡二部:一署先生孙怀瀚所录,一署先生七世孙元吉藏本。其后皆附以「交行摘稿」,上冠以林霍所撰先生诗文集原序、郑郊等祭文、书稿与夫历任敕命。二者大致相同,稍有出入;皆工笔写成,盖其子姓所钞以分弆者也。稿中都诗二千七百余首与「交行摘稿」,皆先生于役海外之作;分体编次而无卷第。至各体之中,似以岁月为序;顾每体多少悬殊,不易翻阅。余乃以怀瀚所录为原本,依其序次,约略厘为二十卷;与上海王君培孙(植善)相校录而付之梓,乃附以「交行摘稿」,冠以林霍原序。海宁陈君乃干(干)、江浦陈君珠泉(洙)又纂辑先生年谱一卷,其历任敕命及祭文书稿皆编入而附录之。
夫先生著述,郡邑志祗载有「十七史猎俎」一百六十卷、「钓璜堂集」二十卷。其「十七史猎俎」,王澐撰先生传中一百四十五卷,曾刊行与否不可知。若「钓璜堂存稿」,则以所考见,似从未付梓者。郡邑志所载卷数,不知何据?惟今余所厘订,适与偶合耳。林霍为先生弟子,乃与先生孙怀瀚书中祗藏先生在岛所着文十余首、诗一帙,又「交行摘稿」梓本一帙。又言先生平生吟咏最多,何箧中只寥寥五十余首。至全祖望熟于明季掌故,而撰先生传,竟谓闇公殁后,其子亦饿死,故海外集不传。盖皆未见全稿也。此裒然钜帙,首尾完具,当系先生次子永贞侍母戴夫人扶柩返里时,箧衍所携,归而世代珍守者。乃二百六十余年后,一旦发见;且自此帙并先生之遗像归之于余后,徐氏即遭回禄之灾,其它法物荡然,而此帙、此像独以不留于家而获免,不可不谓有默相之者矣。余往以先生著述散佚,祗见「艺海珠尘」中所刻「交行摘稿」,乃为多方搜辑。顾所得未多,署为残集。今乃忽然获此,其欣慰为何如哉!余所转录,其诗检为「存稿」所有外,大都诗文系「壬申文选」中之社课,无关宏恉。今有此钜帙,「文选」亦有流传,可以缓刻。惟另有文数篇,并可窥见先生学问、经济、性情之处。先生既无文集之传,本亦自言文则散失无绪,爰编为遗文一卷,而附梓之。至此而先生之所作具矣。
呜呼!先生琐尾流离,刻意光复;昊天不吊,赉志以殁。迹其生平,参预义旅、从亡海外,荐绅耆德之避地者,亦皆奉为祭酒,与南明之关系盖不亚于郑延平王及张尚书焉。先生之大节,至晚年而愈显,其精神固尽寄于此稿也。先生往矣,精神自在天壤。百世以下,读者可以想望其风旨,而亦藉以考见南明二十余年之文献矣。
中华民国十五年(岁次丙寅)孟夏之月,后学金山姚光谨识。
●附录二
交行摘稿
·交行摘稿
华亭徐孚远闇公着
同黄臣以、张衡宇行交海
交州南去是长安,雾重风轻道路漫。回首沧浪为客久,龙神款款别离难。
入交港,同行者或云:此中有似三吴,感赋
曲曲溪流面面田,海涛尽处好牵船。江南风土浑相似,吴会、交州共一天。
种竹栽桑养子孙,处处双鬟坐市门。客路相逢开一笑,何须津口问桃源。
风帆高挂入青畦,春水方田路不迷。夷女看人浑未识,笑声咥咥满前溪。
同黄、张祀伏波将军庙歌
自古中兴称建武,将军挟策求真主。东厢一见展英谟,腰悬组绶分茅土。晚年仗钺向炎州,楼船下濑漾中流。朱鸢已定日南服,重开七郡献共球。灵迹千秋铜柱存,蛮夷长老咸骏奔。至今庙祀江之浒,舟师日日荐芳荪。我从国变山中哭,鸟折其翮车无轴。
衰老难跨上将鞍,麤疏方似当时璞。一闻交海近行都,便随商舶驾双凫。商樯狎浪看转侧,阳侯骧首凌天吴。忽然浓雾迷南北,天地闇惨长年惑。长年无计焚片香,归命将军颂明德。须臾云净四山开,如见拓戟光徘徊。从此扬帆兼命楫,击鼓吹箫取道来。沙浅江平识去津,翩翩蝴蝶引行人。我行祗谒神祠下,青青竹色水粼粼。古碑斑剥字画漫,执圭衣黼着蝉冠。酒馨牲腯来夷女,拜手陈词看汉官。将军上殿喜论兵,聚米还成山谷形。此日圣王方借箸,好将图画入承明。
赠安南范礼部(名公着,僭称尚书)
十载风尘卧翠微,今来假道赴皇畿。未闻脂秣遄宾驾,更有荆榛牵客衣。生似苏卿终不屈,死如温序亦思归。南方典礼惟君在,侨肸相期愿弗违。
赠黎礼部(名■〈艹陵〉,僭称侍郎,有诗三章赠余)
孤臣万里误投鞭,玉帛将来更负愆。未得抟鹏游碧落,可能放鹤返青田。再生马角真何幸,一惠鱼书喜有缘。此日交期良不浅,河梁诗句古人传。
题南越王尉陀庙
遗史千秋一丈夫,却瞻祠宇荐灵刍。乘时截岭分秦地,折节开关绾汉符。树叶青青藏雀卵,碑文黯黯辨龟趺。陆生使后谁人到,犹喜相闻新语无?
交州漫题
临流日对草萋萋,握节交州颜色低。宾馆嗟无端木驷,蛮方膌有子卿羝。每怀返辔身何托,实恐朝天路欲迷。闻道楼船今佩印,前旌已渡武陵溪。
南来虚负一帆风,王会犹然苦未同。披发夷人何意气,担簦客子甚怔忡。四分州土非全国,三统雄师有上公。休恃文佳常反侧,献俘终入大明宫。
在交日久,传语日变,莫测其情;或言旧唐人有泄余姓名者,故愈欲余谒晤而甘心焉
风雾萧萧嗟远道,主宾扰扰误虚名。谁占李耳车前气,欲绝淳于冠下缨?岂是须眉真有异,从来头足自当明。虽然周室非全盛,王会开时南海清。
晦日同臣以、衡宇(?)
晴光煜煜雨霏霏,夷服夷言相刺讥。客里三人如贯索,舟居两月似圜扉。宋臣真喜华元返,汉使难期谷吉归。此日已为春尽日,云雷犹自感天威。
四月朔(自后不作题,以日为次)
从王喜甚赴蓬瀛,谁料南行荆棘生?蜗角真为蛮氏战,蝇营拟作伯劳声。穷途自觉诸缘尽,守礼应知一死轻。若遇九原交友在,问余来此有何名。
二日
天公何事久阴阴,晴雨无期似客心?夏甸几时巡凤辇,春光难可变枭音。不堪异类思微服,遥念同朝亿故簪。终日溪流流未彻,那能滴泪到滇、黔?
三日(时闻有兵至粤,若将可待,而竟寂然)
金马空传不可徂,相闻洱海下王鈇。轻嫖皆出禁中旅,留滞还同西城胡。每羡游鳞能赴壑,只怜苞羽尚囚;笯元戎布算今须定,为取苏卿入帝都。
四日
志欲吹篪虑未详,忽然鼓棹入蛮乡。常悬北阙心如日,一到南方鬓总霜。羽翼摧伤同螾蛭,腾骧无计羡飞黄。井蛙有国堪尊大,不异当年笑子阳。
舟中杂感
屈指乘桴今几时?推篷匡坐强支颐。十年荒岛心常苦,一拜夷王节又亏。玉帐久悬都护檄,蛮乡空寄少卿诗。遥闻吴楚将龙斗,不禁临风泣路歧!
孤舟尽日雨潇潇,宾从无声不自聊。臣节当坚中路阻,天威未振小夷骄。狂来欲借琴高鲤,骑去应吹伍员箫。使客虽然失意气,前军还有霍嫖姚。
浮云澹澹水悠悠,壮志难消感魏牟。鼓角每愁铜柱路,梦魂犹恋碧鸡游。一葵向日知无补,群策支天恐未周。从此回舟何所事,还应驱浪大江头。
拟向龙门不是津,春余涉夏又盈旬。未能芳饵求璜玉,且就清溪戴葛巾。避迹便同朱处士,无言真作息夫人。只愁川谷将来变,归路何从问四邻。
天末犹余此一隅,昔贤常亦有经涂。子初远迹终能返,士变遗风尚在无?回首年华真冉冉,伤心枯菀叹乌乌。何时好鼓闽南棹,坚卧山中号小巫。
千行涕泪王威弱,三月拘留臣节艰。来日无能假宋道,归时犹恐滞秦关。贾人欢喜金钱会,使客苍黄容鬓斑。安得禁中求颇牧,早施长策定南蛮?
苏卿卧雪穷边日,汉将挥戈出塞时。甲第连云军气盛,羝羊荒草使臣悲。节旄欲尽天宁感,雁帛难传人岂知?悼古伤今空涕泪,临流无计强题诗。
嗟尔蛮人何种生,先朝弃此海南平。身纡剑佩观无用,口学盘杅说未成。鵩遇长沙须作赋,枭逢轩帝即为羹。孤臣真悔轻衣袂,日日溪头蒙恶声。
与臣以论行止
两朝奉敕輶轩使,六帙行年丘墓身。山里芝田方炜烨,舟中鹤侣尚逡巡。余将蹑屐看青壁,子拟吹箫谒紫宸。心事相关重执手,他时能访五湖滨?
偶题示黄、张二君
寸丹耿耿岂能要?笑尔蛮夷空设朝。自拟刘钢经百炼,谁怜尧荚已三凋!伤心旧侣笼中鹤,侧目秋风鞴上鹞。何日天南飞尺一,相将携手上青霄?
拟归鹭
十年一度拟朝天,及至中途又渺然。主圣已开温室待,臣愚只有海槎缘。身随碧浪如流去,望断红云不可前。伏处时多行日少,自伤才力愧张骞。
遣怀
出岫孤云何所依,临流菉竹正菲菲。轩皇芝盖三春动,旅客征帆六月飞。便拟相如怀璧返,谁怜季子敝裘归。行年已迈蟠溪杳,好把渔竿上钓矶。
蛮俗真知贾客豪,使车至止亦徒劳。漫将玉帛人谁答,默祷神祇天愈高。何吉何凶询季主,为醒为醉感离骚。伤心有似孤飞鹤,引吭长鸣彻九皋。
土风
宾至谁来慰寂寥,公衙不启是虚朝。周官何必称多士,齐国惟闻有竖刁。醉设诅盟交道绝,馆愆牢醴客心摇。倒悬头足堪流涕,何日闻天天路遥。
得意中官故喜豪,常将丝竹拟云璈。尽搜汉物如遇市,约略方言似旅獒。蛮女跣行窥玉节,夷男箕坐弄霜毫。此州本属王封外,何事来游纡佩刀!
怀王先生
岁岁波涛只此身,未曾一刻惹胡尘。尝随鲁仲逃东海,亦与无功作近邻。桂老山中空偃蹇,箫吹江上又邅迍。从今便断朝天梦,惭愧当年化杖人。
再怀王先生
生平二老发俱华,执手徘徊叹路赊。适野于今方失道,临河往日亦回车。清音未绝弹流水,紫气全消感镆邪。相见勿言人世事,溪边依旧种桃花。
与黄臣以论次人物,怀唐梅臣先生
先生正始彦,神理静以渊;俱客岛屿间,杖履日周旋。吟咏时有作,壶觞亦联绵。相待以送老,遂忘陵谷迁。非有魏牟心,恋阙犹惓然。每遇天边人,缱绻情何专!黄郎捧玺书,抱病客邸眠。省视不踰日,饷药兼给鲜。沧浪各有适,含意俱未宣。朔风何栗栗,海流何溅溅;怀人不可见,渺渺隔山川。梁月无来时,赠以瑶华篇。
西望
自叹今来行路艰,侧身西望泪潸潸。已闻负贰真藏穴,未报单于请款关。南徼金根如欲动,中原玉斧故须颁。驱车不济深惆怅,碧海炎风空往还。
云车何事久南徼,轩帝巡游路不遥。中途每愁夸父暍,偏隅或阻百灵朝。明堂开处须公玉,五服惟时命赵尧。蹇足未能陪法乘,回舟夜夜望招摇。
闻道齐桓建一匡,孤臣中夜倒衣裳。虎符未见催金叶,节使徒怜困竹王。实恐兰生同翦伐,难言云路好翱翔。故人海内无存者,谁撰招辞下大荒。
不见文渊西下期,空餐交米望王师。壁间剑有悲鸣感,云里凫无首路时。杜甫虽忠心转拙,范增已老计非奇。从今便绝冠缨客,结伴山中共采芝。
隐语寄马金吾(闻马将至时,其国检索严甚,书之扇,间道遗之,竟属讹传)
帛书悲未达,黄鸟有哀鸣。愿假卢耽鹤,相邀上玉清。
传周漳平将至,亦作隐语,未达也
节旄将尽落,马角几时生?寄语专麾帅,飞凫密见迎。
松月歌,赠臣以
黄郎好奇性亦别,苍古如松冷如月。买绢数尺倩妙手,画之作障清神骨。虬枝偃盖蟾吐晖,晚霞初散云气微。移置长廊恣高卧,月色松声交入帷。
赠寓交者蒋渐达
我入交州何所得,君来相访若有觌。不巾不履神貌殊,自言混迹人无识。一从去国几何年,往日冠簪今渺然。姓氏真同梅尉隐,方书多自葛洪传。知君夙昔有兼才,笔墨纷纭入手栽。且莫佯狂长弃世,遥闻天厩选龙媒。
赠寓交林明卿
交州聊借一枝栖,逃名似入武陵溪。不商不宦无世事,闲写青山手自题。笔墨时随烟雾迷,周人冠弁汉人衣。河干来访语依依,看君非复忘情者。天南重见五云飞,莫使常占作少微。
五日同黄、张饮歌
上巳之后到交州,可怜五日尚淹留。夷人喜怒不可知,羝羊能乳在何时?虽有夷酿常盈缶,漓似督邮难入口。举杯消愁愁更添,离骚一篇空在手。今辰呼童整我冠,有人遗我东洋酒。酌之其味醇且酽,相劝何论升与斗。偶然下箸两三脔,白者蒜泥青者韭。帝都飞舄尚茫茫,叹我年来已老丑。饮罢起坐抚吴钩,青音泠泠如欲吼。
臣以在交善病,病热也,歌以发之
知君夙昔苦炎蒸,三伏沉沉病欲增。安德远求千岁雪,飒如近对满壶冰。窗前企脚追彭泽,岩下科头弹广陵。且学枚生歌一发,即看荣气洒然升。
归舟
何处可容我,只宜桴海中。衣冠千古事,舟楫四时风。尘世浪头碧,劳人鱼眼红。皇舆犹转侧,客子固须穷。
交州有鬼门关,舟行过关,乃入华界,将归作
交行将过鬼门关,及至斯关又遣还。天路难阶鬼亦厌,只宜流落在人间。
周漳平有书至,寄书者被其国重罚,信音绝矣
一封书寄即为灾,重把关门不放开。幽谷无春日欲暮,上林飞雁几时来?
将回,赠臣以职方(时臣以议欲间道行复命也)
瀚海吞毡报汉恩,萧然返棹不堪论。轮车高盖谁迎者,办得芒鞋朝至尊。
行琼海入一线沙(亦名角带沙),危险万状,吾辈三人自拟必死矣,口占
何事舟行入线中?更怜琼海道难通。浅沙仄逼三篙水,恶浪交加四面风。端笏未期门下省,排衙将赴水晶宫。天公不拟亡周室,衔石瑶姬结恨同。
伙长已误入一线沙,以出沙为艰,欲沿山而行,将抵琼州海口,乘风直过。吾辈难之曰:若遇虏舟,则奈何?伙长曰:昔年曾过此,虏无舟也。主舶者利得速出,亦以为然。衡宇疑曰:昔即无舟,安知今不有也?臣以大笑曰:琼,大郡也,以海为固;闻王师将出粤东,必且造舟自备,岂无数舰为我难乎?然无以夺其说。自二十七讫朔日,至纱帽山,西南风即出矣。乃值东风,不可行。未刻见一八橹船来,始惶骇。未及治备御,已发一铳相加。又见二舟出,始返棹,乘东风疾行得脱
汉弃朱崖已数年,王人那到海南边。舟工自谓乘槎便,港内艨艟正郁然。
港内艨艟正郁然,将施蜮箭吐蛟涎。皇天不与衣冠入,故作东风阻客船。
履危将欲哭途穷,且喜先机遇好风。笑尔舣舟终日待,鲸鱼已放碧流中。
自线沙出,得西风,可至大洲头,始为信道。行至初五日,已报过洲头,风轻流迅,退回
生门死路大洲头,已过仍回客更愁。目断长风凡九日,心悬少女似三秋。
行大洲头歌
斗量米、斛量水,诸君吾子皆相齿。番舶之行古如此。我来日日大洲头,何如朝暮在黄牛。东风至,水西流;神山只在海中浮。唇焦口燥不得语,疏勒飞泉那可求?
南风气尽溯洲头,不及西风一夕流。自古乘时人力易,何须鞭石驾飞虬?
七夕,西风,过大洲头
天上榆花方报秋,张骞也渡海南洲。缘知此夕真良会,少女当陪职女游。
将至大星,连日暴风(粤中水师皆有怨于我,故作末二句)
南海行几一月程,狂风号怒客魂惊。鞭驱冈岭青■〈山冥〉覆,浪涌鼋鼍白昼鸣。鲍子愤时原不惜,幼安思过喜犹轻。眼前水怪纷然现,何必燃犀始别名。
舟行迷道作
交州古号越裳国,其使来朝归不得。圣人作法示指南,舟人传之为准则。今日针师何等闲,群峰指点有无间,挂帆疑往又疑还。屡行七圣俱迷道,不见闺人梦里山。
●后记
民国十五年(一九二六),是华亭徐闇公先生逝世之后的二百六十一年。他的遗着「钓璜堂存稿」,在这年夏天,由金山姚氏怀旧楼刻出来了。存稿之前,有海宁陈乃干和江浦陈洙纂辑的「徐闇公先生年谱」。他们作这个年谱,搜罗了不少有关的资料,还有若干订正之处。年谱的内容翔实,不但足以表章闇公先生的大节,更为研究南明与郑氏史事者很好的参考书。因此我们把它列为「台湾文献丛刊」的一种。
年谱之后,原来附有几篇传记、碑铭、祭文和书稿,现在还附在后面;并且把原书之前林霍撰的两篇序文和存稿目录也附在后面,作为本书的附录之一。
「钓璜堂存稿」二十卷,共收古今体诗二千七百多首,分量很多,未能翻印。现在只把「存稿」后面附刻的「交行摘稿」一卷录在后面,作为本书的附录之二。
年谱之末,原有陈洙跋文一篇,现在移置书前,改跋曰序。又年谱起明万历二十七年己亥、讫永历十九年乙巳,凡六十七年。兹于每年之下,附列公元,以便阅读。(百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