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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文獻叢刊·第132種】南疆绎史、南疆逸史跋、黄贞文传

台灣文獻叢刊

  【第 132 種】

  南疆繹史

  .作者:李瑤、楊鳳苞

  .原書頁數: 0868 頁

  ●書籍簡介

  第一三二種「南疆繹史」

  本書(六冊八六八面五二○、八○○字)分「勘本」三十卷、「摭遺」十八卷,附「卹諡考」八卷;前三十卷溫睿臨撰、李瑤勘定,後十八卷李瑤纂。睿臨字臨翼,號哂園;浙江鳥程人,清康熙乙酉(四十四年)舉人。緣在京邸放廢無事,乃錄得野史數十種,薈萃成書,題曰「南疆逸史」,為記南明三朝史事最早之書。瑤字子玉,吳郡人。道光八年,得溫氏「逸史」舊鈔本,勘之補之,成「南疆繹史」。李氏「自序」有云:「所以借「繹」為「佚」云者,非襲馬驌之稱;蓋以辨此四十八卷為不才尋繹諸史以成之書,而事在三越甲子後,名同、事同而文辭識見之與溫氏故不同也』。「勘本」三十卷,題霅川溫氏原本,古高陽氏勘定。溫氏原本,楊鳳苞「南疆逸史跋」(今附書後)稱其書為五十六卷;本書前附一溫氏佚史考」則稱其本四十卷,乃僅存二十卷。李氏即就僅存之二十卷釐明而類區之,並加綴補;均為三十卷,凡紀略六卷、列傳二十四卷。「紀略」分南都、閩疆、粵中、浙東四目,南都、粵中各二卷,餘各一卷;「列傳」分督輔以至義兵等二十三目,督輔二卷,餘各一卷。原本用南明弘光等年號,頗多微旨;「勘本」則易曆朔,冠以清代年號。「摭遺」十八卷,題吳郡李瑤(子玉)纂。全卷均為列傳,首列官壼妃御,末次奸臣;共十八目,目各為卷。「卹諡考」八卷,前有蔡聘珍撰序云:『子玉氏於「繹史」勘補事竟、捭版就畢,迺以燈火餘閒,別出書八卷,曰「卹諡考」。其文宗諸「欽定勝朝殉節諸臣錄」,……節取福、唐、桂三朝與魯監國時之以兵事相終始者,曰專諡、曰通諡、曰祠祀,都如干人』。本書前有「聖諭」(二通),「御製書事」、「御製題勝朝殉節諸臣錄」等諸文,並附「溫氏佚史考」。「勘本」、「摭遺」前分別列目,並附有小敘;「勘本」後,另附「楊氏跋尾」一則。今書後加一「附錄」,收錄楊鳳苞「南疆逸史跋」十二篇。

  ●序號   篇名

  1  聖諭(敕書二通)

  2  御製書事

  3  御製題勝朝殉節諸臣錄(並序)

  4  自序

  5  蔡序

  6  凡例

  7  引用書目

  8  溫氏原序

  9  原例

  10  (附)溫氏佚史考

  11  南疆繹史總目

  12  南疆繹史勘本目錄

  13  卷一 南都紀略(一)

  14  福王(上)

  15  卷二 南都紀略(二)

  16  福王(下)

  17  卷三 閩疆紀略(三)

  18  唐王

  19  卷四 粵中紀略(四)

  20  永明王(上)

  21  卷五 粵中紀略(五)

  22  永明王(下)

  23  卷六 浙東紀略(六)

  24  魯監國(附紀略補)

  25  卷七 督輔列傳(一)

  26  史可法(上)

  27  卷八 督輔列傳(二)

  28  史可法(下)(應廷吉、盧渭等附)

  29  卷九 閣輔列傳(三)

  30  高弘圖、姜日廣

  31  卷十 卿貳列傳(四)

  32  張慎言、徐石麒、張有譽、解學龍、呂大器、高倬

  33  卷十一 儒臣列傳(五)

  34  劉宗周(祝淵、王毓蓍、潘集、傅日炯、張應煜、惲日初、張之璿附) 黃道周(趙士超等)

  35  卷十二 使臣封疆列傳(六)

  36  左懋第(陳用極)、袁繼咸

  37  卷十三 鎮將列傳(七)

  38  黃得功、高傑、劉澤清

  39  卷十四 撫按列傳(八)

  40  祁彪佳、王瑞旃、凌駉、陳潛夫、何剛

  41  卷十五 罪案列傳(九)

  42  周鑣、雷縯祚、周鍾

  43  卷十六 南都守職、揚州從難諸臣列傳(十)

  44  劉成治、黃端伯、吳嘉胤、 龔廷祥、 陳于階(吳可箕、黃金璽等附)、劉肇基(乙邦才、莊子固、馬應魁、許謹、樓挺等)、衛胤文、吳爾壎、張伯鯨(高孝纘、王士琇等)

  45  卷十七 義烈諸臣列傳(十一)

  46  徐汧、華允誠、楊廷樞、劉曙、陸培、王道焜、葉向榮

  47  卷十八 義師諸臣列傳(十二)

  48  金聲(江天一)、夏允彞(子完淳、兄之旭)、陳子龍、沈廷揚

  49  卷十九 諫臣列傳(十三)

  50  李模、喬可聘(姚思孝)、章正宸、李清、熊開元(姜埰附)、金堡

  51  卷二十 浙中閣輔督師從亡諸臣列傳(十四)

  52  張國維、朱大典(子萬化)、孫嘉績、沈宸荃、陳函輝、余煌、高岱(子朗、葉汝■〈艹恒〉)董守諭、王正中(王之仁附)

  53  卷二十一 浙中閣部留守舟山殉節諸臣列傳(十五)

  54  張肯堂、吳鍾巒(子福之附)、林垐(林汝翥、葉子器)、劉中藻(陳世享等)、朱繼祚(湯芬、林嵋、都廷諫)、 朱永祐、 李向中、沈履祥(劉世勳、張名揚、林瑛、王朝相、劉潮等附)

  55  卷二十二 浙中閣部諸臣列傳(十六)

  56  熊汝霖(鄭遵謙附)、錢肅樂、張煌言(羅子木、楊冠玉、王居敬附)

  57  卷二十三 守土諸臣列傳(十七)

  58  揚州:任民育、曲從直、王纘爵、周志畏、羅伏龍(楊振熙等)

  59  徽州:溫璜

  60  浙江:顧咸建(兄咸正)、唐自綵、過俊民

  61  閩中:鄭為虹、黃大鵬、王士和、胡上琛

  62  衢州:王景亮、伍經正、鄧巖忠、方召、張鵬翼

  63  建昌:王養正、王域、劉允浩、夏萬亨(史夏隆)

  64  萬安:梁于涘

  65  新城:李翱

  66  寧都:徐伯昌(子先春)、徐世名(子常吉)

  67  卷二十四 寇難諸臣列傳(十八)

  68  冠難:黃克善、吳錫玉

  69  左兵:彭永春、徐可行(董四明)、成啟(孫大華)

  70  孫兵:張耀、曾益(弟栻)、吳子騏(劉琯、楊元瀛、譚先哲、石聲和、顧人龍等)、王運開(弟運閎)、劉廷標、焦潤生(楊于陸)、陳六奇、徐道興、張朝綱(子耀)、詹異撰、席上珍(金世鼎)、何思、冷陽春、夏祖訓(段伯玉、金繼善、耿希哲)

  71  兵難:那嵩、龍吉兆、龍吉佐

  72  卷二十五 鄉兵集義諸臣列傳(十九)

  73  嘉定:侯峒曾(子元演、元潔)、黃淳耀(弟淵耀)、張錫眉(龔用圓、馬元調、夏雲蛟、唐全昌)

  74  松江:沈猶龍(李待問、章簡)、眭明永(徐念祖、傅凝之、戴泓、陸厚元)

  75  昆山:朱集璜、王佐才(陳宏勛、周室瑜、陶瑊、陳大任)

  76  太倉:王湛(兄淳、蔡仲昭、魏虎臣)

  77  溧陽:謝琢(錢國華)、廣德:吳源長(裘君量)、鹽城:司石磐、酆都司(闕名)、繆鼎吉(弟鼎言)

  78  卷二十六 義兵守禦諸臣列傳(二十)

  79  江陰:閻應元、陳明遇、許用德(馮厚敦、沈鼎科、戚勛、夏維新等)、黃毓祺、徐趨(鄧大臨)

  80  金山:侯承祖(子世祿)

  81  卷二十七 上江鄉兵、皖浙山兵列傳(二十一)

  82  寧國:邱祖德(錢龍文、沈壽蕘)、麻三衡

  83  涇縣:尹民興(趙初浣)、吳漢超

  84  池州:吳應箕

  85  青陽:龐昌胤

  86  江上:廬象觀、方明、潘文煥、葛麟

  87  無錫:顧杲

  88  廬皖:馮宏圖、周損、傅夢鼎(傅謙之、桂蟾、僧義堂、侯應龍)、王■〈火鼎〉

  89  四明:王翊(弟翃附)、王江(沈調倫、趙立言、子楨)

  90  卷二十八 太湖、浙西義兵列傳(二十二)

  91  太湖:陸世鑰、吳易、吳鑑、孫兆奎、沈自炳(弟自駉、華京、吳旦、趙汝珪、周瑞)、茹略文、李總兵(闕名)(任源邃、吳福之、徐安遠)

  92  長興:金有鑑(王士麟、岑元春)、徐昌明、姚志倬(張起芬)

  93  海寧:俞元良

  94  嘉興:屠象美、陳梧、錢棅(鄭崇彝)

  95  卷二十九 江右義兵列傳(二十三)

  96  建昌:鄧思銘

  97  新城:楊應和(楊居久)

  98  新昌:陳泰來

  99  廣信:胡夢泰、詹兆恒、周定礽、萬文英(唐倜、胡奇偉、汪碩畫)

  100  撫州:曾應亨(子筠、王秉乾、湯仲發)

  101  南昌:揭重熙、傅鼎銓(廣信曹大鎬)

  102  都昌:余應桂(子顯臨、九江金志遠、僧了悟)

  103  德興:胡定海

  104  寧都:彭錕

  105  卷三十 山陝義兵列傳(二十四)

  106  山西:李虞夔

  107  陝西:孫守法(武大定、姚翀霄、衛天明、康姬命、王知禮、李世仁、曹三俊等)

  108  卷一 宮壺妃御列傳

  109  卷二 南都遺臣、閩疆閣部從難諸臣列傳

  110  卷三 閩疆督師守贛諸臣列傳

  111  卷四 浙東監國諸臣列傳

  112  卷五 閩粵義臣列傳

  113  卷六 閩粵督輔發事諸臣列傳

  114  卷七 粵中閣輔留守從難諸臣列傳

  115  卷八 粵中閣輔督師諸臣列傳

  116  卷九 安隆、緬甸盡難諸臣列傳

  117  卷十 武臣列傳

  118  卷十一 勛戚、世祿諸臣列傳

  119  卷十二 舟山盡節、江上殉事諸臣列傳

  120  卷十三 文學、儒行列傳

  121  卷十四 逸民、獨行列傳

  122  卷十五 列女列傳

  123  卷十六 方外列傳

  124  卷十七 逆臣列傳

  125  卷十八 奸臣列傳

  126  卷一 專謚諸臣

  127  卷二 通謚(南都諸臣)

  128  卷三 通謚(閩疆諸臣)

  129  卷四 通謚(浙中監國諸臣)

  130  卷五 通謚(粵中諸臣)

  131  卷六 入祠職官

  132  卷七 入祠士民(上)

  133  卷八 入祠士民(下)

  134  附錄 南疆逸史跋

  135  蔡序

  136  繹史摭遺卷目

  137  繹史卹謚考目錄

  ●聖諭(敕書二通)臣李瑤恭錄

  洪維帝德則天,至公畢照。推茲崇褒易代之典,真曠古所稀有者也。敬謹錄冠卷端,用昭萬禩。

  第一通

  乾隆四十年冬閏十月,奉諭旨:『前據各省查送應燬書籍中,有朱璘「明紀輯略」一種。朕詳加批閱,其中敘及明季事實,俱稱本朝為「大清」,並恭載我太祖高皇帝廟號。其詞尚屬敬順,並無誕妄不經字句;本可無庸禁燬。外省所以一體查繳者,祗緣從前浙江省因此書附記明末三王年號,奏請銷燬,曾經允行。嗣因評纂「通鑑輯覽」,儒臣於本朝定鼎後即削去福王事實。朕以歷朝嬗代之際,進退予奪,關繫萬世至公;必須斟酌,持平權衡,始能允協。若前代偏私曲徇之陋習,朕實不以為然。如明之末造,李自成既陷京師,江左遺臣相與迎立福王,圖存宗社。其時江山半壁,疆域可憑,使福王果能立國自強,則一線綿延,未嘗不足比於宋高宗之建炎南渡。特因其荒淫孱弱,君若臣相率為燕雀之處堂,尋至自貽顛覆;而偏安之規模未失,不可遽以國亡之例絕之。特命於甲申以後附記福王年號仍從分注之例,而提綱則書「明」字以別之;直至蕪湖被執,始大書「明亡」。並於批閱時,一一詳闡其說。蓋所以折衷至是,務合乎人情天理之公,以垂示天下後世也。至於唐王、桂王遁跡閩、滇,苟延殘喘,不復成其為國。正與宋末昰、昺二王之流離海島者相類,自不得等於福王之例,是以「輯覽」內未經載入。但思二王為明室宗支,與異姓僭竊者不同,本非偽託;且其始末雖無足道,而稱尊擅號,首尾十有餘年,事蹟亦多有可考。與其聽不知者私相傳述,轉致失實無稽,又何如為之約舉大凡,俾知當日邊隅偷息,不過若是之窮蹙無成;更可以正傳聞之訛異。又若其下諸臣,當時因其屢拒王師,率多以偽官為目。然間如白文選等本獻賊義子,反側無常;彼在明已合稱賊、稱偽,自當準「春秋」書盜之例。又如金堡等之五虎橫行,把持國是者,亦為無足齒錄。其他各為其主守節不屈以致隕首捐軀者,實不一而足;較宋之文天祥、陸秀夫實相彷彿。雖開創之初,兵威迅掃,不得不行抗命之誅;而諸人瑣尾間關,有死無貳,在人臣「忠於所事」之義,實為無媿。迄今日久論定,朕方深為嘉予,不欲令其湮沒無傳。即使以載筆有體,亦不妨於事涉二王者書之為「附」,以稍存內外之別;而其臣則書為某王之某官某,概不必斥之為偽也。著交四庫全書館總裁,將唐、桂二王本未撮敘梗概,並將當時死事諸臣姓名事蹟逐一登載,詮次成帙,具稟進呈;候朕裁定後,即刊附「通鑑輯覽」之末。俾論史者正名覈實,共知朕大中至正,無一毫偏倚之私;而表微闡幽,益稱朕崇獎節義之意。所有「明紀輯略」一書不必禁毀,並將此書通諭知之。欽此』。

  第二通

  是年冬十有一月,復奉上諭曰:『崇獎忠貞,所以風勵臣節。然自昔累朝嬗代,凡勝國死事之臣,罕有特予錫諡者。惟我世祖章皇帝定鼎之初,於崇禎末殉難之大學士范景文等二十人,特恩錫諡。仰見聖度如天,軫卹遺忠,實為亙古曠典。第當時僅徵據傳聞,未暇遍為搜訪;故得邀表章者,止有此數。迨久而遺事漸彰,復經論定;今「明史」所載,可考而知也。至若史可法之支撐殘局,力矢孤忠,終蹈一死以殉。又如劉宗周、黃道周等之立朝蹇諤,牴觸僉壬;及遭際時艱,臨危授命:均足稱一代完人,為褒揚所當及。其他或死守城池、或身隕行陣,與夫俘擒駢戮、視死如歸者,爾時王旅徂徵,自不得不申法令以明順逆。而事後平情而論,若而人者,皆無愧於疾風勁草。即自盡以全名節,且心亦並可矜憐。雖福王不過倉卒偏安,唐、桂二王並且流離竄跡,已不復成其為國;而諸人茹苦相從,舍生取義,各能忠於所事,亦豈可令其湮沒不彰?自宜稽考史書,一體旌諡。其或諸生、韋布及不知姓名之流並能慷慨輕生者,議諡固難於概及,亦當令俎豆其鄉,以昭軫慰。恭讀我太祖「實錄」載薩爾滸之戰,明楊鎬等集兵二十萬,四路分出侵我興京;我太祖、太宗及貝勒大臣等統勁旅數千殲戮明兵過半,一時良將如劉鋌、杜松等皆歿於陣。近曾親制「書事」一篇,用揚祖烈而示傳信。惟時王業肇基,其抗我顏行者,原當多為獮薙;然跡其冒鏑攖鋒,竭忠效命,未嘗不為嘉憫。又若明社將移,孫承宗、盧象昇等之抵拒王師,身膏原野;而周遇吉、蔡懋德、孫傳庭等以闖、獻蹂躪,禦賊亡身:凜凜猶有生氣。總由明政不綱,自萬曆以至崇禎,權奸接踵,閹豎橫行;遂致黑白混淆,忠良泯滅,真為之切齒不平。福王時,雖間有追諡之人,而去取未公,亦無足重。朕惟以大公至正為衡,凡明季殉節諸臣,既能為國抒忠,優獎實同一視。至錢謙益之自詡清流,靦顏降附;及金堡、屈大均輩之倖生畏死,詭託緇流,均屬喪心無恥。若輩果能死節,則今日亦當在予旌之例。乃既不能舍命,而猶假語言文字以自圖掩飾其偷生;是必當明斥其進退無據之非,以隱殛其冥漠不靈之魄。一褒一貶,袞鉞昭然。使天下萬世,共知朕準情理而公好惡。以是植綱常,即以是示彰癉。所有應諡之人,並查「明史」及「輯覽」所載,遵照世祖時之例,仍其原官,予以諡號。其如何分別定諡之處,著大學士、九卿、京堂、翰詹、科道等集議以聞。欽此』。

  ●御製書事

  幼年即羡聞我攝政睿親王致書明臣史可法事,而未見其文。昨輯「宗室王公功績表傳」,乃得讀其文。所為揭大義而示正理,引「春秋」之法斥偏安之非·旨正辭嚴,心實嘉之。而所云可法遣人報書,語多不屈,固未嘗載其書語也。

  夫可法,明臣也。其不屈,正也。不載其語,不有失忠臣之心乎?且其語不載,則後世之人將不知何所謂;必有疑惡其語而去之者,是大不可也。因命儒臣物色之書市及藏書家,則亦不可得;復命索之於內閣冊庫,乃始得焉。卒讀一再,惜可法之孤忠,嘆福王之不慧;有如此臣而不能信用,使權奸掣其肘而卒致淪亡也!福王即信用可法,其能守長江為南宋之偏安與否,猶未可知;而況燕雀處堂,無深謀遠慮,使兵頓餉竭,忠臣流涕頓足而嘆無能為,惟有一死以報國是,不大可哀乎?且可法書語,初無詬誶不經之言;雖心折於睿王,而不得不強辭以辨,亦仍「明臣尊明」之義耳。予以為不必諱,亦不可諱,故書其事如右。而可法之書,並命附錄於後。夫可法即擬之文天祥,實無不可;而「明史」本傳乃稱其母夢文天祥而生,則出於稗野之傅會,失之不經矣。

  「東華錄」載我純廟御製文一首,恭錄如右。敬繹聖制重惜夫督輔之孤忠、赧王之孱憒,至以厓山大節畀諸;而於具答睿王書事,復深嘉其為「明臣尊明」之義。崇論宏議,炳燭千秋矣。

  「繹史勘本」初於督輔傳目節引數言,以示盛世昭忠之意。茲謹備列全文,庶使海內臣民得以遍瞻宸藻;聖謨洋洋,實準物理人情於至當,而垂為萬世法也。

  道光庚寅閏夏,臣瑤謹跋。

  ●御製題勝朝殉節諸臣錄(並序)

  昨以勝國殉節之臣各能忠於所事,不可令其湮沒不彰,特敕大學士、九卿等稽考史書,覈議予諡入祠,以昭軫慰。其建文諸臣之死事者,並命甄議。茲大學士等議上錄其生平大節表著者,予以專諡;餘則通諡為「忠烈」、「忠節」,次則通諡為「烈愍」、「節愍」,統計一千六百餘人。若諸生、韋布未通仕籍及姓名無考如山樵市隱之流,則入祀所在忠義祠,統計又二千餘人,各為一冊進。覽之,均為允協。因名之曰「勝朝殉節諸臣錄」;冠以所頒諭旨,附載廷臣議疏,彙刊頒行,俾天下後世讀史者有所考質。夫以明季死事諸臣多至如許,迥非漢、唐、宋所可及。錄而旌之,亦累朝所未舉行;似亦足以褒顯忠貞,風勵臣節。固不必如張若溎所請之遍行查訪,徒滋紛擾,致無了期。且即再入數千人,於表章大義亦無所增減。廷臣駁議惟韙,亦並載之。爰題詩簡端,用示大意。

  信史由來貴癉彰,勝朝殉節與羶薌。五常萬古既云樹,潛德幽光允賴揚。等度早傳遼及宋,後先直邁漢和唐。諸臣泉壤應相慶,捨死初心久乃償(宋李若水從欽宗至金營不屈而死,金人相與言曰:『遼國之亡,死義者尚十數,南朝惟李侍郎一人』)。

  欽定「勝朝殉節諸臣錄」自兩都而下,閩也、浙也、粵與滇黔也,凡所盡難諸臣、諸士民、婦女,搜羅廣列,統予諡祀;且上逮建文革除諸忠。闓澤遐敷,重淵胥被矣。伏讀是錄卷端弁列御製詩並序,仰見純廟於易代而下之孤忠遺烈,軫卹至深。宸翰褒加,實為之三致意焉。其「四庫全書提要」及「議疏」二則與史事有涉,茲悉轃附。謹載跋。

  四庫全書提要

  臣等謹案「勝朝殉節諸臣錄」,乾隆四十一年奉敕撰。

  明自萬曆以還,朝綱日紊,中原瓦解。景命潛移,我國家肇造丕基,龍興東土;王師順動,望若雲霓。而當時守土諸臣各為其主,往往殞身碎首,喋血危疆。逮乎掃蕩妖氛,宅中定鼎,乾坤再造,陬澨咸歸。而故老遺臣猶思以螳臂當車,致煩齊斧:載諸史冊,一一可稽。我皇上幾餘覽古,軫惻遺忠。念其冒刃攖鋒,雖屬不知天運;而疾風勁草,百折不移,要為死不忘君,無慚臣節。用加贈典,以勵綱常。特命大學士九卿、京堂、翰詹、科道集議於廷,俾各以原官錫之新諡。蓋聖人之心,大公至正,視天下之善一也。至於崇禎之季,銅馬縱橫,或百戰捐生、或孤城效死;雖將傾之廈,一木難支,而毅魄英魂自足千古。自范景文等二十餘人已蒙世祖章皇帝易名賜祭、炳燿丹青外,其縶馬埋輪、沈淵伏劍在甲申三月以前者,並命博徵載籍,詳錄芳蹤。若夫壬午「革除傳疑行遯致身」一案,見聞雖有異詞,抗節諸臣生死要為定據;亦詳為甄錄,進慰忠魂。大抵以欽定「明史」為主,而參以官修「大清一統志」、各省通志諸書,皆臚列姓名,考證事跡,勒為一編。凡立身始末卓然可傳,而又取義成仁、搘拄名教者,各予專諡,共三十三人。若平生無大表見,而慷慨致命、矢死靡他者,彙為通諡:其較著者曰「忠烈」,共一百二十四人;曰「忠節」,共一百二十二人;其次曰「烈愍」,共三百七十七人;曰「節愍」,共八百八十二人。至於官微末秩、諸生、韋布及山樵、市隱,名姓無徵,不能一一議諡者,並祀於所在忠義祠,共二千二百四十九人。如楊維垣等失身閹黨,一死僅足自贖者,則不濫登焉。書成,命以「勝朝殉節諸臣錄」為名;並新制宸章弁諸簡首,宣付武英殿刊刻頒行,以垂示久遠。

  臣等竊惟自古代嬗之際,其致身故國者,每多蒙以惡名,故鄭樵謂『「晉史」黨晉而不有魏,凡忠於魏者,目為叛臣,王淩、諸葛誕、毌邱儉之徒,抱屈黃壤;「齊史」黨齊而不有宋,凡忠於宋者目為逆黨,袁粲、劉秉、沈攸之之徒含冤九原』。可見阿徇偏私,率沿其陋。其間即有追加褒贈,如唐太宗之於姚君素、宋太祖之於韓通,亦不過偶及一、二人而止。誠自書契以來,未有天地為心、渾融彼我,闡明風教、培植彝倫,不以異代而歧視如我皇上者。臣等恭繹詔旨,仰見權衡予奪,袞鉞昭然。不獨勁節孤忠咸邀渥澤,而明昭彰癉,立千古臣道之防者;「春秋」大義,亦炳若日星。敬讀是編,彌凜然於皇極之彝訓矣。

  乾隆五十四年四月,恭校上。

  殉節錄議毓

  大學士臣舒赫德、臣于敏中等謹奏:奏為遵旨一並議奏事。

  左都御史張若溎奏「請交直省督撫採訪明季殉節事跡」一摺,乾隆四十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奉旨:『此摺並著大學士九卿等一並議奏。欽此』。欽遵。據稱:『竊聞定稿衙門以「明史」及各省「通志」為斷,其說是矣。然「明史」、「通志」固本朝纂修之書,抗志流賊者,或載及之。若犯我顏行,方且指為不順;孰敢大書、特書以誌不朽。然則欲專求之於「明史」、「通志」,除峻秩顯官有關大局者之外,其餘人等,臣疑其不能多睹。請先就「明史」、「通志」查考編次進呈,並請行文直省各督撫再加採訪,務期確實不爽、文獻可憑,錄其姓名行跡;限其半年之內,陸續具奏。臣等詳加考覈,取其信而有徵者編纂成書』等語。臣等伏查明季殉節諸臣,蒙我皇上錫諡褒忠;臣等承命集議,謹遵原奉諭旨就「明史」及「輯覽」所載,詳加摘錄。又思歷經官修之「大清一統志」及各直省「通志」比正史義例較寬,所收均為詳信;亦應酌加參考,用廣蒐羅。至一切野乘、裨官,誠以其傳述多訛,未敢概為援引。今該左都御史以「明史」、「通志」所載無多,請行各督撫再加採訪;固亦推廣聖仁,闡幽顯微至意。臣等恭繹欽定「明史」一書,原系仰稟睿裁,筆削公正。凡與本朝交涉事蹟,莫不詳確紀載,毫無忌諱。故上自遼東死事諸人,下及福、唐、桂諸王臣子之阻兵抗命者,悉皆編入「列傳」,大書特書。不特顯秩崇班各詳本末,即於子衿、韋布亦一一附著其姓名。方策具存,無難考見。臣等現在覈辦各項,本於「明史」者實什之七、八,並未有如該左都御史所云不能多睹,以致埋沒疏虞之處。至如文集、說部等類,原非謂其一無可據。然如李國楨誤國辱身,而谷應泰作「紀事本末」乃謂其激烈殉義,足見野史之冒濫難憑;又如吳繼善降賊被殺,而吳偉業作傳乃稱其大罵捐軀,更見私集之阿諛難據。是以從前修史時,間加刊削,實有不得不從嚴慎者。今臣等辦理諡典,擬於「明史」以外兼及志書,裒輯已廣;故專諡、通諡至有一千五、六百人。聖澤覃施,極為周溥。若因其間尚有遺佚,復令督撫採訪增加,則自今上距國朝定鼎百有餘年,正史既不載其名、故老又無從詢問,文獻並不足徵;而僅據其子孫呈報之詞,又將何所考覈以辨其誣信。轉恐真偽混淆,毋裨彰癉。況天下之忠義一也,我皇上褒崇節烈、獎卹遺芳,原主於扶植綱常,垂教萬世。此不獨身被易名之典者,共蒙優渥殊恩;即或當日傳聞闕略,間有未發之幽潛,應亦無不正氣咸伸,漏泉同感。又何必勒限行查,徒滋紛擾。應該將左都御史所奏之處毋庸議。

  除諡典各條款已另行擬議具奏外,臣等謹遵旨將此摺一並會議。是否有當?伏候訓示遵行。謹奏。

  ●自序

  世之讀「明史」者眾矣。讀「明史」而至闖獻之毀邦國、毒人民而有不裂眥指髮者乎?讀「明史」而至我朝應運,振旅入關,於定鼎伊始,首褒殉難諸臣,而有不舉手加額者乎?矧夫我純廟欽定「明史」而於思宗之實不書亡、於赧王之賁方書絕;是不獨予以位號,且隱以蜀漢之統於兩漢例也。就論唐、桂二王之自立稱戈,猶諒之為宗支繼起,不等於異姓紛爭;歸其臣而勿斥為偽,錄其事而並卹為忠。聖度則天,大公至正;直為萬世史冊以立其程。

  夫明末自南渡而下,孱主迭興、孤臣危立,又延至一十八年之久。其間可矜可愕之行,與出坎入險、百折不回之節,亦大有功於名教也。迄今二百年來我國家涵養斯民,胥受承平之福;而於易代之際之嫌文諱事已早奉寬大之令,可一切毋庸置避。煌煌明詔,敬謹弁錄卷端矣。當其福王之柔闇而擁立南都也,江左諸公始宜納土修誠,以逭造化。晉元、宋高之隅守偏安,錢氏子孫之歸朝延祀;緬維列聖宏仁,興滅繼絕。誠如俞旨,倘許其為南渡之偏安與否,猶未可知。奈何馬、阮濟奸,黨私誤國;群醜扇虐,忠藎替亡。雖有史督輔之忠亮日月,而動掣其肘、蔽以讒,卒使能盡智索,亟救無方!揚州一失,瓦解冰消矣。洎至閩疆唐王之稍能自治也,然內制於曾妃、外困以鄭氏,悍帥驕功、良臣殞命,雖有何忠烈之堅貞而不能任。登壇授鉞,強號親戎;觀夫風起燭滅,則天心可知。徒事虛文,終無實際;及一年而亦見汀州之敗焉。永明王則遷播粵中,屢經喪敗;倚賊臣為輔弼、依緬酋為居停,已不復成其為君,而獨許一李晉王之呼天誓心耳。至如魯監國乃熠熠末光,形其疣贅。然而登山航海,所聚者實孤忠之餘氣,若求於此而得一死所者;以故盡節諸臣,較兩都為差盛。君子曰:是豈可以成敗計,適足以與河嶽爭光也哉!

  此「南疆佚史」,為吳興溫氏原本。其論三朝逸事,體例頗稱簡當。向僅傳鈔,致多脫略;且卷中位號有不應書者、事蹟有不盡備者。茲悉考證得失,綴補周詳,別署其名曰「繹史勘本」,均三十卷;其餘忠賢義烈與夫閨中、方外之卓卓然有大節在人間世者,則又區別補纂,作「摭遺」以附之,得十八卷。用畢昇活字法排印成編,俾後之覽者目貫意通,可釐然於正偽、賢奸之會也。所以借「繹」為「佚」云者,非襲馬驌之稱;蓋以辨此四十又八卷為不才尋繹諸史以成之書,而事已在三越甲子後,名同、事同而文辭、識見之與溫氏故不同也。嗟乎!有明末政一敗於宦豎,再敗於盜賊。宦豎不可制則假之以事權,盜賊不可制則餡之以爵祿,毒痡海內,宗社為墟。試思南都之亡,亡於左良玉之內犯也;閩疆之亡,亡於鄭芝龍之迎款也;滇中之亡,亡於孫可望之逃降也:斯則為南渡以後之興亡關鍵也。是故禍基於闖而畢於獻,真人出而四海一矣。吾故曰:讀「明史」至易代而下之褒忠、卹諡不加感,讀「明史」至闖與獻之破國喪元不加惡者,則非君子人也。

  不才早攖家難,浪著遊■〈車從〉;歲月空馳,頭顱如故。在吾先世,亦嘗為亡國之大夫者焉。支流既遠,祖德猶聞。徒以不才之荒落,而辱交於當代鉅公也,比越二十年矣。故紙鑽餘,壯心銷盡。既不有奇文五色,掃筆陣之千軍;亦聊以熱血一腔,誅奸徒於萬古:則又不僅為裂眥指髮、舉手加額已爾。

  道光十年(歲在上章攝提格)夏至後日躔鶉首之次,古高陽氏吳郡李瑤序。

  ●蔡序

  「漢志」:「史記」百三十篇是也。世之讀「史記」者,亦曰一百又三十篇也;初不知其為缺、為補。然則其缺者有十篇,其補者為褚少孫也。考諸「漢志」而不云缺,則少孫所補之十篇。在當日者已合而為一矣。此古本補缺之例,實自「史記」肇諸;而宋裴駰之「集解」、唐司馬貞之「索隱」、張守節之「正義」,則又別出注史之例也。

  吾友中吳李子玉負才多藝,好古而好游。游倦輒擁書坐,雖客中亦至忘有寢食事。戊子冬,以訪舊來浙,寓吳山,偶得溫氏「佚史」舊鈔本如干卷。窮力刊謬,通其例;於闕者轃益之,質疑者作「書後」以附之。歷春而秋,鳩工治版,部不滿百,已極旅人之困,而子玉不卹也。余則因是得與之交。且嘗聞子玉者亦曾手散萬金,於此而獨安其困以守竟成之志,則尤為人之所難能。歲暮,因促之渡江,葺一樓與居,中夜勿息。叩之,則復從事於勘補之文。凡勝國諸臣之盡事南疆為前史所遺者、由南渡而下得邀我純廟所獎諡者及東江監國時或以諸生倡義、或以逸民守志者,靡不釐次而備列焉。於是知子玉之於此事則專且善也。遂復為之構所謂聚珍版者,以輔其志。

  客有過余而言曰:『注史之法,當以劉昭、裴松之兩家為極軌。而李子通其例以竄亂古本,恐於體例為未得』。余應之『唯。然有之,請以質諸太史公而袪夫少孫之文也可』。

  道光庚寅閏夏,蕭山蔡聘珍篴椽氏序於城南草堂。

  ●凡例

  一、「佚史」原本,帝三王而歷稱其號,予其歲朔。夫著史所以傳世也,闡揚名節激發忠貞也。若背於功令而所持或偏,則是野人私說矣,烏足容其傳世邪!今從正史論削。諸凡「紀略」中以年繫者,遵於本朝正朔,下附其稱號、注其歲次;餘則以干支綜之:尊所統也。

  一、佚史氏自康熙時著有斯編,凡國初之表章遺烈可得而聞也,然猶或有所嫌諱而弗書。嗣後恭奉純廟俞旨二道,概施軫卹,實為曠古罕聞之典。而於史閣部報睿親王書,又得「御製書事」一篇重予嘉獎。茲敬彙錄,冠諸簡端。

  一、「紀略」福王事會繁多,「原本」首列一卷;今「勘本」倍焉,因於冬十月下,釐之作兩卷。卷中論奪溫體仁諡廕凡數見、盡闕書,蓋佚史氏以家事諱也;今從正史覈入,另作一行讀。

  一、唐王稱號閩疆僅逾一載,至丙戌八月汀州就俘矣。而贛州楊、萬之守,潰於十月;「原本」贛州盡事者不及紀,今並補。

  一、永明王流離遷播,躑躅粵中;由粵而安隆、而緬甸,諸臣瑣尾相從者,凡十有五年也。今按年分注,以清眉目;亦作兩卷。

  一、魯監國越東擁立,江岸駐防,海上倚艍者兩年、舟山立朝者亦兩年。其後漂泊無地,而諸臣崎嶇相從,其盡節者較兩都為最。「原本」脫略過甚,今悉案事勘補。

  一、「列傳」諸臣多逮事崇禎而歷官三朝者,溫氏於其章奏、行實有簡略太甚處。今以有關政教矜式之文,於本事異同、實有所據之文,或補入正傳,或附列「書後」。

  一、史督輔傳中睿親王書不載,督輔答書亦多所簡脫。此二書為南渡之大文,亦千古之大文也;載之宜詳,今並勘補。

  一、「四鎮傳」原本僅四百二十餘字,不知溫氏何以獨減於此?別本有以雲間王氏「史稿」中文衍錄於後而號為溫氏足本者,謬也。夫以靖南之忠而死、以興平之冤而死,嗚呼,其傳也可略乎哉?

  一、諸傳之名,皆大書特書;溫氏以謂尚其一死也;然而正附不分,重輕莫別矣。今凡主事而死跡著者得正名;凡從事而僅以一死見者皆旁列,綴於正傳末。而名之多者曰「等」,其事不得詳、名不可冺而見於「書後」者曰「附」。

  一、每冊每卷,首則有引、尾則有跋。「原本」強析之為二十卷,其引、跋則顛倒瞀亂矣;鈔胥踵謬,奇訛百出。今逐一釐明而類區之,俾讀者勿滯於目。

  一、凡分卷小引,「佚史」所言,貫以「○」;「勘本」所言,貫以「◎」。跋尾、書後,則以「佚史曰」、「勘本曰」別之。

  一、「原本」「凡例」二十則及首尾引跋、置論,間有所偏;不獲已而芟替者,亦數百言,以冀歸於純一,無聞傳流。後之君子,其亮我乎!

  一、「原本」篇目間於三朝稱帝、稱諡,諸傳卷次、名次多所淆紊。如周、雷罪案引、跋自分,宜單作一卷讀;他可類推。原目附後,亦知海內自有「原本」也。弆以較之,即足以見「勘本」釐次之功。

  一、「勘本」、「摭遺」諸文雖引用群書,而一以「通鑑輯覽」及諸大家文集為準;如雲間王氏橫雲山人「史稿」、蕭山毛氏「合集」、甬上全氏「鮚埼內、外集」,與夫當時專紀三朝行事各書也。至於小家雜說輒多愛憎之口,必參互考訂至信而後存;不信於我,必不敢告信於四海之內也。無已,或有兩存其說於「書後」以俟博雅者。

  一、諸史后妃必別立為傳,溫氏失之。茲於「摭遺」之首,補列「宮壺」一門為一卷。

  一、魯監國事,「佚史」以謂無足言者;蓋失諸考也。越東初立,一時勇義之士多觥觥在人耳目間者;及之閩海、之舟山,先後盡瘁於事者復大有其人也。今「摭遺」補稿,分列兩卷。

  一、何、瞿、堵三公官曆四朝而身終於粵,用列粵臣之首。粵自桂林失守,即流徙安隆,為孫可望所挾,有十八先生之獄;此粵中事之最重者也。李定國盡瘁於緬、鄭成功獨雄於海:今悉如「佚史」志纂補。

  一、前史以時為次,統而不分;「勘本」已約之、釐之矣。然如「儒行」中之「文藝」、「逸民」中之「獨行」,又不可以不別;他若「列女」、「方外」,俱未可闕也:並補纂。

  一、奸逆之徒,推溫氏言,惟有金聲桓一傳列於「逆臣」;其他則闕如也。夫左良玉有始無終,罪因黃澍,亦不可不明。若以馬、阮之朋奸誤國為千古罪魁,雖奸狀旁見諸傳,究有所未盡;削其名,不翻掩其惡邪!今從史例,增「奸臣」為殿。

  一、明末三朝散事殊多,其近於穿鑿者不敢附。惟遺聞、逸說有實可徵引而與正文有所質證者、與時事有所關合者,間於「書後」贅諸,以補不足。

  一、是書從畢昇活字例排版造成,所有刊注攟補之文曰「紀略」、曰「列傳」、曰「摭遺」,都四十又八卷。不過就區區者一己之智慧,就江、浙間所見之書本也。體關確史,遠冀流傳;倘海內鑑藏家有於此三朝之政跡、之文章、之故老傳聞、之家乘軼事而可以證明、可以糾繆、可以轃益而歸於盡善者,敬希函寓蕭然山下,庶幾隨時改版更正,則幸甚。

  以上「凡例」二十二則,為去秋始定之規,而加以今春勘補各條也。不才於此史,昨以寓公、以窘鄉,苦心孤詣,逾三月而較勘之本定,又五月而排版之工畢。初意就溫氏原文之訛之缺,攟緝大概而已;既乃考索日深、異同日見,人物事文之介於三朝者逾求而逾多,有不能已於纂補重訂考焉。茲凡前史三十卷中之事有質疑、文可徵實者,或於正傳、於小引、書後間為之案事分注,並贅以辯論。其「摭遺」初刻之十卷外,又為之分門引類,續稿纂列:如宮壺諸妃、監國諸臣、逸民、列女諸類,都一十八卷。惟是遺聞佚說,隨見隨轃。而頭訖紛繁,恐終不免貽譏罣漏耳。昔人言:『確史之難,須握管在手,方知此中苦處,亦方知此中別有樂處』。其然、豈其然?

  ●引用書目

  「御批通鑑輯覽」、「四庫全書提要」、「東華錄」、「明史稿」、「綏寇紀略」(未刻編)、「貢舉考」、「三朝備要」、「明季遺聞」、「甲乙編年」、「舊京志」、「揚州殉難觚」、「殘明書」、「中興金鑑」、「兩朝識小錄」、「三垣筆記」、「綏史」(後編)、「三藩紀事本末」、「金陵賸事」、「贛難紀實」、「江東事案」(正續編)、「浮海記」、「滇考」、「滇緬日記」、「劫灰錄」、「孑遺錄」、「三岡志略」、「湖錄」。

  以上書二十七種,皆一時參覈徵引者。所以附識於此,特明「勘本」、「摭遺」之事必有源、言必有據,非杜撰也。群書不分年代後先,示便也;不列作者姓氏,省文也。

  續用書目

  「皇朝武功紀盛」、「江南義師始末」、「福人錄」、「續鑑」、「明季輯略」、「魯乘」、「廣見聞」、「舟山忠節表」、「閩小史」、「閏餘逸事」、「夢華潭水榭叢錄」、「澳門圖志」、「浙東郡縣新舊志」。

  又,續見諸書,於紀傳中隨時轃損。難經排版印成,亦多案事翻改。並附識。

  嗟夫!不才少務交游,絀於知己;名心獨冷,俠骨空張。向維急人之急,每致累益加累。今而纘此故史,托驥尾、逐蠅頭,亦計之末焉者矣。憶昨從事都轉幕下,浮家西子湖邊,月滿一樓,花明四壁。詩酒壺矢之會,旬輒載舉;親疏依附之流,日繁有徒。及茲黃金散盡,白髮漸生。鼓枻重來,入山小住,聽萬籟之既寂,對一鐙而自孤。我因注史杜門,人亦棄交絕跡。撫今感昔,尚忍何言!

  夫是書之初,助我借書考鏡者,苕上坊友吳壽昌;助我貸泉始事於梓者,磐石九品官周劍堂。既而我子辛生來自蕪湖,命之校字。楮本不足,則罄我行裝投諸質庫;又不足,則乞貲市儈,耐盡誹嘲。自夏歷秋,工徒百有餘指,岌岌欲潰;亦不啻爾時江上之防獨守,我心散而復振。先嘗馳書吳門幕中舊雨,或以危言相恐;間詣鹺政偕事諸人,幾至叩關弗納。竭智盡力,書迺有成。成之時,幸錢塘大令同里石敦夫(同福)、前漢陽觀察富春周芸皋(凱)、前湖州太守贛榆董奕山(梁)、杭州別駕同郡吳兼山()先後分廉相饟;且不敷,則更得蕭山蔡氏松町封翁(鶴)偕其妷孝廉篴椽年丈(聘珍)為之稱貸以益之。是書初印計八十部,工閱二百四十餘日,糜用平泉三十萬有奇。

  所以歷識集事之難於此者,藉以示吾後人,知賣文為活之難乎其為難也!凡一江上下、十年前後之奉觴為壽、折簡為盟及誼稱世執而嘗小受吾惠者,或呼之弗應、或望之輒走,非之笑之之不暇,而皆以冰炭視也。噫!

  己丑秋吳山觀潮日,七寶轉輪藏主古高陽氏並記於十二峰寓樓。

  補勘書目

  「欽定勝朝殉節諸臣錄」、「國殤事略」、「三朝閏餘年表」、「國變難臣鈔記」、「南渡錄」(無名氏著,與李暎碧異)、「吳下舊聞」、「天南逸史」、「平定臺海事略」、「國初七子遺書」、「明通事案」、「越中殉義傳」、「越東郡縣新舊志」、「鮚埼亭集內、外編」、「明文授讀」、「西河合集」、「天都文類」、「諸名家專集」(凡集中一文一事於本史有所關合者,摘錄之;不及備載其名)。

  「繹史」既成之明年庚寅春,重事勘補。蕭山蔡氏丈篴椽孝廉為之鳩工排版,傳諸海內者又百部。凡續見之書,名列如上。夫溫氏原史臚引書目僅四十餘種,今就吳興楊氏跋尾之所稱及區區者一隅之所聞所見,則約略猶在百種以外;此溫氏之所以不盡不詳也。以上續引諸書,人名之備者,莫如「勝朝殉節錄」;人事之詳者,莫如全氏「內、外編」也。

  庚寅閏夏,子玉氏並記。

  ●溫氏原序

  「南疆佚史」者何?紀金陵、閩、粵三朝遺事也。何以不言朝?不成朝也。何以為之南疆?皆南土也。若曰一時疆此南疆也,然則何紀爾也?曰:土宇反覆、攻守紛錯,政令有得失、歲月有替興,成敗之跡不可冺也;忠佞雜陳、賢奸各出,奇才傑士之謀略、武夫猛師之忠勇、老成正直之持論、讒諂欺罔之詭辨及忠義奮發者有凌霜犯雪之操、叛逆殘殺者有狐媚虎噬之狀,概不可略也。事變愈繁,情態畢露,可以下拜、可以起舞、可以按劍裂眥、可以慟哭流涕,缺唾壺而抒悲憤者矣。

  嘗論明之亡也,始於朋黨、成於奄豎,而終於盜賊。南渡以後,馬、阮得志,借朋黨以肆毒、合奄豎以固寵、假盜賊以張威;廟堂昏庸酣歌,勿卹忠貞黜落、貪黷橫恣,紀綱倒置、是非混淆,以致穴中自鬥,亡不旋踵。思文,賢主也;幅員偪仄,倚寇召寇。永明仁慈有餘,英斷不足;崎嶇山海之間,播遷流離,收遺孽為腹心、託絕域為禁御,傷已!當其時坐而平章者,不乏道德聲望、忠諒誠悃之儒;其捍禦邊圉、綢繆海外者,亦多英達敏練、遺艱投大之材。彼史、姜、劉、黃、袁、何、瞿、堵諸君子者,皆學究天人、忠貫日月;常變不渝,文武互濟:亦可謂祖宗之留遺王國之楨榦也。其如好爵虛糜,大權不畀;或外而不內,或尊而不親。終於一木支傾、丸泥塞潰,碧血青燐,抗忠自信。悲夫、悲夫!天命不延,人心再壞。百六之會,又焉能逃!蓋明之積弊,約有三端:一曰務虛名,不採實用。高談性命,而以農田、軍旅為麤;研志詞華,而以刑法、錢榖為俗。至使吏治不修,武備全廢;假鉞於武夫、待成於胥吏:一弊也。二曰別流品,不求真才。古之求士,或在草澤、或在山林,甚至羈囚、餓隸、降卒、仇夫皆列置班聯,畀膺寵任;未聞同朝之謗。今乃獨尊甲第,鄙棄舉質;即才懷管、葛,行同夷、惠,遷擢無期,排擠有自。楚材晉用,誰實貽之?二弊也。三曰爭浮文,不念切效。以承平虛氣抗大敵,以祖訓浮言攝巨寇;欲使通和而反樹之怨,欲令效忠而益滋之怒。迨至噬臍剝膚,影銷煙散:三弊也。積此三弊,敗亡不悟。則誤國之罪,豈得獨諉之小人哉!余所以不禁掩卷三嘆也。

  嗟乎!故國舊都,望之悵然。況乎姓氏以開業並垂,爵命與末流俱隕!其始其末,先臣實式憑之。俯仰今昔,回環感慕,不知涕泗之何從!亦自附於西臺之紀云爾。

  古高陽氏曰:右原序一首,凡千餘言,間多語病處。不獲已,而就其必不可存者,芟替百十字;以冀詞歸循謹,可以傳世無議也。後之「原例」亦如之。「勘本」三十卷中,轃益多而芟替者十不逮於一;其所以芟之、替之者,亦徒以有必不可存之詞也。並記。

  ●原例

  昔吾友萬子季野方輯「明史」,語余曰:『鼎革之際,事變繁多。金陵、閩、粵播遷三所,歷年二十。遺事零落,子盍輯而志之』?余曰:『是「明史」之所賅也。余何事為』!萬子曰:『不然;「明史」以福、唐、魯、桂附入「懷宗」,紀載寥寥,遺缺者多。倘專取三朝成一外史,及今故老猶存、遺文尚在,可網羅也。逡巡數十年,遺者盡矣。野史無刊本,日漸零落;後之人,有舉隆、永之號而茫然者矣!我儕可聽之乎』?余曰:『是則然矣。其間固有抗顏逆行、伏尸都市,非令甲之罪人乎?取之,似涉忌諱;刪之,則曷以成書』!萬子曰:『不然;國家興廢,何代無之,亦各為其主。凡在興朝,必不惡也;不得已而遂其志爾。本朝初定鼎,首褒殉難諸臣,以示激揚。其在外者,或未暇及。褒與誄,可並行也。今且方開「明史」局,已奉有「各種野史悉行送部,不必忌諱為嫌」之令矣;採而輯之,庸何傷』!余固曰:『諾』。然世事拘牽,因循未果。其後錄得野史數十種,方欲咨訪、發凡起例,而萬子溘然先逝;「明史」列傳,甫脫稿,尚未訂正也。念亡友惓惓之言,不忍違其雅意。閒居京邸,放廢無事。薈蕞諸書,以消永日;顏曰「南疆佚史」。非敢附名山之藏,亦賢於博奕云爾。

  野史中有兼紀三朝事者,吳偉業「綏寇紀略」、鄒漪「明季遺聞」是也;有紀國變及南渡事者,夏允彞「幸存錄」、文秉「甲乙事案」、許重熙「甲乙彙略」、李清「三垣筆記」是也;有專紀弘光事者,顧炎武「聖安本紀」、黃宗羲「弘光實錄」、李清「南渡錄」是也;有兼紀弘、永兩朝事者,黃宗羲「行朝錄」、錢秉鐙「所知錄」、瞿昌文「天南逸史」、劉湘客「行在陽秋」是也;有專紀隆武〔事〕者,閩人「思文大紀」是也;〔有〕專紀永曆事者,沈佳「存信編」、魯可藻「嶺表紀年」、劉湘客、楊在、綦毋邃「象郡紀事」、馮甦「劫灰錄」、某「南粵新書」、「粵紀事略」、鄧凱「滇緬紀聞」、「滇緬日記」是也;有專紀一人一事者,應廷吉「青燐屑」、史得威「維揚殉節始末」、袁繼咸「潯江紀事」、某「北使記」、康范生「虔事始末」、某「贛州乙丙紀略」、徐世溥「江變紀略」、章曠「楚事絕略」、沈荀蔚「蜀難敘略」、楊在「朱容藩亂蜀始末」、「武岡播遷始末」、「孫可望脅王始末」、「犯闕始末」、「安隆紀事」、鄧凱「遺忠錄」、「求野錄」是也;有專紀魯監國事者,黃宗羲「魯紀年」、「四明山寨記」、「舟山興廢記」、「日本乞師記」、馮京第「浮海記」、鮑澤「甲子紀略」、陳睿思「閩海見聞紀略」是也:共四十餘種。其間紀載有詳略、年月有先後、是非有異同、毀譽有彼此;取萬子季野明末諸傳及徐閣學「明季忠烈紀實」諸傳合而訂之,正其錯繆、刪其繁蕪、補其所闕、撰其未備,以成是編。其他未見之書,尚俟再考;然大略具是矣。

  一、古史於帝皇則稱「本紀」、諸臣則稱「列傳」者,「紀」舉一時政令大綱,「列傳」止載一人一事;故稱「紀」以別之。然太史公於項羽亦稱「本紀」;以號令一時,事多詳載也。今金陵、閩、粵位雖不終,亦自王其地,各有政教,理合紀載。若拘「附入懷宗」之例,則「傳」且不列,何有於「紀」;非一代史體也。茲首卷先「紀略」,不稱「本紀」者,統於本朝也;其言「略」者,事固不得而詳也。

  一、古人作史,有專傳、有合傳、有附傳;非以人有優劣也,事有煩簡耳。專傳,必其行跡之眾多者也。合傳,則其學同、其行同、其官同、其時同、其名同,其一事偶同。老莊、孟荀,其學同也;刺客、遊俠、酷吏,其行同也;張蒼、申屠嘉,其官同也;婁敬、叔孫通,其時同也;管嬰、晏嬰,其名同也;屈原、賈誼,以放逐一事偶同也。至附傳者,以其人事跡少,不能成傳,故附記之;非薄其人也。是編諸傳,竊倣其意,以事、以時為類;或其人人品相懸,亦不及計耳。

  一、諸臣有逮事崇禎者,其行事、奏章悉略之,以所重在南渡後,且已載於「明史」也;必列之者,以其終事在後也。然大節亦撮數語,不敢盡遺也。

  一、諸傳之序,先金陵、次閩、次浙東、次粵。諸臣有歷事三朝者,則從其重者次之。呂大器終於粵,而先之者,迎主異議,大器為主,一朝之眉目也;其後事亦無所表見。

  一、古人附傳,例不列名;余獨不然。蓋惜其人忠義節烈,本屬賢者;而行事冺沒無可紀載,僅以一死成名。若復不列其姓氏,則觀者且將忽之。故每篇大書、特書,令人聳然於賢者之名耳。若其人本不足重者,雖附載,不列名也。

  一、徐閣學「忠烈紀實」,雖其人無事可書者,必另列一行大書姓名;余則不然。彼專紀忠烈,無可附書;余則一朝之人忠佞、賢奸悉列焉,間或附見;豈能掩其人之忠烈哉!此所以異也。無行事而但列姓名以為一傳,古無此體也。

  一、義士、義兵等傳,古無其名;今無妨乎?曰:無害也。夷、齊叩馬,而太公稱其義士;出自興朝佐命之口,非出自勝國也。況諸史各有忠義傳:在勝國者為忠,則在興朝為不忠;在勝國者為義,則在興朝為不義。然史皆興朝所修,而必不廢「忠義」之名者,存其實焉耳。此之立名,猶是義也。

  一、或謂黃陶庵學淳文高,「明史」置之儒學。侯通政、沈總督、邱巡撫、揭傅兩太史、曾吏部等皆官位尊重,乃與方都司、茹參將等武夫並列義兵,其間更有布衣仗義者俱在焉;得毋不倫乎?余曰:固者,子之見也。夫名位有貴賤、忠義無貴賤也。能忠義,則匹夫貴矣;不能忠義,則卿相賤矣。漢人所謂『桀、紂至貴,而下士羞與為伍;夷、齊至賤,而王公不敢與抗』是也;豈在名位哉!哀公十一年郊之戰,公叔務人與其嬖童汪錡乘皆死。魯人欲勿殤汪錡,問於仲尼;仲尼曰:『能執干戈以衛社稷,可無殤也』?夫童子也,而其名與國君之子並垂;魯人禮之、聖人賢之,千載下凜凜有生氣,較之魯三卿更烈焉。非以其死義恥,而何不可並列之有?至如道學,正於舍生取義見之。陶庵以一書生枕干寢戈與武夫並奮,此正見其實在道學也;與夫口談仁義而身怯國事者異矣。嗟乎!世衰道微,學術不明,人惟聲利是趨;乃於綱常大義,亦先尚名位,豈不可嘆哉!

  一、周鑣、周鍾、雷演祚三人者,未嘗官南渡也,南渡殺之耳;何傳焉?曰:是南渡一大案也。馬士英竭智盡力以起阮大鋮而歸其獄於從逆諸臣,從逆者不可得而誅而歸其獄於周、雷。於是周、雷誅,大鋮用;清流懼禍,釀成左鎮之內犯而國以亡。則此三人者,烏乎不載也!

  一、四鎮,同功一體之人也。列黃、高而削二劉,以其不終也,其事則已附見矣。李成棟之事見於「李元胤傳」,以其無始也;成棟不與聲桓一例乎?曰:是有辨。粵中之不靖,成棟擾之也;迨其反正,而民生已塗炭矣、忠烈材幹之士已夷滅矣。惟其小心聽命以死勤事,較之借「內附」而仍暴橫如「忠貞」諸人異焉。若夫聲桓,始終一賊耳;歸朝之後,不請吏、不納土、不離窟穴,擅置官吏、私財賦、妄殺戮,稽其後來,全無王章,致煩天討;故列「逆臣」。

  一、孫可望事與粵相終始:粵中立國,而可望入滇矣;可望降,而粵亦以亡。且其邀王封、謀受禪、擅殺大臣、劫置安隆、稱兵內犯,皆粵事之大者。不載,不可也;載之,則人已歸降,例不得載。今詳見於「李定國傳」而雜見於同時諸臣,亦得大略矣。

  一、諸史必有「儒學」、「孝友」、「獨行」、「文苑」、「隱逸」、「方伎」等傳;茲編為人無幾,無從分晰。獨「隱逸」欲列一傳,而搜訪殊寡。方明之末,諸潔身高蹈者,所在多有。然其人既不求名,而知交中或鮮好義、文學之士,不為傳述,子孫式微,遂致湮沒,豈不惜哉!廣搜旁羅以發潛德,此亦四方君子之責也。

  一、金陵之亡、閩有君矣;閩亡,粵有君矣。魯監國紀不亦贅乎?曰:此以存諸遺臣也。諸臣之雜事唐、魯、桂者多矣,若錢、張諸公,與魯相終始者也;無魯,何有諸臣。以諸臣之雄才大略、精忠烈志,皆與日月爭光者,可以略乎?諸臣不得略,而監國烏乎不紀也?且閩亡之後,諸臣奉之長垣、奉之健跳、奉之中左、奉之舟山,閩中震動;獨非國事乎?此皆不得附見於閩、粵者也。在昔梁未亡而蕭詧自立稱為「後梁」,史不得略彼並帝者,尚然;況於守監國之虛懷、無自王之驕志,吾以為賢於靖江、廣州萬萬矣,故彼削而此紀。

  一、明祖鑑胡、汪之禍,不復立宰相;以庶政歸六部而大權獨操,太阿不旁落,善矣!然後嗣難以遵也。成祖始興學士參決機務,設有內閣矣;英宗沖年踐祚,政在廠臣,始有票擬矣。其後皆以六卿加宮保銜,則權與宰相牟矣。懷宗英察,微有猜嫌;秉鈞之地信任不專,十七年之間至五十人。於是內豎得而鉗制之、臺諫得而齮齕之,廟堂無政,海內崩離;豈非輕蔑大臣,有主而無輔之所致歟?南渡而後,貴陽煽虐,猶有承平權奸之勢;故江左卒為所覆。至於閩、粵,則政府輕於庶官矣:片言合旨,立執化樞;節鉞邊帥,皆予閣銜。惟起二三遺老欲資籌策,而碌碌尸位,望不稱職;然事則不可遺也,故人列一傳。

  一、明世宗支繁衍,殲於賊者已十之九。其後散處他方,義旅相為推戴;於是知列聖德澤在人,念其苗裔猶祖宗也。惜乎譾劣之材不足以勝鼎器;隨起隨仆,比之聖公、孺子猶或下焉。被其毒者,至儕之盜賊。嗚呼!夫孰非天潢之支流也與?仇在君親、禍及宗社,枕戈之志,孰得議之!雖其無成,亦足悲矣。而事在兵燹之餘,無從掇拾;謀略不具、始末不完,間於別傳存其梗概。

  一、鄭芝龍受明厚恩而不終、成功以子叛父,是何足志乎?曰:凡為傳者,豈其人是為,亦以徵國是焉。閩之立國,惟鄭是依。國事取決於芝龍,而負恩喪國,計其罪合入叛逆之伍。成功痛父之不忠,矢心報國,奉粵朔不敢有二;迨至粵亡,猶依海角竊附,仍稱「天復」之義。明之世勳宗戚與夫將相大臣,受累朝厚恩者未有效忠若是者也;是以君子深悲其志焉。或曰:其拒魯王不納,非有專恣心乎?曰:否。魯與閩固不協也,交相誚矣。閩亡而奉魯,思文有志,不含慍地下乎?附粵以明臣服之心、拒魯以存故主之感,此英雄不得已之智也。然則何以不入粵?曰:地相隔也;此有土焉,勢不得舍之以奉粵也。舍而奉粵,則亦壬寅一俘囚耳;安能就海角中延明之餘氣哉!故以其父子祖孫自為一傳,如五代「吳越世家」例;為忠、為叛,讀者評之!

  或曰:佚史之異於正史者,正以軼事記載多耳。子於軼事往往略之:如德昌之疑非真也,大悲、童氏、太子之獄暗昧不明也,非當明辨之者歟?永明見繫而神告真符、入寺而木偶起立,非有命之徵歟?瞿留守之松山預定也,非管、郭之流歟?若是者,不可枚舉。而子俱不載,何也?曰:德昌之事無從辨也,辨之而益疑;刪之,而論定矣。永明之夢、松山之數近於禨祥,君子不道也。此編外史也,不敢悖乎史體。若瑣瑣是述,疵纍筆端,故略之。略之,而人且以正史目之矣。

  明至定陵,不獨朝事遂弛,士大夫學術亦漓矣;其時絕少通經學古之士。馴至啟、禎,半白腹耳。「野史」載:懷宗顧問閣臣:『宰相須用讀書人,何謂也』?諸臣不能對。首輔徐奏曰:『容臣等至閣會議具奏』。內侍無不掩口而笑。嗚呼!以不學之人徼倖得第,平章軍國重事以支寇盜交錯之會,冀其不亡,得乎?

  「明史」自開國至嘉、隆,儘多佳傳;即少事實,亦簡潔有體。萬曆以後,冗蕪矣。蓋前此纂述盡出名手,而後之所本者不堪也。余取正史所遺、傳聞甚的者,別為兩編,曰「吾徵錄」、曰「南渡軼事」;附有論斷,竊仿中壘「說苑」之例。他日歸田,聊資笑噱,且以誇十餘年遊學錦囊也。

  ●(附)溫氏佚史考

  佚史氏者,姓溫氏,名睿臨,字鄰翼,一字哂園;湖州烏程人。康熙初,舉於鄉;為故輔體仁族孫也。賅貫群書,且熟於史;與鄞徵士貞文先生萬季野(斯同)交最善。時朝廷方開明史局,崑山徐大司寇召貞文主編纂。睿臨以應禮部試赴都,得時過從,多所參論;貞文因以故明南渡而下三朝事蹟屬其自成一史焉。覽貞文「紀元彙考」於康熙癸未睿臨為之序云:『余來京師,與之遊者十餘年。見則問看何書,有何著述?勤勤以年老時邁,毋荒歲月為戒』。推此詞氣,與卷中原例相符。蓋「佚史」一書,審即是時所作也。鄭餘慶「湖錄」云:『溫睿撰「南疆佚史」四十卷,並「吾徵錄」、「鈞役全書」、「遊西山吟稿」』。案「歸安縣志」:『餘慶著「湖錄」,考索二十年,稱詳備。顧以「睿臨」作「睿」,奚說邪?今海內所覯「佚史」遺本僅二十卷,而不著作者姓氏;世幾弗知其為溫氏之本。語句訛沿、篇章脫落,殆以展轉鈔胥,一繆至斯。原其失名之故,當是初承禁令,子姓懼禍而抉去之;去之既久,遂無復與之表白耳。本言四十卷,而僅存二十卷者,今案諸事文,永明一朝則盡闕。準諸引跋、篇葉次敘,或弗然。近亦於藏書家見所謂足本者,迺就二十卷外,別為起訖;如四鎮以舊文四百餘字列於前,而後復分立黃、高諸傳,而又與橫雲山人「史稿」多所吻合。不獨辭非一氣貫注,亦烏得有此體例;吾於此其不能無惑也已!「史稿」於三王諸臣各傳原據斯編為藍本,然決無雷同之文也。夫甲申後,紀事書聚至百十餘種,胥出爾時局中人手,好惡不一、見聞有殊,自當弆斯編以為折衷云。

  ●南疆繹史總目

  勘本三十卷………………………………………………………………………………(一)

  紀略六卷…………………………………………………………………………………(一)

  列傳二十四卷…………………………………………………………………………(九五)

  摭遺十八卷…………………………………………………………………………(四二九)

  卹諡考八卷…………………………………………………………………………(七二一)

  附錄

  南疆逸史跋(一至十二)…………………………………………………楊鳳苞(八一七)

  ●南疆繹史勘本目錄

  卷一南都紀略(一)

  福王(上)………………………………………………………………………………(一)

  卷二南都紀略(二)

  福王(下)……………………………………………………………………………(一七)

  卷三閩疆紀略(三)

  唐王……………………………………………………………………………………(三三)

  卷四粵中紀略(四)

  永明王(上)…………………………………………………………………………(四七)

  卷五粵中紀略(五)

  永明王(下)…………………………………………………………………………(六一)

  卷六浙東紀略(六)

  魯監國(附紀略補)…………………………………………………………………(七五)

  卷七督輔列傳(一)

  史可法(上)…………………………………………………………………………(九五)

  卷八督輔列傳(二)

  史可法(下)(應廷吉、盧渭等附)……………………………………………(一○七)

  卷九閣輔列傳(三)

  高弘圖、姜曰廣……………………………………………………………………(一二一)

  卷十卿貳列傳(四)

  張慎言、徐石麒、張有譽、解學能、呂大器、高倬……………………………(一三三)

  卷十一儒臣列傳(五)

  劉宗周(祝淵、王毓蓍、潘集、傅日炯、張應煜、惲日初、張之璿附)、黃道周(趙士超等)………………………………………………………………………………(一四九)

  卷十二使臣封疆列傳(六)

  左懋第(陳用極等)、袁繼咸……………………………………………………(一六五)

  卷十三鎮將列傳(七)

  黃得功、高傑、劉澤清……………………………………………………………(一七九)

  卷十四撫按列傳(八)

  祁彪佳、王瑞旃、凌駉、陳潛夫、何剛…………………………………………(一九一)

  卷十五罪案列傳(九)

  周鑣、雷縯祚、周鍾………………………………………………………………(二○五)

  卷十六南都守職、揚州從難諸臣列傳(十)

  劉成治、黃端伯、吳嘉胤、龔廷祥、陳于階(吳可箕、黃金璽等附)、劉肇基(乙邦才、莊子固、馬應魁、許謹、樓挺等)、衛胤文、吳爾壎、張伯鯨(高孝纘、王士琇等)………………………………………………………………………………………(二一三)

  卷十七義烈諸臣列傳(十一)

  徐汧、華允誠、楊廷樞、劉曙、陸培、王道焜、葉向榮………………………(二二五)

  卷十八義師諸臣列傳(十二)

  金聲(江天一)、夏允彞(子完淳、兄之旭)、陳子龍、沈廷揚……………(二三七)

  卷十九諫臣列傳(十三)

  李模、喬可聘(姚思孝)、章正宸、李清、熊開元(姜埰附)、金堡………(二五三)

  卷二十浙中閣輔督師從亡諸臣列傳(十四)

  張國維、朱大典(子萬化)、孫嘉績、沈宸荃、陳函輝、余煌、高岱(子朗、葉汝■〈艹恆〉)、董守謙、王正中(王之仁附)…………………………………………………(二六九)

  卷二十一浙中閣部留守舟山殉節諸臣列傳(十五)

  張肯堂、吳鍾巒(子福之附)、林垐(林汝翥、葉子器)、劉中藻(陳世亨等)、朱繼祚(湯芬、林嵋、都廷諫)、朱永祐、李向中、沈履祥(劉世勛、張名揚、林瑛、王朝相、劉潮等附)……………………………………………………………………(二八七)

  卷二十二浙中閣部諸臣列傳(十六)

  熊汝霖(鄭遵謙附)、錢肅樂、張煌言(羅子木、楊冠玉、王居敬附)……(三○九)

  卷二十三守土諸臣列傳(十七)

  揚州任民育、曲從直、王纘爵、周志畏、羅伏龍(楊振熙等)………………(三三三)

  徽州溫璜……………………………………………………………………………(三三六)

  浙江顧咸建(兄咸正)、唐自綵、過俊民………………………………………(三三七)

  關中鄭為虹、黃大鵬、王士和、胡上琛…………………………………………(三四○)

  衢州王景亮、伍經正、鄧巖忠、方召、張鵬翼…………………………………(三四一)

  建昌王養正、王域、劉允浩、夏萬亨(史夏隆)………………………………(三四三)

  萬安梁于涘…………………………………………………………………………(三四六)

  新城李翱……………………………………………………………………………(三四六)

  寧都徐伯昌(子先春)、徐世名(子常吉)……………………………………(三四七)

  卷二十四寇難諸臣列傳(十八)

  寇難黃克善、吳錫玉………………………………………………………………(三四九)

  左兵彭永春、徐可行(董四明)、成啟(孫大華)……………………………(三五○)

  孫兵張耀、曾益(弟栻)、吳子騏(劉琯、楊元瀛、譚先哲、石聲和、顧人龍等)、王運開(弟運閎)、劉廷標、焦潤生(楊於陸)、陳六奇、徐道興、張朝綱(子耀)、魯異撰、席上珍(金世鼎)、何思、冷陽春、夏祖訓(段伯玉、余繼思、耿希哲)………………………………………………………………………………………………(三五二)

  兵難那嵩、龍吉兆、龍吉佐………………………………………………………(三五七)

  卷二十五鄉兵集義諸臣列傳(十九)

  嘉定侯峒曾(子元演、元潔)、黃淳耀(弟淵耀)、張錫眉(龔用圓、馬元調、夏雲蛟、唐全昌)…………………………………………………………………………(三六一)

  松江沈猶龍(李待問、章簡)、眭明永(徐念祖、傅凝之、戴泓、陸厚元)(三六五)

  昆山朱集璜、王佐才(陳宏勛、周室瑜、陶瑊、陳大任等)…………………(三六六)

  太倉王湛(兄淳、蔡仲昭、魏虎臣等)…………………………………………(三六七)

  溧陽謝琢(錢國華)………………………………………………………………(三六九)

  廣德吳源長(裘君量)……………………………………………………………(三六九)

  鹽城司石磐、酆都司(闕名)、繆鼎吉(弟鼎言)……………………………(三六九)

  卷二十六義兵守禦諸臣列傳(二十)

  江陰閻應元、陳明遇、許用德(馮厚敦、沈鼎科、戚勛、夏維新等)、黃毓祺、徐趨(鄧大臨)……………………………………………………………………………(三七三)

  金山侯承祖(子世祿)……………………………………………………………(三八○)

  卷二十七上江鄉兵、浙皖山兵列傳(二十一)

  寧國邱祖德(錢龍文、沈壽蕘)、麻三衡………………………………………(三八一)

  涇縣尹民興(趙初浣)、吳漢超)………………………………………………(三八三)

  池州吳應箕…………………………………………………………………………(三八四)

  青陽龐昌胤…………………………………………………………………………(三八六)

  江上盧象觀、方明、倪文煥、葛麟………………………………………………(三八六)

  無錫顧杲……………………………………………………………………………(三八八)

  廬皖馮宏圖、周損、傅夢鼎(傅謙之、桂蟾、僧義堂、侯應龍)、王■〈火鼎〉……(三八九)

  四明王翊(弟翃附)、王江(沈調倫、趙立言、子楨)………………………(三九一)

  卷二十八太湖、浙西義兵列傳(二十二)

  太湖陸世鑰、吳易、吳鑑、孫兆奎、沈自炳(弟自炳、華京、吳旦、趙汝珪、周瑞)、茹略文、李總兵(任源邃、吳福之、徐安遠)…………………………………(三九八)

  長興金有鑑(王士麟、岑元泰)、徐昌明、姚志倬(張起芬)………………(四○一)

  海寧俞元良…………………………………………………………………………(四○二)

  嘉興屠象美、陳梧、錢棅(鄭宗彞)……………………………………………(四○二)

  卷二十九江右義兵列傳(二十三)

  建昌鄧思銘…………………………………………………………………………(四○九)

  新城楊應和(楊居久)……………………………………………………………(四一○)

  新昌陳泰來…………………………………………………………………………(四一一)

  廣信胡夢泰、詹兆恒、周定礽、萬文英(唐倜、胡奇偉、汪碩畫)…………(四一二)

  撫州曾亨應(子筠、王秉乾、湯仲發)…………………………………………(四一四)

  南昌揭重熙、傅鼎銓(廣信曹大鎬)……………………………………………(四一五)

  都昌余應桂(子顯臨、九江金志達、僧了悟)…………………………………(四一八)

  德興胡定海…………………………………………………………………………(四一九)

  寧都彭錕……………………………………………………………………………(四一九)

  卷三十山陝義兵列傳(二十四)

  山西李虞夔…………………………………………………………………………(四二一)

  陝西孫守法(武大定、姚翀霄、衛天明、康姬命、王知禮、李世仁、曹三俊等)………………………………………………………………………………………………(四二二)

  此「勘本」目錄都三十卷。凡重於時而主其事者,得正名;從事而僅以一死見者,皆旁列,麗於正傳。而名多不盡書者曰「等」,不得入傳而贅於跋者曰「附」。或自有言、或為並事者,名各分;或因所統、或綴於末者,名皆聯。

  又江、浙守土諸吏,今各冠之以地;地以人重也。賊難亦分之、義兵亦冠之;冠之且使朗若列眉,不費讀者之目。

  ●南疆繹史勘本卷一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紀略一

  福王(上)

  右南都紀略第一。

  ○燕京自闖賊淪陷,懷生之倫莫不飲痛。然大河南北雖經蹂躪,而吳、楚、閩、粵、滇、黔疆域如故也。當時紫蓋渡江,南都擁立,以倫以序,福王為正。史閣部忠亮日月,招徠耆舊,奮揚師旅;高弘圖、姜曰廣為左右二人,張慎言、徐石麒代為塚宰,張有譽、顧錫疇並列六卿,起劉宗周為亞相,鄭注為廷尉;翰林則陳子壯、劉同春、侯峒曾、姚思孝、詹兆恒、郭維經、趙士春、劉君則,臺諫則馬嘉植、熊汝霖、章正宸、陳子龍、沈宸荃、遊有倫、喬可聘、郭貞一,部曹則夏允彞、吳嘉胤、黃端伯、何剛、錢旃:群賢濟濟,布在殿陛。方將告九廟、閱六師、申和議、翦寇仇,眾庶喁喁,想望中興;即未能颷起雲蔚,略地中原,而滔滔江國,畫塹自守,猶未失為晉元、宋高也。奈何貴陽煽虐,盜竊秉鈞,外連強帥、內起狐群,斥逐貞賢、引用匪類;寵賂既彰,紀綱大壞。史閣部奔走江淮,綢繆內攘,惟日不足;久之,忠貞激發,桀驁降心,援指北旗,奠掃河洛。初不意變生杯酒,喋血倒戈,而自相屠滅。天之不祚,亦可概見也矣。迨夫朝昏日甚,飛章告密,網盡清流,而又有託名嗣胤者,以王郎故智,適符其會。於是跋扈之徒,借稱清側;晉陽之甲,羽檄四馳。乃至空淮左以遏江防,使大軍得乘其罅,飛渡長江,君臣轝櫬。嗚呼悲哉!究其始終,詎非以人為興替?「易」言「否泰」,亦惟君子小人之消長而已爾。

  紀略一

  福王(上)

  ·福王(上)

  福王,神宗第二子福恭王之長子也。諱由崧,母鄒氏。初封德昌王,進封世子。崇禎十四年(辛巳)春正月,李自成陷河南,恭王遇害,世子出走懷慶。癸未秋七月,嗣封福王,莊烈帝手擇宮中玉帶賜之。明年(甲申)春三月,京師失守。夏四月己巳,凶問至南京。時參贊機務兵部尚書史可法督師勤王,在浦口。諸大臣聞變,倉卒議立君,未有所屬。會王與潞王皆以避賊至淮上。潞王諱常淓,穆宗之後,有賢名。大臣意多在潞王;以福王立,恐修釁三案也。移牒可法,可法遂還南京。而鳳陽總督馬士英遺書諸臣,言福王為神宗孫,倫序當立。守備南京魏國公徐弘基、提督操江誠意伯劉孔昭等,南京戶部尚書高弘圖、工部尚書程注、都察院右都御史張慎言、掌翰林院事詹事府詹事姜曰廣等,南京守備掌司禮監務太監韓贊周等,集議於朝;兵部右侍郎呂大器兼署禮、兵二部印,頓筆不肯下。吏科給事中李沾厲聲言:『今日有異議者死之』!時士英握兵於外,與靖南伯黃得功、總兵劉澤清、劉良佐、高傑等相結;諸將連營江北,勢甚張。可法乃以福王告廟。

  乙酉,弘基等迎王於江浦。丁亥,百官迎見於龍江關;王素服角帶哭。

  五月戊子朔,王乘馬自三山門外至孝陵。從臣請從東門御路入,王遜避自西門入,至享殿,祭告畢,次謁懿文太子陵;自朝陽門入東華門,步行謁奉先殿。出西華門,駐蹕內守備府。

  己丑,群臣勸進。王辭讓,遵景皇帝故事監國。

  庚寅,王行告天禮。升殿,百官行四拜禮。魏國公徐弘基奉「監國之寶」跪進之;王受訖,行四拜禮,乃退。發大行皇帝喪,告諭天下,大赦;其新加練餉及崇禎十二年以後一切雜派並各項錢糧十四年以前之實欠在民者,悉免之。以張慎言為吏部尚書。是日,我大清兵大破闖賊李自成於北京。

  壬辰,以可法為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高弘圖為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並入閣辦事。馬士英為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都察院右都御史,仍總督鳳陽等處軍務。發銀一萬兩,遣職方郎中萬元吉往犒得功等軍。

  癸巳,為大行皇帝舉喪哭臨。

  甲午,以姜曰廣為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前禮部尚書王鐸為東閣大學士,並入閣辦事。曰廣辭,改禮部左侍郎入直。以工部右侍郎周堪賡為戶部尚書、以呂大器為吏部左侍郎,召前都察院左都御史劉宗周復官。

  乙未,遣河南道御史祁彪佳安撫江南,止江督袁繼咸入援。楚撫何騰蛟奏恢復隨州。可法請裁去南京內外守備參贊各銜,依北都舊制設京營府衛等官,罷錦衣衛南北兩鎮撫。又請江北分為四鎮,以黃得功、劉澤清、劉良佐、高傑四人分統之。傑駐徐州,經理河北、河南開、歸等處招討事;良佐駐壽州,經理河南陳、許等處招討事;澤清駐淮安,經理山東等處招討事;得功駐廬州,經理各路援剿事。各以分地統轄軍民,節制有司,修葺營衛,整頓行伍;墾荒蕪、採山澤、招商稅,以供軍資。每鎮額兵三萬人,歲供本色米二十萬石、折色銀四十萬兩。設督師於揚州,節制諸鎮。罷鳳陽總兵官,改置副將。設九江、京口兩鎮,以操江總督協理之:詔並舉行。

  丙申,馬士英率兵入朝。

  戊戌,群臣勸進;箋三上,王許之。禮部請祀地祇,命俟祭天一並舉行。命瑞王居重慶。

  己亥,修奉先殿。大學士史可法自請督師江北;詔以便宜行事,各鎮並聽節制。

  命御史陳丹衷宣諭江北。撫寧侯朱國弼請裁漕鎮,從之。

  庚子,召兵部尚書張國維以原官回部協理京營戎政、原任刑部尚書徐石麒為都察院右都御史。以總兵鄭鴻逵鎮九江、黃蜚鎮京口。

  辛丑,兵部主事凌駉起兵東昌討賊。闖賊陷雞澤,殷淵死之。

  壬寅,王即位。大赦,稱號弘光;以明年為元年。賜文武官一級,存問在籍大臣;起廢滯,宥罪過。其北地文武官員義不從賊在南者,一體試用。明年,稅銀免十分之一,江北、湖廣、四川倍免焉。以太監韓贊周管司禮監事,盧九德為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京營。

  癸卯,馬士英入閣辦事,仍掌兵部尚書事。顧錫疇為禮部尚書。分應天、蘇松為二巡撫。左懋第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應天、安徽等處。

  甲辰,忻城伯趙之龍總督京營戎政。命戶部速輓漕粟以濟軍糈。田仰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淮揚,提督軍務,兼理海防。進封黃得功靖南侯、左良玉寧南侯,各廕子錦衣衛正千戶。封高傑興平伯、劉澤清東平伯、劉良佐廣昌伯。馬士英加太子太師,廕一子錦衣衛指揮僉事。

  乙巳,禁北來逃官入京。祁彪佳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蘇松,提督軍務。祭告先福王太妃於行宮。

  丙午,史可法陛辭出京,督師揚州;給銀二十萬兩。請以總兵劉肇基、李栖鳳、于永綏、卜從善、金聲桓隨徵;從之。諭參將王之綱迎太妃於河南郭家寨。遣徐弘基祭孝陵,告即位。李自成遣偽將董學禮等至宿遷。

  丁未,張慎言薦舊輔吳甡、原任吏部尚書鄭三俊,命甡陛見。詔封疆失事各官不許起用。以萬元吉為太僕寺少卿,監理江北軍務。

  己酉,總督漕運鳳陽巡撫路振飛擊敗董學禮兵,擒其偽副使呂弼周,射殺之;縛偽防禦使武愫,獻於朝。命潞王暫居杭州。

  庚戌,劉孔昭訐奏慎言薦甡誤國,且定策時有二心。慎言乞罷,王兩解之。弘圖、曰廣各上疏乞退,不許。命御史周一敬護送潞王之浙。設勇衛營,以禦馬監太監李國輔監督。詔史可法遣官訪大行皇帝梓宮並太子、二王。

  壬子,晉魏國公徐弘基左柱國。其餘侯伯各加一級,歲加祿米五十石,予廕。賜韓贊周、盧九德各廕弟姪一人錦衣衛指揮僉事,各賜蟒衣及銀。詔卹北都殉難諸臣。

  癸丑,遣史可法祭告鳳陵、泗陵,左良玉祭告顯陵。大清兵取河北、山東。

  乙卯,封平西伯吳三桂薊國公,世襲;命發銀五萬兩、漕米十萬石犒之:聞其敗賊也。起陳子壯為禮部尚書,掌詹事府事。命江淮賑卹南歸難民。太常少卿李沾效呂大器定策時有二心,命不必深究。

  丙辰,命議黃希憲、邱祖德、郭景昌私逃罪。

  六月戊午朔,敬上大行皇帝尊諡曰紹天繹道、剛明恪儉、揆文奮武、敦仁懋孝烈皇帝,廟號思宗;大行皇后諡曰孝節貞肅、淵恭莊毅、奉天靖聖烈皇后。大學士高弘圖自請江干督漕,許之。命補記注侍班官。

  庚申,頒河北、山東詔。

  壬戌,馬士英薦「逆案」原任光祿寺卿阮大鋮知兵,命予冠帶來京陛見。給事中羅萬象、御史王孫蕃、陳良弼、大理寺丞詹兆恒、應天府丞郭維經、懷遠侯常延齡交章劾大鋮不宜召,弘圖請下九卿議,與士英忤;曰廣以中旨用人爭之:俱不得。各疏求去,不許。呂大器劾士英賣官鬻爵罪,不聽。劉良佐攻臨淮,不克;移駐壽州。湖廣巡按御史黃澍入賀,面糾馬士英罪可斬,承天守備太監何志孔助澍言;司禮監太監韓贊周執志孔待命,王密令士英姑避位。士英因內侍乞留,乃止。

  甲子,工部尚書程注致仕。士英劾從逆諸臣光時亨、項煜、周鍾等,命逮治。議上殉難諸臣功。

  乙丑,命惠王移居肇慶。先是,吉王歿於淮安舟中,命於安吉、孝豐擇地卜葬。

  丙寅,起戍籍錢謙益為禮部尚書協理詹事府事。吏部尚書張慎言罷。禮部請立中宮;詔以列聖、先帝之讎未報,不許。

  己巳,吳志葵鎮守吳淞。劉澤清來朝,疏糾呂大器、雷縯祚薦張捷、鄒之麟、張孫振、劉光斗等,大器遂引疾。

  癸酉,詹兆恒進欽定「逆案」。

  丁丑,左懋第疏請北行。流賊張獻忠陷重慶,瑞王並原任巡撫陳士奇等遇害。

  戊寅,封福府千戶常應俊襄城伯。

  已卯,趙之龍糾高弘圖議思宗廟號之失,請改正;詔仍舊。

  庚辰,以徐石麒為吏部尚書、何應瑞為工部尚書。

  辛巳,詔迎母后鄒氏。

  壬午,巡按淮安御史王爕奏皇太子、定王、永王俱遇害;即以爕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山東。是日,鎮江兵燹,焚民房數百家。

  甲申,以邱磊為山東總兵官。以黃斌卿防禦京口,調鄭芝龍兵六千入衛。

  乙酉,命魯王暫駐處州、崇王駐臺州。詔薦舉人材,授西北殘破州縣。停止勸餉事例。吏部左侍郎呂大器罷。

  「勘本」曰:是月朔,命禮部鑄國璽,以金代。壬午,顧宗伯錫疇請追諡文震孟等,削溫體仁諡;並從之。

  秋七月丙戌朔,祀高皇帝以下於奉先殿,以大行皇帝后祔祭。加張慎言、程注太子太保,予廕。添設兵部侍郎二員。

  戊子,追尊皇考福恭王曰貞純肅哲、聖敬仁懿恭皇帝,皇妣姚氏曰孝誠端惠、慈順貞穆皇太后,皇祖妣貴妃鄭氏曰孝寧溫穆、莊惠慈懿、憲天裕聖太皇太后。遙上嫡母太妃鄒氏尊號曰恪貞仁壽皇太后。追諡先妃黃氏曰孝哲懿莊、溫貞仁靖皇后,繼妃李氏曰孝義端仁、肅明貞潔皇后。追復懿文太子廟諡曰興宗孝康皇帝,妃常氏曰孝康皇后。上建文帝諡曰嗣天章道、誠懿淵恭、覲文揚武、克純篤孝讓皇帝,廟號惠宗;后馬氏曰孝愍溫貞、哲睿肅烈、襄天弼聖讓皇后。追尊恭仁康定景皇帝諡曰符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布武、顯德崇孝景皇帝,廟號代宗;貞惠安和景皇后汪氏曰孝淵肅懿、貞惠安和、輔天恭聖景皇后。

  庚寅,以左懋第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經理河北、聯絡關東軍務;馬紹愉為太僕寺少卿兼兵部職方司郎中,加總兵官陳洪範太子太保:齎白金十萬兩、金千兩、緞絹萬匹,偕使大清。金聲桓駐防淮揚。

  壬辰,定守護鳳陵戍兵五千人。劉之勃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四川。

  甲午,定從逆諸臣以六等罪。以六科員缺,令將中行、評博、推知等官俱減俸行取。

  乙未,依舊制為五軍、神樞、神機三大營,以團練總兵官杜弘等六人分統之。

  癸卯,命禮部尚書顧錫疇祀海。

  甲辰,追封開國功臣故潁國公傅友德麗江王,諡曰「武靖」;宋國公馮勝寧陵王,諡曰「武壯」。廕福府內臣屈尚忠等弟姪各錦衣衛指揮使世襲。顧錫疇糾從逆詞臣周鍾、項煜等。

  己酉,中旨以吏部右侍郎張有譽為戶部尚書;弘圖封還詔書爭之,不聽。

  辛亥,釋高牆罪宗前唐王聿鍵等三百餘人,計七十五案。

  時群臣分黨,紛爭日甚。壬子,諭曰:『朕遭百六之運,軍書間阻;方資群策,旋軫故都。乃文武之交爭,致異同之日甚。先帝神資獨斷,彙納眾流;天不降康,咎豈在上。爾諸臣當鑑於前車,精白乃心,匡復王室。若水火不化、戈矛轉興,天下事不堪再壞,且視朕為如何主。祖宗成憲,勿尚姑息。各宜欽承,朕言不再』。改正閣銜:尚書兼大學士,舉經筵。高弘圖等請建中宮;諭俟母后回鑾日行。

  乙卯,弘圖乞休,不允;請召還史可法,亦不報。

  是月,萬元吉奏大清兵南徵。

  八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丁巳,親祀孔子。以楊鶚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總督川、湖、雲、貴、廣西軍務。劉澤清等疏劾劉宗周。命惠王居廣信。馬士英與姜日廣同詆王前。宗室朱統■〈金類〉糾曰廣黨從逆諸人;又不肯迎立,堅持異議。禮科袁彭年特糾統■〈金類〉,報聞。

  庚申,加可法少保兼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弘圖太子少師、文淵閣大學士,曰廣太子少保、文淵閣大學士,士英太子太師、武英殿大學士,鐸太子少保、文淵閣大學士;予廕有差。

  壬戌,賀世壽為戶部尚書,總督倉場。復東廠;袁彭年疏爭,外調。

  癸亥,敕左良玉兼提督官,開藩武昌。起丁魁楚為兵部右侍郎兼僉都御史,總督河南、湖廣軍務。

  甲子,張獻忠陷成都府;蜀王遇害,撫臣龍文光、劉之勃,道臣劉士斗及知縣等官皆死之。

  乙丑,王曰:『川陝道遠,職官多缺。吏部選擇賢才堪任監司、府縣者,與巡按御史米壽圖前去,隨才署用。以後凡殘破險遠地方,準此』。

  丁卯,逮光時亨等。

  戊辰,皇太后自儀鳳門入宮,遣靈璧侯湯國祚告於南郊。

  壬申,起樊一蘅為兵部右侍郎兼僉都御史,總督川、陝軍務。起越其杰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河南兼轄潁、亳二州軍務。

  癸酉,命修西宮之西園第一所為皇太后宮。

  乙亥,命吏部察廢籍及舉貢監生才品堪用、願效力危疆者,考選二、三千名咨發督輔軍前,以補地方缺官。

  丙子,下項煜於獄,逮周鑣、陳以謙等。

  丁丑,封皇太后弟千戶鄒存義為大興伯。贈吳三桂父故總兵官吳勷遼國公、母祖氏遼國公夫人。

  戊寅,王永吉載罪督山東軍務。

  庚辰,命選淑女及內員;廷臣交章諫,不聽。

  辛巳,賜北京殉節諸臣大學士范景文、戶部尚書倪元璐、左都御史李邦華等二十二人贈諡、祭葬有差;建祠雞鳴山,賜額「旌忠」。

  壬午,改前大學士王應熊為兵部尚書,總督川、廣、雲、貴等處專辦蜀寇,賜尚方劍便宜行事;仍給銀三萬兩。

  癸未,封鄭芝龍為南安伯。命停文武官薦舉。禁非言官而上疏者。革楚撫王楊基任,聽勘。

  乙酉,中旨以阮大鋮為兵部右侍郎巡閱江防;劉宗周劾奏,不聽。我大清於是月遣將楊萬興下濟寧。

  「勘本」曰:是月太妃至,諭工部三日內搜括萬金以充賞賜。顧宗伯錫疇議並奪溫體仁廕爵。

  九月丙戊朔,黃得功趨揚州,高傑以兵襲儀徵。

  戊子,復前薊督趙光抃官。

  己丑,纂修「玉牒」。贈卹湖廣殉難諸臣。以都督僉事張成福充山東總兵官。

  庚寅,裁各省布政司右布政使。

  辛卯,命撰起居注。

  癸巳,大學士姜曰廣罷。逮御史黃澍,不至。命修「思宗實錄」。

  甲午,左都御史劉宗周罷。三法司奏定從逆六等條例。其大逆凌遲處死者五條:凡從賊攻陷京師及為賊毀宗社、易門榜者,凡倡率勸進及為賊草偽詔者,凡部院詹事、翰林三品以上大臣從賊受偽命而親信用事者,凡文武封疆大吏如督撫、總兵降賊者,凡京堂、科道部屬等官為賊畫策規取地方者;以上如本犯不歸、歸而又逃,悉收繫其妻子,籍沒其資產。其斬決不待時者三條:凡四品京堂及翰林、科道受賊偽命居要地比原職加崇者,凡方面分巡、分守、知府等官降賊者,凡文武封疆大吏聞變先逃者。其絞者六條:凡獻玉帛、獻子女以媚賊求免者,凡內外衙門官僅受偽命者,凡在巡方及布按三司、分巡、分守、知府等官遇變而逃者,凡被賊拷掠不能自決仍受偽命者,凡受偽命而為賊疏遠者,凡各衙門奉差如管屯、管河、榷關、督餉等官雖無封疆之守而棄職潛逃者。其流者二條:凡內閣重臣及部院等三品以上、詹事翰林五品以上即不從敵而偷生潛逃者,凡既受偽命復自疏遠見賊未敗而脫身南還者:以上斬、絞、流共十一則,如各犯認罪自投,擬減本罪一等;如遁歸匿形、蓄謀叵測,照本罪加一等,仍收繫其親屬。其徒者二條:凡候考、候選,即無官守、即未受偽命而浮沉賊中,賊奔乃還者;凡遇賊變,為賊脅留而未受偽官者。其杖者一條:凡為賊所拘未受偽官而乘間先歸者。王曰:『北都淪喪,帝后升遐,巷戰死節者遂無一人;且反面事仇、甘心降賊,為之指斥先帝、規並海宇。人心已喪,法紀何存!所奏既已會議,允當並先奪職。其絞罪以上,法司行撫按官逮解來京候訊;流罪以下,撫按官依律訊處具奏。其有身雖陷賊,能改圖歸正、擒殺賊首及以兵馬、城池來歸或為內應克立大功、或為內間效忠本朝者,仍從優陞賞,不用此例』。

  丙申,以王之綱充總兵官,掛盪寇將軍印,鎮守河南;御史凌駉聯絡河南、北直。

  丁酉,敘江北文武多年戰功。黃斌卿移屯大江、黃蜚屯蕪湖採石、鄭鴻逵屯鎮江。加士英少傅,仍兼太子太師、建極殿大學士;廕一子錦衣衛指揮僉事世襲。

  戊戌,諡前大學士孫承宗「文忠」、太常寺少卿鹿繼善「忠節」,賜祀「忠烈」。以王瀠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山東,贊理軍務。牟文綬充總兵官,鎮守荊州。黃得功移駐廬州,以防桐皖。劉良佐進復黃、汝。高傑移駐徐州,進復開歸。追補建文死節諸臣方孝孺等贈諡,立祠祀之。

  甲辰,追贈開國名臣、及正德諫臣、天啟慘死諸臣各有差。左良玉子夢庚掛平賊將軍印。士英請令童生輸銀,免府、縣考二試。

  乙巳,給河南巡撫越其杰銀十五萬兩,令募兵屯田。

  丙午,丁魁楚另用,以何騰蛟並撫湖北。命鄉官與監生齊民較田多寡一體當差,不得擅立官戶。

  丁未,稱皇考福恭王陵曰熙陵。

  庚戌,命奪浙江巡撫黃鳴駿官。革侍郎呂大器職。逮問前巡按御史左光先,不至。開佐工事例。

  辛亥,停宗室換授。

  壬子,再命刑部逮問黃澍,亦不至。以李成棟鎮守徐州。戶科給事中陸朗、御史黃耳鼎例授外職,特旨留之;二人疏攻徐石麒。

  甲寅,吏部尚書徐石麒罷。

  是月,高傑率兵赴鎮。

  「勘本」曰:南都初建,有刑部主事前知寧國府事錢敬忠於六月朔日具疏千餘言,極陳恢剿事理;得旨:『錢某有何異謀可足兵食,以便恢剿?著再奏』。既而連上三疏,匭臣謂其累凟費辭,且多斥犯,久扼不上;敬忠乃移疾歸。兵部右侍郎徐人龍具疏極言『祖宗湯沐重地,不宜遽予擁兵自衛之人。夫帶礪之盟,俟有成績。乃兵未即動而遽刳內地畀之,江南尺寸土可勝刳哉』!人龍與士英同堂決事,每正色危坐,語輒刺及。士英惡之甚,諷臺臣何綸劾其衰髦失儀,勒令致仕;然則人龍實未衰髦而失儀也。寧河王孫鄧文昌者,有勇敢言,以世爵官後軍都督。後以左兵內犯,議撤防河軍,力爭之;為士英所訶,遂棄官去。

  右錢、徐、鄧名,正史皆闕、溫氏亦失之;今傳入「摭遺」補稿。

  ●南疆繹史勘本卷二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紀略二

  福王(下)

  右南都紀略第二。

  ◎是年十月朔,我朝定鼎更始;明年,南京潰,大兵進守皇城:原本皆略。今憑正史勘補。其三月內審問偽太子、故妃兩案,語多未備;今覈入。凡紀中所不盡者,均於「書後」詳之。如揚州從難鄉官張伯鯨、撫臣衛胤文者,皆闕書;案胤文雖有妄劾史督輔事為清論所棄,然其死難則不可冺也。予諸「勘本」、「書後」之作,匪敢哆張議論也;蓋紀傳中所不足而疑似者,於此可以補證發明之耳。

  紀略二

  福王(下)

  ·福王(下)

  冬十月乙卯朔,大清定鼎燕京。我世祖章皇帝即皇帝位,建元順治;頒詔天下,普與臣民更始。是日,福王以鄭芝龍為總兵官,鎮守福建;羅聯芳守貴州。命鑄「弘光通寶」錢。

  丁巳,錢謙益疏薦蔡弈琛、頌馬士英功兼雪「逆案」阮大鋮、楊維垣、賈繼春、吳孔嘉、房壯麗、呂純如等。以李沾為左都御史。

  己未,張縉彥戴罪總督北直、山西、兩河軍務,便宜行事。

  庚申,大學士高弘圖罷。

  甲子,鳳陽地震。

  丙寅,再震。遣司禮監太監孫元德督催直隸、浙江、福建歲收、緞價、內庫一應錢糧;仍督兩江漕糧、鹽課、洋稅並一切修練、儲備事宜。加湖廣巡撫何騰蛟兵部右侍郎,巡撫全省。賜北京死節太監王承恩等九人贈諡、祭葬,予廕有差。命於杭州選淑女。

  壬申,中旨以張捷為吏部尚書。

  癸酉,丁魁楚以原官總督兩廣軍務。追復代宗生母賢妃吳氏為皇太后,諡曰孝翼溫惠、淑慎慈仁,匡天錫聖皇太后。復建文弟允熥為吳王,諡「悼」;允熞為衡王,諡「愍」;允熙為徐王,諡「哀」;長子文奎曰恭愍皇太子;少子文圭為原王,諡「懷」;並附祀孝康陵。復江都、宜都、南平等四郡主為公主,耿睿、于禮為駙馬都尉。

  甲戌,以右春坊衛胤文兼兵科給事中,監高傑軍。以張捷為吏部尚書。

  乙亥,張秉貞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浙江。

  丙子,命以來年正月上辛,仍遵洪武制,合祀天地於南郊。士英請令戶部給直省印單,凡贖鍰自杖以上俱注單內,解部充餉;其不入單內以贓論。從之。

  丁丑,命王永吉暫駐河上,料理戰守。北使回。以兵部左侍郎解學龍為刑部尚書。阮大鋮糾雷鋮祚,命嚴訊。

  戊寅,加左良玉太子太傅。

  壬午,命停今年決囚。予秦、楚殉難諸臣祭葬有差。定江北督撫四鎮額兵三萬、楚撫額兵一萬、京營額兵一萬五千。

  癸未,以劉若金為僉都御史,提督閩、廣沿海諸稅兼理海防軍務;劉安行為僉都御史,提督南直、浙江沿海諸稅兼理海防軍務。

  是月,漳州賊破雲霄,據於城;官兵討之,賊走大浦。

  十一月戊子,西宮成,錫名「慈禧殿」。續封鄧文堯為定遠侯。桂王薨。

  已丑,鳳陽皇陵災,松柏皆燼。

  庚寅,命開屯海中玉環等山。命唐庶人聿鍵居廣西平樂。

  辛卯,令生員納銀充貢。總兵官邱磊有罪,下獄死。

  癸巳,左良玉奏華容、石首戰捷。命遼王駐臺州。

  乙未夜,端門外火。時大清兵破海州,入宿遷;山東及豐、沛盡降。

  丁酉,蘇松巡撫祁彪佳罷。

  庚子,以李永茂為僉都御史,巡撫南、贛、汀、潮等處。

  丁未,張鳳翔為兵部尚書兼副都御史,巡撫蘇松。盧若騰為僉都御史,督理江北屯田,巡撫廬、鳳。高起潛提督江北兵馬糧餉。淮安地震。

  己酉,九江總兵黃斌卿偵知左良玉難制,請改駐皖池;從之。

  庚戌,命五軍都督府左都督許定國充總兵官掛鎮北將軍印,鎮守開封、河雒。椎酒稅。

  辛亥,監下江軍兵部職方司郎中楊文驄請於金山圌山築城;從之。高傑疏薦吳甡、鄭三俊、金光辰、姜垛、熊開元、金聲等;報聞。

  壬子,復逃官御史蘇京官,駐廟灣,聯絡海上。

  自五月不雨至於是月。

  十二月乙卯朔,命荊王駐九江府。

  丁巳,進劉澤清為東平侯。劉孔昭亦進侯爵;辭,許之。禁巡按御史不許訪拏。

  辛酉,命何騰蛟以原官總督州、廣、雲、貴等處軍務兼督糧餉,專理恢剿;召楊鶚回部。大清兵圍邳州,凡三日。

  甲子,命程世昌兼督上江糧務。

  丙寅,改上孝宗后張氏諡曰孝成靖肅、莊慈哲懿、扶天贊聖敬皇后。大閱京軍,命士英代。大清兵入河南府,總兵李際遇降。

  戊辰,以高斗樞為僉都御史,巡撫湖廣。

  己巳,陳洪範北使還;左懋第不屈被執,馬紹愉留,和議不成。行稅契法。通政司楊維垣請重刊「三朝要典」;命禮部訪求一部,宣付史館。又奏「逆案」多枉;命吏部察明,分別復職起用。有顛僧大悲至京,自稱齊王,又稱潞王;下鎮撫司鞫訊。

  壬申,禁各官薦舉。命王永吉專防江北、張縉彥專防河南。縉彥言定諸將各分汛地:王之綱自永城至寧陵、許定國自寧陵至蘭陽、劉洪起自祥符至氾水。

  癸酉,復逃官原任左春坊、左諭德韓四維官;工科給事中戴英劾之,命改別衙門用。

  甲戌,遣士英視牲。

  乙亥,復逃官兵科給事中時敏官。開屯海中大瞿等山。

  丁丑,諭吏部:自天啟以來諸臣有勞績者,察明贈官,不得與廕。三法司奏解學龍等議從賊諸臣獄;王以諸臣擬罪太輕,命再議。開文武職官誥命事例。時大清兵自孟津渡河,李際遇既降,縉彥等並走沈邱;命高傑進屯歸德以備之。魏國公徐弘基卒。

  戊寅,以應天府府丞瞿式耜為僉都御史,巡撫廣西;馬體乾為僉都御史,巡撫四川。

  辛巳,罷南郊,改於明年冬至。

  癸未,左良玉奏復公安。馬士英請榷酤,從之。

  大清順治二年(乙酉)春正月乙酉朔,大雪。福王居南京,稱弘光元年;日有食之,免百官朝賀。

  庚寅,加史可法太師仍兼太子太師、建極殿大學士,馬士英少師兼太子太師、中極殿大學士,王鐸少保兼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予廕。以士英掌文淵閣印,充首輔辦事。可法辭太師,許之。

  壬辰,立春。流星入紫微垣。

  癸巳,命黃得功、劉良佐率師進屯潁、亳;皆受命不行。命河南巡撫越其杰、巡按凌駉防守歸、開。高傑提兵直抵關、雒,進據虎牢。

  乙未,許定國伏兵誘殺興平伯高傑於睢州。

  丙午,傑部將攻城;定國懼,奔考城叛降。

  戊戌,禁宗室入京朝見。

  壬寅,命在京諸臣自陳。

  癸卯,中旨以吏部左侍郎蔡奕琛兼東閣大學士,入閣辦事。命裁監紀及將作官。

  甲辰,命刪定「三朝要典」。朱國弼、張孫振劾解學龍。

  乙巳,奪學龍職。

  丙午,召左都御史唐世濟復官,命管右都御史事。

  辛亥,加兵科給事中前監高傑軍衛胤文為兵部右侍郎,總督興平標下鎮將兵馬兼理本鎮汛地,經略開、歸防剿軍務。張國維歸省。

  是月,大清兵取西安,李自成走襄陽。

  二月甲寅朔,命於嘉興、紹興二府選淑女。

  丙辰,王驥為僉都御史,巡撫湖廣。

  己未,阮大鋮為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協理部事,仍管巡閱江防事務。高倬為刑部尚書。人有上書言開化、德興、玉山之間有雲霧山為先朝封禁,開之可以助國;命太監李國輔往,會同撫按勘視。

  辛酉,命五府察明勳臣世系,方許保選;戚臣不許濫請世襲。

  癸亥,續封顧其謙為鎮遠侯。

  甲子,諡思宗皇太子曰「獻愍」、定王曰「哀」、永王曰「悼」。

  乙丑,遣黃道周祭告禹陵。史可法請用高傑部將李本深為提督,不許。黃得功引兵趨揚州。裁九江額餉六萬。張孫振奏劾禮部尚書顧錫疇。

  丙寅,命於蘇州織大婚冠服。

  丁卯,錫疇免。廕方孝孺裔樹節為翰林院五經博士。

  癸酉,撤高傑部兵回,命劉良佐防歸德;遣太監高起潛安撫興平營將士駐揚州。

  甲戌,進蔡奕琛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

  乙亥,追封皇弟由榘為潁王,諡曰「沖」。禮部請朝日,命俟南郊禮成行之。

  丙子,更上先帝廟號曰毅宗(趙之龍奏「思」非美諡)。改封慈爚為崇王,命駐福州府。

  丁丑,止滇、黔援兵。袁弘勳疏攻袁繼咸;左良玉救之,並言「要典」宜焚。諭解之。

  戊寅,李自成走承天。

  已卯,命南京各衙門印盡去「南京」二字,改鑄另給。

  癸未,僧大悲伏誅。鴻臚寺少卿高夢箕密奏先帝皇太子自北來,遣內臣蹤跡之。

  「勘本」曰:顧宗伯錫疇之被劾也,因其論削溫體仁諡事耳;原闕。「佚史」僅於三月丁亥大書曰:『復故少師、中極殿大學士溫體仁諡』。此蓋從張孫振之請也。案改鑄各衙門印文盡去「南京」二字,因禮部管紹寧印被竊,謀諸士英,故有斯命。

  三月甲申朔,內臣自杭州送北來太子至京,駐興善寺;遣太監李承芳、盧九德等審視還報。夜五鼓,移至錦衣衛都督同知馮可京邸舍。

  乙酉,御武英殿,命府部九卿科道及前東宮講官中允劉正宗、李景濂、少詹事方拱乾等審視太子真偽。問答有歧,大學士王鐸直叱為假。再命嚴究主使之人;久之,自供為王之明,故駙馬都尉王昺姪孫,曾侍衛東宮。家破南奔,高夢箕家丁穆虎教之詐稱太子。奏上。

  丙戌,下之明中城兵馬司獄。

  丁亥,復故少師、中極殿大學士溫體仁諡。

  戊子,命太監喬上總理兩淮鹽課、嚴察兵馬糧餉。

  己丑,大清兵取郾城,又取西平。李自成逼承天,左良玉遣使告急;命督臣何騰蛟等禦之。

  辛卯,大清兵取上蔡。耿廷籙為僉都御史,巡撫四川。

  壬辰,命百官會審王之明、高夢箕、穆虎於午門外。王藩邸元妃童氏在河南自陳,劉良佐信之,具儀從送入京;前巡按御史陳潛夫遇諸塗,謁之。既至,王怒,目為妖婦,下錦衣衛獄,並逮訊潛夫妄謁妖婦罪。黃得功出疏爭太子事。李自成兵寇潛江。

  癸巳,遙祭諸陵。

  戊戌,三法司以王之明獄上,再命嚴究往來蹤跡。先是,太子之至也,都人皆喜謂王未有子,且以為嗣;至是,人情洶懼,指馬士英、王鐸共謀戕害太子。得功再疏保留。乃命養之獄中,勿遂加刑。封鄭芝龍為南安伯。命黃斌卿以原官掛徵蠻將軍印,鎮守廣西;方國安掛鎮南將軍印充總兵官,駐防池口。劉良佐上疏,並言太子、童妃二事,謂上直為群臣所欺;王命法司先將二案審明情節宣佈中外,以釋群疑。然而流言日甚,稱士英等朋奸導王滅絕倫理。

  己亥,徙祟王居福州。上懿安皇后諡曰孝哀慈靖、恭惠溫貞、偕天協聖晢皇后,更上皇考諡曰孝皇帝。命黃得功移鎮廬州與劉良佐合力防禦。

  壬寅,思宗忌辰,王於宮中舉哀;百官於太平門外設壇遙祭,以東宮、二王祔祭。

  癸卯,高成自杭州解至(夢箕子也),命三法司覆審王之明等。命毀黃得功疏,以絕奸謀。

  甲辰,封妃戚黃九鼎雒中伯。左良玉以李自成兵至潛江口,遣使告急。加朱大典為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巡撫應天、安徽等處。

  乙巳,大清兵從河南下,總兵王之綱走宿州。是日,取歸德府;巡按御史凌駉及其子潤生死之。

  丙午,罷安慶巡撫。

  丁未,許罪廢諸臣輸銀復官。

  戊申,左良玉舉兵,以奉太子密旨誅奸臣馬士英為名,黃澍主其謀;焚武昌東下。

  已酉,贈故興平伯高傑太子太保,廕一子錦衣衛百戶。以錢繼登為僉都御史,總理兩淮鹽法,兼督江防軍務。罷巡鹽御史。大清兵取潁州、太和。加李本深太子太保左都督,提督興平標下兵馬。

  夏四月癸丑朔,命史可法馳扼徐、泗。

  丙辰,左良玉兵陷九江府;尋死,其子夢庚自稱留後。命阮大鋮、劉孔昭率師出禦。

  丁巳,追卹三案諸臣劉廷元等二十人,並復原官,仍各廕贈有差。左夢庚兵陷建德。戊午,陷彭澤。乙未,陷東流。京師戒嚴,以公侯分守長安等門及都城十三門。徵靖南、廣昌、東平三鎮兵入衛,命可法至江北調度。命阮大鋮會同朱大典、黃得功堵剿。

  庚申,戮光時亨、周鍾、武愫於市,周鑣、雷縯祚賜自盡;其餘從賊諸臣擬死罪者戍邊、流罪以下為民。

  辛酉,左兵前哨及采石,黃得功駐兵荻港扼之。大清兵自歸德分道一趨亳州、一趨碭山,徐州總兵李成棟奔揚州。

  壬戌,封常澄為襄王,命居汀州。是日,都督黃斌卿等與左兵戰於銅陵之灰河,敗之。明日復戰,沉其船三十艘。命勞諸將銀幣。

  乙丑,左夢庚陷安慶。大清兵取泗州;丙寅,渡淮。史可法退保揚州,劉良佐提兵入衛。

  丁卯,選淑女於元輝殿。潞王在杭州上書,請僻靜一郡;戊辰,命駐湖州,賜敕獎諭。且命移周、魯二王於江西、廣東。

  庚午,王永吉總督防河兼巡撫鳳、廬、淮三府,錢繼登兼撫揚州。左兵至池州。詔暴良玉罪狀。京口總兵鄭鴻逵破亂兵於江中;奏聞,命黃得功移家太平。

  辛未,大清兵圍揚州,七日城破;丁丑,督師太傅、兵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史可法死之。揚州知府任民育、江都知縣周志畏等不屈死,總兵官劉肇基等逆戰死,原任兵部侍郎張伯鯨、都督兵部右侍郎衛胤文、監紀主事何剛先後俱殉難。城遂屠。

  戊寅,追封于謙為臨安伯。

  五月壬午朔,進封黃得功為靖國公世襲,諸將各陞廕有差;遣司禮監太監王肇基賫銀幣往勞。以李彬為僉都御史,巡撫河南。

  癸未,移惠王於嘉興。得功擊左夢庚於坂子磯,敗之。

  丁亥,封鄭鴻逵靖鹵伯。分蘇松、常鎮為二巡撫。以楊文驄為僉都御史巡撫常鎮二府,兼轄揚州沿海等處軍務。

  己丑夜,大清兵乘霧自七里江渡。

  庚寅,援師悉潰;楊文驄走蘇州,鄭鴻逵以水師奔福建。

  辛卯,我兵入鎮江府;王出奔太平,劉孔昭斬關遁。

  壬辰,馬士英奉太后出奔,由廣德至杭州。京城潰,亂兵擁立王之明。是日薄暮,王至太平,居察院公署;如得功營,旋御舟如蕪湖。以揚州府同知李繼晟為僉都御史,巡撫安慶。命阮大鋮、朱大典兼東閣大學士督師。

  甲午,總督京營忻城伯趙之龍、魏國公徐用爵、內閣大學士王鐸、禮部尚書錢謙益具表迎降。

  乙未,大清兵自丹陽趨句容;夜,前隊至郊壇門。丙申,營於城北;之龍、謙益等盡率諸勳戚文武出降。刑部尚書高倬、禮部主事黃端伯、戶部郎中劉成治、主事吳佳胤、中書舍人龔廷祥、欽天監博士陳于階皆死之。吏部尚書張捷、右副都御史楊維垣走之不脫,亦就死。監生吳可箕、武舉黃金璽、布衣陳士達俱殉之。

  丁酉,劉良佐以所部至上新河降。

  戊戌,大清兵奉豫親王進守皇城。

  癸卯,劉良佐引兵追王,左柱國太師靖國公黃得功死之。丙午,其將田雄、張傑等執王至南京。

  秋九月甲寅,王北去。閩中唐王立,遙上尊號曰聖安皇帝。

  明年五月,王殂,潞王等亦見殺。粵中永明王立,上諡曰安宗簡皇帝。

  「佚史」曰:按李清「南渡錄」云:『上燕居深宮,徘徊詫歎,每謂諸臣「無肯為我用」。素少讀書,章奏未能親裁;故內閹、外臣相倚為奸,卒歸過於上。如端門捕蝦蟆,此宮人舊例;而加以穢言,且謂孌童季女死者接踵,以致內外騰謗。及國亡,宮人逸出,始得其真也。惟一為士英所挾,太阿旁落,亂政亟行,以淪胥於亡。蓋仁厚有餘,剛明不足。論者謂士英聽大鋮奸謀,欲以「三朝要典」大興黨人之獄,累請不允;亦可想見其為人矣』。

  「勘本」曰:李暎碧之言,亦為其臣者衛其君耳。嗚呼!王之考福恭王之死也,闖賊瀝其血入酒雜鹿肉嚥之,名曰「福祿酒」;較獻賊借襄王頭為尤慘矣。奈何南都立國,聲色是耽,不共之讎置諸弗議?以北來太子為假,以故妃童氏為妖,疑案重重,五倫俱絕;忠言格格,一事無成。亦無惑乎後之人以赧王為偽也。

  大兵南下,警報沓聞。王於除夕憮然不怡,亟傳部院諸臣進見。眾謂兵敗地蹙上煩聖慮,各各頓首謝罪。王良久不答。既而曰:『吁!此非朕所及也。今之所急在後宮寥落,欲廣選良家女充掖庭,且新春南部無新聲耳。卿等盍早計諸』!或對曰:『臣等以陛下憂兵警、念先帝,故不俟駕而來,乃作此等想邪』!群起拂袖出。興寧宮告成,命翰林官擬上楹帖俱不稱旨,已聞王鐸一聯大獲獎賞。或進內殿觀之云:『萬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幾見月當頭』;旁注『東閣大學士臣王鐸奉敕書』。錢東澗詩:『一年天子小朝廷』,其兆已見於斯;而赧王中心之藏亦可概矣。「金陵賸事」言:是秋有內豎奉旨采合媚藥,需雀腦蟾酥;市中一夕踴貴,甚至乞兒手捉一蟲一介亦貼黃書「上用」,而人不可犯。噫!如此作為,讀史督輔三疏則不勝抱玉投珠之泣已。隱哉!

  偽太子之獄,士英欲並傾姜、黃,令嚴究主使附逆者。尋有內員上密疏,王手示之;士英翻覆指駁。御史陳以瑞奏愚民觀聽易惑,將謂諸臣有意傾先帝血胤,請勿加刑。時李沾以左都御史會審午門,喝令上桚;迺號呼皇天上帝,聲徹內廷。舊東宮伴讀邱致中趨至,抱持大慟。夜有題詩皇城者曰:『海上扶蘇原未死,獄中病已又奚猜』!一時中外沸騰。黃靖南具奏:『東宮之來,何人定為奸偽?先帝子即陛下子,豈有不明不白付之刑獄者』!左寧南疏:『吳三桂於東宮實有明驗,朝廷諸臣但知逢君,罔顧大體。前者逆賊尚錫王封,何至一家視同仇敵。明知窮究必無別情,必欲展轉誅求,使陛下忘屋烏之德、臣下絕委裘之義。親親而仁民,惟陛下省之』!湖督何騰蛟言:『馬士英何以獨知其偽?既云王昺姪孫,何以無一人確認,而泛云自供?高夢箕兩疏何以不抄發?事關天下萬世是非,可不慎邪』!江督袁繼咸言:『太子氣體非外間兒童所能假。王昺固系巨族,而高陽未聞屠害,豈無父兄群從,何至隻身流轉到南?望勿信及偏辭,使一人免向隅之泣,則宇宙享蕩平之福矣』。案北都之變,太監栗從周、王之俊以太子、二王獻於賊;賊繫之軍中,嘗使侍宴,憤泣幾凌於死,賊復幽諸劉宗敏家。後乃遯而之南。吳三桂謂鑿鑿有據,今無可考矣。

  偽妃之獄,士英亦言『苟非至情所關,誰敢拚死與陛下為敵體』?劉良佐言:『南案未協輿論,懇求曲全兩朝彞倫,毋貽天下後世口實』!考童氏為赧王繼妃,生子已六歲矣。南渡後,王迎鄒太妃而不召妃,妃乃自陳於官。巡按陳潛夫以聞,王勿報。劉良佐會同撫臣越其杰假儀衛送至京;王不悅,訶之為妖婦,即命付錦衣衛監候。妃從獄中自書入宮年月及亂離情事甚晰,王又弗顧。已而命嚴刑拷訊,血肉狼籍,人不忍看。妃初則徒跣詛罵,既則直聲呼號,宛轉於地下者不三日而死。夫史職所以傳信也,不信不足以言史。兩案若太子之偽,證之獄詞、質之公論,雖百世亦未能創斷;若童妃之冤,則彰彰可信者也。後之人因妃之死而更議赧王為不道、為偽託矣。佚史氏頗信王之為偽。甬上全氏題「戾園疑跡」云:『見諸「所知錄」、「林太常蠒菴集」中證偽尤詳』。吳興楊氏跋語曰:『半壁荒朝,傳聞滋謬。又有率臆憑胸者以好惡為增損事蹟,真贗相參,是非混淆莫辨。其偽之甚者,為先帝,為太子,為永王、定王、齊王、福王之父恭王,為太后,為故妃,為皇姑、潞王之弟郡公,而猶有異論謂福王亦偽。堂堂留都,以史大司馬之定策,且名賢林立其聞,而使卜者王郎輩踐天子位邪』?今案當時致偽之說,其故有二:蓋以馬、阮濟奸,將盡殺東林、復社諸君子。向後諸君子追憾其事,造詞洿衊;並恨王之任奸不悟也,乃奮而斷之曰:『此馬瑤草詭謀迎立,本非明室宗支也』。其說一也。次則童氏為糟糠故配,亦曾患難相依,有何大過,而必欲置諸死地。且棄其母並棄其子,妃則榜掠宛轉以死;已而六歲孩提杳無下落,曾無一語及之焉。有自己骨血而忍殘至此?始於太妃之至,有括取金錢充賞之舉,極邀其驩。殆恐故妃入宮識破機關,因而必不與面,急滅其口也。其說二也。是皆甚疾之之詞。而偽益言偽、疑更傳疑,亦王之所以自致之爾。

  楊氏言:『士英挾奔之太后為偽,固也。然據浙中之迎請、後從潞藩北去而躍入水中者,豈又偽之所能為邪』?附此以俟博考。

  ●南疆繹史勘本卷三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紀略三

  唐王

  右閩疆紀略第三。

  ○王英才大略,在藩服之時已思有所施為;及遭逢患難,磨礪愈堅。兩京既覆,枕戈泣血,躬行節儉,以裕兵食。性喜文辭,手撰三詔、「御製祖訓後序」、「行在縉紳便覽序」,皆典雅可誦。所至訪求書籍,軍行亦載書數十乘。聽納諫說,拔錢邦芑、金堡於下僚,置之言路,欲其有所開陳。章奏朝至夕發,或送后代批。后亦讀書,通明識治體;王嘗與之決事。篤念舊恩,不遺纖微;於從興諸臣,恩澤尤渥:不可謂非一時令主也。論者徒見其不能出關,遂言好作聰明、自為張大,無人君之度;此以成敗論耳。夫鄭氏起盜賊,目無君上,據有全閩,富貴已盈,始願亦不及此;而欲責以鞠躬盡瘁,經營天下,難矣!王之託於鄭氏,所謂「祭則寡人」而已。其二、三心膂之臣,所藉以恢復者,如黃道周、蘇觀生皆儒雅可觀,祗將略未優,又束縛其手足,不能一展所長。悲夫!悲夫!天之所廢,誰能與之?雖有忠義,如之何哉!

  紀略三

  唐王

  ·唐王

  唐王,太祖九世孫也。諱聿鍵,小字長壽。其先唐定王,高帝第二十二子,封於南陽。父器墭,唐世子;追封裕王。母毛氏。王生十二歲,祖端王惑於嬖妾,欲立其愛子,遂囚世子於承奉司,王亦從之。有大志,雖處患難而意氣不挫。年二十有八,尚未請名。世子為其弟毒死,端王諱之,將傳國於次子。分守道陳奇瑜入弔,謂王曰:『世子薨逝不明,若又不立其子;事且露,國法重』!王懼,始請名立為世孫。崇禎五年,端王薨,王襲位;年三十一矣。選妃曾氏,諸生曾文彥女。七年,流寇入河南,南陽當其衝;城卑薄,王捐千金謀修築。知府陳俊豪勿授工;王上言,詔逮俊豪下獄。王乃援潞藩例,請增兵三千人,設參將一員以陳永福充之;不許。八年冬,賊再犯南陽。上疏言:『臣府護衛一千二百人,近制以其半為汴梁班軍,給撫臣以下策使,無謂。惟明詔念臣困阨,以全軍見還』!莊烈帝報之曰:『南陽番軍班直,祖制已久,朕不敢變』。時欲行宗室換授之法,陳子壯署禮部事,執不可;王貽書於子壯相駁難,稱說典訓,援據經傳,皆有本。廷臣顧勿及知,特以為諸侯王尚氣持異同而已。子壯尋下獄,眾口惜子壯者,輒以尤王。王亦薄公卿為不足重,而尊宗藩體統。劾總督盧象昇不朝。其所建請,頗多與群臣相牴牾,帝意亦不之善也。九年秋八月,京師戒嚴。王率軍勤王;汝南道周以興制之,不聽。至裕州,巡按御史楊繩武以聞;旨下切責。會前鋒值寇,亡內豎三人,乃返國。十一日,下部議,廢為庶人,安置鳳陽高牆。押發官同知張有度欲以檻車行,王自裁不殊。至鳳陽,守巷奄人索賄不得,墩鎖以困苦之;不勝其辱,病幾殆。曾妃割股以進,始愈。有司廩祿不時,資用乏絕。時有望氣者以高牆中有天子氣,言於淮撫路振飛。振飛假賑罪宗名入見王,心異之。王告以吏虐狀;振飛上疏請加恩罪宗,贍以私錢,且責吏之無狀者。王甚德之。

  甲申春三月,北部陷,南京福王立,大赦,王出高牆。禮臣請復王爵,不許;命徙駐廣西之平樂府。

  乙酉夏五月,行抵杭州,而南都已覆。王勸潞王監國,不聽。時鎮江總兵鄭鴻逵自京口、戶部主事蘇觀生自南都,胥會於杭;遂奉王入閩。六月甲戌,次浦城。閏六月癸未,福建各官迎謁於水口驛,南安伯鄭芝龍、禮部尚書黃道周、福建巡撫張肯堂等三箋勸進。王出御用銀一百五十兩,令有司葺行宮,勿擾民。丁亥,至福州監國,建行在太廟社稷。時鄭芝龍擁兵驕悍,鴻逵欲王早正位以繫人心,芝龍猶豫弗決。群臣多言監國名正,建號宜遲;不報。

  丁未,祭告天地、祖宗,即位南郊。以福建為福京、福州為天興府、布政司為行殿。大赦,稱號隆武。追尊皇考為皇帝、妣為皇后,遙上福王尊號曰聖安皇帝。芝龍、鴻逵俱進爵為侯,其弟芝豹封澄濟伯、鄭彩永勝伯;並賜號「奉天翊運中興宣力定難守正功臣」。以黃道周為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蘇觀生為吏部右侍郎兼東閣大學士、福建巡撫張肯堂為兵部尚書兼左都御史、何楷為戶部尚書、四川按察使曹學佺為禮部尚書,福建巡按御史吳春枝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周應期為刑部尚書、鄭諠為工部尚書、黃錦為禮部右侍郎,並賜號「奉天翊運中興宣猷守正文臣」。各官進秩有差。自道周外,凡有聲望者何吾騶、蔣德璟、黃景昉、朱繼祚、林欲楫、姜曰廣、吳甡、高弘圖、路振飛、曾櫻、鄭三俊、熊開元、黃土俊、顧錫疇、陳子壯、林增志、李先春、陳洪諡等皆遙授閣輔;戎車轉側,至者數人。後林增志、李先春先至,同入閣辦事。

  王性素儉,少遭患難;既即位,慨然以復仇雪恥為務。布衣蔬食,不御酒肉。敕司禮監:行宮不得以金玉玩好陳設,器用磁錫;幃幄被褥皆布帛,絕去錦繡。後宮無嬪妃,御執事者三十人而已。中宮懿旨選女廚十人;王聞之,以為擾民,不許。勤於聽政,批閱章奏,丙夜不休。上書陳言軍國大事者,輒以手詔答之。素好讀書,博通典故,手撰三詔與魯監國書,群臣皆莫能及。重風節、重文學,收召名士不次擢用。其志欲大有為於天下,而呃於時勢乃爾。感路振飛舊恩,募能致者賞千金、給五品秩。

  六月,浙東張國維、朱大典、孫嘉績、方逢年等迎魯王監國紹興。時浙西已降附,大清兵方在江、楚,吏部侍郎楊廷麟、兵部侍郎萬元吉、國子祭酒劉同升等以義師往來捍禦,克復吉安、臨江等處。遂加廷麟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賜劍便宜從事;元吉副都御史,總督江西、湖廣諸軍;以同升為南贛巡撫。

  時王優禮鄭氏,以閩事屬之。芝龍長子森入見,奇其表,賜國姓,改名成功;命提督禁旅,以駙馬都尉體制從事。芝龍議陳戰守事宜,自仙霞關外當守者計百餘處,應設守兵若干;其戰兵以今冬簡練、明春出關:一出浙東、一出江右,計兵二十餘萬。合閩、粵餉,不支一年;仍請於兩稅正供內米一石預借銀一兩,令群臣捐俸、勸紳士輸助。察府縣歷年積榖銀兩未解者,悉催赴行在;遣侍郎科道徵發。吏部主事王兆熊兼御史督御餉急迫,不輸者榜其門曰「不義」:於是閭里騷然矣。芝龍又請清理寺田,可得餉八十萬;王不聽。戶部侍郎李長蒨請廣開事例,從之;無論廝養隸卒皆得給劄授官,猶苦餉不足。守關兵僅數百人,率疲癃不堪用。

  設儲賢館,定十二科取士,以蘇觀生領之。已而招徠者多挾邪士,王亦厭罷。

  王以盜賊之興皆由貪吏虐民,欲效高皇帝之法懲之。建陽知縣沈爐■〈火豦〉貪酷被劾,特敕誅之;輔臣申救,不聽。由是人稍知懼。

  廷臣日請出關,王屢戒徵期,芝龍輒以餉絀為辭。會賜宴大臣,芝龍自以侯爵,欲位首輔上。黃道周爭以祖制武職無班文臣右者,終先道周;芝龍鞅鞅不悅。道周知芝龍無意視師,乃自請出關號召義旅圖恢復;王許之。請兵、請餉,芝龍皆不應,僅給羸卒千人、賫一月餉。秋七月辛未,道周率以行。

  八月乙酉,頒祖訓五十七條於閣部科道,大學士林欲楫率諸臣表謝。

  庚寅,命肅鹵伯黃斌卿出鎮舟山。命吳江諸生孫文中賫手敕召路振飛;及其至,拜太子太保、吏兵二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官其子太平為兵部員外郎。

  壬辰,冊曾妃為后;贈后父曾文彥為吉水伯。

  癸巳,行郊天禮於南郊,芝龍、鴻逵稱疾不從。戶部尚書何楷劾其無人臣禮,宜正厥罪;王喜楷敢言,命掌都察院事。命婦朝后於太和殿。

  邵武知府吳炆煒、推官朱健聞敵畏葸,棄城先逃;下獄誅。

  靖江王嘉享僭號桂林,執巡撫瞿式耜幽之,兩廣總督丁魁楚遣總兵陳邦傅往攻。封魁楚平粵伯,加式耜兵部侍郎。式耜得釋,即令中軍焦璉合邦傅兵擒之。

  行保甲法於天興府。定錦衣衛軍制:設中、前、後五所,每軍百戶曰一威所,八威所為一禁軍。

  時兵事皆掌於鄭氏,芝龍自知眾論不平,不出關無以弭眾,乃請以鴻逵出浙東、彩出江西,各擁兵數千,號數萬。既出關,託候餉,仍駐不行。鴻逵駐仙陽鎮,慮有上書言事者,嚴禁仙霞關不聽四方儒人入。王檄催孔亟,不應;彩行百里而還,稱餉缺,留如故。

  九月,大清兵取徽州。

  時李自成兵敗奔九宮山,為村民鉏擊以死;楚督何騰蛟以聞。其眾無所歸,推其兄子李錦為主,同自成後妻高氏、高弟一功等乞降;騰蛟與攝撫堵胤錫往受之,一時增兵數十萬。王大喜,告廟。進騰蛟大學士,封定興伯;胤錫右副都御史,實授湖北巡撫,總制其軍。降將皆授總兵官,賜李錦名亦心、一功名必正、高氏為貞義夫人,號其營為「忠貞營」。已而糧不繼,降者稍稍散去。高、李十三部就食施州衛,其餘郝搖旗、馬進忠、王進才、張光翠、袁應第、牛萬才、張先璧等十餘營悉隸騰蛟麾下,軍勢頗振。然王內制於鄭氏,不能出關相應援也。

  十月,科臣劉中藻頒諭浙東,魯王不受。自是,閩、浙相水火矣。

  原任兵部郎中王期昇、御史彭遇颽至行在,加期昇總督銜、遇颽僉都御史;大學士路振飛、曾櫻封還內傳,謂遇颽依附馬士英,期昇在太湖奉朱盛澂稱通城王派餉苛虐,不可用。王乃止。

  楊廷麟疏至,請王幸江右;何騰蛟請駐湖南,浙中諸將請如衢州。王以芝龍不足恃,欲出贛入楚倚騰蛟。會原任臨清知州金堡朝行在,言騰蛟可倚,急宜棄閩幸楚;王大喜,即擢堡兵科給事中,決計由贛以赴長沙。遣大學士蘇觀生先詣南安募兵。

  戶部尚書何楷請告去。未幾,死之。

  十一月甲午,類於上帝;乙未,禋於太廟;丙午,禡於社稷。丁酉,以鄭鴻逵為御營左先鋒出浙江、鄭彩為御營右先鋒出江西,駕幸西郊,行推轂禮。先期為壇,設先帝高皇帝位;王御翼善冠詣壇所,百官陪位,武臣戎服聽事。王皮弁升壇拜謁,立於神位西、南面;御營先鋒北面跪。兵部授鉞,王東向揖之。賜餞,光祿寺授爵;御營先鋒跪受爵。誡勞畢,謝恩出,率將士跪壇下;王甲冑誓師,乃鳴金鼓揚旌而出。當授鉞時,風雨晦冥,大風陡起,壇上燭盡滅、神位皆僕。鴻逵出城,馬蹶踣地。識者以為不祥。

  下詔親行,以唐王聿釗、鄧王鼎器監國,大學士曾櫻協同芝龍留守。以吳震文為隨營兵部侍郎,王覲光為隨營戶部侍郎,皆兼吏、戶、禮三部事;張家玉、陳履貞為隨營兵科,亦兼吏、戶、禮三科事。命曹學佺修「思宗實錄」,設蘭臺館以處之。

  十二月甲申,王戎服登舟,大學上何吾騶等隨行。舟次芊江五溪,百姓壺槳迎者載道;皆賚以銀牌。

  壬寅,黃道周師潰婺源,被執。南贛巡撫劉同升卒,命萬元吉兼攝其事。

  大清順治三年(丙戌)春正月己酉朔,唐王在建寧,稱隆武二年。不受朝賀,以三大罪自責,令百官皆戴罪從行。

  交趾、日本國皆遣使入貢。

  廣東布政使湯來賀運餉十萬由海道至,擢來賀戶部右侍郎。

  馬士英叩關求入朝;王數其罪,諭守關將士勿納。士英七疏自理,終不許。

  魯監國遣柯夏卿、曹維才來聘,王加夏卿兵部尚書、維才光祿寺少卿。手敕謂:『朕無子,王為皇太姪,同心戮力,共拜孝陵。朕有祚土,終致於王』。取浙東所用職官同列朝籍,不分彼此。尋遣僉都御史陸清源解餉十萬犒浙東江防諸軍;以散給不平,方國安縱兵奪餉,殺清源(或曰:士英使之也):而閩、浙釁益深矣。

  熊開元罷。以蘇觀生兼吏、兵二部尚書、行在文淵閣大學士,出為經略;賜上方劍便宜行事。王御門,賜銀印曰「瞻奉南北山陵、安集軍民文武官」。召見泉州布衣蔡鼎,授為軍師。

  二月,馬脛嶺兵變,命路振飛至浦城安撫之。江、楚迎王疏相繼至。

  詔寬「逆案」之禁。王曰:『北京陷於東林、南都亡於魏黨,厥罪維均。今中興之初,嘉運綦新;其附黨諸臣概予洗濯,以收後效』。擢堵胤錫右副都御史,巡撫湖廣。

  丁亥,大雨雹(閩所無也);風霾晝黑,對面不相見。

  廣西有僧自稱弘光,召九卿科道議,將迎請。廷臣曰:『即真弘光,甫經失國,有尊奉而無迎請』。已而有司審知其偽,下獄誅之。嘉亨俘至,下諸王議,廢為庶人,以幽死;誅其臣顧奕、吳之琮、楊國威、張龍翼等。

  三月戊申朔,督師大學士黃道周殉節南京;王聞,慟哭撤朝,贈文明伯。

  王將出汀入贛與湖南為聲援,芝龍使軍民數萬人遮道號呼,擁駕不得行,芝龍因具表請回天興;王不得已,駐劄延平。封成功為忠孝伯。以張肯堂為留守;旋加少保,總制浙直,給敕印便宜從事。

  辛未,大清兵破吉安,鄭彩棄廣信奔入關。

  夏四月五日萬壽節,不受賀。未幾,撫州亦破。

  命禮臣追復建文年號,立方孝孺祠。

  先是,汀、邵間有大帽山峒蠻最強,屢徵不服。益宗永寧王慈炎誘之出降,以與大兵戰,屢捷,遂復撫州,大兵圍之。鄭彩屯廣信府,永寧王請救,其監軍給事中張家玉以三營往援,圍暫解。已而復合,彩軍潰,撫州遂破;永寧王死之,峒蠻亦散。報至,舉朝震驚;命削職戴罪圖功。廷麟、元吉退守贛州,大兵追攻之。

  五月,琉球國入貢。

  廷試貢生,取萬荊等十二人;命為萃士,照庶吉士例送翰林院教習。

  擢湖廣監軍道章曠為右僉都御史,巡撫湖北。

  魯監國遣都督陳謙入閩,久駐衢州,持兩端;自云魯已爵為侯,欲邀封。召赴行在,御史錢邦芑劾其外媾,下獄將殺之。芝龍與謙有舊,亟入朝,請以官贖謙死;王故留芝龍久語,密促行刑。芝龍出,已死矣,因厚殮之。由是,益懷異志。

  加吏部尚書郭維經六省督師銜,募兵援贛。時贛已被圍兩月,巡撫劉廣胤戰敗,受執;援兵皆不敢前。

  六月,開科取士。命廣額七十名,流寓者皆入試;以編修劉以修、閔肅為主考,舉葉瑣等一百七十五名。士子多以賄進,乃命覆試,落四名。逮同考推官王三俊下獄,追贓一萬兩。

  兵部侍郎前南贛巡撫李永茂遣粵兵五千援贛,與大清兵戰於李家山,圍暫解;粵兵退守南康。時贛城堅守已久,奉諭獎勞,賜名「忠誠府」。加楊文薦右都御史,偕郭維經出閩入援,與楊廷麟、萬元吉等為協守計。

  浙東報至,大兵已渡江取紹興,魯監國航海去,江上諸師盡潰。鴻逵駐城外,警報我兵至,乃徒跣而逃;三日,抵浦城。事聞,行在大震;削其封爵。

  秋七月,元子生。大赦,加恩從興諸臣,悉進爵;御史錢邦芑言:『浙東新破,唇亡齒寒。舉朝正切同仇之日,非蒙恩受賞時也』。不報。

  己巳,王御門,內侍捧小匣置御前;詔諭群臣曰:『朕本無利天下心,以勳輔擁戴,不得已勉徇群策。浣衣糲食,有何人君之樂。朝夕乾惕,恐負重付,豈意諸臣已變初志!昨巡關之使得爾等出關迎降書二百餘封,今俱在此。朕不欲知其姓名也,今命錦衣衛焚之午門前。爾諸臣其有名者,尚洗心滌慮否?倘能竭節奉公,不渝終始,是所望也』!王長身豐頤,聲如洪鐘,聞者悚息。

  時銳志出贛,芝龍百計阻之,欲留王以自重。既而陰通款於洪承疇,託言海寇至,馳還臨安,盡撤關隘,水陸諸兵隨之去。大清兵既破浙東,長驅而前;仙霞嶺空無一卒,遂如入無人之境焉。

  何騰蛟遣郝永忠以鐵騎五千迎駕,將至韶州。大兵已出衢州,於八月乙未抵仙霞,守浦城巡按御史鄭為虹、治餉兵科給事黃大鵬、延平知府王士和死之。

  丁酉,王自延平出奔。宮眷皆騎,猶載書十餘簏以從,輔臣吾騶、繼祚等隨行。庚子,入汀州城。

  辛丑,大兵奄至。有十餘騎叩城稱扈蹕者;開門納之,則追騎也。直入行宮,從官迸散,乃執王與曾妃去。妃至九瀧潭,投水死;王死於福州。其從難之臣,有部郎賴垓、給事中熊緯、御營總兵胡上琛等(或曰:建寧代死者為唐王聿釗、汀州代死者為張致遠,王實未死。後鄭成功屯兵鼓浪嶼,有遣使存問諸臣者,云為僧於五指山;然亦莫必其真偽也)。

  是冬十月,贛州聞王訃,全城氣索。會天霧雨雪,城夜破;督師大學士兵部尚書楊廷麟、兵部侍郎左副都御史江廣總督萬元吉俱赴水死,吏部尚書郭維經、御史姚奇胤入嵯峨寺自焚死,湖西兵備僉事太常卿彭期生自縊死。兵部職方主事周瑚被執不屈,戮之。右都御史楊文薦擒至南昌,絕粒死。後以聞難繼死者,御史艾南英縊於汀州僧舍、大學士蔣德璟於泉州不食而卒。

  粵中永明王立,遙上尊號曰思文皇帝。丁酉春,復諡曰紹宗襄皇帝。

  「勘本」曰:闖賊敗走九宮山為村民鋤死事在九月,原本載於『楊廷麟、萬元吉以義師守贛』之下;錯訛甚矣。其『李錦、高一功等乞降』下至『浙中諸將請如衢州』一節,原闕;又卷末『是冬十月』下贛州殉事諸臣及後聞難繼死者,原本皆闕書。今悉纂補。

  案唐王躬行節儉,傷國家之多難,至敕斷酒肉。其初孤身南來,鄭氏進美女十二人以充後宮;王意不忍拂,姑留之,然卒未嘗一御及也。夫福京之亡,亡於芝龍之通款;其釁則在王殺魯使臣陳謙而起。謙為南直隸武進人,先以乙酉之春賫福王詔封芝龍南安伯;比讀券,誤書「安南」。芝龍故南安人,心不懌。謙曰:『南安一邑也。安南則地兼兩廣,當是將軍福命所致,為他日拓地開疆之兆,又何不樂為!請即留券易詔,而更爵為侯』。芝龍喜,迺與之訂交,稱莫逆。謙之行成於閩也,先詣鄭;言者謂芝龍有異圖。御史陳邦芑挾夙嫌,遂譖謙於王所。吾獨怪以唐王之賢,而肯信一陳邦芑。且芝龍百計營救,甚至請以己官貸謙死,而王直以必殺謙為快。究竟謙何罪哉?嗚呼!此殘明氣數使然,展轉致敗爾。閩中苟無此失,則芝龍雖有二心,而未必恝然投款掣兵以去。芝龍存,而福京或可旦夕延也。芝龍子森,故為王弄兒,王為之改成功名。厥後背父入海,獨搘一面。雖經屢抗王師,死有餘辜。而於魯監國則修頒詔之怨,終其身不肯奉;徒以張司馬煌言以忠義相激勸,僅為之施寓公禮。至王雖殂而猶稱隆武號,則其盡於唐事也,至矣。

  曾妃固通交義,輔王管章奏;凡外廷擬進批答,悉由妃所決可否。妃父文彥頗知大義,絕不干與朝政,較監國之張國俊勝矣。然王則內憚於妃,亦多所牽制。及王將巡贛,命妃先發;甫出城而大兵猝至,妃亟投水死。

  溫氏於宮壺俱闕書,續當補纂后妃傳也。今以舟山、安隆殉節妃嬪附「摭遺」紀諸。

  ●南疆繹史勘本卷四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紀略四

  永明王(上)

  右粵中紀略第四。

  ○嗟夫!粵中之立國也,僅矣。崎嶇黔、粵之間,與蠻獠雜處,鎗攘竄越,幾不暖席;然猶支撐傾側歷十五年。其始也,瞿、嚴綢繆於內,何、堵捍禦於外,陳、張之徒義旗雲舉,輯忠貞營數十萬之眾,分疆駐守;然後金、王反正於江右,成棟投戈於粵左,李、王、楊、沐經營滇、蜀,駸駸乎畫江、漢而守之,似可有為矣。然進寸退尺,朝得夕失,倉卒不能稱有樹立。蓋大命有歸,強陽餘閏,固天之所不能庇者也。自瞿、何致命而後文吏偷安,武將驕暴;倚寇盜為長城,託絕域以寄命。蝥賊內訌,忠良屠戮,而遺燼以息。「詩」曰:『人之云亡,邦國殄瘁』;豈不諒哉!

  紀略四

  永明王(上)

  ·永明王(上)

  永明王諱由榔,神宗之孫、桂恭王常瀛少子也。常瀛,李貴妃出;萬曆二十九年封。天啟七年,恭王就國衡州。衡在江、湖之表,地僻遠。崇禎九年,封由榔為永明王。十六年張獻忠陷衡州,王由永州入粵西,為賊執,繫道州。徵蠻將軍楊國威遣部將焦璉率兵至,攀城破械,出之;王病不能行,璉乃負王以趨,渡河始得免。

  乙酉南都覆,□東在籍尚書陳子壯將奉恭王監國,會閩中好王立,遂寢議。是年,恭王薨於蒼梧,遂葬焉。長子安仁王由僾襲封,旋病卒。

  丙戌春,閩中遣司禮太監龐天壽封王為桂王,居肇慶府。

  秋九月,大清兵下汀州。唐王聿鍵就執;粵中總督丁魁楚、巡撫瞿式耜、巡按御史王化澄與舊臣呂大器、李永茂、晏日曙、湯來賀、董天閎、朱治■〈忄間〉、周鼎瀚、朱容藩、方以智、林佳鼎、程源等議所立,乃共推永明王。昔者,唐王嘗語群臣曰:『永明神宗嫡孫,統系最正。朕無子,後當屬諸』!時桂大妃王氏曰:『諸臣何患於無君。吾兒仁柔,非撥亂才,願更擇可者』!魁楚等請之堅,遂以冬十月十一日(壬午)監國肇慶,祭告天地宗廟。以魁楚為東閣大學士兼戎政尚書、大器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式耜大學士兼吏部右侍郎,攝尚書事。永茂請終制。化澄以下皆進秩有差。

  壬辰,湖廣督師大學士何騰蛟、巡撫兵部右侍郎堵胤錫等上表勸進,優詔答之。司禮監太監王坤至自汀州,知唐王已殂;群臣請即位。

  是月,大清兵破贛州。魁楚聞報,與太監王坤倉卒奉王奔梧州。

  福王舊輔蘇觀生,粵人也;嘗貽書魁楚欲預擁戴功,遣陳邦彥來勸進。魁楚與觀生素不協,拒之。觀生乃自南韶還師,適唐王弟聿■〈金粵〉浮海至廣州;十一月癸卯朔,觀生與布政使顧元鏡、總兵林察等擁聿■〈金粵〉入廣州城自立,偽號紹武。招海上鄭、石、馬、徐四姓盜,授總兵官;以與肇慶相拒。

  甲寅,王還肇慶。先是,王出奔時,式耜等力爭之不得。至是,定議迎還,於庚申即位,稱號永曆。追尊皇考曰端皇帝,尊繼母太妃王氏為皇〔太〕后、生母馬氏為皇太妃。冊妃王氏為皇后。上隆武尊號曰思文皇帝。大赦,封太后弟王國璽武靖伯、皇后父王略長洲伯、太妃姪馬九功鎮遠伯。

  使給事中彭耀宣諭廣州,觀生殺之。乃以兵部侍郎林佳鼎總督兵事,禦觀生於三水。佳鼎故粵中監司,與林察同姓相善。察使群盜詐降,佳鼎信之;十二月甲戌,乘勝追至三山口,亂作,全師皆覆。佳鼎同僉事夏四敷赴水死,肇慶大震。

  復以王化澄為兵部侍郎,代佳鼎督師。尚書呂大器辭官入蜀,即以化澄行尚書事。李永茂為大學士;未幾,亦罷去。

  時大清遣巡撫佟養甲、總兵李成棟提兵由福建直趨惠、潮,俱下之。望日丁亥,潛師襲廣州,執聿■〈金粵〉。觀生自縊,祭酒梁朝鍾、太僕寺卿霍子衡等死之;餘皆降。聿■〈金粵〉與周、益、遼等二十四王俱及於難。

  報至肇慶,式耜請守峽口;太監王坤不從。乃以朱治■〈忄間〉為兩廣總督,守肇慶;奉王復走梧州。

  是月,大兵取四川,張獻忠伏誅。

  大清順治四年(丁亥)春正月癸卯朔,永明王在梧州,稱永曆元年。李成棟分兵徇南韶,自率勁卒抵肇慶,朱治■〈忄間〉走之。城破,王由梧州走平樂。丁魁楚走岑溪、王化澄走潯州,皆棄王去;從者惟瞿式耜、吳貞毓、吳炳等。李成棟別遣將下高、廉、雷三府。

  癸亥,王由平樂抵桂林,欲幸楚。遣使湖南慰勞督師定興侯何騰蛟等,並趣其兵入衛。

  乙丑,梧州破,廣西巡撫曹曄降。兵科給事中陳邦彥起兵於高明、兵部右侍郎張家玉起兵於東莞。徵四川吏部尚書文安之、雲南吏部侍郎王錫袞入閣,道阻不至;乃以翰林學士方以智為東閣大學士,同式耜入閣辦事。未幾,以智為僧去,錫袞尋為沙定洲所殺。以周堪賡、郭都賢、劉遠生等為六卿,丁時魁、金堡等為給事中。

  當是時,獻忠部將孫可望等由蜀至黔,轉入雲南。丁魁楚入岑溪,輜重累多,舳艫相屬;為大兵追及,薙髮以降。李成棟與有隙,錄其家數百人殺之;魁楚乞一子,成棟笑曰:『汝身且莫保,尚求活人耶』?至藤江,並殺之。平樂亦不守。桂林聞報,大恐;會武岡鎮將劉承胤以兵至全州,王坤請赴之。

  二月丙戌,王如全州。瞿式耜極陳桂林形勢,請留;不聽。因日請留守,與城存亡,許之;進文淵閣大學士兼吏、兵二部尚書督師,賜劍便宜從事,以總兵新興伯焦璉兵隸麾下。封劉承胤安國公;陳邦傅思恩侯,守昭平。錦衣指揮馬吉翔、郭承昊、嚴雲從等皆為伯;御史毛壽登爭之。吉翔怒,激承胤脅王杖壽登並劉湘客、吳德藻、萬六吉於牙門外,承胤又為申救得免,皆奪職。以禮部尚書吳炳兼東閣大學士,入閣辦事。承胤以五千人援桂林,挾王歸武岡州。

  三月癸亥,王至武岡,改曰奉天府;以岷王府為行宮。大清兵攻桂林,與焦璉連戰城下,退屯昆陽。

  封式耜臨桂伯、璉新興伯。

  是時,長沙、常德俱失。何騰蛟與郝永忠等退保衡州。張先璧走寶慶,堵胤錫走永定衛。忠貞營李赤心等攻荊州不克,潰入歸、巫兩江間,馬進忠、王有才等遁五溪山中。先,承胤所遣桂林援兵在城與焦兵主客不和,擊傷璉,大掠而去;式耜檄誅首惡二十餘人,劾承胤馭兵無狀。武岡遠在寶慶西,惟依承胤為重,政事皆取決焉;承胤遂專恣益甚。

  夏六月庚午朔,何騰蛟朝行在;王慰勞再三,賜金幣,以趙印選、胡一青兵隸之。承胤前在湖南以騰蛟薦,受節制;騰蛟以藤溪之捷,請加永忠援剿左將軍、先璧右將軍,承胤怒。至是,以長沙不守,奏解騰蛟兵柄。王乃密召騰蛟入,將以圖承胤也;先璧劾承胤專擅,騰蛟翻和解之。

  大學士陳子壯起兵九江鎮,與張家玉等破東莞、高明諸縣。

  秋七月甲辰,進圍廣州,不克。命騰蛟督諸鎮兵守衡州;未至,衡州已破,永忠等南走。騰蛟退保永州。湖南巡撫章曠徇永安,卒於軍。

  八月己巳朔,以戶部侍郎嚴起恒為東閣大學士。

  壬午,大清兵破寶慶,直趨奉天城外;劉承胤拒戰敗績,舉城降。參將謝復榮戰死。馬吉翔等奉王及兩宮斬關出,夜走靖州。出古泥,總兵官侯性、司禮太監龐天壽將兵入衛,以舟來迎;由通道縣入蠻境,達柳州。會天雨,宮眷、內豎狼籍泥淖中,饑餓無人色;性供帳儲備。王喜,封性商邱伯,以天壽掌司禮監印。大學士吳炳扈世子以行,中道被執,死之。

  九月,王在柳州;式耜請回桂林。我兵李成棟破清遠,兵科給事中陳邦彥被執,不屈見殺。

  冬十月,土司單鳴珂與守道龍文明挾仇相攻,陷柳州;文明走,鳴珂大掠城中,矢及王舟。

  丁丑,王南走象州。

  兵部尚書張家玉兵敗,死之。

  時大清兵已定湖南,西入黎平,永州亦破;郝永忠、盧鼎等俱還桂林。何騰蛟與嚴起恒、劉湘客隨至,與留守瞿式耜議分地給諸將,俾各自為守。式耜督焦璉兵已先復陽朔及平樂府,陳邦傅亦由濱州復潯州,合兵復梧州,粵西全省稍定。

  十一月丁酉朔,王回桂林,式耜與起恒、化澄並入直,騰蛟督師出全州。王坤、龐天壽掌司禮監事。

  大清兵破高州;大學士陳子壯被執不屈,磔死。

  大清順治五年(戊子)春正月丁酉朔,王在桂林,稱永曆二年。巡按御史錢邦芑疏報四川全省恢定九州一百三十餘縣,王視朝受賀。敘全州功,晉騰蛟定興侯、柱國太師,兵部尚書,趙印選新寧伯,胡一青興寧伯,焦璉新興侯;封王祥等侯伯職有差。擢邦芑右僉都御史,巡撫四川。

  癸亥,江西提督金聲桓、王得仁叛大清,以南昌內附。

  二月,大兵至靈州。廣東巡撫佟養甲與總兵李成棟亦叛之,以地內附。郝永忠之兵潰於興安,奔還桂林;縱兵大掠,挾王夜走南寧。滇營兵亦入城縱火相攻,朝士皆被僇辱。騰蛟在永福聞警馳回,與式耜同調諸鎮兵入城守禦。

  三月丁巳,大清兵至桂林北門;式耜城守,騰蛟等拒戰,卻之。時大兵聞江西叛,遂旋師。

  金聲桓使人間道賫佛經置密疏其中,赴南寧輸款。

  以禮部侍郎朱天麟為禮部尚書,旋進東閣大學士。王應熊卒。進呂大器為少傅,盡督西南諸軍,代應熊;賜劍,便宜從事。

  閏三月丙寅朔,王子慈烜生,大赦;正妃王氏出。

  夏四月乙未朔,遣吏部侍郎吳貞毓、商邱伯侯性敕勞李成棟於廣東,封惠國公;並封佟養甲襄平伯。

  五月,何騰蛟復全州。壬午,復寶慶。

  六月甲午朔,王幸潯州。封陳邦傅慶國公。

  秋七月甲子朔,次梧州,謁興陵。成棟請移駐廣東,使其將羅成耀率甲士五千迎駕。瞿式耜請回桂林;眾議肇慶監國之地,居兩省中,遂移居焉。

  八月癸巳朔,王還肇慶。拜成棟翊明大將軍;以其子李元胤為錦衣衛指揮使,掌絲綸房事。袁彭年為左都御史(彭年以廣東布政使與成棟密謀內附者也)。

  宗室朱容藩自稱楚世子、天下兵馬副元帥,建行臺於夔州;督師呂大器傳檄諸路聲其罪,命川將李占春誅之。

  九月,召舊輔何吾騶、黃士俊入閣。

  冬十月,何騰蛟攻永州、衡州,克之。成棟命其子元胤以兵三千宿衛,遂為禁旅。

  是時,江西、廣東俱復,惟贛州為高進庫所守;金聲桓使王得仁攻之不能克,命成棟率師助之。比成棟至,而大清兵已抵南昌,得仁還救;成棟戰不利,退屯南康。

  十一月,盜殺佟養甲於梧州。

  李亦心與大兵戰,破線國安於湘潭,遂復益陽、湘潭、湘鄉、衡山等縣。堵胤錫圍長沙。

  十二月辛丑朔,封李元胤南陽伯、馬吉翎文安侯。

  長沙告急,諸將潰,騰蛟退保湘潭。

  大清順治六年春正月庚申朔,王在肇慶,稱永曆三年。

  壬申,朱天麟罷。

  戊寅,南昌破;金聲桓、王得仁皆死。

  二月庚寅朔,湘潭破,馬進忠敗走。督師定興侯何騰蛟被執,不屈;至長沙死之。李成棟亦敗於信豐,渡河墮水死。事聞,王震悼,贈騰蛟中湘王,諡「忠烈」;成棟寧夏王、聲桓南昌王,設壇祭之。以杜永和為兩廣總督;駐廣州;羅成耀守南雄。

  忠貞營之眾亦潰於茶陵,由道州以入粵西。堵胤錫以胡一青、趙印選兵守衡州。三月,大清兵至,胤錫走道州。衡、永二府俱不守。

  夏四月,孫可望遣使奉表投誠,請封王爵;廷議不可。可望自丁亥春入滇,據有全省,稱國主,以干支紀年;其黨李定國等抗不相下。雲南監軍楊畏知誘之來歸,冀得封以制其黨。議久不決;武康伯胡執恭駐思恩,便宜矯冊印入滇封可望為秦王,而肇慶不知也。

  六月己丑朔,堵錫胤至肇慶,加文淵閣大學士、封光化伯;使招李赤心等出楚。

  秋七月,實封可望為平遼王,賜名朝宗;劉文秀、李定國、艾能奇等皆為公。可望卻不受。

  冬十月己丑,馬進忠、王進才克武岡;乙卯,克寶慶、靖州。

  何吾騶、王化澄罷。封黔鎮皮熊為匡國公、滇鎮王祥為忠國公,防守滇、黔。

  十一月辛巳,督師大學士堵胤錫卒於潯州;贈潯國公。

  十二月戊申,以史館乏員,王親試士;取劉■〈艹洍〉、錢東錫、楊在、李來、吳龍楨、姚子壯、塗宏猷、楊致和八人,俱授庶吉士。

  大兵入粵東,羅成耀自南雄遁回。

  大清順治七年(庚寅)春正月乙卯朔,王在肇慶,稱永曆四年。

  己未,聞庾關不守,問備禦之策;群臣無對。

  辛酉,王登舟。

  戊辰,韶州復破。辛未,王西幸。問(?)戎政尚書劉遠生、給事中金堡宣諭廣州諸將,令杜永和出師;留馬吉翔、李元胤居守。

  庚辰,王至梧州,駐舟江干。內閣黃士俊以疾歸,召朱天麟入直。

  二月,大清兵至廣州,圍之。調陳邦傅、高必正等東援。

  丁亥,戶部尚書吳貞毓等合疏論袁彭年、金堡、丁時魁、蒙正發、劉湘客朋黨誤國十大罪。王以彭年反正有功,置不問:餘下錦衣獄遣戌。

  戊戌,大兵破武岡,馬進忠退守靖州。

  三月己未卯刻,日赤如血。

  五月,必正與邦傅相讎殺,率所部西回;惟邦傅出屯肇慶。馬寶等襲清遠,敗歸。李元胤、馬吉翔進駐三水,觀望不敢進。而梧州郝永忠、惠州黃應傑俱已降,廣州被圍日久不能救;惟進封杜永和等為侯,以虛名慰勞而已。

  六月,文安之入朝,命入閣辦事。

  秋八月,孫可望復遣使至梧州,自稱秦王,且以不願改號為請;付從官集議。

  九月,可望由雲南東襲貴州;皮熊走清浪,追執之,奪其兵。又使賀九儀襲遵義,滇鎮王祥師敗,自刎死。於是張先璧、馬進忠等皆歸可望,勢益強,地與粵西相接矣。

  冬十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十一月辛亥,廣州破,范承恩降;杜永和奔瓊州。

  甲寅,桂林破,留守大學士瞿式耜、總督兵部侍郎張同敞皆死之。初,衡、永俱破,胡一青、趙印選等南走粵,式耜命與焦璉、楊國棟等扼榕江。既而全州復破,榕江盡潰。

  報至梧州,乙卯,王乘唬船夜發;比曉,從官踉蹌遁走。陳邦傅在清遠聞廣州失,飛帆先歸,劫從官於藤江,部郎潘駿觀、童英、許王鳳等皆被殺。內閣王化澄、吏部尚書晏清等俱走北流,不得達。馬吉翔、李元胤追及於南寧,從官稍集,饑凍無人色;乃括行槖並吉翔所獻金四千,散給之。趙印選、胡一青率滇兵駐濱州。

  袁彭年自佛山遁,復投大軍降。

  十二月,命文安之出督師,經略川、秦、楚、豫。封趙印選為開國公、胡一青為衛國公、王光興等俱為侯伯;所謂十三家之兵也。

  「勘本」曰:此粵中紀略,亦多簡脫不完處。今從天末山樵「南樵外紀」增益之,分作上下兩卷;然猶有所未盡也。案時以逆臣翻覆,政令靡常;金聲桓之於江右、李成棟之於粵中,交錯其會,紀載亦未能盡晰。溫氏以成棟事附其子元胤傳,今「勘本」並削諸,因節其翻覆厓略於此。方大兵之下嶺也,成棟以降將先驅,摧鋒拓地,皆出其力;佟養甲以重臣視師,拱手受成而已。及奏功,養甲得為制府,而成棟仍官總兵加都督銜。上事日,戎服廷參,心怏怏;所取故明印信迨五十顆,而獨匿「總制」印不繳。爾際閣部陳子壯、尚書張家玉、給事陳邦彥及霍師連、韓如璜輩兵四起,成棟猶盡力相赴;而所望殊遷,終不得。時袁彭年為布政使,乃密與之謀。會贛州告急,養甲撥餉八萬,令成棟往援之;彭年故言額匱,遷延不發。成棟潛招花山群盜大至廣州,郭門晝閉;紿養甲曰:『乾州旦暮亡,而此間土寇深,五嶺且不保。彼聲言復故國耳,曷若權宜許之,俟治軍再剿』!養甲故庸懦,知其不可而無如何。群盜受所指,縱火焚野,呼聲震天地;不得已,出示安民,但書「甲子」。榜既下,成棟宣言曰:『制府降矣』!即用所藏總制印,奉永曆朔,上表南寧;養甲倉皇遜位。王遂加成棟大將軍、惠國公,養甲兵部尚書、襄平伯。先是,陳閣部子壯之死,養甲寸磔之,投骨四郊。論者謂子壯先朝大臣起兵,亦各為其主。殺之足矣,而乃處以極刑;且未足,而至無完骸,忍過矣!至是,子壯贈太師、番禺侯,諡「文忠」;即遣養甲為諭祭使,養甲媿欲死。而遺臣又時相挫辱,迺密令人賫表北行,將自歸,為邏者所得。旋遣祭興陵(即桂端王墓);成棟子元胤以兵擒之江中,磔殺之。元胤恃功浸驕,父子且不相屬。後成棟於國事復多觀望;江右告急,將兵往援,而遷延不進。渡橋馬蹶,人馬俱墜下,直立水中以死。

  ●南疆繹史勘本卷五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紀略五

  永明王(下)

  右粵中紀略第五。

  ○永明王之於粵中也,地日以削、勢日以偪,流離奔竄,已無復人君之望。然當其未入安龍時,合外內而言之,凡大臣之忠貞直亮者,猶大有人也:何忠烈、瞿文忠,皆天下後世所共見聞者也。王顧不得謂其無知人之明,實不能有自強之智。文忠定策元勛,一心王室;乃遽以翻覆無成之李成棟浸潤數言,亟予內召,幾幾誤乃公。為不獲已,而自請留守,則元勳因之以喪。方其五虎橫行,賢者已弗能並立;第不早為之所,而遂使聚訟朝堂。洎至孫可望之凶頑而倚之,則甚危矣;脅封肆毒,劫殺輔臣,旋又興十八先生之獄。王固知李晉王之賢也,而獨於奸險齷■〈齒局〉之馬吉翔,去之不能、割之不絕,誠不可解。嗚呼!當是時,問天廚之玉食,則犵醬藤醪也;問尚方之袞服,則桂布賨幪也;問法乘之鈞駟,則露犬紈牛也;問上林之春色,則犵鳥蠻花也。虎落■〈拖,虫代扌〉鄉,苟延喘息;君惟臣命,極此凌夷。然必曰皇帝一員、皇后一口而筆諸歲銷銀米冊中,直是上下三千年於史籍外創一書法。籲!

  紀略五

  永明王(下)

  ·永明王(下)

  大清順治八年(辛卯)春正月己卯朔,永明王在南寧,稱永曆五年。二月,柳州破,移駐田州。

  三月,使編修劉■〈艹洍〉封孫可望為冀王;至平越,不得入。

  夏四月戊午,太妃王氏崩於田州。五月,葬南寧;上尊諡曰孝正、莊翼、康聖皇太后。

  可望使賀九儀、張勝、張明志等將兵入衛,戕殺大學士嚴起恒、兵部尚書楊鼎和、給事中劉堯珍、吳霖、張載述等,皆主不予「秦」封者也;投起恒屍於江。於是,真封可望為秦王。

  秋八月,贈瞿式耜吳國公、張同敞江陵伯。

  九月,陳邦傅叛,誘殺宣國公焦璉;率潯州郡縣以降。報聞,王發南寧。冬十月,次新寧。上生母馬氏徽號曰昭聖仁壽皇太后,冊慈烜為太子。

  十二月甲辰朔,大清兵破濱州;庚午,破南寧。趙印選、胡一青戰敗奔還,同馬吉翔請王速行;急由水道走土司。抵瀨湍,二將報大兵逼近,相距止百里;上下失色,從官多散去;更請棄舟從陸,盡焚龍舟重器而行。已次羅江,追騎相距止一舍。會日晡,引去;乃稍安。徑由安平、下雷、歸順一路進發,諸蠻各供糧餉並從官夫役。可望以既受「秦」封,乃遣其將狄三品、陳國能、高文貴等率兵三千來迎;並致書從官曰:『當駐安隆』。從之。是時,可望已據有東、西兩川矣。

  大清順治九年(壬辰)春正月癸酉朔,王行次龍英,稱永曆六年。留九日,發。戊子,次廣南;孫可望遣總兵王愛秀奉表請居安隆。

  二月戊申,王至安隆,改名安龍府。可望歲以銀八千兩、米六百石上供,從官取給焉。

  大清命定南王孔有德統兵入川,可望守將白文選走回雲南。有德以大兵駐柳州,自從廣西以七百騎出河池州向黔。可望乃使李定國與馮雙禮等圍桂林,步騎八萬人;劉文秀等圍成都,步騎五萬人。疏聞安隆,封定國西寧王、文秀南康王,餘各加公侯;從可望請也。

  三月壬申朔,建行在太廟。

  夏五月,定國等進攻靖、沅、武岡,皆不下;疾趨廣西。

  秋七月癸酉,遂復桂林,定南王有德自焚死;獲陳邦傅並其子曾禹,送貴州誅之。

  杜永和以瓊州北降。南陽侯李元胤及弟安肅伯李建捷見執;不屈,被殺。

  文秀等陷敘州、重慶;大兵出擊,大破之,全軍俱殺。

  秋九月,定國北取衡州。可望亦自至沅州,攻辰州府;陷之。

  冬十一月辛未,大兵遇定國於衡州城下,大戰竟日;定國不能支,遂敗走。會我主帥敬謹親王遇伏殞,定國乃得收兵退屯武岡。

  是年,凡宗藩之在貴州者,可望皆以計斂殺之。

  大清順治十年(癸巳)春正月戊辰朔,王在安龍,稱永曆七年。

  李定國自桂林勝後,不復受可望約束。可望惡之,使人召赴沅州議事,將殺之;定國辭不行,徑回廣西,可望自追之。大兵進寶慶,與可望戰於花子街,殺傷相當;可望急退,諸營遂潰,大兵亦不進,各引還,以武、慶之間為界。

  王在安龍,日益窮促。聞定國得廣西,且與可望有隙;乃與大學士吳貞毓、中官張福祿、全為國等十八人定謀,召定國入衛。密使員外郎林青陽馳往諭之;定國感泣,許以身報。而馬吉翔諂附可望,私告之。

  大清順治十一年(甲午)春正月壬辰朔,王在安龍,稱永曆八年。

  二月,開科取士四十名。以四川熊渭為第一,授庶吉士;餘授知縣、教職有差。

  孫可望既聞密敕召李定國,怨甚。三月,使其部將鄭國至安龍,殺與謀大學士吳貞毓、員外郎蔡縯、蔣乾昌及中官張福祿、全為國等十八人;以貞毓為大臣,勒自盡。憾定國益深。

  定國亦防可望來襲,因舉兵出掠廉、雷。夏五月,陷高州,進圍新會。冬十二月,我兵大帥尚可喜、耿繼茂至,合擊之;定國遂敗走。

  大清順治十二年(乙未)春正月丙戌朔,王在安龍,稱永曆九年。孫可望遣兵攻常德,復敗歸。

  王在安龍,塗葦薄以處,日食脫粟。守將承可望意,更相凌逼,挾彈騎馬直入其門;文吏乘輿呵殿過之,不復下。仍改安龍府為安隆。歲造開銷銀米冊報可望,稱皇帝一員,月支若干;皇后一口,月支若干。隱忍之,苟延喘息而已。

  李定國既解新會之圍,由高州退守南寧。十二月,可望聞其勢不振,遣兵襲之。

  大清順治十三年(丙申)春正月丙戌朔,王在安隆,稱永曆十年。李定國敗可望兵於田州,率兵將襲安隆,迎王入滇;可望偵知之,先使白文選來促王移黔。太妃聞之哭,從官亦哭;文選見之心動,因以情告曰:『姑遲行。且俟西府至』(西府者,定國也)。遂以輿徒不集報可望,陰留候之。數日,定國至,遂奉王由安南衛西走雲南。可望復遣兵來邀,定國已抵曲靖。時劉文秀守滇,亦素怨可望;聞定國至,即納之。黔國公沐天波迎王於馬龍驛。

  三月,王入雲南,居可望第中。加賜李定國晉王冊寶,封劉文秀為蜀王、白文選鞏國公,餘俱為侯伯。又以定國記室金維新為吏部侍郎兼左都御史、龔銘為兵部侍郎,加天波柱國少師。馬吉翎復諂附定國,仍以文安侯入閣辦事如故。遣文選還黔慰可望;可望恨甚,以文選有二心,盡撤其所部而復羈之。然以妻子在滇,猶未敢公然為逆也。

  大清順治十四年(丁酉)春正月甲辰朔,王在雲南,稱永曆十一年。

  二月甲申,王子出閣講學。

  夏四月癸酉朔,上福王廟號曰安宗簡皇帝、后曰簡皇后,唐王廟號曰紹宗襄皇帝、后曰襄皇后,皇考廟號曰禮宗端皇帝、嫡母王氏曰端皇后。下詔大赦。

  五月,使張虎送可望妻孥還黔。可望既無內顧,遂於秋七月舉兵反;詔削其王爵。時可望所部至眾,定國兵不過數千,文秀將留鎮兵亦少;然人心不直可望,部下皆願歸定國。兵至交水三岔口,其大將白文選、馬進忠、馬維興、馬寶等皆叛之,遂大敗走。還至貴州,守將馮雙禮紿言追兵至;可望知人心已渙,乃挈妻子赴長沙投大清降。

  論功,封馮雙禮慶陽王、馬進忠漢陽王、馬維興敘國公、賀九儀廣國公,餘將封侯伯者十五人。其黨附可望者,程源、鄭逢元等皆降級。

  十月,遣使周金湯間道赴海,封鄭成功為延平郡王。

  十一月,追贈吳貞毓以下十八人諡廕有差;遣官諭祭,立廟安隆。

  大清順治十五年(戊戌)春正月戊戌朔,王在雲南,稱永曆十二年。

  二月,王師從蜀、楚、粵三路入黔。李定國遣其將劉正國、楊武等分守三陂、紅關諸險要以防蜀,使馬進忠等駐貴州。

  夏四月庚寅,劉文秀卒。可望舊將王士奇、關有才叛,定國討平之;內亂靖,而貴州已不守矣。

  是時,蜀師抵三陂,劉正國由水西奔回;晦日,克遵義。楚師自鎮遠抵黔,馬進忠等亦走。

  五月,蜀師擊走楊武於開州之倒流水。

  秋七月丙申朔,命李定國為招討大元帥,賜黃鉞。

  粵師抵獨山州。

  冬十月,二路兵俱集,信郡王自北至,會於楊老堡,戒期入滇。定國與馮雙禮等扼雞公背,圖復貴州。別遣白文選將四萬兵守七星關;抵生界,立營示攻遵義,以牽制蜀師。

  十二月,蜀師出遵義,由水西趨天生橋,入烏撒;文選懼,棄七星關走回霑益。泗城州土官岑繼祿道粵師入安隆,定國使懷仁侯吳子聖禦之,敗績;定國由盤江還兵拒戰,連敗於安隆之羅炎涼水井,遂撤寨遁回。丁丑,報至,王發雲南。

  大清順治十六年(己亥)春正月癸巳朔,稱永曆十三年。王次永平。

  乙未,大兵入雲南。公侯伯文武吏多迎降。

  丙申,王至永昌,下詔罪己;李定國還黃鉞待罪,自請削秩;不許。

  二月,白文選敗於玉龍關。初,文選自霑益追及定國,留之斷後。

  是月癸亥朔,大兵出雲南;辛未,追敗王國勛於普洱。丙子,至大理玉龍關。文選與張先璧、陳勝等俱戰敗,由沙木和走鎮康,出木邦土司;總兵呂三桂被殺。永昌聞之,使沐天波、馬吉翔等隨行。

  己卯,王至騰越;李定國伏兵潞江之高黎貢山中。大兵抵永昌;辛巳,次潞江。中書盧桂投大營降,洩其謀。定國乃出戰竟日,竇名望、王璽皆沒於■〈阝覃〉。定國不能支,退兵;復遁出騰越,走孟艮。

  時李國泰、馬吉翔輜重甚厚,聞報,趣王乘夜走南甸;平陽侯崇雅邀劫之,資裝盡失。定國令總兵靳統武以兵四千人為衛;火光燭天,中夜疾馳迷道,互相驚擾,群臣妻子不及顧,叛卒乘機剽掠。及天明,仍在故處也;貴人宮嬪已失去過半。戊子,抵囊木河;是為緬境。庚寅,至銅壁關。統武去,仍歸定國。王命沐天波入諭,緬人始啟關;勒從官盡棄所攜兵器而後入。晦日,至蠻漠;土官思綿迎入土司城。蠻漠舊為寅撫司,屬永昌府,自萬曆中始為緬有。

  三月三日甲午,緬酋以四舟來迎,止足供王用;從官自覓江舟,得後者六百四十六人。故岷王子及總兵潘世榮、內監江國泰等九百餘人、馬九百四十餘匹,俱由陸迂道入,期會於緬。中途遭緬人劫殺者:通政使朱蘊金、中軍姜承德、副總兵高陞、戚臣馬九功、千戶謝安祚、向鼎忠、范有禮、溫如珍、李勝、劉興隆、段忠等,皆死難。王自丁酉開舟,己酉至井亙。緬人禁勿進,遂止其地。

  李定國駐孟艮、白文選駐木邦;已而,文選以兵入緬,緬使人至井亙求檄止兵。文選戰不勝,走回孟艮。

  夏四月,祁三昇兵至蠻漠;復使丁調鼎、楊生芳往止之。沐天波、蒲纓、王啟龍等謀奉王乘間走戶臘二河,不許。

  五月四日甲子,緬復以舟迎。乙丑,發井亙。丁卯,至阿瓦城;距河止焉(阿瓦者,緬酋所居城也)。戊寅,從旱道五、六里進赭硜,始知陸行者多遇害。初,潘世榮等先入緬,緬酋疑之;曰:『此非避亂來者,將為內應耳』。圍之以兵,殺之。僅存者掠給土人為奴,亦多自殺;惟岷王子等八十人流入暹羅云。緬人於赭硜搆臺以棲車馬,置草屋十間以居王。編木為城,每日以兵士百餘人護之。從官各結茅篷散處,蠻男婦自來貿易。初至饋獻頗豐,後漸薄。

  秋九月,緬進新稻;命分給從官之窘者。

  冬十月戊子朔,頒曆於緬。

  李定國入居孟艮;內有女土官,定國往擒之,遂據其城。十一月,白文選至,乃與定國合軍。

  十二月,文選移營猛■〈土禀〉。

  大清順治十七年(庚子)春正月丁巳朔,王在赭硜,稱永曆十四年。

  三月,李定國部將賀九儀欲出降,定國杖殺之;其卒多潰,還雲南。

  夏四月,白文選移軍景湶。李定國遣使往約會兵攻緬,欲迎王,不得;敗緬兵於瑞羊堡。

  從官資用盡竭,有數日不舉火者。王出「皇帝之寶」,吉翔就地碎之分給,人各數錢。

  秋九月,太白經天,凡十有五旬。

  大清順治十八年(辛丑)春正月辛亥朔,王在緬甸,稱永曆十五年。

  緬發兵守隘,築木城,防守甚嚴。李定國與緬戰於垌■〈土白〉,白文選助之,復敗緬兵;緬終不肯出王。

  先是,定國軍垌■〈土白〉,去緬城八十里;文選軍象寨,去緬城一百十里:皆緬東南境也。定國遣人密奏曰:『臣等兵不敢深入,恐生內變;宜與緬人約送何地。諸臣在內何洩泄不以為意也』?文選旋駕浮梁將濟師;緬人斷之,不克濟。定國乃遣都督丁仲柳、副將董朝用、高三允於阿瓦上流造舟,緬人奪之;仲柳等棄舟投大營以降。

  五月,緬酋弟莽猛白弒兄自立;來索賀禮。秋七月,又言三月供給之勞,索報禮。俱無以應。於是,咒水之禍作。

  是月丁亥,緬使人來紿言蠻俗貴詛盟,請與天朝諸公飲咒水;馬吉翔與李國泰邀百官盡過河。既濟,圍以兵,戕之;自松滋王而下,勛臣黔國公沐天波、武臣馬吉翔、王維恭、魏豹、馬雄飛、王啟龍、蒲纓、王自京、龔勳、陳謙、吳承爵、安朝柱、任子信、張拱極、劉相、宋宗宰、劉廣寅、宋國柱、丁調鼎、文臣鄧士廉、楊在、鄔昌琦、鄧居詔、任國璽、王祖望、裴廷謨、楊生芳、潘璜、齊應巽、郭璘、張宗伯、內監李國泰、李茂芳、楊宗華、楊強益、李崇貴、沈由龍、周某、盧某、曹某等凡四十二人,俱被害。惟都督同知鄧凱以病足得免,生還;為人述其狀。緬殺諸臣後,即以兵三千圍王所,搜刮金帛,諸王妃及貴人、百官妻女多自盡;其未亂而先病故、遇亂而即畢命者,至不可勝數。俄有馳呼而來者曰:『勿害皇帝及黔國公』!蓋欲留之以獻也。而天波已先死;乃復治天波所居之室,移王及宮眷二十五人居之;並進衣食。

  八月,李定國振兵以十六舟攻緬,復為所敗,覆其五舟;遂引還。

  冬十二月丙子朔,大清兵臨緬;白文選以本部兵自木邦降。

  戊申,緬人送王與王子至軍前。明年三月丙戌,至雲南府。夏四月望日戊午,王終,年三十又八;妃與王子俱從死。王豐頤偉幹,貌似神宗,而性惡繁華亦頗類之。素不飲酒,無聲色玩好。雖不甚學,而喜聞講論忠義;事兩宮俱克盡孝。蒙難時,有暴風雷雨之異;士卒皆涕出。叢葬於雲南郡城北門外。太妃及餘宮眷俱北去。

  「勘本」曰:康熙元年(壬寅),奉詔恩免獻俘;故永明得終於滇。時李晉王定國猶乞師車里、暹羅諸國;既聞王信,迺慟哭卻食,旁皇於交阯境上,呼天祈死。即以是夏發病,卒。其子旋出降。

  古高陽氏曰:定國雖起家擾攘,而能闢黨奉王,始終無間,百折不降。洎至天鑑其誠,祈死得死,可謂賢矣。推其晚節,惟不能殺一馬吉翔為有餘憾;若欲其挽鄧林之落日,以一隅而抗天兵,則太苛也。全氏曰:『屈翁山(大均)題李獻武王祠云:「從來賜姓者,只有晉王賢」;謂定國也。「明史」「桂王傳」於王死後,大書曰「李定國卒,其子以所部降」;而後終卷。然則定國之卒,關於王者大矣。定國亦可以瞑目矣』。嗚呼!李晉王之於永明,猶之黃靖南之於赧王、張司馬之於魯監國也。溫氏於靖南則略,於晉王、於司馬則闕;故「勘本」南都下,以靖南之歿大書爵位。此粵中、浙東二紀,則於「書後」特表出之,是不背乎載筆者之旌善云爾。

  溫氏原文之沿訛脫失處,雖校勘轃益過半矣。而續有所徵者,隨事訂明,猶復不少。是卷殆以梨洲黃先生「桂藩紀年」為藍本。當時傳聞之殊,全氏亦詳言之;茲更列數則以證:

  桐城方密之(以智)之從亡梧江也,是年丁亥,永明王以閣銜召之入直。密之知事不可為,力辭;十召不至。及王走武岡,迺入天雷苗中,猶未為僧。庚寅,粵事再潰,歎曰:『南荒盡矣,舍西竺安歸』!遂祝髮。

  陳邦傅駐潯州,焦璉駐平樂。從前焦最跋扈、陳最恭順;其後陳叛焦死,兩人判然不同。

  孫可望爭封,首輔嚴起恒力主不與;遂為所害,投屍於江。一夕,虎負之登岸。是滇中最大奇文、最大節目,蓋王自起恒死而始入安隆也。原本太略;今起恒傳列「摭遺」。

  庚寅十一月初五日(甲寅),桂林城破。越日(乙卯),瞿留守與張少司馬被執;至閏十一月十七日正命。案明金陵曆、閩中曆及會稽、長垣、舟山諸曆,概與新曆不符。此粵中曆以庚寅十一月置閏,而國朝則順治八年辛卯閏二月也;溫氏於粵「紀略」中失之。

  「嶺表紀年」載:『尚書魯元藻(本史作可藻)於己丑冬疏請召錄諸賢。時楊廷樞已殉節,乃贈侍讀;而召張自烈為簡討,且以沈壽民、劉城、康范三為給事,杜如蘭、金光豸為禮兵二部郎,張之陞、金光閔為行人』。當此匆匆而以收羅遺逸為事,亦見有明三百年養士善政未替也。「明史」,楊廷樞失載。案魯可藻「明史」不為立傳。全民曰:『可藻仕桂王,蓋章曠之亞,出堵胤錫上。事去不辱,亦難能者也』。

  「紀年」又載:『己丑,首輔瞿式耜同族人瞿共美到粵,亦海上來也。明年,題授行人』。考諸史皆無其美名;惟「天南逸史」,全氏謂是留守族人所著。卷中稱留守為先太師、為稼軒,述留守之語呼之為弟。其自言在幕府司錢局事,是亦曾仕於粵。又云:是年圖入蜀不果,往來恭城,頗與永國公曹志建善。又言:乙酉幾死於詹世勛。則亦嘗預於太湖集師之役者也。楊氏跋語云:『共美為瞿純仁元初子。見錢東澗「元初墓志」』。

  溫氏訛以「天南逸史」為瞿昌文作。昌文乃文忠公孫,自有「粵中紀事」、「粵行紀」,方簡討密之以長歌題其後;自序:『戊子臘月,自吳赴粵;己丑徂暑,始抵桂林』。與其美到粵,亦海上來,書年相符。

  右「粵中紀略」上、下兩卷,多所勘補。孫可望之作孽、馬吉翔之肆奸、大獄迭興、緬人造禍,俱詳列「摭遺」諸傳。

  ●南疆繹史勘本卷六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紀略六

  魯監國

  右浙東紀略第六。

  ○當時義旗初建,使魯藩肯受約束,渡錢塘而來,三吳豪傑聞聲相附,未必不可以為計也。其如畏葸自守,以蕞爾兩府供十萬之眾,即王師不發一矢,一年之後亦滌地無遺類已。及自浙、閩失守之後,以海水為金湯、以舟楫為宮殿,陸處者惟舟山二年耳。御舟稍大,名曰河艍;即其頂為朝房,諸臣議事於此。落日狂濤,君臣相對;亂礁窮島,衣冠聚談。所謂零丁飄絮,固猶未罄其形容也矣。

  ◎案「浙東紀略」一卷,事實簡漏,不成篇章。「原本」以魯監國事為無足書者,謂其在浙則閩有君、入海則粵有君也。噫!溫氏斯言則誤甚。夫當日江東奮義,自孫忠襄嘉績、錢忠介肅樂輩一呼振旅,凡遺臣、烈士、故老、逸民一時嚮風麇集;其如扼於強帥之手,無能為役!及其遯蹟入海,飄泊於蠣灘鼇背之間,如張太傅肯堂、吳宗伯鍾巒、張司馬煌言輩,又皆崎嶇相從。健跳之駐、舟山之守,從事諸臣大節昭然;書之不勝其書,若有過於南都、閩疆者焉。且南中之亡,走降相繼;而江上之潰,激烈獨多。直至海角天涯,猶是依依不釋;剖肝絕腹,甘死若飴。則監國之為君,可概見已。而溫氏略之又略,所失遠矣。原文都半本諸黃梨洲(宗羲)「行朝錄」;即如梨洲於丙戌二月授官職方主事、後累官至左都御史,「錄」中自晦其名,每署之曰「某」;己丑,次健跳,書從亡之臣大學士沈宸荃而下有左都御史某。曰「某」者,宗羲也,其自晦也;溫氏不察,迺仍其舊。凡此徵引之失,雖經抉摘,而恐復有所未盡。「勘本」於此卷較補過半,然而烏得悉數以書。如甬上六狂生、錢氏諸弟之類,事有所系,而名弗及者,別於「摭遺」補傳;監國事蹟之續見者,更於「書後」詳列焉。監國宮眷殉節最烈,溫氏於此略不一書;「勘本」皆纂補。元妃張氏之出海而遭掠也,尋以智脫,入長垣、入舟山;舟山破而殉諸宮井者,即妃也。張國柱掠之北去者,為宮嬪周氏,亦自刎死。並於「摭遺」列傳。

  紀略六

  魯監國(附紀略補)

  ·魯監國

  魯王諱以海,高帝十世孫也。父壽鏞,世封於魯;崇禎十五年,大清兵攻兗州,城破自縊。以海年幼,被執,三刃不中,乃舍去。十七年春二月甲戌,嗣魯王位。

  北都之變,諸王皆南下。

  順治二年(乙酉),南都稱弘光元年。夏四月,命往移駐臺州。五月,南都不守。六月,浙中潞王亦降。閏六月己丑,九江道僉事孫嘉績、吏科都給事中熊汝霖同起兵於餘姚。其明日,諸生鄭遵謙應之紹興,襲殺招撫使於江上;兵部尚書張國維起兵東陽。又明日,刑部員外郎錢肅樂起兵於鄞;以是月十八日遣舉人張煌言奉箋赴臺迎請魯王監國。同時,以兵以餉來歸者,總兵王之仁自定海,黃斌卿遣將自滃州,張名振自石浦,沈宸荃、馮元飀亦應之慈谿,聲勢震興。二十八日,再奉箋勸進。國維與宋之溥、陳函輝、柯夏卿等亦具表迎王。即日移駐紹興,以分守署為行在。途中,加錢肅樂太僕寺少卿,授張煌言為行人;至是,進肅樂右僉都御史,加督師銜。以張國維、朱大典、宋之溥為東閣大學士,國維督師江上、大典鎮守金華、之溥司票擬。未幾,召大學士方逢年入直,宋之博罷。起章正宸為戶部左侍郎行吏部事;李占春戶部尚書,王思任禮部尚書,余煌兵部尚書,張文郁工部尚書,陳函輝詹事府少詹事。擢陳潛夫為太僕寺少卿,尋改大理寺卿。列兵江上,畫地戍守:總兵方國安自浙西來,駐守七條沙;王之仁守西興,鄭遵謙守少亹,孫嘉績、熊汝霖、錢肅樂分守瀝海。嘉績、汝霖等亦加僉都御史督師銜;進國安鎮東侯、之仁武寧伯。

  秋七月,會師西興。張國維復富陽,封其子世鳳為將軍。命姚志倬守分水。江上兵每日蓐食鳴鼓放船,登陸搏戰,日中復轉舵還戌;率為常。

  八月,國維復於潛。兵部尚書田仰從海道至,留為東閣大學士。賜張煌言進士,加翰林院編修,典制誥。

  九月,兵部主事攝餘姚知縣王正中表進監國大統曆,宣付史館。

  冬十月,大清兵至。初八日壬辰,戰於江上。方國安嚴陣以待,張國維、錢肅樂等咸率兵部翼後。前鋒副將鍾鼎新用火攻,首先擊殺緋衣大將一;諸將等呂宗忠、王國斌、趙天祥各斬數十級。俞國榮等直抵張灣,奪獲軍械歸。連陣十日,諸軍皆有功,第七戰尤捷。既乃貪功驕戰,敗至草橋門下;會大風雨,弓矢各不能發而退。時浙西諸路義旗四起,蘇、松、嘉、湖列營數百;杭州孤懸,危甚。說者謂監國初起江上,適有浙西首尾相應之勢;惜坐失此會也。

  未幾,分地分餉之議起:統計浙東地丁正餉六十餘萬,盡予正兵(正兵者,方、王之眾也);義兵則取給於義餉(蓋富戶樂輸之款也)。交爭之,不能平;而國安尤暴橫。已正兵並取義餉,致義兵無所仰給。錢肅樂屢疏入告,王不能問,但敘其十捷功,加右副都御史;具疏辭,且言:『臣今不能入杭,誓不再受一官』。不許。

  閩中唐王立,遣兵科給事中劉中藻頒詔於越,將吏恇惑,謠稱將避返臺州。張國維亟馳還,令勿宣讀。與熊汝霖議,以『唐、魯同宗,無親疏之別;義兵同舉,無先後之分:惟成功者帝耳。若一稱臣,則江上諸將須聽命於閩,如王之號令何』?錢肅樂、朱大典謂『宜權稱皇太姪報命。大敵在前,未可先讎同姓』!議大不合。然卒如國維指,具疏以報。於是,閩、浙若水火矣。行人張煌言自請充使赴閩釋二國之嫌;從之。

  以內臣客鳳儀、李國輔兼制軍餉,餉更不可問。

  十一月,進方國安荊國公、王之仁寧武侯,封鄭遵謙義興伯。王勞軍江上,駐劄西興;築壇拜方國安為帥,命各營僉聽節制。初,義兵派支鄞、奉二縣義餉。至是,國安檄縣不准應給,致絕糧四十餘日,行乞於道;徒以肅樂忠義相激,無敢叛者。太僕寺卿陳潛夫破家治兵;既竭,請餉四百金,而餉臣弗給。馬士英竄入國安軍中,阮大鋮亦踵至。士英欲朝見,不許;張國維劾其誤國十大罪。

  十二月,王回越城。以故太僕謝三賓為禮部尚書,入閣辦事;從戚臣張國俊之請。國俊納三寶賄,外倚方、王勢,內通客、李二奄,與馬、阮相呼應,遂表裏作奸。王之仁上疏言:『義師初起,人人有直下黃龍之志。乃一敗後,遂欲以錢塘為鴻溝。天下事尚何忍言!臣願率所部沉船決一死戰;今日欲死猶及於戰,他日即死恐不能戰也』!不報。錢肅樂疏陳利害,言「國有十亡無一存,民有十死無一生」;王深然之,而無若強帥何。尋加肅樂兵部右侍郎;再疏辭,不許。命以王正中所進黃宗羲造監國魯元年(丙戌)大統曆頒行民間。命鼓鑄「大明通寶」錢。

  丙戌春正月,監國魯王在紹興。以柯夏卿、曹維才為使,奉書閩中。

  二月,錄黃宗羲造曆、從軍功,授兵部職方主事。張國柱掠餘姚,其黨張邦寧掠慈溪。國柱,劉澤清部將也。初,航海依王鳴謙於定海;得五百人,劫鳴謙入內地。行朝震恐,乃署以將軍,始退。總兵陳錫敗於嘉興,掠餘姚。攝令王正中遣卒繫殺之。

  三月丙寅,思宗大祥;王於朝堂哭臨,三軍縞素一日。諜言大清兵由海道來,錢肅樂移守海口;久之,終無所得餉,乃與孫嘉績連名請以兵歸開遠伯吳凱,而身並從軍自效。王溫旨慰留;諸帥嫉甚,誣其有貳於閩,遣客刺之。肅樂乃棄軍,拜表以行;表言:『臣今披髮入山,永與世辭。請賜偵跡,必不入閩,自取殄滅』!王駭嘆,即降旨令往海上,偕黃斌卿、張名振等作窺吳計。

  大清兵入錢塘,張國維、王之仁率師拒戰。東南風作,之仁揚帆奮鬥;大兵觸之,舟多碎,鄭遵謙獲鐵甲八百餘副。國維乘罅渡江圍杭州,不克而還。

  夏四月,大兵屯北岸,以巨砲擊方國安營,廚灶盡破;國安嘆曰:『此天奪我食』!遂欲投閩。王正中率眾渡海鹽,奪澉浦城。

  五月,加孫嘉績、熊汝霖東閣大學士,督師如故;而餉終不給,眾心已渙。兩人又不諳於軍,乃以眾付黃宗羲、王正中領之,合師三千;尚寶卿朱大定、大理卿陳潛夫、兵部主事吳乃武、查繼佐各募數百人來附。出劄海壇山,將襲海寧;聞江上兵潰,皆散去。國安拔營走紹興,劫王南行;鄭遵謙入於海,張國維振旅追扈之。

  時夏旱水涸,有浴於江者,徒涉往返;大軍驅馬試之,不及腹。潮信數日不至,相詫為神助。六月丙子朔,以數十騎過江,列戌驚潰;大清兵遂畢渡。馬士英銜弗納之怨,說方國安獻監國以降。國安計決,乃遣人守王。守者病,王始得脫,亟趨海門航海去;令保定伯毛有倫扈王妃、世子出定海,張國維退守東陽以圖後舉。

  大兵既逼,列城俱下。禮部尚書王思任絕粒死,兵部尚書余煌衣冠赴水死,禮部侍郎陳函輝入僧舍自經死,大理寺卿陳潛夫率妻妾聯袂赴水死,通政使吳從魯以不薙髮死,主事葉汝■〈艹恒〉、高岱、故山西僉事鄭之尹皆自溺死,故太常博士李山於吳中絕粒死,御史何弘仁追至關山嶺投崖死,主事謝震龍被執不屈抗言死。

  大清兵至金華,破義烏,大學士張國維死之。或有勸其入山者,國維曰:『誤天下事者文山、疊山也』。乃自沉。武寧侯王之仁入海,沉其妻孥;既而曰:『吾死此無名』!乃由松江轉至金陵。僉謂其降也,引之見大吏;命易服,曰:『吾來此求死,非求生也』!遂見殺。大學士朱大典猶守金華不下;馬、阮既降,導兵攻破之,屠其城。大典發火藥自焚死,全家俱殉。方逢年、方國安父子薙髮迎附,旋並伏誅。馬士英遁入太湖;明年俘獲,亦伏法。阮大鋮死仙霞嶺上。

  衢州知府伍經正、推官鄧巖忠、守將張鵬翼、江山知縣方召俱殉節。自金、衢陷,而全閩無一夫之拒矣。

  王之出海也,石浦富平將軍張名振棄其地以舟師來扈;至舟山,黃斌卿不納。毛有倫扈王妃張氏及世子出海,為叛將張國柱劫之北去。會永勝伯鄭彩至,奉王入閩;時唐王就擒,已終。

  冬十月丁酉,王發舟山;十一月丙寅,次中左所(亦名鷺門)。鄭芝龍方降附,密令彩執王歸命;彩不可,乃匿王,以南夷貌類者服王冠服居舟中,謂守者曰:『苟事急,則縊以示之』!芝龍子成功起兵海上,駐劄中左所;意不欲奉王,偽稱明年為隆武三年。於是,鄭彩奉王改次長垣。

  丁亥春正月,監國魯王在長垣。熊汝霖相;加張煌言右僉都御史。

  辛未,王禡牙誓師;提督楊耿、總兵鄭聯皆以兵來會。進鄭彩建國公、張名振定西侯、楊耿同安伯、鄭聯定遠伯、周瑞閩安伯、周鶴芝平彞伯、阮駿蕩湖伯。鶴芝復海口,以參謀林籥舞、總兵趙牧為守。時故尚書張肯堂募兵海上,貽書招之。前僉都御史金衢巡撫劉中藻以眾來歸,授為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

  二月壬申朔,襲海澄,圍其城。明日,攻漳州,失利。又明日,大清兵救海澄;退入於海。丙子,襲漳浦,以閩人洪有文為令;夏四月復破,有文死之。

  鄖西王復建寧,其裨將王祁復邵武。祁營山中,取民間几案數百張,每懸大線香數百炷,黑夜順流環城而過。守者謂祁兵薄城,砲石大下;遲明,方知其偽,城中習之不疑。一日,祁突至,遂破。

  五月,海口復失,林籥舞、趙牧死之;周鶴芝退守火燒嶼。

  六月,攻漳州,不利。錢肅樂來覲,王大喜,授兵部尚書。

  秋七月,王親戎,次長垣。會鄭彩、周瑞、周鶴芝、阮駿之師攻福州,敗績。

  八月丙戌,襲連江。

  冬十月,長樂、永福、閩清皆下,羅源知縣朱丕承、寧德知縣錢楷皆以城來歸。以馬思理為東閣大學士、林正亨戶部尚書、沈宸荃工部尚書,以劉沂春為右副都御史、吳鍾巒通政使、余颺左都御史、林嵋吏科給事中、黃賓吏部考功司郎中。

  大學士劉中藻起兵福安,攻福寧州;守將涂登華降。

  辛未,鄧藩理陳世亨以一旅復安固;援兵不繼,被執不屈,死。吏部文選司員外郎林垐、兵部侍郎林汝翥自募鄉勇圍攻福清;戰敗,偕死之。

  戊子春正月,監國魯王在閩安鎮;楊耿、朱繼祚襲興化。分巡道彭遇颽,故南都御史也,伺其守將出戰,乃登陴盡易明幟;守將不敢入,城遂下。

  望後二日,鄭彩殺大學士熊汝霖及義興侯鄭遵謙。

  二月,以錢肅樂為東閣大學士;力辭,弗許。時鄭彩橫,專朝政,王亦不得顧問;逆節已著,諸鎮皆惡之。肅樂日中繫艍王舟之次,票擬章奏封進後,即解維別去。每入見,即流涕不止;曰:『朝衣拭淚,昔人所譏;而臣今不能禁』!王亦潸然。

  江西金聲桓遣部將郭天才援閩;與巡撫佟國鼐有隙,遂以兵來歸。封為忠勤伯。

  自王入閩,先後克獲建寧、邵武、興化、福寧三府一州及漳浦、海澄、連江、長樂等二十七縣;溫、臺響應,軍聲頗振。至是,我大清調兩廣、江、浙之兵三路進討,所得府縣破失迨盡,僅存寧德、福安兩邑而已。興化郡城破,大學士朱繼祚、參政湯芬、給事中林嵋、知縣都廷諫俱自殺;永福、長樂間鄉宦士庶亦多殉義者。

  夏六月戊戌,兵部尚書大學士錢肅樂卒。王聞,震悼輟朝;賜祭、予諡廕。

  冬十月,大學士馬思理卒。沈宸荃相,劉沂春副之。

  己丑春正月,監國魯王次沙埕。

  三月,寧德破。

  夏四月,福安破;兵部尚書大學士劉中藻衣冠坐堂上,為文自祭,服金屑死。翰林院簡討兵科給事中錢肅範被執,不屈死。閩地悉平。

  六月,定西侯張名振復健跳所,遣使迎王。

  秋七月壬戌,王復入浙,次健跳;鄭彩棄王去。從王者,大學士沈宸荃、劉沂春、禮部尚書吳鍾巒、兵部尚書李向中、戶部侍郎孫延齡、左副都御史黃宗羲、兵部職方司郎中朱養時、戶部主事林瑛及右僉都御史張煌言等;每日朝於水殿。中山王後徐仁爵以扈從功,封定南伯。

  壬午,大清兵圍健跳;阮駿以樓船至,遂解去。封王朝先為平西伯。朝先初同張國柱、王之仁出海,黃斌卿留之部下,不以事任;朝先故土司,調徵塞上,累立戰功,不肯鬱鬱居閒。請徇海邊劄奉化之鹿頭鎮,遂有眾數千。

  八月壬辰,世子生。

  九月丁酉,張名振、阮駿、王朝先合兵執殺黃斌卿。

  冬十月己巳,奉王駐劄舟山。太保沈宸荃以疾請罷,劉沂春還閩。以前吏部尚書張肯堂為東閣大學士、朱永祐為吏部侍郎、孫延齡為戶部尚書、張煌言為兵部左侍郎。

  庚寅春正月,監國魯王在舟山。岐陽王後李錫祚、弟錫貢並以勇著,航海來朝;命佐阮駿軍守螺頭門。

  秋九月,周瑞、周鶴芝樓船三百餘艘分屯溫之三盤,以為犄角。

  冬十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辛卯春正月,監國魯王在舟山。

  二月乙卯,張名振讎殺平西伯王朝先;時國事盡歸名振。滃人有欲納女於王者,張肯堂諫止之。

  大清兵會攻舟山,命降將張天祿出崇安分水關、馬進寶出臺州海門、陳錦總督全師出定海。御史沈履祥督餉臺州,被執死。

  秋七月,舟山聞警,定西侯張名振奉王駕航入海,親搗吳淞以牽制之;王命張肯堂以兵六千留守舟山。

  八月辛酉,大兵試舟海口,肯堂令阮駿邀擊之。駿以三舟突陣,奪樓船一、戰艦十餘;獲十一人,縱之還。丙寅,大霧瀰漫,咫尺莫睹。頃之,大兵悉抵螺頭門,守陣者方覺。英義將軍蕩湖伯阮駿還師,遇之橫水洋,以火球擲敵舟。風反轉擊,駿面爛焉;岐陽李錫祚救之,亦被創。師熸力竭,同投水死。安洋將軍劉世勳、左都督張名揚統精兵五百、義勇數千背城奮戰,殺傷過當。

  九月二日丙子,諸軍力竭,舟山城遂陷。世勳巷戰,叢箭死;岐陽李錫貢短兵巷戰,馬蹶被執,不屈死;名揚(即名振弟)抱母范自焚死。太傅吏部尚書留守大學士張肯堂闔門盡節。其門下士禮部主事中書蘇兆人先縊於廡,肯堂呼酒奠之,乃自冠帶南向坐;視其子婦女孫及四妾先死,始自縊。其下奴婢之從死者,又二十人。兵部尚書李向中被執,大帥呵曰:『聘之不至,捕而至,何也』?對曰:『向則辭官,今就戮爾』!卒不屈死。禮部尚書吳鍾巒入文廟抱孔子木主坐積薪上自焚死。吏部侍郎朱永祐執至,令薙髮;曰:『吾髮可薙,何待今日』!洞剌其脅而死。通政使鄭遵謙、給事中董志寧、郎中朱養時、主事林瑛、江用楫、董元、李開國、顧珍、顧宗堯、王正、載仲明、參謀顧明楫、諸生林世英等俱死之。錦衣衛指揮王朝相護王妃陳氏、貴嬪張氏、義陽王妃杜氏投諸井,以巨石覆之,乃自刎;太監劉潮等從死者十有八人。事後,大兵相謂曰:『我軍南下,所不易拔者江陰、涇縣,今舟山而三耳』。

  明年壬辰春,兵部侍郎沈廷揚率舟師北出福山口;戰敗,被獲,不屈死。定西侯張名振、大學士沈宸荃、兵部左侍郎張煌言扈王再入閩,至中左所。

  又明年癸巳春三月,王自去監國號。甲午,移居金門(其後事軼)。

  「勘本」曰:維時王師南徵,所至奏捷。魯監國自甲午後遁跡海島者,又延九年而終。案昭討鄭成功初以唐之孤臣自居,軍最盛;而既不肯奉王,諸藩畏之,亦莫敢助。獨張司馬煌言監富平將軍張名振一軍為左右衛,且時時激發諸藩使之致貢;嘗曰:『昭討始終為唐,真純臣也』!成功聞之,曰:『侍郎始終為魯,豈與吾異趣哉』!兩人所奉不同,而其交甚睦。監國初至鷺門,成功禮待頗恭,亦良有以也。司馬自平岡入衛,部下不滿三百人,積年往來海嶠,跋涉練兵,屢瀕於危。比後富平卒,遺言以所部授諸;於是,稍稍振作。甲午,以富平軍入長江、登金山,望陵遙祭;三軍慟哭,聲震江城。丙申,定南伯中山徐仁爵分兵攻崇沙戰敗,與郁離公子劉永錫同日死;師徒單弱,無響應者。司馬乃還軍天臺,復軍秦川。丁酉,大兵遷舟山之民。時王已自削其號,飄泊島澳間;嘗與滇中通問。洎至永明就俘、成功亦卒,閩南諸遺老猶欲再奉王為監國,貽書司馬並故尚書盧若騰、成功子經謀復大舉;會以鄭經偷安自固,消息遂杳。康熙建元(壬寅)冬十一月,前監國魯王殂於臺。越二年(甲辰)秋九月,故明權兵部尚書兼翰林院侍講學士張煌言執送杭州,不屈飲刃死。

  舟山之役,遺老幾盡;鄭氏子孫負隅抗命,自成一家。其心於明事者,惟張司馬一人也。備嘗險阻而死獨殿,實與魯監國脈絡終始耳。監國歿而明之餘氣斬,司馬歿而明之孤忠絕。皇朝應運,恩及前王;我高宗聖諭謂:『開創之初,兵威迅掃,不得不行抗命之誅。諸人瑣尾間關,有死無貳;人臣忠於所事,實為無媿。即書為某王之某臣某,概不必斥之為偽』。猗歟!書法至公,允垂萬世。此紀略六卷,敬從欽定「通鑑輯略」為則,旁及諸大家傳載,覈實纂補。在南都、閩、粵三朝事蹟較備,滲漏無多;惟監國一卷,溫氏原本簡陋,今謹詳為考訂。凡所遺諸臣之有應予列傳者,並於「摭遺」補稿。

  舊傳:魯王在金門日益窮蹙,鄭成功禮意寖衰。王不能平,將移居南澳;成功銜之,乃使人要於道而沉諸海。今以「臺海紀事」、「魯春秋」、「鮚埼亭集」各編依時考之,則此說弗信甚矣!由「甲午」下,王固浮沉海上,而未能實按歲居何所。故於「書後」補其闕文,於紀末則仍署為「軼」。蓋句存溫氏之本恉云爾。

  繹史紀略補

  道光十年秋九月,「繹史」捭訂事畢,予抱書渡江詣軍門。越三日,軍門之客過予曰:『皇朝振旅入關,上契天心、下蘇民困;堂堂整整,史冊備詳。而始,實因於吳三桂之奉書乞援耳。然三桂翻覆無恒及於自滅,在是史例不得載。惟桂王之死,實出其貪功希賞之舉;似宜於「粵紀」下附言以證明之』。迺袖出一冊曰「吳逆始末記」,蓋當時軍府從事者之日鈔也。因復略綜其說,作「紀略補」。

  崇禎十七年春,流寇漸逼;給事中吳麟徵請調寧遠總兵官吳三桂兵入衛,帝意猶豫。三月,闖賊陷大同,京師戒嚴。迺封三桂為平西伯,飛檄召之,遷延不即發;及抵山海關,凶問至,遂止。

  闖聞三桂據於關,執其父襄,令招以書;略曰:『爾以君恩特簡,得專閫任。迺怯懦觀望,使西兵長驅。事機已去,天命難回。爾君已逝,爾父猶存。嗚呼,識時務者可以知所變計矣。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賞,猶全孝子之名』。賊並發銀四萬,遣偽將賫往犒之。三桂得書,即令賊將入關代守,自率精銳赴燕京降。至灤州,聞愛姬陳圓為賊帥劉宗敏所掠。時方食,抵几於地,鬚髮奮張。具書答襄曰:『父既不能為忠臣,兒亦不能為孝子矣』!即捲旆馳還山海,襲殺賊將,殲其眾。遣部將楊坤奉書乞師於我大清,略曰:『三桂以螡負之身,忝鎮山海;亦思堅守東陲,鞏固神京。不意流寇犯闕,奸黨開門;先帝不幸,九廟煨燼。今天人共憤,眾志已離,敗可立待。三桂受國厚恩,欲興師問罪;奈京東地小,兵力未集。特泣血求助,乞念亡國孤臣忠義之言,速選精兵。三桂自率所部,合兵以抵國門,滅流寇於宮庭;則我朝之所圖報,豈徒財帛而已哉』!時我睿親王綏輯中原,得書即遣使報之;略云:『聞明崇禎帝喪於流寇,不勝髮指。故率仁義之師,沉舟破釜,誓不旋旌;期必滅賊,出民水火。今伯遣人致書,深為喜悅。若率眾來歸,必封以舊土,晉為藩王;國讎可報,身家可保也』。三桂迺傳檄遠近云:『闖賊李自成以么魔小醜盪穢神京,日色無光,妖氛吐燄;弒我帝后、刑我縉紳、戮僇我士民、掠我財物。二祖、列宗之怨恫,天壽淒風;元勳、懿戚之誅鉏,鬼門泣血』!又云:『周命未改,漢德可思。誠志所孚,順能克逆。義兵所向,一以當千』。闖賊聞之大怒,執吳襄隨行,親帥賊眾十餘萬東攻山海關。三桂懼,請我朝速進兵。

  四月,大兵至沙河,敗賊將唐通於一片石(通為明總兵官,守居庸;以關降賊者)。賊復部勒其眾,北距山、南抵海,為長陣以待。睿親王命三桂兵皆繫白布為識,衝其中堅;賊不能支,追至永平。賊恨甚,殺吳襄懸首於竿,走還京師。大兵至,於四月晦日,闖焚宮殿,挾太子、二王西走。三桂追及於定州清水河,斬其偽帥谷可成。賊奔真定,三桂合遼東兵擊之。賊以屢敗而忿,乃勒精騎依山為陣,大呼曰:『今日親決死鬥,不求人助,乃為豪傑耳』!於是縱兵大戰。狂風東來,捲沙蔽日,賊營旌旗俱折。賊恐,急收兵;三桂射之中肩,狼狽由故關遁去。時睿親王攝政,賜三桂玉帶、蟒服、鞍馬、弓矢等物,晉爵平西王。

  南都福王立,聞三桂乞師破賊,遙封為薊國公。八月,遣使臣左懋第、陳洪範`齎銀幣入朝致謝,並詣三桂營致福王意。三桂謝曰:『時勢至此,夫復何言!惟有閉門束甲,以俟後命耳』!所賜俱辭不受。

  明年,南都亡,閩中唐王立。時秦、晉、楚、豫、吳越之地,俱入版圖,三桂鎮錦州。又明年,汀州亡,粵中桂王立。自湖以南,川、廣、滇、黔皆為明守;乃移駐漢中。

  順治九年,桂王走安隆。十四年,三桂晉平西大將軍,同都統莫爾根由四川定黔、滇。十五年,自重慶進兵破遵義之三坡,下貴陽,大兵畢集於平越之楊老堡。三桂兵至七星關,白文選分軍守險,不得前;三桂乃從水西間道取烏撒,襲其後,守兵驚遁。是冬,三路兵會於雲南,桂王君臣奔永昌,旋奔騰越。明年,克永昌,引大兵渡潞江。先,李定國設伏磨盤嶺(即高梨貢山),為首尾橫擊計;為降人洩其謀,三桂分精甲先蹂之。大兵繼至,短兵相接戰山上;自卯至午,屍委山谷皆滿。定國不能支,軍潰。桂王亡入緬,滇地悉平。

  十七年,朝命吳三桂以平西王為總管,鎮雲南。三桂裨將楊坤為之謀,請效黔國公世守滇中為子孫計,必入緬擒王以獻乃可。三桂深然之;即具疏請兵云:『滇南負固有年,一朝戡定。獨由榔在緬,李定國、白文選等分駐三宣、六慰、孟艮一帶,借由榔以鼓惑眾心。窺我邊防,則患在門戶;號召諸蠻,則患在肘腋;投誠生心,則患在腠理。請大舉入緬』!冬十二月,大兵臨緬江(即大金沙江)。緬人恐,送桂王並其眷屬於軍前。三桂使人環守之。王南面坐,三桂入見,北向長揖。王問為誰?三桂噤不敢對。再問之,不覺膝之屈也。問之數回,始稱名以對。王切責良久,已而嘆曰:『今亦已矣!我本北人,欲見十二陵而死;汝能任此事乎』?對曰:『能』。王乃麾之去。三桂伏地不能起,左右掖之出。自是不敢復見。越日,擁王還滇。康熙元年四月,三桂令人以帛縊殺王,藁葬雲南城外。嗣奉朝命:『貴州一切文武官員兵民事務,照雲南例,蓍平西王管理』;又令文武官聽自選用。是時也,明之根蘖已盡;李定國已死、白文選已降,高枕無與復為難者。爵晉親王,子尚公主。據有滇、黔數千里之地,爪牙腹心布列要害,自以為西南一隅真子孫萬世之業,而不軌之蹟漸彰矣。

  古高陽氏曰:案順治十年八月,以太宗十四女和碩公主下嫁三桂子應熊。夫三桂世受明恩,一旦國破君亡,而託於父命,即伏首降賊。既以妖淫豔嬖詭語復讎,始效秦庭之哭。關門再戰,致其父殞首賊中而不卹一顧。負國忘親,厥罪已不容擢髮數矣。洎至永明之竄入緬甸也,我國家已度外置之。而三桂惑於營窟之謀,乃為此斷草除根之舉;為人臣者而忍出於此!矧既宣力興朝,分茅胙土;特恩異數,天地同深。顧以衰朽餘年而妄希非分,稱兵搆逆,自斬其宗;又安知非天誘其衷,以為明室諸孫之報乎!

  ●南疆繹史勘本卷七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一

  史可法(上)

  右督輔列傳第一。

  ○「傳」云:『不有君子,其能國乎』?南渡之初,所恃者,史閣部一人而已。其餘安守故常,不達時務,自謂清流。而小人鴟張滿朝,相與排詆,樹寇門庭;強臣悍將,因之擁兵安坐,遙制朝命。閣部奔走撫輯,內攘不給,何暇計疆場以外乎!迨夫左鎮稱兵,藩籬盡撤,王師長驅而入,所向投戈;烽鏑未及乎國門,君相已棄其社稷而遯。此即睢陽堅禦,何補敗亡;況乎以一隅當百萬之眾哉!攬後之應廷吉論,亦足以明天命之不祚矣。雖有忠貞,豈能回天?悲夫!余所以讀閣部之疏而慘乎有餘慟焉爾。

  ◎案傳中事蹟、奏議,多所簡略,於『我朝聞金陵自立,遣使貽書』之下,但云引「春秋」「不討賊,新君不得書即位」之義,將移師相問。原本僅載督輔一書,亦舛缺不完全;傳語義多勿貫注。夫睿親王書,為南渡之初一大關鍵也。今從「史稿」、「東華錄」諸編詳校並列。督輔答書向存內閣,乾隆間奉命檢出裝潢;御製弁文,有『即以可法比諸文天祥,亦無不可』之譽。忠賢遺澤垂二百年來,上邀宸鑑,弆重若斯;具徵昭代右文,首崇名節,可弗與四海之內、千載之下共廣見聞乎!勘補彙錄,庶稱合璧。

  列傳一

  史可法(上)

  ·史可法(上)

  史可法字憲之,號道鄰,順天大興人。其先以開國公,世為錦衣百戶。祖應元,舉人,官黃平知州,有惠政;語其子從質曰:『我家必昌』。從質妻尹氏既娠,夢文天祥入其舍,生可法。事親以孝。舉崇禎元年戊辰進士,兼有文武材。

  初授西安府推官。平劇盜,能聲大著。遷戶部主事,歷員外郎郎中。八年,遷右參議,分守池州、太平。總理侍郎盧象昇大舉討賊,改可法副使;分巡安慶、池州,監江北軍。楚寇南下攻潁、壽,犯皇陵,可法所部不及千人,日馳數十里。後賊大至,分掠宿松、太湖、潛山、桐城,將犯安慶;可法輒發兵襲擊。復會同參將潘可大、左良玉、總兵牟文綬、劉良佐等連營堵剿,累有斬獲。賊去則下馬坐積屍上,計賊出沒及身所歷州邑、被陷長吏逃死狀,草奏以聞;授軍吏去,復上馬馳行。且戰且撫,賊乃不敢逼。

  十年,廷議安慶急宜設重臣為鎮,即擢可法右僉都御史,巡撫安慶、廬州、太平、池州四府及河南之光山、固始、羅田、湖廣之蘄州、廣濟、黃梅、江西之德化、湖口諸縣,提督軍務。十二年,丁外艱歸。

  十四年,起戶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代朱大典總督漕運,巡撫鳳陽、淮安諸軍。揚州漕輓歲致愆期,缺額幾百萬;可法即劾罷督糧道三人、增設漕儲道一人,大濬南河,慎選運官,盡剔諸蠹弊。吏部尚書李日宣等言可法文武才,漕事方亟,治理有效;宜俟報竣召用。蓋時有易可法為鳳陽總督之議也(事備「明史」)。可法感上知,每自奮勵。其治軍也,身雜行伍間,與同勞苦。士不飽,不先食;不授衣,不先禦。故將士皆感激,戰輒有功。既乃開屯田、招流亡、繕城郭、訪賢豪而咨以軍政,江淮南北屹然稱一重鎮。天子嘉其能,凡所奏,悉報可。已而,賊又連破荊襄、承天,分兵南犯,蔓延河南、山東,軍書旁午。可法即屯師淮岸,賊眾望見旗幟輒遁去。尋欲召為兵部尚書;檢討汪偉曰:『有可法淮揚以安、無可法江南必危,且留之以系東南望』。

  十六年,迺拜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可法入南都,武備久弛,即奏行更新八事。京營之有籍無兵者盡按去之,營中憚其威名不敢動。

  十七年四月朔,知賊犯宮闕,大會群僚誓師勤王。檄諸鎮兵並進,身即渡江抵浦口。及聞北都陷、莊烈帝崩,可法北向慟哭,以首觸柱,血流至踵。遂發喪,提兵欲長驅決戰。群僚諸將皆曰:『社稷無主,盍先擇君以定南都』?是時潞王已過江,泊舟無錫。初議所立,謂以親則桂而遠,以賢則潞而近,而不知福王已在淮上也。諸大臣之在南京者,都御史張慎言、侍郎呂大器、詹事姜曰廣等言『福王有七不可立,惟潞王賢明可定大計』;移牒可法。鳳陽總督馬士英先迎款於福王,欲挾之以居擁戴功;亦書咨可法,言以倫、以序無如福王。可法即答以「七不可」之說,而身還南京。諸大臣議未定,士英已內結操江誠意伯劉孔昭,外約靖南伯黃得功、總兵官高傑、劉澤清、劉良佐等發兵擁福王至儀徵;可法不得已,乃與諸大臣具啟往迎。

  五月朔,王謁孝陵奉先殿畢,出居內守備府,群臣入朝。可法即陳戰守大計,謂當素服郊次,發師討罪,示天下以必報讎之義。王唯唯不能答一語;可法退,憂形於色。明日再朝,慎言以國虛無人,可遂即大位。可法曰:『太子存亡未卜,倘南來若何』?孔昭言:『今日既定,誰敢復更』!可法曰:『稍緩數日亦無害』。初三日,王監國。廷推閣臣,眾舉可法及弘圖、曰廣三人;孔昭攘臂欲並列。可法曰:『本朝無勛臣入閣例』。孔昭勃然云:『即我不可,馬士英何不可』!乃並推士英。又議起廢,共推鄭三俊、劉宗周、徐石麒;孔昭特舉阮大鋮。可法曰:『此先帝欽定「逆案」,毋庸議』。越二日,拜可法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與弘圖、士英並;仍命可法掌兵部事、士英仍督鳳陽。而王以士英有建立功,將專倚之。可法寓書士英曰:『寇深矣,黃、高、二劉之眾未盡為國用,當更立重臣開府鎮之。今日之事,非可法與公誰任之者』!因即合疏言:『守江南,必於江北當酌地利設四藩,以淮、揚、泗、廬自守,以徐、鳳、池、六為進攻之途。兵馬錢糧皆聽鎮臣自取給於有司,勿復為徵輸調度之擾。四藩一轄淮揚、一轄徐泗、一轄鳳壽、一轄滁和,即以得功、傑、澤清、良佐為之。更立督師於揚州,節制諸鎮。如此,則諸鎮各衛其地無不致力,而受成於督師;機不遙度、事不中制,士氣奮而民心定,江南庶幾可保矣』。從之。又請定京營兵制,分設營將如北京事,簡精壯、募義勇以實之;及侍衛與錦衣、鑾儀諸司所隸軍役,當多事之日,俱宜入伍操練,毋坐耗錢糧。至錦衣鎮撫司官不必備,亦所以杜告密、節繁費、收人心,於新政有裨者也。

  十五日,王即位。詔立四藩如可法議。當是時,士英旦夕冀入相,而廷臣皆欲士英督師。士英既聞仍督鳳陽之命,大怒;密以可法「七不可」書陳於王,而擁兵請入覲,拜疏即馳。及至,謂可法曰:『我馭軍寬,頗擾於民;公威名著淮上,軍士皆憚服。公誠能經營於外而我居於中,帥以聽命,當無不濟者』!可法以士英之入,勢不兩立;乃曰:『居者守、行者禦,莫能偏廢。既受事,敢辭難乎』!遂請行。京師士民譁曰:『何乃奪我史公』!大學士陳方策、諸生盧經才等上疏言:『淮揚門戶也,京師堂奧也。門戶有人而堂奧無人可乎』?勿聽。翌日,可法陛辭。加太子太保、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百官郊餞以行。可法去,士英即以是日入直,遂無所忌憚。旋進得功為侯,傑、澤清、良佐皆封伯。自是,四鎮各擁重兵,愈尊貴自恣,漸不可制矣。

  及慎言薦吳甡於朝,劉孔昭言其不可,露章劾慎言。廷臣言『孔昭武臣,不宜與銓選事』。士英陰嗾孔昭左右袒,聯袂相結。可法嘆曰:『黨禍起矣』!上疏力言『甡無罪,可飭文武臣虛衷用事』。報聞。尋詔可法祭告鳳陵、泗陵。事畢,因上言曰:『臣伏見二陵松楸如故,佳氣鬱鬱,知萬年靈祚之方未艾也。惟是北顧神州,山河頓異,感痛填膺不能已已。連歲鳳、泗之間災異疊見,天鼓一日數鳴,地且三震,以致今春罹茲大禍。先帝躬神明之質,敬天法祖、勤政愛民,一十七年如一日;尚不免身殉社稷,抱恨千古!天命之難堪而地靈之不足恃,可見於此。陛下踐祚之始,祗謁孝陵哭泣盡哀,道路感動。若使躬謁二陵,親見鳳、泗境中萬井悲風、千里赤地,蒿萊極目,雞犬無聲;湯沐遺黎,死亡殆盡:其嗚咽悲憤又不知何如也!伏願陛下堅此一心,慎終如始;察天人相與之故,考祖宗靈爽之依。處深宮廣廈,則思東北諸陵魂魄之未安;享玉食大庖,則思東北諸陵麥飯之無展;膺圖受籙,則念先帝之臨淵集木何以忽遘危亡?早朝宴罷,則念先帝之克勤克儉何以卒隳大業?戰兢惕勵,無敢刻忘,則二祖列宗在天之靈必為請命上帝,默相陛下光復中興。若晏處東南不思遠略,濫恩施、開告密,賢奸無辨、威斷不靈,老成激而投簪、豪傑因之裹足。竊恐祖宗怨痛,天命潛移,東南一隅猶未可晏然自保也』。王嘉答之。

  是月,吳三桂從我大清乞師入北京破賊。六月,賊遁而西。其山東、河南諸郡縣,多據城自保,結寨聚義,殺賊所置偽官以望王師。可法請速遣使北行,頒發「監國」、「登極」二詔撫慰之;使中原知南國之有君,則人心忻向而大業可定。疏入,報可。

  時四鎮不即守所分地,暴橫江北,皆欲駐揚州;以兵爭揚州,民攖城弗納。傑先至,縱軍大掠城外,死者無算,民益怨惡。進士鄭元勛素有才望,欲為之解;眾疑其私於傑,競起擊殺之。知府馬鳴錄、推官湯來賀堅守月餘,傑攻之日急。澤清又大掠淮上;良佐以臨淮人不納其兵,亦攻圍之。諸邑民爭詣闕言狀;詔可法往解,使各歸鎮。可法以次往,得功、良佐、澤清皆聽命;乃詣傑,傑素憚可法,具櫜鞬迎謁。升帳之日,灑然變色易容;可法知其軍可用,欲以誠感之。裨校以下,無不召見撫慰;因責傑曰:『將軍之所以貴顯者,以有君命也。如不奉詔而妄冀非屬之地,則諸軍與揚州之民皆得彎弓而射將軍,將軍又何辭以對』?傑色沮,默然者久之。然漫視為易與,止可法宿軍中;易所隸卒,而更遣部下百人給事左右,所移文檄必取視乃行。可法一以坦懷待之,勉眾以大義;皆感泣,傳語曰:『史相公,我主也』!傑懼可法得軍心,而又深服其誠,乃謹事請受命。可法乃集揚州民曲諭之;即為具疏以瓜洲城屯傑眾。可法遂留揚州,開府治事。設禮賢館,招徠天下智謀之士及稍通天文並陰符、遁甲諸術者,皆廩餼之,以監紀推官應廷吉主其事。復募士,得勝鎧甲者百餘人。上疏請行保舉之法,以補危疆守、令;許之。旋詔可法:諭四鎮厲兵秣馬駐防河淮,刻日進師。當可法出,士英未敢即背;屢疏請餉,士英命戶部百方應之,按期分給,諸鎮益和。

  秋七月,大學士弘圖乞休,請召可法還京;報聞。時我大清兵收附山東,且聞南都新立,攝政睿親王遣官賫書可法曰:『予向在瀋陽,即知燕京物望,咸推司馬。及入關破賊,與都人士相接,識介弟於清班;曾託其手勒平安,權致衷緒,未審何時得達鈞覽!比聞道路紛紛,多謂金陵有自立者。夫君父之讎,不共戴天;「春秋」之義:「有賊未討,則故君不得書葬、新君不得書即位」,所以防亂賊,法至嚴也。闖賊李自成稱兵犯闕,手毒君親,中國臣民不聞加遺一矢;平西王吳三桂介東陲,獨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義,念累世之宿好、棄近日之小嫌,爰整貔貅,驅除狗鼠。入京之日,首崇懷宗帝后諡號,卜葬山陵,悉如典禮;親郡王將軍以下一仍故封,不加改削;勳戚文武諸臣咸在朝列,恩禮有加;耕市不驚,秋毫無擾。方擬秋高氣爽,遣將西徵;傳檄江南,聯兵河朔。陳師鞠旅,戮力同心,報乃君國之讎,彰我朝廷之德。豈意南州諸君子苟安旦夕,弗審事機;聊慕虛名,頓忘實害:予甚惑之!國家之撫定燕都,乃得之於闖賊,非取之於明朝也。賊毀明朝之廟主,辱及先人;我國家不憚徵繕之勞,悉索敝賦代為雪恥。孝子仁人,當如何感恩圖報!茲乃乘逆賊稽誅,王師暫息,遂欲雄據江南,坐享漁人之利。揆諸情理,豈可謂平!將以為天塹不能飛渡,投鞭不足斷流耶?夫闖賊但為明朝祟耳,未嘗得罪於我國家也;徒以薄海同讎,特伸大義。今若擁號稱尊,便是天有二日,儼為勁敵。予將簡西行之銳卒,轉旝東徵。且擬釋彼重誅,命為前導。夫以中華全力受困潢池,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國,勝負之數,無待蓍龜矣。予聞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以姑息。諸君子果識時知命,篤念故主、厚愛賢王,宜勸令削號歸藩,永綏福祿;朝廷當待以虞賓,統承禮物,帶礪山河,位在諸王侯上,庶不負朝廷伸義討賊、興滅繼絕之初心。至南州群彥翩然來儀,則爾公、爾侯,列爵分土,有平西之典例;惟執事實圖利之。輓近士大夫好高樹名義而不顧國家之急,每有大事,輒同築舍;昔宋人議論未定,兵已渡河,可為殷鑑。先生領袖名流,主持至計;必能深惟終始,寧忍隨俗浮沉?取舍從違,應早審定!兵行在即,可西可東;南國安危,此一舉。願諸君子同以討賊為心,毋貪一時瞬息之榮,而重故國無窮之禍,為亂臣賊子所笑!予實有厚望焉。「記」有之:「惟善人能受盡言」;敬布腹心,佇聞明教。江天在望,延跂為勞。書不宣意』。可法表上其書,勸王為自強計。即自具答書曰:『南中向接好音,法隨遣使問訊吳大將軍,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儀於草莽也,誠以大夫無私交,「春秋」之義。今倥傯之際,忽捧琬瑊之章,真不啻從天而降也。循讀再三,殷殷致意;若以逆賊尚稽天討,煩貴國憂,法且感且愧。懼左右不察,謂南中臣民偷安江左,竟忘君父之怨;敬為貴國一詳陳之。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愛民,真堯舜之主也。以庸臣誤國,致有三月十九日之事。法待罪南樞,救援無及。師次淮上,凶問遂來;地坼天崩,山枯海泣。嗟乎,人孰無君!雖肆法於市朝以為泄泄者之戒,亦奚足謝先皇帝於地下哉!爾時南中臣民,哀慟如喪考妣;無不拊膺切齒,欲悉東南之甲,立翦凶仇。而二、三老臣,謂國破君亡,宗社為重;相與迎立今上,以系中外之心。今上非他,神宗之孫、光宗猶子,而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順,天與人歸。五月朔日駕臨南都,萬姓夾道歡呼,聲聞數里。群臣勸進,今上悲不自勝;讓再讓三,僅允監國。迨臣民伏闕屢請,始以十五日正位南都。從前鳳集河清,瑞應非一。即告廟之日,紫雲如蓋,祝文升霄;萬目共瞻,欣傳盛事。大江湧出柟梓數十萬章,助修宮殿;豈非天意也哉?越數日,遂命法視師江北,刻日西徵。忽傳我大將軍吳三桂借兵貴國破走逆成,為我先皇帝后發喪成禮;掃清宮闕,撫輯群黎。且罷薙髮之令,示不忘本朝。此等舉動,振古鑠今。凡為大明臣子,無不長跽北向,頂禮加額,豈但如明諭所云感恩圖報已乎!謹於八月薄治筐篚,遣使犒師;兼欲請命鴻裁,連兵西討。是以王師既發,復次江淮。乃辱明誨引「春秋」大義來相詰責,善哉言乎!然此文為列國君薨,世子應立,有賊未討,不忍死其君者立說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宮皇子慘變非常,而猶拘牽不即位之文、坐昧大一統之義,中原鼎沸,倉卒出師,將何以維系人心、號召忠義?紫陽「綱目」,踵事「春秋」。其間特書,如莽移漢鼎,光武中興;丕廢山陽,昭烈踐祚;懷、愍亡國,晉元嗣基;徽、欽蒙塵,宋高纘統:是皆於國讎未翦之日,亟正位號,「綱目」未嘗斥為自立,率以正統予之。甚至如元宗幸蜀,太子即位靈武;議者庇之,亦未嘗不許以行權,幸其光復舊物也。本朝傳世十六,正統相承,自治冠帶之族,繼絕存亡,仁恩遐被。貴國昔在先朝,夙膺封號,載在盟府。後以小人搆釁,致啟兵端;先帝深痛疾之,旋加誅戮:此殿下之所知也。今痛心本朝之難,驅除亂逆,可謂大義復著於「春秋」矣。昔契丹和宋,止歲輸以金繒;回紇助唐,原不利其地土。況貴國篤念世好,兵以義動;萬代瞻仰,在此一舉。若乃乘我蒙難,棄好崇讎;規此幅■〈巾員〉,為德不卒:是以義始而以利終,為賊人所竊笑也,貴國又豈其然!往者,先帝軫念潢池,不忍盡戮,剿撫互用,貽誤至今。今上天縱英武,刻刻以復仇為念。廟堂之上,和衷體國。介冑之士,飲泣枕戈;忠義民兵,願為國死。竊以天亡逆闖,當不越於斯時矣。語曰:「樹德務滋,除惡務盡」。今逆賊未服天誅,諜知捲土西秦,方圖報復。此不獨本朝不共戴天之恨,抑亦貴國除惡未盡之憂。伏乞堅同仇之誼、全始終之德,合師進討,問罪秦中;共梟逆賊之頭,以洩敷天之憤:則貴國義問炤燿千秋,本朝圖報惟力是視。從此兩國世通盟好,傳之無窮,不亦休乎?至於牛耳之盟,本朝使臣久已在道,不日抵燕奉盤盂從事矣。法北望陵廟,無涕可揮;身蹈大戮,罪應萬死。所以不即從先帝於地下者,實為社稷之故。傳曰:「竭股肱之力,繼之以忠貞」。法處今日,鞠躬致命,克盡臣節而已。即日獎帥三軍長驅渡河,以窮狐鼠之窟,光復神州,以報今上及大行皇帝之恩。貴國即有他命,弗敢與聞。惟殿下實昭鑑之!弘光甲申九月十五日』。

  「勘本」曰:案「東華錄」稱:『史公答書,「實錄」不載。其原書尚存內閣,用紅帖寫,皮面一詹字,蓋印文曰「督師輔臣之印」。首列銜款云:「大明國督師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史某頓首,謹啟大清國攝政王殿下」。每頁作四行寫,並抬頭共二十字』。

  ●南疆繹史勘本卷八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二

  史可法(下)(應廷吉、盧渭等附)

  右督輔列傳第二。

  ◎督輔開府維揚,志切中原,不辭勞瘁。無如權奸執國命、強帥專閫威,嗣主昏庸,荒耽於嬉;諫則不行,言則不聽。茫茫宇宙,無計可施。遂爾收羅豪杰,激勸吏民;盡所血誠,早矢「一死而後已」之志,以殉於國。其同守諸君幕下客及揚之士庶具有天良者,感其忠藎,亦惟有一死以殉於公。總之,南都之亡,亡於左兵之內犯也。得如督輔議,則左亂自翦;防軍弗撤,淮泗無波。維揚存而長城可倚,南都之胤祀或可一線苟延也。籲!天而既厭周德已,督輔其能與馬、阮爭乎?

  列傳二

  史可法(下)(應廷吉、盧渭等附)

  ·史可法(下)

  是時,可法銳意進取,出巡淮上。閱澤清、良佐軍,徒虛夸不足用;惟高傑所統四萬人皆山陝勁卒,欲使為前鋒。乃與傑往復論事,多所獎借推重之,讓揚州己府以處其妻子。傑大喜,刻期進取開、歸。可法亟請餉於朝,而大鋮為士英計,以鎮將與可法協為不利己,尤畏傑強;陰欲裁抑之,且使可法不見信於四鎮也。於是,四鎮缺餉則號可法;可法以聞,士英益靳之不發,翻數詔趣出師。可法舉示四鎮;皆曰:『不能給我餉而責我戰乎』!由是坐困。

  亡何,士英力排眾議,遷大鋮兵部尚書,使握兵政。群臣交章論劾,疏數十上,俱不報;姜曰廣、高弘圖、徐石麒、劉宗周等以次去位。可法乃上言:『近來人才日耗,仕路日淆;由名心勝而實業不修,議論多而成功絕少。遇清卿臺省,則曰謀猷經濟非其人不可;遇錢榖之任,則曰此危地何為困我輩。此推彼卸,姑付庸人;倏用倏更,有同兒戲。即偶出特簡,亦必百計求全,非託病、則棄官,曾無為國家實心任事者;以致敗壞至此。今事勢更非昔比,必專主討成復讎,舍籌兵籌餉無議論,舍治兵、治餉無人才。有摭拾浮淡、巧營華要者,罰無赦。停不急官、罷不急務,俾大小臣工並力恢復:則中興之業可成』!王僅優獎之而不能行。又言:『欲用大鋮者以才,爭大鋮者以「逆案」也。大鋮即可用,何必罪爭者;即不可用,當採群議。何至以一人壞天下大計乎』?不聽。

  初,可法虞傑跋扈,故移得功軍於儀徵防之。九月朔,傑搆兵土橋,得功幾危,賴可法調劑始解。是月,徇閱得功士馬,將赴河南;朝諭以北使方行議款,兵不宜繼進,遂止。

  前北都降賊諸臣,以賊敗南還。可法言:『諸臣原籍北土者,宜令投呈吏、兵二部註名錄用;否則,絕其南歸之心』。又言:『北都之變,凡屬臣子皆有罪。若在北者始應從死,豈在南者獨非人臣。即臣可法謬典南樞、臣士英叨任鳳督,未能悉東南兵甲疾趨北援;鎮臣澤清、傑以兵力不支,折而南走:是首應重論者,臣等罪也。乃因聖明繼統,鈇鉞未加,且恩榮疊被;而獨於在北諸臣毛舉而概繩之,豈散秩間曹責反重於南樞、鳳督乎!宜摘罪狀顯著者,重懲示儆。若偽命未污、身被刑辱,皆當姑置不問;其逃避北方、徘徊後至者,許戴罪討賊,赴臣軍前效用』。廷議並從之。

  尋赴清江浦,遣官屯田開封,為經略中原計。諸鎮各分汛地擇便利者;其王家營而北至宿遷最衝要,諸鎮不敢任,可法自任之,令幕下文武築壘緣河南岸。

  十一月四日,舟次鶴鎮。諜報我大清兵入海州,破宿遷;即遣總兵劉肇基往援,大兵引還。無何,圍邳州,肇基復援,相持半月而解。山東鎮將邱磊將航海降,誅之。先,可法檄諸鎮出兵,高傑首奉命渡泗水,遣所部王之綱前驅薄睢陽。可法因亦移營進次河上,建大纛南岸戒師。而大鋮方引其黨布列朝端,朝政大亂。凡可法所奏請,輒多中格;期所請鎧仗芻糧,皆不至。可法復上疏曰:『自三月以來,陵廟荒蕪,山河鼎沸。逆賊鼠竄,一矢未加;備員督師,死不塞責。昔晉之東也,其君臣日圖中原,而僅保江左;宋之南也,其君臣盡力楚、蜀,而僅保臨安。蓋偏安者恢復之卻步;未有意在偏安而遽能自立者也。大變之初,君臣洒泣,士庶悲哀;痛憤相乘,猶有朝氣。今則兵驕餉絀、文恬武嬉,頓成暮氣矣。屢得北來諜報,□兵皆必南下;水則廣調唬船,陸則分佈精銳。黃河以北,悉已淪沒;而我河上之防,百未經理。人心不肅,威令不行。復讎之師,不聞及關、陝;討賊之詔,不聞達燕、齊。晏然以不共戴天之讎置諸膜外,遂使北朝翻得以「僭逆」加我,鞿我使臣、蹂我近境:是和議斷斷不成也。宗社安危,決於此日。今即庳宮室、菲飲食、臥薪嘗膽、破釜沉舟,尚虞無救;況臣觀廟堂之規畫、百執事之經營,尚有未盡然者乎!夫將之所以能克敵者,氣也;君之所以能馭將者,志也。廟堂之志不奮,則行間之氣不張。夏少康痛心出竇,終纘舊服;漢光武撫膺河北,奄有萬邦。惟願陛下之為少康、光武,不願左右贄御之臣僅以晉元、宋高之說進也。憶臣等初迎聖駕時,陛下言及先帝,則泣下沾襟;恭謁孝陵,則淚痕滿袖。皇天后土,實式鑑臨。曾幾何時,頓忘斯志。先皇帝死於賊、恭皇帝亦死於賊,此千古未有之痛;國家變出非常,在北諸臣死節者無多、在南諸臣討賊者復少,此千古未有之恥。夫庶民之家,父兄被殺,尚思穴胸斷脰,得而甘心;況在朝廷,顧可膜置!臣恐恢復無期,即偏安亦未再保也。為今之計,宜速下討賊之詔,嚴責臣與諸鎮悉簡精銳,直指秦關;懸上賞以待有功,假便宜而責成效。絲綸之布,痛切淋漓;庶海內忠臣義士聞風感憤,必有投袂而起者矣。國家遭此大故,陛下嗣登大寶,原與先朝不同。諸臣但有罪之當誅,曾無功之足錄;幸免斧鑕,已為大幸。臣於陛下登極詔稿,特去「加恩」一條;不意頒發之日,仍復開載,貽笑天下。今復恩外加恩,紛紛陳乞;貂璫滿座,保傅洊加:名器濫觴,於斯為極!似宜少加毖慎,以待戰功;庶使行間戮力者,有所激勸。至師行討賊,最苦無糧;搜括不可行,勸輸亦難繼。請將不急之工、可省之費,一切報罷;朝夕之燕衎、左右之進獻,一切謝絕。即事關典禮、萬不容已者,亦概從儉約。蓋盜賊一日不滅,海宇一日不寧。即有深宮曲房,豈能晏處;即有錦衣玉食,豈能安享!此時一舉一動,皆人情向背所關,窺伺所及。必得陛下早作夜思,念祖宗之鴻業,復先帝之深仇;振舉朝之精神、萃四方之物力,以併於選將、練兵之一事:庶乎人心可鼓,天意可回耳。臣待罪戎行,不宜復預朝政。然安內實外攘之本,故敢痛切直陳,惟陛下留意』!疏出,朝野傳誦。可法受事數月,疏凡數十上,皆中興大故,言極痛憤。時諸鎮位秩既崇,咸無進師意,且數相攻;可法深悔之。嘗語其客曰:『宜斬己及弘圖、士英、曰廣四人頭,為任事不忠者戒』!復疏言:『先帝待諸鎮甚厚,陛下封諸鎮甚隆。乃不思報國,自弄干戈;舍父母之讎,尋同室之鬥。今和議不成,惟有言戰;戰非諸鎮事而誰事乎』?可法每繕疏,循環諷誦,嗚咽不自勝,幕下士皆為飲泣;其如朝廷方騖聲色,惡聞危亂。士英、大鋮爭鬥門戶,起大獄,欲殺盡清流,以快己意;出師、聚餉未暇及也。

  乙酉春三月,大清兵分道南下。令沂州、濟寧兵從廟灣南渡,薄邳、宿;彰德、衛輝兵從孟津東渡,逼歸、徐。可法飛章以報,言『我與北軍僅隔一河耳。今已渡河長驅而來,旦夕不守。乞多給軍餉,移得功、良佐兵駐潁、亳,以傑守歸、徐;戮力同心,無分畛域。臣猶恐江南半壁未能高枕而臥也』!疏入,士英謂可法徒欲敘防河將士功,卒不省。前左中允衛胤文,韓城人;曾受偽命,與傑同鄉。傑薦之,請留監己軍。聞朝中有嚴治從逆之命,胤文懼,欲娛士英以自解;度士英所忌,乃上疏曰:『國家兵事問鎮臣、糧餉問部臣,督師贅也。且可法浪得名耳,朝廷當置居內員,備顧問;亦不得聽歸故里,養其高望。陛下若念擁戴功,則爵之侯伯、優以廩餼,毋令久當津要為也』。疏入,得旨嚴責;然士英則心是之也。可法因具陳乞罷,不許。

  已而興平伯高傑所遣盪寇將軍王之綱與許定國爭睢陽不決,定國於傑偽為恭順;傑至則張樂設晏,伏兵殺之。詰且,傑部兵攻城入,定國走北降;之綱等遂大掠,睢陽旁近二百里民無孑遺。傑兵倉卒未有屬,互為雄長。可法聞變,疾馳至徐州撫定之,以傑甥總兵李本深為都督,代統其軍;立傑子元爵為世子,請恤於朝。士英聞可法大得傑軍心,勿善也;乃擢胤文為兵部右侍郎,都督興平營。將士怒,於胤文蒞任日,禁無一人至。可法再三諷諭之,忘其曾劾己者;之綱等益以此歸可法,即胤文亦心折焉。而都督之命久不下,興平軍士皆棄汛奔還。

  時大清兵已悉渡河。值莊烈帝諱日,詔可法等望祭河上;可法因言『天星已周,君仇未復;乞先治臣罪以謝天下』!無何,大兵破蒙城,逼淮、徐,江南震恐;乃下詔從可法議,以李本深為左都督,盡領興平諸將,已無及矣。而得功、澤清、良佐聞本深領軍,連章劾可法。

  二月,可法將還揚州。未至,得功來襲,欲代統傑軍;城中大懼。可法急遣同知曲從直等解之,始引去。

  夏四月朔,淮南告警。可法將移鎮泗州護祖陵,合諸軍防禦,命幕僚載輜重先赴。會有偽太子事,諸臣失職者,咸欲藉名攻士英。寧南侯左良玉聲稱奉太子密詔以清君側,發兵將犯闕,移檄遠近;南都戒嚴。王手書召可法督諸軍渡江入援;可法言:『北勢日迫,請留諸鎮兵迎敵;親往諭良玉要與俱西,有功則割地王之。倘勿聽,而後擊之』。不可,詔且切責。於是合諸軍倍道入,抵浦口,將入朝面陳;士英等懼,揚言可法且為內應,遂弗許。

  大清兵已入亳州、下天長,援將侯方巖全軍敗沒。盱眙降,徐、泗飛書告急。復召可法還揚援泗,亟渡江,晝夜兼行。及抵泗,守將李遇春已舉城叛,可法退保揚州。俄報徐州破,降將李成棟引兵而南,攻揚州新城。可法方在舊城,急檄防河諸鎮赴援。總兵李栖鳳、張天祿皆不應,尋拔營叛;惟左都督劉肇基、副總兵乙邦才、莊子固與樓挺等各引所部至。可法乃率揚州知府任民育、按察僉事王纘爵、監軍同知曲從直、江都知縣周志畏、權令羅伏龍、參軍何剛,又鹽運使楊振熙、監餉僉事黃鉉、通判吳道正、縣丞王志瑞及肇基諸將等,晝夜分陴嚴守。十八日,降將李遇春持大清豫親王檄抵城下招可法,可法指遇春數其罪。遇春曰:『公忠義聞華夏,而獨不見信於朝,死何益也!何如退選義帝以成名乎』?可法怒,趣發矢射之。須臾,復令鄉民持書至,守者引之見;遂撻守者,人與書俱投諸水。豫王愈欲生致之,麾諸軍攻姑緩。復遣人貽以書;不啟,趣焚之。王知其意堅,攻始急。監軍副使高岐鳳等踰城降,城中益孤,勢不支。越二日,可法乃為書辭其母及妻,呼部將史德威訣曰:『我死當葬我高皇帝側;不能,梅花嶺下可也』。即擐甲上城。豫王復以詔書招之。可法守愈固,相拒七晝夜。大兵四面環擊,可法禱諸天,發砲擊傷數百人。豫王怒,自督勁卒用巨砲悉力攻城西北隅,崩聲如雷;守陴者猶不退,發矢如雨。城下死者山積,大兵翻藉以登,城遂陷。時乙酉四月二十五日也。

  先是,可法謂莊子固曰:『城一破,託君剸辦之』!子固姑許之。是時,引頸相向,子固弗忍,可法急拔刀自刎。子固與參將許謹共抱持之,血濺滿衣袂,未決。復命德威加刃;德威泣,可法罵之。亂兵至,擁之下城,而謹與子固已中飛矢死。一將挾之出小東門,可法大呼曰:『我史閣部也,可見汝兵主』!遂見豫王。王勞之曰:『累以書招而先生不從。今忠義既成,可為我收拾江南,當不惜重任』。可法曰:『我來此,祗索一死耳』!王曰:『君不見洪承疇乎?降則富貴』。曰:『承疇受先帝厚恩而不死,其不忠於後也明矣!我詎肯效其所為』!王乃命將宜爾頓勸之。三日,終不屈,乃殺之。宜爾頓為之殮,未暇識姓名於棺,遂不可辨。肇基等各率將佐巷戰移時,格殺千餘人,全軍盡沒,飛矢貫額死;邦才力竭自殺,挺戰死城上。其餘文武將吏,死者甚眾;另有傳幕下賓從等之從死者,得十又九人。

  揚州既陷五日,史德威報赴南京;舉朝震驚,不知所出。又數日,福王出奔太平,京師潰。可法督師幾一年,行不張蓋、食不重味,夏不箑、冬不裘。小冠窄衣,與部卒相雜處。短小精悍,面黑色,兩目爍爍有光;將士見者多懾服。年四十餘無子,妻欲為置妾,可法曰:『王事方殷,敢戀兒女私乎』!遂無子。軍中值歲除封印,南北文移交至,手自批答。自辰至酉,分給將士月糧。至夜三鼓,謂軍吏曰:『今夕,除夕也。索酒試飲』。酒未至,復呼曰:『禮賢館諸秀才當共飲。顧夜已半,可賫酒資分餽之』。吏往,獨酌;庖人報日中饗士肉已盡,乃索鹽豉下之。可法素善飲,數斗不亂;軍興以來,竟絕飲。不解衣就寢者,已七閱月。當夕滿酌數十杯;思及先帝,泫然淚下。酒微醺,隱几臥。將旦,有司吏士咸集軍門外,門未啟;軍吏遙謂曰:『相公方隱几奈何』?知府任民育曰:『噫,相公此夕不易得也,勿驚之』!且戒鼓人更擊四鼓。可法寤,天已曙,大驚;聞鼓聲怒曰:『乃敢亂我軍法』!傳令縛至,趣斬之。諸將士皆長跪言:『相公久勞苦,始得一夕暇,不忍相驚;故亂鼓聲以待。此知府意也』。可法意解。亟具盥漱,啟門,文武臣皆北向賀,將吏上謁。民育更前請罪;可法曰:『公固愛我,奈何以私愛變常法』!乃赦鼓人。然自是不復隱几臥矣。後軍事益冗,以監軍郎中黃日芳才敏練,留之左右;辭曰:『日芳老矣,豈能久侍,公亦宜節勞。發書走檄,僚士優為;徵兵問餉,有司專責:何必晝夜損神,躬親庶務乎!且兵,殺機也,當以樂意行之;將,死官也,須以生氣出之:汾陽所以生色滿前也』。可法笑不答。

  初以定策功,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太后至,加少傅兼太子太傅;敘江北戰功,加少兼師太子太師;徐州擒盜功,加太傅:皆力辭,不許。後以宮殿成,加太師;又辭,許之。既死後,四方弄兵者念其遺烈,多假其名號以行,故時謂可法不死。部將史德威奉遺命為子,乃具衣冠招魂葬於梅花嶺下。閩中立國,首贈太師,諡「忠靖」。

  弟可程,崇禎癸未進士,選庶吉士。京師陷,不能死;賊去,南歸。可法請下吏;朝廷以可法故,令家居養母。後流寓金陵,閱四十年而卒。

  「勘本」曰:閣輔史忠正公殉節後,或有誣之者曰:公如姚平仲故事,跨白騾去。或曰:縋城走,目沉諸江。或曰:城破,執至大營,留三日,不屈殺之(溫氏從此)。楊氏跋語云:『皆非也。事實得楊遇蕃、安珠護、史德威之所述而後知公之授命,即於城破之日也。楊遇蕃,鳳陽人,向依幕下。揚州破,公自剄未遂,亂兵擁至西城上見大帥。帥詢之,公曰:「我史閣部也」。時,遇蕃被擒,令辨之。報曰:「確」。帥乃勸公降,公怒。遇蕃亦言「願忍須臾死,以救百姓」。公叱曰:「若父一教官權令事而能死節;我獨何?我今日一死外,遑卹其他」!聲愈厲。帥起拔刀將砍之,公挺立,首迎其刃。帥退,疊呼「好男子」不置。左右殺之,支解之。遇蕃遁,潛覓公骸竟不可得:此見之閣部遺文王源序(遇蕃父教諭舒城,流賊將偪,縣令乏人,上臺乃檄之署事。城破,罵賊死。遇蕃嬰賊刃亦死,民救之甦。後具其父死節狀於官,久不報。比公巡撫安慶復上之,邀卹典甚優。遂相依幕下云)。四明萬季野先生曰:康熙時吳漢槎(兆騫)流寧古塔,後釋還。其守將安珠護者謂之曰:「今聞朝廷修明史,徐立齋先生總其事。余昔在軍,親見史閣部之死,而世或誣為隱去。子歸,幸告之。初,揚州城破,求史公不得。既而自出,眾挾之見豫王。王疑之,公曰:「我出以明白死,豈偽邪」!令人識之,信。勸之降,不應;即見殺。余生平但聞忠臣,不知何狀;及見史公,而始信世真有忠臣也」。案黎士宏書揚州殉事,載此小異。於公自裁不絕,擁至小東門下云:公問前驅為誰?德威言是豫王。公自呼曰:「某在斯」。眾驚愕,執赴新城堞樓上。王遇之以禮,稱先生;勸之降。公曰:「吾為天朝重臣,豈可苟且偷生,作萬世罪人哉!吾頭可斷,身不可屈。願速死,從先帝於地下」。德威持遺書投城中旌忠寺藏之;復馳回見公,公詞色益厲。王曰:「既為忠臣,當殺之以全其名」。公厲聲應曰:『吾意早決,城亡與亡。即劈尸萬段,甘之如飴。但揚城百萬生靈,不可殺戮」!遂慨然授命。德威被執,發許定國處訊嗣公真贗得實,王令釋諸,以保忠臣之後。時四月二十五日也。德威即渡江赴報。比五月七日還揚,入城覓公屍,氣候炎蒸,胔骸塞路,無可識。迺奉公袍笏招魂,如命葬於梅花嶺下,立石封坎而去』。

  古高陽氏曰:公而果為文信國之後身邪?則兩朝殘局兩世兵解已。以言乎數,則天也;天何以必如此而始成其為忠臣烈士也!太空冥冥,孰能起烏龍而叩諸?嗚呼!

  是卷於公之奏疏、從難之職名缺失尤甚。悉勘補。

  應廷吉字棐臣,鄞縣人。天啟丁卯進士,授碭山知縣。史可法督師揚州,御史左光先薦其才,擢淮安府推官,赴軍前為監紀。與黃日芳、陸遜之、劉湘客、張鑻、紀允明等並事幕府,一時稱得人。

  廷吉精天文,用勾股三式之學,可法倚之。先是,丁丑計偕,至宣武門見一白雞,羽毛鮮好、啄距純赤,重四十斤;鬨觀莫識。廷吉慘然曰:『此鶩也。見則亡國』。癸未六月露生,陰雲驟合,雷電並作;有大星出,聲如爆。廷吉曰:『「天元玉曆」所謂電中聚火也。君絕世亂,此殆是乎』!。可法按部至淮,升帳,有旋風從東南起,吹折牙旗,轉至丹墀下。命占之;曰:『風從月德方來,是本日貴人時,當有貴人奉王命至者。風勢飄忽旋轉,其事為爭。音屬徵,象為火,數居四;二十日內當有爭鬥之事,近地則虞火災,損六畜』。越三日,城北隅火,毀民舍,傷一騾;匝月,而有土橋之變,中官以朝命至:悉如其占。淮陰紫霄觀皂莢樹間產物如飴,色黃味美,人以為甘露。廷吉曰:『此爵餳也;白者甘露,黃者爵餳。所見之地,期年易王』。

  時可法銳意經略河南。日芳、遜之輩私問曰:『閣部志勤矣,於君意何如』?廷吉曰:『明年太乙在震,角、亢司垣,始擊掩壽星之次,法當蹶上將;天下事無可為也。意者先試之山左乎!民翹首王師如時雨焉。若旌旗旅進,豪傑必有響應者』。及高傑將行,誓師祭旗;忽風起纛折,西洋砲無故裂。廷吉知為不祥。十月十四日登舟,廷吉曰:『此俗稱月忌日,又為十惡大敗;高師其不免乎』!明年正月,傑果為定國所戕。

  可法議修屯政,欲遣遜之屯開、歸,廷吉屯邳、宿。廷吉曰:『國家故有屯軍,世受業為恒產矣,安所得閒田而屯哉?且田之所穫既入官軍,有司常賦又將何出?開挑諸生有願輸牛百頭、麥五百石以博縣令者,此面欺耳』。及河防戒嚴,令秦士奇沿岸築土墩駐砲。廷吉曰:『無益也。黃河沙岸,其性虛浮,水至即圯,安架砲為』!議乃格。是冬,紫微垣諸星皆暗。可法夜召廷吉曰:『垣星失耀,奈何』?曰:『上將獨明』。可法愴然曰:『輔弼皆暗,上將其獨生乎』!左兵東下,福王手書至;可法亟問延吉曰:『君精三式之學,所言淮陰安堵終不被兵,人能言之。第謂夏至後南都多事,果何所見』?對曰:『今歲太乙陽局,鎮坤二宮,始擊關提,主大將凶。客參將發,且文昌與太陰並,凶禍有不可言者。夏至後,更換陰局,大事去矣』。可法欷歔久之。因出書示之曰:『君言不信猶可,信則天也』。以軍事付廷吉。越三日,督諸軍赴泗州。過山陽,劉澤清遣人取軍器、火藥、餉銀;廷吉不與,退屯高郵。

  大清兵破盱眙,可法還揚州,立召廷吉督餉至浦口。已而,又令率軍回揚屯天長。廷吉曰:『閣部方寸亂矣!豈有千里之程一日三調?警急頻仍,揚且有內變』!急入城,坐守南門。可法又令移取泗餉;是夜,縋城出。明日城陷,得免於難。

  可法之築禮賢館也,招四方才智及下僚有才被棄者,悉舉任用;命廷吉董其事。時方士雲集,少負所能,咸思效用;而倖進之徒,日亦踵至。廷吉曰:『是皆躍冶之士,坐談有餘,無俾實用。當此財匱而月給不貲,盍且散遣之,別選真才乎』?可法曰:『吾將以禮為羅,冀收什一於千百耳』。行之數月,迄無拔萃破格之選。諸人私謂曰:『始吾以為幸館也,今求囊而不得矣』!於是,稍稍引去。可法將移鎮泗州護祖陵,謂廷吉曰:『諸生從事防河,積苦既久;今又趨泗,是重勞也。君其品定,量授一官酬之』。四月二日,發策試士,拔取長洲盧渭、崑山歸昭等二十餘人,擬授通判、推官、知縣;甫二旬,而揚州城陷。渭字渭生,方以歲貢,自當得官,不受職;監守鈔關,投河死。昭分守西門,死。同時從可法死者,書記顧起龍、龔之厚、陸曉、唐經世、家人史書等共十九人焉。

  「勘本」曰:監紀應君主幕中事最悉。此文與督輔傳相發明,例當附後;溫氏列諸次卷之首,則其序翻越閣臣高、姜而上,謬矣。「勘本」纂立揚州從難一門於南都守職下,應君則不及於難者,故不得並列,而亦不得以正名書。

  ●南疆繹史勘本卷九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三

  高弘圖姜日廣

  右閣輔列傳第三。

  ◎溫氏有言:弘圖、曰廣固平世三公望也。觀於蹌攘之際,正議不撓,亦足以想其風概。夫膠州、新建之並相也,僅閱五月,正氣一伸。膠州於醜類雖未顯有抉摘,新建則極言詆之;故士英猶有所牽制不為,必欲擠兩公以去也。兩公去而群小倖進,遂肆無忌憚,無所不為已。膠州於政令率以承平舊章,實無裨益。如言通使禮,尚欲自尊所稱。君子曰:『固哉!高叟之為相也。亦難免乎不達時務之譏矣』。初,士英自以薦阮大鋮後叢物議,稍稍意折。一日閣中為詞臣缺,論及故庶吉士張溥。士英曰:『是我故人也。我聞其死,酹而哭之』。新建莞爾曰:『公哭東林賢者,亦東林邪』?士英佛然嚄唶久之,曰:『我非畔東林者,東林拒我耳』。膠州窺其意,從旁慫惥之。士英色始解。然則高與姜亦少有殊趣者與!赧王六相,史忠正以盡瘁維揚,殉於兵;膠州以克守臣節,殉於野。最後,新建以金、王之難殉於水。謝山全氏曰:『不然,則南都綸扉真穢地矣』!全氏有與紹守為明故相膠州高公立祠議。據監國時評事林時躍草製云:『即避兵之淨土,為薦酹之周垣』。是膠州之歿於竹園僧舍也,徵矣。當時我朝貝勒具書聘六公,附以貂參之屬,高相為首。使者至而膠州已歿。遂致命殯宮,太息而返。

  列傳三

  高弘圖、姜日廣

  ·高弘圖

  高弘圖字研文,號硜齋,膠州人。萬曆庚戌進士,授中書舍人,擢御史。天啟元年,陳時政八患,並請用鄒元標、趙南星。尋與同官張慎言交章論救賈繼春;忤旨,停俸。

  已而巡按陝西,捕誅姦民扇亂者;澄清吏治,風裁肅然。因題薦屬吏,為南星所糾,心銜之。當時東林齊、楚、宣、浙之黨互相詆誹,弘圖輒無所附麗。及魏忠賢亂政,楊漣、魏大中之獄起,鍛鍊嚴酷;乃上疏力詆南星,微言忠賢過當。且引漢元帝乘船事,又諫毋出東郊。而忠賢方導游幸,怒甚,矯旨以抗沮切責之;名以此高。既乃乞歸,令閒住。

  莊烈帝即位,起故官,擢大僕少卿。逾年,遷僉都御史,轉左副都御史,進工部右侍郎。是時,中官張彞憲受敕總理戶、工二部事;弘圖恥與並坐,七疏乞休,復罷歸,聲望益重。家居十年不起,言者交薦。來年春,帝思之;且聞其佐膠州城守功,召至闕,諮以時事。補南京兵部右侍郎,就遷戶部尚書。

  甲申,闖賊犯闕,史可法謀勤王,弘圖轉芻粟浮江入淮以濟。師方發,而莊烈凶問至;南都大臣議所立,可法謂非英主不足以定亂,弘圖與姜曰廣、呂大器佐之。會福王至淮,馬士英貪定策功,與諸將以兵威奉王,倉卒稱號。以弘圖物望所屬,改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與可法並入直。弘圖因請移蹕中都,進山東,以示大舉討賊。疏陳新政八事:一、宣義問,請聲逆賊之罪,鼓發忠義。一、勤聖學,請不俟釋服,日御經筵。一、設記注,請召詞臣入侍,日記言動。一睦親藩,請如先朝踐極故事,遣官齎璽書慰問。一、議廟祀,請權附列聖神主於奉先殿,仍於孝陵側望祀列聖山陵。一、嚴章奏,請禁姦宄小人借端妄言,脫罪僥倖。一、收人心,請蠲江北、河南、山東田租,毋使賊徒藉口。一、擇詔使,請遣官招諭朝鮮,示牽制之勢。並褒納焉。

  未幾,可法出督師,士英輔政,憚弘圖、曰廣、慎言等持正。廷議起廢,慎言舉用吳甡、鄭三俊;士英黨誠意伯劉孔昭率諸動臣叱慎言於朝,目為奸邪,聲振殿陛。弘圖曰:『文武各有所司,即文臣中各部不得侵吏部之權,武臣何得越職相爭!且甡與三俊三朝遺老,清望在人。孔昭妄思侵害,非其黨者目為奸臣。忝在政府,宸陛之嚴,化為訟庭,愧死無地;乞賜斥罷』!不許。既而士英疏薦阮大鋮,弘圖持之。士英曰:『我既犯人言,豈敢相累』。因擬旨,命假冠帶來京陛見。大鋮既見,疏陳江防要害,娓娓可聽。將退,士英奏曰:『大鋮名在丹書,非其罪也,人誣之耳』!大鋮因奏向日冤陷狀,引弘圖為證;以弘圖素不附東林,必不忌己也。弘圖曰:『大鋮頃者陳說兵事,臣不知兵,無所參駁。若其起用,關係非細。昔崔、魏亂政,風教墮地。先帝首鋤大惡,其黨附者不可勝誅。欽定「逆案」一書以遏群邪,大鋮與焉。臣不知其果知兵與否,但以先帝明鑑,豈容擅改。即如士英奏,乞下群臣集議,以彰公論;則大鋮用亦光明』。士英憤然曰:『臣薦大鋮,非受賄也,何不光明之有』?弘圖因乞罷,以謝不能附和之罪;王慰留之。而大鋮卒起為兵部侍郎,弘圖則漸不安其位矣。

  左懋第之北使也,弘圖奏事宜曰:『一、山陵宜選日改葬。聞梓宮今葬田貴妃墓,應在天壽山特立陵寢。一、分地毋許割偷。關以外,不得侵及關內。一、歲幣宜量增十之三。一、國書宜如古可汗之稱。一、使禮宜遵「會典」,不應屈膝以致辱命』。後議簡用中官督畿輔、浙、閩糧餉,復設東廠;弘圖皆力爭之。都御史劉宗周劾大鋮疏至,大鋮宣言:『日廣實使之』。士英怒,連起「逆案」張捷、謝陞。於是朝端益水火矣。已用中旨傳陞戶部侍郎張有譽為尚書;弘圖謂其端不可開,封還詔書。又請召還史可法入直。士英愈怒,矯旨切責;因力求去。秋八月,加太子少師,改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大后至,進太子太保。冬十月,致仕。弘圖在閣,士英尚畏之,不敢肆志。及其去,遂無所忌憚。

  時山東已失,弘圖無家可歸,乃流寓吳門。已復渡江,入浙東。南都亡,泣涕絕食,歿於會稽之竹園寺。「佚史」曰:金陵立國,弘圖與小人同朝;不激不隨,持守正直,有足觀者。然不能通古今之變、覽存亡之勢。如論使禮,猶執向時故事,將約是具文乎,抑欲求當於國事也!史可法恐四鎮之橫,以建議始封為弘圖誤國罪。是則不然,使君相英明,廟堂勝算,四鎮何嘗不可用;況如得功之忠勇乎!自馬、阮出而紀綱紊亂,外結強援,以遏正士;賢者岌岌乎不安其位。是四鎮之橫,馬、阮召之也,於弘圖何尤哉!弘圖雖非材,使其幸而當平世,固一賢宰相也。

  「勘本」曰:膠州家本素封,以兵亂不存片瓦。罷相後,挈一少子至吳。初之常熟,欲居不果;乃還之郡城寓。久之,入浙居紹興;人乞一面不可得,日惟一餐祈死。既聞蕪湖敗,蕺山先生與姚江熊公渡江,議發羅木營兵奉潞藩拒守;膠州不往,嘆曰:『天之喪明,若穡夫徒苦江東父老,復何益!吾籌之熟矣』。迺託其子於門客海昌談遷攜之去。蓋逆知其地之必將有事也。遂絕粒。浙東監國,贈太師,諡「文忠」。是皆明史諸野乘所未及者,特表證諸。

  姜曰廣

  姜曰廣字居之,號燕及,新建人。萬曆己未進士,改庶吉士,進編修。天啟六年,出使朝鮮;還,陳海外情形有裨軍國者八事。明年,魏忠賢以其為東林因得推陞,削其籍。崇禎初,起右中允;積官至吏部右侍郎。坐事,左遷太常卿;引疾去。後以廷薦,擢詹事,掌南京翰林院印。福王之至也,文武大臣具集議守備。太監韓贊周定議具啟迎王,令各官署名;曰廣曰:『此大事,須先祭告奉先殿,然後舉行』。福王立,廷推閣臣,用史可法、高弘圖、馬士英;以曰廣曾有異議,不用。及推詞臣,以王鐸、陳子壯、黃道周等上,而曰廣居首;乃改禮部右侍郎兼東閣大學士。與弘圖協心輔政,將以次漸引正人為中興之望。

  已而士英銳意欲用阮大鋮,內結勛臣朱國弼、劉孔昭、趙之龍,外連諸鎮劉澤清、劉良佐等謀擅朝權,深忌二人。及曰廣沮大鋮進用,益為所疾。因抗疏乞休曰:『前者文武紛競,自慚無術調和;近爾「逆案」掀翻,又愧無能寢息。遂使先帝十七年之定力,頓付逝波;皇上數日前之精神,竟同反汗。梓宮未冷,增龍馭之淒涼;制墨未乾,駭四方之觀聽。惜哉維新,遂有此舉!但恐忠臣裹足,志士灰心。臣遭遇聖明,備員政府,不能扶危持顛,有負生平。必待群言交責,始求斥罷,良亦晚矣。夫祖宗會推之典,行之萬世者也;昨日大鋮之起,竟出內傳。夫斜封墨敕,種種覆轍,史冊昭然。臣觀先帝之善政雖多,而以堅持「逆案」為盛美;先帝之害政間有,而以頻出口宣為亂階。用閣臣以內傳,用部臣、勳臣以內傳,選大將、選言官以內傳。所得閣臣,則淫貪巧猾之周延儒,逢君朘民、姦險刻毒之溫體仁、楊嗣昌(體仁名原闕,勘補),偷生從賊之魏藻德;所得部臣,則陰邪貪狡之王永光、陳新甲;所得勳臣,則力阻南遷、盡撤守禦狂穉之李國楨;所得大將,則紈絝支離之王樸、倪寵輩;所得言官,則貪橫無賴之史■〈范上土下〉、陳啟新。凡此皆力排眾議,簡自中旨者也,其後效亦可睹矣。陛下亦知內傳之故乎?總緣鄙夫熱心仕進,一見擯於公論,遂乞哀於內廷;見其可憫之狀、聽其一面之詞,不能無動者,亦人情也。而外庭口談清議之人,亦有貪婪敗類之事;援之口舌,得以反唇。而內廷攻之者,盡皆如此也。間其以事情密聞於上及得上之意,則又轉而援之。於是別創新法,令之面試平臺,祗須一語投機也。夫立談取官,同登場之戲劇;下殿意得,類贏勝之販夫:天下事從此不可為矣。臣昔痛心此事,亦於講義敷陳。小人何知,求進而已。陰奪會推之柄,陽避中旨之名,此豈可為訓哉!先帝一誤,皇上豈堪再誤!天威在上,密勿深嚴,臣安得事事爭!但願深宮有暇,時取「大學衍義」、「資治通鑑」視之:周宣、漢光何以復還前烈,晉元、宋高何以終狃偏安?武侯之出師,何惓惓於親君子、遠小人?李綱之禦敵,何切切以信君子、勿比小人進?必能發聖心之天明、破邪說於先覺,然後國恥可得雪、中興可得期也。臣待罪綸扉,朝廷未肅、風俗未淳、兵民之危疑未解、江河之備禦全疏,半壁東南,有同幕燕,就死無地;終夜拊膺,而責臣者叢至矣。苟好盡言,終蹈不測之禍;聊取充位,又來鮮恥之譏。鬱鬱居此,臣今誠病,恐他日求病而死亦不可得耳』。疏入,王溫旨慰留。而士英、大鋮大慍,陰嗾國弼、孔昭以誹謗先帝、誣衊忠臣李國楨為辭,交章攻之,詆為黨人。時議復設廠衛,曰廣力持不可;言『緝事不除,宗社且不可知,何廠衛之有』!會蘇松巡撫祁彪佳亦上疏力諫,曰廣擬旨俞之;亦不從。乃具疏力爭之,始改命五城御史察訪。士英念曰廣不去,己終不得肆志,乃使大鋮為疏,令宗室朱統■〈金類〉上之;言『從賊之輩,皆曰廣私人。定策時又懷異志,不可為相』。旋又劾曰廣五大罪,其詞甚醜穢。疏不由通政司上,禮科糾之,通政使劉士楨亦劾其違制;俱不問。其詞曰:『一、引用東林死黨鄭三俊、吳甡等,把持朝政;以劉士楨為通政,沮遏章奏;以王重為文選,廣植私人。二、纂逆。令楊廷麟出劇盜於獄,交聯江河大俠,與水陸奸弁日窺南都聲息。非謀劫遷,則謀別戴。三、庇從賊諸臣。四、納賄。五、姦媳。請並士楨、重、廷麟及劉宗周、陳必謙、周鑣、雷縯祚俱置之理』。疏入,必謙、鑣並被逮。給事中熊汝霖、總督袁繼咸抗疏論列,不報;朝士皆為不平。

  曰廣連被誣衊,於是求罷益力。以太后至,加太子太保;至九月,得請。及陛辭日,王御殿,群臣陪列;曰廣曰:『微臣觸忤權奸,自應萬死。聖恩廣大,猶許歸田。臣去後,陛下當還以國事為重』!王曰:『先生言是』。士英勃然曰:『我為權奸,汝且老而賊矣』!即叩頭言:『臣從滿朝異議中擁戴皇上,願以犬馬餘生歸老貴陽,避賢路。如陛下留臣,臣亦但多一死』。曰廣叱之曰:『擁戴,是人臣居功地耶』!士英曰:『汝謀立潞藩,功安在』?王曰:『潞王,朕之叔父,賢明當立。兩先生無傷國體!內廷之事,不可向外廷道也』。既出,復於朝門相詬罵。曰廣骨鯁廉介,正色立朝,有古大臣風;扼於奸邪,未竟其用,天下惜之。

  南京亡,越二年,而金聲桓事起。聲桓,左良玉部將也。良玉死,其子夢庚與之降大清,即遣聲桓及副將王體忠同取江西。聲桓畏體忠兵強,伏甲殺之;以其中軍王得仁統其眾,略定南昌、九江、撫、饒諸郡。得仁起盜賊,與聲桓素驕橫。撫按驟節制之,怨甚;遂以戊子正月二十七日壬戌舉兵反。曰廣方居家,聲桓、得仁以其名望所歸,迎至省,奉為盟主,以資號召。曰廣顧純墨士,用兵非其所長。初與隱士漢儒裔交;洎將應金、王而出也,使人邀與俱,裔力辭。既受事,又邀致之,乃入謁。曰廣問事當若何?不答。固問之,則曰:『明之所以失天下,非左與闖耶?金則左孽、王乃闖枝,公與侯安所授之哉!十月間,年號兩易;名雖歸明,實叛清耳。今擅除爵、殺人、筦刑權,若明有主而不待命,是僭也;若不奉隆、永而為之,是偽也。與僭偽,「春秋」所不許。而公與之同事,後世且以公為何如人?今兩人內相猜忌,公能親於建武之與豫國乎?能則攬其兵柄,退稱舊輔,縞素待罪,以告天下。令其慚而聽我,竭心力為之;不濟則死。不能,則引身而退,歸耕浠水之陽,毋從叛亂。夫人居美名,天道所惡也』。曰廣沉吟無以答。後在圍城中徘徊太息,思其言而悔不能用。

  及己丑正月十九日戊寅,城潰。聲桓、得仁俱自殺。曰廣乃作絕命歌六章,投偰家池死。一家從死者三十餘人。

  「佚史」曰:姜曰廣持躬端正,惜非撥亂才。至軍旅之事,尤非所長。議者徒見金、王舉事不成,因以咎姜太保之不智。嗟乎!陸沉海竭,大事已矣。忠臣之誼,苟有其會,則且幾千萬一,豈暇擇其人、計其利害哉!文信國崎嶇山海,尚招義旅。況乎居名城、樹強兵,擁戴中興而鄙夷不屑,則太保之所以不敢不出也。故夫南昌之舉,君子悲之。

  「勘本」曰:初,劉澤清附東林;擁立時,亦主潞議。及士英亂政,欲自解,入朝見王,乃力詆東林之誑。已且曰:『中興所恃,全在政府。此後用輔臣,須令大帥僉議』。比謁內閣,姜太保微以聲氣動之。澤清作色曰:『我在先朝為東林所賣,被彈幾無完膚;今不盡殺此輩不止也』。姜默然。越數日,澤清竟劾呂大器、雷縯祚而薦張捷、張孫振等;又陳保邦八事,首規政府、末刺朋黨,語絕恣肆;又請免故輔周延儒贓。姜惡其漸干朝政,留其疏;欲待言路之發,然後下之。久之,無言者,乃下部議;竟不許。澤清益銜之。嘗與士英言定策勛,交詆王前。姜曰:『以親以序,上自應立,汝何功』?士英厲聲曰:『吾無功,爾輩欲立潞藩,故成吾功耳』!

  莊烈帝君臨天下十七年,而內閣宰臣至五十人;方諸漢武五十四年間相者十三人,殆不啻十倍過之。楊氏曰:『國變以後,在朝、在野存者十有九人:南北死難者三,范景文、傅冠、蔣德璟;為賊榜掠死者四,陳演、魏藻德、方岳貢、邱瑜入;仕本朝者二,謝陞、李建泰;降者一,方逢年;仕閩、粵者三,黃景昉、何吾騶、黃士俊;家居終老者五,錢龍錫、吳甡、孔貞運、錢士升(一闕)。五人中,機山之歿,金陵有國,猶是趙家土也;無媿完人。若興化之自命,則曰遠追微、箕狂遁之跡,終矢龔、謝病臥之心,凜守歲寒,歸覲君父;又言以谿堂為大窖,膽薪為氈雪,冠履為漢節。其志雖未必盡然,然視香山、順德,迥不侔矣。至此,南渡一年之局,而兩太保執政祗數月耳。高則絕粒盡節、姜則助兵盡誠,直可於范文貞下增一坐焉;彼陳、魏、謝、方輩得無恥死』!

  ●南疆繹史勘本卷十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四

  張慎言徐石麒張有譽解學龍呂大器高倬

  右卿貳列傳第四。

  ○南都初建,眾正盈朝;其六卿之長,皆民譽也。迨馬、阮執國命,次第芟斥,而國事變壞不可救;然則小人亦何利之有哉!南都之不終也,議者多追咎潞王之不得立,以為差勝;是豈其然!蓋王亦中材耳。其居杭州,常命內官博訪古玩。南都亡,都御史劉宗周勸王監國守浙境,王不可。及大兵至,即與巡撫張秉貞開門迎降,迺納叛臣陳洪範之謀也。大理少卿沈胤培嘗言:『使潞王立而錢謙益為相,其敗壞與馬士英等耳』。嗚乎!謙益之欲立潞王,亦自為富貴計也。使其果欲為國擇賢,則其後不先馬、阮而賣國已!

  ◎張金銘、徐寶摩之代為塚宰也,皆能持正舉賢;無如慍於群小,不三月而廷辱之、誣揭之,朝堂聚訟,而赧王胥柔,置之弗顧也。始政如此,宜賢者之席不暇暖矣。張司農夙膺才望,幾誤內傳;眾正爭之,而卒歸於廷推以上也。解石帆暢曉庶務,即「額兵歲餉」一疏,可謂痛快明徹已。及官南渡,豈絀於馬、阮,而所定六等案率多不實、不盡處。既掌刑權,奈何懸論人罪而貽議從來邪?

  「原本」於從逆諸人官階悉作分注,多所錯訛;殆傳鈔展轉,久而愈淆。今並校及,貫書之。

  列傳四

  張慎言、徐石麒、張有譽、解學龍、呂大器、高倬

  ·張慎言

  張慎言字金銘,陽城人;萬曆庚戌進士。天啟時,除壽張知縣;有能聲,綢繁曹縣。泰昌時,擢御史;立群枉之間,持議侃侃。卒為馮銓所陷,編戍肅州。崇禎初,起故官,累遷太常卿、刑部右侍郎;改南京吏部尚書,掌右都御史事。南都官名吏隱政事,皆決於北;慎言雖位塚宰,從眾僉名而已。

  京師陷,南都建國;以慎言宿德重望,命專理部事。慎言上中興八議:『一曰:議節制。淮、安、鳳、廬、荊、襄為鎖鑰重地,自寇盜充斥,城郭荒殘。宜申命鎮撫大臣分戍增保,扼守險要;東西關閫,首尾相援。添戰艦於江、淮之間,沿北郡縣各積榖萬石,為倉卒轉運之資。二曰:議屏藩。諸王流離南竄,不可不思所以處之者,浙東名山郡邑及閩、粵間居焉。其府第之護衛官屬,暫從節省。三曰:議開屯。江北地廣名流,今為畿輔。若於其間招集流離,開立屯田,擇其邑之豪,以百夫屯為百夫長、千百屯為千夫長,連其什伍、教之兵陣,就使守禦,亦強富之一策也。四曰:議招徠。河北淪陷郡縣設立偽官,有能誅擒者賞。五曰:議寬宥。諸臣陷賊,事非得已;家屬在南,企望歸正。不宜以風聞苛議,堅其從賊之想。至若自拔來歸,尤宜矜嘉,隨才錄用;不當以死責。六曰:議褒卹。忠烈之臣,如范景文、倪元璐、李邦華等傳聞確者,立宜贈卹,以慰幽魂。其餘次第詳覈,勿有所遺。七曰:議銓敘。起廢之條,是非龐雜,不可不慎。若「逆案」諸人,無容更議。其在戌籍廢居者,一從清論,不撓毀譽。八曰:議漕卒。北漕萬有餘旗,柁工、挽夫實煩有徒;募自外江,衣食於官。今漕登近地,此十餘萬人無室無鄉,遊食不已,為患非細;安輯宜亟也』!俱嘉納之。

  未幾,大起廢籍。慎言薦吳甡、鄭三俊,命召甡陛見,三俊不許;大學士高弘圖所擬也。甡者,故大學士,先帝時命之督師,以逗遛遣戌者。時阮大鋮方謀起用,而詔款有「逆案」不得輕議之文。慎言秉銓持正,度不可進言;誠意伯劉孔昭故與大鋮善,因置酒約諸勛臣趙之龍等,欲廷訐慎言以起釁。次日朝罷,群詬於廷,指慎言及甡為奸邪;叱吒聲徹殿陛;慎言立班不辯。給事中羅萬象言:『慎言平生具在,甡素有清望,安得妄指』!高弘圖解之,不退。孔昭遂拔刀,聲言:『殺此老奸』!慎言於叢人中展轉相避,眾皆失色,班行大亂。司禮太監韓贊周從殿上大聲叱之曰:『從古無此朝儀』!孔昭始約刀伏地痛哭,謂『慎言舉用文臣,不及武臣』;囂爭不已。王曰:『文武各官宜和衷,何得偏競』!乃出,復具疏劾慎言,極詆三俊;且謂『慎言當迎立時阻難肆辨,懷二心,且多欺蔽罪狀;乞寢甡陛見之命』!慎言疏辨,因乞休。可法聞之,奏:『慎言之薦,非為不當。即諸臣以為不可,亦須平心入告,何至痛哭喧呼,滅絕法紀!使驕將悍卒聞之,不益輕朝廷,長禍亂耶!昔主辱而臣死,今主亡而臣生,凡在臣工,誰能無罪。文臣固多誤國,武臣豈盡矢忠!若各執成見,文武水火,國家朋黨之禍自此開,人才向用之途自此塞。臣不願諸臣存此見也』!給事中羅萬象言:『首膺封爵者,四鎮也;新改京營,又加二鎮銜,何嘗不用武。年來封疆之法,先帝多寬武臣;武臣報先帝者安在?祖制以票擬歸閣臣、以參駁歸言官,不聞委勛臣以糾劾也。使勛臣得兼糾劾,文臣可勝逐哉』!御史王孫蕃亦具疏為慎言辨,劾孔昭不敬;言『用人吏部職掌,奈何廷辱塚宰』!弘圖等亦以不能戢和文武,各疏乞休。王又柔置不問,但慰留弘圖、慎言而已。

  甡既不受詔,慎言四疏乞罷,乃得請;賚銀幣,給應得誥命、恩廕。慎言立辭,其表有云:『先帝山陵未卜,而臣之祖父先受絲綸;青宮皇子安在,而臣之子孫妄叨恩廕。況風塵不定,逐虎驅狼;回首長安諸陵下而松楸黍稷,諸臣何以為心?而猶侈口論功乎』!秋七月,加太子太保,廕一子。自慎言罷,徐石麒亦繼之去;大鋮乃起其黨張捷為之。捷惟奉行馬、阮指揮,賄賂公行,諸麗名「逆案」者盡發用。於是銓政不可問矣。

  時山西盡陷於賊,慎言無家可歸,流寓蕪湖、宣城間。南都亡,疽發於背,戒勿藥卒;年六十有九。生少孤,鞠於祖母;及為御史,訃聞,乞歸執喪三年以報。

  子履旋,壬午舉人。賊陷陽城,嘆曰:『吾父決不為亂臣,吾豈為賊子』!遂投崖死。事聞,贈御史。

  徐石麒

  徐石麒字寶摩,號虞求;嘉興人。天啟壬戌進士,授工部營繕主事。御史黃尊素坐忤魏忠賢,下獄;石麒以座主故,為盡力。忠賢怒,誣以贓私,削其籍。崇禎中,起官南京;歷十二年,始入為通政司,陞刑部侍郎、署部事。時帝以刑威馭下,法官引律大抵深入;石麒多所平反。尋進尚書,論誅兵部尚書陳新甲。最後有熊、姜之獄,卒以執法去位。

  南京立國,起右都御史;未至,改吏部尚書。再疏力辭,舉鄭三俊自代;不允。乃入朝,即奏陳省庶官、慎破格、行久任、重名器、嚴起廢、明保舉、交堂廉七事;皆褒納之。石麒方以進賢退奸為任,而馬士英、阮大鋮植黨樹私,貨賄公行,權傾中外;石麒以祖宗之法裁之。士英欲得侯封,諷司禮監韓贊周入言之,請加恩定策,五等延世。石麒奏曰:『世宗以外藩入繼,將封輔臣伯爵,而楊廷和、蔣冕謙不受。今國恥未雪,諸臣俱列土自榮,不愧廷和等耶?且俟海內清晏之後,議之未晚』。又言:『恭王殉難,先帝尚遣一勛臣、一黃門、一內侍審唁具殮。今先帝梓官何處,封樹若何?僅遣一健兒應故事;則群臣之悲思大行,祗具文耳』!士英惡之,凡所上考選年例,少所稱可。

  先是,御史劉宗周矢公甄別,擬莊元辰等十三人為科道;士英庇其私人,更易殆半。御史黃耳鼎、陸朗有物議,石麒以年例出之;朗急賄奄人內傳留用。石麒憤甚,因發朗內通之罪;朗恚詆石麒,石麒遂稱疾乞休。無何,耳鼎亦兩疏劾石麒:一言嘗劾吳昌時,代為報復;一言枉殺陳新甲,致敗和局。士英助之。石麒益憤,歷敘昔年和議始未及新甲欺罔隱情;因力請罷斥,卒引疾去。去後以登極恩,加太子太保。

  明年南都亡,石麒移居嘉興城外,扁舟水宿。及城守將破,至城下呼曰:『吾大臣不可野死,當與城俱』。復入居城中,朝服自縊死;閏六月二十七日也。僧真實藏之櫃中,踰二旬始殮,顏色如生。僕祖敏、李升從死。時劉宗周在紹興餓經七日,曰:『此降城,非我死所』!乃至城外野寺死。夫二公之意相反,而其義則一也;士人作「降城嘆」、「我公回」樂府以美之。閩中唐王立,諡「忠襄」。

  石麒立朝剛方清介,值權奸用事,鬱鬱不得志。中貴田成輩納賂請屬,皆拒不應,且疏劾之。其博聞強識,尤長於國家掌故。性樂易愛人,與人言移日不倦。下吏寒士有才者,汲引不遺餘力。所著有「可經堂集」。

  張有譽

  張有譽字難譽,江陰人;天啟壬戌進士。以戶部主事榷稅蕪湖,力持清操。崇禎中,出為饒州知府,累遷江西督糧副使、四川按察司,俱有惠政。吏部尚書鄭三俊舉天下廉能方面官五人,以有譽為首;帝書其名於屏,擢南京戶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糧儲。還中道,聞都城之變;抵任,則福王立矣。內官張執中兼收白糧,勒舖墊費踰舊例數倍,杖斃解戶;有譽連疏論之,收其胥役送獄,執中稍斂。常因召對,言『統計一年經費須千餘萬,今所入僅八百萬,不敷所出。惟有裁冗兵、節冗食、汰冗費,自宮中始。願聖明躬行節儉,為天下先』!

  時士英銳意起阮大鋮而廷臣持之急,思以中旨用之,難以發端。以有譽人望也;八月,即傳旨用為戶部尚書。高弘圖以有譽才望堪用,而內傳不可開,封還詔旨;群臣亦交章論奏。不許。自是,傳陞紛然矣。

  尋加太子太保。時四鎮各需餉二十萬,有譽計無所出,至嘔血。連疏乞歸,不允。

  明年五月,南京失守,有譽奔武康。久之,旋里。仕宦二十年,僅守先世遺產。其治家居鄉,俱堪為後人法。八十一而終。

  解學龍

  解學龍字石帆,興化人;萬曆己丑進士。歷金華、東昌二府推官,擢刑科給事中。魏忠賢亂政,以東林削籍。

  崇禎中,累遷太僕卿、右僉都御史,巡撫江西;擢南京兵部右侍郎,未赴。時黃道周方得罪,學龍於薦舉屬吏,推引及之。帝怒,懲下獄;杖八十,遣戍。

  福王立,召起故官。十月,擢刑部尚書。時方治從賊諸臣,馬士英、阮大鋮視賄為出入,故案久不定。學龍倣唐制,以六等定罪。一等應磔者十一人:吏部員外郎宋起郊、舉人牛金星、平陽知府張嶙然,太僕少卿曹欽程、御史李振聲、喻上猷、山西提學黎志陞、陝西布政陸之祺、兵科高翔漢、潼關道楊王休、檢討劉世芳;二等應斬、秋決者四人:刑科光時亨、河南提學鞏焴、庶吉士周鍾、兵部主事方允昌;三等應絞者七人:編修陳名夏、戶科楊枝起、廖國遴、襄陽知府王承曾、天津兵備原毓宗、庶吉士何孕光、少詹項煜;四等應流者十五人:禮部主事王孫蕙、檢討梁兆陽、大理寺正卿錢位坤、總督侯恂、山西副使王秉鑑、御史陳萬象、給事中申芝芳、舉人金汝礪、黃維祖、修撰楊廷鑑、司員陳羽白、劉大鞏、裴希度、張懋爵;五等應徒者十人:通政參議宋學顯、進士沈元龍、諭德方拱乾、工部主事繆沅,給事中呂兆龍、傅振鐸、進士吳恩剛、檢討方以智、傅鼎銓、庶吉士張家玉;六等應杖者八人:員外潘同春、吳泰來、主事張琦、行人王于曜、行取知縣周壽明、進士向列星、李剛、徐家麟。自絞以下聽贖、候定奪者十九人:少詹何徵瑞、楊觀光、僕少張若麒、副使方大猷、戶部侍郎党崇雅、吏部郎中熊文舉、太僕卿葉初春、給中事龔鼎孳、戴明說、孫承澤、劉昌、御史涂必泓、張鳴駿、司業薛所蘊、通政趙京仕、編修高爾儼、郎中衛周祚、黃紀、孫襄;其另存再議者二十八人:給事中翁元益、郭充、庶吉士魯■、吳爾壎、史可程、王自超、白引謙、梁清標、楊棲鶚、張元琳、呂崇烈、李化麟、朱積、趙穎、劉廷琮、部郎侯佐、左懋泰、吳之琦、鄒明魁、行人諸偉梅、博士龔懋熙、進士王顯、庶職王之牧、王皋、梅鄂、姬琨、朱國壽、吳嵩引;已奉旨錄用者十人:尚書張縉彥、給事中時敏、諭德衛胤文、韓四維、御史蘇京、行取知縣黃國琦、施鳳儀、部郎張正聲、中書顧大成、姜荃林。疏上,士英以輕不稱意;矯旨云:『周鍾等不當緩決,陳名夏等未蔽厥辜,侯恂、宋學顯、吳思剛、方以智、潘同春等擬罪未合。新榜進士盡汙偽命,不當復玷班聯。其再議』!而方拱乾以結納馬、阮,特免罪。明年正月,學龍擬重,周鍾、光時亨各加一等;潘同春諸臣皆候補小臣,受偽無據,仍執前議。時馬、阮必欲殺周鍾,而學龍欲為之緩死,乃謀之次輔王鐸,乘士英注籍上之,且請停刑。鐸即擬俞旨,且有「詳慎平允」之褒。士英聞而怒,然事已無及。大鋮暨其黨張捷、楊維垣聲言欲劾學龍,學龍乃引疾。大鋮復嗾保國公朱國弼、御史張孫振詆其曲庇行私;遂削籍。至四月,左良玉犯闕。士英即傳旨殺鍾、時亨。旋命二等罪斬者,遣戍雲南金齒;三等罪絞者,戍廣西邊衛;四等流徒以下為民,永不敘錄。然學龍所定亦多未審:其一等犯皆隨賊西行,實未得正法;傅鼎銓、張家玉後起兵死節最烈,亦在五等中。要之,身未對理而懸擬罪名。原馬、阮之意,亦不過借以快恩仇、制黨人,立威自重;「爰書」所據盡屬傳聞,非為國家明正典刑也。

  學龍通曉政務,在崇禎朝所敷奏,皆關天下大計。嘗言:『遼左額兵舊九萬四千有奇,歲餉四十餘萬耳。今關上兵止十餘萬人,而月餉乃至二十二萬。遼兵盡潰,關門不得不募新兵。薊鎮則舊有額兵,乃亦行召募,給以厚糈;舊兵以其餉厚,悉竄入新營,而舊額依然如故:其為漏卮可勝言哉!國初,定文職五千四百有奇、武職二萬八千有奇;神祖時,文增至一萬六千餘員、武增至八萬二千餘員矣。今日不知又增幾倍!主爵者誠肯悉心計度,冗者汰之,歲可得餉數十萬;裁冗吏、覈曠卒,俾衛所應襲子弟襲職而不給俸,又可得數十萬。從來問國之強,莫若民富;問民之富,莫若多粟。亦嘗取京邊之米,較其出入而推其損益乎?夫京邊之米一石,其輸自民間,則非一石也;以民之費與國之收衷之,不啻三倍:是國之一、民之三也。今關餉一斛抵銀四錢;迨以易錢,則米好者不過百文、惡者止三四十文。又其下者,則腐臭而不可食。以國之費與兵之食衷之,不啻二倍:是兵之一、國之三矣。總計之,則民費其六,而兵食其一;民既病矣,兵亦未嘗利也。況小民作奸以欺漕卒、漕卒作奸以欺官司、官司作奸以欺天子,展轉相欺,而米已化為糠粃、為沙土,兼濕熱所蒸,色味俱變,食不可下咽:是又化有用之六為無用之一矣。然則如之何?臣以為莫如修屯政。屯政修,則地闢而民有樂土、粟積而民有固志。昔吳璘守天水,經營屯事,縱橫鑿渠,綿亙不絕,名曰地網;敵騎不能逞。今略倣其制,畢力圖之。溝塗之界,則各樹土所宜木;小可獲薪果之饒、大可得控扼之利。敵雖強,何所施乎』!帝善其言,亟下所司議之;然竟中格。

  呂大器

  呂大器字儼若,遂寧人。崇禎戊辰進士;授行人,擢吏部稽勳主事。更歷四司,至文選,乞假歸。以邑城痺惡,倡率修築。工甫竣而賊至,大器佐有司拒守,城獲全。詔贈秩一等;出為關南道參議,遷固原副使。討長武劇賊,以穴地火攻法滅之。尋擢右僉都御史,巡撫甘肅;劾罷總兵柴時華,威望甚著。遷兵部添注右侍郎。

  大器負才而性剛,善於避事。見天下多故,懼當軍旅任;力辭。以「五不堪、四不可」自揭吏科,言己好酒色、近財,必不可用。給事中劾之。帝趣令入京,詭稱疾不至;嚴旨切責,亦不至。給事中郝絅劾其偃臥邱園,不知有君國;命所司察奏。明年三月,始至京;命以本官兼右僉都御史,總督保定、山東、河北軍務。未幾,以保定息警,罷總督官。特設江西湖廣應天安慶總督,駐九江;大器任之。時湖北已失,武昌亦陷。左良玉與大器不和,劄九江,稱疾不進,疑大器圖己;大器詣榻前與慰勞,稍釋。而廷議慮其敗事,乃以袁繼咸代之;改大器南京兵部右侍郎兼禮部事。

  十七年四月,尚書史可法聞賊犯京師,督兵入衛;方抵江浦,而北都報陷,南京諸大臣議所立。時潞王常淓已渡江在吳中,前侍郎錢謙益與雷縯祚等議立之;乃入說大器曰:『潞王,穆宗之孫、神宗猶子,昭穆不遠,賢明可立。福恭王,昔者覬覦天位,幾釀大禍;若立其子,勢必翻三案以報私讎,視吾輩俎上肉矣。公今掌禮、兵二部事,公若倡言,誰敢異議』!大器然之,慎言、曰廣等亦附焉。貽書可法,言福王有「七不可立」狀。議未決,而馬士英與鎮將劉澤清等已率兵擁福王至。大器猶不肯署狀;給事中李沾面折之曰:『今日之事,論典禮,則禮莫重於尊君;論典兵,則兵莫先於衛王。眾議僉同,公獨持異,沾請得以頸血濺公衣矣』!大器乃不敢言。福王監國,遷大器吏部左侍郎;遂以異議見絀,恒自危。及可法出督師,士英入輔政,與劉孔昭比;欲盡起「逆案」諸人,先薦阮大鋮為兵部侍郎;舉朝大譁。大器知必不為時所容,乃倡言以攻士英;言『其擁兵入朝,靦留政府,濁亂紀綱,顛倒邪正。「逆案」一書先帝手定,而士英悍然不顧,目無先帝,何論陛下!且其子以銅臭列銜都督,女弟之夫未履行陣冒授總戎;姻婭若越其杰、田仰、楊文驄等皆先朝罪人,盡登膴仕。名器僭越,莫此為甚!總之,吳甡、鄭三俊,臣不謂無一事之失,而端方亮直終為海內正人之歸;士英、大鋮,臣不謂無一技之長,而奸回邪慝終為宗社無窮之禍』。疏入,勗以和衷體國,已不能用也。而士英則大怒,嗾劉澤清劾其心懷異圖。未幾,逮雷縯祚、周鑣下獄;二人亦主潞議者。大器遂致仕去。慮有後禍,以手書監國告廟文送內閣。士英憾未已,令李沾復劾之,遂削籍;乃超擢沾為左都御史。復命法司逮治大器,以蜀地盡失,無可蹤跡而止。而謙益諂附士英,上書頌其功,與大鋮深相結,得為禮部尚書;獨縯祚論死。

  明年,唐王立,召為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道梗,久而始至。汀州變,奔廣東,與丁魁楚等擁立永明王;命以原官掌兵部事,入直。及幸梧州,自請留守東方;遂往韶州。久之,入烏羅土司。

  戊子春,王應熊卒;進大器少傅,盡督西南諸軍,賜劍便宜從事。其夏,至涪州。蕩寇將軍李占春來謁,大器以為可用,深相結;他部楊展、于大海、胡雲鳳、袁韜、武大定、譚弘、譚詣、譚文等皆受約束。會宗室朱容藩謀逆,自稱楚世子、天下兵馬副元帥;建行臺於夔州,稱制封職(時以武岡之敗,訛傳永明王已歿)。大器乃過占春營,具言容藩乘機僭竊罪;傳檄諸路軍,聲其罪以討之。容藩窘,北依二譚,乞兵攻石砫。占春往擊之,遂敗走雲陽以死。

  尋赴召至思南,謂遵義守將王祥曰:『吾歷觀川將,楊展志大而疏,大海、韜貪而無謀,餘鄙劣不足數;國家將何藉以中興邪?吾死目不瞑矣』!時已得疾。明年春,次都勻卒;諡「文肅」。

  子潛,癸未進士;隱居湖州不仕。

  「勘本」曰:「原本」「呂文肅傳」脫簡甚夥;殆重其南都初立之持議,而以其從粵督師為輕。故於『至涪州』下,即略焉弗詳。案文肅於永明幸梧後,自請留守;得賜劍盡督諸軍,徇行蠻境,志將別有所為也。就其聯絡諸鎮傳檄以平楚宗朱容藩之亂,則其勛亦卓然不尠已。是文肅當以晚節重,且宜列諸粵中閣輔矣。茲所以仍其舊者,以嘗歷事四朝,為時相準耳。溫氏略之,意不可解;豈緣其「五不堪、四不可」之說而有所不足與?

  高倬

  高倬,忠州人。天啟乙丑進士;除德清知縣,調金華。崇禎初,徵為河南道御史。草場火,以巡規不謹,褫職。其後起廢,屢遷南京太僕卿、右僉都御史,提督操江。

  福王立,用為工部右侍郎。御用監內官請給工料錢置龍鳳几榻諸器及宮殿陳設寶玩金玉計費數十萬、光祿寺諸辦御用器至一萬五千七百有奇;倬上言:『國家草創,民愁財匱,宜力行節儉,為天下先。昔衛之亡也,衛文公衣大布之衣、冠大帛之冠,通商務農,故能立國楚邱。今大難未夷,百萬之師宿於江淮,嗷嗷告饑;司農遂無以應,以致觖望掠食。即君臣縞素,示以匱乏,彼尚未必信也。而乃雕鏤華彩,欲飾太平美觀乎』!皆不納。

  明年二月,由左侍郎拜刑部尚書,代解學龍任。

  南都失守,投繯死。

  「勘本」曰:殘明之金陵,不同於南宋之杭州也;以留都城池宮殿之皆所固有也。如此喪亂之餘,誠如高司寇言:宜力行節儉,為天下先。而赧王則工作繁興,徵及玩好已。於是奄人得計,因之請數十萬不急之費,為一時粉飾太平之用;而置江淮諸鎮之執銳披堅數百萬口於不給。吁!器造既成,而宮殿墟矣。哀哉!

  ●南疆繹史勘本卷十一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五

  劉宗周(祝淵、王毓蓍、潘集、傅日炯、張應煜、惲日初、張之璿附)黃道周(趙士超等)

  右儒臣列傳第五。

  ○當明之季,若劉、黃二公,豈非盛時之麟鳳哉!惜乎,出非其時!夫道有污隆、時有常變,文經武緯迭相為用。兵之設,肇於炎黃,聖人未嘗不亟講之也;故「易」著師象、藝尚射御。武王親秉旄鉞,周公東徵,四國是吪。孔子夾谷之會,具左右司馬,誅萊夷而齊侯懼;清之戰,冉求用矛以入齊師,孔子稱其義。故以即戎望之善人,而自言戰必克,蓋得其道矣;聖人亦何嘗諱言兵哉!自晉人尚清言、宋人祟理學,指武備為末事、將帥偽麤人,借弭兵偃武之說以自文其不能,天下靡然從之;於是將鮮道德之選、兵蔑尊親之習,甲兵朽鈍,行伍單弱。馴至盜賊縱橫,貊夷交侵;乃尊用麤暴猛厲之夫,奉以為將。始則慢之,繼則畏之;驕兵悍將挾寇自重,文吏恇怯而不敢救。蓋後世中國之衰,皆自腐儒釀之也。宗周侃侃正色,忠矣、直矣。至欲以干羽格闖、獻方張之虐焰,何迂也!南都立國,宿將盡矣,惟有鎮耳。故雖暴橫,而史公欲用之;不憚委曲綢繆,撫綏其眾。乃宗周指其當誅以激其怒;使之抗疏誣詆大臣,不反輕朝廷之威耶?漢文帝有言曰:『卑之無甚高論』;自古及今皆可施行也。後世君子自持正論,豈計時勢之不能行哉!夫道周出關之舉,志則偉矣。然以不練之兵甲,糗糧百不一具,又輕信敵人之間深入險地,是棄師也。嗚呼!世有君子而使其道不得行,亦君子之過也。尊其身矣、聽其言矣,而言不度乎時宜、身無救於敗亡,則豈孔、孟之道果僅可用諸平世歟!若二公者,君子諒其志焉可也。

  列傳五

  劉宗周(祝淵、王毓蓍、潘集、傅日炯、張應煜、惲日初、張之璿附) 黃道周(趙士超等)

  ·劉宗周

  劉宗周字啟東,號念臺,山陰人;學者所稱蕺山先生者也。萬曆辛丑進士;以家難,久之始謁選。時中朝有崑黨、宣黨與東林為難;乃上言:『東林顧憲成講學處,高攀龍、劉永澄、姜士昌、劉元珍輩皆賢人;于玉立、丁元薦亦較然不欺其志,有國士風。是故摘流品可也,爭意見不可;攻東林可也,黨崑、宣必不可』!於是,黨人大譁。御史劾之,因請告歸。

  天啟元年,起儀制主事。抗疏極言『魏進忠導皇上馳射戲劇,而奉聖夫人客氏出入自由,無以閑內外;且一舉逐諫臣三人、罰一人,皆出中旨。左右將日進鷹犬聲色,指鹿為馬,生殺予奪制國家大命。今東西方用兵,奈何以天下委閹豎哉』!進忠者,忠賢也;大怒,將重譴之。既而,累遷光祿丞、尚寶太僕卿。忠賢惡之,尋奪其職。崇禎元年,召為順天府尹,屢論時攻得失,以直諫聞(語詳「明史」);歷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後以請釋熊、姜之獄,斥為民,年已六十有四。

  歸二年,而京師陷。宗周聞之,慟哭徒步涉江詣杭州,以發喪討賊責巡撫黃鳴駿;〔鳴駿〕曰:『哀詔未至,何故發喪?且今當靜以鎮之』。宗周勃然曰:『嘻!此何時,安所得哀詔哉!君父變出非常,公專閫外,不思枕戈泣血激勵同仇,反藉口鎮靜作遜避計耶』?於是發喪哭臨畢,與朱大典、章正宸、熊汝霖召募義旅。將發,而福王立於南京,以原官召;宗周以大仇未報,不敢受職。

  六月,上疏陳時政四事,自稱「草莽孤臣」;言『今日宗社大計,舍討賊復仇,無以表陛下渡江之心;非毅然決策親徵,亦無以作天下忠臣義士之氣。至討賊次第:一曰據形勝以規進取。江左非偏安之業,請進圖江北。鳳陽號稱中都,東扼徐淮、北控豫州、西顧荊楚,南去金陵不遠。親徵之師駐蹕於此,大小銓除暫稱「行在」,少存臣子負罪引慝之心。從此漸進,秦、晉、燕、齊必有響應而起者。一曰重屏藩以資彈壓。淮陽數百里設兩節鉞不能禦亂,爭先南下,致江北一塊土拱手授賊。督漕路振飛坐守淮城,久以家屬浮舟遠地,是倡之逃也;於是鎮臣劉澤清、高傑遂有家屬寄江南之說。軍法臨陣脫逃者斬。臣謂一撫、二鎮皆可斬也。一曰慎爵賞以肅軍情。請分別各帥封賞,孰當孰濫?輕則收侯爵,重則奪伯爵。夫以左帥之恢復而封,高、劉之敗逃亦封,又誰不當封者!武臣既濫,文臣隨之;外臣既濫,中璫隨之:恐天下聞而解體也。一曰覈舊官以立臣紀。燕京既破,有受偽命而叛者、有受偽官而逃者、有在封守而逃者、有奉使命而逃者,法皆不赦;亟宜分別定罪,為戒將來。至於偽命南下,徘徊順逆之間,實煩有徒;必且倡為曲說以惑人心,尤宜誅絕』。又言:『今日問罪之師,當自中外諸臣之不職者始。一、當賊入秦流晉,漸逼畿南,遠近洶洶;獨大江南北晏然,而一、二督撫不聞遣一騎以壯聲援,賊遂得長驅犯闕。坐視君父之危亡而不救:則封疆諸臣之當誅者。一、凶問已確,諸臣奮戈而起,決一戰以贖前愆,自當不俟朝食。方且仰聲息於南中,爭言固圉之策;卸兵權於閫外,首圖定策之功:則封疆諸臣之尤當誅者。一、新朝既立,謂宜不待終日,首建北伐之師。不然,則亟馳一介間道北進,檄燕中父老、起塞上名王,哭九廟、厝梓宮、訪諸王,萬無容自諉者。更不然,則起閩帥鄭芝龍以海師直下,與九邊督鎮合謀共奮,事或可為。而諸臣泄泄自安,計不出此:則舉朝謀國不忠之當誅者。一、罪廢諸臣量從昭雪,自應援先帝遺詔及之。今乃概用新恩,誅奄定案前後詔書鶻突,勢必彪虎之類,盡從平反而後已:則舉朝謀國不忠之尤當誅者』。詔報曰:『親統六師,光復舊物;嚴文武恇怯之大法、激臣子忠義之良心,慎新爵、劾舊官:朕拜昌言,宣付史館』。中外為之悚動。是時,宗周本無意於出,謂朝中黨禍方興,何暇圖賊;而一時奸人雖不利宗周,然又恥不能致宗周,急其一出。及方出,而彈劾踵至。其言諤諤,引繩披根,不少假借。由是群小側目,馬士英、高傑、劉澤清尤深疾之。

  宗周連疏請告不得命,遂抗疏劾士英,言『陛下龍飛淮甸,天實予之。乃有扈蹕微勞,入內閣、進中樞,官銜世廕,晏然當之不疑者,非士英乎?於是李沾侈言定策,挑激廷臣矣。劉孔昭以功賞不均,發憤塚臣,朝端譁然聚訟,而群陰且翩翩起矣。借知兵之名,則「逆案」可以燃灰;寬反正之路,則逃臣可以吸引:而閣部諸臣且次第言去矣。中朝之黨論方興,何暇圖河北之賊;立國之本紀已疏,何以言匡襄之略。高傑一逃將也,而奉若驕子,浸有尾大之憂。淮陽失事,不難譴撫臣、道臣以謝之;安得不長其桀驁,則亦恃士英卵翼也。劉、黃諸將各有汛地而置若奕棋,洶洶為連谿之勢,至分剖江北四鎮以慰之,安得不啟其雄心;則皆高傑一人倡之也。京營自祖宗以來,皆勳臣為政,樞貳佐之。陛下立國伊始,而有內臣盧九德之命;則士英有不得辭其責者。總之,兵戈盜賊皆從小人氣類感召而生,而小人與奄豎又往往相表裏。自古未有奄官用事,而將帥能樹功於方域者。惟陛下首辨陰陽消長之幾,出士英仍督鳳陽,聯絡諸鎮,決用兵之策;史可法即不還中樞,亦當自淮而北、歷河以南,別開幕府,與士英相犄角。京營提省,獨斷寢之。書之史冊,為弘光第一美政』。王優詔答之,而促其速入。士英益怒,佯具疏辭位;且揚言於朝曰:『劉公自稱「草莽孤臣」、不書新命,是明示不臣也』。

  朱統■〈金類〉言:『宗周請移蹕鳳陽。鳳陽高牆所在,蓋欲以罪宗處皇上,而與史可法擁立潞王。其兵已伏丹陽,宜急備』!是時,浙撫黃鳴駿入覲,兵抵京口,與防江兵相擊鬥;士英聞之而信,亦震怒。澤清初倚東林,極重宗周;至是恨甚,具疏痛詆,詞連姜曰廣、吳甡,且請正以謀危君父之罪。疏出,舉朝大駭。弘圖乃言於上,傳諭曰:『昔漢宣起於艱難,魏、丙合志;唐肅興於靈武,李、郭同心。今者袒分左右、口搆元黃,天下事不堪再壞。諸臣各宜和衷集事,息競圖功。庶幾君臣之間,禮全終始』。宗周不得已,受命。

  方宗周在丹陽僧舍也,澤清、傑遣刺客數輩跡之。見其正容危坐,亦心折不敢加害。以七月十八日入朝,仍居蕭寺。士英不使入對,給事中陳子龍以為言,不省。時南渡亂政,無不危言奸黨士英、孔昭、澤清、傑內外結連,人莫敢忤;宗周昌言排之。甫視事,即引董仲舒言,請正心以正朝廷;會設東廠,給事中袁彭年爭之被謫,宗周復力言其冤。及阮大鋮起用,宗周曰:『大鋮進退,江左之興亡系焉』。其視國事之顛連,猶疾病之在身也;流涕正辭,以冀廟堂之一悟。迄不見納。

  九月,再疏乞休;許馳驛歸,給登極恩典。臨行,復疏陳五事:一曰修聖政,毋以近娛忽遠猷;二曰振王綱,毋以主恩傷臣紀;三曰明國是,毋以邪鋒危正氣;四曰端治術,毋以刑名先教化;五曰固邦本,毋以外釁釀內憂。優詔報聞而已。宗周以宿儒重望為海內清流領袖,以出處卜國家治亂。既出國門,都人士聚觀嘆息,知南都之不可有為也。

  明年五月南都亡,六月浙江亦不守;宗周方食,推案慟哭曰:『此余正命之時也』!移居郭外。門人有以文、謝故事勸者,宗周曰:『北都之變不死者,以身在田里,留以俟後王也。南都之變,主上自棄其社稷,僕在懸車,尚曰可以死、可以無死。今吾越又降,區區老臣尚何之乎?若曰身不在位,不當與城為存亡,獨不當與土為存亡乎?故相江萬里之所以死也。世無逃生之宰相,亦豈有逃死之御史大夫哉』!扁舟辭墓,舟過西洋港,再拜叩頭,躍入水中。水淺不得死,舟人扶出之。絕食二十三日,始猶進茗飲,後勺水不下者十三日,與門人問答如平時;竟以閏六月八日卒。宗周既死,浙東紳士孫嘉績、熊汝霖、錢肅樂、鄭遵謙等各起兵迎魯王監國紹興,與大兵相距者一年。人以為由宗周所倡云。

  宗周以遺腹生。父坡為諸生,家酷貧。母章氏,姙甫五月而坡亡,遂育之外家。幼端穎,稍長即志聖賢之學,內行修飾。然體孱甚,母憂念不置,因成疾;以貧故,忍而不治。宗周甫釋褐,即遭母喪,奔歸;為堊室中門外,日哭泣其中。尚書陶望齡吊之,嘆曰:『世衰禮廢,吾未見善居喪若劉子者』!服闋,選行人。以祖父母老疾請養;柝薪、汲水、持藥糜伺息望顏,三年未嘗少惰。及遭喪,哀瘠如初。居七年,而始赴補。

  母乃以節聞於朝,建坊旌表。通籍四十五年,立朝僅四年。絜守所學,不以時方變亂更術以進也。莊烈帝綜覈名實,群下惴恐;宗周以為此刑名之術,不可以治天下,乃以仁義之說進。帝每謂其清執敢言,有古大臣風;然終以為迂,故不得久在位。居家潛心理學,清修篤行,無愧衾影。性嚴正,嘗面折人過,不可干以私。其學以慎獨為功、以知天為歸,而本之敬誠,作「人譜」以授學者。立古小學,日會講其中。說者為明之大儒推薛、胡、陳、王,而宗周似勝之。所著有「劉子全書」百餘卷及他著述二十餘種。

  子汋,字伯繩;執貧樂道,能世守其學,同人私諡之曰「貞孝」。

  「勘本」曰:蕺山先生未生,其父秦臺公亡故,號曰念臺。幼從外大父南洲章公學。家貧無衣錦,外家為之制縘袍,落拓如襏;及長,猶衣之。嘗以就學壽昌,烈日中走百里,一足遂攣。既而師事許孚遠,分別理欲;受古大學於高大行攀龍。已同總憲鄒元標講首善書院,避璫禍。時輯「皇明道統錄」,始以遜志、終於陽明;嘗曰:『吾今而知主靜之要也』。辛卯,由京兆請告,立證人社,弟子日益眾。乃著第一義等說,又集聖學宗要。及官少司空,記所獨得曰「獨證篇」。晚年著「讀易經說」、「易鈔」、「經籍考」,既又編輯「十三經諸子史傳」之有裨於教者。蕭山毛氏曰:『其言逾博而旨逾謐』。甬上全氏有「子劉子祠堂配享碑記」。其門弟子之最著者,為海鹽吳磊齋(麟徵)、順天余伯玉(鉉。皆甲申北都殉難;見「明史」)、山陰祁虎子(彪佳。乙酉盡節)、海鹽彭觀我(期生。贛州殉難)、會稽章格菴(正宸。浙東兵敗,以緇衣隱。「繹史」皆有傳)、潤州葉潤山(廷秀。閩敗披緇,以憂死)、山陰何書臺(宏仁。丙戌後,以緇衣終)、關右董(標;未詳其字。甲申前卒)。全氏曰:『八先生者皆執弟子禮,而子劉子但以朋輩待之,如蔡季通例』。其餘則山陰陳敬伯(堯年。黨禍之烈,曾受孤託)、會稽章晉侯(明德)、餘姚王士美(業洵。蕺山開講時,陶石梁之徒有異說,晉侯、士美、黃梨洲輩力闢之)、山陰朱綿之(昌祚。皆甲申前死)、海寧祝開美(淵)、會稽王元趾(毓蓍)、山陰潘子翔(集)、諸暨傅中黃(日炯。自祝而下,皆乙酉殉難;語附「書後」)、武進惲遜菴(日初。晚為靈隱僧;見「書後」)、西安葉靜遠(敦艮。全氏稱為大弟子,能昌明蕺山之教者)、慈谿劉瑞當(應期。丙戌後,以憤死)、山陰張奠夫(應鰲。在南都作「中興金鑑」,欲上不果。丙戌後,嗣講山中)、會稽董旡休(瑒。有高行,晚歲披緇,手輯「劉子遺書」)、山陰戴南枝(易。吳中徐高士枋殿獨理其喪,為世所稱;遺民中之奇者)、鄞華吉甫(夏)、王卣一(家勤。甬上六狂生之二。兵以同起以同死,「摭遺」補傳)、餘姚張應煜(不詳其字。語見「書後」)、會稽趙禹功(甸。丙戌後,以緇衣隱;見「摭遺」)、慈溪張能信(成義。丙戌後,起兵不克,行遜;莫知所終)、蕭山徐徽之(芳馨)、仁和沈甸華(確)、海寧陳乾初(確)、山陰周敬可(之璿;見「書後」),諸暨陳章侯(淇綬)、餘姚黃梨洲(宗羲)及其弟晦木(宗光)、澤望(宗會。並見「摭遺」),都三十又五人。其間為忠臣、為義士、為逸民,皆不負所學而能有光於門下者也。

  先生居貧,食不兼蔬。嘗以少宰起官,中道貲乏,受臨朐令十金之餽;至前途得故人助,乃如數趣還之。熊、姜之獄時掌憲,僅六十日罷歸,至不能成行;朝士為之斂贐,悉不納。後赴南都召,冠服久敝,假於從子之有官者。比其歸,仍飭還之;笑曰:『吾不可挂他人冠也』。其耿介類此。

  初,京口兵鬨,馬士英遽指先生懷異,將與黃鳴駿入清君側,為廢立計;故入朝而竟不聽見。洎至絕粒時,有名王之聘;已困不能語,張目頷之。既卒,先生子貞孝君又自號遯齋者奉遺書避兵山中,蓋猶護髮未薙云。

  祝淵,崇禎癸酉舉於鄉。自以所學未充,借僧舍讀書三年,僧罕睹其面。壬午冬,公車入都,值先生諍熊、姜獄削籍,抗疏申救,罰停會試,下禮官議;時與先生猶未相識也。既得命,始走謁之。先生曰:『子為是舉,無為而為之乎,抑動於民心而為之也』?因爽然自失曰:『先生名滿天下,誠恥不得列門牆爾』!遂執贄為弟子。明年,禮官議逮淵下獄,詰指使者姓名;慷慨對曰:『男兒死即死,安肯聽人指使』!未幾,都城陷,太常少卿吳麟徵殉難,輒親為函殮,宿柩下者旬日。尋詣南京刑部請竟前獄,尚書諭止之。已復草一疏請誅奸輔,通政司屏不奏。時先生復罷官歸,因而數往從學。嘗有過,入曲室閉戶長跪竟日不起,流涕自撾。杭州失守,方葬母山中,趣速竣工;還家設祭,即投繯死。年三十五。

  王毓蓍,少為諸生,跌宕不羈。已受業先生門下,同門生咸非笑之,不顧。乙酉六月,先生絕粒未死;乃上書曰:『願先生早自裁,毋為王炎午所弔』!先生得書,呼其字曰:『元趾,吾講數十年,得子隨之足矣』!俄其友來視,毓著問曰:『子若何』?友曰:『有陶淵明故事在』。曰:『是不然。吾輩聲色中人,久則難持;及今早死為愈』!乃召故交張樂歡飲;既酣,攜燈出門,投梭橋下死。鄉人私諡曰「正義」。

  潘集,聞毓蓍死,為文祭之。袖二石及所著詩文至東渡橋下,亦自沉。

  傅日炯,於江上師潰,遍別所親,先赴池死。

  張應煜,當先生誓死時,勸擁諸藩起兵。先生謝以事不可為;曰:『然則此降城也,亦非先生死所』。先生瞿然起,曰:『子言是也』。遽出城。

  惲日初,風概頗近祝子,亦嘗上書為先生申救者。既聞殉節,累過山陰哭奠;手撰行狀幾十萬言。晚歲披緇,為靈隱嗣法僧。

  張之璿,與先生子遯齋同入山,累受邏者之厄,流離遷播。每謂之曰:『死則俱死,斷不負吾師以生』!既而薙髮令嚴,相與披緇興福寺,詭耳。事定還家,則田宅盡為人奪,至無棲止處。或勸之訟;曰:『吾不忠不孝,投死他鄉,復何顏搆獄,與惡少對簿』!之璿本世勛籍。初,證人之會以為左班官子弟忽之,而不知其後之苦節過人也。已遂寄食遯齋所以死。

  黃道周(趙士超等)

  黃道周字幼平,號石齋;漳浦人。家貧。時挾策遠遊,讀書羅浮山。山水暴漲,墜澗中,溯流而出;遇異人,授以讀書之法,過目不忘。自少攻苦,為文典奧,原本經術。登天啟壬戌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內艱歸。崇禎初,起右中允,以救錢龍錫貶三秩,調他曹。未幾,遘疾求去;瀕行,猶疏引「易」理治亂之準為諫。屢起屢蹶,五遷而至少詹事兼侍講學士。

  道周以文章風節高天下,而嚴厲方剛,不諧流俗;公卿多畏而忌之。嘗上疏自陳,言己有三罪、四恥、七不如。三罪、四恥以自責;七不如者,謂品行高峻、卓絕倫表不如劉宗周,至性奇情、無媿純孝不如倪元潞,湛深大慮、遠見深計不如魏呈潤,犯顏敢諫、清裁絕俗不如詹爾選、吳執御,志尚高雅、博學多通不如華亭布衣陳繼儒、龍溪舉人張燮,至圜土累系之臣樸心純行不如李汝璨、傅朝佑,文章意氣、坎坷磊落不如錢謙益、鄭鄤。時鄤方以杖母被大詬;帝得疏駭異,而忌者愈藉為口實。最後以劾楊嗣昌奪情入閣,帝怒甚,親召至平臺詰責,下獄遣戍(事具「明史」)。

  南渡,起吏部右侍郎。道周不欲出,馬士英遣人諷之曰:『人望在公,公而不起,豈欲從史可法擁立潞王乎』?道周不得已,乃趨朝;至則陳進取九策。九月,升禮部尚書,掌詹事府事。尋以祭告禹陵出。臨行上言:『今欲東收兗濟、北略漳河、西取應安,然後問洛陽之鍾簴、掃承德之松楸,上規天壽:此曠日持久,其道誠難。必如臣愚計,得一沉鷙之將,簡士三萬、賫糧百日,出贛榆、韋橋,東踰破車,度臨朐,歷博興,直上鹽山,抵滄州。此間千四百里皆荒曠如升虛邑,惟臨朐、安邱、樂安、陽信之間稍有屯聚,可因糧而食。盡七晝夜至武清,渡白溝,出其不意,從天而下。然後致陛下哀痛之意,祭告洒掃於十二陵,與長安士民拭淚而覲九廟。還則兵分兩道:一下臨清,以收兗濟;一下邯鄲,以收彰衛。其用力甚少,奏功甚鉅。此耿弇所發憤於祝阿、劉裕所歡呼於大峴也』。

  南京潰,唐王建號福州;以本官兼武英殿大學士,參贊機務。王素重其學行,禮敬備至。時何吾騶、蔣德璟等未至,道周為首輔。會賜宴,鄭芝龍以侯爵欲居第一;道周謂『祖制武職無班文臣右者』。芝龍辭絀。由是文武不和。有諸生上書詆道周迂,不可居相位;王知出芝龍意,下督學御史撻之。然是時國勢衰微,兵食俱乏,政歸鄭氏;諸大帥選觀望。

  道周見芝龍殊無經略之志,憤激請督師自效。請兵請糧,芝龍皆不應。乃以七月二十二日啟行,僅齎一月糧以虛聲鼓動忠義士,旬日間得九千餘人。親寫劄副獎語給為公賞,得之者榮於誥敕。而應募者多不練之兵,不能應敵。由廣信抵衢州;婺源令某,其門人也,偽致降書,道周信之,決計深入。曰:『國家養士數百年,士民豈無人心;傳檄自歸命耳』。十二月,至婺源明堂里,大兵猝至,一軍殲焉,道周知為令所賣。比從者俱遁,曰:『吾死此矣』!遂被執。幕下士兵部職方主事福建趙士超,字淵卿;中書賴維謹,字敬儒;蔡春溶,字時培:皆漳州人。道周妻弟通判毛玉潔,字去水,六合人。四人俱從之。道周絕粒七日,不死。至徽州,元旦張燈甚盛,為魚龍曼衍諸戲;迺與士超等悵然賦詩。是夜,雷雨大作,統行三晝夜不止;訓導吳士繡呼其子祺生曰:『皇天震怒,殆為黃先生乎』!不食而卒。道周至江寧,洪承疇其鄉人也;遣使來言:『幸毋自苦,我可以保先生不死』。道周詈之曰:『承疇死久矣!松山之敗,先帝痛其死,親自祭哭,焉得尚存?此無藉小人冒其名耳』。承疇館而禮之,上疏乞貸死;朝旨不許。道周在館,與門人講習吟詠如常,著詩文數卷。素善書翰,都人爭求之,終日握管不辭也。三月七日赴市,書絕命詞於衣帶間;過東華門坐不起,曰:『此與高皇帝陵寢近,可死也』!既見市有豎福建門牌者,指曰:『福建吾君在焉,死於此可也』!南向再拜,遂受刑;士超等四人皆從死。唐王聞之大哭,迫贈文明伯,諡「忠烈」。

  道周詩文敏捷,精天文、曆數、皇極諸書。所著「三易洞詮」、「革象新書」,學者窮年不能通其說;而道周以之推驗治亂,其說多中。自推行年終於六十三歲丙戌,書之小冊;始知其能前知也。

  「勘本」曰:石齋先生為翰林時,補經筵展書官;故事:必膝行以前。先生獨否;魏忠賢目懾之。後救故相錢龍錫,疏凡三上;錢得減死。及召對平臺,帝問:『鄭鄤,激父杖母者也。爾自言不如,何邪』?對曰:『匡章見棄通國,孟子不失禮貌。臣言文章不如,且眾惡之必察也』。論列久之(語詳「明史」)。既而曰:『臣今日不盡言,則臣欺陛下;陛下今日殺臣,則陛下負臣』。帝怒,下之獄,尋即遣戌。時有涂仲吉者,漳浦諸生;以論救受廷杖,遂終身事之無怨言。先生所至,學者雲集,講論無倦。所居銅山在孤島中,有石室,自幼坐臥其中;故門下士稱為石齋先生。講學禹航時,愛大滌山川之勝;嘗曰:『大滌,吾墓田也』。後之人有為之立祠祀焉者。其傳道弟子,曰禹航何羲兆(瑞圖)、曰紹興呂漢■〈常上心下〉(叔倫)。先生正命,門人星散;惟二君抱其遺書入山,終身不出,以逸民終,其節最高。他如甬上董次公(守諭),少即受業,而講學於大滌山房為最久;江東司饟,幾至殺身。其所著「易學」,則猶是漳海緒言也。

  右是卷,專為儒臣二周先生傳。原本簡略過半;如子劉子門下盡屬有光殘局者也,特於「書後」表出諸,以證一時忠義之盛云。

  ●南疆繹史勘本卷十二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六

  左懋第(陳用極)袁繼咸

  右〔使臣〕封疆列傳第六。

  ○嗚呼!左司馬之忠,烈矣!雖然,吾於通使事深嘆謀國之無人也。當是時江南雖立君,敗亡之餘耳。而我朝替天順人,應運入關,將相之豫和、士馬之堅利,駸駸乎有席捲囊括之勢。為江南計者,或輯重兵固守河淮,而遣智辨之士具玉帛,卑辭納款,願為興朝輸歲幣,畫大河為界;凡降臣家屬之在城者,厚予賑撫,以繫其心,毋令進說內戕:猶恐朝計未必聽從,南牧之馬難遏也。而乃晏然自大,欲執承平故事折捶之。所遣之使固剛直不撓,而又佐以陰奸悖逆之流;徒是知不屈膝之為不辱命,而不知適以啟釁之為敗國也。且夫金革不避,君子猶將議之;況煌煌聘問之吉而以縗絰將之,可乎?家國不可兩顧、忠孝不得兩全,懋第請之則不智,廷臣不言則不忠;致使御書不達、使事不終,豈非謀國者之咎哉!即無陳洪範之陰輸,亦豈能有當乎?故夫忠臣之義,全國為上;吾計足以衛國不用而後死之,則庶乎其無憾也。江督之料左審矣。小人反齟齬之,以自撤其藩籬。使江督計得行,內外一心,良玉雖有異志,尚有所憚而必不至稱戈內向也!嗚呼!天禍人國,凶德會參。君子不幸而值其時,計惟一死以報國耳。若二公之忠節,固昭昭乎與日月爭光哉!

  ◎溫氏於左蘿石之論,是矣!而古高陽氏則猶有所進言者。夫莊烈之自訟曰非亡國君,固也;然性愎而護非,禍實基之。其退宦官,未幾復用。申款議負氣,終撓泥於龍虎將軍之稱必欲以臣禮待我;何所見之淺也。在昔遼、宋議和,不過敵體,以南朝為兄耳。伏案我太宗時,與有明議和之交,至再至三;初與督撫言、與鎮守太監言、與莊烈帝書為親言,已而令朵顏三衛上疏言。後破濟南,執德王;即令王上疏,激切以言。而帝悉岸然置之。其始欲我去大號,我太宗亦降心相從,不稱帝而稱汗,並乞明人製寶給之;復不應。爾時我朝國書,推為中原共主,則視遼為尤謙矣。甬上全氏曰:『亦思本朝何所畏於明而求和乎』?明人於百戰百敗之後,負氣若此、不量力若此,是則自求滅亡之道也。總之,有明之所以亡者,非流賊也。力屈於東、禍蔓於西;盧九臺(象昇)、孫白谷(傳庭)及洪承疇三人皆治賊之有效者,向使東方修好,而專力於西,則闖、獻之首早授矣。乃未幾,而楊嗣昌與陳新甲私意言和,致殺九臺、陷白谷,以求成其謀。厥罪通天,兩不相顧;熊羆盡而府庫竭,即令流賊不陷京師,而大兵再至,將何以應?亦終必亡而已矣!吾故曰:莊烈雖有十七年之憂勤惕勵,而適足以誤天下蒼生者也。至於左蘿石之奉使,而彼以堅強倔傲竭其忠,則禮於何有、情於何有?亦思奉使者為何事邪?然及此而論,則末也;而蘿石之於南都,要不失為盡職者也。南都之亡,亡於左兵之內犯也。然將軍跋扈,亦以姑息而成。夫稱兵索餉為良玉故智;在先得袁臨侯數言開導,即媿返武昌,則知良玉本無賊心也。比至借名清側,實因裁其額餉,勢激使然,且惑於黃澍之慫讒耳。福王溺聽讒言,不特不納臨侯之諫、不許史忠正之調度,而翻疑忠正之為內應。吁!其不亡也何待!當時臨侯處境雖有封疆之尊,而實展側不能自如矣,不信於朝而威令不能制下矣。觀其舟中慷慨、城上涕洟,雖以良玉之暴戾,而猶大哭為『我負臨侯』;則臨侯之足以定左也可見矣。嗟哉!

  列傳六

  左懋第(陳用極)、袁繼咸

  ·左懋第

  左懋第字仲及,號蘿石;萊陽人。崇禎辛未進士,授韓城知縣,有異政。遭父喪,三年不入內寢;事母盡孝。擢戶科給事中。

  十七年春,奉命督兵湖襄;聞變,誓師而北。會南京建號,懋第入見,流涕陳中興大計;遂命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應天、徽州諸府,督師江上。時大清連破闖賊兵,朝議遣使通好,祭告大行皇帝,且冊封吳三桂。而懋第以母陳氏死於天津,訃至,疏請終制;不許。因請使北,詔加兵部右侍郎兼副都御史以行;左都督陳洪範、太僕寺少卿兼職方司郎中馬紹愉副之。紹愉,先帝時令與陳新甲通款事於我朝,至義州而還,未能得要領;皆為懋第劾罷者也。詔旨又令第懋經理河北,聯絡關東諸軍務。懋第言:『臣此行致祭先帝后梓宮、訪東宮二王蹤跡,誼不敢辭。但既充使臣,勢不能兼封疆重任。紹愉前事奉使辱國,為臣劾罷,今不當與共事。且經理、通和兩事也,今以之兼行,則名實乖;將先奪地而後經理乎,抑先經理而後往和乎?如必欲用臣經理,則乞命洪範同紹愉出使,而假臣一旅偕山東撫臣收拾山東以待,不敢復言北行;如用臣與洪範北行,則去臣經理聯絡之銜,但銜命而往謁先帝梓宮、訪東宮二王蹤跡,而罷紹愉勿遣』。閣部議止紹愉,改命原任薊督王永吉;不聽。懋第臨行,復上疏曰:『臣此行生死未卜,願以辭闕之身效一言。臣所望者恢復,而近日朝政似少恢復之氣;望陛下時時以先帝之仇、北都之恥為念。瞻高皇帝之松楸,而即念成祖、烈宗之陵寢見有黍離之痛;撫江左之遺民,而即念河北、山東之版圖不免陸沉之禍。更望嚴諭諸臣整頓士馬,勿以臣北行為必可成!即成矣,勿以和成為必可恃!必能渡河而戰,而後能扼河而守;必能扼河而守,而後能拱護南都於萬全』。末言『先帝殉難臣少,由諫諍臣少也。遠如幽燕之地,勿以在遠而忘;近如汲真之流,勿以逆耳而棄。惟陛下幸察』!眾韙其言。賫銀十萬兩、金一千兩、幣數萬端,吏卒三千人護行。時可法駐泗州,與懋第相見,謂曰:『經理具文耳。通和詔旨也,公宜疾行無留』!以故所至山東,豪傑稽首願效驅策者皆不敢用,慰遣而已。

  八月,渡河,次滄州。聞吳三桂已改封平西王,於是遣使以策命先授三桂,喻來意。三桂不發書,緘冊上攝政王,王怒;然朝議以禮來,且令使臣入見。十月至張家灣,令以百人入,授四夷館。懋第曰:『我奉命通好而夷館授我,是以屬國見待也,我必不入』。往返再四,乃改鴻臚寺;且遣官騎迎之,建旄乘車,肅隊而入。懋第斬縗大絰,迎者訝曰:『吉禮也,而以凶服將之可乎』?答曰:『國喪也,兼有母喪。國喪臣所同,而母喪所獨也』。迎者不能詰。十四日,內院大學士剛林至,責朝見。懋第欲以客禮,剛林曰:『我皇帝踐祚,不聞爾國朝貢使臣乃欲據客禮耶』!懋第曰:『我中朝使臣,自應具主客禮見。我皇上嗣位中興,朝貢云何』?反覆折辨,聲色俱厲。洪範、紹愉俱戄然色變,乃曰:『此大事,非可一日決,姑徐之』!剛林出。明日,索國書;懋第不答,以所賫金、幣及陵工之犒先之。時我朝初定中原,中朝故事猶未深晣;所往復辨論者,皆諸降臣之指。而懋第慷慨引義,正氣不撓;剛林嘆曰:『此中國奇男子也』!厚為客禮待之。懋第既不得謁陵,乃陳太牢於寺廳,率將士喪服為三日哭。攝政王聞,益重之。二十八日,悉歸使臣。甫出京,洪範已輸款,請身赴江南招諸將劉澤清等以地來降;而留懋第等勿遣。乃自滄州復追懋第、紹愉還,獨洪範得歸;而大兵已南下,十一月初五也。懋第北發止滄州,將士以數騎隨行,改館於太醫院。久之,上攝政王啟曰:『懋第奉命通兩國好,今無故羈我使臣,我士馬饑困;則後之持節者,誰復不避險阻以勤國事』?不報。

  明年正月,滄州將士劉英、曹遜、金鑣等入見;懋第曰:『生為明臣,死為明鬼,我志也』!因以蠟丸奉表南京,遣金鑣、楊三泰往;道梗,不得達。三月十九日,為哀表望祭先帝,哭失聲。六月,聞南京失守,慟哭。其從弟懋泰先降賊為吏部郎,後歸本朝授官者;來見,勸之降。懋第叱曰:『我家無是人也』!遣出之。閏六月十五日,命薙髮;中軍艾大選有二志,懋第怒殺之。十九日,乃收入獄;參謀兵部司務陳用極、遊擊王一斌、都司張良佐、王廷翰、守備劉統五人俱從入。守者來訊,懋第曰:『我頭可斷、髮不可斷,我早辦一死矣。艾大選違我節制,我自行我法、殺我人,與若何與』!越日,復廷諭,終不屈。攝政王雅敬懋第,欲生之,以問在廷漢臣;而降臣愧見之,無復言者。王嘆曰:『汝等不畏死,皆忠臣也。然降,終不失富貴』。莫應,乃引出。既至市,王又遣騎諭降者三,終莫應。懋第顧謂五人曰:『得毋悔乎』!用極曰:『求仁得仁,又何怨』!懋第向北再拜曰:『臣等事大明之心盡矣』!端坐受刑。行刑者亦揮淚。大風晝晦,捲市棚入雲際,觀者無不泣下。門人戚默、徐元敷葬之彰義門白馬寺側。將士留滄州者聞之,號泣散去。紹愉獲免。所奉蠟書,久之始達於魯王。

  懋第之在太醫院也,處之恬然,讀書不輟。凡中朝降臣來者必遭叱罵,朝土亦憚其忠直,遂不敢見。陳用極,崑山人;王一斌,寧國人;張良佐、王廷翰、劉統,皆上元人。

  「佚史」曰:陳洪範賣懋第得侯。明年六月十又九日病亟,連稱「老爺至」,哀呼而死。

  「勘本」曰:左司馬臨難時題絕命詞曰:『漠漠黃沙少雁過,片雲南下竟如何!丹忱碧血消難盡,蕩作寒煙總不磨』。一時風沙四起,都民為之罷市。

  袁繼咸

  袁繼咸字季通,號臨侯;宜春人。天啟乙丑進士,授行人;遷廣東道御史,巡視中城。以監會試疏縱,謫南京行人司副。踰年,遷禮部員外郎;出為山西學道,巡撫吳甡特疏薦之。巡按張孫振以請屬不應,銜之;誣劾以贓,逮問。三晉士民赴闕訟冤,得釋。進武昌參議;平賊呂瘦子,覈賊產數萬畝使民佃之,以其半入為軍糧。尋升鄖陽撫治僉都御史;以賊陷襄陽不能禦,逮治遣戍,歸。明年,以薦復起,總理河北屯政。大學士吳甡將出視師,議設總督於九江控制吳、楚;乃加繼咸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江、楚、應、皖。至蕪湖,遇左良玉索餉東下;繼咸激以忠義,挽良玉西行。時張獻忠方蹂躪楚地;至安慶,指江中浮屍示良玉曰:『大將軍忍見此乎』!左變色。因責之曰:『君侯功雖多,過亦不少。朝廷不遣責,歲遣中使宣諭,奈何不圖報稱!且人孰無死,張睢陽死、賀蘭進明亦死;某寧為睢陽死,不為進明生也』!良玉大感動,遂旋師復武昌。繼咸至九江,申明軍政,實聯絡柯、陳諸大姓兵扼瑞州,窺賊所向。而吳甡得罪,又改屯田;以呂大器代之。大器與良玉不睦,軍中大鬨。帝曰:『今日袁、明日呂,朕不知諸臣紛紛何見也』!於是,復以繼咸代大器。

  甲申四月聞京師陷,史可法遣人約勤王,繼咸遽率師;至安慶,而福王監國詔至。繼咸慮寧南左右無正人,聞變必生異議;亟致書言福王倫序之正,邀同入朝。良玉得詔果不肯拜;聞繼咸言,開讀如禮。俄以擁戴功,晉四鎮伯爵;繼咸入見,面陳『封爵以勸有功,無功而伯,則有功者不勸;跋扈而伯,則跋扈者愈多』。王深然之,曰:『事已行,奈何』!繼咸又言:『皇上即位之初,雖以恩澤收人心,尤當以紀綱肅眾志。蓋君德剛毅為先,不可使太阿倒持。竊慮冬、春之間,淮上未必無事。臣雖駑,願奉六龍為澶淵之行』。王有難色。閣臣姜曰廣曰:『所言非遽為此事,要不可不存此心』!又詣榻前密奏曰:『左良玉雖無異圖,然所部多降將,非孝子順孫。陛下初登大寶,人心未免危疑。意外不可不防,臣當馳還汛地』。上是之。繼咸赴閣,責可法不當封傑等,士英嗛之。俄陳致治守邦大計,言『金陵之界限在大江,而淮南、江北為之屏蔽;金陵之咽喉在潯陽,而湖南襄樊為之門戶。今淮南、江北無恙也,叛將潰兵盤踞其間;小民囂然,喪其樂生之心:此可不加意措置?湖南新經賊亂,千里蒿萊;宜簡重臣撫治其地,選補廉吏緝和難民,招徠商賈,通巴蜀、黔、粵之貨。襄陽為古今必爭之地,必設重鎮。重鎮必宿兵,宿兵必責餉、修城、置器,諸費不貲,皆不可不早計也。夫樊、襄守,則可由宛葉以圖關中;淮南、江北守,則可由歸德以圖河南,亦可由彭城以圖河北。攻守之大勢如此』。又言:『致治必先得人。高宗知李綱、趙鼎之賢而不能用、用而不能信,而以汪伯彥、黃潛善、秦檜、湯恩泰諸小人參之,以致主勢日卑,親恥不雪;其得偏安一隅,猶幸耳。國難雖殷,老成未謝。以臣所知,若劉宗周、吳甡、黃道周、楊廷麟、葉廷秀諸人,著名先朝;至今思其議論,於後之禍敗,灼如蓍龜。使先帝早用其言,豈有今日』!馬士英以為刺己,恨之。

  亡何,逆黨諸人盡起,通政司楊維垣請「三朝要典」重頒天下。會湖廣巡按御史黃澍監良玉軍,挾其勢,劾士英罪可斬。澍返,士英遣緹騎往逮之;澍乃陰諷將士譁。繼咸為留江漕十萬石、餉十三萬金給之,且代澍申理。明年元月,具疏曰:『今元朔受賀,人以為拜手稱觴之日,陛下當以為臥薪嘗膽之日。乞痛念大恥未雪,以周宣之未央問夜為法,以晚近長夜之飲、角觝之戲為戒。省土木之工、節浮淫之費,儆諭臣工後私鬥而急國讎。臣每嘆三十年來,徒以三案葛藤不已。若「要典」一書,先帝特旨焚毀;諸臣非屬附崔、魏之人,何必復尋崔、魏羅織之書。臣請書未進,亟寢之;己進,亟毀之。至王者代興,從古亦多異同。平、勃迎立漢文,不聞窮治朱虛之過;房、杜決策秦邸,不聞力究魏徵之非。固其君豁達大度,亦其大臣公忠善謀,翊贊其美。請再下寬大之詔,解圜扉疑入之囚,斷草野株連之案』。王降旨俞其言;而士英等方以「要典」排善類,力持之不毀也。劉澤清之誣奏姜曰廣也,繼咸又馳疏申辨。士英愈怒,欲敗壞其事;凡所陳奏及題用監司郡縣官,悉被停寢。而阮大鋮在兵部於繼咸奏調部將,必俟行賄,方給敕印。由是,諸將愈解體。

  先是,楚將楊國棟、張先璧、黃朝先等潰卒數萬人無所屬,劫掠蘄、黃間。繼咸陰以恩撫之,使無為良玉用;疏請湖南總督速蒞任,收士卒心。而士英不聽,方進良玉侯爵,令鎮全楚;良玉得盡收先璧等軍,其勢愈張。繼咸貽書朝臣,『左兵不可不備。宜稍加督撫權,示相維勢』。士英終不省,反裁其額餉六萬,且以之畀良玉;軍中有怨言。繼咸疏爭不得,力求罷;又不許。時繼咸以江上兵寡,而鄭鴻逵戰艦又不還,議更造;檄九江僉事葉士彥於江流截買樹木。士彥家蕪湖,與諸商暱,封還其檄。繼咸恥令不行,疏劾士彥。士彥同年黃耳鼎亦劾繼咸有心腹將校勸左良玉立他宗,良玉不從;蓋欲離間兩人交也。良玉先不拜監國詔;聞之,益疑懼。乃抗疏力辨明與繼咸無隙,詆耳鼎受指使,而言「要典」宜焚。議者遂為繼咸與良玉倡和,脅制朝廷。由是群小銜繼咸不已,將召入害之,推為刑部右侍郎;王曰:『彼地須繼咸耳』。不允。復推為戶部右侍郎;王恐無以牽制良玉,亦不果。

  偽太子事起,士英、大鋮欲借之以起大獄,盡誅正人,流傳洶洶。良玉疏爭,不納。繼咸疏言:『太子真偽非臣所能懸揣,真則望行良玉言,偽則不妨從容審處;多召東宮舊臣辨識,以解中外之疑』。疏未達,良玉已起兵。時闖賊敗,方逼漢、沔,左兵欲避寇無名;黃澍因說良玉清君側惡,救太子。乙酉四月,良玉遂傳檄數士英罪,部署三十六總兵而東。初,繼咸聞闖賊南渡,令其部將郝效忠、鄧林奇等守九江,自統副將汪碩畫、李士元等援吉安。甫登舟而聞左兵且至,九江士民大恐,環泣留;繼咸乃爭移諸將家口入城以繫兵心,列兵城外拒戰。士民皆言『我兵十不及三,激之禍不測。若俟良玉至,諭之以理,且令諸將斂兵入守,相機而動』。繼咸曰:『入城示之弱,不可』。而裨將郝效忠不得令,隨移其家口入城矣。良玉抵北岸,書來:願握手一別,為太子死。繼咸至其舟,言及太子事,良玉大哭,袖出太子密諭劫諸將盟。繼咸正色曰:『先帝舊恩不可忘,今上新恩亦不可負。密諭從何來?公今以檄行之,是仇國也;請改為疏』。良玉不得已,約不破城、從之駐軍、侯旨成禮而別。繼咸歸,集諸將城樓,涕泣曰:『兵諫,非正也。晉陽之甲,「春秋」所惡;我可同亂乎!當與諸君共城守以俟朝命』!而兩營諸將有相通者,左營驀入縱火。袁營張世勳、郝效忠夜半斬門出,良玉兵士遂入城劫財物、掠婦女。繼咸度不能制,冠帶欲自盡。黃澍入署泣拜曰:『寧南無異圖。公以一死激成之,大事去矣』!副將李士春密白繼咸:『隱忍到前途,王文成之事可圖也』。繼咸乃止,出城欲面責之。

  時良玉疾已劇,望城中火光,大哭曰:『我負臨侯矣』!嘔血數升而死。其子夢庚秘不發喪,自為留後;邀繼咸偕至池州。閱日,報大兵已破泗州,逼儀徵;黃澍、夢庚陰遣人迎降。繼咸孤舟避蘆葦中,夢庚劫之去;入大清營見豫王,長揖不拜。王亦敬禮之,為設宴;不飲,亦不交一言。舟中夜起,自縊。監紀俞有灝覺而解之,乃拘送北。在道中絕粒八日,不死。至良鄉,嘆曰:『此謝疊山盡節處也』!又縊,左右又解之。入京就館。夢庚將朝,學士劉某曰:『盍與之同朝乎』?繼咸曰:『今與之同朝,何異前與之同叛乎』!次日,內院學士剛林等復勸之朝;且曰:『朝廷為明討賊,今賊未絕,君入仕,可得為元帝報仇』。繼咸曰:『討賊者,新朝之惠也。今弘光何在,而臣子可圖富貴乎』!劉曰:『弘光之立是乎?賊未討、君未葬,安得遽立』!繼咸曰:『今上神宗孫也,倫序以繼。大變之後,社稷為重;立君所以示四方有主也』。劉又言弘光不道事。曰:『是吾君也。君父之過,臣子何敢知』!閱數日,攝政王傳諭欲官之;乃大慟曰:『國亡與亡,古今通義。繼咸今日可以負明,異日亦可以負清。此不忠之臣,又安所用之』!王知其志不可奪,改館;邏卒守之。幅巾衲衣,兀坐讀書,終不薙髮。明年六月二十四日,出至柴市,問何地?從者曰:『柴市也』。曰:『昔文先生死此,吾得死所矣』!遂見殺。年四十九。鄉人李元鼎為兵部右侍郎,收其骸骨歸袁州。子一藻,不仕,亦早卒。

  「勘本」曰:袁制府督學晉巾,得陽曲士傅山,最契之。後為巡按張孫振所誣,傅約同學詣匭使,三上書訟冤,不得通;乃伏闕陳情。時撫軍吳公甡亦直袁,遂得雪。乙酉,制府以難中詩貽之曰:『晉士惟門下知我深。蓋棺不遠,斷不肯負知己,使異日羞稱友生也』。傅得書慟哭,曰:『公乎!吾亦安敢負公哉』!後累遭刑辱,抗詞不屈(吾見「摭遺」補傳)。初,制府為夢庚挾至池、陽,南都皆疑其同反。前後遣使奉書凡數上,率不達;乃書之衣帶,以死自誓。屢勸夢庚旋師,弗聽;尋寄語部將鄧林奇、汪碩畫、李士元等不可為不忠事。林奇等移舟避入皖湖之陰,密遣人來迎。而裨將郝效忠有異志,不以情告;紿言林奇等已入南昌為後圖,制府信之。行及河口,復為夢庚劫之以北。

  ●南疆繹史勘本卷十三

  古高陽氏補纂

  目錄

  列傳七

  黃得功高傑劉澤清

  右鎮將列傳第七。

  ◎溫氏「原本」於四鎮最略,僅節「綏寇紀略」數語合論之。夫靖南之神勇多勞、戇忠殉主,興平之投誠服善、賫志亡身,雖其始末蹤蹟有殊,要之盡於國事,均足千古者也。史督輔於四鎮中,實惟興平有厚望焉;故於其受害後而嘆為『中原之不復可圖』。尚興平而抑東平,是崇褒裁貶之道,亦歷世至公之道。至於廣昌固不足論與補三傳;三傳為通篇補纂之文,而四鎮則列名「繹史」者,又未可類入「摭遺」也。芟其文,仍其編次,讀者當亮我闌入之咎!

  列傳七

  黃得功、高傑、劉澤清

  ·黃得功

  黃得功字滸山,開原衛人;其先自合肥徙。早孤,與母徐居。少負奇氣,膽略過人。年十二,母釀酒熟,竊飲至盡;母責之,笑曰:『償易耳』。時遼事方急,得功持刀雜行伍間,出斬首二級;中賞率得白金五十兩。歸奉母曰:『兒以之償酒也』。既而執鞭役屬人,年壯出關投經略為健卒,遂隸遼陽籍。忠勇、善騎射,帥拔之帳前親軍。積功至遊擊,入援山東,擢參將。旋充總兵官,加太子太師。每臨陣,飲酒數斗。酒酣,氣益厲;深入敵營,不顧生死利害。戰喜持鐵鞭,鞭血漬手腕,以水需之久不脫。軍中呼為「黃闖子」。

  崇禎十五年,流賊陷廬、鳳,詔鎮定遠。時獻忠潛匿英、霍,旁掠潛山、太湖間。得功以騎五千躡之,遇於石牌;獻賊懼,不敢戰。得功追及距丈許,欲生致之,反為逸去;乃收其所擄男女萬餘人,令各回鄉土,以甲仗輜重歸於朝。明年,移鎮廬州,討平叛將劉遷。十七年,封靖南伯。

  南都立,進封侯。旋命與高傑、劉良佐、劉澤清為四鎮。初,督輔史可法慮傑跋扈,請置得功於儀徵,陰相牽制。傑素忌得功,適登萊總兵黃蜚將之任,與得功同姓稱兄弟,道由維揚,乞兵為護,得功率輕騎三百出高郵以迎。三叉河守備胡茂楨遽報傑;傑疑其圖己,乃伏精卒中道邀擊之。得功至土橋,方作食,伏者猝起,亟舉鞭上馬。飛矢雨集,所乘馬值千金,中矢踣;騰上他騎馳去。傑之遣伏也,戒必生獲得功。有驍健十七騎舞槊直前,得功大呼反鬥,挾其槊抶之,人馬披靡。復發腰間七矢,殪七人。矢盡,揮長刀更殺數人,跳入頹垣中,哮聲如雷。追者不敢逼,乃及於大軍以免。方鬥時,傑潛師襲儀徵,夜至。守將邱鉞、馬岱偵知,設守於城外,棋置炬火為疑兵;傑不敢進。岱等開門出擊,殺傷相當。得功還,怒甚;而所俱行之騎三百人盡歿,遂訴於朝,誓與傑決一死戰。可法命監軍萬元吉解之,不可。會得功有母喪,可法來弔,立而語之曰:『土橋之釁,無智愚知傑不義。今將軍以國事、親事蠲盛怒,是歸曲於彼,而將軍收大名於天下也』。得功色稍和,終以所殺亡多為恨。可法即令監紀應廷吉、陸遜之語傑曰:『靖南首肯矣,君何愛數百騎而害大事乎』!傑如命償其馬。馬羸病不堪,可法自出三千金代之償;復屬傑以千金為黃母賵。得功不得已,聽之。

  明年,傑感可法義,如議規取中原,提兵抵關雒,進據虎牢;詔得功、良佐屯守潁、亳、邳、徐間為後應。傑死,得功還儀徵,奮袂起曰:『固當以此州還我』!引眾至境,將襲之。可法亟命中軍馬應魁、同知曲從直往解;得功曰:『吾為大將勛最多,僻處瀕江小邑。傑有何功?食數城。姑念其不終,割三縣足矣;餘非高有也』!可法曰:『吾豈不知將軍功,又非愛傑而故右之。徒以彼士馬多,令不一;今日驟奪,明日必亂,亂且曰:「將軍首難也」』。得功悔,因揮其眾少卻。會朝廷亦遣中官盧九德來諭止,遂罷去;得功乃復移鎮廬州。

  四月,寧南侯左良玉舉兵稱清君側惡;至九江死,軍中立其子夢庚。詔得功堵剿,駐師荻港;尋破夢庚於坂子磯,命移家太平鎮之。論功,進封靖國公,世襲;加左柱國。

  時大清兵已渡江,福王奔,分兵來襲。得功方收兵屯蕪湖,福王驀然入其營;得功大駭失色,泣曰:『陛下死守京城,臣等猶可盡力。奈何聽奸人言,倉卒至此。且臣方對敵,安能扈駕』!王亦泣曰:『非卿,則誰可仗者』?得功泣曰:『無已,顧效死』!先,得功戰荻港時傷臂幾墮;衣葛衣,以帛絡臂,佩刀坐小舟,督麾下八總兵結束迎敵。而劉良佐已歸命,大呼岸上招之降;得功怒吼曰:『汝其降乎』!忽叛將張天祿從良佐後抽矢射中喉,偏左。得功知不可為,擲刀拾所拔箭自刺其吭而死。其妻聞之,亦自經。

  得功麤猛,不識文義。福王新立,詔旨多出群小;得功受詔,每對使謾罵,或裂而擲之地。然忠義天成,有以國事相規者,輒俛首引咎改。不旋踵偽太子獄起,抗疏屢爭;言『東宮未必假冒。先帝子即上子,豈有了無證明而敢於自投者』?又言:『臣恐在廷諸臣諂徇者多、抗顏者少,即明白識認,亦不敢抗詞取禍矣』!時太子真偽莫決,而其忠憤不阿如此。軍行,紀律嚴,無敢犯。所至人感其德,廬州、桐城、定遠皆為立生祠。葬儀徵方山母墓側。

  魔下總兵有翁之琪者,於得功自盡時,投江死。中軍田雄,遂挾福王以降。

  「勘本」曰:靖南戇而忠,其神勇,當時幾詫為無敵。年少,嘗執鞭從群商出山東。響馬突發,群商遁;靖南手捉兩驢蹄,獨禦之。由是,遠近聞其名。辦賊時,革里眼、左金王、老回回等俱畏避。靖南有前鋒副將林報國,勇敢當先,所向有功。革賊設伏截殺之,提其首登山誘罵,左右無敢前;靖南恨切齒,匹馬直取賊。賊有二用撓勾,勾之幾中,亟奔回。二賊追將近,靖南翻身射,連殪二賊。賊兵來奪,乃掣銕鞭擊之卻;竟割賊首歸以祭林,群賊喪氣去。興平之為揚州也,史閣部從靖南飲帳下,將佐以次坐;盤列生彘肩,浮巨觥。有邱總兵弟,官守備,辭不能;靖南怒,呼杖。總兵目公,公大笑。靖南問故曰:『生笑守備腿不及棒粗也』。一笑解。俄報高兵至,離十里;笑飲不動。報五里、又報三里,飲如故。及報已抵城,乃從容上馬,一卒授弓左手執,一卒授鎗挂肘後,一卒授鞭跨左腿下,一卒授鐧挾右腿上;背後五騎,騎負一箭筩,筩箭百。傳砲以出,抽箭亂射,疾如雨。箭盡擲弓,以鎗貫二騎;折,又擊死二騎。乃擲鎗,以鞭、以鐧兩揮之,肉雨陣飛。眾已唱凱,旋復入坐,豪飲如初。嗚呼!靖南始隨大帥立功名,及專鎮封侯不一年而南北轉移;徒以忠義自激,無所致其力;主奔將潰,與國俱亡,故至今人有餘哀也。彼恃勢橫恣,末復倒戈相向者,豈可以之同日語。江干廟貌與武穆埒,諒哉!「金陵賸事」云:『靖南既盡節,忽有人奔真武廟跳舞,大呼曰:「我黃某,承上帝命代岳為四將。今岳已昇」。遂入右廊提岳像出,登其位作握鞭狀,良久始蘇。土人念之,更塑之』。

  高傑

  高傑字英吾,米脂人;與李自成同起事。初寇隴州,參將賀人龍來救,自成令傑遺書約其反,不報;使者回,先見傑。城圍兩月不下,自成心疑之,遣別將代其歸,令守營。自成前妻韓,故倡也,與縣役通;殺之,乃亡命。後妻邢,趫武多智,掌軍資;每日支糧仗,傑輒過邢氏營,分合符驗。邢偉其貌,與之通;懼誅,遂偕以歸降。即隸人龍麾下,令破賊立效為信。傑嘗語人曰:『邢有將略,吾得以自助,非貪其色也』。破獻賊於鹽井,授遊擊。從孫傳庭塚頭之戰,擢副總兵;朝廷以傑為自成所切齒,故命專意辦賊,充總兵官。郟縣潰,潼關不支;傑時有眾四十萬,渡河南下,肆志大掠。邳、泗之間驚呼高兵至,居者喪失魂魄。

  福王立,督輔史可法憂之;議設四鎮,俾畫疆以守,勿妄有越。進封興平伯,領揚州,駐城外。傑固欲入城,官民畏弗納,登陴死守。進士鄭元勛自恃才望,銳然出為游說;傑喜,置酒款之,具陳無他意。元勛歸語於眾曰:『高帥奉敕來,言入城當鎮靜父老以無動。苟如是,南京且聽之入,況揚州乎』!眾譁曰:『元勛反矣,賣吾城以市德』。捽其首,臠割之立盡。傑攻城益急;逾月剽敓廂村婦女,屠膾日以百數。會可法渡江誓師,傑見暴骨載道,慮非法;趣其下宵坎而埋之,攻稍懈。可法至,諸將櫜鍵來迎,視傑加恭。既庭謁,可法故示以坦易,偏裨而下無不召見,加慰勞。傑以元勛死非命,請究首惡,納其兵;可法弗許。因謀止以要之,屏其左右,易已所親者,杖刀侍側;可法談笑不為動,徐草奏與以瓜洲城,眾乃懾服。尋命駐徐州,給事中衛胤文過之,請留為監軍。以擒斬土賊程繼孔功,加太子太傅,廕一子。

  初,傑伏兵土橋,要擊黃得功,得功幾不免;兩鎮遂相讎怨。當時興平軍最強,爭揚州時,可法頗受窘。邢氏言史公出至誠,背之不祥,調護良厚,屢勸傑傾心以事。至是,傑感悟,遂與可法議恢復。可法銳志中原,亦念非傑不足以任。因調得功、澤清分屯潁、亳、邳、宿間,以李本深、王之綱、李成棟、胡茂楨為大將與之俱。傑曰:『身既許公,而將吏妻子暴露野次,非所以安內顧也;敢終以揚州請』!士民復震動。可法乃自遷東偏,虛己府為之舍;邢氏亦約其兵聽節制,軍民相安。九月十日,傑誓師,大風折纛,砲自裂;識者為之危。十月十四日,傑提兵直趨歸、開,且■〈耳敢〉宛、洛、荊、襄為根本。具疏言:『今日大勢,守江北以保江南,人能言之。然從曹、單渡,則黃河無險;自潁、歸入,則鳳、泗可慮:猶曰有長江天塹在耳。若何而據上游、若何而防海道,豈止瓜、儀、浦、采為江南門戶已邪!伏乞通盤籌算,定議速行;中興大業,庶幾可觀』!語極激切。又云:『得功與臣猶介介前事,臣知報君雪恥而已,安肯與同列較短長哉』!然得功固不欲為後勁,而澤清尤狡橫;可法不得已,更調良佐赴徐為聲援。

  明年正月,傑抵歸德。總兵許定國方駐睢州,年已七十矣;嘗毀家養士,負其功不得封,上疏詆傑為賊,傑怨之。定國不自安,求可法為計;可法曰:『許總兵何地不可居,而必睢州乎』!時有言其送子渡河者。傑至不出,巡撫越其杰、巡按御史陳潛夫偕往趣之,始郊迎。其杰諷傑勿入城,傑心輕之,遽入。詰朝,召定國數之曰:『若豈不知我之將殺汝而顧不去,何也』?定國頓首謝曰:『固知公之怒,然不知所罪』。傑言:『累疏名我為賊,烏得無罪』?曰:『此定國之所以不可去也。定國目不知書,倉皇中假手記室,誤入公名,初不知疏中為何語。以此見殺,不亦冤乎』?傑索記室名;曰:『彼知公怒,先期遁。彼去而定國不去,以明向名公者之非定國意也』。傑麤疏,見其屈服且憐之,以為信。比有千戶某遮馬投牒云:『許將不利於公』!傑故示勿貳,馬前笞六十,付定國置之法;更刑牲約為兄弟。十三日夜,定國開宴極聲伎之盛。傑既酣,為之刻行期,固促之去,並微及送子事。定國憤,伏甲傑所,傳砲大呼,其杰等遁走;親將俱沾醉,傑酣臥帳中,倉卒奪刀鬥,力竭就執。擁至定國前,定國蹀血南向坐,曰:『三日來受汝挫辱已盡,今定何如』?傑大笑曰:『吾乃為豎子所算。呼酒來,當痛飲死』!明日日中,城不啟;李本深、王之綱等攻南門入,老弱無孑遺。而定國已渡河,投大清以降。先是,傑以定國將去睢,盡發所部戍開封,所留僅親健三百人;竟盡死。

  可法至徐州,初勿信。既而審之確,乃哭之慟,知中原之不復可圖矣。贈太子太保,子元爵襲職。

  「勘本」曰:興平擾攘起家,性淫毒;揚之人聞其死,酹酒相賀。然其末也,能感史閣部之化,改行效忠,銳意進取;故時復有惜之者矣。軍至睢州,營於城外二十里,懸王命旗於城之闉,非令不得入;所從者,左右驍健三百人。定國詐為恭順,曲意下之;私飾美姝以進。興平屏弗御,笑曰:『軍行無事女子,弟蓄之,俟功成以娛我老』!十三日夜,定國燒鐙張樂,令其弟飲諸將於別所,婦女賓客相雜坐。酒半,許弟舉止失度;坐者覺,密告興平。興平推之以手,曰:『去夫!何敢』!於是,三百人盡醉。興平所居,睢人甲第也,重垣複室;定國置伏,故人不知。既息,榻畔僅二、三治文書者與傳事小兒而已。漏將殘,屋瓦歷然作聲;驚視,則壯士數十輩踰垣入。興平有備身銕杖,亟索之,已亡去;猶奪他人刀鎗鬥。諸將皆受定國算,以二伎偶一人寢,且盡醉;聞砲欲起,為二伎所嬲無脫者。惟一人伏床下,床陷幸免;他日告人如此。吁!酒色之誤人,況軍行乎!當其駐徐州日,嘗啟約我朝大帥會兵滅賊;報云:『同滅闖賊,其事不合與予言。棄暗投明,宜早自擇』!我將唐起龍父唐虞時與興平有舊,亦致書招之,有「大王、小侯,世世茅士」之語;而竟不為動。其賢於東平也遠矣。「東華錄」載:是年正月,奏報睢州總兵許定國遣子投誠;並言高傑以兵五千圍睢城,請師馳救。又於二月,定國疏報高傑已用計擒斬,請發大軍以靖殘寇。嗚呼!當日送子渡河,已南北偏聞;而興平顧一以坦率遇之邪!定國子名爾安,封一等子。興平之能一志盡誠,卒收此令名者,亦閣部有以化之耳。吾更奇邢氏者之出身若彼,而獨知以大義勸。甚矣!人之不可概論也,有是夫?

  劉澤清

  劉澤清字鶴洲,曹縣人。以將材,授遼東衛守備。積功至總兵官,加左都督,進太子太師;久鎮山東。嘗率五千人渡河救汴,壁壘未成,賊來爭,相持三日,互有殺傷,即命拔營去;惶擾奔迸,士卒爭舟,多溺死。將略無所長,惟貨利聲色之是好;賂貽權貴,招納賓客。部兵所至,焚掠一空。給事中韓如愈劾之,澤清亟賂以重幣,如愈拒弗納,且加誚讓;後奉使督餉江、浙還,過東昌,澤清遣人劫殺之,無敢上聞者。如愈立朝嚴正,被劫時身中數創,挺挺不撓,惟言幼子不應殺;劫者曰:『無與小兒事』。舍之去。

  京師陷,澤清走南都。福王以為四鎮之一,封東平伯,駐廬州;與馬士英相表裏。時武臣各占分地,賦入不上供,恣其所用;封疆兵事,置不問。澤清頗涉文藝,與聞國是,所言多狂悖。王初立,即援靖康故事,請以今歲五月改元、請宥故輔周延儒、請禁巡按不得訪拏追賊、請嚴緝故督侯恂及其子方夏。都御史劉宗周嘗劾諸鎮跋扈狀,澤清兩疏痛詆之。初言宗周勸往鳳陽,為謀不忠、料事不智;抗疏稱「孤臣」,無禮;陰撓恢復,不義;欲誅臣等,激變士心,召生靈之禍,不仁。疏未下,復草一疏,並署得功、傑、良佐名上之;言『諸人往以梃擊、紅丸謀害皇祖母、皇考,今歲迎立時又方戴疏藩、詆誣聖德。非臣等與馬士英、朱國弼歃血訂盟,書約可法翊戴,則天位久屬他人。宗周謀危聖躬,已見於「駐鳳陽」一疏。鳳陽無城郭,止有高牆。陛下新承大統,欲安置於烽火凶危之地;此必非宗周一人逆謀,乃姜曰廣、吳甡合謀也。曰廣心雄膽大、行詭言堅,不快陛下之得位;故密通死黨宗周,先翦除內外翊戴諸忠,然後迫劫乘輿遷居耳。乞逮曰廣、甡、宗周三奸付法司,明正其謀危君父大罪。如甡等入都,臣等即刻渡江赴闕,面訐其奸,正「春秋」討賊之義』。疏入,舉朝大駭。先是,澤清錄稿示傑,傑曰:『我輩武人,乃預朝事邪』!得功亦馳奏明不預聞,士英尼之不上。督輔史可法不平,遣使遍詰諸鎮,咸云不知;可法遽以入告。澤清聞之,即言疏實己出而良佐知狀。可法駁議公疏不知是居何心?又曰:『陛下若誅宗周,臣願即刻卸職。惟皇上賜劍』!朝廷不得已,溫詔解之。是冬,進爵為侯。

  明年,可法謀恢復,傑兵趨河南,議調諸鎮防河。而澤清狡橫難任,比傑死,復與二鎮謀分其眾;朝議弗許。遂於其間大治淮邸,極宮室之盛,且以鐘鼓、美人充之。三月,左兵起;即託名勤王,大掠而東。四月,揚州告急,詔澤清等往援;澤清已與良佐潛謀輸款矣,良佐尋以所部至上新河降。

  良佐字明宇,故淮督朱大典部將也。從護祖陵,禦革、左二寇及收永城功,積官至總兵。福王封為廣昌伯,鎮壽州;澤清倚之若唇齒。誣劾宗周時,良佐亦附和出疏,言『宗周力持三案為門戶主盟;倡議親徵,圖晁錯之自為居守、司馬懿之閉城拒君。陛下既不為諸奸所容,莫若順成其志,暫幸鳳陽』!嗟乎!當時士英預結諸鎮以脅制大臣,而諸鎮又各居擁戴功互分黨援,專一排擠異己,干預朝政;奏牘紛陳,紀綱盡裂。及南都覆,澤清與良佐即解甲歸命,且同稱願執弘光以自效。性惟反覆,至順治五年戊子,勾連曹縣叛首李名讓、李化鯨、張學允等作亂;是冬十月,伏誅。良佐受職本朝,例不列傳。削其名,而略附其事,亦以見二劉之有同志焉。

  「勘本」曰:維時大廈將傾,僅僅督輔以一木搘之;棟折榱崩,勢必然也。諸鎮雖合志盡誠,猶且有覆厭之懼;況各殊城府而復觀望懷私哉!吾論東平之為人,其一無所取者也。當懷宗朝,妄報大捷,詭稱墜馬,屢邀寵賚。既於枕戈喋血之際,費千金構一水閣,招諸生爭獻詩歌頌功德,亦祗自詡其能文事、能詠吟而已,而遂置疆理大計於不問邪!初詣淮安,守將邱磊劫其輜重;恐貽儕輩羞,匿不聞。旋中以他罪,顧又置酒就繫所為驩,卒又致之以成其死。向特以計厚興平;興平受害,則曰:『我維孺子不足立,固當分其眾部之』。士英不可,曰:『彼所部亦惡肯輕屬人,徒多亂耳。亟假諸將以號,待其子元爵長而還之』。然東平此中不無怏怏也。平居蓄兩猿,以名呼之立至。一日宴其故人子,酌酒金甌中。甌可容三升許,呼猿捧之跪送客。客以猿狀猙獰,逡巡不敢受。東平笑曰:『若怖乎』?命取囚來,撲階下,剜其心肝與腦和酒置甌中,付猿捧之前,飲嚼立盡,顏色自若。其譎詐凶頑類此,又惡可與論天下大計哉!

  史例,武臣率書諸傳之末。溫氏於「封疆」下,即以四鎮列之;良以爾時鎮將得與聞朝政。況若靖南者,實與督輔史忠正相終始與有關繫耳。故三傳之補,仍其舊次。

  ●南疆繹史勘本卷十四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八

  祁彪佳王瑞旃凌駉陳潛夫何剛

  右撫按列傳第八。

  ○祁、王以下五人者,皆經濟才也。彪佳、瑞旃、凌駉,深沉有謀,輔以儒術;潛夫、何剛,倜儻奇偉,言多大略。使畀之重任,未必不足以削平禍亂;而卒無成者,何也?言之而不用、用之而不盡,而忌沮者之眾也。自古金陵之國必以河、洛為屏蔽,荊、襄為門戶;故劉裕、桓溫嘗出銳師親舉北伐,宿重兵於徐、鳳,而後江南得偏安焉。當明之末,李自成奔突之寇,得城不守;京師雖陷,中原則猶完土也,日盻王師如時雨焉。苟有賢君,疾遣重臣鎮之,控制河淮、聯絡山左,其間草野寨師、龍蛇將士,且望風向附,爭先效命;晉、宋之業未失也。乃委而去之,視為異域;至有人焉,創立軍府,疾呼望援,曾不策應。遂至士民失望,豪傑解體;驍將勁旅,反戈相向。此豈得謂天亡之哉!瑞旃之策撫事審矣;文燦庸愚,有謀不信,以釀滔天之禍。嗚呼!為人主者,奈何置庸愚於高位,使惘惘事機,而抱奇智者沉淪下僚,視其敗而不得救。有志之士,所以撫膺而太息也。

  ◎溫氏「祁忠敏傳」,訛「彪」為「豸」,事跡簡脫甚夥。先從正史勘補;讀西河毛氏傳,補所不足,見諸「書後」。比閱於越「殉節錄」,當忠敏赴寓園盡節時,又有所證明處,則纂入「摭遺」。其子理孫、班孫,傳中得參觀焉。

  列傳八

  祁彪佳、王瑞旃、凌駉、陳潛夫、何剛

  ·祁彪佳

  祁彪佳字弘吉,一字虎子;山陰人。年十七,舉於鄉。又四年,第天啟壬戌進士,授興化府推官。生而英特,丰姿絕人。胥吏易其年少;及視事,剖決精敏,民間情偽無不洞知,始驚服。故事:巡按御史率依推官為耳目,其胥吏奸惡無問者;彪佳倡議凡訪犯,先從推官左右始,中外服其公。居數年,政績大著;以外艱歸。

  崇禎初,起擢御史。時治尚綜覈;彪佳言:『如此則人臣救過不遑,揣摹迎合,漸至規避,天下事益不可為矣』!軍興,上合籌天下全局疏。出按蘇、松、宜興。翰林陳于鼎、陳于泰暴於其鄉,民乃聚焚其廬、發其墓並及首輔周延儒祖墓,洶洶不散。彪佳單騎往,捕治如法,而於延儒無所徇;延儒憾之。吳中姦民結黨,立「天主」名號,橫行鄉里,有司不能制。彪佳廉得其魁四人,召紳士父老會鞫城隍廟,咸曰:『可殺』。即時杖死之,民大稱快表禮。郡中清修之士歸子慕、朱升宣、張基等奉羊酒鼓吹騎從列門以見,並疏其學行於朝,請授翰林院待詔;士林傳頌,為一時盛事。既而回道考覈,延儒修怨,諷主考者鐫秩一級;帝察其無罪,祗令降俸。尋請終養歸,從劉宗周遊,其學益進。家居九年,母服闋,召掌河南道事。宗周以直諫攖帝怒,彪佳言『清望直臣,宜留諸表率百官』。奉旨切責。以京察不當,面斥吳昌時於朝;昌時方附首輔,聲勢赫弈,迄獲罪。是時彪佳以御史刷卷南畿;乞休,不允,便道還家。

  聞北都變,慟哭趨赴南京。會福王至,群議援宋高宗故事,立為兵馬大元帥。彪佳曰:『今日與宋不同,宋時徽、欽尚在也。今海內無主,盍如景泰制,稱監國』!首陳紀綱法度為立國本,次及發號、用人二事。五月三日,王監國,俄內傳即位;蓋侍郎呂太器初主潞議,懼禍欲自媚,請即登極也。彪佳曰:『監國名正,遽議登極,何以服人心、謝江北將士?且今日監國、明日即位,事同兒戲。宜待發喪、除服後,始議其儀』。從之。又二日,疏陳致治大本,語甚剴切;王嘉納之。高傑駐揚州,縱兵淫掠,士民奔避,無賴者乘間剽敓。廷議以彪佳嘗按吳,有威望,命往宣諭。斬倡亂者數人,宣布赦文,甄別有司臧否;一方遂安。

  六月,遷大理寺丞,轉右僉都御史,巡撫江南。先是,北京之變,縉紳授偽職者,鄉邑間各出檄文以討。姦人因之擇其眾所怨者紛紛焚劫,且以為利;蘇州詹事項煜、大理寺正錢位坤、通政司參議宋學顯、禮部員外郎湯有慶四家蕩洗無遺,又焚常熟給事中時敏家,三代四棺俱毀。彪佳奏『民情囂動,借名義憤;與其振之使懼,不如感之使服。國法誠申,人心自正。朝廷宜將從逆諸臣灼知其實者,先行處分,使士庶無所藉口;則焚掠之徒,可加等治』。允之。尋詔復設廠衛緝事官。彪佳上言:『洪武初,官民有犯,或收繫錦衣衛,當事者因非法凌虐;高皇帝乃於二十年焚其刑具,送囚刑部:是祖制原無詔獄也。後以鍛煉為工,羅織為事。雖朝廷爪牙,實權臣鷹狗,舉朝盡知其枉,而法司無敢雪;慘酷等於來、周,平反從無徐、杜:此詔獄之弊也。永樂間,設立東廠,始開告密。無籍凶徒投為廝養,誣告遍及善良,赤手立致鉅萬。招承多出於拷掠,怨憤充塞於京畿。欲絕苞苴,苞苴彌盛;欲清奸宄,奸宄益多:此緝事之弊也。若夫刑不上大夫,祖宗忠厚立國之本。及逆瑾用事,始去衣受杖。刑章不歸司敗,撲責多及直臣;本無可殺之罪,乃加必死之刑。血濺玉階、肉飛金陛,班行削色,氣短神搖。即卹錄隨頒,已魂驚骨削矣。朝廷徒受復諫之名,天下反歸忠直之譽:此廷杖之弊也。三者弊政,當永行禁革』。疏入,大學士姜曰廣擬俞旨;群奄共撓之。曰廣復力爭曰:『緝事不除,宗社且不可知,何廠衛之有』!乃命五城御史體訪。

  督輔史可法部將劉肇基、于永綬、陳可立、張應夢駐防京口,浙江入衛都司黃之奎亦部水陸兵數千戍其地。之奎御軍嚴;四將兵恣橫,嘗刃傷士民,劫奪財物。浙兵見之不平,縛而投之江,相激起鬥。浙將中矢死,京口兵乘勢焚掠,死者四百人,民財罄盡。彪佳聞之,自蘇晝夜兼馳至。永綬等怵其威名,乘舟遁;斬首數十,變遂定。奏聞,命四將赴可法軍前聽覈;彪佳巡視被難家,賙卹備至,民咸悅。當是時,高傑、劉澤清開藩江北,顧未嘗忘情江南也。聞彪佳布置周詳,沿江設屯,憚其威望,未敢犯;各以書通問,報書感以大義。自是,無一卒渡江者。傑駐瓜洲尤跋扈,嘗以書剋期會於大觀樓。傑意彪佳文士畏縮,必不敢輕渡江。至期,風大作,彪佳掉小舟、屏儀衛,從小吏數人出沒波浪中,須臾泊岸。傑見大駭異,盡撤兵衛,下拜曰:『不意公之勇亦如是也』!彪佳披肝膈,勉以共獎王室,慷慨流涕。傑曰:『傑閱人多矣,如公者,甘為之死!公一日在吳,傑一日遵公約束』!張筵驩飲,明晨別去。馬士英輩驅除異己,嫉之甚;嗾私人朱統■〈金類〉劾之。未幾,御史張孫振希士英指,亦劾之;謂初沮登極者,為潞王地。十一月,彪佳竟移疾去;三吳之民,泣送載道。遂隱於雲門山。

  明年五月,南都失守;六月,大兵下杭州。使者以書幣至越,不受,因絕粒。其妻慮其死,令家人環守之;乃洋洋如平時,防守稍疏。閏六月四日,出雲門,至寓園;飲至夜分,遣從者出,惟其友祝山人在。星月微明,望南山喟然嘆曰:『山川人物,皆屬幻景;山川無改,而人物倏忽一世矣』!已而山人臥,處分餘事,自攜燭投梅花閣前淺水中,端坐而逝;年四十有四。家人覺而尋之,燭猶未見跋也。唐王贈少保、兵部尚書,諡「忠敏」。

  彪佳舉止蘊藉,見者愛其和雅;及處事斷決,凜如也。宗周告以「舍生取義」之說;觀彪佳之從容殉節,可謂不負所學矣!

  「勘本」曰:「祁忠敏傳」,蕭山毛氏曰:『字幼文。初授官,瀕行,跪其父故參政承■〈火業〉前請教,不答。或問之,曰:「不見夫誨泅者乎?縶壺而扶甕,人藉以肘,終其身不能泅;一旦挾諸清冷之淵,翻壺卻甕,■〈扌雙〉其身入水,而泅成矣。今者入官,則翻壺卻甕時也」』。案忠敏之按吾吳也,威令大彰。檄蘇、松所屬,有十革、十四申見詢之目。革者革其弊,申者申其所當行,詢者詢其何者可行、何者在所革?即覈屬所報之是否,定黜陟。郡中無厲者名「打行」,以有事為榮。迺械其首惡四,集鄉三老詢之曰:『可殺否』?曰『可』。即又詢諸觀者,觀者亦曰『殺之可』。於是掄大箠(箠厚一寸、寬半尺),每十箠易一人操之,箠至死而陳屍於塗。宜興鄉官陳,為舊輔周延儒僚婿,縱奴客肆虐,佔掠鄉間婦女、田產;怨家刑牲邀眾焚劫之。遂先捕諸奴客至法,追還所佔掠,而奏奪陳氏父子官,然後治怨家之為亂者。後乞病家居,過八年。嘗立賑災法賑東南,浙中寧、紹、臺皆倣之行。嘗自劾,請照閒住逾限五年例;詔免,即起掌察。及召對,賜茶餅。福王監國,旋議正大位;抗言不可,且曰:『群帥勸表未至。自古忠如陶侃,尚以不預定策為恥,況其他乎』!尋以民變,安撫蘇州。所至設先帝位,率眾哭,曉以大義;言中原已無賊,國有長君,使人心得安。揭榜通衢曰:『叛逆不可名,忠義不可矜。毋借鋤逆報私怨,毋假勤王造禍亂』。民亂初定,而嘉定華生家奴客勾合他家奴及群不逞近萬人,突起劫敓,各暴其主。且踞坐索身券,縛而杖之。忠敏悉捕之,立斬數輩,餘盡掩諸獄;令曰:『有原主來保者,得貰死』。於是諸奴搏顙膝行丐原主以免。因募士為蒼頭軍,親教戰。後張孫振黨奸劾之,謂『前阻正位,乃為潞王地』。竟勿與辨,祗疏辭定策功所擢右都御史而歸。大兵渡江,貝勒孛羅駐營蕭然山下,命將以貂、葠聘六遺老:首膠州、次蕺山、再次忠敏與格菴,其二則降。已忠敏駕言應召出,瞞其所親,宿別業中以自沉。家人索之,見水面露巾角,詫曰:『是邪』!蓋入水端坐之云。

  忠敏世為山陰巨室,其「淡生堂」藏書最富,為江南冠。家居梅墅,而園林池館在寓山,其盛則甲於越東也。夫人商,有淑德,能文。公子二:理孫、班孫;後將兵江上,傾家助饟,思所以申父志而不得。嗚呼!賢矣(詳「摭遺」補傳)!

  王瑞旃

  王瑞旃字聖木,永嘉人。天啟乙丑進士,授蘇州推官,兼理兌運。軍民交兌,恒相軋啟釁;瑞旃調劑得宜,歲省浮費三萬金,上官為勒石著令。尋改河間推官,入為工部主事,轉兵部職方員外郎,擢鄖襄兵備僉事。

  會張獻忠據榖城乞撫,總理熊文燦許之。瑞旃以為非計,謀於巡按林銘球、總兵官左良玉,將俟其至執之。文燦固以為不可。瑞旃言:『賊以撫愚我,我豈可以撫自愚』?文燦恚,以為撓撫局。瑞旃曰:『非撓撫,實濟撫也。今良玉等力能辦賊,南漳費一選、光化周士鳳四面分防,皆為勁敵。當召布於榖城近郊,下令會剿。夫賊未創而遽撫,彼將無所懼;惟示之以必剿之勢,乃心折不敢貳。否則,玩而嘗我,我何以制其變也』?文燦不從。瑞旃知事必敗,亟陳隨徵、歸農、解散三策;又不從。乃自為檄諭獻忠;獻忠恃文燦庇己,不聽。瑞旃曰:『天下事可知矣』!繼而群盜混世王、整世王、托天王、小秦王、過天星逼處均、房間,復乞撫;文燦又力持之。瑞旃曰:『爭撫必墮賊計;且倉猝間前後受撫,鄖、襄為賊藪矣』!文燦堅執不從。明年,獻忠果反,瑞旃已以憂去。獻忠留書於壁,言己之叛,總理使然。列具上官姓名及取賄歲月多寡於下;題其末曰:『不受獻忠錢者,鄖襄道王瑞旃一人耳』。由是,名大著。

  南渡,授太僕寺少卿,將用為湖廣巡撫,極陳有司虐民狀。旋告歸。

  唐王召赴福建,仍故官,督理兵餉。未幾,閩地全失,溫州亦不守;諭降不應,避之山中。丁亥五月十五,為瑞旃生日;從容拜家廟,置酒高會。既而良久不出,則縊死寢室矣。遺命五日而殮;及有司驗視,恰〔五〕日云。

  凌駉

  凌駉字龍翰,歙縣人。崇禎癸未進士,授兵部職方主事,贊畫督師李建泰軍。建泰至保定降賊,駉遁至臨清。臨清陷,官吏潰降賊,株求富室。駉因商人之資,募兵三千人,權佩州印,部署鄉勇;說降賊將,擒斬賊官,臨清、濟寧同日收復,與德州諸生謝陛遙相應(謝陛者,起兵德州,南中訛傳以為故相謝陞者也)。駉間道使人上言,請收拾山東,通好南北;又言膠州與南岸相對者為廟灣,宜設水師一旅與青、齊義勇暗相結援,東郡可不勞而下。當是時,朝議方以江北分四鎮,遂無一人計及山東者;疏入,不省。然駉孤軍難以自立,亦時與我朝通書問;將以兵科給事中畀之,駉不受。

  甲申七月,東昌下,駉走大名。冬,至南京陛見,授監察御史,巡按山東。而山東已潰,駉乃入河南;上方略云:『臣今與各寨將領約分地畫守,倣古人合縱之策,一寨破,約各寨致討;以長河為邊垣,以各寨為州郡,以守為戰、以農為兵。臣寢食於河,創痕風裂,不敢自逸』。詔命吏、兵二部給空札百餘,以待歸正之人。然實無一軍相策應。

  乙酉正月,許定國殺高傑叛降,與李際遇導大清兵從河南渡河。駉行部至歸德,兵猝至;遣人入城說降,駉斬之。次日,守城吏民開門款迎。駉將仰藥死,豫王下令須生致凌御史,否者城且屠!駉嘆曰:『與其慷慨而殃小民,何如從容而全大義』!遂往見;從子潤生從之。長揖不拜;賜之酒,辭不飲。越日,無降意。王取學道蔡鳳、監軍道吳琦於階前斬之;且云:『公以首領易虛名乎』?曰:『駉已早辦一死』!遺之貂裘、革舄,皆不受。是夜,謂潤生曰:『吾艱險倍嘗,欲守此土以為江南屏蔽。今已矣,臣志未盡,死有遺恨』!乃上書豫王言:『大江以南,天之所限;否則,揚子江頭凌御史,即錢塘江上伍相國也』。遂與潤生同死。王命殯之,吏民皆哭失聲。事聞,贈兵部侍郎。

  當江南初建,自謂畫淮而守之以偷安;孰知門庭撤而堂奧必不固也!使於大兵未集之日,一軍北出與駉犄角為勢,則中原或可稍持;即不然,大兵傳檄而下,亦未必若是之神且速也。豫王心重駉,不忍殺之,有以哉!

  陳潛夫

  陳潛夫初名朱明,字元倩,仁和人;崇禎丙子舉人。好大言以駭俗,廣交游,多豪舉。臧否人物,里人惡之。嘗與友人陸培有違言,陸氏黨為文逐潛夫;潛夫不與較,避居華亭。曰:『士貴自立垂不朽,豈以翰墨爭是非哉』!

  十六年,授開封府推官。時大河以南五郡盡為賊蹂躪,開封被河灌,城虛無人,諸持節者皆移封邱以居。有勸潛夫勿往者,不聽;乃馳之封邱。甲申正月,奉周王渡河;至杞縣,檄召旁近長吏,設高皇帝位,歃血誓守。聞西平寨副將劉洪起勇而好義,殺賊有功;躬往說之。五月五日,方誓師而京師報陷;乃慟哭,令其下盡縞素。率洪起兵先驅至杞,俘賊偽官,大破賊將陳德於柳園,獲牛馬、輜重無算。

  時李自成已敗走山西,福王立;潛夫傳露布至南京,朝中大喜,即擢監軍御史,巡按河南。潛夫乃入朝,言『中興在進取,王業不偏安。山東、河南地,尺寸不可棄;其間豪傑結寨自固,大者數萬、小亦千人,莫不引領以待官軍。誠能分命藩鎮一軍出潁、壽,一軍出淮、徐,使天下知朝廷有必進之心,則眾心盡奮,爭為我用。更頒爵賞鼓舞,計遠近,畫城堡,俾以自守;而我督撫、將帥屯銳師於要害以策應之。寬則耕屯為食,急則荷戈乘墉;一方有警,前後救援,長河不足守也。汴梁義勇,臣聯絡已定,旬日可集十餘萬眾;稍給糗糧,容臣自將。臣當荷戈先驅,諸藩鎮為後勁,則河南五郡可盡復。五郡既復,畫河為固,南聯荊、楚,西控秦、閩,北臨趙、衛;上之則恢復可望,下之則江淮永安:此今日至計也。兩淮之上,何事多兵;督撫紛紜,並為虛設。若不思外拒,專事退守,舉土地甲兵之利委之他人,臣恐江淮亦未可保也』!時馬士英不卹國計,佯應之而陰絀其言。爾際開封、汝寧間列寨百數,劉洪起最大;南陽列寨數十,蕭應訓最大;洛陽列寨亦數十,李際遇最大。諸帥中獨洪起志在效忠,潛夫請予桂印為將軍;士英不聽,而用其姻婭越其杰巡撫河南。潛夫自九月入覲,便道省親;五日即馳赴河上。所建白皆不用,諸鎮兵亦無至者。其杰老憊不知兵;兵部尚書張縉彥總督河南、山東軍務,止提空名,不能馭諸將。他寨聞潛夫來,頗有歸意。十月,蕭應訓復南陽及泌陽、舞陽、桐柏諸縣,遣其子三傑來獻捷;潛夫飲之酒,為授告身,鼓吹旌旗前導出,三傑喜過望。謁其杰,其杰謂其勢衰而來附也,意覬其賄,故為尊嚴、倨辭色以見之,且詆為賊;三傑泣而出,大恨,萌異心。潛夫按行諸寨,皆列旗帳鐃吹迎送;其杰間過之,諸寨輒閉門不出。其杰恚,謂潛夫實使之,日夜譖於士英;士英怒,歲終召潛夫還,以凌駉代。潛夫亦遭外艱,歸。

  明年三月,給事中林有本疏劾御史彭遇颽,並及潛夫。遇颽為士英私人,置不問;令獨議潛夫罪。已而有故妃童氏事。王初封德昌,娶黃氏;繼李、再繼童,封王妃。洛陽陷,遂相失;太妃及妃各依人自活。太妃之南也,潛夫奏童妃故在,王不問。妃乃詣其傑自陳本末,劉良佐具禮送之;會潛夫至壽州,見車馬騶從傳呼「皇后來」,亦稱臣朝謁。及童氏入都,王以為假冒,下鎮撫司拷問;士英因責潛夫妄謁妖婦,逮下法司治之。

  南京潰,得歸。魯王監國紹興,潛夫往謁。命復故官,加太僕寺少卿,監軍浙西;乃自募三百人,與孫、熊諸家軍列營江上。尋改大理寺,兼御史如故。

  丙戌夏五月,浙中防江師盡潰。潛夫謂其妻孟氏、妾孟氏曰:『我為忠臣、爾為烈女,泉下差不惡』!秉燭書絕命詞,拜辭祖廟,相攜至化龍橋下曰:『不圖孟氏有此二人』!拊其背,令之先下;乃自沉。年僅三十有七。

  何剛

  何剛字愨人,上海人;崇禎庚午舉人。為人英毅,有才略。見海內亂作,與同郡士結幾社,詆誹迂儒徐言踽步之輩,日講求濟世事,其成就乃多實學;與陳子龍、徐孚遠為之魁也,所交多奇士。東陽許都亦以豪傑自喜者,嘗從剛學;剛謂之曰:『子居天下精兵處,高皇帝嘗用之平亂矣。盍不令成一旅以待用乎』?許都歸,散財結客,招致數千人;後為邑令姚孫棐所陷。

  十七年春,剛疏陳選練、滅賊諸策;帝褒納之。又言:『國家設制科、立資格,以約束天下豪傑。此所以弭亂,非所以戡亂也。今救民生、匡君國,則莫急於治兵。然平生未嘗學問,一旦畀以兵戎,孰能勝任?臣願陛下親簡強壯英敏之士,命知兵大臣教習之;日講韜鈐,練筋骨、拓膽智,陛下時召試之。俟實學既成者,特優其秩,寄以兵柄;必能建奇功,當一面。臣嘗游東陽、義烏間,見其人多智勇奮發、忠義慷慨;戚繼光書數言其兵可用。昔時名將勁旅,半出其地。臣願以布衣奔走聯絡,準繼光遺法,申詳約束、開導勸率,並收徽、婺奇才。歲餘,必可赴湯蹈火;使諸分布河南郡州,則大寇不足平也』!因薦許都及進士杭州姚奇胤、生員桐城周岐、陝西劉湘客(時多死者,而剛不知)。帝壯其言,特授兵部職方司主事,募兵金華。先,賊逼京師,陳子龍、夏允彞以二千人聯海舟達天津為緩急計。及福王立,子龍入為給事中;言『防江之策莫過水師,海舟之設更不容緩。臣昔召募得二千人,請委何剛訓練』!從之。九月,命防篙子港,轉本司員外郎。

  時朝廷草創,庶務繁興,皆非所急。剛言:『臣請陛下三年之內宮室不必修,禮樂百官不必備;惟日求天下奇士智謀者決策,廉明者理財,勇捍者臨戎。朝政、爵祿、軍務不出三者,驅天下材能而圖之,求富必富、求強必強。若漫無經制,空言恢復,是卻行而求前也;優游歲月,潤色偏安,是株守以待盡也。惟廟堂不及文辭取士,而以實用爵人,則真才皆為國用,而朝廷亦少浮議矣。令大度之士分兵四出,求草澤英雄,得才多者受上賞;則梟雄皆畢命疆場,而內地亦鮮寇盜矣。南人滿,徙之江北地方,或以賜爵、或以贖刑;則豪右皆盡力農事,而軍資亦充實矣。今臣竊觀廟堂經國者,徒欲襲晉、宋之餘業,恐未必能及晉、宋也』!尋命以其兵隸史可法。可法甚奇其才,剛亦以遇知己誓同生死。

  大兵破徐、泗,泗軍退屯瓦窯舖,剛以所部會之。及逼揚州,因率之入衛。可法曰:『城危矣,死無益也。不如出城號召援兵,以為後圖』!剛嘆曰:『剛計之熟矣。天命已去,民心瓦解,誰復應者?剛為國家死則死之、為知己死則死之,濡忍而無成,非智士也』!城陷,以弓絃自勒死。剛之才雖不盡用,而其死則烈矣。

  「勘本」曰:何兵部之論,亦高闊而鮮實用;徒以其後之從閣部死為重耳。「原本」列於凌御史後、祁中丞前,且截分兩卷,綜錯甚矣。案溫氏言五人皆經濟才;此五傳,自應合作一卷也。

 

●南疆繹史勘本卷十五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九

  周鑣雷縯祚周鍾

  右罪案列傳第九。

  ◎溫氏以鑣、鍾、縯祚三人為南渡一大案也;鑣以張孫振而死,縯祚以阮大鋮而死,鍾又害於鑣而致死。夫馬士英力起大鋮,孫振輩乃歸其獄於從逆諸臣;諸臣多以賄免,迺歸其罪於鑣、鍾、縯祚,而非致之死地不快也。大鉞所謂立「順案」相對者,斯也。既名罪案,則他傳不得與並;因就此三人為一卷。

  列傳九

  周鑣、雷縯祚、周鍾

  ·周鑣

  周鑣字仲馭,號鹿溪;金壇人。父泰時,雲南布政使。鑣舉鄉試第一;崇禎戊辰進士,授南京戶部主事,榷稅蕪湖,以憂歸。服闋,授禮部主事。抗疏極論不當寵任內臣,罷斥言官;帝怒,斥為民。自是知名。鑣伯父,尚書應秋;叔父,御史維持:以黨附魏忠賢並列「逆案」,鑣深恥之。通籍後,即交東林,矯矯樹名節。及被放,與宣城沈壽民讀書茅山。然好臧否人物是非,不少假借;名愈高,而謗議滋起矣。會廷臣多論薦者,起故官,進郎中;復為給事中韓如愈劾罷。

  南都議立,呂大器、姜曰廣並主潞王,鑣與雷縯祚往來遊說。及福王立、大器被逐,馬士英深惡曰廣,令其私人朱統■〈金類〉誣劾之,而指鑣、縯祚為曰廣私黨,悉置於理;復詆鑣榷關時貪肆狀。士英亦劾周鍾從逆,牽連及鑣;有詔俱逮治。鑣叔父維持與弟前蕭山知縣銓及鍾因奏言:『家門不幸,鑣、鍾兄弟成隙,而鑣乃私刻「燕中紀事」、「國變錄」諸書,偽撰「勸進表」、「下江南策」以誣鍾;惡名流布,不能洗。且鑣於陛下登極時首倡異謀,別圖擁戴。是鍾罪止一身,鑣罪實在社稷也』。詔所司並勘。先,阮大鋮徙居金陵,招納時流,置酒高會,復聯絡諸廢類,將為翻「逆案」計。鑣惡之曰:『此亂萌也』;與同社顧杲等出「留都防亂公揭」討之。以故大鋮憾甚,必欲殺之。獄急,鑣囑御史陳丹衷致書幣求解於士英;為緝事者所獲,丹衷坐謫,出為長沙知府。御史羅萬爵上疏痛詆鑣,且遍詆東林。

  明年三月,誅妖僧大悲。御史王懩因言:『斬百大悲,不如斬周鑣、雷縯祚;二人者,妖所由興也。夫真主既出,海內帖然;乃今日冒稱皇子、明日冒稱皇后,希踵王郎故智,實由二人譏訕新政、造謗宮闈,故訛言煩興。若不立斬二人,恐魚腹藏書、狐號叢野,乘間竊發』!而光祿卿祁逢吉與鑣同邑,以詈鑣得為戶部侍郎。

  初,鑣友人桐城左國棅、蕪湖沈士柱皆列名「防亂公揭」;後避大鋮,客左良玉所。及良玉稱兵犯闕,傳檄討士英罪,言其引用大鋮,搆陷鑣、縯祚。士英、大鋮益怒,謂良玉之兵,鑣實召之;遂得旨賜鑣、縯祚自盡。二人聞命,互書「先帝遺臣」於腹,乃就縊。

  雷縯祚

  雷縯祚字介公,太湖人;崇禎庚午舉於鄉。十三年夏,帝思破格用人,而考選止及進士;乃命舉、貢悉就銓,用為部寺司屬及州縣吏凡二百六十三人:時號「庚辰特用」,命勒石太學以張大之,而縯祚得刑部主事。踰年,擢武德道兵備僉事。十二月,山東被兵,縯祚固守德州,有詔獎勵。乃劾督師范志完縱兵淫掠、折除軍餉,搆大黨;帝心善其言,召之入朝,與志完面質。卒誅志完,而令縯祚還任。初,縯祚之來也,意驕甚,自謂可得總憲,故極意攻擊;及是,頗沮喪,廷臣遂忌之。尋以憂去。

  姜曰廣之謀立潞王也,縯祚參其謀。及福王立,士英迺借縯祚傾曰廣,以其為曰廣之門人也。劉孔昭嘗語大鋮曰:『當迎立時,曰廣、縯祚倡言上不可立,當設法阻之』。大鋮竟據以入告;且曰:『陛下龍飛之初,不知彼欲設何法,可為寒心。曰廣尚不敢為賈充,而縯祚公然欲為成濟;宜立正西市』。

  明年二月,給事中林有本復劾其為不孝、不忠。至四月,遂與鑣俱賜自盡。

  「勘本」曰:介公此傳原列介生之後,非是;因其事與仲馭相聯屬也,今移次之。

  周鍾

  周鍾字介生,鑣從弟也。為諸生,有盛名。舉崇禎癸未進士,改庶吉士。甫半載,李自成陷京師,鍾出降;賊徒顧君恩薦之牛金星,用為檢討。

  賊敗,南歸。周氏金壇貴族,而其父子、兄弟悉有離心。鑣與鍾尤以才相忌,各招致生徒,立門戶;汲引既廣,敗類入焉。彼訕此謗,兩家弟子遇於途不交一揖。鍾既降賊,鑣門人徐時霖等益被以惡名;朝中傳其「勸進表」有「獨夫授首,萬姓歸心;比堯、舜而有武功,邁湯、武而無慚德』等語,遠近莫不切齒。初,鍾與弟某遇阮大鋮於酒肆,席間弟與語不合,推案壞座;坐者皆失色,鍾徐引去不為謝。劉澤清之鎮山東也,慕鍾名,奉五百金以交歡;拒勿納。以此,二人深恨之。至是,大鋮用事,與馬士英謀必欲殺鍾。其年八月,士英言:『給事中光時亨力阻南遷,致使先帝身殞社稷;而身先從賊,為大逆之尤。庶吉士周鍾者,勸進未已,又勸賊早定江南;聞其嘗驟馬於先帝梓宮前,臣不勝發指。其伯父應秋、維持皆魏忠賢鷹犬,今鍾復為闖賊忠臣,梟獍萃一門、逆惡種兩世,宜加赤族誅。其胞兄銓尚廁衣冠之班、從兄鑣儼然寅清之署,均宜從坐,用清逆黨』。鍾遂被逮。初,士英之起大鋮也,為廷臣所阻,怒甚。大鋮語人曰:『彼阻「逆案」,我當立「順案」相對』(以闖偽號「順」也)。由是,痛斥從賊諸人。其以鍾為首者,以鍾自謂領袖復社、繼嗣東林,故曰為黨魁;而不知復社者舉場事之標榜,非東林也。

  鍾既繫獄,數求解於士英,不可得。及六等定罪,刑官解學龍置鍾次等待繫。士英擬旨詰問;學龍不得已,改從一等而以停刑請。士英怒,學龍以此去位。明年四月,御史張孫振再鞫,杖鍾三十。居數日而左兵檄至,人情洶洶,遂與光時亨、武愫同棄市。

  「佚史」曰:故事,小臣無賜自盡者;蓋大鋮輩急欲殺之也。初,少詹事吳偉業奉使出都,大鋮語之曰:『今上仁柔,一切生殺予奪,與數公主焉。歸與諸君猿鶴夢穩,定不赴同文獄也』。又曰:『周鍾、光時亨聽之公論,周鑣無死法,惟雷縯祚不可赦耳』。而御史張振孫必欲盡殺之。給事中錢增曰:『鑣非從逆者』。孫振曰:『當以門戶誅之』。黃宗羲曰:『徐時霖為鑣而嚙鍾,翻因鍾以害鑣;大鋮無心於殺鍾,又因鑣以累鍾:事之不可知如斯』!要之,立乎亂人之朝,傾險獧薄,釁起蕭牆,宜其不免也哉!

  「勘本」曰:鍾在鄉里,文名出鑣右。鑣先五科得第,而鍾猶非訕之。其假仁義以罵天下者,已二十年。國變降賊,而為賊畫策以自獻其能,良不誣也。後高司寇倬擒鍾至,開新竹篦對眾杖數十。嗟乎!不知鍾於二十年前所讀何書,而肺肝之壞一至於斯!其於宗族兄弟間之勢不相能也,亦無足怪矣。

  仲馭自以門戶恥,竭志湔立,遂與群小迕。阮大鋮初以魏奄義子而廢居金陵也,陰謀復用;諸名士深詆之,每於雨花、桃葉間置酒高會。大鋮嘗密遣黎園子弟為間諜,竊聽公評。諸名士當酣歌暢意,多戟手毒詈以為快。大鋮聞之,輒嚼齶搥床大恨。比時流賊南犯,烽火及瓜步、浦口,人且疑大鋮為內應;於是有「留都防亂檄」之作也。大鋮內銜且懼,獨身跳匿於牛首山之祖堂;使腹心收買檄文,愈收而布愈廣。或謂大鋮曰:『周鑣之名以詬公而重,諸名士之黨又以詬公者媚鑣』。於是大鋮怨仲馭及諸名士次骨;一朝得志,即欲起大獄,非殺之盡不止也。赧王立,起廢;仲馭與雷介公初以「三朝要典」力阻定策迕士英意,群小遂謂仲馭欲迎立疏藩。及大鋮用事,修「要典」、翻「逆案」,舉朝之號為君子者爭之,市井中又滿布歌謠謂必殺馬、阮。於是忌之者,又謂仲馭實使之也。馬、阮因而合謀,不逐東林諸臣,則「逆案」不可翻;不殺鑣一人,則東林不盡;不根究迎立疏藩之名,則殺鑣無名。遂以鑣為鍾兄,法當從坐。一時附奸者先後疏劾,以驗成其罪,與介公同繫刑部獄。校尉紛出,捕諸名士,善類一空。

  雷介公有直諫名,癸未疏劾宜興當柄納賄、招權,凡考選科道求總兵巡撫者,必先通其幕客董廷獻,然後得之。上始疑宜興,放之歸。復徵聽勘,及賜之死,以故眾正為歸。既與仲馭同繫,御史王懩迎馬、阮意,請斬此二人。吉服承旨入獄,介公曰:『王懩能斷我輩首邪』!仲馭曰:『不能,則吉服何為』?會左兵起,檄中有「搆陷周鑣、雷縯祚」語。馬、阮益怒,揚言鑣與縯祚實召左兵,趣賜自盡。乃各作家書,互為書腹,投繯死。遺命仿伍子胥抉目意,置棺雨花臺;不浹月,而南都陷矣。是曰罪案,實大鋮藉報私讎而士英為渠所用耳。

  左兵下,大鋮欲借題報怨,即揚言兵實周、雷所招。已又言:『歸德侯生將內應』。於是緹騎四出,闔城鼎沸矣。侯生方域,本復社中人,大鋮所切齒者。時寓湖上,以書詆大鋮,其略曰:『僕聞君子處己,不欲自恕而苛責他人,以非其道。今執事之於僕有不然者。執事,僕之父行也;神宗之末,與大人同朝甚驩。後乃有欲終事之而不能者,執事當自追憶其故,不必僕言之也。大人削官歸時,念執事才,往往嗟惜彌日。及僕之金陵求友,大人曰:「御史成公勇雖後進,而我常心重之。汝至,當以為師;老友方公孔炤,汝當持刺拜床下」。而語不及執事。比至,則成公已得罪,僅見方公。方子以智與僕夙有交,以此晨夕過從。執事同為父行,理當謁;然不敢者,執事當自追憶其故,不必僕言之也。今執事責僕與方公厚、與執事薄;噫!亦過矣。忽一日,有王將軍者過僕,甚恭。每至,必邀僕為詩歌;既得,必喜而為僕貰酒奏伎,招遊舫、攜山屐,殷殷不倦。積旬日,僕初疑之,問將軍;將軍屏人以告曰:「是皆阮光祿所納交於君者也。光祿方為諸君所詬,願更有以道之。君之友陳君定生、吳君次尾,庶稍湔乎」!僕歛容謝之曰:「光祿身為貴卿,不少佳賓客足自娛;又安用此二、三書生為哉!僕果道之兩君,必重為兩君絕;僕若獨從光祿遊,竊恐無益於光祿。辱相款八日,意良厚;然不得不絕矣」!凡此,皆僕平心稱量,自以為未甚太過;而執事顧含怒不已,僕誠無所逃罪矣。昨夜方寢,楊令君文驄叩門過僕曰:「左將軍兵且來,都人洶洶。阮光祿揚言於清議堂云:子與左有舊,將應之於內;子盍行乎?僕乃知執事不獨怒之,且恨之、且欲置之族滅而後快也。僕誠與友有舊,亦已奉熊尚書教,馳書止之,而其心事尚不可知。若其犯順,則賊也;僕誠應之於內,亦賊也。士君子稍知禮義,何至甘心作賊?萬一有焉,此必日暮途窮、倒行而逆施。若昔日乾兒義孫之徒,計無復之,容出於此;而僕豈其人耶?何執事文織之深也!竊怪執事常願下交天下士,而展轉蹉跎,乃至嫁禍而滅人之族,亦甚違其本念。倘一旦追憶天下士所以相遠之故,執事當未必不悔,悔未必不改;果悔且改,靜待數年,則心事未必不暴白;果暴白,則天下士未必不接踵而至執事之門;天下士果接踵而至執事之門,僕亦必隨屬其後,長揖謝過,豈為晚乎!而奈何陰毒左計一至於此!僕今遭亂無家,扁舟短棹,措此身甚易。獨惜執事忮機一動,長伏草莽則已萬一;復得志,礜必至殺盡天下,以酬其宿所不快。則是使天下士終不復至執事之門,而後世操簡書以議執事者,不能如僕之詞微而義婉也!僕且去,可以不言。然恐執事不察,終謂僕於長者傲;故敢述其區區,以告後世之操簡書者』(「摭遺」補曰:朝宗此書不惡而嚴;其手蹟猶存萬卷樓,與刻稿略有異。阮鬍當周、雷之獄,已放手殺人;凡復社名流之來探問者,豫屬獄吏報其名,次尾則倖脫者也。而朝宗夷然不避,尚爾游燕甄歌,狂言無忌;故阮鬍就左兵之起以中之。使龍友不之告,則必遭所荼毒矣。夫君子、小人勢無兩立,在馬、阮之必殺周、雷,殊不足異;而獨怪仲馭構家門之變,彼周銓者兄也、張明弼者甥也,皆從而擠之以下石焉。甚至門弟子之嘗親受業者,皆扇為異辭,但字仲馭而不先生;又舉人某以受德素深者,至比部磨勘時,不特不為之地,復呈身要路,持疏恫喝,多方畢力而速死其師。吁!此紫陽門下之胡綋僅知附韓侂胃而遂屏朱子為偽學也,怪哉)!

  ●南疆繹史勘本卷十六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十

  劉成治黃端伯吳嘉胤龔廷祥陳于階(吳可箕、黃金璽等附)劉肇基(乙邦才、莊子固、馬應魁、許謹、樓挺等)衛胤文吳爾壎張伯鯨(高孝纘、王士琇等)

  右南都守職、揚州從難諸臣列傳第十。

  ○嗚呼!南渡君臣豈不哀哉!大兵已逼,而朝堂嬉戲若無事然。及聞揚州破,文武大僚始倉皇叢集,竊竊偶語;百官後至,微聞其語曰:『即降志辱身,亦所甘心』!蓋群思賣國也。兵科吳适至兵部問防江守禦計,職方王期昇曰:『長江之險,北軍豈能飛渡?君何深慮』!於是一騎未至,君相先逃;總督京營戎政忻城伯趙之龍、禮部尚書錢謙益首先具啟迎降。百官或降或竄,奔走恐後矣。其出降者,公侯則徐允爵、朱國弼、常延齡(延齡名,溫氏誤入,辨詳「摭遺」世臣下;其次,顧鳴郊、唐世濟亦誤竄)、湯國祚、柳祚昌、徐弘爵、李祖述、顧鳴郊、張拱日、孫維城、鄧文郁、方一元、郭永祚、焦夢熊、劉印吉、張承志、鄒存義、黃中鼎、常應俊、齊贊元,大學士則王鐸、蔡奕琛,都御史則李沾、唐世濟、鄒之麟,侍郎則李喬、朱之臣、梁雲構,翰林詹事則陳于鼎、程正揆、李景濂、劉正宗、張居仁、陳之遴,給事中則錢增、陸朗、丁允之、王之晉,御史則張孫振、徐復揚、袁弘勛、王懩;其餘部曹寺司下僚,不可勝計。而獨劉成治、王端伯數人者,挺然不屈、嚼然不緇;豈非希世之鳴鳳哉!且此數人者,位非尊也、祿非厚也、權非重也、無封疆守城之寄、無兵馬捍禦之責,冷曹散秩,具員而已;而引義自守,刀鋸不避。高皇帝陵寢之防,靈爽所馮,僅此數人之仰答。其平居自講東林,號召徒眾相與標榜,而首倡邪謀,靦顏屈膝,曾不愧恥,至今人翻稱譽之。嗚呼,世之衰也,三代直道泯沒盡矣!當大清豫王之將至也,戎政府、都察院先遣官騎迎之於郊;之龍、謙益奉輿圖、冊籍候之於途,四拜長跪以獻。將入城,大雨淋漓,百官搴裳恐後。王命謙益以五百騎入清宮,謙益封府庫、收鎖鑰導之入。之龍集梨園子弟數百人張筵廣樂迎王南面坐,奉觴上壽;張幕天壇,椎牛釃酒,大饗將士。酒未半,廣昌伯劉良佐、東平伯劉澤清率其軍士投戈解甲,稽首歸命,且請擒弘光以自效。不五日,而田雄等竟挾福王以至矣。

  ◎揚州潰而南都不守,其事實相屬也。南都之下,凡擁高位、食世祿,爭以識天命迎王師者,得爾許人;而湛然以臣節守者,祗此下僚之五君子也。之五人可以死、可以毋死也,而竟死;則死或重於泰山者邪!揚州破,知府任民育及監軍、僉事等官死之。溫氏立傳於後,是皆有守土責,不可以不死者也。其左都督劉肇基以下數人皆一心於閣部者,詎可略焉弗詳(前刻附於史忠正傳後,非是)!至衛胤文得罪清議,「佚史」削諸;「勘本」予諸,迺予其死而不予其生爾。故不得與守土並列,而贅附於諸將之末也。吳參軍以鄉賊自新、張兵部以鄉官見重,因而並書之曰「揚州從難」。

  劉成治、黃端伯、吳嘉胤、 龔廷祥、 陳于階(吳可箕、黃金璽等附)、劉肇基(乙邦才、莊子固、馬應魁、許謹、樓挺等)、衛胤文、吳爾壎、張伯鯨(高孝纘、王士琇等)

  ·劉成治

  戶部郎中劉成治字廣如,漢陽人。崇禎甲戌進士,初知廬陵縣。南渡,補國子監助教;歷陞郎署。

  趙之龍將出降,先入戶部封庫;成治怒,奮拳擊之,之龍亟走免。大兵入城,成治閉戶不出。已聞豫王命百官謁見,出使乞假者註冊,晨起呼名,官吏俱寅往午歸;否則,妻子為俘。成治慨然曰:『國家養士三百年,遂無一忠義以報累朝恩邪』?即題壁曰:『鍾山之氣,赫赫洋洋;歸於帝側,保此冠裳』。自縊死。

  黃端伯

  禮部主事黃端伯字元公,新城人。崇禎戊辰進士,為寧波、杭州二府推官;皆古越名勝地,人士彙集。端伯聰穎,雜治儒、墨百家之學。性沖淡夷曠,虛懷下士。每出,則諸生以經史、文藝及語錄、禪旨、金丹符籙裒然競進者,恒數百人;端伯應接從容,莫不厭服而去。治行報最,徵入京,以憂歸。意不欲仕,將嗣法於開元寺而不果。已而屏棄一切,潛心儒學,慨然欲自樹名節。當少時,每思遺世出塵,自署印文曰「海岸道人」。至是,改其篆曰「忠孝廉節之章」;識者知其學之更有進也。益王居建昌,與鄭芝龍結姻,勢橫甚;端伯疏論之。益王怒,亦劾端伯離間親藩及出妻、酗酒事。有詔候勘,端伯乃避跡廬山。

  福王立,大學士姜曰廣薦起之,授禮部儀制主事。南京覆,或曰:『公如老衲,盍浮沉山野』?端伯曰:『臨難苟免,先聖訓也;我豈藉口釋氏以苟活乎』!百官迎降,端伯獨不赴。從者固請,乃書一帖與之,曰「大明忠臣黃端伯」。豫王命趣召之。兵往,先捶其妾;端伯毅然不顧曰:『殺即殺耳,我不投謁也』。繫之去,方巾不冠,亦不拜。王甚重之,授以職,不可;以方外禮,亦不可。王問:弘光何君?曰:『聖君』。問何以指昏為聖?曰:『子不言父過』。問馬士英何相?曰:『賢相』。問何指奸為賢?曰:『不降即賢』。遂下獄。獄中作「明夷錄」自跋云:『甲戍易數疏成,靈龜旁見。初筮得明夷,再筮得箕子之明夷。今江南犴狴,妖夢是踐;有欲以三公洿我者,我任死不從也。薇荒麥秀,寓象明夷,豈不信而有徵哉』!豫王高其義,欲生之不得;乃曰:『文信國終不負宋,姑聽之以成其義』。八月十三日,正坐待命。一卒左刃之,手顫棄刀走;一卒右刃之,亦顫棄刀走。端伯厲聲曰:『吾心不死,頭不可斷;盍刺吾心』!卒如之而絕。一僕拱立其側,揮之不去;亦見殺。魯王贈太常卿,諡「忠節」。

  端伯深於禪,歸於忠義以死。當兩京陷沒,大臣之不能死者,輒因緣杖拂稱濟洞宗嗣,以自文其偷生之末路;豈端伯所謂藉口釋氏者乎?

  吳嘉胤

  戶部主事吳嘉胤字繩如,松江華亭人。天啟甲子舉於鄉,歷官戶部主事;方正不苟。

  南渡,管理新餉;奉使至丹陽聞變,亟馳還。從者曰:『往則投死耳。幸而不遇難,且歸為後圖』!嘉胤曰:『是何言歟!君亡,則率土皆非明有也。我歸欲安之』!乃還,止車城外報恩寺;上書求存明社稷,不報。命二僕攜官服至方正學祠,拜曰:『願從先生於地下,令後世知吾與先生同志也』。從容縊於樹。一僕欲解之,一僕曰:『嗟乎!主人有成言矣。解之必不聽,不如已也』!此僕亦從死。

  龔廷祥

  中書舍人龔廷祥字伯興,無錫人;馬世奇門人也。癸未進士。明年京師陷,福王立;廷祥知其不能為國,不欲出。既而念母老,冀得誥命以榮之;慨然曰:『仕不仕,我已策名吏部,國難不可避也;將為娛親地乎』!乃赴選,授中書舍人。四月,命下。

  旬日間,揚州不守,南都繼覆,舉朝迎附。廷祥慟哭曰:『吾固知國祚必移,而不意如是其速也。吾豈忍背恩於國乎』!遺書戒其子曰:『捐軀見志,吾事也。善事祖母,無使老人悲』!五月二十二日,與吏部主事駱天閑約同死。天閑佯聽之,偕詣文廟跪,將自刎;其僕急持之,天閑竟去。廷祥乃肅衣冠拜孔子訖,大呼曰:『吾不負師友馬君常、劉湛六也』!自投武定橋下死。

  陳于階

  欽天監五官挈壺正陳于階,字詹一;上海人。嘗從大學士徐光啟學曆法,薦授是職。

  南渡,令督造火器。及大兵至,嘆曰:『吾微員也,可以無死;然他日何以見徐公哉』!遂自經於天主堂。嗚呼!此可謂不負徐公矣。

  「勘本」曰:同時,國子監生徽州吳可箕題詩衣襟,自縊於雞鳴山關壯繆祠。金陵黃金璽者,聞諸勛臣大僚俱出降,大書於壁曰:『大明武舉黃金璽以一死而媿人臣之懷二心者』!遂自經。布衣陳士達,亦投水死。

  「佚史」曰:予於諸人皆大書其官者何?官以人重也。且以見賢人君子淪於下僚而奸狠賣國之徒翻居高位,此國之所以亡也。或曰:其時吏部尚書張捷、副都御史楊維垣皆死,子削而不書,何也?曰:非死義也。福王既出,城中無主;百姓群起破獄,出太子擁之入朝,道遇王鐸,群毆之曰:『汝何故以我先帝子為假子』?拔其鬚且盡。張捷聞之,恐其及己也,欲走丹陽,城閉不得出。倉皇與僧懷璧走雞鳴寺,寺人復窘之;懷璧勸之死,不得已,乃縊。維垣亦慮禍及,驅二妾投井死;置三棺,旁殮二妾,中題己名,置中堂。身微服夜遁,至土橋為冤家所殺。死如是,得謂之死義乎?且夫維垣身附「逆案」、名在「丹書」,馬、阮嬖之,拔置顯秩,首以頒「要典」請。自是群小鴟張,聯翩而至;亂政亟行,以速於敗。張捷身為塚宰,曾不救正,惟馬、阮意旨是奉:所謂死不償責者也。昔齊莊公之殺賈舉、州綽十人者死之,「春秋」削而不書;胡文定以為是皆逢君之惡從於昏亂,不得以死節名。然則使張、楊慨然殉國,猶賈舉類耳;況於不得已而為人所殺哉!「傳」曰:『君子表微』。余於是史之作,發潛德、闡幽貞,旁搜遠紹,雖市夫田隸苟其死義,必不敢遺;豈於大僚而翻略之!惟其徵之而信、考之而覈,而後敢書而傳之;傳之不妄,而後可以告天下萬世也。

  劉肇基(乙邦才、莊子固、馬應奎、許謹、樓挺等)

  ◎閣部軍前將官之叛降者,比比矣。惟劉都督、乙、莊、馬副戎而下數人奮身從公,守死無二。彼東平、廣昌之徒,得毋媿見於地下邪!溫氏略焉,茲特補傳,以「揚州從難」名。

  左都督劉肇基字鼎維,遼東人。嗣世職指揮僉事,遷都司僉書,隸山海總兵尤世威麾下,多戰功。世威罷,肇基分領其眾。賊破汝州,而所部皆邊軍,久戍思歸,譟而走。坐是,解職。尋起為遼東副總兵,擢都督僉事。

  十七年春,加都督同知,提督南京大教場。南都立,史可法督師淮陽;肇基請從徵自效,屢加左都督、太子太保。可法議分佈諸將,薦令肇基駐高家集、李栖鳳駐睢寧以防河。栖鳳本甘肅總兵,以地失留淮揚者;督師前鋒,則用張天祿駐瓜州。十一月,肇基、栖鳳以可法命,謀取宿遷。初八日,渡河復其城。越數日,大清兵圍邳州,軍城北;肇基軍城南,相持半月始解去。

  明年四月,大兵抵揚州,可法邀諸將赴援,肇基(栖鳳?)、天祿不至,尋皆叛降,獨肇基自白河以兵四千趨赴;過高郵,且不見妻子。既入城,請乘北軍未集,背城一戰;可法持重,不可。肇基乃分守北門,發砲傷圍者無算。已而城破,率所部死士四百人巷戰,格殺千餘人。兵來益眾,力不支,為流矢貫額死;一軍皆覆。

  乙邦才,青州人;莊子固,遼東人;馬應魁,貴池人:俱從可法軍前,官副總兵。邦才初以隊長,擊賊於河南、江北間。黃得功與賊戰霍山,單騎陷淖中,賊圍而射之,馬斃,得功徒步鬥,天將暮,僅餘一矢,邦才大呼衝賊走,得功乃得出;邦才授以己馬,分與矢,且走且射,連殪追騎,始得及其軍。得功自是知其能。時潁、壽、六、霍諸郡縣數被寇,六安圍急,鳳陽總督馬士英命邦才與張衡者往六安取知州狀;兩人簡精騎二百,夜衝賊陣,遶州城呼曰:『大軍至矣,固守勿懈』!城中因以恃之,守益堅。得狀後復突圍出,不損一騎。邦才凡大小十餘戰,咸有功。可法鎮揚州,攜之行,用為副總兵,分徇江北;城圍,即率所部趨援,分門守禦。既破力戰,自刎死。

  子固字憲伯;年十三,殺人亡命。後從軍,積功至參將。可法令之興屯徐州、歸德間,乃募壯士七百人,立旗幟以「赤心報國」為號。聞揚州圍急,率眾馳救,三日而至。城垂破,可法自刎不殊,子固與內營參將許謹共抱持之;將擁以出,遇我兵格鬥,力竭死。謹亦中流矢死。

  應魁字守卿,初為小將,巡行村落。賊至,從者懼而奔,應魁呼曰:『勿怖死,死亦命也』!連發二矢,殪二賊,賊即退。可法拔之,俾領旗鼓。每戰披白甲,大書於背曰「盡忠報國」。城破,巷戰死。

  同時,副將樓挺、江雲龍、李豫、馮國用、副旗鼓參將陶國祚、前營參將陳光玉、徐純仁、李隆、遊擊李大忠、孫聞忠、都司姚懷龍、解學曾等皆以巷戰死。

  衛胤文

  揚州從難衛胤文字祥趾,韓城人。崇禎辛未進士,授庶吉士;歷編修、司業、中允、諭德,告歸。十四年闖賊入關,全省瓦解。胤文方在里,星夜赴都,痛哭陳剿賊計;言『西士之危,將延社稷』。並請召四大鎮翼衛王室。連上十五疏,捐資犒軍。帝以其剴切,召對褒勞之。京師陷,匿民間。賊搜得,拷訊備至;乘間南奔。

  南渡,仍故官,擢御史。後希馬士英意,奏罷督師兵;詔切責之,士英遂與之暱。尋詣興平營謁高傑,傑以同里故,疏請留監己軍。傑死,士英薦之,即以兵部右侍郎,都督興平所部,經略開、歸軍務,兼徐、揚巡撫。

  揚州被圍,降將李遇春至城下招諭,史可法及四總兵、二道等官皆不從。城破,胤文赴水死。

  「勘本」曰:胤文之初,頗見忠悃。既後希奸附熱,遂有妄劾督輔「請解兵柄」一疏,致屏清議。溫氏削其名固當然;卒能以一死為報,亦足逭其罪已。茲以「揚州從難」冠其名,蓋不得與守土者例也。

  吳爾壎

  閣部參軍吳爾壎,崇德人。崇禎癸未進士,授庶吉士。京師陷,降於賊。賊敗,南還謁可法,請從軍贖罪,可法遂留之參軍事。其父之屏,方督學福建;爾壎斷一指,畀故人祝淵曰:『君歸語我父母,悉出私財畀我餉軍。我他日不歸,以指葬可也』。尋從高傑至睢;傑死,寓祥符,遇一婦,言是福王妃;因守臣附疏以聞。詔斥為妄,逮之。可法為救免,分守新城。城破,投井死。

  張伯鯨(高孝纘、王士琇等)

  江都鄉官張伯鯨字繩海,萬曆丙辰進士,歷知會稽、歸安、鄞三縣事;內遷戶部主事,出督延、寧二鎮軍儲。後擢兵部添設左侍郎,攝行尚書事。召對萬歲山,步行中寒,足疾作,伏地不能起;帝命中官扶出之。遂乞休。

  南渡後,家居不出。左兵起,馬士英盡撤江北兵以禦;鯨嘆曰:『天下事不可為矣』!揚州受圍,與當事分城堅守。城破,身被數創死。妻楊氏、子婦郝,俱從死。

  諸生高孝纘,字申伯。城破,書衣衿曰:『首陽志、睢陽氣,不二其心,古今一致』。入學宮,投先聖座下自經死。

  同時,王士琇於新城垂破之日,設莊烈帝位,號哭載拜,與其弟並縊死。又有王纘、王績、王續者昆季三人,俱自沉。醫士陳天拔、畫士陸榆、武生戴之蕃、義勇張有德、市民馮應昌,皆死之。

  「勘本」曰:維揚感督輔之化,一時顧名殉義者頗夥,惜不得姓氏以傳;其見諸史冊者,則寥寥也。外於南都覆後,如皋、六合間亦有數輩,詳入「摭遺」。此「揚州從難」之附於「南都守職」下者,時則同而事亦類也。「原本」有卷次,而等類不分;所謂「南都守職」,亦是「勘本」之區別耳。自劉都督傳下皆「勘本」纂補之文。並注。

  ●南疆繹史勘本卷十七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十一

  徐汧華允誠楊廷樞劉曙陸培王道焜葉向榮

  ○右義烈諸臣列傳第十一。

  此數君子者,皆直諒氣節之士也。使其當平世,豈不彬彬乎王國之羽儀哉!學不售於時、才不展乎用,從容引義以自畢其志,蓋列聖祖宗養士之澤,即此亦可見也。當明之季,江、浙人文最熾,衣冠甲第遍滿郊圻。專化樞、秉國鈞,翰林、侍從、臺省蹌躋於長安道上,華緌高軒、鳴騶呵擁者,半江、浙士也。於是尚詩書、說禮樂,相矜以文墨、相接以儒雅。而儇巧機詐、舞智恃勢者,亦時出於其間。及乎江翻海覆、陵圮谷遷,而挺然以綱常自任者,亦郡不數人;其餘,率恇怯淟涊、與時俱化而已。

  ◎「原本」,徐宮尹下七君子統於祁忠敏後為一卷。推溫氏言,以祁後五臣為治世才,而若嗟其用之晚;以徐下七君為南中賢士,而微議其死之激:事文簡缺。此「勘本」之所以綴補而類分也。夫有明十六朝,除逆奄亂政外,遇士固不薄;而士報,亦較歷代為獨昌。逮至小朝廷上馬、阮得志,則勢必於清流一網盡之矣。設使金陵無恙,而勿齋先生輩則時在兩奸夢囈之中得忘情而不予羅織乎?矧夫有柳祚昌者之狂吠而噬人乎!

  列傳十一

  徐汧、華允誠、楊廷樞、劉曙、陸培、王道焜、葉向榮

  ·徐汧

  徐汧字九一,號勿齋;長洲人。崇禎戊辰進士,選庶吉士,授檢討,遷右諭德。黃道周以救錢龍錫貶官,倪元璐請以己代謫,不允。汧上疏力頌道周、元璐賢,自請偕與罷斥;忤旨切責,乞假歸。久之還朝,遷右庶子,充日講官。尋奉使江西封益藩,便道旋里。周延儒再柄國政,數招之,不應。久而始行抵鎮江,聞京師陷,一慟幾絕。汧雅好交游,畜聲妓;至是,悉屏去,獨居一室。

  南都立,起少詹事。汧以國破君亡,臣子不當叨位,具疏固辭。且痛宗社之喪,由朋黨相傾;移書當事,言『今日賢邪之辨,不可不嚴;而異同之見,不可不化。在諸君以君民為心、以職掌為務耳。其忠君愛民清白乃心者,君子也;否則小人。修職就業、竭節在公者,君子也;否則小人。執此為衡流品、明澄敘,當矣;豈必人挾異同哉!先帝十七年之中,憂勤乾惕有如一日,卒使海內鼎沸、社稷邱墟,良由頻年來是非混淆,士大夫精神智慮不為君民,不念職掌;乃至膜視王上,委身寇仇,豈不痛哉!禍及國君,身亦隨之。然則朋黨相傾,亦何利之有?今喪敗之餘,人思危懼。宜戒前事,勿蹈覆轍;尊耿介特立之人、尚悃愊無華之士,並建賢哲,明試以功,各修職業,思不出位。未有人心不正,而能支撐傾側者也』!既就職,即陳時政七事:曰辨人才、課職業、敦寅恭、勵廉恥、核名實、納忠讜、破情面;復惓惓以化恩讎、去偏黨為言。已而乞退。

  及南都失守,慨然太息;作書戒其二子曰:『國事不支,吾死迫矣』!出居村舍。乙酉六月四日,聞郡城破,夜自縊,僕救之甦;其友朱薇曰:『公大臣也,野死可乎』?汧曰:『郡城,非吾土也,我何家有』!遂自沉於虎邱之後河。嘗語人曰:『留此不屈膝、不薙頭之身,以見先人於地下』。時閏六月十一日也。閱三日,顏色如生。一老僕隨之死。郡中赴哭者數千人。

  長子枋,字昭法;弱冠,登崇禎壬午賢書。痛父死節,隱居不仕,有高行。

  「勘本」曰:徐宮尹生未期而孤,稍長砥行,有時譽。天啟五年奄禍作,逮魏忠節公大中過蘇州,宮尹貸金資其行;後周忠介公順昌亦被逮,緹騎橫索錢,復與同里楊維斗(廷樞)為之斂財以助。官南都時,馬、阮亂政,群小憎之。安遠侯柳祚昌希馬、阮指,疏攻之;言『前者潞藩在京口,汧朝服以謁,有異志。自恃東林巨魁,與復社諸奸張采、華元誠、楊廷樞、顧杲等狼狽相倚。陛下定鼎金陵,彼公然為討金陵檄;所云「中原逐鹿,南國指馬」,是為何語?乞置汧於理;除廷樞、杲名,立行提訊!其餘黨徒,容臣次第糾彈』。疏出,善類惶懼。幸而爾時士英不欲驟興大獄,寢其奏;宮尹乃得移疾歸。蘇城既破,肅衣冠北向稽首,投虎邱之新塘橋下死。子枋隱居澗上,終身不入城市,與宣城沈壽名、嘉興巢鳴盛為海內三遺民。制軍蔡毓榮慕之,具書幣屬友人通意,堅不受;湯文正撫吳時,屏從入山造廬至再,卒不得一見,嘆息而返。居恒以書畫自娛,筆致高簡。鄉人爭重之,號為俟齋先生。其所居當天平山麓,後之人就草堂立祠祀焉(詳於「摭遺」補傳)。

  華允誠

  華允誠字汝立,號鳳超;無錫人。早有志行,受「易」於同郡錢一本。天啟壬戌殿試對策,極陳奄寺之害;主者不敢進呈,置二甲。乃從同里高攀龍講學首善書院,執業為弟子,傳其「主靜」之學。

  旋從攀龍入京,授工部都水司主事。時魏奄亂政日熾,攀龍去官歸,允誠亦乞假同行。崇禎改元,起營繕主事,轉員外郎。命督琉璃廠,減經費數萬繕城工。明年冬,京師戒嚴;諸曹郎分守城門,以守禦不備,多杖下斃。允誠守德勝門,四十餘日不稍懈。帝微行察知之,賜白金;敘功,復加俸一年。久之,調兵部職方員外郎;謝絕請寄,門庭肅然。疏言時政,至不顧身。尋以終養歸里。居十二年,事母色養備至,母年八十三而終;哀毀骨立。服闋,未赴而京城陷。

  南都立,起驗封員外郎,署文選司事。蒞官十三日,見高弘圖、徐石麒等先後去位,即引疾退。乙酉後,屏居墓田,杜門讀「易」。戊子四月,有訐其不薙髮者;逮至江寧,滿、漢各執事並以緩言款之。允誠直立南向,舉手曰:『二祖、列宗,神靈在天;允誠髮不可薙,身不可降』。因賦絕命詩,遂見殺;年六十一。

  其從孫尚濂字靜觀,亦違制同執;巡撫宥之歸,尚濂不肯,乃與允誠同死。僕薛成聞主被執,長慟不食,先一日死。訃至,僕宋孝亦號哭觸階死。

  「勘本」曰:華選部當崇禎五年夏,憤首輔溫體仁亂政,疏陳三大可惜、四大可憂;言『天子焦勞於上、群工鞅掌於下,孜孜日不暇給。而法令滋章,臣民解體;人才蕩盡,根本受傷。惟願尚德緩可,用賢去佞。勿以治人治法之大,為奸邪所牽。勿過於嚴,致士氣人心日趨須懦;勿偏為任,致名流善類永錮清時。使臣言得行,即治臣以出位僭越之罪,臣有餘榮矣』。疏凡千餘言,並論尚書閔洪學附和作奸狀。奏入,朝士共危之;選部亦目以身後事囑其家人,禍恐不測也。帝疑其別有指授,責令回奏。乃復言:『體仁生平紾臂塗顏,廉隅掃地;一廁揆路,薰灼頓張。又有如洪學者為之羽翼,必欲收盡天下之私人、戕盡天下之善類。兩年來,無一人敢犯其鋒者。臣忠孝自盟,豈肯受人指使』!時帝方以體仁為純忠亮節,摘疏中有「握定機關」一語,再令陳狀。選部又言:『二人表裏朋比,朝端共知。外廷一事之失、一言之訛,政府無不抉摘;何兩月來獨洪學事事盡善,一然可抉摘乎?溫體仁銅臭小人,文義不識;其部考之卷,滿堂掩口,裒然首拔。羅義喻以「左右非人」一語為體仁所深恨,遂遭斥逐。此非事之彰明較著者乎』?於是,帝亦悟兩人同里有私;僅奪選部半年俸,而洪學即罷去焉。

  楊廷樞

  楊廷樞字維斗,吳縣人。為諸生,以氣質自任。天啟丙寅,逆奄矯詔逮吏部周順昌,廷樞倡率士民數千人謁巡撫,乞上書申救。巡撫不可,哭聲振地;校尉呵問,即起擊殺之。已而又逮御史黃尊素至驛中,士民共出閶門焚其舟,毀其駕帖。巡撫毛一鷺懼禍,根究亂民,殺顏佩韋、馬傑、楊念如、沈楊、周文元五人以謝奄;蘇人義而表其墓,所謂五人之墓也。廷樞僅而得免,名以此聞。崇禎庚午,舉應天鄉試第一。幼與同里徐汧交最善;乙酉夏,聞其殉難,即隱居鄧尉山中,浙東遙授翰林院檢討兼兵科給事中。廷樞深自韜晦,改號復菴。

  丁亥四月,松江總兵官吳兆勝叛;為之運籌者,乃廷樞之門人戴之雋也。事敗,詞連廷樞。廷樞被執繫獄中,慨然曰:『予自幼讀書,慕文信國之為人;今日之事,素志也』。餓延五日,遍體傷,十指俱隕;而浩然之氣正與信國柴市不異,俯仰忻然,可無憾矣。五月朔,大帥會鞫於吳江泗洲寺,語不屈。巡撫重其名,欲生之,命之薙頭;廷樞曰:『砍頭事小,薙頭事大』!乃擁出至寺橋,臨刑大聲曰:生為大明人,……』;刑者急揮刀,首墜地,復曰:『……死為大明鬼』。刑者為之咋舌,迺禮而殯之。

  「勘本」曰:楊先生維斗受刑後,指盡斷;強書血衣以遺其孤曰:『惜時命之不猶,未登朝而食祿;值中原之多難,遂蒙禍以捐生。其年丁亥之建,為日孟夏之終;方隱遯夫山椒,忽陷罹於羅網。雖云突如其來,亦已知之稔矣。生平所學,至此方快;千古為昭,到底不沒。但因報國無能、懷忠未展,是人臣未竟之志,辜累朝所授之恩』云云。末復附以絕命詩十二章。夫先生負氣不撓,死猶湛然;首既墜而復能作語,正與藺坦生事絕相類。

  坦生名剛中,陵縣進士,官山西副使。甫抵任,城陷於賊,被執;說之降,大罵曰:『豈有藺坦生屈膝求活者乎』!賊殺之。首墜地,復躍起丈餘,賊皆辟易。時甲申二月五日也。諺云:『從古忠臣最易死』;其所千古不死者,惟此浩然之氣也。孤忠觸類,因贅及之。

  劉曙

  劉曙字公旦,長洲人。崇禎癸未進士。授南昌知縣,未赴而蘇州破;避地鄧尉山,未嘗一至城市。丁亥,南海諸生欽浩通款舟山,疏吳中忠義士二十三人,以曙為首;遊騎獲其書,上之巡撫。乃逮曙,曙膝不肯屈;詰曰:『爾反乎』?曰:『誠有之,愧事未成耳』!然曙實不識欽也。知其無罪,第惡其詞激,檻送金陵,卒不辨。下獄八旬,賦詩別其母,於九月十九日出市,夷然就刑死。

  「佚史」曰:或謂死亦君子之所重也;可以死、可以無死,則君子不必死。若楊、劉二君者,其於明士也、非臣也;且其事誣而不辨,毋乃過歟!或曰:不然,二君者其願死久矣,特未得其死所耳。苟有其會,視死如歸,豈復肯濡首以自明哉!君子曰:二君者,雖死不死也。而其時之靦顏偷生者,乃真死!

  陸培

  陸培字鯤庭,仁和人。父運昌,以進士知永豐縣、調吉水,有聲。培少負俊才,美丰儀;善屬文,行誼修謹。嘗客華亭,主人妾從屏間窺而悅之,遣青衣致意;培不答,即放舟去。登崇禎庚辰進士,不謁選,歸而讀書。里中多名士,培時初冠,出與之上下議論,咸以為弗如也。其所為詩文,一時爭效之;號浙派。性峻潔,遇高才則輕身下之;有不可意,輒瞋目叱之。與陳潛夫有違言,即為文以逐之;於是,傳者謂其任俠使氣。然與人交,重然諾、急困阨,雖患難死生不易也。

  南都授行人。十月朔,〔副〕吏科熊汝霖祭奠淮安,知國勢已去,不復命,便道歸家;與其友陸彥龍結壯士數百人,謀保障鄉土。大兵至浙,謁巡撫張秉貞,請兵拒守;而秉貞已與陳洪範謀,挾潞王降,令曰:『太后在此,危駕者誅』!培慟哭去,曰:『事難立矣!吾不死無以報國』。乃攜家避橫山之桐嶺,道遇其友陳廷會,語以故;廷會曰:『君職行人,無守士責。且天下事未可知,無已,國亡與亡,不亦可乎』?培仰天嘆息曰:『需,乃事之賊!後日將有求死不得者,子不見北都某某乎』?遂長號而別。

  俄聞潞王降,索酒飲,將自裁。其妻晝夜防之嚴,乃止。一日,紿其妻他往,脫身歸故居,鍵戶自經。妻兄子破壁救之甦,培大恨;曰:『奈何苦我』!夜上書辭母,作絕命詞;揖其二僕,以繩授之曰:『我為烈士,若輩宜成我志』!坐方床,從容就縊死;年二十九。閩中贈尚寶司少卿,諡「忠毅」。

  王道焜

  王道焜字少平,仁和人。少豪宕,好聲伎;性高邁。家藏法書名畫、尊古彞器物最夥;客室,摩挲品評,焚香賦詩,竟日無俗語。

  天啟辛酉,舉於鄉。歷福寧州學正,陞南平知縣,南雄、邵武二府同知。時光澤妖亂,撫按交章請留,詔攝光澤縣事。至則單騎往諭,降之。莊烈帝破格求材,盡徵天下廉能吏,臨軒親試,不次用;撫按以道焜名上,銓曹謂郡丞例不與選,授兵部職方主事。道焜不平,抗疏言:『皇上破資格以待非常,銓臣援故例而靳考選。夫知州、同知秩皆五品,御史王孫蕃即由知州改授;何知州可改而同知獨不可改乎?是非陛下搜羅賢豪之至意』!尋得溫旨,許候考。會都城陷,微服南歸。

  及杭州不守,慨然謂其子均曰:『北都之變,我受先帝知遇恩,當死久矣。所以不死者,俟將以有為也。南都之立,小人盈朝,我往必不得志,故濡濡至今,更何望哉!且向者銓曹以故事格我,庳我官也;今而不死,天下將謂屬吏中固無人矣』!乃投繯死。均舉崇禎壬午鄉試。

  葉向榮

  葉向榮,金華舉人。庚辰,以鄉薦授寧都知縣;廉明有惠政。修城垣、足兵食,數月,守具悉備。有賊邱旭東行劫鄰邑,郡守檄向榮捕之;即捐金購賊,獲其魁七人。闖賊寇江西,去寧都百里為營。向榮晝夜登陴;賊知有備,不敢犯。既而賊屯馬羊坑,先伏十人於關下;向榮偵得,立殺之,陳屍於郊。自督鄉勇銜枚出擊,斬首二百餘,生擒賊渠十五人,餘皆竄去。總督袁繼咸、御史周燦交章薦之,以忤馬士英意,量移吉安同知;向榮遂投劾歸。

  明年夏,浙東失;金華城將破,乃具衣冠投項村之野塘死。

  「勘本」曰:鯤庭、元倩兩先生,初以細故起門戶爭,各分左右袒。乙酉,鯤庭殉節而元倩起兵西陵,於是異立者咸來謝過,深悔前此之不相知而不相能也。元倩乃具疏首為鯤庭請卹諡,時益嘆為不可及。既而,陸氏之子夢其父曰:『若輩小兒,恐未知大義。自今以往,其與陳氏重敘舊好,以永世世』。吁!所謂死者其糟粕、不死者其精英耶!

  案鯤庭十六補諸生,十七娶婦陳。十八,吉水公方釋褐,初授永豐令。時大母樂家居,留侍之。諸父曰:『豫章多才,可求友』。遂讀書令署。其同產兄弟六,日以書下酒,轟飲暢辯,聲徹外垣;宵巡者每遲鈴柝,驚聽。己卯,登賢書,聯捷成進士。辛巳,父歿南徐;迺徒行數百里,跪柩前,呼號動地,摶顙盡腫;更自嚙臂,血肉淋漓,左右慘莫可視。平居所為古今文辭,人謂之西陵體。與元倩忤,時同年姚有僕(奇胤)勸之止,弗善也。嘗坐逆旅中,酣飲讀史;一夕,覺身漸短可四、三寸,良久方能引長。甲申之變,長號,即欲殉國;其婦亟止之曰:『君素稱讀史,不聞晉、宋間事乎?宜有待』!已而南中赧王立,拜行人,棲遲冷署凡十閱月。乙酉,江防潰亂,奉母居鹽官。尋入桐塢,過其友陳廷會家,握手涕洟曰:『行將別矣』!婦敕左右守之。始縊,為左右救,大慍。越夕,呼紙筆為書三緘,冠帶叩頭北向五、南向三,以結襪繩付二僕,再拜屬其成所志;年僅二十又八。婦陳誓以殉,自樓墜地,若有神持之者;又餓經旬,竟無恙。母氏裘謂之曰:『是天欲生汝也,違天不祥』。乃不死。先是,母氏裘方娠,夢羽葆鼓吹,有神人從雲際直墮入懷,始見生。鄉舉後,嘗祈夢于忠肅祠,夢忠肅召與語;語甚秘,世莫能解。既而,沈子鼎新者暴卒;及甦,語人曰:『陸部婁(陸之字)方與某某副冥司任』。林鹿■〈人酉皿,上中下〉璐曰:『忠孝人極也,如王新建故事,亦無足怪。惟不媿乎人,斯可以為神』。王昭平聞鯤庭死而亦死,江東獨贈「忠毅」諡,而不及昭平。董戶部守諭曰:『兩人同死,豈以道焜非進士邪』?乃得諡「節愍」。

  仁和徐世臣於南都,舉明經;首為文,深刺匭臣之奸。士英怒,趣官旗逮之。時鯤庭為大行力爭之;謂『世臣十歲能文,歷主東南壇坫;今朝廷新立,不宜輕名下士』。乃已。世臣後為僧,大暢宗風,號俍亭。初,大行之友最密者為吳宮允,曾約與之盡國事。及將殉,邀之偕;吳乃不顧而逃。

  補注:己丑冬,粵中魯尚書可藻疏請召錄諸賢,首舉楊先生維斗;既聞其殉,乃贈以翰林侍讀。

  ●南疆繹史勘本卷十八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十二

  金聲(江天一)夏允彞(子完淳、兄之旭)陳子龍沈廷揚

  右義師諸臣列傳第十二。

  ○金、陳諸君子,皆以文章名世者也;而其激昂磊落之氣,復不甘自晦。適會其變,慷慨投袂,誓不顧死,固忠義奮發哉;亦其才之所施,有以成之也。議者徒見舉事之不遂,禍延宗戚,因以咎其不智。嗟乎!明之亡也,士大夫皆背公植私,蔑視君親;名教既隳,禍亂遂作。有諸君子,而後人知義之貴乎生、君國之急於身家者也,其遺教萬世者遠矣。夫豈不知其事之難成哉!惟知其不可而猶為之,此志士仁人之所以「殺身成仁」也。

  ◎原本四傳行實、箋奏,罣漏致多。茲各釐次案補;有弗盡者,更於「書後」見諸。如江文石之附於金文毅傳,寥寥數語而已;沈侍郎傳,則訛脫尤甚也。文毅始於黔兵之獄,保衛梓桑,為力最鉅。乙酉義師起,指畫機宜,昕夕不暇休息,不閱旬而鬚髩俱白。以績谿之大鄣山為中屯,一出太平之篛嶺、一出旌德之巖關、一出祁門之祁山,據扼形勢,民心傾嚮而首尾聯絡。若非降人黃澍誘之,則亦一時未易下也。

  列傳十二

  金聲(江天一)、夏允彞(子完淳、兄之旭)、陳子龍、沈廷揚

  ·金聲(江天一)

  金聲字正希,休寧人。少好學,工舉子業;多湛深之思,名傾一時。崇禎戊辰進士,改庶吉士。

  明年十一月,大清兵自大安口入,京師戒嚴。聲上言慷慨,乞面陳急務,即召對平臺;退,具疏言:『臣書生,素矢忠義;遭遇聖明,日夜為陛下憂念天下事。今兵逼京畿,不得不急為君父用。夫通州、昌平為京師左右翼,宜戍以重兵;而天津漕艘所集,尤宜急防。今天下草澤之雄,欲效用國家者不少,在破格用之耳。臣所知申甫有將才,願仗聖天子威靈,與之練敢戰之士,為國家捍禦強敵;惟陛下立賜裁許』!申甫者,僧也;雲南人。好談兵,少遇異人授,能製戰車、火器。以其術游長安,干諸公卿;聲獨信之。既薦,帝納其言,令取車器入覽,授申甫都司僉書。即日召見,奏對稱旨,擢副總兵;敕募新軍,便宜從事,以聲為御史監其軍。當是時,權貴人俱不習兵,且與聲素相左;忌甫以草澤進,所需軍裝、糧餉又不時給。甫倉猝間募得數千人,皆市井遊游也。而大兵久在郊,朝廷日夜下兵符,趣使出戰。甫與總理滿桂兵不和,委之當敵;不得已,慟哭縋城引眾出,結車營於蘆溝橋。大兵遶出其後,御車惶懼不能轉,殲戮殆盡,甫亦陣亡。權貴人乃誚聲不知人;聲痛傷之,言甫受事日淺,直前衝鋒,遺骸矢刃殆遍,非喋血力戰不至此。帝亦傷之,命予恤典。後屢請練兵收桑榆之效,又請頒詔朝鮮、連絡東江張海外形勢;皆不果用。久之,謝病歸。

  十六年春,鳳陽總督馬士英遣使者李章玉調黔兵剿寇,過徽州大掠;吏民以為賊,率眾破走之。章玉諱其激變,謂聲與推官吳翔鳳所主使。士英以聞;聲兩疏陳辨,帝察其無罪,置不問。是冬,廷臣交薦,起為修撰。會母喪,未赴。

  南渡,遷左僉都御史,不出。知天下多故,與其門人江天一糾練義勇以慮變。乙酉夏,大兵破池州,將及徽、寧。聲以閏六月奉太祖高皇帝像,率士民拜哭,謀起兵。天一曰:「徽州為形勝地,諸縣皆有阻隘可守。獨績溪一面當孔道,其地平迤,宜築關隘以重兵據之,與他縣為砥柱』。遂築叢山關,屯軍其中,分守六嶺。於是,寧國邱祖德、涇縣尹民興、徽州溫璜、貴池吳應箕等多應之。乃遣使拜表閩中,唐王亦命中書童赤心授聲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郎,總督南直軍務。聲刊布唐王手詔,曰:『使南中知閩地之有主也』。遂拔旌德、寧國諸縣。

  已而大兵攻績溪,天一率兵登陴守禦;間出迎戰,殺傷相當。復相持累月,會軍無糧,祖德、民興等多敗死。降將張天祿等以少騎牽制天一於績溪,間道從新嶺入,守嶺者先潰。九月二十日,徽故御史黃澍詐稱援兵入績溪,聲見其著故衣冠而髮未薙也,信之;城遂破,為楊守壯所獲。呼曰:『徽民之守,吾使之。第執吾去,勿殘民』!天一追及之,聲言:『君有老母不可死』!天一謝曰:『焉有與人共事而逃其難者』!繫至南京時,改服已久,聲與天一等猶峨冠博帶入,道路聚觀。諸大僚知其名,欲降之,館而加禮;不顧。十月十八日,引詣通濟門。臨刑,官復遣人與耳語。天一大呼曰:『先生之千秋,在此一刻也』!聲謂刑者曰:『但絕我氣,無斷我頭』!撚須仰面飲刃死。唐王贈為禮部尚書,諡「文毅」。

  天一,字文石,歙諸生;贈禮部主事。同死者,天一外,有陳際遇、吳國禎、余元英。其同起兵者,歙縣諸生項遠、洪士魁、副將羅騰蛟、閔士英、都司汪以玉,先後被執,不屈死。

  「勘本」曰:文毅金先生,平居著論,原本性情。每制一藝,兀坐蒲團或半日、或終日;起則一揮就,神情孤往,筆力堅銳。論者謂其棄魄取神、棄骨取髓,縱橫穿穴,而又不越乎法度,與震川並駕海內焉。其先,為休寧城東十里甌山人。原字子駿。其父客嘉魚,遂籍嘉魚;故其子為熊魚山婿。先生四歲就傅,問孔子何人?曰:『聖人』。問何在?曰:『沒且二千年矣』。乃哭不食。由拔萃,舉順天鄉試。既成進士,授庶常。閉戶讀書,旋以病歸。流寇起,行友助法以保禦之。邑中災,所在遏糴;因集鄉三老議平糶,藉是饑不為害。尋授山東道監察御史,丁內艱。比有黔兵之亂,與鳳督馬士英翻覆申論;及逮治,曰:『吾以一身當之』!疏上,帝愴念舊勞,傳旨:『金聲速與起用』。遂以翰林修撰召。明年甲申至丹徒;國變乃還,詣縣哭臨。既聞汪長源(偉)殉難,哭之曰:『吾與同籍十七年,無日不在其包羅中。今長源往已,吾將繼之見先帝於地下』。每出,遇絕壁下臨無底,輒佇目俛視,足三分出外;旁觀者股慄。曰:『吾鍊吾心耳』。蓋先生早已決志盡命也。或有議其臨難費曲折者,何夢夢邪!

  江主事文石,家貧好學,其為文亦磊落閎肆。困童子試,凡二十年。祖母胡,以節孝著。父宦楚,殉獻賊難,自沉於江。世居歙之寒江村。初聞介生名,徒步往從。歸語其友曰:『周君,非佳士也』!比為博士弟子,貧益甚,帬穿見尻。會有所親謀脫官事,餡以金百二十;不顧而唾。既乃授徒淮上。淮之婦有截肝活姑者,心義之;乃妄干淮守,請予旌。守藐其為別郡生,弗許。遂私出束脩羊,以己名刻楔往表諸。守出適相陟,鼓樂突前;守亦義其所為,置勿問。晚年厭棄舉業,慨然有澄清志,奉金先生講學里中。先生起兵,參其事;攖險固守,勞最多。及先生受執,揮之去,文石亟走歸;拜其祖母、母並家廟曰:『吾首與金公舉事,義不能使公獨死也』!復追之及,呼曰:『我金翰林參軍江天一也』!並執之。其族孫孟卿者從之,亦見殺;妻孥並沒入官。其友閔遵古、蕭倫、僧海月,搆屍殯之。

  夏允彞(子完淳、兄之旭)

  夏允彞字彞仲,松江華亭人。弱冠舉於鄉;好古博學,工屬文。時東林方盛講學,長洲名士楊廷樞、太倉張溥等慕之,結文會,名復社;允彞與同邑陳子龍、何剛、徐孚遠、王光書輩亦結幾社相應和。由是,名重海內。

  崇禎丁丑,與子龍同舉進士,授長樂知縣。善決事,他郡邑疑獄,上官多下長樂審。居五年,邑大治。吏部尚書鄭三俊薦天下廉能知縣七人,允彞為首;大臣方岳貢等力稱其賢,召見。將特擢,會丁母憂歸。北都變聞,慟哭累日。毀家倡義,走謁尚書史可法,與謀興復。福王立,乃還。是年五月,擢吏部考功主事;疏請終制,不赴。及馬、阮亂政,重允彞名,屢為好辭招之;拒不應。服闋,猶不起。御史徐復陽者,故「逆案」中人;復官後,希馬、阮意,劾允彞與其同官文德翼居喪授職為非制:以兩人皆東林也。而兩人實未嘗之官,無可罪;吏部尚書張捷遽議貶秩調用。時論為之不平。

  乙酉八月,大兵遣安撫官入郡,士大夫不出謁者以逆論。允彞徬徨山澤間,欲有所為;乃投之書曰:『大清革命,萬物維新;故明廢臣,理應芟除,其何所逃死!顧有一言,為盛朝陳之。昔金人渡江下三吳抵溫、寧,還師以授宋高;即中原之地,亦舉以授張邦昌、劉豫者。誠以南土庳濕多疫、海險江深,毒蛇匝地,聚螡若雷,嘔吐霍亂以時而發。凡同居中國,北人之吏於南者,猶以為病;況自塞外來邪!昔蒙古之為南吏者,以三月至,九月歸;一切吏治,惟中土人是問。其賦稅漕糧,盡由海運。未及八十年,而吳、浙劇寇蝟毛以起;江南大亂,河北瓦解。是江南為元累,不為元利矣。向使割江南以予宋,歲輦金繒以實北地,則元之疆場正未艾也。今為盛朝計,明之支系惙若懸絲,莫若以淮河為界,存其宗社,則可收千百世興滅繼絕之名;責其歲幣,亦可獲數萬里盟主睦鄰之利。於名甚隆、於利可久,惟執事以下裁之』!書入,罔報。是時,總兵吳志葵方起兵吳淞江;允彞入其軍,為之飛書走檄,聯絡江、浙士大夫,由是四方響應。然皆文士不知兵,所聚又多市井無賴子,見敵輒蹷,迄於無成。

  松江破,或說之入海趨閩。允彞曰:『我昔吏閩,閩中八郡咸德我恩。今往輔閩主,圖再舉,策固善;然舉事一不當,而遯以求生,何以示後世哉!不如死也』。嘉定侯峒曾遇害,允彞經紀其喪。歸,聞徐石麒、黃淳耀、徐汧等皆死,欲自經。其兄之旭諷投方外;允彞曰:『是多方求活耳』。當事重其名,欲招致之,云『夏君來,當大用之。即不願,第一見我』!允彞曰:『譬有貞婦,或欲嫁之,婦不可;則語之曰:「爾即勿從,姑出其面」;婦將搴帷以出乎,抑以死自蔽乎』!乃作絕命詞。九月,自沉於松塘;屍浮水面,衣帶不濡。越三日,黃道周奉唐王檄,以翰林侍讀兼給事中召;至則方殮矣,使者哭而去。贈左春坊左庶子,諡「文忠」。所著「禹貢合註」,有「幸存錄」為絕筆。

  子完淳,字存古。生有異稟,七歲能詩文。年十三,擬庾信「大哀賦」;才藻橫逸,江左罕儷。丙戌,上書監國,授中書舍人。監國航海,完淳拜表慰問,為羅者所得。明年,以子龍獄詞連及,逮下獄;談笑自如,作樂府數十首。臨刑,神色不變;年甫十八。

  允彞兄之旭,字元初;以諸生貢於廷,有聲。以匿陳子龍,官兵捕之;乃謁文廟自縊於復聖顏子位旁。其遺令云:『余自舍弟殉節,即欲偕死;彼以孤寡見託,未忍也。然不向城市坐者,兩年於茲矣。今者吳鎮效忠,一時趨附。幾事不密,變且中作;搜求餘黨,坐以叛名。嗟乎!新朝之所謂「叛」,乃故國之所謂「忠」也;夫何傷哉!余幼讀聖賢書,今死聖賢地;夫亦死於聖賢之教,非死於法也』。其詩曰:『嗟乎薄祜,少遭不造;皇路多虞,撫膺思報。穰穰國人,藩之垣之;惴惴縲絏,抗章白之。余一介儒,曾霽天顏;歲寒之義,至死勿遷。仲也懷沙,身無貶屈;惜哉臥子,何不早決!故君曰逝,故友云云;吾將安歸,敬附首陽。從容自引,魯璧蹌蹌;遐哉尼父,余敢對揚』!

  「勘本」曰:彞仲有經世之志,好獎勵後進,片善必稱;人多因以成材者。其所學歷朝制度、昭代典章,靡不賅貫,名傾四方。書問酬答,日無暇晷。橫雲山人言其獨處一室,志常在天下。與臥子齊名,晚節亦略相似;可謂白首同所歸云。又元初詩「曾霽天顏」句,溫氏原注云:『豈救松江守方岳貢事邪』?案是句未必有所實指,殆自謂入貢王廷意爾。

  陳子龍

  陳子龍字臥子,松江華亭人。幼時穎異,工舉業,兼治詩賦、古文,卓絕流輩。以經世自任,喜縱橫術;與郡人別樹壇坫,立幾社,海內宗仰之。與江右艾南英爭名,詆譏不相下。登崇禎丁丑進士,授惠州推官;改紹興。折節下士,敘盟社交。

  東陽諸生許都者,副使達道孫也;家富,任俠好施,能得人。見天下將亂,陰以兵法部勒賓客子弟,思得一當。同郡孝廉徐孚遠見而奇之,謂子龍曰:『許都國士,朝廷方破格求材,倘假以職,隱然干城也』。子龍因與都遊,數薦之上官,不能用。東陽令姚孫棐,桐城人;以備亂斂士民貲,坐都以萬金,都乞免不得。適義烏奸人假中貴名招兵事發,令謂都結黨逆,持之急。時都有母喪,會葬山中者數千人;令疑為變,遽告監司王雄曰:『都反矣』!雄乃遣使收捕都黨,執令痛笞之。旬日間,聚眾數萬,下東陽、義烏、浦江,遂逼郡城。然都一無所殺掠,遣從者謝長吏而已。巡撫董象恒坐事逮,代者未至;巡按御史左光先與令同里姻連,急調撫標兵行剿。民各保寨拒敵,官兵大敗。監司雄欲撫之,語子龍曰:『賊聚糧據險,官軍不能仰攻,非久持不克。我兵萬人,止五日糧,奈何』?子龍曰:『都,舊識也;請往察之』!乃單騎入都營,數其罪;諭令歸降,待之以不死。乃挾都見雄,復挾之徇山中散遣其眾;都乃以二百人隨子龍來降。光先忌其功,且將以報;令竟殺都等六十餘人於江滸。子龍救之不得,大恨。當是時,按臣專生殺,而光先尤庸懦。夫都以一書生能聚萬眾,其才必有過人者;感知己一言投戈就縛,此豈悖逆之人哉!激於貪令無以自明,不得已而走險耳。使赦其死,令率所撫眾渡江逐賊自贖,將必有得當以報者;而顧令豪俊之士駢首同盡!子龍紀其事曰:『激變之虐令不誅、受降之功績不敘,官軍剿殺平民,株連無辜。賊平數月,猶騷擾不得寧』。嗚呼!即此一事,知明之所以亡矣。以招撫功,擢兵科給事中;子龍痛負都,不赴也。

  南都立,以原官召用。子龍疏言:『自古中興之主如少康、周宣,皆躬親武事。三代以後,漢之光武、唐之肅宗,莫不身先士卒,故能光復舊物;從未有深居法宮,履安處順,而可以勘定禍亂者。臣瞻拜孝陵,依依北望,不知十二陵尚能無恙否?而先帝、先后之梓宮何在?興言及此,陛下當嘗膽臥薪、宵衣旰食,群工庶尹亦宜砥礪鋒鍔、奮發意志,以報仇雪恥是務。竊聞山東、河北義旗雲集,咸拭目以望南師。朝廷晏然置之度外,何以收三齊抗手之雄、慰趙魏悲歌之士乎!臣恐天下豪傑知朝廷不足恃,不折而歸賊,則群然有自王之心矣!伏望陛下速幸京營大閱,復弭節江滸,大集舟師,分命武臣一至蕪湖、一至京口,以視險要、固根本,使天下曉然知陛下下詔親戎六師。並發令一軍由歸、亳以入汝、雒,次潼關;一軍由襄、鄧以攻武關,出廣漢;巴蜀之甲、燕晉之師則用之為奇兵,為聲援。逆賊授首,可計日待矣』。又言:『臣入國門再旬矣。人情洩沓,無異昇平;清歌漏舟之中、痛飲焚屋之內,臣不知其所終。其始皆起姑息一、二武臣,至凡百政令皆因循遵養,臣甚為之寒心也』!時廷臣懲劉孔昭殿上相爭事,多無敢言者。太僕少卿馬紹愉陛見,言及陳新甲主款事,王曰:『如此新甲,當恤』!群下愕然相顧,少詹陳盟曰:『可』。因命予恤,且追罪嘗劾新甲者。子龍與同官李清交章力諫之,乃獲已。未幾,請召還故尚書鄭三俊、御史易應昌、房可壯、孫昔等;並可之。又上防守要策,言『防江之計,莫過水師;海舟之設,更不容緩。請專委兵部主事何剛訓練』!又疏備邊三害,請收復襄陽:皆當時至計,而莫之能用也。

  明年二月,以時事不可為,乞終養去。馬士英深忌之,恐其奉潞藩以清君側,未嘗一日忘也。南都不守,閏六月十日松江兵起。子龍設太祖像誓眾稱監軍左給事中,沈猶龍稱總督兵部尚書,邀致水師總兵黃蜚、吳淞副總兵吳志葵、故巡撫王家瑞、蘇松兵備李向中等為守城計。閩中授子龍兵部右侍郎、左都御史;浙東授兵部尚書,節制七省漕務。八月三日,李成棟破松江,子龍以祖母在,匿深山。

  無何,吳勝兆之事起。勝兆提督松江,長洲諸生戴之雋客其所,教之反;陰遣人約舟山黃斌卿,令舉兵內向,己可從中取事。斌卿以故所封伯印授勝兆,期於丁亥四月十五、六日以水部至。勝兆機事不密,通國皆知,海防同知楊之易、推官方重朗密揭告變於總督洪承疇。承疇未之信,即以其揭下勝兆;已又殺其部將之在金陵者畢光勝。十五日,勝兆知事洩,以令箭促之易、重朗至,亦殺之,下令入海;意翼日海兵之必至也。使中軍詹世勛、都司高永義偵之,而海兵已於十四夜為颶風所沒。世勛、永義登城久望,烽火寂然;遂變志反兵相向,矯令召其所親信者盡殺之。之雋亦死,竟執勝兆送江寧窮治。其獄詞連子龍,子龍亡命,同夏之旭奔嘉定,告急於侯岐曾;匿其僕劉馴家,已遷崑山顧天逵所。當事跡至嘉定,執岐曾,別遣兵圍天逵家;遂獲子龍,鎖舟中,泊跨塘橋下。子龍乘間,躍入水死,是月二十四日也;猶戮其屍。時以匿子龍死者,延安推官顧咸正、諸生侯岐曾、夏之旭、張寬也。

  「勘本」曰:臥子不獨文行高邁,其見事遠到,尤為人所弗及。有明庶政,以采選民間淑女為第一弊;南都數月之君,而采選令凡三見。大兵渡淮,史閣部已退保揚州,危不可支;猶進淑女於元輝殿選御,當時無敢一言及者。臥子入國門不數旬,即疏言:『近來中使四出搜巷,凡有女之家以黃紙貼額,持之即去;閭井騷然,怨讟已甚。明旨未經有司,中使私自搜采,甚非法紀』!疏入,乃有禁訛傳誑惑之命。嗟乎!臥子死,而蘇、杭郡縣間有於明倫堂下為位哭之者,亦宜也。臥子為文以漢、魏為宗;其駢儷之體,雖徐、庾弗能過。所謂死者其糟粕,不死者其精英邪!

  沈廷揚

  沈廷揚字季明,崇明人。為人多智,好談經濟。崇禎中,由國子生,為內閣中書舍人。帝以山東多警,運道時梗,議復海運。廷揚生長海濱,習水道,上疏極言其便。且輯「海運書」五卷,因戶部尚書倪元璐以呈,請以廟灣六船試之。不一月,廷揚上謁。元璐驚曰:『我已言公去矣,奈何尚在』?廷揚笑曰:『糧至』!已元璐即入奏,帝大喜。即授戶部郎中;往登州與巡撫徐人龍計海運事。向來寧遠軍餉,用天津船自登州候東南風轉粟至天津,又候西南風轉至寧遠;廷揚請從登州直達寧遠。帝用其議,省費甚多。尋命赴淮安,專督海運事宜,加光祿寺少卿。

  福王立,命以原官督餉饋江北諸軍。乃疏言:『臣歷年海運,有舟百艘皆高大完好,系臣自造,中可容兵二百人。所招水手,亦皆熟知水道、便捷善鬥,堪充水師。但曩時止及於運米,故每舟不過三十人;今海運已停,如招集水師,加以簡練,沿江上下習戰,臣願統之。則二萬人之眾,足成一軍,亦長江之衛也』。疏上,不報。時廷臣有請由海道出師北伐者;嘆曰:『誠使是策得用,願為前軍開道』。皆不行;但命運米十萬餉吳三桂軍。劉澤清在淮上,欲得其舟;廷揚曰:『須俟朝命』。澤清縱兵奪之。時漕撫田仰為馬士英私人,一切軍務置不問。淮上瓦解,遂率部下歸崇明。

  大兵下江南,廷揚航海入浙。魯王監國,加以戶部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浙、直,令由海道以窺三吳。時田仰為相,忌之;廷揚乃至舟山依黃斌卿。唐王在閩,授官亦如之。時諸軍無餉,競起剽敓,繫累男婦,索錢取贖,肆行淫縱;浙東之張國柱、陳梧為尤甚。乃密謂斌卿曰:『師以恢復為名。今若此,則賊已。將軍其戒之』!斌卿曰:『軍中乏食,不得不取之於民。公言固是,然將何以足食』?廷揚因為之定履畝勸輸法,於是軍士不復敢掠。

  丁亥,松江提督吳勝兆之將舉事也,送款舟山,斌卿猶豫不欲應。廷揚曰:『事機之來,間不容髮。奈何坐失之』!定西侯張名振慨然請行,邀之為導。乃謂之曰:『兵至必以崇明為駐劄地,禁打糧,然後可』。名振許之。至崇明食盡,名振違約登岸掠食。舟泊鹿苑,五更颶風大作,自相擊,軍士溺死者過半。大兵逆岸上,合呼『薙髮者不死』;名振與監軍都御史張煌言、馮京第雜降卒中逸去。廷揚嘆曰:『風波如此,其天意耶!吾當以一死報國。然死此無名』!乃呼謂游騎曰:『吾都御史也,可解吾之南京』!時四月十四日事也。至蘇,見撫軍,諭之降;不可。曰:『事之不濟,命耳』!至江寧,經略洪承疇與有舊,使人說之曰:『公但薙髮,當大用』。問誰使汝來?曰:『經略』。廷揚曰:『經略死松山之難,先帝賜祭十三壇,建祠都下;安得尚有其人』!承疇知必不可屈。遂與部下十二人同日被刑死。其親兵六百人,斬於蘇之婁門,無一降者;時比諸田橫之士云。

  「勘本」曰:侍郎部下從死之士,溫氏作十四人;今實考之,僅十有二:贊畫職方主事沈始元、總兵官蔡德(「原本」作聰)、遊擊蔡耀、戴啟、施榮、劉金城、翁彪、朱斌、林樹、守備畢從義、陳邦定及從子甲也。「原本」:『南京失守,走還鄉里』;實則,扼於田仰,其歸猶甲申歲也。吳勝兆之事,即書『慨然請行』,無定西侯名。謝山全氏曰:『公上書在諸生時,倪公元璐在戶部,是辛巳以後事』:溫氏皆誤。案甲申正月,流賊犯急,京師糧匱,侍郎乃言於尚書倪公曰:『事急矣,請以大部檄借漕糧二十萬,復從海運,勿拘常期。僥天之幸,得達京師,或可以濟』。倪公然之,付以檄;即馳至淮上。時漕撫為路公振飛,如數撥給。顧米甫還發,而凶報至;路公馳使追還之。其初崇禎丙子,侍郎應詔請復海運,始以廟灣六船試運,由淮河口出,七晝夜達天津。馳疏以聞,命奴子致箋戶部。戶部諸臣見而詫曰:『前已奏汝主人就道,奈何猶在』?奴子笑曰:『運船抵津矣』。思宗大喜。而在廷諸臣尚疑之,謂其饒於財,恐自東省買米充數;海道艱難,烏得七日即至之理!不數日,漕撫奏報撥米開洋日期、津撫奏報米至登岸日期,咸與之合。思宗出示群臣曰:『朕固知其無偽也』!遂定議,歲以春秋兩運增米二十萬石;經費悉委任之,運到給費如內漕之半。督運凡七年,歷官主事員外郎郎中。癸未,加內府光祿少卿,駐劄登州,督運如故。初,大兵之下松山也,繞出洪承疇後,圍之急,援兵十三鎮俱不得前;城中糧絕,道已斷。思宗召之議,侍郎請行;乃由天津口出,經山海關,左達鴨綠江,半月抵松山,軍中皆呼萬歲。侍郎還,而後餉不繼,城遂陷。此承疇之所以相識也。比侍郎執至,使人勸降,實媿與之見耳。黃斌卿本無大略,後卒以不奉監國被誅。其軍之稍有紀律而民以無援者,微夫人之力不及此。故侍郎受刑後,問至舟山,哭聲如雷,就地立祠以祀焉。右溫氏所訛數則之仍其故者,質此,始見傳信之難;特於「書後」詳證之。自「南都立後,疏請招集水師」下諸文,多「勘本」補纂。

  ●南疆繹史勘本卷十九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十三

  李模喬可聘(姚思孝)章正宸李清熊開元(姜埰附)金堡

  右諫臣列傳第十三。

  ○言路之開,至明盛矣。高皇帝鑑擁蔽之害,故令公卿大夫、士庶皆得言事,而以封駁、糾彈歸臺諫。由是,其權愈重。其始也,糾主慝、劾權姦、達民隱,朝綱凜焉;盛矣美矣!既其弊也,朋黨比周、假公植私,毀譽亂真:意之所暱,廉來可為堯;意之所觸,顏曾可為跖。即有經綸才幹之士為國家任艱鉅、捍患難者,稍拂其意,必百計敗壞其功以伸己之說。於是賢智毒螫於內、將帥鈐束於外,使人主眩瞀於是非而莫知適從;事機屢失,賢奸不辨:豈非言路太橫而無所以擇之哉!南中立國之日淺,其風未熄,故馬、阮既得借爪牙於張孫振輩以肆其虐。至於崎嶇兩粵間,而五虎之威猶能專執朝命,可畏哉!宋時臺諫之選,常及清流;其要在慎擇其人而已矣。若開元、正宸諸人,皆言路之錚錚者也;然無救於敗亡。金堡之昌言不諱,橫倖讋懾;而比匪怙勢以受酷刑,悲夫!

  ◎諫垣諸傳,「原本」綜錯;章格菴申申前事簡脫太甚,今詳於「書後」。金道隱人固不足取,而事蹟弗可略也;殿諸。

  列傳十三

  李模、喬可聘(姚思孝)、章正宸、李清、熊開元(姜埰附)、金堡

  ·李模

  李模字子木,號灌溪;吳縣人。天啟乙丑進士,授東莞知縣,有聲。入為御史,巡按真定諸府。劾論分守中官,〔出為〕南京國子監典籍。

  福王立,封四鎮為侯伯;模上言:『擁立時,陛下不以得位為利,諸臣何敢以定策為功!甚至侯伯之封,輕加鎮將。夫諸將事先帝未收桑榆之效、事陛下未彰汗馬之績,按其實,亦在戴罪科,而與之定策勳,其何以安?諸將性果忠義,必先大慰先帝殉國之靈,而後可膺陛下延世之賞』。報聞。尋復為河南道御史。馬、阮亂政,嘆曰:『事不可為矣』!即請告還家,不復出。

  國變後,里居三十餘年而終。

  喬可聘(姚思孝)

  喬可聘字君徵,寶應人;天啟壬戍進士,官御史。

  崇禎時,出按浙江。行部至金華,水漲舟阻,索挽夫不得;蘭溪知縣盛王贊持手版立雨中,大聲曰:『村民方事東作,縣令請以身代役』。可聘立乘肩輿冒雨去,而慰薦縣令於朝。時人兩賢之。尋以所屬大吏坐贓敗,貶三秩。

  南渡,起故官,掌河南道事。數陳宜罷廠衛、停燕飲;君臣交儆,早決大計,用光中興。皆不省。御史黃耳鼎外遷,疏詆都御史劉宗周,牽連朝士甚眾。可聘言:『宗周正色立朝,實社稷臣。耳鼎厭外轉,盡誣善類以暢己私,非人臣也。請以耳鼎所轉官,換臣為之』。事乃止。御史黃澍之面劾馬士英也,士英銜之入骨。而澍按湖廣有穢聲,故錦衣劉僑希士英指訐之,章下法司。宗周怒僑,將救澍;可聘曰:『僑希時相指,固也。而澍貪亦有跡,請行巡按何騰蛟覈奏』!時謂得體。宗周初劾臺臣從賊者三十三人;及李沾代事,欲翻其議,可聘抗不可。其在臺班與掌科章正宸持論侃侃,群小憚之;乃起戌籍張孫振為河南道。孫振貪橫與馬、阮比,陵厲出沾上;凡壞法亂紀事,爭先為之,臺綱掃地矣。

  左良玉犯闕,士英欲盡撤江北兵以禦。時大兵日逼,可聘與大理少卿姚思孝、御史成友廉合疏乞留江北兵,固守淮陽、控扼潁壽,命劉良佐還鎮;士英於御前戟手詈之,舉朝氣懾。南都亡,歸老於家。

  思孝,崇禎辛未進士;在諫垣論列最多,時號稱職。後薙髮為僧。與友廉、可聘俱同鄉。

  章正宸

  章正宸字羽侯,號格菴;會稽人。從學同里劉宗周,早以學行著。登崇禎辛未進士,選庶吉士,改禮科給事中。疏請法周、孔仁義,黜管、商富強,則太平可坐而致;報聞。後以會推閣臣失帝意,謫戍均州。

  南渡,召復故官。疏言:『今日江左形勢,視晉、宋為更難。當事者泄泄偷息,處堂自娛。兩月以來,聞文吏錫鞶矣,不聞獻馘;聞武臣私鬥矣,不聞公戰;聞老成引遁矣,不聞敵愾;聞諸生捲堂矣,不聞請纓:如此可曰興朝氣象乎?臣愚以為今宜以進取為第一義;進取不銳,守禦必不堅。比者河北、山東忠義響應,立寨自保;截戮偽官,為朝廷效死。不及此時電掣星馳、風雷奔赴,使聯絡壁壘,倡義申討,是劘天下之氣而坐失事機也。當急檄四鎮渡河,與河北、山東諸路齊心協力,互為聲援;使兩京道通,而後塞井陘、絕孟津,扼武關以奪隴右。隴右士民怨賊入骨髓,臨以大師,賊不難平也。陛下宜縞素誓師,駐蹕淮上;聲靈所及,人切同仇。今乃部院寺司各署不稱「行在」,而工作煩興;議者已占陛下志圖偏安,天下事變皆生意外,將何以待之』!其言甚激切,然不能用。

  馬士英欲以中旨起阮大鋮,先內傳張有譽為戶部尚書。正宸封還詔書,以有譽雖賢,而傳陞之弊必不可啟。抗疏力爭,有譽卒以廷推進。旋安遠候柳祚昌受士英指,薦用大鋮;正宸又力爭,且曰:『朝廷如此舉動,邸報流傳,見臣姓名尚挂仕版,必相顧駭愕;謂負掖垣職掌,萬死何辭!乞放臣歸里』!正宸清嚴方正,為清流所倚賴。其同官沈胤培常言『章君不特怒時可畏,即笑時亦可畏』。時士英輩忌之甚,轉為大理寺丞,實奪其言路也。已見國事日非,乞假歸。

  魯王監國,起吏部左侍郎。不受;仍署舊官。明年事敗,溺水不死、自經又不死,遂以僧服去,不知所終。

  「勘本」曰:格菴章先生,為蕺山先生夫人之妷也。鄉、會試,俱冠經有名。溫體仁私招之,不往,出為禮科給事中。王應熊與戚畹通,內傳入閣,在廷莫敢諫;迺抗疏論之曰:『豈有枚卜下傳奉者。在皇上出此,必謂特用易感恩;卻眾議,則絕窺伺。顧天下未有不順人情而可以有濟者也!夫應熊亦惟非人情故,不可用。夫徇情與順情名同而實異,振作與操作事近而用殊;今廷臣縱乏人,奈何使傲狠之夫贊平成之治哉』!帝大怒,詔獄鎮撫曰:『新進妄言耳,無他肺腸』。格菴仰而曰:『新進直言則有之,未妄也』。詞臣馬世奇為解於應熊,應熊遽離坐擲茗碗去。科臣同力救之,止革職。及賊犯鳳陽陵,帝怒應熊曲庇鳳撫,廷臣遽以格菴薦。體仁抑之,應熊敗。議起廢,吏部條上百餘員,體仁囑■〈扌戹〉其名。帝曰:『中何以無正宸邪』?親筆取十二人,而乙名其間。體仁務刻,深結諸奄,毛舉細故;至軍國大事,概置勿問。科道箝默,甚以聖朝無闕為諛。格菴甫復官,即疏謝;瀝言左右茸闒宰執,上下惜身家、保祿位,關通內侍,名為線索,其言不可問。帝親標其疏,令通行嚴飭;於是閣臣、內官咸切齒。明之設立西廠也,為累朝弊政,旋革旋復。崇禎中,內官專權,羅織人罪;公卿以下,仰鼻息倖免。凡所刺舉,無枉直,皆糜爛。京師無厲子弟竄身入籍,白鞾帶力,攫市井金錢;每一指,大符立下郡縣,無不滅門者。格菴憤激疏陳,帝心動,以紅勒「西廠」字付閣票旨。閣臣懼璫責,擬以不合。三上三改,帝密召大璫戒之。尋罷廠,廠燄一夕散。比已再遷禮科左給事中,然閣臣、內官之伺其短者日益至,帝每維持之。其鄉舉時主試姚明恭,嘗以鄉人謀官吏部為囑;力卻之。

  故輔周延儒會試知貢舉也,時家居;朝議起用。格菴曰:『不聞處為遠志乎』?延儒聞,大憾。旋掌吏科,而延儒適入。壬午元日朝賀畢,宣延儒上殿,帝東向揖,稱先生;曰:『先生其輔朕,朕將端冕以求』。格菴遂驩呼入頌聖德,且責閣臣以報稱,累數千言。帝嘆賞,稱漢子。而延儒見疏大驚曰:『是劾我也』!嘗過其居,執手嘆曰:『朝廷事大家可為,何必執意見以與物忤』!迺悚然對曰:『正宸亦惟視大家事,故不敢徇私』。延儒色變。舊輔馮銓,延儒姻家也;將復以冠帶,格菴復爭之。延儒大怒曰:『吾固無師生已,而欲我無姻親耶』?既而推舉閣臣,欲驟用魏藻德,召對中左門,語不合;延儒乘機譖之,謂『正宸與尚書李日宣等把持枚卜,罪不赦』。次日,復召平臺賜食。群臣叩頭訖,帝大呼正宸、日宣及左都御史房可壯、侍郎宋玫等,大詬之;立叱衛士捽頭、褫衣冠,縛出午門候處分。漏下,傳付法司拷訊。而內奄修憾,捕諸家奴之送橐饘者為詷察獄情。於是扃鐍嚴求,牘具擬杖贖;中旨加日宣等遣戌,格菴遂編管均州。十七年三月,太常吳磊齋(麟徵)遷掌科,薦以自代。命甫下,而京師陷;蕺山先生偕之縗絰號哭,荷戈渡江,諸生門弟子從者數百人。乃趣浙撫黃鳴俊發喪出師,鳴俊謝之。蕺山勃然出,同裂尺布裹頭,率官吏士民行哭廟禮於祐聖觀;和者數萬,聲宸屋瓦。尋募義旅將出,會南都立,詔至乃止。初,蕺山開講偁山,格菴首從之。生平崇尚氣節,不甚講學;曰:『力行不在口說也』。

  乙酉六遺臣之聘使至,逃去。復起兵,敗;求死不得,遂行遁為僧。

  右是篇「書後」,盡補崇禎時事。以前傳改官謫戍,簡錯弗明,故復見諸。又案蕭山毛氏言,杭州哭臨後,以丁艱歸廬墓凡一年;大哭三日,別墓髠其首以僧去。據此,若未嘗官南渡矣;殊不可解。

  李清

  李清字映碧,揚州興化人;大學士春芳五世孫、禮部尚書思誠之孫也。舉崇禎辛未進士,授寧波府推官。擢刑科給事中,請宥績溪李世選假敕之獄。未移工科左給事中,出封淮南。

  會國變,復命南京,進本科給事中。上言:『陛下自中州播遷後,櫛風沐雨,備極辛苦。漢光武之不忘麥飯豆粥、唐太宗之不忘質衣僦舍,皆從安樂憶艱難以勵儉也。陛下亦宜持此自勵,則安不忘危,侈源塞矣。否則,奢用必至多藏,多藏必至厚斂,厚斂必至煩刑;恐全盛之天下,膏血亦殫,況今日乎!乞申飭內外,廢無用之金玉、罷不時之傳奉,勿謂奢小而為之、勿謂儉小而不為;則宗社幸甚,臣民幸甚』!又言:『當今各鎮自為守土計,增設兵馬,需求器械;曾不念司農之艱?各監局辟為御用計,增索金錢,務求華靡;曾不顧司空之匱?公私交困,何以應之!乞敕各部察現徵之數,通行會計,量入為出』!皆報聞。是時廟堂但修文法、飾太平,無復有報仇討賊之志。而清於其間,亦請追諡開國名臣、武熹兩朝忠諫諸臣,加成祖朝奸諛大臣胡廣、陳瑊等惡諡;更請追封馮勝、傅友德為王,賜之諡。皆得議;然人多議其所言非急務也。懿文太子時已尊為孝康皇帝,清請與興、獻並祀別廟,奉孝宗為不祧之宗;不聽。北都之陷,鎮遠侯顧肇跡等十五人為賊所殺,諸勳臣朱國弼等請如殉國難例,贈廕廟祭。清言:『肇跡等或禁或拷,半膏賊刃,非殉難也。同時文臣若內閣邱瑜、方岳貢等何嘗不以拷禁死,而褒譏相半,祠祭猶懸;何獨文武異施』!乃已。請裁宮中獸炭,歲省費一千八百餘金。議者謂時政雖亂,言官尚有權;惜乎所爭者細,無裨大計。清在省中號為清正,嘗陳內治之說,引規時事;言『子胥之揣句踐,曰為人能辛苦。何謂辛苦,毋荒於燕觴,毋荒於瓊宮、瑤臺、南金、和寶是也』。明年二月,進大理寺卿。請更思宗廟號、修「實錄」及「惠宗實錄」;並允之。四月,遣祭南嶽。

  南都亡,歸隱於家,以著述自娛。閱四十年,乃卒。

  「勘本」曰:映碧先生「三垣筆記」,力為赧王湔雪,言其仁慈勝而決斷少;固是人臣不沒故君之義。然持議以恕為主,則未足昭信後來也。而況如李國楨之誤國喪名,張捷、楊維垣之作奸逃死,而皆書為「甲乙死難」;則尤失之甚焉者矣。謝山全氏謂其語最和平,可想見其宅心仁恕。當時多氣節士,雖於清議有功,然亦多激成小人之禍;使皆得如映碧者,則黨禍可消矣。

  案假敕之獄,世選為韓國善長十世孫;洪武時,駙馬都尉祺坐父罪死,其子盛慶即臨安公主出貶績溪為民。主號泣上前,上手賜龍封,許二百十六年執此見主復故爵。世選於崇禎初具奏呈驗,而敕中訛「祺」為「棋」,以胡惟庸為「容」,善長死年且不符;讞獄者乃援妄假敕書律,論辟。司寇鄭三俊批其牘曰:『若善長之功,雖百世宥之可也』。映碧善其言,力請釋之。然世選已長繫十年矣;所呈龍封紙墨鈐印嚴重久遠,實非外間倉卒所能辦。是豈當時高皇故為斯誤以塞主請,以開後世疑案邪?

  熊開元

  熊開元字魚山,嘉魚人。天啟乙丑進士;除崇明知縣,調繁吳江。崇禎朝,徵授吏科給事中。論事逆意,貶二秩外用,不赴。久之,起山西按察司照磨,遷光祿寺監事、行人司副。劾首輔周延儒得罪,與給事中姜埰同受廷杖,下獄;所謂「熊、姜之獄」者也。卒遣戌杭州(事具「明史」)。

  南都建國,起吏科給事中;會丁內艱,不赴。閩中唐王立,以工科召;疏請終喪。連擢太常少卿、僉都御史,再疏辭。詔曰:『天地生才,祗有此數。邇者老臣凋喪,宗周、彪佳、石麒等既皆捐軀,鄭三俊又損目;故於開元之至,旦夕以冀。既在郊坰,慰予饑渴』!及入對,眷禮有加。開元請罷捐助、停事例、重爵祿、簡刑罰、急親徵、實聽納、散朋黨,俱嘉納之。越日,敕授御營隨徵東閣大學士兼行在右副都御史,權理院事。時方破格用人,躁競者爭以口舌得官;開元惡之,力持資格。丹徒諸生錢邦芑言事稱旨,特授御史,開元請改兵部司務;重違王意,命以司務,得非時言事,實同御史權。丙戌正月,王在建寧;外雖優禮輔臣,而事輒獨斷。開元遂乞罷歸,不許。已而邦芑復授御史;開元力爭,不令入院。諸御史合疏劾之,乃引疾。自是,王出幸,皆不及從。

  汀州破,棄家為僧於蘇之靈巖,師事南嶽和尚。開元素精「內典」,嗣其法;闢居華山,稱善知識者三十年。年七十餘,卒。

  「勘本」曰:故事:左降官率驟遷。魚山以淹久觖望,會光祿缺丞,為詣延儒述己困頓狀;延儒適有事,輒命駕出。魚山大慍,嘗思所以報之。後畿輔被兵求讜言,兩次召見;比欲盡發延儒罪,以其侍側,逡巡不敢盡,請補牘。時大兵未退,思宗焦勞甚,覽奏大怒;令錦衣衛逮治,嚴刑詰供主謀。繫至午門,命與姜埰並杖一百,下刑部獄。或云爾時思陵已慍延儒,實怒魚山首鼠;謂其兩下討好,故反以誹謗大臣加之耳。

  姜貞毅埰糾延儒疏中,有『皇上何所見而云然』一語,思陵怒其詰問詔旨,因責二十四氣姓名,遂獲譴。福王立,得赦;起故官,以憂不赴,流寓蘇州。浙東監國,再以兵部侍郎手詔起之,亦不赴。疾革時,語二子曰:『吾奉先帝命戌宣州,死必葬我敬亭山麓』!其弟貞文孝友過人,當貞毅廷杖畢已死,乃口溺灌之始甦。既聞萊陽鄉邑破,父殉難,一門死者二十餘人;即疏請代兄繫獄,乞釋兄歸葬。不許。阮大鋮得志,屢欲殺之;遂奉母居於蘇,變姓名之寧波。後應監國召,奔走錢忠介公幕下,幾為方國安所殺。戊子而後,猶時探五嶺消息;久之卒。人稱「二姜先生」,吳門立祠祀焉。貞文名垓,字如須。

  南嶽和尚,號退翁;是浮屠中之遺民也。名滿天下,有真實行。魚山自蠻中歸,聞其名,往依之,請為執爨。退翁一見曰:『是非常人也』。乃授以缽。魚山嘗住休寧仰山,改號蘖菴。隨人參謁,或以禪悅忠孝、或以經史藝文,率各各愜心去。後卒於花山,葬徽州黃山之丞相原。

  金堡

  金堡字道隱,仁和人。崇禎庚辰進士,授臨清知縣;坐事罷。十六年,吏部尚書鄭三俊薦其才,未及用而都城陷。堡南還,丁內艱。

  乙酉,杭州失守;偕里人姚志卓起兵山中,與浙東諸軍遙為聲援。唐王立,堡入朝陳志卓戰功,勸王棄閩幸楚,謂何騰蛟可依、鄭芝龍不可倚;且言『中興之國,須馬上成功。湖南有新撫諸營,陛下親往效光武故事,此皆精兵百戰,可得其力。若乃千騎萬乘出入警蹕,是承平威儀,宜且屏不用』。帝大喜,與廷臣曰:『朕見金堡,如獲異寶』。即授兵科給事中,封志卓仁武伯。堡以服未終,力辭;請賜敕印聯絡江上師。從之。既至浙,入大將方國安軍。諸事於魯王者詆曰:『堡已北降,來為間諜耳』!魯王語國安,國安執堡。御史陳潛夫曰:『堡何罪?彼與志卓起兵,公所知也。今其家且渡江來,何罪見執』?國安曰:『此鄭氏意』。因出芝龍書示之;且曰:『今我釋之去,去勿入閩。入閩,必殺之;我不敢得罪鄭氏也』。潛夫以告堡。堡曰:『我必入閩繳敕印。倘中道死於盜,亦命耳』!明年夏,再謁王,以敕印上。王欲奪情,堡固辭;不許。芝龍謂將大用之也,嫉愈甚。大學士曾櫻曰:『果欲保全堡,莫若聽其辭』。遂以秋八月,辭朝去。閩亡,堡流寓他所。

  及戊子冬,詣肇慶謁永明王,授禮科給事中。堡抗直有鋒氣,不畏強禦,遇事敢言。甫受職,疏陳八事,劾慶國公陳邦傅「十可斬」,文安侯馬吉翔、司禮監太監龐天壽、大學士嚴起恒、王化澄等並與焉。吉翔方倚上寵,掌錦衣、典戎政;一切詔敕符命及奉使四方關領、吏兵二部文憑劄付,悉出其手,氣焰方熾。至是頗懼,盡謝諸務。時化澄督師於外,與起恒並疏乞休;大學士朱天麟奏留之。由是,堡直聲大振。諸輕剽喜事者,南陽伯李元胤、左都御史袁彭年、少詹事劉湘客、給事中丁時魁、蒙正發,咸與交懽。

  當時朝臣各分黨類,從成棟來歸者:兵部尚書曹曄、工部尚書耿獻忠、吏部侍郎洪天擢、大理寺卿潘曾緯、通政司毛毓祥、太僕卿李綺為一類;自誇反正功,氣陵朝士。從廣西扈行至者:大學士起恒、化澄、天麟、吏部尚書晏清、戶部尚書吳貞毓、給事中吳其雷、洪士彭、雷得復、尹三聘、許兆進、張孝起為一類;自恃舊臣,詆曹、耿輩嘗事異姓。久之,復分吳、楚兩局:主吳者,內則天麟、貞毓、給事中張孝起、李用楫,外則督師大學士化澄、堵胤錫及兵部侍郎萬翱、程源、禮部侍郎郭之奇:皆內結馬吉翔、外結邦傅以自助。主楚者:彭年、時魁、正發,而湘客以秦人、堡以浙人為之輔;皆外結巡撫瞿式耜、內結元胤以自強。元胤,惠國公成棟子,為錦衣衛指揮使,進封南陽伯,握大權;以彭年與同反正,倚為腹心,勢張甚。彭年嘗論事王前,語不遜;王責以君臣之義,彭年勃然曰:『倘去年此日惠國以五千鐵騎鼓行而西,君臣之義安在』?帝變色,大惡之。湘客稍通文墨,由薦舉入仕,授知式耜;貪狡多智,時魁等動必咨之。時魁起家進士,剛狠使氣,富而好利。堡清操絕俗,衣食皆資二人,故稱莫逆交;賦性鄙刻,不近人情。惟正發依倚諸人,聽受指使。而皆以元胤為歸,終日聚謀,專攬朝政;時有五虎之號,又謂之假虎邱。以彭年為虎頭、時魁為虎尾、湘客虎皮、堡虎牙、正發虎喉;假者,元胤本姓賈,譏諸臣之以張威耳。後堡與時魁等復相繼攻起恒、吉翔、天壽無已;太妃召天麟面諭曰:『武岡之厄,賴吉翔左右之』;令擬旨嚴責堡等。天麟乃為兩解,卒未嘗罪言者,而彭年輩怒不止。王知群臣水火甚,令盟於太廟;然黨益固不可解。明年正月,邦傅怨堡,因奏言:『堡謂臣無將無兵,請即令監臣軍,觀臣十萬鐵騎為何如!且堡昔官臨清,曾降賊受偽命』。疏至,天麟抵几笑曰:『道隱善罵人,今亦遭人罵也』!因擬旨:『金堡辛苦何來?實所未悉。所謂監軍,可即集議』。蓋用杜甫「辛苦賊中來」語。堡固未嘗降賊,見之大恚憤。時魁乃鼓言官十六人詣閣詆天麟曰:『堡論邦傅,即令之監其軍;論郝永忠,若請其頭,亦即與耶』?相與登殿陛大譁,棄官擲印出;鬨曰:『我輩不復仕矣』!王方坐後殿與侍臣論事,大驚;兩手交戰,茶傾於衣。急命天麟取還所擬,諭諸臣供職;天麟遂辭位,慰留之不可。尋詔何吾騶、黃士俊入輔。吾騶為元胤所薦,既知時魁等意不屬,亦引進。元胤強留之,秉政數月,卒不為楚眾所喜,交章詆誹;至八月,去。時魁等又劾王化澄貪鄙無物望;會經筵傳班,堡面叱之。化澄憤,碎其冠服,立辭去。堡等既連逐諸臣,志益橫肆;往往入內閣指揮授意,閣臣唯唯從命。湘客尤工窺瞷,出則指詞嫁禍。閣臣患之,請於殿旁建文華殿。九月,殿成,王出御,輔臣侍坐擬旨,於是覬覦之風少止。堵胤錫自湖南入朝,堡劾以喪師失地,面責其結李赤心為援、張筵宴孫可望使者事;且曰:『滇與忠貞皆國仇也,厥罪滔天。公奈何獨與之昵』!胤錫失色,徐云:『我鞅掌邊事,如君言,竟無功』?堡曰:『勞則有之,功於何有』!朝士因多不直堡。孫可望遣使乞封,堡以異姓無封王例,七疏力爭。及胡執恭矯詔封可望為秦王,又請立斬執恭以正國法。可望遂怨恨,愈跋扈。堡之為言,多循資格,拘小數;不能權衡時勢,以濟艱難。後更連劾貞毓及萬翱、程源等,廷臣無不掊擊;一月章至六十上。其時政出私門,爵賞過濫;堡一切引繩批根。由是諸臣必欲置之死,徒恐元胤為援,未即發。

  庚寅春,王赴梧州,元胤留守肇慶,陳邦傅統兵入衛。貞毓、之奇、翱、源輩咸修舊怨,乃與給事中張孝起、李用楫、李日煒、朱士鯤、御史朱統鑰、王命來、陳光胤、彭全等合疏論彭年、湘客、時魁、堡、正發把持朝政,罔上行私,列朋黨誤國十大罪。王以彭年反正有功,特免議;餘下錦衣獄。瞿式耜聞之,再疏申救,不聽。大學士起恒請對水殿,不得入;乃長跪沙際為求免刑。程源立御舟側,揚言曰:『金堡即「昌宗之寵方新,仁傑之表何在」二語,當萬死』!蓋造為飛語以誣太妃。都督張鳳鳴受密旨,欲因是殺堡;於古廟中陳刑具,用廠衛故事嚴鞫之,拷掠慘酷。堡大呼二祖列宗;餘皆哀祈,招賄以數十萬計,盡以充餉。獄成,堡、時魁並謫戌,湘客、正發贖配追贓。已而李元胤、高必正入朝,咸為堡申雪,王意漸解。庶吉士錢秉鐙因言「堡被刑最劇,左足已折;相隨止一老僕,又墮水死。安能■〈敝〉躃萬里,遠戍金齒』?乃改清浪衛;得移居桂林。

  是冬,桂林破,薙髮為僧。後二十餘年而終。

  「勘本」曰:當時五虎鉤黨橫行,黷亂朝政。如金道隱之為人,徒以謇謇自命,圖騁私志,救時無濟,僨事有餘;出語不倫,及身受禍。我純廟睿斷,謂無足齒錄;真千古公論也。初擬削其名,以其行事散隸他傳;惟溫氏原文於永明一朝略無傳者,獨存此篇,以見水殿君臣之概,因而不革。是區區者亦有所不獲已爾!

  ●南疆繹史勘本卷二十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十四

  張國維、朱大典(子萬化)、孫嘉績沈宸荃陳函輝余煌高岱(子朗、葉汝■〈艹恒〉)董守諭王正中(王之仁附)

  右浙東閣輔督師從亡諸臣列傳第十四。

  ○魯監國之事,無足言者:其在浙東,則閩有君矣;在海上,則粵有君矣。所愔者,諸臣皆故國舊君之臣,依依不釋,間關相從而不避險阻,與宋之張、陸有同列焉。然諸臣亦多雜事唐、魯者;其專心於魯,則若張、孫、熊、錢而外,惟宸荃以下數人焉。跡其才略,亦不能盡所展布。然蒙難而能正其忠,有足悲者矣!誌之。

  ◎溫氏以張、朱為江東首事之臣作合傳,可也;而孫忠襄則僅附傳末數言,失之矣。今概節行實,列諸「書後」。張太傅國維與王武寧之仁,當江上潰軍之時,議將抽兵分守;武寧曰:『北軍數十萬儵然而渡,如何迎敵!吾惟一死耳,公宜自計』。太傅迺追扈監國。行至黃石巖,方國安已燒斷橋梁,不得進;遂慟哭還山。監國傳命相機圖復,因更治兵東陽。武寧入海後,沉其妻妾、兩子婦、幼女、諸孫於蛟門下,而毅然還至內地以死。則是武寧之始終,較國安霄壤矣。而溫氏竟弗予傳,何邪?然既於魯臣諸傳之末附有所論,又未可補入「摭遺」也;故於「勘本」「書後」特議之。

  列傳十四

  張國維、朱大典(子萬化)、孫嘉績、沈宸荃、陳函輝、余煌、高岱(子朗、葉汝■〈艹恒〉)董守諭、王正中(王之仁附)

  ·張國維、朱大典(子萬化)孫嘉績

  張國維字玉筍,東陽人;朱大典字延之,金華人。兩人皆起家進士;崇禎朝,以僉都御史出為巡撫,國維應天、大典山東。皆善用兵,剿平寇盜,著有勞績。而國維廉,聲望高,遂入為兵部尚書;大典貪黷,為言官所糾,坐贓落職(事具「明史」)。

  國維奉使江、浙練兵;南都立,召還部,協理戎政。敘討賊功,加太子太保,廕子錦衣僉事。請建三輔以藩南京,以京口為東輔、蕪湖為西輔、京師為中輔,各設重兵鎮守;不果行。吏部尚書徐石麒去位,廷議歸國維;阮大鋮私取中旨,用張捷代。國維知事不可為,遂乞省親歸。

  時大典家居,都御史劉宗周勸其募兵勤王,給事中熊汝霖奏充為事官;乃率兵三千至南京。石麒言『大典雖貪,其人材足倚也。今湖南殘破,可令為巡撫,練士卒、具糗糧,立功自效』。馬士英輩以其豪富,不以賄進,矯旨責問石麒;竟不許。大典不得已,乃自乞援馬、阮;始收其兵入衛,召為兵部左侍郎。踰月,進尚書,總督上江軍務。左良玉興兵,命監黃得功軍禦之。福王奔太平,大典與大鋮入見舟中,謀幸杭州。王命大典以兵先發;因馳歸,治兵於鄉。

  及王被執、潞王亦出降,大帥遣使者至郡縣徵戶口冊籍;餘姚知縣王曰俞棄域遁,教諭某奉冊籍歸命,即用為知縣。發役治道,苦役者大譁;餘姚孫嘉績突入縣治,鳴鐘鼓斬令以殉。嘉績字碩膚,大學士如游孫也;仕至兵部職方司郎中。南渡,起為九江僉事,未赴而國亡。時王師所之,郡邑望風下;嘉績猝然發難,由是浙東響應。國維亦起兵東陽,朝魯王於臺州,請王監國;即日移駐紹興,加國維太子太傅、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大典亦加東閣大學士,嘉績授右僉都御史。義兵雲集,分汛防江。

  尋進國維為少傅,賜上方劍,督師江上。總兵官方國安亦自金華至,士英素與之善,匿其軍中;請入朝。國維劾其十大罪,乃不敢入。秋七月,復富陽,尋克於潛。樹木城於緣江要害,聯合國安及王之仁、鄭遵謙、熊汝霖、錢肅樂諸營為持久計。是冬十月,禦大軍於江上,連戰十日。已敗至草橋門,天大風雨,不能戰,乃各引退。唐王頒詔入浙,求富者將起而應。監國惑,欲避位。國維馳入朝,令勿宣讀。上書閩中曰:『國當大變,凡為高皇帝子孫臣庶,咸當協心并力,誓圖中興。成功之後,入關者王,今日原未暇易也。監國當大勢潰散之日,糾集維艱。一旦奉詔退就藩服,人無所依。閩中鞭長不及,猝然有變,則唇亡齒寒,悔將莫追。臣、老臣也,惟社稷是圖;豈若朝秦暮楚者舉足左右,為功名計哉』!議遂定。明年六月,江上諸師乏餉盡潰,方國安劫魯王南行,國維振旅追扈之。洎王走臺州航海去,乃退守東陽。俄義烏破,知勢不可支。有勸之入山觀變者,國維曰:『誤天下士者,文山、疊山也』!乃作絕命詩三章,躍入池中死;年五十有二。

  初,大典駐軍金華,與閩相近;亦自通於閩。唐王迺就加文淵閣大學士,封婺安伯,督師浙東。阮大鋮至,留與共事;金華土庶不能容,檄數其罪,逐之。大鋮怒,走詣國安營,搆兩軍交惡;閩中屢以諭解之,不得。及大兵渡江,大鋮降;言願破金華以報新恩。前在金華時,大典嘗與之閱城;至西門,戒其下曰:『此門新築,土未堅;有事,則備禦宜嚴』!至是,大鋮用巨砲專攻之,城即崩,殺戮甚慘,以報檄討之恨。大典全家自焚死。先,紹興有金姓者,從軍金華。祈夢兆,神命出其掌,書一「古」字;久之莫可測。及城屠,收集積屍,凡十口作一墳;然後知「古」字之兆如此。

  嘉績後從魯王出海,亦進文淵閣大學士。至舟山,卒於道。崇禎丁丑,嘉績舉進士,其縣令夢其名殿試第一,榜發不驗。及嘉績死,適葬舟山張信坊下。張信者,洪武時進士第一也。

  「佚史」曰:國維之撫應天也,建蘇州九里塘及瀕湖諸堤,修松江石塘以捍海;立社學、設常平倉,蘇人尤德之,至今虎邱祠焉。而南渡用之,一籌莫展,飄然引疾。豈知其危亂,不欲同污汙乎!至於小試防江,亦甚危矣。大典平登州巨寇功甚偉,然以大鋮之凶,而大典眤之,遂致讒搆兩軍,敗乃國事;挾其小隙殘及民生,而藉以逞,比匪之傷耶!嘉績倉猝建義,其謀非素定也;然魯則由之監國。事雖不成,溯洄海上者十餘年,義士依之,冠裳勿替;則嘉績有以啟之也。

  「勘本」曰:張太傅為天啟壬戌進士,初知番禺縣,擢刑科給事中;劾罷魏黨六人,為忠賢所逐。尋起用,至崇禎七年,授僉都御史,巡撫應天、安慶等處十府。是冬,賊犯桐城,官軍覆沒;時年方壯,一夕鬚髮頓白。後見賊勢日熾,請於朝,割安慶、池州、太平別設巡撫,以史閣部兼任其事。安慶之不隸江南,自此始也。蘇、松間捍海、築塘、濬渠、通漕,民德之甚。十六年夏,我大清兵猶在畿內,檄趙光抃拒戰螺山,師潰。言者交詆之,逮下獄。蘇民聞之,爭詣闕乞貸。莊烈帝念其治河功,即宥出候命。召對中左門,復故官。命馳赴江、浙督練兵、輸餉諸務,因條陳生財七事。出都十日,而都城陷。魯王監國,以樞輔治兵江上,約諸營於十月初八日始,連陣旬日;及十二月朔,大兵伏內墩,太傅令部將趙天祥西渡,己軍上流、熊軍下流橫截之。大兵徘徊不欲戰,乃各引還。二十四日,議分道齊出,奪門而陣,而方國安一軍先敗焉。

  朱大司馬一字未孩;身幹魁傑,瞻視不常。素習騎射,喜談兵。世本農家子。其大父以毆死族人,論如法;父鳳,傾身事吏謀脫之,遂終其身事之,襲其業。司馬少補諸生,奇窮。嘗為里中鳴不平事,諸吏恨之;聲其所行不端,幾遭斥辱。蘭谿知縣劉宇烈曰:『此郎嶽嶽,不久為池中物』!力護之,始免。萬曆丙辰,成進士;除章邱知縣,報最。天啟壬戌,擢兵科給事中。客、魏等十二人假保護功,予廕襲;乃抗疏力諫。出為福建副使,轉參議,以病去。崇禎庚午,起山東參政,駐天津治兵,有績;晉右僉都御史,巡撫其地。辛未冬閏十一月,登州遊擊孔有德反,與耿仲明等據城相持。久之,賊糧絕,食人,熬人油為燭;恃有水城可遁,固志不降。時論撫之,累被辱;乃密令官軍以輕騎奪其水口,賊懼。司馬言賊窮必入海,當伏兵海道邀之;朝議未許。明年秋,賊載子女、玉帛先入海。時劉良佐為遊擊,獻轟城策;俘獲千餘人、賊將七十五人。孔、耿本毛文龍部將,袁崇煥詒殺文龍,將士因之多不輯;未幾,反。至是航海,遂詣瀋陽降。敘功,晉兵部侍郎兼副都御史,世廕錦衣百戶。八年,流賊燬中都陵寢,思宗哭於廟;詔大典以漕督兼淮撫辦賊。歷任三年,累著戰功。當是時,制府殺賊者分三道:總理盧公象昇當一面,秦督洪承疇當一面,總漕兼淮撫以護陵、通運當一面。其餘撫臣,各守所轄往來策應。然盧公與承疇素稱善殺賊,部下如曹變蛟、祖大樂等皆健鬥,而淮撫標下僅劉良佐稍見勞績。司馬乃獨身支捂,約示方略;終其任,賊不敢再犯中都。後盧公以勤王入,承疇與秦撫孫公傳庭繼之入,俱以忤楊嗣昌遭排笮;而司馬則苟完無恙,論者頗以此啟疑。惟行軍以來,不持小節,公私囊橐無所戒。後額餉不至,雖出己資以給親軍,而謗讟大興,彈劾者叢至矣。公子萬化,亦任俠選事;司馬自以功過不相掩,請出家財募兵剿寇為後效。自以麾下居京口,大集奇才劍客,自治戰具,得西洋火藥三百餘筩;萬化亦於東陽、義烏間廣納材武之士以益之。未幾,許都變作,迺由京口馳還,勒兵江干,鞭十人、貫三人耳禡祭以往。時萬化禦賊已有功,紹興推官陳公子龍舊識都,招之降。東陽徐知縣調元、同里姜給事應甲咸與司馬有隙,翻誣以縱子通賊;詔逮治,並令籍產充餉。會國變,止。南渡,阮大鋮掌戎政,不能有所展;左兵之亂,出督靖南軍,為防禦。未幾,南中下,赧王奔至;方與靖南計,將奉王入浙,而靖南飲羽矣。遂率親軍歸,與江上諸公奉迎魯王監國之議。是時,張太傅與司馬主金華,孫、熊兩家主紹興,錢公肅樂主寧波,江東之兵推此三府。監國以太傅輔政,以司馬具閣銜建行臺督師。尋以分地,則專轄金華、蘭谿、湯谿、浦江,太傅則轄東陽、義烏、武康、永康。而方國安等以潰兵列江上,縱暴無狀;馬士英又驀入其軍,大鋮繼至,人心岌岌,以故未嘗越嚴州一步。先是,在淮撫時,唐王禁高牆,為白其冤;及閩中立,王虛揆席,屢書招之。司馬曰:『錢塘一江扼要,吾去則誰司餉。唇亡齒寒,閩又何能為固』!或勸其子媳先行,為善後計。曰:『吾子媳去,則一境無固志,是教之叛也。為天下者,烏得及其家』!比國安聞其家尚多財,聲稱索餉四萬酬士英引進尚書之德,遽率眾往襲;監國召之,傳旨至再,始解散。其後事勢日非,葺公廨為行在,將迎監國移駐之。或曰:『汀上一危,婺中得安枕邪』?議遂寢。王師渡江,國安首先潰降,導攻金華。司馬執招撫使烹之,固守三月。外無蚍蜉蟻子之應,而部下眾志如城,無一叛者。其姻家傅御史巖,為義烏強宗;請盡以子弟兵為援,泣許之,巖夜縋而出。部將吳邦璿、何武雄健多智,素倚之。時國安以大砲攻城急,城中亦以火藥禦之;煙燄蔽空,日鬨如雷。而大兵雖失利,迺早夜濟師,守者漸疲,紛投坑塹,城遂陷。公子萬化尚巷戰,力盡見執;司馬麾其愛妾、幼女及萬化妻章氏投之井。邦璿曰:『城中火藥尚多,不可資敵;不若焚之,為吾輩死所』!司馬袖出火繩示之曰:『此固吾意也』。即環坐庫中,賓從之願以死侍者得二十餘人。頃有告者曰:『公子死矣』!司馬亟命舉火,火發藥,乃大震如霹靂。大兵反走,多蹂踐死。傅巖還至義烏,死。公孫鈺,官都督,以奉表閩中,於浦城死。金華城民死者,亦十之九焉(古高陽氏又案:公以閣銜督師,迺文華殿大學士也。溫氏作閩加文淵閣,非。謝山全氏言:『野史流傳多失』。昔吳農祥於公為戚屬,而為之傳曰:『以四萬金與貴陽及專奉閩中事,其不可據如此;因為之別作事狀』云。「勘本」「書後」據此)。

  孫忠襄公嘉績,為忠烈公燧五世孫,贛州殉難劉同升榜進士。初任職方主事,以弗予太監高起潛世廕,被劾下獄;獄中從黃石齋先生道周受「易」。會有諸生疏救道周,莊烈帝益怒,立移錦衣獄。凡向與往來者,皆詭詞以脫;獨嘉績直陳無隱,坐長繫。詔下,司寇徐石麟出之,戌金陵。南渡,起九江僉事;未上事而國亡。時縣令役民修道,嘉績葛衣徒步私巡里中,諸役者皆泣下;曰:『盍逃乎』?曰:『有令在,逃者死也』!曰:『役死、逃亦死,獨不念於死地求生乎』?役者曰:『顧安所得計』?曰:『江東事未可知,爾等皆壯士,斂手就死,死亦無名。今鄰邑舉義,誠能合眾畫江守,則大有功。脫不勝,猶緩旦夕死;況未必然邪』!眾曰:『唯命,願效死』!於是即帥所役三百餘人起,執殺縣令;偕熊公汝霖入郡奉迎監國,會兵分守。比江上師潰,攜印綬、圖籍由江溯海至中洋,悉自沉之,蹈海死。時丙戌六月二十四日,年四十有四。初葬滃州張信墓南,表曰「五世忠烈之墓」。予祭,諡「忠襄」。泊後二十八年,公孫訥航海,扶柩歸葬故里。

  沈宸荃

  沈宸荃號彤庵,慈溪人。崇禎庚辰進士;授行人,奉使旋里。

  南渡,復命擢山西道御史。初言五事,曰破方隅以立臣表、端品望以立臣模、礪廉潔以清臣操、殫心力以供臣職、息凌躁以安臣分;皆切時病。又言:『疆場之情形日變,臣下之洩沓日深。儀文興作,粉飾太平;黨邪丑正,喜譽惡直:幾不知宗社孔棘、國事阽危也。餉入六百餘萬,而淮、徐四鎮及督師歲計已需二百四十餘萬;江、楚藩鎮督撫各標,京營、京口、浦口各鎮,其所需又豈淮、徐比哉!即小民賣男鬻女、有司敲骨剝髓,亦未能足;非陛下臥薪嘗膽時耶?且北望山陵,麥飯無展;中原、河北,淪為異域。今西北風塵,尚有東南託足;倘東南復起烽火,則將稅駕何方?觸目心悲,又何暇計及服御、儀文之間乎』!又言:『經略山東、河南者,王永吉、張縉彥也。永吉失機之將,先帝拔為總督,貸其罪、隆其任,恩亦渥矣;乃擁兵近甸,不救國危,奉身先竄。縉彥以部曹驟典中樞,乃不念先帝特達之知,而率先從賊,視息偷生。此二人者,即加以赤誅亦不為過;陛下以封疆故,屈法用之,自宜奮力圖功,洗滌前恥。而永吉、縉彥逡巡觀望,逗留淮海間,至今未聞荷戈先驅也;死何以見先帝,生何以對陛下!昌平巡撫何謙失陷諸陵,罪不容赦。至都城既陷,先帝賓天;守土臣皆宜礪兵秣馬,俟新君復讎。賊塵未揚,顧先去以為民望。如河道總督黃希憲、山東巡撫邱祖德、魯化龍等,尚可容偃臥家園乎』?疏入,命俱逮治。冬至日郊天,中旨改期。宸荃引「洪範」天人感應之理及體元行政之事,以明祀天之必不可緩;不聽。俄又陳禦敵實策,下所司議。是時朝政大亂,宸荃獨持正要,群小無不恨之;掌道張孫振尤甚。明年,以年例出為蘇松兵備僉事。宸荃之初入考選也,有鄉人語之云:『公以千金贄,省中可得也』。宸荃曰:『吾豈賄進哉』!已而復來云:『不須金矣。貴陽方收人望,稱門下士可也』。曰:『掃門求仕,吾亦恥之』!至是,吏復以千金要之,言『部疏上,從否惟內閣得以轉移』。或又轉以告,宸荃曰:『誠如吏言,我將為吏用矣』!

  南都亡,舉兵邑中;魯監國擢為僉都御史。從至閩,進工部尚書。戊子冬,與劉沂春並進東閣大學士,從之舟山。壬辰,又從之泛海,抵中左所及金門。當宸荃從亡時,其父家居;當事者,每齮齕之。父亦強直,莫能加害。宸荃思其親,輒吟詩慟哭;聞者莫不憐之。

  陳函輝

  陳函輝字木叔,號寒山;臺州臨海人。崇禎甲戌進士,知靖江縣;不拘小節,好交遊,日事詩酒。御史左光先劾罷之。其友曰:『子盍止酒簡事乎』?函輝曰:『昔龐士元非百里才,彼雖廢事,猶獲大用。今吾縣事不廢也,友朋、詩酒何害於事。左君摭拾小過,借以立威。子謂我遂無所樹立乎?吾聞之:君子志其大者、遠者;子姑待之』!後以計典,復坐贓削籍。

  北都陷,函輝慟哭,刑牲誓眾倡義師。福王立,不許草澤勤王;乃已。尋起職方主事,監江北軍。事敗,奔還。魯王駐臺州,走謁之;且曰:『國統再絕矣!王亦高皇帝子孫也,雪恥建邦,於是乎在;盍亟圖之』!王謝曰:『國家禍亂相仍,區區江南且不能保,尚何冀乎』!函輝曰:『不然!浙東沃野千里,南倚甌閩、北據三江,環以大海,士民忠義知勇;句踐之所以稱霸也。王若有事,臣願竭股肱之力』!會兵部尚書張國維起兵東陽來迎王,函輝乃與柯夏卿從至紹興。王監國,擢少詹事。或言函輝曾入計典,不宜侍左右;遂棄官歸。尋復原官,遷禮部右侍郎,進禮、兵二部尚書。國維督師江上,函輝居中調度。其時諸軍皆不習行陳,華衣呵殿,相為誇耀;而方、王二鎮又日事爭餉,義兵漸散。嘆曰:『大事去矣!夫無種、蠡之材,而有宰嚭之佞,何以能久』!

  明年,防江師敗,從監國自臺州航海。半道阻亂兵,遂與相失。馳回臺州,哭入雲峰山,於文心僧舍賦絕命詩六言十章,自沉死;年五十七。

  余煌

  余煌字武貞,號公遜;會稽人。天啟乙丑,進士第一。初名皇,熹宗御筆改之;授翰林修撰。崇禎時,轉中允;歷左諭德右庶子,充經筵講官。給事中韓源劾其與修「三朝要典」,宜斥;煌疏辨,帝慰諭之。然由是不得顯用。戶部尚書陳國祥請借京城房租,煌力爭,不可;乞假歸。煌事親孝;登第後,猶俯仰受杖。家居不妄謁當事,邑有大利害則言之。

  魯王監國,初起禮部侍郎,再起戶部尚書,皆不就。明年,以武將橫恣,拜兵部尚書,始受命。時內閣田仰與義興伯鄭遵謙爭運餉,兩軍格鬥,喋血禁門;煌至,申嚴軍紀,將士斂戢。諸臣競營高爵,請乞無厭;煌上言:『今國勢愈危,尺土未復;朝政愈繁,戰守無資。諸臣請祭,則當思先帝烝嘗未備;請葬,則當思先帝山陵未營;請封,則當思先帝宗廟未享;請廕,則當思先帝子孫未保;請諡,則當思先帝光烈未昭』。時以為名言。後乞師滃州,煌寄書黃斌卿主之,不從(?)。

  及王航海去,有欲據城抗者;煌以徒害生民,乃大開諸門任其避難,由是一城獲全。旋賦絕命詩,投城東渡東橋下;久之,浮出水面曰:『忠臣不易為也』!復奮力自沉而死。

  「勘本」曰:丙戌五月晦日,江上失守,眾議登陴。余司馬嘆曰:『臨江數萬軍猶不能戰,乃欲以老弱守孤城,是聚肉待虎也』!亟開九門,縱民所之;而自出東郭,沉渡東橋下。朝衣廣袖猝不沒,老僕陳二■〈車從〉述及之,拯以起;復急袖巨石自沉。比得屍,衣帶間有小木版,書絕命辭曰:『穆駿自馳,老駒勿逝。止水汨羅,以了吾事。有愧文山,不入柴市』(又案余氏家乘載:『公投渡東橋水,會男婦出奔,齊呼「公活我輩,公死敢不救」!急拯之,負以逃。及梅龍堰,公甦,謝諸民。民去,再投堰水以死』。存此備質)。

  高岱(子朗、葉汝質)

  高岱字魯瞻,號白浦;會稽人。崇禎中,以武學生舉順天鄉試,被黜;久之,辨復。魯王監國,授兵部職方主事。

  及紹興失守,慨然曰:『上恩厚矣,國家文武異途,重文輕武:咕嗶小生,持議廟堂;而戮力疆場者,指為麤人。以致寇盜充斥,不能抗禦。神州陸沉,職是故也。我本武學,授事文職,偪仄搶攘,無益毫髮,尚不能以一死報國乎!劉蕺山,吾鄉先生也;吾當師之』。即絕粒。子朗,諸生,亦氣節士;日夜守之。閱八日,令下薙髮;朗泣辭其父曰:『大人決志棄世,兒願先往泉下掃除』!岱瞠目曰:『有是哉,若乃能先我』?朗攜巾服泛小舟,紿舟子曰:『我欲禱神,亟駕出海』!視去岸遠,北面再拜,躍入海。舟子急挽之,嚙其臂,始得下。舟子又入水救之,猝其中;朗躍出水面,正巾而沒。岱聞之,曰:『有是哉,兒果能先我』!一笑而絕。

  「勘本」曰:高兵部亦字疚葊,先世家鳳陽。洪武初,名安道者,以武勳,世授瀝海所百夫長;遂籍會稽。崇禎庚午,武舉。昌平陷,嘗疏陳安危計,格不上。監國時,受職;嚴禁兵伍打糧、送劄等弊,民賴以蘇。江上潰,絕食十三日不死。仲子朗,促之。又三日,朗泣拜曰:『兒不能俟矣,請先死』!遂奔偁江。其兄澄,追之及,曰:『吾居長,分隨父死;汝其奉母』!朗厲聲呼曰:『兄死之與養孰難?弟姑為其易者』。遽躍入水。澄力持之,朗乃嚙臂始脫。幘欹,復出水正之,死。朗字子亮、補弟子員甫十日,兵至;衣青衿遍謁所親曰:『此來別也,無煩答拜』!初,監國欲以武職授;辭曰:『兵戎事素未諳,生平讀書冀博一領青衫,稱明朝士子足矣』。其妻潘氏,以節稱。

  葉汝■〈艹恆〉字衡生,崇禎庚午舉人。浙東監國,授行人;監軍江上,加職方主事。與高岱以同里故,同官會食,每抵掌共言忠孝事。聞變,偕妻王氏出居桐塢墓所。岱送之曰:『君殆隱是乎』?曰:『非也。我無城守責,我死墓耳』。謂其妻曰:『吾得死所,子奈何』?王曰:『我豈不能從子』!汝■〈艹恆〉遽投地拜之曰:『成吾者,子也』!迺同赴水。王被救,里人勸以食;不可。越日,復投於水死。

  董守諭

  董守諭字次公,鄞縣人;漢孝子黯之裔。天啟甲子,舉人;七試南宮,不第。文行素高,與翁鴻業、姜思睿齊名;所謂「浙東三俊」也。

  魯王監國,召為戶部貴州司主事。當是時,熊汝霖、孫嘉績首事起兵。然皆書生不知調度,乃迎方國安、王之仁授之軍政,凡原設營兵衛軍俱隸之;孫、熊所統,惟召募之街卒、田兒數百人。方、王兵既盛,反惡當國者有所參決,因而分餉、分地之議起。分餉者,正兵食正餉,田賦之出也;方、王主之。義兵食義餉,勸捐無名之徵也;熊、孫諸軍主之。分地者,某正兵支某邑正餉,某義兵支某邑義餉也。監國令廷臣集議,方、王司餉者皆至殿陛譁爭。守諭曰:『諸君起義旅,咫尺天威,不守朝廷之法乎』?乃稍退。戶部主事邵之詹等議紹興八邑各有義師,專供本郡;以海寧給王藩、金華歸諸閣部、五府歸方藩。守諭進曰:『是議皆非也!夫義餉者,雖有其名無其實;以之饋義兵必不繼。即使能繼,誰為管庫?今請以一切稅供悉歸戶部,計兵而後授餉,覈地之遠近酌給之後先,則兵不絀於食,而餉可以時給也』。方、王雖不從,然所議正無以難也。之仁請上漁舟稅,守諭曰:『今日所恃者,人心耳。漁戶已辦漁丁稅矣,若再苛求,民不堪命。雜販小夫且不自安,人心一搖,國何以立』!久之,又請行稅人法、請塞郡之金錢湖為田、請官賣大戶祀田以贍軍;三疏皆下部議,兵士露刃其門以待覆。守諭不顧,力持不可。之仁大怒,謂『行朝大臣尚不敢裁量,幕府戶曹小臣敢爾阻大事耶』!上言:『得孟軻百,不如得商鞅一;得談仁講義之徒百,不如得雞鳴狗盜之雄一』。乃檄召守諭,將殺之;王不能禁,令且避。守諭慷慨對曰:『司餉守正,臣分也;生殺出主上,寧武雖悍,將何為者!桓溫、劉裕雄才鉅略,其託言晉陽之甲,不過欲擅執朝臣。臣任死王前,聽寧武以臣血濺丹墀可耳』!於是舉朝憤怒曰:『之仁反耶!何敢無王命而害餉臣』!之仁卒迫大義以止。

  明年,莊烈帝大祥;守諭詣朝堂哭,三軍縞素一日。遷經筵日講官,兼理餉事。六月,大兵渡江,魯王航海;守諭不及從,遂浮沉閭里間。爾時,凡舉人入仕者,許重就公車;守諭獨杜門著書。張肯堂死,其孤以浮海求還葬;有司徵狀,縉紳莫敢應。守諭嘆曰:『忠裔也,可使莫助乎』!有司驚曰:『公素高節,今何勇來』!立應之。卒年六十又九。

  「勘本」曰:董戶部少受業於漳海黃先生,講學大滌山房,著有「擥蘭集」。國亡,遯跡荒郊中,由丙戌迄甲辰凡一十九年。其為言多沉鬱哀輓之作。邵給事之詹,姚江人。其仕江東,諸野乘所無稱,獨於此一見其名。戶部哭之以詩極哀,稱有建義之功、借箸之策。錢塘破,之詹悲憤,疽發背死。

  王正中

  王正中字仲撝,直隸保定人;寧武侯之仁從子。崇禎丁丑進士,授長興知縣。

  國變,流寓紹興。魯王以兵部職方司主事召,攝餘姚縣事。時軍旅猝起,公私赤立,市魁、里正得一劄付,則入民舍括金幣;甚至繫累呼號,交錯道路,郡縣不敢問。正中率所練鄉兵之任;既視事,令各營取餉必經縣票品覈資產以應,否者以盜論。民間稍靖。總兵陳梧敗於嘉興,渡海掠餘姚。正中遣民兵擊殺之,諸營大譁。行朝忌者劾正中擅殺大將,黃宗羲言於王曰:『梧借喪亂以濟其私,致犯眾怒,是賊也。正中守上,即當為國保民,何罪之有』!議乃息。諸將張國柱、田仰,荊本徹各率兵過姚江,舳艫蔽空;以正中嚴備,不敢犯。國柱後從定海入,縱兵淫劫,百姓洶洶;正中單騎入其軍呵止之,國柱迄不得逞。嘗率輕騎渡海鹽,奪澉浦;縣人倚之若嚴城焉。擢監察御史。喜星象、律呂、度數之學,故與宗羲善;造監國魯元年丙戌大統曆以進。

  浙東亡,隱山中,貧甚;賃田以食,佐以醫卜。丁未八月卒,葬山陰。

  「勘本」曰:案「殘明東江丙戌曆書」全氏跋云:『乙酉秋九月,職方主事權知餘姚縣事王正中表曰:「伏以上天下澤,頒朔以定民心;治曆明時,紀年以垂國統。知大明之昭然,斯餘分之不作。臣正中誠惶誠恐、稽首頓首,竊自高皇洗湛昏之日月,頒之夏商;列聖承復旦之乾坤,分其經緯。豈意天崩地裂,玉改鼎淪。幸遇主上飛龍會稽、援戈江左,而日官失御,天學無傳。雖百務未遑,姑次第夫典禮;乃一統為大,將肇始夫「春王」。一鴈不來,竟是誰家之天下;千梅欲動,難慰避地之遺民。臣正中博訪異人,親求巖穴;有黃宗羲者,精革象之學、任推算之能。爰成大明監國魯元年丙戌大統曆一卷,謹繕寫隨表上進以聞」。又別狀曰:「宗羲系餘姚故監察御史、贈太僕卿尊素子,思宗皇帝所賜廕。方今以里社子從軍,在左僉都御史孫嘉績部」。有詔優答,宣付史臣。次年二月,錄宗羲從軍之勞並造曆功,授職方主事;尋與正中並為御史』。古高陽氏曰:聿自我朝應天順人,入主中原。時山海未靖,四王送起,其自為正朔者尚十餘年,節氣、正閏、晦朔互有不同也。全氏言黃氏最精曆學,會通中西,顧於滄海橫流之際,一小試之;以甌越之彈丸,當山河之兩戒,其亦可悲也夫!

  「佚史」曰:監國君臣,本無大略;授國政於悍帥,民之苦兵有甚於盜。藉非董、王諸臣力摧其鋒,擁護孤弱,民之塗炭亦豈能歷一歲哉!雖無救於亂亡,然支持一時、即受一時之賜。及其亡也,寧武侯王之仁入海而敗,將自沉;既而曰:『吾死此,孰知名節』!乃立旗幟、張鼓吹,揚帆直抵松江。官軍兵謂其降也,護至金陵;峨冠大袖,肩輿而入,都人聚觀。制府令其易服薙髮,之仁笑曰:『我握兵柄,爵通侯。謀人國事而無成,死固分也。然葬於鯨鯢,身死不明;後世青史,何以徵信?故就此以求死耳』。遂見殺。嗚呼烈矣!論者謂其始降後悔,並沒其節,亦太過也。憫之,附於魯臣之末。

  「勘本」曰:王仲撝傳,「原本」附於董戶部末。觀其禦難、主兵、薦才、進曆,是亦賢者之所為也;自應正名,專立一傳。溫氏於寧武以江上之失,故不為立傳;然並削其名,則苛矣。案之仁首雖納款而能幡然自新,從錢忠介起義,末雖喪師而能明目張膽至江寧死節;惟於畫江之役入方國安黨,遂致終其身不克有令名也,吾甚惜之。方甬上六狂生之奉忠介起事也,降紳謝三賓飛書以告,而忠介書同時至。之仁具答,兩應之;約是月十五日至鄞,而密語忠介客倪君曰:『歸致爾錢公具燕犒,屆期以兵至』。三賓侈然以為殺忠介、殺六狂生直俄頃耳,乃大合諸紳耆於城東演武場;甫入坐,之仁鞾中出三賓書,對眾朗誦。三賓遑遽無地容,突前欲奪之。之仁色變,轉而向忠介曰:『是可殺卻祭纛否』?語未既,長刀夾之下;三賓哀號跪階下,叩頭無算,請輸萬金充餉。諸耆為之請命,始釋之。之仁此舉,爽健有豪傑氣;惜乎錄其財,不竟殺卻,致後來多所是非。惜乎!已之中節為國安所誤。呼!士君子取友固不可不審也。然以之較方、鄭之徒,則迥不侔矣。「勘本」附其名,亦所以獎有終也。

  ●南疆繹史勘本卷二十一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十五

  張肯堂吳鍾巒(子福之附)林垐(林汝翥、葉子器)劉中藻(陳世享等)朱繼祚(湯芬、林嵋、都廷諫)朱永祐李向中沈履祥(劉世勳、張名揚、林瑛、王朝相、劉潮等附)

  右浙中閣部留守舟山殉節諸臣列傳第十五。

  ○舟山環海,原為昌國衛;越王句踐嘗欲置夫差於甬東地,即此。明隸定海,設參將一員。唐王時,命黃斌卿鎮之,遂欲雄據其地。魯王至,不納;卒為定西侯張名振等所誅,諸臣始得奉王以居也。夫魯監國自浙至閩,連克郡縣,謂非林垐諸人力哉?亦幾幾一成、一旅之聚矣。然卒無成者,天也。大本已摧,乃欲藉■〈木卉〉蘖以成林,不亦遠乎!其後陸處者,惟舟山二年耳。王師進攻歷年後下,豈其地勢險要而固於兩都與?曰:非也。語有云:『同黨執虎,十夫撓推;二人同心,其利斷金』:蓋明之遺臣在焉。舟山破,而明之遺臣盡矣。其殉義多於兩都者,何也?曰:當日諸臣之不死者有二:其一,私妻子、保富貴,偷生無恥之小人;其一,懷才未試,抱申胥之忠、矢田單之智,庶幾後王得當以報。至舟山,則二者之臣無矣;慕富貴者必不至,至者皆志在死忠者也。地末天荒,鯨鯢為伍,豈尚有餘望哉!故君子無責焉,亦無褒焉。褒之,以其始至也,非以其死終也;責之,無可責焉,至此而臣事畢矣。雖然,吾聞之海上有十洲、三島為神仙所聚,安知諸君子非以兵解而復神遊其際也乎!

  ◎監國駐舟山,當以華亭張太傅、武進吳宗伯為垂紳正笏之大臣也。「勘本」於二傳纂補倍詳,而移其次於「林傳」之前。

  列傳十五

  張肯堂、吳鍾巒(子福之附)、林垐(林汝翥、葉子器)、劉中藻(陳世享等)、朱繼祚(湯芬、林嵋、都廷諫)、 朱永祐、 李向中、沈履祥(劉世勳、張名揚、林瑛、王朝相、劉潮等附)

  ·張肯堂

  張肯堂字載寧,號鯤淵;松江華亭人。天啟乙丑進士。知濬縣,弭盜安民,大著聲績;擢御史。流賊陷鳳陽,皇陵震驚;疏劾閣臣,條上滅賊方略。尋出按福建;時撫軍沈猶龍亦松產良吏,同心剿撫,寇氛少輯,論功受賚。還朝,掌河南道;倏奏時事,詞旨懇切,帝多嘉納。旋遷大理寺丞。頃之,以右僉都御史巡撫福建。初下車,漳南大盜鄭芝龍以受撫,官至總兵,倚巢窟跋扈,私招盜五十餘人,報肯堂請留標下。肯堂曰:『剿盜,元戎職也。未有朝命而擅受降,不可』!即具疏入告;得嚴旨,悉論斬。芝龍以此銜之。南都立國,選兵三千入衛,令部將周蕃率之助防江;璽書褒美。時汀、漳間有賊數萬,出沒剽掠。肯堂剿、撫並用,踰年悉平。

  南中亡,芝龍弟鴻逵奉唐王至水口驛,肯堂具啟迎;王復以書,言『兩京淪沒,陵寢暴露,懷枕戈復讎之志而無其地;流離蹈海,幾作波臣。惟天南一片土,先生保障以待中興,高皇在天之靈實式憑之』。書至,乃急約漳浦故尚書黃道周自浙馳至。芝龍意猶豫,而以弟鴻逵所迎,勉就約。秋七月,唐王稱制,進兵部尚書。尋改左都御史,掌都察院事。因而陳恢復大計,且言江干之禍,皆由罪輔馬士英,又加以棄主而逃;今聞其在浙,法所不赦。以故王登極詔中即發其罪,士英叩關自理七疏,皆不納。而芝龍力為之請,詔令其恢復杭州始申雪;士英竟不得入,芝龍益恨。旋以曾妃參與政事,具疏諫之;妃恚,王遂疏。時芝龍無意恢復,亦惡肯堂日以親徵進勸,思黜之;用其私人郭必昌代為巡撫,奪其兵。猶以翊戴功,晉太子少師;令總理留務,造器轉餉。八月,命監臨福京鄉試;蓋外之也。已而故尚書曾櫻至,詔肯堂以塚宰專掌院事,而以銓事屬之櫻。

  丙戌正月,累疏請兵。詔加少保兼戶部、工部尚書,總制北徵;賜上方劍,專理兵馬糧餉,撫鎮以下許便宜從事。其實,皆空言爾。孫茂滋方家居,肯堂遣部下汝應元歸省之。會吳淞兵起,主之者夏允彞、陳子龍也。應元固雄俊人,即以肯堂命奉茂滋發家助助軍;王授應元為御旗牌總兵官。未幾兵敗,徐孚遠浮海來詣,茂滋亦與應元至,為言『吳淞事雖無濟,而猶保聚相觀望;倘有招者,可一呼集』。遂上水師合戰之議,請王親徵由浙東,而已以舟師由海道抵吳淞,招諸軍為犄角。閣臣曹學佺力贊之,謂『徼天之幸,在此一舉,當乘風疾發』;即捐餉一萬速其行。肯堂請以太常卿朱永祐及趙玉成、徐孚遠參其軍。有周之夔者,故蘇州推官,舊與東林有隙。至是,起兵於家,報國甚勇,且熟海道;亦用之。以平海將軍周鶴芝將前軍、定洋將軍辛一根將中軍、樓船將軍林習將後軍;詔晉肯堂大學士。行有日矣,而芝龍密疏止之;密以郭必昌將步卒先發。必昌受命,不出三關一步而令肯堂待命。遂數舟入海,徘徊島上,逾半載;朝事不復相聞,郵筒亦隔絕。六月,復下督師之命。然軍資、器械並餉三萬盡為芝龍所取;於是自募得六千人,屯鷺門。是秋七月,聞王親戎出延平,且幸贛州;方引領望消息,而芝龍驀引大兵追王,執王去。乃痛哭,誓不欲生。

  時所屯地旁為東石,即芝龍居。會鶴芝軍至,勸之;以為『封疆之臣,封疆失則死之。今公奉使北伐,非封疆也;不如振旅以為後圖』!肯堂因入其軍。鶴芝亦以盜起海上,至大將;然其忠順,非芝龍比。肯堂出師,因欲以先鋒用。芝龍將降,以書招鶴芝計事,故以兵來會,而道與肯堂遇,止之;不信。既至,知其降已決,遂與肯堂謀出師,破海口諸城。大兵勢盛,鶴芝度不能抗,由閩入浙。有周洪益者,蕩湖伯阮駿部將也;劫肯堂於路,踉當入滃州,滃之總兵官黃斌卿留之。斌卿無遠略,雖外致隆禮,館於參將故署;而凡所進言皆弗納,但謀厚自封殖以偷安海外。鶴芝故與日本國王善,議往乞師,有成約;為斌卿所沮。鶴芝怒入閩,斌卿乃自遣其弟孝卿副安昌王以行;日本以鶴芝不至,師不出。肯堂不得志,栽花種竹,作「寓生居記」以見志;貽書都御史黃宗羲曰:『銅槃之役,僕惡敢後;顧飄梗隨流,安假黃鵠之一羽哉』!皆指斌卿之擅命,不肯與諸軍協力而思擄彈丸以老也。

  無何,張名振等奉魯監國至,力勸斌卿奉迎;不聽。諸軍興問罪師,斌卿戰累敗,復求肯堂為救;為之上章待罪,請革心事君;名振等不可。斌卿死,監國入舟山,拜東閣大學士;遂虛所居邸以為王宮。時扈從至者太保沈宸荃,以肯堂耆德宿望,讓為首揆,自以疾請休。肯堂獨相,加大傅。張名振之殺王朝先也,為力解之而不能得;國事盡歸名振,肯堂亦不得有所豫。飛書發使,每多所沮;終日咄咄,至憤恨不食。然老成持正,中外倚之。滃之人有將納女入宮者,聞其嘗字人,疏諫之;監國遽卻。邸中築雪交亭,夾一梅、一梨,花開則兩頭相接。嘗嘆謂汝應元及門下士蘇兆人曰:『此吾止水也』!兆人曰:『公死,兆人必不獨生』。嘗撫其孫茂滋,顧應元曰:『下官一線之託,其在君乎』!應元曰:『諾』。於是驀然去,披緇普陀。而兆人始終相從,居二年。

  辛卯八月,大兵至;名振奉監國搗吳淞,命肯堂留守。城中兵六千、居民萬餘,協力堅禦。當遣蕩湖伯阮駿邀擊大洋,風反師熸。大兵直抵城下,安洋將軍劉世勛等固守力竭,城陷。先一夕,少保禮部尚書吳鍾巒至,與作永訣詞;因謂家屬曰:『毋為人辱』!比晨,集雪交亭,蟒玉南向坐,視其四姬方、周、姜、畢及塚婦沈氏(即茂滋母)、女孫茂漪並先後就縊、投水死,諸婢僕婦之從死者復十九人。呼茂滋曰:『汝不可死;然得全與否,非吾所能必已』!甫引繯,家人報蘇儀部縊廡下;亟呼酒往酹之曰:『君少待我』!遂復入繯以卒,九月二日也。茂滋狂號欲共死,中軍將林志燦、林桂掖之行;甫出門而亂兵集,茂滋脫去,志燦、桂等格鬥死。守備吳士俊、家人張俊、彭歡,皆絕脰死。茂滋尋被執,後賴應元與鄞諸生陸宇燝、前戶部董德偁等救之以免。

  肯堂生平以用世為學,顧皆不久其任,未得展其所用。乃遭喪亂之餘,初翊戴閩中,事或可為;而扼於強帥,動掣其肘。己丑後,則延殘息矣。讀其「寓生居記」,零丁惶恐之情,猶在目前;輒令人黯然神傷。

  附鯤淵先生「寓生居記」

  張子以視師之役,航海就黃侯虎癡於翁。侯館余參戎之署中,有舊池臺焉。張子葺治之,踰兩春秋稍成緒。忽自咎曰:『餘何人也、茲何時也!不養運甓之神,而反躬灌園之事,余其有狂疾哉』?偶讀「本草」寓生之木,一名續斷;則又憮然嘆曰:『有是哉!是木之類余也』。

  夫是木之植本也,不土而滋,有似於丈夫之志四方;其附物也,匪膠而固,有似於君子之交。有是哉!是木之類余也!雖然,是木之自託其生也甚微,而利天下之生也甚溥;余安能比於斯木哉!余也,生世寡諧,而姓名時為人指。以故不能為有用之用,如楩、楠、栝、柏之大顯於時;而又不能為無用之用,如擁腫、拳曲之詭覆其短。以至戴鼇三傾、檠曦再昃,疆孤撐而群撼之,蝥先登而下射之。浸假而朝寧之上,荊棘生焉,余因為溝斷;浸假而棄置之餘,風波作焉,余因為梗飄;浸假而師旅之命,湯火蹈焉;余因為槎泛。斯時身萍世絮、命葉愁山,直委此七尺以幾幸於死之得所,而吾事畢矣;寧計海上有島、島中有廬、廬傍有圃,又有地主如黃侯舍蓋公堂下孺子榻乎!夫既適然遇之,則亦適然遇之而已。聞之三宿桑下,竺乾氏所訶;而郭林宗逆旅一宿,無間焚掃。予嘗校其意趣,以為竺先生似伯夷,蓋視天下無寓非累,而是處欲袪之者也;郭先生似柳下惠,蓋視天下無寓非適,而是處欲安之者也。今余將空無生之累以就有道之安,則文山之牽舟住岸,其視易京郿塢,將孰險、孰夷耶?彼共榮悴於同臭之根而保貞萎於持生之幹,亦若是則已矣。若夫死不徒死,必有補於綱常;生不徒生,必有裨於名教。如茲木之佐俞、扁而起膏肓,則余方以此自期、世亦以此相責,非茲言所能概也。然而感慨系之矣!

  「勘本」曰:大兵破舟山,太傅、閣都尚書華亭張公闔門殉節。兵入其家至雪交亭下,見遺骸二十有七:有珥貂、佩玉、束帶、拖紳而中懸者,公也;有朱紫其衣、珠翠其飾懸諸左右梁或繯絕而墜、亦有浮出池而者,則公之子婦、女孫、諸姬及婢從是也;廡之下寇服儼然者,門人蘇儀部也;亦有手利器而自刎與夫被兵死者,則公之諸部將家人也。於是大兵愕眙卻步,遷延太息而出,且命扃其戶。時汝都督應元已薙髮普陀,名無凡;曾受孤託,於翌日入城謁帥府,乞葬故主。諸帥皆大怒,訶曰:『爾主抗天命,久拒天兵;爾餘孽也,其竄伏之不暇,敢來此收骨邪』!命驅出斬之。無凡曰:『山僧本戴頭來,祗請假一日命;得葬故主還就戳,何如』?提督金礪故好佛,憫之曰:『是出家人,姑貰之』!無凡遂舁公屍去。鄞之諸生聞性道者,先入公邸視之,欲為殯而棺不可得。至是,偕定海謝生歸昌及普陀僧心蓮募鄉民同舁眷屬、賓從等屍出城,無凡以火化之,分貯三大甕,瘞普陀之茶山(即其所築寶稱菴)。後公孫茂滋以俘入鄞;次年,無凡邀諸義士救之出。道梗,公骨不得歸,僅載木主祔先塋,俟後期。未幾,茂滋亦卒;無凡乃終其身居庵以奉公墓(「摭遺」於「方外」別有傳)。古高陽氏又曰:嗚呼!鯤淵先生以經世之學為循吏、為名諫臣、為賢節度,而惜乎任之皆不久,用之皆不能盡其才。入閩後稍稍可為,而復為芝龍所阻;入舟山後,則肅鹵、定西、平西、蕩湖輩方虎爭之際,在朝公卿咸自危若朝露,賴以至誠宿望之調護其間也。臨難,與宗伯吳穉山先生訣,作絕命詞曰:『虛名廿載誤塵寰,晚節空愁學圃閒;難賦「歸來」如靖節,聊歌「正氣」續文山。君恩未報徒長恨,臣道無虧在克艱。留與千秋青史筆,「衣冠」二字莫輕刪』!後制府懸賞購此手蹟,一老兵得以獻;賞之,不受;曰:『藉慰公昭忠之意,非羡金也』。事平,雪交亭就圮,其梅與梨獨無恙;一時亡國大夫睠念不置。黃都御史梨洲接其種於姚江之黃竹浦、高式部蘖菴(宇泰)接其種於甬江萬竹嶼,於是「雪交」之名有嗣,而鯤淵之祀竟斬。

  蘇兆人字寅侯,吳江諸生;少事華亭張太傅。江南失守,亡命至海上;監國以太傅相薦,授中書舍人,進禮部主事。嘗謂太傅曰:『先生他日必死國事,兆人請先驅』!比江陰黃介子殉節,傳其獄中詩至,自太傅與穉山吳宗伯而下皆和之;兆人亦和之,有「不改衣冠可為士,誤移頭面即成魔』句。時海上諸老晨夕聚處,惟以一死相期。舟山陷,兆人書絕命詞於襟上曰:『保髮嚴臣節,扶明一死生。孤忠惟自許,義重此身輕』。迺先詣太傅,下拜辭曰:『兆人行矣』!即縊於雪交亭之右廡。全氏曰:『太傅於甲申前已開府負天下重望,不死固無以見魯衛之士。儀部甫受荒朝一命而舍生恐後,其有光師門,不亦大乎!且太傅斷無不死理,儀部若惟恐其不決者,而以身先之,較之生祭文山者為更苦』!

  吳鍾巒

  吳鍾巒字峻伯,號穉山,學者稱為霞舟先生;武進人。崇禎甲戌進士。少為諸生,出入文社講會者四十餘年,海內推為名宿而不得第。晚以明經,授光州學正;遂籍光州。比成進士,年已五十有八矣;授長興知縣。時與諸生講學,從者如雲;顧以旱潦相仍,催科甚拙。丙子校士,錢肅樂出其門下。己卯,奄人崔璘以巡視鹽糧至,守令見之皆蒲伏,鍾巒獨長揖不屈。璘怒,中以蜚語,削籍歸。辛巳,湔除左降官,補紹興照磨,遷桂林推官。

  甲申,聞國難,絕而復蘇曰:『吾友馬素修必死矣』!福王南渡,授吏部主事。抵南雄,而金陵亡。子福之,以起兵太湖死。鍾巒轉赴閩中,唐王以原官召,轉員外郎。痛陳國事,時宰不悅;鍾巒曰:『天下分崩,資群策猶恐不支。今日何日,尚欲拒人言耶』?時鄭氏專恣,王患之,欲往贛州。鍾巒曰:『閩海雖非立國之區,然今日所急者,選鋒銳以進,克復南昌,聯絡吳、楚以得長江,猶可自固。倘舍此他圖,關門一有騷動,則全閩震驚矣』!王不能用。出為廣東副使,未行而閩又亡。遯跡海濱,嘗憤士夫多失節,因作「十願齋說」寄意。

  丁亥,魯王入於海,鄭彩以其軍奉之至中左所,士大夫皆觀望不出。鍾巒曰:『出,固無益也!雖然,不出,則人心遂渙。濟不濟,以死繼之』!乃入朝,拜通政使。至則申明職掌,言『今遠近章奏,武臣則自稱將軍、都督,文臣則自稱都御史、侍郎;三品以下,不屑署也。至所在游食江河者,則又假造符璽,販鬻官爵。偃臥邱園,而云聯師齊楚;保守僕御,而云聚兵十萬。以此聲聞,徒致亂階。臣請自後嚴加覈實,集兵則稽其軍籍、職官則考其敕符』。王是之。晉禮部尚書,原官如故兼督學政。從王幸浙,所至錄其士之秀者,率見於王,僕僕拜起;人笑其迂。鍾巒曰:『濟濟多士,維周之禎;可以亂世而失教士耶』!時朝政盡歸武臣,公卿不得有所可否。嘆曰:『當此之時,惟見危授命,是天下第一等事;不死以圖恢復,成敗聽諸天,非立命之學也。當此之時,惟避世深山,亦天下第一等事;徼幸以就功名,禍福全聽諸人,非保身之學也』。都御史黃宗羲嘗招之居四明洞天,鍾巒答以書曰:『故人有母,固應言歸;老生從王所在,待盡而已』。遂退居普陀。

  辛卯秋,舟山師潰;乃慷慨謂人曰:『昔者吾師高忠憲公與吾弟子李仲達死璫禍、吾友馬君常死國難,吾皆為詩哭之;吾門生錢希聲從亡而死、吾子福之倡義而死,吾亦為詩哭之。今吾老矣,不及此時尋一塊乾淨土,即一旦疾病死,其何以見先帝、謝諸君於地下哉』!乃復渡海入城。九月二日,與留守閣部張肯堂訣曰:『吾於前途待公』!至文廟,右廡設高座,積薪其下,捧先師神位舉火自焚。賦絕命詞曰:『只為同志催程急,故遣臨行火浣衣』。時年七十有五。

  公子福之,字公介;公第三子。少聰穎,年十五能文。侍父之任光州,集諸名士角藝,輒與對壘;循例應州試,即成州諸生。尋歸本邑重試童子軍,即成邑諸生。歲試,即成廩膳生;貢試,即成選貢生。以故自成童至弱冠,無不以科名期。福之亦雅自負,落筆不作凡近語;奧思怪字,初閱之,不可句讀;徐解之,法脈井然,非以艱深文淺易也。讀書該博,無所不窺,而尤留心經濟。感時事亟,嘗上箋於公曰:『天下事,無非兵理;處今亂世,非將略兵法,無以處事馭人。杜牧注「孫子」云:「得其一、二者為小吏,盡得其道則可為大吏也」。今見當事統數百兵即譁矣,大吏見數十亂民即倉皇矣。有地方之責者,凡其地弁將、營卒、縉紳、耆老、吏胥、役隸以及盜賊、土豪,無不留心著眼,以法詰糾部勒之密密,有心腹爪牙之用;則卒有事變,可以制置』。公深異其言。乙酉,常州破,職方吳易起兵太湖;福之約其友任源邃同就總兵李氏軍以應之,屢與大兵戰。越三月,總兵敗死;福之自書其襟曰:『我生不辰,遭此兵燹;從李勤王,冒死不避。血戰三月,誓死不二。再舉再克,全軍失利。公既成仁,我亦取義。不揣小子,敢附斯意』。遂自沉於湖以死。

  「摭遺」曰:諒哉,有是父必有是子!吳氏之後不斬矣。「原本」福之名列太湖義兵,於體例非是。案吳氏之先,本無錫人。有遠祖以革除去御史官而歸隱者,三遷至武進之橫林;既卒而葬,遂家於此。霞舟先生,年未三十,即岳岳稱人師;著有「周易卦說」、「大學衍注」、「霞舟樵卷語錄」藏於家。洎至海上,有「稚山集」行世。弱冠時讀王文成「傳習錄」,悅之;繼遊於釋氏,又習養生家言。己聞顧端文講學東林書院,執經以從;遂盡棄所學,一意濂、洛之旨。又遊高忠憲之門,復以孫文介「困思鈔」為宗主。其門下最著,為江陰李忠毅應昇。忠毅以進士入臺忤魏奄,緹騎逮入京,道武進;先生猶青衿也,乃逆之歸家,具飲餞。忠毅嘆曰:『此後莫令吾兒更讀書』!曰:『弗為真讀書人則已耳;稍讀之庸何傷』!忠毅笑曰:『然則莫令從真先生讀書乎』!因相與訂婚姻而去。任長興,後既削籍,襆被登舟,語士民之送於郊者曰:『吾宦於此有三樂:一為蕺山先生來弔丁君長孺,得與證明所學;一為重九日登烏瞻山,一為丙子校士得錢生肅樂也』。性本恬淡;及罷去,即有投老志。宜興再相,頗以延攬清流為事;遺所知通意,許為之登啟事。笑答之曰:『公為山巨源,請容我為稽叔夜;公為富彥國,請容我為邵堯夫』!宜興初不樂,而視之泊如也。所作「十願齋說」:一曰『吾願子孫世為儒,不願其登科第』;再曰『吾願其讀聖賢書,不願其乞靈於西竺之三車』;終曰『吾願其見危授命,不願其偷生事仇』。又集累朝革命間諸忠,上自夷、齊下迄遜國,名曰「歲寒松柏集」。時流離海上,或有勸之歸者;復作「止歸說」以謝之。

  節錄霞舟先生「歲寒松柏集」「客問」

  客有問曰:『諸君子之死節誠忠矣,然無救於國之亡也;子何述焉』?應之曰:『子不云乎:「歲寒知松柏」?嘆知之晚也。夫諸君子皆公忠直亮之臣,較然不欺其志者也。臨難而能勵其操,必授命而能盡其職。使人主早知而用之,用為宰執,則如中國相司馬而遼邊息警;用為諫議,則如漢延有汲黯而淮南寢謀;用為鎮帥,則如軍中有范、韓而西賊破瞻:又安得有亡國事乎!惟不知而不用,即用之而不柄用,漸且憚其方正而疏之、惑於讒佞而斥之,甚且錮其黨而並其同道之朋一空之;於是高爵厚祿徒以豢養庸祿貪鄙之輩,相與招權納賄,阻塞賢路,天下之事日就敗壞而不為補救。及其亡也,奉身鼠竄,反顏事仇。嗟嗟!烈女不更二夫,況薦枕席於手刃其夫之人乎!若輩之肉尚足食耶?「易」曰:「小人勿用,必亂邦也」。吾將以告後世人主之誤於小人而後知君子者,又烏容以無述』。客又問曰:『諸君子之抗節者誠清矣,曷不死之』?應之曰:『「記」云:「君子謀人之國,國亡則死之;謀人之軍,軍敗則死之」。諸君子皆不柄用,未嘗與謀軍國事。「易」曰:「介于石不終日,儉德避難」。夫安得死之,守吾義焉耳』。曰:『然則恢復可乎』?曰:『事去矣,是非其力所能及也,存吾志耳。志在恢復,環堵之中不汙異命,居一室是一室之恢復也;此身不死、此志不移,生一日是一日之恢復也。尺地莫非其有,吾方寸之地終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吾先朝之老終非其臣也。是故商之亡,不亡於牧野之倒戈,而亡於微子之抱器;宋之亡,不亡於皋亭之出璽,而亡於柴市之臨刑。國以一人存,此之謂也』。又曰:『子謂空言無補,將謂「春秋」之作曾不足以存周乎』?客乃慨然而退。

  林垐(林汝翥、葉子器)

  林垐字子野,福州人。崇禎癸未進士,授海寧知縣;有能名。邑有妖人以劍術惑眾,能緣壁走,伏水中一、二日不出;聚黨千人。聞都城陷,將舉事;垐即捕殺之。南都覆,杭州不守;兵士乘亂鼓譟,環署乞餉。垐罪其為首者,而如其所請。以城孤不能存,棄官歸。

  閩中唐王立,召之欲置左右。黃道周督師請偕行,以戶部員外郎司餉;改監察御史,往諭浙西。行至贛州,以典銓缺人召還,授吏部文選員外郎;立職清峻,一時請託遂絕。從王至汀州。江、楚迎駕者疏沓至,王欲出汀入贛,聞大兵已渡關蔽江而下,遂倉猝西行,群臣不能從;垐號慟返,走匿山中。時歌時哭,有所憤激,形之篇章;讀者無不泣下。

  丁亥七月,魯王監國航海至長垣;郡邑響應,鄉兵擁之為主。是冬十月,垐別於父曰:『兒當死久矣。作令,城不守當死;扈王,事不終當死。若再苟延,恐以不令之名貽父母羞』!乃易履負戈雜旅徒中攻福清。身被數創,猶勒兵戰,流矢中喉死。

  其宗人汝翥字大葳,號心泓;以鄉舉,授知沛縣。天啟時,緝妖人王普光黨有功,擢御史。巡視京城,杖內侍曹進、傅國興;魏忠賢惡之而不能殺也。以是,得剛直名。南都立,起官授雲南臨沆道;以海疆不靖貶。魯王至閩,徵為兵部右侍郎,總督義師。與垐攻福清,兵潰被執。除夕,服金屑死。

  垐友葉子器者,向在營中掌記室事。被獲,使作書招垐;授以紙筆,子器乃揮絕命詞與之。亦被殺。

  「勘本」曰:林御史巡城時,有京民曹大妻與富家奴角口,服毒死,內奄曹進、傅國興以眾掠富家,用大錐錐其主;刑官不敢問。林捕得進,進懼劾,自請受杖;遂杖之五十。國興忿,邀林於道,罵不已,因攻繫之;亦請杖,復杖之如進。魏忠賢聞之,大怒;立傳旨收林廷杖。先數日,群奄毆殺萬燝;林懼,乃逸。至遵化,巡撫及同列御史交章論救,不得解。卒杖之,削籍歸。一時強直之名大著。

  劉中藻(陳世亨等)

  劉中藻字薦叔,福安人。崇禎庚辰進士,授行人。甲申之難薙髮,被榜掠。賊敗,南歸。唐王立,始出以兵科給事中,宣諭浙東;張國維、熊汝霖不奉詔。還至金華,朱大典客之,薦其才;召對稱旨,擢右僉都御史,巡撫金衢。團練獠民,時稱能軍。閩敗,率眾歸魯王;復福寧、長樂,進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

  中藻善撫循,激勸富人出財佐餉;士卒樂為用,兵最盛。鄭彩專政,心勿善也;中藻亦不相下,遂有隙。王使大學士沈宸荃解之,彩不聽。中藻在福寧,彩反掠其地。大兵乘之攻城,中藻善守,所殺傷四、五千人。戊子冬十月,我軍距城十里,下掘壕,環樹以柵,城中求戰不得。明年四月,食盡。中藻知必陷,遂冠帶坐堂上,為文自祭,吞金屑死。

  時中書舍人陳世亨聞魯王至閩,亦以一旅復固安;援兵莫繼,被執不屈死。未幾,永福失;鄉官給事中鄔正畿(字鴻原)、御史林逢德(字守一),俱投水死。長樂失,御史王恩及服毒死;妻李氏同死。建寧失,守將王祈巷戰不勝,自焚死。

  「勘本」曰:天既厭明,群策總屈而不施矣。當此崎嶇竭蹶之會,猶得如劉閣輔者之善於撫練,得民得兵,而奈何抗於強帥,圖快己私,必挫之、折之至一敗塗地而後已也!吁!閩中諸鎮,則猶南都奸相也。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朱繼祚(湯芬、林嵋、都廷諫)

  朱繼祚,莆田人。萬曆已未進士,授庶吉士,進編修。天啟中,與修「三朝要典」;尋罷歸。崇禎初,復官禮部右侍郎,充「實錄」總裁。給事中葛樞言其纂修「要典」得罪清議,不可總裁國史;因謝病去。旋起南京禮部尚書,又以人言而罷。南渡時,起故官,協理詹事府事;未赴。唐王立,召拜東閣大學士;從至汀州。無何,王就擒,乃奔還鄉里。

  戊子春,魯王監國在閩安鎮,鄰境州縣多下;繼祚亦舉兵應之。與同安伯楊耿合攻興化城,守城者監司彭遇颽,故南都御史也;令將士出戰,己即登陴易樹明幟,其將不敢入,遇颽遂開城招繼祚入。守之三月,大兵至,城復破;繼祚及參政湯芬、給事中林嵋、知縣都廷諫並死之。監國兩年中所復郡縣,至是盡失云。

  「勘本」曰:魯監國自丁亥正月至長垣,逮次年正月連克建寧、邵武、興化三府、福寧一州、漳浦、海澄、連江、長樂等二十七縣,軍聲頗振;及是,得者復盡失矣。

  湯芬,字方侯,嘉善人。崇禎癸未進士,嘗為史閣部監紀推官。閩中授御史、監國以為參政,分守興、泉。城破,緋袍坐堂上,被殺。

  鄉官林嵋,字小眉;莆田人。由進士,為吳江知縣。蘇州失,歸仕唐王。至是自縊。

  都廷諫,杭州人,莆田知縣也;被殺。

  海澄復五日,即失;知縣洪有文,饒州人,亦死之。

  朱永祐

  朱永祐字爰啟,號聞元;上海人。崇禎甲戊進士。釋褐,授刑部主事,調文選司;罷歸。

  乙酉,南中亂,預於松江夏、陳之師;事云,棄家航海。唐王立,進郎中,改戶、兵二科都給事中,遷太常寺卿。為總制尚書張肯堂同鄉,力薦為北徵監軍;詔監平彞侯周鶴芝營。而鄭芝龍密約諸將降,諸軍皆不得發;鶴芝以兵入海,相機進屯於鷺門。芝龍之降也,棄福州入東石。東石與鷺門近,永祐偕鶴芝流涕諫之,不能得,乃謀遣客刺之。會有常熟趙牧者,勇士也;常謁幕下,密召之,語曰:『足下往見芝龍,詭稱欲降北自效。芝龍必相親,乘隙擊殺之以成千古名』。牧欣然去,累謁不得通,而芝龍已匆匆行。於是,永祐以鶴芝軍移劄海壇。時鄭成功起兵未集、鄭彩自浙東亦未來,遂收拾散亡,以扶大義,海上翕然。

  明年正月,復海口、鎮東二城,為鶴芝故里;即以林籥舞、趙牧守之。四月,大兵攻海口,牧出,戰累勝;旋以眾寡不敵,城破,籥舞、牧俱死之。

  魯監國再出師,加刑部侍郎,監軍如故。丁亥航海,與張肯堂及都御史徐孚遠至舟山。永祐好獎借人,上下咸得其歡心;故雖黃斌卿之猜忌,亦相善也。尋轉吏部侍郎。斌卿誅,舟山建國,晉工部尚書,仍兼吏部事。

  嘗令鶴芝兄弟屯軍溫之三盤為犄角。城破,病不能起,執之;令跪,挺立不屈。令薙髮,曰:『我髮可薙,何待今日』!斫其脅,盛罵而死。大營有時甲者,曾受永祐恩;懼帥離其首,出私金賂得其屍,與其僕負之出城。血涔涔不止;僕哭曰:『主生前好潔,雖夏日不肯使汗沾衣;今乃爾耶』!血乃應聲止。

  「勘本」曰:少宰初不以學問許;在舟山日,輒與稚山宗伯講顧氏東林之學。或笑其迂,答曰:『然則崖山陸丞相亦非邪』?時諸鎮各以私意相仇殺,文臣左右□多獲咎;加熊、錢、沈諸公,且由之死。獨少宰回翔其間,遍能得所驩以自保焉。

  李向中

  李向中號立齋,鍾祥人。崇禎庚辰進士,知長興縣。以才,調秀水;大革漕弊,著廉聲。內遷車駕司主事;至淮上而國亡。南中,進職方郎中、巡視浙西嘉湖兵備副使。尋調蘇松;甫至,而南中又亡。松江沈猶龍、夏允彞起兵,預之;兵敗,走入浙。方、王用事,棄之入閩;閩授尚寶寺卿,而鄭氏專攻。未幾,浙、閩相繼亡,乃奉父母避處海濱雒城山中。

  丁亥,諸軍次長垣。劉中藻起兵招之,同朝監國所,即拜兵部侍郎,巡撫福寧。中藻善治兵,時開府福安,向中監其軍扼沙埕。中藻以一旅之卒,激發忠義,累戰累勝;顧其部下頗多不戢,海上居民謠曰:『長髯總兵,黔面御史;銳頭中軍,有如封豕;我父我兒,交臂且死』!向中曰:『是非所以成大事也』!中藻曰:『是為監軍之任,公何嫌焉』!向中乃持節召其中軍將,欲斬之;中軍將訴於中藻。中藻曰:『汝今日乃遇段太尉也』。自是,福安軍士始整肅。向中在行間,衣短後衣、縛袴褶,遍曆諸舶,加慰勞鮫人鮫戶,勉以故國之誼,使量力輸助而無所掠;福寧一帶,依之如父。已而大兵攻福安,兵少不能援。城破,振威伯涂覺突圍以所部出。勷武伯章義,舊與覺以福寧來歸者也,方共守沙埕;而覺至,向中以二將之師護監國入浙,次於三盤。已而,與定西候張名振取健跳諸所,大兵圍之。蕩湖伯阮駿來援,再戰再捷;遂奉監國都翁洲,晉尚書兼掌都察院事。悍帥迭起,見事不可為;嘆曰:『此所謂是何天子、是何節度使者也』!嘗問左右:『絕粒幾日可死』?曰:『七日』。曰:『何緩也』!然是時風帆浪楫,從亡諸臣多憔悴無顏色;獨向中丰采隱然,白晰如故。

  庚寅冬,父卒,監國令墨衰視事。舟山破,嘆曰:『先帝以治行拔向中,不得死難;華亭之役,不與沈、夏諸公俱死;福寧之役,不與劉公俱死:偷生七載,亦希得一當以報先帝。今已矣!先大夫在殯、老母在堂,向中不可死;然不死則辱,不如一決之愈也。我死,幸投我海中以志恨』。大兵召之,不至;捕之,衰絰入見。大帥問曰:『召君不來,捕始來,何也』?曰:『召則恐諭降也,捕則謹就戮耳』!翔武而去。越日,乃就戮;年四十有一。

  「勘本」曰:司馬公為令時,左光先以巡按至,凡屬吏之饋遺少後者多中劾;公獨以巨甕二,盛泉水上之。光先聞其廉,輒不敢議。就戮時,公長子善毓從死。行刑者,為其舊部,乃投公於海以副其志。太夫人傅氏、夫人蔣氏及次子善隲,有義士匿之;或以之告提督田雄,雄亦服其義,置弗究,遂得歸鐘祥。全氏曰:『杭人吳農祥作公傳,謂公與劉公中藻以治兵故,有曠林之爭,互殺其中軍將以相攻;劉公夫人勸之而止。此妄言也,劉公於公始終無間。農祥所記明末事,半出無稽;不特此傳也』。

  沈履祥

  沈履祥號復菴,慈谿人。崇禎丁丑進士,授侯官知縣,調繁甌寧。南都立,上治安、責成二疏,頗見採納。魯王監國,授御史,督餉臺州。大兵攻舟山,道臺州;城陷,走入山谷中。及搜山獲之,殺於野。其弟求其屍,得首於桑園、得身於積屍中,以有服帶可據,遂合而紉之以葬。

  「佚史」曰:舟山之難,同時殉節者,安洋將軍劉世勛、左都督張名揚率兵迎戰,世勛敗死。名揚,定西侯名振弟也;名振扈王航海搗吳淞,令其領兵與留守張肯堂憑城以禦。城陷,母范以下數十人皆自焚死。通政使會稽鄭遵儉、兵科給事中鄞縣董志寧、兵部職方郎中江陰朱養時,俱自殺。吏部主事福建林瑛,字玉英;與妻陳分梁而縊。瑛初偕母、妻、婿、女五人航海入浙,其婿隨鄭彩去。瑛至健跳所,母死,貧甚,妻及女為人紉衣以給食。戶都主事蘇州江用楫、禮部主事會稽董元、兵部主事福建朱萬年、長洲顧珍、臨山衛李開國、工部主事長洲顧中堯、中書舍人吳江蘇兆人、工部所正鄞縣戴仲明、定西參謀順天顧明楫、諸生福建林世英,皆死之。錦衣衛指揮大興王朝相奉妃嬪入井,覆以石,自刎於旁;內官監太監劉潮等死者凡十八人。

  「勘本」曰:末一節自「安洋將軍」下,溫氏本諸舟山從祀諸名;當時殉難者,正不盡於此。茲「勘本」「魯紀略」中已纂入,是則為重文也。然亦少有所異;去之,則傳且闕名矣。因以「佚史」曰別之為「附」。

  ●南疆繹史勘本卷二十二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十六

  熊汝霖(鄭遵謙附)錢肅樂張煌言(羅子木、楊冠玉、王居敬附)

  右浙東閣部諸臣列傳第十六。

  ○熊、錢二公及張司馬三人者,天下才也;使其當盛世,且與前王爭烈矣。不幸,而值於末流也;謀之不見用,用之不得盡其才!譬諸九尺之軀,俯首矮簷中。吁!可悲也夫!錢既厄於強帥,熊復凶終,張亦侘傺無聊以死。甚矣!盜賊小人,烏足以共功名哉!

  ◎溫氏於此三傳,皆弗詳也。今通篇勘補,合此三公為一卷。義興伯鄭遵謙,「原本」闕名,得附列。案江東之兵,實惟鄭履恭一夫作難,鼓厥士氣,而孫、熊諸軍聯鑣樹纛,聲勢遂振。錢忠介甬江集義,奉表倡迎;其心於監國也,始終無間。無如尊其言而不果於行;監國有云:『先生手疏,予悉藏之,時從鐙下展覽』。吁!事惟悍帥命,雖終夜不寢,亦復奚益!忠介初臨江滸,困於方、王之比奸,而幾不免;及處海崖,困於鄭彩之專政,而終不免。力為彩地,而翻為彩害。賢人隘塞,小人侈張;禍結兵連,卒無成就。若張司馬蒼水,則專事監國,而其節尤苦。始也在江上,則力爭頒詔,自請使閩釋嫌;在海上,則轉移鄭氏,化舊隙以致用。洎至晚歲,以蒼頭異軍流離山海間,屢起屢蹶;末復欲奉王再舉,逮夫力必不支而後散軍避世:是蒼翁之始終為監國結果也。謝山全氏曰:『公答安撫書,前半如謝疊山之卻聘,後半如陳文龍之請漳、泉三郡以存宋祀。凡此數大節目,皆為蒼翁十九年中之最大作用也。觀其堅持苦節、百死不移,而惟我仁祖宥卹孤忠、惓惓無已,直是亙古所罕覯。備之詳之,正所以見我朝列聖如天之度』。「摭遺」補闕,攬溫氏之本則陋矣。

  列傳十六

  熊汝霖(鄭遵謙附)、錢肅樂、張煌言(羅子木、楊冠玉、王居敬附)

  ·熊汝霖(鄭遵謙附)

  熊汝霖字雨殷,餘姚人。崇禎辛未進士。知同安縣,有治聲;擢戶科給事中,疏陳歷來用將之非,論天下督撫得失。已而京師戒嚴,分守東直門。嘗因召對,極言『將不任戰,南北往返,如廝隸之於貴官負弩前驅,望塵靡及而已。何名為將、何名為督師』?帝深然之。戒嚴以來,疏凡二十上。帝惡其中有「飲泣地下」語,謫為福建按察使照磨。

  福王立,以原官給事中起用,轉吏科。汝霖言:『諸臣爭誇定策,罔計復仇;處堂未已,且為門穴。始之武與文爭、繼而文與文角,殿廷之上,無人臣禮。此豈立國之規哉』!士英銳意起阮大鋮,汝霖言:『陰陽消長,間不容髮。國家必欲求奇才,草澤中尚不乏人;何至擇及丹書?閣臣此舉,無乃負先帝、負皇上乎!臣自丹陽來,知浙兵為邊兵所擊,火民居十餘里。邊師有言:「四鎮以殺掠獲封爵,我亦何憚而不為』!臣意四鎮必毅然北徵,一雪此恥。今戀戀淮揚,何也?況一鎮之餉多至六十萬,勢必不能供。即倣古藩鎮法,亦當在大江以北開屯設府;會奧窔之內,而逮以藩籬視之』。頃之言:『臣竊觀目前大勢,無論恢復未能,即偏安尚未可必;宜日討究兵餉戰守,乃專在恩怨異同。勛臣方鎮舌鋒筆鍔是逞,近且以匿名帖逐舊臣,以疏遠宗親劾宰輔。中外紛紛,謂將復廠衛。夫廠衛樹威牟利,小民雞犬無寧日。先帝一十七年憂勤惕勵,曾無失德;止有廠衛一節,府怨臣民。前事不遠,後事可師。且先帝篤念宗藩,而聞寇先逃,誰死社稷;先帝隆重武臣,而叛降跋扈,肩背相踵;先帝委任勳臣,而克營健卒,徒為寇藉;先帝倚任內臣,而開門延敵,反在禁旅;先帝破格擢用文臣,而邊陲督撫首鼠兩端,超遷宰執羅拜賊庭。思前日之何以失,即知今日之何以得矣。及今不為,將待何時』!疏奏,停俸。尋補吏科給事中。初,馬士英薦阮大鋮,汝霖爭不可。及大鋮起佐兵部,復言:『大鋮以知兵用,當置有用地,不宜處中朝』!不聽。踰月,以奉使淮南;陛辭言:『朝端議論日新,官府揣摩日熟。少宰、樞貳悉廢廷推,四品、監司竟進詹尹。追贓定罪,無煩司寇;蹊徑疊出,謠諑繁興。一人未用,便目滿朝為黨人;一官外遷,輒訾當事為可殺。市井狡獪,眈眈得官。置國卹於罔聞,逞私圖而得志;黃白充庭,青紫塞路。六朝佳麗,復見今時。獨不思他時稅駕何地耶』?其語無不切實,迄不見用。未幾,南京破;士英竄杭州,汝霖責其棄主。

  杭州破,與孫嘉績同起兵。魯王監國,擢右僉都御史,督師防江,戰屢敗。是時畫江為守,汝霖謂非長計,欲令諸師渡;不聽。因率所部千人從小亹渡江,進至海寧,集父老豪傑激揚忠義,灑淚誓眾;聞者莫不感動,集拜轅門者且萬人。列行伍、分汛地,以本邑進士俞元良司餉、指揮姜國成主兵。由是,浙西吳中如響斯應,一時號為熊兵。加兵部右侍郎兼左副都御史,總督義師。閩中詔使劉中藻至,議開讀禮;汝霖持不可,言『主上原無利天下之心,唐藩亦無坐登大寶之理,有功者王耳。若我兵能復杭城,主上即膺大號,已是有名;若其不能,使閩兵克復武林、直取建業,功之所在,誰敢與爭!此時而議迎詔未晚也』。張國維亦持此議。於是人心始定。

  丙戌六月朔,浙江潰,汝霖從魯監國航海入閩。會唐王初亡,郡縣盡向附;監國即以汝霖為東閣大學士,會兵長垣,分道進取,先後得三府、一州、二十七縣。

  戊子,在閩安鎮,時國事皆專於鄭彩。彩暴橫,汝霖每折之。彩與定遠伯周瑞交惡,汝霖票擬恒右瑞,彩積恨已深。既而義興伯鄭遵謙與彩爭洋船,彩常恐其襲己也。適汝霖自閩安至琅崎休沐,守將李茂與汝霖奴有隙,元夕熊、鄭兩家相問遺,茂即以合謀告變;乃遣兵潛害之,並其幼子投海中。

  「勘本」曰:乙酉南中下,潞王在杭,蕺山先生偕公縞素渡江,公議發羅木營兵拒戰,且守獨松關;而潞王定策迎降,不納。於是東歸;蕺山絕粒,以兵事屬之公。公歸姚江,事未集,蕺山垂死,遲之不至;張目曰:『雨殷豈愆約哉』!既卒之又明日,公兵起,乃哭於旐前以行。閏六月二十五日,會軍西陵,駐龍王塘,列營數十,參差前卻。公軍於其中最弱,而戰最勇;每出,必為大兵所首衝。或敗,輒再整,不少□。□月,張太傅連江為陣,公與陳公潛夫合營進,部將盧可充、史標、魏良及從子茂芳先後皆有功,未及十日收兵而止。凡四戰,勝負相當,而魏良陣歿。先是,公以江面仰攻不易,議從間道入內地為攻心策。會海寧查氏繼坤、繼佐兄弟至,為言臨平陳萬良之勇;公請於王,以書幣招之至,授萬良平吳將軍。適平湖馬萬方亦至,遂令西渡,復遣部將徐明發以兵策應。明發往,而萬良方受大兵困,援之免。於是公西行,殺臨平務官,與萬良、明發合軍劄五杭,敗嘉湖道佟國器兵,焚其舟,奪其甲砲弓刀之屬:是月二十二日也。次日,劄新墅、劄雙林,三宿而至吳江;後軍不繼,退五杭,復退臨平,又退至天開河。大兵正邀擊,公以中軍至,遂濟江。是役也,浙西為之一震。臘月朔,張太傅命將西渡,乃以所部應之,分流劄營,大兵不果出。二十四日,議分道出戰。方國安敗走,諸將不救;公與陳公潛夫、王之仁血戰下流,相持久之,而諸軍氣已自沮。公憤甚,因乞師於張鵬翼,裘尚奭,仍與陳公合軍以出,稍有斬獲。既而請封萬良為平吳伯,以吳易為總督,朱大定、錢重為監軍。大定至,請期;且云:『嘉善、長興、吳江、宜興間皆密有成約,而瑞昌王在廣德引領望』。因是,公請由海寧、海鹽直趨蕪湖,以梗運道;又慮二郡可取、不可守,則引太湖諸軍以為犄角,踞浙西肩背。萬良言但得兵三千、餉半月即可有成;顧公軍實不滿千,餉又減口而給。陳公軍已不支,他營之足食者咸不足信,坐視而已;雖大聲疾呼,繼之痛哭,而終莫之應。惟孫公嘉績遣餘姚知縣王正中獨進乍浦,不克,還。萬良三疏請行,迺力為之措,得餉又無舟,即由陸路冒矢石以進,幾克德清;德清內應之民兵先潰,部將徐龍達死之。及吳易領軍來會,則公兵以無繼,已渡江。返時,浙撫張存仁大舉攻易,而萬良則入山自保,不復敢出。是役也,使江上有一旅牽制,則公可不即返,萬良與易可互援相應;而又以獨進敗。於是請兵急援萬良,永豐伯張鵬翼、宣義將軍裘尚奭皆請行,開遠伯吳凱尤毅然獨任。行且有日,忽詔鵬翼援嚴、吳凱守溫,其局復散。後萬良戰敗,受執不屈死。最後,大學士陳盟助之請,乃復議別發舟山、石浦兵由海道行,又令姚志倬出長興、廣德;事益迂緩矣。既而兵潰入海,馬萬方從之。至戊子春正月十七日,鄭彩兵與部下競;訴之彩,彩令送公治,公笞而逐之。彩激使眾怒,夜分破門入執公,沉諸海。其子琦官甫六齡,及全家俱被害。未幾,萬方亦死。而鄭公遵謙心不平,亦為彩所沉(古高陽氏又案諸史,多所異同。高氏「雪交亭錄」言公子為鄭彩婿,公死彩育於家,陽撫而陰賊之。謝山全氏謂:此亦誤也。公生平頗畏其夫人之嚴,故在北都時嘗置一妾生一子而留之都門,未嘗攜歸。及公全家受害,而妾自京還,出其子得以奉公之祀)。

  鄭遵謙字履恭,會稽諸生,山西僉事之尹子也。素放誕,喜結客;凡扛鼎擊劍之徒,日盈其庭。其妻嘗殺人,推官陳子龍論坐之,東陽許都救以免。後都作亂,遵謙將從事;其叔扃戶,不聽往。杭州潞王降,迺集其徒號義興軍,搴旗過清風里,殺山陰知縣彭萬里、署紹興知府通判張愫,取庫中兵仗給士卒,聲勢大振;表迎魯王監國,諸義旅一時並起。詔為義興將軍,與熊、錢諸軍分守小亹,號眾數萬。然遵謙故膏梁子,不諳兵事,數困於田仰、方國安、王之仁輩而勢寖衰。江上潰,攜貲挾妾金,從王入海,崎嶇島澳;晉封義興伯。及鄭彩讎殺大學士熊汝霖,心不平之;彩復遣兵追攝,沉諸福清海中(古高陽氏曰:義興伯從亡海角,頗能盡於事君、交友之道,不可以其初節不謹而忽之也;況終其身為強帥所扼,亦良足悲矣!溫氏闕其名,何邪?其妾金氏,亦以智節為彩所害;傳見「摭遺」)。

  錢肅樂

  錢肅樂字希聲,一字虞孫,號止亭;鄞縣人。幼穎異,書過目不忘。為諸生,有盛名。崇禎丁丑進士,知太倉州。州瀕海而富,多貴族豪奴,黠吏相緣為奸,凶徒黨聚;有殺人而焚其屍者。肅樂痛懲之,皆斂跡。又以朱白榜列善惡人名,械白榜者至階下,予大杖;久之,杖者少。嘗攝崑山、祟明兩縣事,民皆立碑頌其德。治州五年,俗大化。遷刑部員外郎,以憂歸。

  乙酉六月杭州不守,寧波官吏已迎降;肅樂慟哭,絕粒以死誓。會鄞有六狂生者首倡義謀,集諸生於學宮,遍謁諸鄉老而咸弗敢應,皇皇乏計。已聞肅樂至,輓之入城。以十二日大集紳士於城隍廟,開陳大義;諸鄉老相繼至。時降吏故同知朱之葵新命晉級,治府事;偕通判孔聞語亦馳至。諸紳議未定,多降階迎;肅樂拂衣起,遽碎其刺。觀者數千人,驩聲動地。布衣戴爾惠呼曰:『何不竟奉錢公起事』!於是上下齊聲應之,舉手互招,擁之入巡按署中。俄而海防道二營兵、城守兵皆不戒而至,請受約束。肅樂遂封府庫、收符鑰,以墨縗視師。之葵等匍匐請罪乞哀,百姓請釋之。鄞故太僕謝三賓家富耦國,方西行納款歸。害其所為,乃密使貽書定海總兵王之仁曰:『潝潝訿訿,出自庸妄六狂生,而一穉紳和之。將軍請以所部來斬此七人,則事定矣。某當奉千金為壽』!稚紳者,指肅樂年未四十也。會肅樂亦遣客倪懋熹以書告勸之仁來歸,蓋以之仁先會款降耳。之仁兩答之,期十五日至。及期,之仁至,大會諸鄉老,突出三賓書,數其罪;三賓叩頭乞命,願出萬金助餉。之仁遂從肅樂締盟,共城守。

  是月十八日,遣舉人張煌言赴臺州,表迎魯王監國。會餘姚、紹興亦舉兵,王乃至紹興行監國事,畫江防守。途中加太僕寺少卿。二十八日,再奉箋勸進,召肅樂往,晉右僉都御史。四疏固辭,請以原銜視事;其諸弟姪授爵者,並辭之。兼言:『爵賞宜慎,不可蹈赧王覆轍,濫予名器』!當是時,浙西諸郡縣並起義兵,蘇、松、嘉、湖列營數百,適與浙東首尾相應,惟杭州孤懸。肅樂請帥兵由海道,作窺吳計;不聽。未幾,分地、分餉之議起。故總兵官方國安自浙西來,軍最盛,王之仁次之,號正兵;食用寧、紹、臺三郡田賦,謂之正餉。肅樂所領之義兵,則取給於富室之樂輸,謂之義餉。未幾,正兵並取義餉,而義兵遂無所取給,司餉者不能應。肅樂派取之餉惟鄞、奉二縣,國安檄二縣不必支應,蓋留以為之仁地也。屢疏入告,不能詰;但以敘十捷功,再加右副都御史。復疏言:『臣郡臣邑因臣起義兵,桑梓膏血一空,曾莫之救;而今日遷官、明日加級,是臣無惻隱之心也。沈宸荃、陳潛夫之才略機謀,方端士之勇,官階並出臣下;而臣翻受賞,是臣無羞惡之心也。臣部將鍾鼎新等,斬級擒囚之事皆出其力,臣以未得取杭,不欲為請殊擢;而臣自受之,是臣無辭讓之心也。臣少見史冊所載冒榮苟祿,惡之若仇;而臣自蹈之,是臣無是非之心也』。又言:『臣近者十道並舉,冀杭城可復。聞主上起行中廷,盼望捷音,不能安坐,而臣終不能絕流而渡。臣今不能入杭,誓不再受一官』!王不許。閩中唐王立,詔至,張國維、熊汝霖主不奉詔。朱大典與肅樂議以『大敵在前而同姓先爭,豈能成中興之業,宜權稱皇太姪報命。若我師渡江向金陵,則大號非閩人所能奪』!於是議不大合。方、王輩忌之,遂言肅樂初不受副都之命為懷貳心於閩也;不得已,鬱鬱受官,而餉仍不至。旋以奄人客鳳儀、李國輔兼制軍需,因力言中官不可任外事。由是諸藩、內臣交惡之,隨事中梗;兵至斷餉四十日,行乞於塗,徒以肅樂忠義感成,相依不散而卒無叛者。疏凡數十上。略曰:『國有十亡而無一存、民有十死而無一生。翹車四出,無一應命,賢人肥遁,不肖攘臂:一也。憲臣劉宗周之死,關係甚鉅;贈諡、廕卹未協輿情,敕部改正,遲久未上:二也。張國俊以戚畹倚強權、侔人主,中外共指奸叢:三也。諸臣以國俊故,相繼進言,主上以為不必,幾於防口;所以臺省直諫發言盈廷,而無俾群枉:四也。新進鼓舌搖唇,罔識體統;朝章申令,委諸草莽:五也。反覆小人,借推戴以呈身;闒茸下流,冒薦舉而入幕:六也。楚藩江干開詔息同姓之爭,李長祥面加斥辱,凌蔑至此:七也。咫尺江波,烽煙不息;而越城裦衣博帶,滿目太平,燕笑漏舟之中、迴翔焚棟之下:八也。所與託國者,強半南中故臣;鴞鳥怪聲轉徙可惡,飛蛾滅燭至死不改:九也。此猶枝葉也,請言根本。今七月雨水不時,漂廬舍千百,以水死;滷潮衝入,西成失望,以饑死;壯者殞鋒鏑、弱者疲轉輸,以戰死;文武牙門票取牌索,一日數至,以供應死;享南澤國,倚舟為命,今調發既煩,小民皆沉舟束手,以無藝死;入鄉鈔掠,雞犬不遺,此營未去而彼營又來,以財死;富室輸金,當以義勸,非有罪於官也,而動鞿職囚,有甘心雉經者,以刑死;大軍所過,沿門供億,淫洿橫行,以辱死;劣衿惡棍羅織鄉里以為生涯,百毒齊起,以憂死;今也竭小民之膏血不足供藩鎮之一吸,繼也合藩鎮之兵馬不足衛小民之一髮,凜凜乎將以不薙髮死。由前九亡,並此而十。若不早圖變計,臣不知所稅駕矣』!時國俊外仗方、王,內與客、李二奄比;馬、阮皆在方軍遙相應,見疏皆恨甚。既而謝三賓以重金啖國俊,引以為禮部尚書,直閣事;遂並力擠之。尋加兵部侍郎,辭不受。會傳閩遣大學士黃鳴駿來,盡科浙中八府之糧;而閩中故無是舉,士英、大鋮交搆之也。已諜言大清兵將自海道來,乃移守瀝海;時餉終無所得,疏言:『臣師二千,既無分地,勢須遣散。但臣以舉義而來,大仇未復,終不敢歸安廬墓。散兵之日,願率家丁數人從軍自效。濟則君之靈也,不濟則以死繼之』!王溫旨慰留。而諸將益蜚語,謂將棄軍逃閩。先是,閩頒詔入浙,並賜倡義諸臣敕命,加官爵,肅樂奉表謝;遂為群小口實,甚且有遣客刺取其首者。於是拜表棄軍以行;言『臣從今披髮入山,永與世辭。主上請加■〈車從〉跡,斷不入閩以遭殄滅』!遂之溫州避人。王得疏大駭;知不可留,降旨令往海上同藩臣黃斌卿、鎮臣張名振共取道崇明以復三吳。加吏部尚書兼理戶部事;辭之。是為丙戌五月。不三旬而江上破。

  肅樂之解兵也,閩使召之;以江上之嫌不赴。及江上破,由海道入閩,請急提兵出關;不可。退入廣東,疏陳越中十弊為戒;唐王優詔答之,以右副都御史召。即疏言故大學士孫嘉績之忠,請卹典。未幾,閩中破,與諸弟避至福清,展轉文石、海壇之間,米不可得,食麥;麥不可得,食薯;薯亦不可得,則采其枯者屑之,拾青茆作薪。嘗夜涉絕谷,足盡裂,極所艱苦。

  明年(丁亥),聞鄭彩扈監國至鷺門,來往諸島禡牙舉事;六月,駐琅江。肅樂入覲,監國大喜。時從亡諸臣之在側者,熊汝霖、馬思理、孫延齡。思理位汝霖上,同直閣;延齡即嘉績子,年尚少。彩自署兵部;及肅樂至,推以自代。肅樂泣陳無功,請以侍郎行部事;不許。因疏言:『兵部之設,所以統理群帥,歸其權於朝廷。今雖未能盡復舊制,然當申明約束,使臣得行其法不相凌辱,可乎?國家多難,大帥往往揜敗為功,以致日壞;江干王之仁報捷諸書,其餘習也。臣願海上諸臣持「勿欺」二字以事主上,可乎?臣在化南,有感臣忠義、願攜貲來投者,有願奪降臣家財以充餉者,聚之可數百人;臣亦不敢私以自衛。藩臣入關,當驅臣為先鋒。但願諸將稍存部臣體統,一切爭兵並船不相加遺,以為朝廷羞,可乎?敘功之舉,往往及官而不及兵,誰肯致死?臣請凡兵有能獲級、奪馬者,竟授守、把等官,可乎』?又言:『近奉明旨,江上之師病在不歸於一。今宜以建國公彩為元戎,登壇錫命。平夷、閩安、蕩湖諸鎮,此建國之左右手;令其選擇偏裨,或為先鋒、或為殿後,合而為一,弗令異同,如鄴下九節度之師。其次則編定什伍,弗令雜然而進、雜然而退,孟浪以戰』。並得旨允行。又疏言:『主上允臣前疏,委任建國,則兵出於一矣。復命建國合挑各營之兵,選其健者。請自今以往,一切封拜暫行停止;特懸一印,令於眾曰:「有能為建國所挑之兵為先鋒立功者,不論守、把等官,竟與掛印」。如此,則奇傑之人至矣。或謂各藩私兵安肯令挑,即令各藩自挑敢死善戰之士各為一營,各懸一印,令曰:「有能將本營所挑之兵立功者,竟與掛印」。可耶、否耶』?王以為然。於是兵威頓振,連下興化、福清、連江、長樂、羅源三十餘城。侍郎林汝翥、都御史林垐皆起兵;郭天才以所部援閩,亦來降。遂圍福州,而浙東諸山寨亦遙應之。前此六狂生之家居者,謀取寧、紹、臺各郡,與肅樂約為犄角勢,復為降紳謝三賓所告而死。故太僕卿劉沂春初仕苕中,既而還閩;廣東糧道吳鍾巒素行忠直:時皆隱遯。乃疏乞特敕召用;得旨:以沂春為右副都御史、鍾巒通政使。二人猶不起,肅樂復貽以書曰:『時平則高洗耳、世亂則美搴裳;司徒女子猶知君父,東海婦人尚切報仇。嗟乎!公等忍負斯言』!二人始翻然就道。由是,閩中遺臣無不出矣。福州之敗,請卹宗臣統■〈金睿〉、諸將葉儀等。王之初至閩也,招討鄭成功修浙中頒詔之怨,待以寄公禮而不稱臣;仍稱隆武三年。至是,奏頒明年戊子監國三年曆,海上遂有二朔。肅樂嘗與成功書,獎其忠義、勉以恢復,故成功不為忤;監國始媿歎,知前此江上之謗非有貳也。

  戊子,王次閩安,肅樂請立史官紀事。尋晉東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四疏力辭,不許;乃與馬思理、林正亨同入直。時鄭彩恣橫,連害熊、鄭,逆節大著。肅樂每日繫艍於駕舟之次,票擬章奏,即其中接見賓客;封進後,則牽船別去,匡坐讀書。彩初與肅樂頗相睦,自汝霖死,並疑之。先是,唐王歿,其將總兵官涂登華尚守福寧。督輔劉中藻時起兵福安,移兵攻之。城將破,登華欲降未決,謂人曰:『豈有海上天子、舟中國公』!肅樂曉之以書曰:『將軍獨不聞南宋之末,二帝並在海上,文、陸並在舟中,後世卒以正統歸之?而況不為宋末者乎!今將軍死守孤城,以言乎守義,力已盡也;以言乎保身,策未善也。據沸鼎以稱安、巢危林而自得,何計之左耶』!登華遂詣鄭彩降。

  彩使私人守之;中藻慍不可,彩翻掠其地。肅樂與中藻書不直彩;彩使人刺得之,恨甚,以為樹外援圖己。朝見之次,輒故誦書中語;肅樂向有血疾,至是憂憤交至。而彩自知為諸藩同列者所惡,遂不復協力,逍遙海上;連江失守。肅樂聞之,以頭觸枕祈死;血疾大動,因絕粒。監國賜藥,亦不肯進。六月五日,卒於琅江;年四十三。訃聞,監國震悼,輟朝三日;親制文,賜祭九壇。贈太保、吏部尚書,諡「忠介」;廕一子尚寶司丞。後六年,故相葉向高孫進晟助其喪葬;海寧職方姚翼明助之,乞地黃蘗山僧隆琦而修埏道焉。

  「勘本」曰:甬上錢氏世為右姓,忠介七世祖奐,以侍郎管廣西布政使最,有名。祖若賡,知臨江府,為萬曆直臣;以忤江陵,幾死於獄。忠介才九歲,間呈所作帖括;臨江喜曰:『颺虞翁有孫矣』;故字曰虞孫。其初治太倉也,有母訴其子者,請置之死;乃重責之。謂其母曰:『汝止此子,殺之則將以他人為子耶?他人則未必勝所生,汝且悔已』!語未畢,母子抱哭而出。有兄弟訟者,曰:『爾以小忿傷天性,吾一人撻,則爾終身怨矣。爾退可三日思,再就案』。及期,兄弟慚媿請罪。推官周之夔逢迎烏程,以太倉折色,思牽連起黨禍;以公在,終不敢發難。常欲行義倉法,庚辰歲稔,言於長官,令民畝輸米升,得數萬石;明年旱災,藉此賑。又苦蝗,即以餘米賞捕者。忠介狀貌最文弱,而守義甚剛。素病咯血,因禱雨走烈日中,黧瘠骨立;民環泣請止曰:『侯病甚矣』!曰:『無歲將無民,又焉用我』!相對哭,皆失聲。病幾以此至不起。常熟侍郎錢謙益林居,延攬天下士歸門下。知忠介名,百方招致之;卒不往。忠介舉計吏,出武進吳宗伯稚山先生之門。太倉有巨室子坐罪,竭力營救不能得;乃重幣求宗伯為屬,竟不可。宗伯嘆曰:『止亭狀如處女,不料其剛如此。太史公所以疑留侯也』!嘗攝昆山令事,方大旱,昆之民揭竿敓粟,圍朱太守大受第,而州中亦告變;遂亟集兵,擒其渠誅之,而嚴飭上戶之閉糴者。不三日,兩地皆安堵。其治崇明也,以濱海多盜,募練鄉兵出擊,斬其魁三、擒獲者二;於是洋面差靖。少時,嘗夢日墮其手,扶之稍稍上;終不支,漸小漸晦,卒墮臂下。心竊有異,私語其外舅董光遠。寓海上時,傳唐王在大帽山,擬赴之。間夢兄弟四、五人大臨,哭盡哀,疑甚。未幾,赧王訃至。蓋其忠義性成,神明天通,而寤寢之間默先呈告云。光遠嘗參幕府事;忠介之閩,家被籍,乃自破其家為之輸饟。既聞入海,即自經死。忠介之自浙入閩也,之福州,不久陷,遂遯跡龍峰,采薯以食。無已,祝發為人外計,非志也;其題壁云:『一下猛想時,身世不知何處;數聲鐘響裏,歸途還在這邊』。識者謂非緇流語;漸有從之問學者,迺賴其脩脯以自給。故於監國之至,則翻然起從之。又二年,而竟以盡瘁卒;遺命以部郎章服殮。公子曰兆恭,廕尚寶丞;曰翹恭,先亡。後其弟四御史肅圖、弟五簡討肅範挈兆恭依劉公於福寧;城陷,肅範死之,肅圖以兆恭走舟山。庚寅六月,兆恭亦卒,祀絕。又七年,弟九推官肅典,以義死於鄉。又一年,弟七職方肅遴,亡命之昆山,佯狂死。公夫人董、嫂陳、兄子克恭,皆先於島上歿。嗚呼!以父子、兄弟、翁婿相繼死國,一門六棺,滯留琅江者凡六年,而始得葉文清公孫及姚興公輩乞黃蘗僧地以葬,亦良可慟也。公死後幾三十年,肅圖始有子,曰濬恭;遂舉以為嗣。公著有「正氣堂集」、「越中集」、「南徵集」;亂後卷帙蘦落,全氏為之編次以存。後有傳公降神為鄞江城隍云(古高陽氏曰:溫氏於忠介傳,具而弗詳;其諸弟之死事者,諸史俱闕書。今於本傳勘補十之三、於「書後」別輳十之七;侍御肅圖傳列「摭遺」補稿。黃蘗僧隆琦,亦異人也。既得葬公,乃棄中土航海去,之日本居焉)。

  張煌言

  張煌言字元箸,號蒼水;鄞縣人。崇禎壬午,舉於鄉。父圭章,刑部員外郎。母趙,感異夢生。生而神骨清頲,豪邁不鞿。能文章,善騎射。思陵以天下多故,令諸生於試經義後,試射矢;三發三中。常感憤國事,願請纓。

  及錢肅樂集師,檄會諸鄉老,煌言獨先至。肅樂且喜且泣,即遣之天臺迎魯王;授行人。紹興監國,賜進士,加翰林院編修;入典制誥,出籌軍旅。閩中頒詔之役,自請為使,釋二國嫌。既歸,累有建白。丙戌師潰,泛海將之舟山;道逢富平將軍張名振扈監國入閩,從之行。招討鄭成功不奉命,乃勸名振還石浦,與威鹵侯黃斌卿為犄角。加右僉都御史。

  明年,松江提督吳勝兆請以所部來歸,斌卿不樂從;乃與故都御史沈廷揚、御史馮京第共說名振應之,遂監其軍以行。至崇明,颶風覆舟。廷揚死,煌言、名振等皆被執;有百夫長者導之走,間道復還入海。時肅樂已奉監國出師於閩,浙東山寨亦群起遙應,煌言復集義旅劄上虞之平岡。諸山寨咸事鈔掠,獨大蘭王翊、東山李長祥與煌言而三,履畝勸稅,相安無擾。己丑,從居健跳。庚寅,閩師敗,諸將以監國退保舟山。名振當國;召以所部入衛,加兵部右侍郎。辛卯,降將田雄官浙江提督,以書來招,峻拒之。是秋,大兵下滃州,名振奉王搗吳淞,冀有所牽制,邀與俱;舟山城破,扈監國再入閩,次鷺門。時成功縱橫海上,軍獨強;遙奉隆武為號,於監國則修寓公之敬而已。惟煌言以名振軍為衛,成功因之有加禮,煌言亦極推其忠。嘗曰:『招討始終為唐,真純臣也』。成功亦曰:『侍郎始終為魯,與吾豈異趨哉』!

  癸巳冬,復間行入吳淞;尋招軍天臺。明年,軍吳淞,會名振之師入長江,趨丹陽、掠丹徒。登金山,望石頭城遙祭孝陵;三軍慟哭,皆失聲。烽火連江,江寧震動。而上游有夙約失期不至,乃左探祟明。俄復入江,掠瓜洲、儀真,薄燕子磯;而所期終不至,師徒單弱,遂乘流東下,仍駐滃州。是年,名振卒,遺言盡以部下歸諸。於是,軍容始盛。

  乙未,成功書約大舉。丙申,駐天臺。冬,又駐秦川。丁酉,大兵遷舟山之民,煌言還軍舟山;王去監國號,通表滇中。戊戌,永明王遣使進成功延平郡王,加煌言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江督郎廷佐具書相招,峻詞拒之。七月,成功興師,以監軍會之。北行,泊舟羊山。山故多羊,見人馴擾,然弗可殺;殺則風濤立至。軍士不能戒,烹之;羊熟而禍作,碎船百餘,義陽王溺焉。遂反旆之滃州治舟。己亥五月,會於臺;悉師以行遊軍,至鄞之東鄙。師次崇沙,煌言曰:『崇沙為江海門戶,有懸洲可守;不若先定之以為老營。脫有疏虞,進退可據』。不聽。因請以所部為前軍。時大兵於金、焦間以鐵鎖橫江,所謂「滾江龍」者。譚家洲岸皆西洋大砲雷鍧,而煌言孤軍出入其間。成功遣將助之,令善泅者截斷滾江龍,將奪上流木城,而舟多為砲沒,不得前;乃登舵樓焚香祝天,飛火夾船下,遂以十七舟翦江渡,木城俱潰。明日,成功至,城中出戰不利。成功欲趨金陵,煌言欲先鎮江;成功曰:『我頓兵鎮江,金陵援騎朝發夕至,為之奈何』!煌言曰:『我以偏師水道薄觀音門,金陵自救不暇,豈能他顧』!成功請即行,煌言遂襲儀真。未至五十里,而士民迎降。六月二十七日,成功來告鎮江之捷。煌言兼程還抵觀音門,致書成功,請以步卒陸行赴白下。時江督郎廷佐懼甚,不意成功仍從水道來;而大兵之徵黔者凱旋,聞信馳至,請同城守,於是嚴備已具。秋七月朔,以哨卒百人乘虛掠江浦,取之。初四日,成功水師方至;次日,蕪湖降書至,煌言所遣之將也。成功慮江、楚援師且及,必得控制上游蕪湖往來要道也。七日,煌言至蕪湖,相度形勝;一軍出溧陽窺廣德,一軍鎮池州截上流,一軍拔和州以固采石,一軍入寧國以偪徽州。傳檄郡邑,大江南北相率送款;郡則太平、寧國、池州、徽州、縣則當塗、蕪湖、繁昌、宣城、寧國、南陵、太平、旌德、涇縣、貴池、銅陵、東流、建德、青陽、石埭、含山、巢縣、舒城、廬江、建平、高淳、溧陽、州則和州、廣德、無為,凡得四府、三州、二十二縣。煌言考察官吏,黜陟廉明;江、楚、魯、衛人士多詣軍門願受約束,歸許起兵相應。八月,方詣徽郡受降,而江寧之敗聞;乃亟返蕪湖。初,煌言貽書成功曰:『師不可老,老則生變;宜速遣諸將分徇近邑。如金陵出援,我則先尾相擊;如其自守,我則堅壁以待。如四面克復,則收兵鱗集,金陵在我掌中矣』。成功以累捷自驕,又聞江北如破竹勢,謂城可旦夕下,但命八十三營牽連立屯,設雲梯,地當置木柵;釋戈開晏,軍士率捕魚縱酒為樂。而官軍之各路援師已長驅至,偵其不備,乃以輕騎穴城出,襲破前鋒,擒其將余新。倉猝間,士氣已餒,拔營遁;壘灶未安,大兵復傾城出,諸營瓦解。成功之良將甘輝,馬蹶被擒,死;遂大敗。成功亟登舟乘流下海,鎮江諸師並撤去。

  先是,鎮江之捷,有漕督以援兵中道溺死。松江水師提督密以書請降,自巡撫而下皆欲出走;以故力勸成功持久觀變。至是,江督郎廷佐復以書招,嚴拒之;廷佐乃發舟師扼其歸路。下流已梗,煌言與諸將議將入鄱陽,招集故楊、萬諸子弟號召江、楚。八月七日,舟次銅陵,與援師之自楚來者遇;奮擊之,沉其四舟。已而,夜戰不利,義士魏耕請赴英、霍山寨;乃焚舟登陸,士卒尚數百人。初之霍山,已受撫;乃轉入英山。甫度東溪嶺而追者至,眾皆竄,相從止一童、一卒。迷失道,賂土人為導,變服夜行。

  天明而跡之者夥,導者亦脫去;以賂散諸跡者。然茫茫無所歸,念皖有故人賣藥於高滸埠,復賂一人偕之姑投之;投則故人無在也。故人之友,亦以觀變自江上來者,識為張司馬;憐其忠悃,教之由樅陽渡黃湓。溯江而上,抵東流之張家灘登岸,走建德、祁門亂山間。比又病瘧,力疾趨休寧,買棹入嚴陵;浙之人熟其貌,仍作山中行。自東陽、義烏出天臺,達海壖;復樹纛鳴角,招集散亡。成功聞之,遣兵來助。海上有長亭鄉者,多田而苦潮,乃募義民築塘捍之;至今猶蒙其利。遣使告敗於滇,且自引咎;永明王專敕慰問,晉本部尚書。

  庚子,駐師林門;尋駐桃渚。辛丑,入閩,次沙關。時成功已抵澎湖,乃遣幕客羅子木以書責成功出師;謂『軍有寸進,無尺退。今一入臺,則將來兩島恐並不可守,是孤天下之望也』!不聽!時成功雖東下而大兵尚忌之,懼其招煽沿海之民,於是有遷界之役;民多不願,以威脅之,猶遲延不發。煌言頓足嘆曰:『棄此十萬生靈而爭紅夷乎』!復以書招成功,謂可乘此機以取閩南;卒不聽。乃遺書故侍郎王忠孝、都御史沈佺期、徐孚遠、監軍曹從龍,勸其力挽成功;而終不能用。於是,以孤軍徘徊兩島間。已而滇中事急,復遣子木入臺,苦口責之;成功以方得臺不能行。無已,乃別遣職方郎中吳鉏挾帛書入鄖陽山中,說十三家軍,使之撓楚救滇;而十三家已衰敝不敢出。壬寅,滇中陷,成功亦卒於臺;乃哭曰:『已矣,吾無望矣』!復還軍林門。會閩南諸遺老以成功卒,謀復奉魯王監國,貽書來商;喜甚,即以書約故尚書盧若騰而下,勸以大舉。又擬上詔書一道,並約成功子經,勸以亞子「錦囊三矢」之業,復厲兵束裝以待。是年,浙督與中朝所遣安撫使各以書相招,煌言答簡謝之;略曰:『不佞所以百折不回者,上則欲匡扶宗社,下則欲保捍梓桑。乃因國事之靡寧,而致民生之愈蹙;十餘年來,海上芻茭糗糒之供、樓櫓舟航之費,敲骨吸髓,可為惕然!況復重之以遷徙,訖以流離;哀我人斯,亦已勞止。今執事既以「保兵息民」為言,則莫若盡復濱海之民,即以濱海之賦畀我。在貴朝既捐棄地以收人心,在不佞亦暫息爭端以俟天命。當與執事從容羊、陸之交,別求生聚教訓之區於十洲、三島間,而沿海藉我外兵以禦他盜。是珠崖雖棄,休息宜然;朝鮮自存,艱貞如故。特恐執事之疑且畏耳,則請與幕府約:但使殘黎朝還故土,不佞即當夕挂高帆,不重困此一方也』。又復督府書曰:『執事新朝佐命,僕明室孤臣,區區之誠,言盡於此』。閩南消息既杳,鄭經則偷安海外,因悒悒日甚。

  甲辰六月,乃散軍居南田之懸嶴。懸嶴在海中,荒瘠無人煙;惟山南有■〈氵义〉港,可通舟楫。而其北則峭壁巉巖,人不能及。遂結茅以居,從者祗故參軍羅子木、門生王居敬、侍者楊冠玉將卒數人,舟子一人。是時,閩、粵俱靖,惟煌言獨在。議者謂煌言不死,海寇且復逞也。奉旨:搆之有司,繫累其妻子、族屬以待;募得其故校,使投滃州之普陀偽為行腳僧以伺。會煌言告糴之舟至,糴人昵其故,但且為僧不之忌;故校遽出刀脅之,其將赴水死,又駢殺數人。最後者,乃告之曰:『雖然,公則不可得也。公蓄雙猿覘動靜,船在十里外,猿輒鳴樹杪,公得為備矣』。故校乃於夜半潛出山背,緣蘿踰嶺而入,暗中執煌言並子木、冠玉、舟子三人;七月十七日也。越二日,至寧波;提督張杰以轎迎,蓋故校之募出杰意也。煌言方巾葛衣入,嘆曰:『此沈文恭故第,今而為厩乎』?杰延以客禮,舉酒屬曰:『遲公久矣』!曰:『父死不能葬、國亡不能救,死有餘罪。今日至此,速死而已』!比至杭州,供帳如上賓,督撫而下皆敬之。凡故時部曲之內附者許得存問,官吏願見亦弗禁;省中人賂守者以得睹一面為幸。九月七日赴市,遙望鳳皇山一帶曰:『好山色』!賦絕命詞,挺立受刑;年四十五。子木、冠玉、舟子,並從死。子萬祺械至鎮江,先三日死。煌言精「壬遯」之學;己亥,渡東溪嶺,佔得四課空陷,方大驚而追騎至。糴舟未返,課象大凶,徘徊假寢;夢金甲神告曰:『上帝日中取汝』。方呼居敬告之,言未既而兵入。浙人張文嘉、萬斯大等為舉其骸,葬諸南屏山麓;子木等三人附焉。

  「勘本」曰:吾於蒼水張公傳勘補初畢,而惻乎有動於中也。觀其孤行守忠,投荒落海,蓄猿備警,神夢告終,非一片至誠所格邪!全氏云:『公解軍後,將以懸嶴為首陽;向非張杰生事徼功,公似可以無死。然是時年未五十,非甘心以黃冠老者。若留至十年以往,三藩之禍起,亦決不肯晏然坐視;而謂中土能忘情於公呼!此文山之所以不見保於夢炎也』。案壬寅冬十一月,魯王薨於臺;公哭之曰:『孤臣之栖栖有待,徒苦部下相依不去者,以吾主上也。今更何待乎』!癸卯,遣使祭告於王。初,公之航海也,倉卒不得盡族行。我世祖以公有父,命勿籍其家,但令公父以書諭之;公乃復之曰:『願大人有兒如李通,弗為徐庶;兒他日不憚作趙苞自贖』!父亦潛寄聲云:『汝弗以我為慮也』!壬辰,父天年終。有司又強公夫人及子招以書;不發,趣焚之。己亥,家始被籍;然猶令鎮江將軍善遇之,勿囚。嗚呼!自來亡國大夫所未有者;我世祖之所以待公也至矣。其先,入海時,嘗遭風絕食,飄至一荒島;夢金甲神告曰:『翌日贈君千年鹿,遲十九年還我』!果得一蒼鹿,食一臠,積日不饑。及被執,神又來招;蓋十九年云。赴省時,大吏遣官護行。公出寧波城,載拜曰:『某不肖,有孤故鄉父老二十年之望』!比登舟,有防卒史丙者,中夜坐篷下,唱蘇武「牧羊曲」。公披衣起,扣舷和之;且酌予酒勞之曰:『爾亦〔有〕心人也。吾志已定,爾無慮』!後公之詩文集,皆丙所藏。或有從而購之者,丙曰:『公之真蹟,吾日夕焚香拜,安得付子』!是不可謂噲等無奇士也。渡泉塘時,於船中拾一牋,句云:『此行莫作黃冠想,靜聽先生正氣歌』!公笑曰:『此王炎午後身耳』!夫人童、公子萬祺送鎮江,先公三日受刑死。杭有朱孝廉璧,嘗投狀請以百口保其母子,不得。公著有「奇零草」、「冰槎集」、「北徵錄」、「採薇吟」。

  羅子木,名綸,以字行;溧陽人。己亥,公在江上,乃挾策上謁。以其年少負奇氣,欲留之幕下;以父老,辭。金陵之役,其族父引之見成功。及敗,子木頓首涕泣,固請勿遽去;成功弗聽,且強令之奉父入海。既而,不樂參其軍,復奉父赴公營。中道與大兵遇,格鬥墜水;得救起,則父已被縛去。因展轉閩南,思出奇計以救父;久之不得,嘔血瀕死。公勉以立功,即屬報仇;遂相依以及於死。楊冠玉,鄞人。制府謂其少年也,將脫之;固請從死,卒死之。王居敬,字畏齋,一字采薇;黃巖人。公被執,以計得逸。後為僧,名超遁;頗能道遺事,亦不負於公者。

  前張杰所募之故校以誘執公,功授千戶;後奉帥令巡海島,猝遇公之舊將,憤其害主也,突刺殺之。

  ●南疆繹史勘本卷二十三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十七

  揚州:任民育、曲從直、王纘爵、周志畏、羅伏龍(楊振熙等)

  徽州:溫璜

  浙江:顧咸建(兄咸正)、唐自綵、過俊民

  閩中:鄭為虹、黃大鵬、王士和、胡上琛

  衢州:王景亮、伍經正、鄧巖忠、方召、張鵬翼(弟鵬飛、李熊、趙景麔、張君正、鄒欽堯、鄒之琦、朱瑋等附)

  建昌:王養正、王域、劉允浩、夏萬亨(史夏隆)

  萬安:梁于涘

  新城:李翱

  寧都:徐伯昌(子先春)、徐世名(子常吉)

  右守土諸臣列傳第十七。

  ○嗚呼!封疆之吏與地存亡、郡縣之吏與城存亡,人臣之通義也。明之末也,為吏既朘剝以致變,及賊至,則捧頭鼠竄,列郡土崩;求其捐軀以報者,寥寥也。間一有之,豈非歲寒松柏歟!凡死事之大者,既各識諸以傳矣;其餘守土不去、嬰慘酷而自甘者,雖他事無所表見,亦不敢湮沒其志。自弘之隆、之永,咸列姓氏如右。

  ◎是卷皆以守土盡節者。如淮揚監軍道僉事王節愍傳、徽州溫推官傳,多所異同;及永豐伯張氏三忠,「原本」闕焉無聞。今以類補。

  列傳十七

  揚州:任民育、曲從直、王纘爵、周志畏、羅伏龍(楊振熙等)

  徽州:溫璜

  浙江:顧咸建(兄咸正)、唐自綵、過俊民

  閩中:鄭為虹、黃大鵬、王士和、胡上琛

  衢州:王景亮、伍經正、鄧巖忠、方召、張鵬翼

  建昌:王養正、王域、劉允浩、夏萬亨(史夏隆)

  萬安:梁于涘

  新城:李翱

  寧都:徐伯昌(子先春)、徐世名(子常吉)

  ·揚州:任民育、曲從直、王纘爵、周志畏、羅伏龍(楊振熙等)

  揚州自史督輔盡節下,守土之吏得九人焉。

  知府任民育字時澤,濟寧人。天啟時,舉於鄉。善騎射,為鄉里捍衛;里人德之。真定巡撫徐標薦其才,用為贊畫,經理屯務。真定失守,遂南還。福王時,授亳州知州。兵燹後,戶口死亡略盡,而徵賦如故。民育覈州田計一萬九千頃,荒者半焉;乃並八十里為四十里,止徵現戶,民感其恩。擢揚州知府,可法倚之。城被圍,以戎服守鎮淮門。城破馳歸,易緋服端坐堂上曰:『此吾土也,當死此』!左右皆奔散,獨吏陸某者侍。兵至,欲擁之出,不可;遂死之。闔家男婦俱投井死,吏亦自經以殉。

  同知曲從直,與其子分守東門,父子皆死。從直字完初,遼東舉人也。

  監軍同知王纘爵字佑申,鄞縣人;工部尚書佐孫。以廕入太學,授應天府通判,攝溧水篆。清介剛直,忤上官,投劾歸。乙酉,請赴閣部軍前自效,授揚州監軍同知。尋擢按察僉事,持節。時可法內困讒口、外惟諸鎮不用命,有死而已。一日謂纘爵曰:『君書生不知兵,徒死此何益!吾當送君還留都,作後圖可乎』?對曰:『下官世受國恩,豈敢避難。願從明公死,不願從馬、阮生也』!可法改容謝焉。城破,遂從死。

  江都知縣周志畏字一畏,號雪松;與纘爵同邑。癸未進士。年少氣高,果於決事。高傑將士在城暴橫,志畏屢戢之,反受挫辱;不勝憤,求解職。會羅伏龍至,可法即命代之。伏龍,新喻舉人,曾知梓潼縣。代志畏受事甫三日,城即陷;兩人皆死於兵。而志畏妻子、僕隸閤門徇義,無一脫者。

  其時兩淮監運使楊振熙、揚州監餉僉事黃鉉、通判吳道正、江都縣丞王志端,亦皆死。振熙,臨海舉人;鉉,彭澤舉人;道正,餘姚人;志端字研方,孝豐人:行事惜俱軼。

  「勘本」曰:閣部盡節後,猶訛傳未死;故王監軍雖死,而或言其縋城逃之淮北者。謝山全氏曰:『嗚呼!士君子斷頭死國,而其事猶在明昧之間,令人疑信相參,良久始得其真;豈不悲夫!監軍有子一,名兆豸;有異才。痛父之殉於揚也,不忍家居終其身,躑躅於蜀岡邗溝間,遂野死。有女一,適董戶部德偁之子;賢而孝,通翰墨。當訛傳生死不決之際,昕夕啜血望父以死(案「明史」「王監軍傳」附閣部卷中,權稱故官揚州府監軍同知也。全氏曰:『公之死,以應參軍廷吉自軍中歸寄其遺言而後信之;復以嘉禾高氏「忠節錄」證之,則知其已為監司也。公之大節,豈在階列崇卑,而榷史則不可以荒朝之命而沒之』。勘本從此)。

  ·徽州:溫璜

  徽州推官溫璜字寶忠,初名以介,字于石;烏程人。生三歲而孤;母陸,苦節被旌。璜久為諸生,有學行,名譽歸之。湛深於「易」,為教授師。性至孝;母歿,廬墓出入為文以告。丙子,舉於鄉,始易名。癸未成進士,年五十九矣。授徽州府推官;甫蒞任,京師報陷。慟哭誓死,亟募民兵、繕城堞為保障計。明年,南都覆,知府秦祖襄及諸僚屬皆遁;嘆曰:『城無主,民且自相屠』!乃盡攝諸印,召士民慰諭之。眾感泣願守,遠近從而保守者數萬家。會僉都御史金聲舉兵績溪,璜與為犄角,且轉餉給其軍。徙家屬於■〈冫龠〉杭村,諸吏不得通私問凡四閱月。聲敗,嚴兵登陴。郡人故御史黃澍以城獻,璜抽刀將自刎;吏持之,請歸村舍。乃趨還,語妻茅以同死。茅無難色,具酒坐談。夜將闌,僕婢咸就寢,遂匿幼子女於別室,急呼長女寶德起;女年十四,方熟睡,問何為?曰:『死爾』!女即延頸就帨;未絕,復刃之。茅整衣以臥,璜刀截其喉。有頃,呼曰:『未也』!再刃而絕。乃書遺令曰:『世受國恩,惟以死報。薄棺火葬,不必完屍』!投筆長嘯,即自刎;乙酉九月二十四日也。越日復甦,居人舁至幕府;進之食,揮之。又五日,兩手自扼其喉而死。

  「勘本」曰:溫推官為故輔體仁再從弟,即佚史氏睿臨之世父也。原本稱『先伯父司理公』;末云『公歿,先君往迎其喪而撫其孤。先君性方介,幼學於公,後隱居終身』云。竊謂列傳是公家言,體必歸一;即以分屬從子,亦應作「書後」注明而已。今從史例,芟正之。所以附識此者,不敢冺佚史氏之本意耳。然以全氏「溫推官傳」較之,則猶多所罣漏也。推官之初祈夢於忠肅公祠,夢公為之改名,遂名璜。既登賢書,以奉母不上計。方體仁之貴,門生屬吏趨之若騖,內而九列、外而開府監司指顧可得;而推官則夷然自守,翻與東林結契,名在復社第一。南都以「防亂揭」之逐阮大鋮也,曰:『阮大鋮為真小人,錢謙益則偽君子。真者易知,偽者難測。斯人得志,即小臣亦當裂麻爭之;況同僚邪』!授職後,甫上事而國難作。嘗引一刀自佩,嘆曰:『此身終當付汝』!佚史氏言生三歲而孤;全氏云:『生二月,母陸氏撫之,破屋一間無帷帳。君姑沈,老病且餓;同坐臥一板箱,種火煨粥以為食,教之讀。姑卒,哀毀如子,而所業亦成。天啟七年,有司聞於朝;詔旌其門。越十又八年而成進士,出吳給事甘來門下』。

  ·浙江:顧咸建(兄咸正)、唐自綵、過俊民

  錢塘令顧咸建,字漢石;昆山人,大學士鼎臣孫也。與兄咸正,同登崇禎癸未進士。咸正授延安推官;咸建得知縣,選錢塘。

  會城地劇,適以連歲水祲,米價騰貴,民間削樹皮、採草根為食。而三餉疊加,催科愈急;長吏以解額為殿最,里甲往往雉經倉門。咸建下車,分兩稅為十,限令里甲自相曉諭,不以官符追攝。集父老告之曰:『寇患若此,朝廷師旅徵餉,非得已也。爾曹受列聖深仁,獨不思急公分上憂,而煩我遣胥隸乎』!民歡曰:『使君愛我,我何敢以逋課負使君』!輸者填溢無後期。俄聞京師變,人情洶洶。咸建出令安民,戢奸宄、嚴警備。及福王立,御史彭遇颽為士英私人,出按浙江,橫甚,遣奴輩四出剽敓。百姓憤,聚譁於署;遇颽出兵擊殺七千餘人,民激思變。咸建馳撫之,得已,而民免株連;遇颽旋劾罷。及南都失守,鎮江守將鄭彩率眾還閩,緣道劫掠,城中鼎沸。咸建出私財迎犒,率吏卒日夜防禦;乃斂威去。亡何,馬士英擁兵至,巡撫張秉貞命咸建往迓;咸建力請駐師城外。頃之,大將方國安兵亦至;咸建謀於上官,先期遣使行賂,兵乃不入城。四鄉悉被兩軍淫掠,而城中得無擾。時監司及郡邑長吏悉逋竄,咸建散遣其妻子,獨守官不去。既而大兵壓境,秉貞恇擾不知所為;總兵陳洪範勸之納款,咸建力爭不得。秉貞將挾潞王出降,先使咸建犒師;既復命,即棄官出城去。追騎及於吳江,執以還,詞不屈。閏六月朔,殺於忠清坊,士民徒跣號泣;懸首城樓,一蠅不集。閩中贈太僕少卿,諡「忠節」。

  鹹正之選推官也,延安已為賊所陷;未赴而京師變,需次於家。丁亥,松江兵科給事中陳子龍欲與提督吳勝兆共舉事,為人告變,匿咸正子天逵所。捕得之,子龍死;咸正執至江寧。總督洪承疇問曰:『汝知史可法在乎、不在乎』?咸正答曰:『汝知洪承疇死乎、不死乎』?洪默然。與二子天逵、天鄰俱被殺。

  臨安令唐自綵,字西望,四川達州貢生;為兵部侍郎階泰從父。崇禎末,授知臨安縣事;無錫貢生過俊民,方為訓導。自綵居官廉,多惠政,尤振興文教;與俊民最相得。臨安乃山縣,俗醇樸易治。自綵政暇,則與俊民飲酒賦詩;士民愛信之。大兵至浙,大吏皆迎降,邑人震恐。自綵嘆曰:『臨安彈丸地,以戰無兵、以守無食。且爾民素不習武事,無徒苦父老為也。冊印俱在,聽邑人之所為。我老矣,豈復北面事二姓哉』!與從子階豫攜家人入梅鄔;俊民亦同匿。士民遂賫冊印赴省;大帥問曰:『若令安在』?曰:『唐令尹,賢父母也;憐我民之被干戈,不能守土,已入山隱矣』。帥曰:『果賢耶?我還汝令。汝曹迎奉之,我必不遣他吏也』。民乃入山迎,自綵堅不可。

  閱兩月,帥聞自綵終不出,下教置令。新令至,欲自媚;詭言自綵受魯王敕,山中陰集兵為變。總督張存仁遣兵捕之,俘其家。是時八月,值下丁,俊民語山中諸生曰:『我為學博,猶廟祝也。我在,可令夫子缺一祀乎』!刑牲具醴,侵晨入城。甫初獻,而執唐令之兵至;見有峨冠博帶執笏堂上者,問何人?曰:『學官也』。因前繫之。俊民大罵,殺於功臣山下。自綵至,不屈;經略洪承疇曰:『昔有宋受命,吳越納土,臨安故事也;汝毋自苦!我知汝賢,故不加兵。縣民德汝多矣,行且薦於朝』。自綵曰:『士各有志,安用相強』!承疇指其下曰:『獨不念少妾、幼子乎』?曰:『大大夫豈以子女易大節』!當自綵被執時,麾其從子階豫走,不聽;至是,卒同死。其妾大呼曰:『主死妾願從!官若憐我幼子,有乳媼在』。延頸受刃。幼子既長,遇蜀人挈諸歸。閩中贈自綵太常少卿。階豫字敬之,亦貢生;贈博士。而俊民竟無為請諡以卹其後者。

  ·閩中:鄭為虹、黃大鵬、王士和、胡上琛

  唐王立國之日淺,殉節之士眾。是迺前之遺臣未殞南北難,留其身以有待者焉。其著於行事諸臣既各為傳,此錄其閩中守土而死者。

  鄭為虹字天玉;江都人。崇禎癸未進士,除浦城知縣。唐王道浦城,聞其為廉吏,欲拔置左右;部民相率乞留,有「十不可去」之疏。乃令以御史巡視仙霞關,駐浦城。鄭芝龍步將強奪商人米,為虹繩以法。芝龍謂其市恩邀譽,訴於王;王知其忠,諭解之。尋令巡撫上游四府,兼領關務。於是紀綱肅然,將士皆斂跡。時芝龍已懷二心,盡撤守關將士;聞浙東陷,即馳還臨安,仙霞嶺二百里間遂無一人。丙戌三月,大兵抵關,長驅直入。為虻嘆曰:『食肉者不忠而屠民以殉乎』!亟還浦城,啟門從百姓去,空城自守。無何,被執,死之;年二十有五:是秋八月也。

  同時守關者為黃大鵬,字文若;建陽人。少孤貧,不能從師,求列弟子職。每會,輒從旁竊聽,遂知書,能屬文。崇禎庚辰,成進士;知義烏縣,有能聲。王召為兵科給事中,兼治兵餉。旋從至建寧;王以仙霞關重地,宜使閩人自為守。關破被執,南向立曰:『封疆失守,吾分應死』!乃射殺之。

  王士和字萬育,金溪舉人;避亂入閩。謁選,得吏部司務;即陳時政闕失凡六事,曰文職廣而妄銜者多、武弁驕而立功者少、陞遷驟而責任益輕、議論煩而實用惟寡、聽納博而精神愈勞、移蹕頻而民生自苦,疏列數千言。唐王讀之,曰:『此苦口良藥也。朕朝夕省覽,爾諸文武亦共儆戒』!令刊所奏,分賜之。召士和入對,嘉獎備至。丙戌夏,擢兵部主事。未一月,授知延平府;時延平為駐蹕地,重委之也。八月,仙霞關不守,王倉卒奔汀州,留兵部侍郎曹履泰偕士和居守。俄警報疊至,士和召父老告之曰:『吾雖一月郡守,受恩義不可生,當與城存亡。若等當自為計,可速出;毋以數萬生靈盡膏斧鑕也』!眾泣,士和亦泣。退入內署,謂其友曰:『吾一介書生,數月而忝位二千石,恩亦厚矣。不死,人且謂主上不知人』。其友勸止之,正色曰:『君子愛人以德,君何出此言邪』!從容正衣冠,北面再拜,繫印於腰,閉戶自縊死。

  汀州從難胡上琛,字席公;世襲福州右衛指揮使。性喜讀書,時時竊為吟詠。年十八,赴京襲職;復舉武鄉試。唐王時,官錦衣衛指揮,署都督僉事,充御營總兵官。從至汀州遇變,奔還福州;謂家人曰:『吾世臣也,不可苟活。可入山採毒草來』!其妻剛,年甫二十,聞之願與俱。上琛喜曰:『爾婦人亦能之耶』!遂具冠帶,同拜天地、辭祖宗,仰藥同死。

  ·衢州:王景亮、伍經正、鄧巖忠、方召、張鵬翼

  ○衢州為閩、浙錯守之地,王巡按下,皆官於唐而死於魯者也,合志之。「原本」伍、鄧、方三人僅存其名而軼其事,並纂補。

  王景亮字武侯,吳江人。崇禎末,成進士。南渡,授中書舍人。唐王時,擢監察御史,加太僕寺卿,巡按金、衢兼視學政;奉命通好於魯。衢乃唐、魯之交,政令不一;魯監國亦置官並守。景亮居久之,未有以報命。城破,縊於馮家園。

  衢州知府伍經正,安福貢生;為西安知縣。閩中超擢知府事兼攝道印,並臣於魯;嬰城固守。既破,赴井死。

  推官鄧巖忠,江陵人;由鄉舉官此。自經死。

  江山知縣方召,宣城諸生;署知縣事。金華被屠,集父老告之曰:『兵且至,吾義不當去;然不可以一人故,致闔城被殃,汝曹可迎附』!遂封其印綬,且冠帶北向再拜,赴井死。士民為之收葬,立祠以祀。

  魯置鎮將張鵬翼,亦死之。

  「勘本」曰:衢州城破,樂安王、楚王、晉平王俱被殺。案張鵬翼字耀先,諸暨人;世以軍功授職。其弟鵬飛、季熊,皆有勇善戰。鵬翼初掛淮海將軍印、鎮守鶯遊射陽等處總兵官,遷中府左都督。乙酉五月,赧王出奔,迺提兵六千航海至越。義師起,即斬將自守,駐江干;潮至帳淹,無敢離伍者。魯監國封之為永豐伯,出鎮衢州;標下副將秦應科等約大兵為內應,城破巷戰,與弟鵬飛同被執,不屈自刎死。季熊禦嚴州,戰敗力竭,匿村巷中。追騎至,令村民獻之;季熊突出,大吼曰:『大丈夫肯避爾者邪』!復手刃數十人。援絕,躍上屋拾瓦四擊,坐屋脊罵。攻益急,拔鞾刀自剚,尸直三日不仆。時稱張氏三忠云。

  同時,附近郡邑之殉義者,鄞縣諸生趙景麐,整巾服,懷所作詩文走謁先聖,投入泮池死。浦江張君正,夜入明倫堂自經。瑞安鄒欽堯、永嘉鄒之琦,俱自溺。山陰布衣朱瑋,賦絕命詞,亦投深塘死。

  ·建昌:王養正、王域、劉允浩、夏萬亨(史夏隆)

  建昌之守,當以王副使養正及夏方伯為主。而副使行略,「原本」闕書之;今補入建昌事首。王養正字聖功,一字蒙修;泗州人。崇禎元年戊辰進士,授海鹽知縣;以憂歸。服闋,補秀水計典,改河南按察司照磨。歷遷襄陽推官、刑部主事員外郎、南康知府,平盜有功。南都立,進副使,分巡建昌。乙酉秋七月,大兵下,金聲桓入南昌;巡撫曠昭棄城走,列郡望風潰。會布政夏萬亨至,養正乃與知府王域、推官劉允浩、南昌推官史夏隆共起兵拒守。閱三日,有客兵內應,城即破。被執,械至武昌,與萬亨等同見殺。其妻張氏,聞之,絕粒九日而死。

  王域字元壽,松江華亭舉人;除宿州學正。流賊至,佐有司捍禦有功。歷工部主事,榷稅蕪湖。時上游道梗,商少而稅額增;域疏請仍舊,從之。都城陷,諸榷稅者多入己;乃嘆曰:『君父遭非常禍,臣子顧因以為利邪』!悉歸諸南京戶部。南渡,擢本部郎中;出為建昌知府,以清正稱。南昌破,本城官民等謀拒守;域曰:『事亟矣,國無主不可以集眾』!乃與副使王養正等奉益王為號,分守南門。城陷,益王走;域被執不屈,送武昌。

  劉允浩字集生,掖縣人;崇禎癸未進士。家居,聞北京之變,欲南下說劉澤清舉兵;適賊至萊州,即領鄉勇擊走之,奉母以南。時寇接踵;聞其名,不敢害。抵淮,與黃得功相結,慨然有報國之志。史可法壯之,將留以參軍事;允浩不可。謁選南都,授建昌推官;助城守。大兵來攻,督戰甚力,殺傷過當。城陷,猶率眾巷戰,中矢被執。

  夏萬亨字元禮,昆山舉人。由婺源教諭,遷西華知縣。時河南寇盜充斥,萬亨修備甚嚴。居三載,量移夏邑;地小,不足以用武。賊常頓兵城下,萬亨諭解之,輒引去。劉超叛,督師丁啟睿率軍討之,屯聚者且數萬,軍需器械,不缺於供;萬亨力也。福王立,使迎太后,擢江西布政使;言者以為驟,改僉事,分巡南昌、瑞州。保寧王避寇南昌,其舍人恣橫無狀,執而笞之;一府洶洶,皆露刃作難,民與格鬥,聲將焚王府,萬亨撫定之。尋遷按察司署布政司事。南京潰,奉母至撫州,屬於門生。時南昌已為金聲桓所據,萬亨乃入建昌奉益王。建昌破,被執。聲桓以其能得民,將藉以撫徇諸郡;曰:『公從,當大任』。萬亨乃書絕命詞見志,示不可奪也。聲桓不欲有害賢名,遂械發武昌。妻顧,子婦陸、孫一、女孫一,皆先赴井死。婢僕等同死建昌者,復三十餘人。萬亨至武昌,與王養正、王域、劉允浩、史夏隆同日受刑;傳首江西,棄屍城下。

  夏隆,宜興人,崇禎癸未進士。時同死者六人;建昌士民哀其忠,裒而瘞之沌砦河側,表曰「六君子之墓」。其一人失所考。

  「勘本」曰:建昌為益王分藩;王名由本,年少,柔懦不習武事。城守時,悉以戰備機宜委永寧、羅川兩郡藩。羅川王乃與東鄉艾命新、艾南英輩書約諸紳共仇集義,得劉琦、楊獨龍、僧丹竹等三十六將,就南英家歃血以盟;王、謝二巨室捐貲助餉,募練鄉兵幾及萬人。遂與官吏分陴拒守,軍勢頗振。比有保寧王者,由河南避地之南昌;南昌潰,之建昌。傲睨談兵,益王信之。而保寧私與我軍通,約內應。會滇將趙印選以象州兵援南都不及,假道還師,益王留之戰;既陣,保寧從後以火箭傷象兵,遂大潰亂。城破,益王奔旗塘佛舍;已遁入閩,閩覆死之。

  案六君子中一闕名,迺建昌通判胡縝,桐城人也。

  ·萬安:梁于涘

  梁于涘字飲先,江都人。崇禎癸未進士,知萬安縣。嬰城固守,援絕被執;金聲桓欲降之,不可。繫南昌獄者五十有三日,日作詩文。客有慰之者,于涘曰:『國破家亡,自天子、公卿百官北面受辱;余一小令,所圖曷濟!然古今忠孝名節,在人自立耳』!聲桓欲官之,客又來賀;于涘曰:『死我者可賀而不可弔,官我者可吊而不可賀。死者形立,官者神滅;吾豈以神易形哉』!九月十三日,作絕命詞,自縊死。

  ·新城:李翱

  李翱字飈舉,邵武人。崇禎己卯,以鄉貢廷試。會詔求言,翱上書切直,幾得禍。閩中授新城知縣。先是,永勝伯鄭彩駐新城;風聞大兵至,即走入關。舊令譚夢開具款降,借犒師名,斂民財;奸徒乘之,弗堪其擾,民乃導守關兵誅令。令之黨,日與民兵相讎殺,彌月不靖。兵部侍郎吳春枝按部至邵武,以新令難其人,特薦翱。將入邑,眾欲拒之。翱單騎入城,斬令黨一人,餘散置不問;人大服。時習為亂,有佃人以田主徵租斛大,聚數千人譟縣庭;諭之不解,且出抄掠。翱乃揚言彩兵還,密遣義勇三百人紅抹首、攝弓矢,從南門進;眾皆奔。明日復聚,翱曰:『烏合之眾亦易與耳。一不懲艾,恐多效尤』!遂率兵出,斬首百餘,且戰且撫;亂乃定。

  初,翰林侍講張家玉監彩軍。彩走,家玉邀翱共城守。翱乃招新城徐伯昌共募義勇,日夜戒嚴,親督千人出演武場殺戰。而大兵已從間道入,家玉出戰,中矢墜馬,折其臂,遂走入關;義勇迸散,從翱返者僅三十人,及城下者則三人耳。翱直前斬三級,馳入;四顧徬徨,謂三人曰:『汝等去,我入城死矣』!頃之,策馬復出;大呼曰:『我新城新令也』!執之送建昌,僵立不跪。勸以酒,舉杯擲地;遂斬之。贈光祿寺少卿,諡「忠壯」。

  ·寧都:徐伯昌(子先春)、徐世名(子常吉)

  徐伯昌字子期,江西新城人。崇禎庚午,舉於鄉。幼穎敏好學,聞杭州黃汝亨名,徒步涉江執弟子業;復之楚,事郭子章於家,並得其指授。家酷貧,夫婦竟日食一瓜;冬猶披苧衣,怡然不屑也。初補庠生,督學昆山;蔡懋德甚器之。後汝亨亦以視學至;伯昌方居憂,招之見,謝不往。人曰:『子昔千里相從,今咫尺自拒耶』?曰:『間者求師,非見學使也。我豈以師故而越喪往哉』!嘗攜其子先春入山讀書,宵夜不輟。唐王立,授兵部主事;遷監察御史。奉命督江西義旅,自新城、廣昌抵寧都;適金聲桓敗,大兵徇行郡縣,伯昌乃攖城為守,受圍者一年。城破,將自經,大書於壁曰:『讀聖賢書,但知守經死、不知達權生』。時庚寅二月十日也。

  先春先奉父命,挈妻匿山中。復返,則城已戒嚴。僕呼曰:『敵且至,速走』!先春曰;『吾大人在,吾舍是何之』?僕曰:『主往廣昌矣』。先春弗答,奮袖入;遂及於難。

  徐世名字仲嘉,為伯昌從子。丁卯舉人,閩中授龍溪知縣。甫蒞任,大兵已入仙霞關,鄭芝龍迎降,全省皆潰;世名獨不屈。子常吉,遣之行;常吉曰:『父在,兒焉往』!尋被執同死,士民藁葬之。新守令至,哀其忠,贖其二孫、歸其喪。

  世名偉幹修髯,豪俠尚氣節。為孝廉日,當事愛其才,贈之金;隨手輒盡。

  有僕黃錫、黃揚、王亨、蔣三,俱殉之。

  「佚史」曰:二君以孝廉起家,皆死忠;又皆有子死孝。忠孝一門,何其盛者!必如是,庶不愧孝廉也夫?

  ●南疆繹史勘本卷二十四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十八

  寇難:黃克善、吳錫玉

  左兵:彭永春、徐可行(董四明)、成啟(孫大華、張亮附)

  孫兵:張耀、曾益(弟栻)、吳子騏(劉琯、楊元瀛、譚先哲、石聲和、顧人龍等)、王運開(弟運閎)、劉廷標、焦潤生(楊於陸)、陳六奇、徐道興、張朝綱(子耀)、魯異撰、席上珍(金世鼎)、何思、冷陽春、夏祖訓(段伯玉、余繼善、耿希哲)

  兵難:那嵩、龍吉兆、龍吉佐

  右寇難諸臣列傳第十八。

  ◎溫氏於此卷淆而不分、紊而無次,使讀者瞢然末知所因;今類次而標分之。嗟乎!有明未造,民弗堪命矣:始之以闖、獻之嗜殺,諸鎮之肆虐;益之以金、王之翻覆,孫孽之搆亂。迨夫天兵掃蕩,攖鋒鏑、蹈水火;凡在山顛海角者,又靡不授首而歸於一運焉。此卷同以守土而死者也,然與「列傳十」之南都守職、揚州從難者則有異。溫氏胥謂之守土,未可也;區之別之,而以「寇難」名。孫固寇;左則內犯,亦寇也。若吳三桂,時雖歸命,而縱其所部肆淫劫敓,致民怨沸騰;則較諸寇,且甚焉者也!

  列傳十八

  冠難:黃克善、吳錫玉

  左兵:彭永春、徐可行(董四明)、成啟(孫大華)

  孫兵:張耀、曾益(弟栻)、吳子騏(劉琯、楊元瀛、譚先哲、石聲和、顧人龍等)、王運開(弟運閎)、劉廷標、焦潤生(楊于陸)、陳六奇、徐道興、張朝綱(子耀)、詹異撰、席上珍(金世鼎)、何思、冷陽春、夏祖訓(段伯玉、金繼善、耿希哲)

  兵難:那嵩、龍吉兆、龍吉佐

  ·冠難:黃克善、吳錫玉

  甲申秋以禦賊死難者,東湖守備黃克善,合肥人。福建流賊閆、羅、宋三家劫龜茲,官兵合剿,克善斬獲獨多。馬蹶被執;將死,捋其鬚曰:『毋令血染我鬚也』!賊壯之。

  南康通判吳錫玉,字輯五;歙人。柯賊掠南康,錫玉手提鐵鞭率壯丁數百人往剿;賊已去城二十里,追及之。賊隔水據岡為陣,錫玉發一矢,中賊渠;賊拔嗅之曰:『未傅毒』!下岡返攻。於是錫玉躍馬獨出,鞭殺數賊。賊眾圍之,遂遇害;其死尤烈。贈按察使僉事。

  ·左兵:彭永春、徐可行(董四明)、成啟(孫大華)

  左兵之亂死者,惟下執事四人可以風諸大吏矣。

  彭永春,武陵人;官九江衛經歷。四月四日,左兵突入城。永春曰:『我官雖卑,然食朝廷祿,遇難不可以不死』!命僕舉火焚其廨,大書於壁曰:『九江衛經歷彭永春死節處』。具衣冠,率子女六人赴火死。

  徐可行字三山,九江衛指揮僉事。城陷,聞都司董四明於城樓自刎,其妻史、妾姚偕二子俱投水死;可行大呼曰:『我武臣,亦有人哉』!入告其母汪氏;母曰:『我家何不若彼也』!即投於井。妻鄒、子婦陳,繼之。可行於屏間大書曰:『世受國忠,閤門殉節』。投筆北向拜,自縊於望京門之城樓。

  成啟字伯佑,應天人。以貢生,官湖口縣主簿。城被圍,具公服端坐於庭。亂兵掩至,啟叱曰:『國家養汝將以靖亂,何反為亂耶』!兵索其金;啟復叱曰:『吾寒官也,何金可索』!遂被殺。

  更有德化民孫大華者,左兵肆掠,民不勝憤,挾刀入市殺一兵。次日,眾露刃而譟,總督袁繼咸不得已,命究殺兵者。市人大譁,民慨然曰:『殺身以安眾,我何惜一死』!乃挺身出曰:『殺兵者我也,與眾何與』!遂斬以徇,一城得解。嗚呼,與顏佩韋五人何異,世固不乏義士哉!

  「勘本」曰:左夢庚北降時,死難者有四川張亮,崇禎舉人。歷官榆林兵備參議,有能聲。薦改安廬兵備監軍,討賊有功;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其地。南都立,亮奏賊勢可圖,請解職視賊所向,督兵進討;從之。尋召還;時士英意不在賊,復令回任。明年四月,夢庚陷安慶,被執;挾與俱北,乘間赴水死。

  ·孫兵:張耀、曾益(弟栻)、吳子騏(劉琯、楊元瀛、譚先哲、石聲和、顧人龍等)、王運開(弟運閎)、劉廷標、焦潤生(楊于陸)、陳六奇、徐道興、張朝綱(子耀)、詹異撰、席上珍(金世鼎)、何思、冷陽春、夏祖訓(段伯玉、金繼善、耿希哲)

  ○孫可望,獻賊之餘孽也。獻既伏誅於蜀,可望潰掠而西,往來黔、滇,所至崩摧,無敢相抗。乃有忠憤激烈徒手而與之持者,雖不量力,其義有足尚也。附錄如右。

  ◎「原本」綜錯無次,以吳子騏、席上珍二則列入末卷,訛也;案自張耀下八人為孫賊初入貴州之難,自王運開下七人為入雲南授沙定洲之難,自魯異撰下九人為重還黔中之難也。

  張耀字融我,三原人。萬曆中,舉於鄉;除聞喜知縣,累官貴州布政使。為人淳樸,所至以和厚得民。丙戌,獻賊伏誅,其黨孫可望等呼集殘卒,奪重慶,由遵義將入黔。耀言於巡撫,請發民兵守禦;巡撫以眾寡不敵,難之。俄賊掩至,耀率家童守拒。城陷,猶手刃數賊。可望以禮請曰:『公,秦人也;若降,當位宰輔』。耀怒罵不屈。械其妻孥三十人於前曰:『降則一家免死』。耀罵愈毒。賊恨甚,乃斷其舌而支解之。於是,三十餘人皆慘死。

  平安兵備僉事曾益,臨川人。以貢生特用,歷官兵部司務,遷主事。貴陽被圍,益拒守數月;城破,一門死難。弟栻為蒲圻令,亦死於賊。

  吳子騏字九逵,貴陽舉人,授興寧知縣。安邦彥之叛也,圍貴陽;子騏念母在,倉卒棄官歸,遂不復仕。總督朱燮元知其才;崇禎十年蠻賊阿迷作亂,劫官據城將內向,燮元屬子騏走書召諸酋,曉諭利害,果相率降附。乃上其功,璽書嘉獎。及聞可望擁眾至,子騏謂邑紳劉琯、楊元瀛等曰:『吾儕,明之老臣也;坐視賊難,屠戮鄉邦,何以見先帝』!因共起兵扼於要路,敗之。後賊益眾,力竭被執,俱不屈死。琯字子佩,官主事;元瀛,字蓬山,官同知:並鄉薦起家。

  譚先哲,平壩衛人;子騏同年生,官戶部郎中。石聲和,邑人,官兵部參政:皆閤門殉難。

  有顧人龍者,定番州人;嘗出仕。既老家居,冠帶登陴,率士民拒守,殺賊甚眾。被執,罵賊死。

  「勘本」曰:爾時雲南苦沙亂,可望將入黔,副將龍在田遣使告急,勸其往援之。可望因詐稱黔國焦夫人弟來復讎也,滇人延頸望之,而不知其為賊。

  王運開字子朗,夾江舉人;授永昌推官,署金騰道。劉廷標字霞起,上杭人;通判永昌,攝府篆。丁亥春,土司沙定洲之亂,黔國公沐天波走永昌。可望入黔窺滇,遂破定洲,揚言為黔國復仇;屠霑益、曲靖,下楚雄、臨安、大理,移檄永昌迎天波歸,並索道府印。天波信之,將遣子送款。時運開、廷標方守瀾澹拒戰;天波止之,諭其以印往。兩人曰:『印往,則我亦降也;且賊言何可信哉』!不聽。兩人乃遣家屬避騰越。運開有弟運閎,字子遠,在署;謂之曰:『弟未仕,可無死;可將吾妾俱西,勿在此亂人意』!士民懼不降且屠,詣運開廳事哭;運開慰遣之。又詣廷標,廷標曰:『賊伎倆,吾數知之;他城之降而屠者亦屢矣,無益也』!眾哭益甚;廷標取毒酒將飲,眾始散。兩人相謂曰:『眾心如此,何以守』!是夜,運開縊;廷標嘆曰:『男子哉!吾年老當先王公死,公乃先我耶』!遂沐浴,賦詩三章,亦自縊。

  運閎至永昌治喪,門下有過而哭者。運閎曰:『我輩舍生取義,何哭為』!殮畢厝之,復走騰越。可望聞兩人死節,求其後;或以其弟對,立召之。運閎至潞江,語僕曰:『此行將臣賊,吾與兄豈異趨耶!吾死,將吾骨與兄合葬,題曰「夾江王氏兄弟之墓」。遂躍入江。數日獲其屍,色如生。

  「勘本」曰:沙定洲,為阿迷土司普明聲部將。乙酉秋,元謀土司吾必奎反,黔鎮沐國公天波檄調諸蠻兵會剿。土官寧州知州祿永命、石屏副將龍在田等擊吾,已成擒;沙兵後至,逗遛城外。有奸人言天波之富,沙心動,遂焚劫其府。天波從水竇逸出,至楚雄;家口俱被難。沙賊蟠踞省城,劫巡撫吳兆元、執故輔王錫袞傳檄各郡縣。時楚雄被吾亂繕守具,金滄副使楊公畏知與天波謀令走永昌。明年丙戌,賊力攻楚雄,而楊公守甚堅;久之,賊環城掘濠作長圍計。又明年丁亥,可望以殘兵出遵義,龍在田故告變乞援;以暴易暴,且於沙有甚焉者矣。

  焦潤生字茂慈,上元人;修撰竑之子也。歷官南京戶部郎中,出知曲靖府。城破被執,不屈死。武定同知楊于陸,劍州舉人;亦死之。

  陳六奇字鳴鸞,龍江衛人;萬曆戊午舉人。初知景陵縣,以廉平稱;民多愛之。嘗語人曰:『吾因公夜歸,民必束炬照輿從;其無男子者,婦女於門內應焉。吾又何功於民而堪此;見之慨然,忍不加惠乎』!後移知南寧縣。城破,被殺於東門。

  徐道興,睢州人。官雲南經歷,署師宗州事;廉潔愛民,民以殷實。曲靖被屠,道興集士民諭之曰:『城守乎』?士民曰:『力薄兵寡,何以拒』!曰:『然。若等何罪,徒膏兵刃;可速去,毋顧我!我死分也』。士民請與偕;厲聲曰:『失守封疆,我安所逃死』!言既,鬚眉奮張。眾乃灑淚去。舍中止一僕,出白金二,授之曰:『此非俸金也,一以賜汝、一以治棺殮我』!僕哭,請從死;曰:『爾死,誰收我骨』!舉酒自飲。賊入,大罵賊。令迎其將,乃擲手中酒卮擊之曰:『我朝廷命吏,肯從賊求活耶』!怒罵不絕,遂被殺。

  張朝綱,廣通人。由貢生,授渾源州同知;解職歸。賊至,謂其妻馮曰:『曾受國恩,何顏對賊』!並縊死。子耀,諸生;慟絕而蘇,葬親訖,亦縊死。

  魯異撰字雩人,福建順昌人。崇禎壬午舉人,以詩文名世;同時陳子龍、艾南英不能出其右。官永寧知州。可望等還兵入黔,郡邑望風潰。異撰與其客江津、進士程玉成、貢生龔茂勳謀曰:『州據盤江大險,控拒全黔;棄之不守,事不可為矣』!遂登陴守禦。賊兵日益,城陷,乃自焚。

  席上珍,姚安舉人。賊既逼,與里人金世鼎謀曰:『城尚可守,盍起兵拒之』!因散家財,募壯士二萬人,與姚州知州何思率以乘城。繕備未周,可望突遣其將張虎掩至;一戰而敗,世鼎自殺。上珍及思被執,可望欲降之;上珍厲聲曰:『我大明忠臣,豈屈於賊耶』!罵不絕;刃其口,罵益厲。可望怒,剝其皮從踵至頂;其罵聲猶隱隱也。思亦不屈死。

  其時,晉寧舉人段伯玉、呈貢諸生余繼善、耿希哲及昆陽孔師程等募兵拒守。師程以從軍得官,眾服其雄,推為長。及李定國來攻,師程泛舟遁。城破,晉寧知州冷陽春、呈貢知縣夏祖訓俱死之,伯玉等亦自刎。陽春,石阡人;祖訓,嘉興人。

  「勘本」曰:可望為獻義子,習其殘忍;入滇之初,屠戳不亞於蜀也。席孝廉遭此慘死,而英氣至今猶在紙上。獻賊動剝人皮。其法從頂至尻刻一縷,裂之,張於前如鳥翅;率逾日始絕。有即斃者;行刑之人必反坐。嗚呼,殘也而忍至斯!

  ·兵難:那嵩、龍吉兆、龍吉佐

  ◎土官那氏父子、龍氏昆弟,不以蠻荒自鄙,史冊美之。已時吳三桂歸命之初,戎車所及,狐兔不存;歷過諸蠻,逼索婦女行歌侑酒,諸蠻恨刻骨。一時攖鋒畢命,正自有人。惜覈諸冊史,而僅以那、龍見,無可勘補。龍氏之言曰:『受國恩三百載,仗義守死』。吁!當南中覆日,不聞徐允爵、柳祚昌輩作斯言也。之斯三者,亦可以風天下世祿之臣矣。

  那嵩,沅江土官也;世為知府。嗣職後,循法敬事。己亥正月,永明王入緬過沅江,嵩與子燾迎謁,供奉甚謹。設饌用金銀器,宴畢悉斂以獻;曰:『此行上供者少,聊以佐缺乏耳』。後李定國號召諸土司兵,嵩即率眾應之。已而為吳三桂攻敗;城陷,登樓自焚,一家皆燼焉。其士民亦都巷戰死。

  龍吉兆、龍吉佐,麻哈土司也。辛丑春,為吳三桂所獲;問何反?兩人曰:『我受國恩三百載,仗義守死;何名為反』!又問:『獨不畏死耶』?曰:『我兩人盡忠而死,誠賢於爾之不忠、不孝而生』!同聲極罵。三桂怒,截其舌斬之。

  「佚史」曰:「傳」有之:「國君死社稷』。今之藩臬郡縣守令,非即古之方伯、連帥、侯伯子男之名與?古者世其土,民猶其家之子弟焉。今者不世其土,則即以其家視之;儼然曰:『吾,爾公祖也、爾父母也;爾宜衣食我』!而民亦遂曰:『固我公祖也、我父母也』!殫其地之出、竭其力之入,金玉之貴、筐篚之彩綵肥腯鮮異之品、土木儀衛之具,莫不致其美好、阜其備用。不足,則輟其長老之養以奉之;不足,則奪其妻子之生以奉之;又不足,則鄰里姻婭稱貸而不惜;又不足,則赤肌膚、受榜箠而不辭。若是而冤抑不之伸、爭辨不之決,盜賊不之禁、天災流行水旱饑饉不之卹;嗚呼!是直土寇也!且國有大故,則挈囊、擔貲、褰裳而遁,甚者以土奉賊為己功。夫彼固不知「死社稷」之義矣,獨不知失陷城池之律歟?法令:失陷城池者,斬。是即失社稷之義也,非酷也;特以後世不明其義而借律以示諸耳。明之死事者不少已,乃知其守土之義者不概見。吳、楚、閩、越、滇、黔名都大邑半天下,守土之吏不下數千員,而慷慨殉義者寥寥若此!豈亂世崩離,文字殘缺,失之紀載歟?吾於是傳,即斗粟末秩、要荒土司亦不敢略焉!嗚呼!其時擁名城、享厚糈而竄降相繼者,以視此諸君子,不如螢火之較列星哉!

  古高陽氏曰:吳三桂之初衷本善也,於闖陷京師之初,縞素發喪,獨效秦庭之哭。闖聞我朝舉兵入關,大懼;脅吳襄作書招其子,令叛將唐通附劄勸降,且言東宮無恙。三桂上書於襄曰:『父既不能為忠臣,桂亦安能為孝子!請與父訣,自今雖置父鼎俎以誘桂,桂亦不顧也』。遂頓兵山海關,以忠義相激勸,檄約都民縞素復仇,一時皆制白衣冠以待。及賊東遯,挾太子、永王、定王去,綠衣元幘各一,兵抱之置馬上,見者多雪涕;三桂乃連破賊兵於關門。已而我大清兵至,所向披靡。闖窮求和,三桂許之;賊遁,復追之。賊乃奔還京師,壞民屋數萬,殺士民亦數萬。三桂兵壓城力攻,闖乃梟吳襄首,以高竿揭城上;盡戳其家三十八口。三桂墜鞍披髮而號;三軍感憤,各抽刀砍地,大呼殺賊。比闖竊帝位,我大兵進攻急,賊燬宮殿、燬九門,由齊化門逸。三桂逆知其必西,豫取酒罌數千,以石灰實之,埋當道,加浮土;賊出,萬騎突馳,罌穿貫馬足,馬驚且踣,後騎累壓。灰起,人馬俱盲。伏兵遠譟,遂大潰散。嗟乎!三桂之初衷本善也,其如後之恃兵而驕,肆淫不道,欲壑浸深,忠誠汨沒;卒不能保其身命,至大登其座以絕,豈不大可哀哉!至若土司那、龍者之遭其荼毒,則末也;其荼毒者,猶不勝億計也。

  ●南疆繹史勘本卷二十五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十九

  嘉定:侯峒曾(子元演、元潔)、黃淳耀(弟淵耀)、張錫眉(龔用圓、馬元調、夏雲蛟、唐全昌)

  松江:沈猶龍(李待問、章簡)、眭明永(徐念祖、傅凝之、戴泓、陸厚元)

  崑山:朱集璜、王佐才(陳宏勛、周室瑜、陶瑊、陳大任、蘇觀道等附)

  太倉:王湛(兄淳、蔡仲昭、魏虎臣、附常熟徐守貞)

  溧陽:謝琢(錢國華)

  廣德:吳源長(裘君量)

  鹽城:司石磐、酆都司(闕名)、繆鼎吉(弟鼎言)

  右鄉兵集義諸臣列傳第十九。

  ○嗚呼!余每讀「尚書」至『多士多方』,未嘗不廢書三嘆也。當是時,周之克殷有年矣;以武、周之聖,撫循安輯,德亦至矣。而故國舊君之感,商之民若不能一日忘;周公不得已,反覆於天命之去留,以消其興亡之感。然則周之頑民,殷之義士也。南都之建,其君相以兒戲亡其國;竊怪廟堂之上,忠義之士何寥寥也!以為聖祖、列宗培養三百年,不應偷薄至此。及觀其後義旅四起,率多奮不顧身。其行事不僅以起兵見者,既別為傳;茲列其以兵事相始終者焉。

  ◎溫氏於鄉兵集義者合戰守禦不分、路所不分,主從、後先棼序;其為文亦多脫節處。今案史勘補,每首以引跋為之區別焉。眭廣文,舊誤作「睦」;昆山一路原軼,朱集璜等名僅見於目;其謝、吳、司、酆等文,「原本」列諸後卷;謝琢或作「球」,以其字「石攻」言之,則非「球」也。

  列傳十九

  嘉定:侯峒曾(子元演、元潔)、黃淳耀(弟淵耀)、張錫眉(龔用圓、馬元調、夏雲蛟、唐全昌)

  松江:沈猶龍(李待問、章簡)、眭明永(徐念祖、傅凝之、戴泓、陸厚元)

  昆山:朱集璜、王佐才(陳宏勛、周室瑜、陶瑊、陳大任)

  太倉:王湛(兄淳、蔡仲昭、魏虎臣)

  溧陽:謝琢(錢國華)、廣德:吳源長(裘君量)、鹽城:司石磐、酆都司(闕名)、繆鼎吉(弟鼎言)

  ·嘉定:侯峒曾(子元演、元潔)、黃淳耀(弟淵耀)、張錫眉(龔用圓、馬元調、夏雲蛟、唐全昌)

  侯峒曾字豫贍,號廣成;太倉嘉定人,給事中震暘子也。登天啟乙丑進士。顧秉謙欲招致之,畀以館選;峒曾不往謁。已授南京兵部武選主事,以憂歸。崇禎初,尚書張鳳翼薦為職方郎中,辭;改南京文選主事,轉稽勳郎中、江西提學參議。尋拜浙江參政,分守嘉、湖。漕卒擊傷秀水知縣李向中,峒曾請於撫按,捕戮首惡;於是部內肅然。吏部尚書鄭三俊舉天下賢能監司五人,峒曾與焉。擢順天府丞,未赴而京師陷。福王時,起左通政,引疾不就。南都潰,走避鄉舍。

  乙酉六月,李成棟以水陸兵駐吳淞,多剽敓;民憤甚,揭竿四起,團練鄉兵,破成棟舟師於新涇,遂城守為自保計,推峒曾為主。逐新令張維熙,與里人黃淳耀、張錫眉、龔用圓、馬元調、夏雲蛟、唐全昌等慷慨誓師,分門固守,設謀備禦;西窺太倉、東扼吳淞,各邑響應。數發兵攻城,城中出兵邀擊;一敗之於羅店,再敗之於倉橋。成棟怒,大修戰具,破婁塘、逼太倉,自率銳師來攻。峒曾乞師於總兵吳志葵,志葵遣遊擊蔡祥以七百人赴援。一戰失利,束甲遁;外援遂絕,矢石俱盡。七月三日大雨,城崩一角;架巨木支之。明日,雨溢注,城大崩。成棟薄東門上,峒曾與其子元演、元潔猶立睥睨間指揮巷戰。鄉民爭欲扶之去,峒曾曰:『我既與城守,城亡與亡,去何之』!趨歸拜家廟,將溺於池,叱二子速走避。二子痛哭,願從死,相抱入水。未絕而兵至,鉤出之;取峒曾首,號令徇城。有金生者,夜竊其首藏篋中。峒曾之叔自野輿棺入,收其屍。方殮,有哭聲自外來者,則金生負篋至也。

  「勘本」曰:侯參政提學江西時,益王勢方熾。當歲試,黜其宗生名二;王怒,遣使誚讓,不為動。江右人頌其公明,謂數十年所未有也。初有給事中耿始然奉命督賦至,監司以屬禮見;參政不可,獨與抗行。一時剛正之譽達帝都焉。

  黃淳耀字蘊生,號陶菴。幼好學,性沖和湛靜,喜怒不形於色。至談古今忠議名節,侃侃持論,不少假借。登崇禎癸未進士;見天下亂,人猶營進不已,遂賦詩南歸。

  福王立,不謁選。大兵圍城,佐峒曾調兵禦守。城破,淳耀與弟淵耀入草菴;菴僧無垢與淳耀為方外交,曰:『君未受職,可以無死』!淳耀曰:『忝名進士,宜為國死。今託上人,死此清淨土足矣』!索筆書曰「進士黃淳耀死此。嗚呼!進不能宣力王朝、退不能潔身自隱;讀書寡益,學道無成。耿耿不沒,此心而已」!與淵耀分左右就縊,年四十一。暴尸七晝夜,神色不變。

  淵耀字偉恭,諸生。律己嚴恪,與其兄相師友,講誦勿輟。至是,怡然偕死。

  張錫眉字介茲,崇禎庚午舉人。素有志行。嘗孤館獨坐,一女子窺之,投簪几上,正容不動;明日,即辭歸,亦終不言也。歲大祲,力請有司發粟賑之;復募瘞道殣者,以千計。故人葉生,無嗣,歿後葬其兩世。好行其德如此。城破,自經;妾何,抱女赴水死。

  龔用圓,字知淵,天啟辛酉舉人,選秀水教諭。乙酉,棄官歸。龔氏自宋、元來,稱文獻家。兄用廣,方嚴有操;用圓精研經學,互相師友,鄉人稱之。城破,兄弟皆自溺。

  馬元調,受學於邑人婁堅,有學行;時年已七十矣。夏雲蛟字啟霖,家貧,篤行好學,與淳耀齊名。城破,並見殺。唐全昌與其妻同死。三人皆邑諸生。

  ·松江:沈猶龍(李待問、章簡)、眭明永(徐念祖、傅凝之、戴泓、陸厚元)

  沈猶龍字雲升,松江華亭人。萬曆丙辰進士,除鄞縣知縣;徵授御史。崇禎間,進太僕少卿,拜右僉都御史,巡撫福建。妖賊張普薇等作亂江西,猶龍遣遊擊黃斌卿協剿;大破之,增秩賜金。後以招降鄭芝龍,威名特著。遷兵部右侍郎,總督兩廣軍務,兼廣東巡撫。

  甲申冬,福王召理部事,不就。明年南京覆,列城望風下。閏六月,吳淞水師提督吳志葵自海入江,總兵黃蜚亦擁千艘由無錫來會,共結水寨於泖湖。適大兵遣安撫官至,有常指揮者遍括郡人物,郡人苦之,執殺之;共推猶龍起兵。猶龍乃偕邑紳李待問、章簡等募壯士數千為城守計,與志葵、蜚相犄角。八月初,我兵至,以輕舟截春申浦大戰,乘風縱火;二將舟重不能運,潮落風烈,水師多盡。二將皆被執,郡城遂圍。降紳董廷對將內應,事覺,郡人磔殺之。已有假黃蜚兵號者突至,猶龍以為信,開門納。大兵以紅巾抹首隨之入;俄而巾脫,皆辮髮也。眾大驚諠呼:『城破矣』!守卒盡潰。猶龍出東門,中流矢死於濠。

  待問字存我,崇顧癸未進士,授中書舍人。工文章,精書法。殺於織染局。初,待問夢袍服間有字曰「天孫織錦」,以為中翰兆也;至是,竟死所。

  簡字坤能,天啟甲子舉人;嘗為羅源知縣。守南門被執,不屈死。

  華亭教諭眭明永字嵩年,丹陽舉人;共城守。以書戒其子曰:『北兵已渡江,我自謂有三不可生:平居節義自命,且以勉人,一也;賦性鯁直,觸境輒動,二也;且我父命我名,「修短視明」,三也』。城破,題詩明倫堂自縊。

  尚寶司丞徐念祖及妻張、二妾陸與李,俱投繯死。有舉人傅凝之者,參志葵軍。黃浦之敗,與諸生戴泓赴水死。衣工陸厚元,城陷,積薪於門,語其妻曰:『能完節乎』?曰:『能』。厚元舉火,以其妻子女皆焚死。

  ·昆山:朱集璜、王佐才(陳宏勛、周室瑜、陶瑊、陳大任)

  昆山朱集璜字以發,歲貢生。素有學行,為鄉井所推重。教授弟子,多至數百人。數論郡邑利害,當事咸信聽之。南京既亡,邑人議拒守,而縣丞閻茂才已遣使投誠,用為知縣;眾乃執殺茂才,以六月望,推舊將王佐才為兵主。參將陳宏勛、前知縣楊永言各率壯士百餘來助,里中周室瑜、陶瑊、陳大任等亦舉兵應之。佐才即昆山人,嘗官狼山副總兵,年老乞休於家。大兵至,宏勛率舟師迎戰,敗還;遊擊孫志尹陣歿,城遂陷。永言遁去,佐才縱民出走;已獨冠帶坐帥府,被殺。集璜投東禪寺後河死,門人孫道民、張謙同日死。

  室瑜,舉人,嘗官儀封知縣。城破,與子朝礦同死;妻諸,被執不辱,死之。朝礦妻王,自縊。瑊諸生,受業同里蔡懋德;所居雞鳴塘,去城二十里。城困,率鄉兵赴援;未及已潰,還家自經。大任貢生,倡義迎佐才,以其宅為帥府。城既破,所親擁之出。已復入,死之;妻張、子思翰,皆赴水死。

  「勘本」曰:集璜以下六人,溫氏有目無文;今纂補。夫昆山一彈丸地,處水陸孔道,無險要可憑;當時顧名思義者,猶得爾許人。復有以守禦死者,曰蘇觀道、莊萬程、陵世鏜,陸雲將、歸之甲、周復培、陸彥沖;代父死者,有沈徵憲、朱國軾;救母死者,有徐洺;從容自盡者,有徐洺、王在中、吳行貞等。

  ·太倉:王湛(兄淳、蔡仲昭、魏虎臣)

  太倉王湛字道廣,諸生。性剛毅。州城已下,牧曉諭薙髮;乃慨然語其兄淳曰:『弟誓與髮為存亡也』!即集里人陳說大義,聲與淚俱。眾云:『若欲何為』?湛曰:『新牧強劫民;吾以眾姓,當無不摧陷者』。王固巨族,里中重之。於是,從者數百人;淳、湛與其友蔡仲昭、魏虎臣橫刀前驅,圍州城。城中官吏登陴笑曰:『此烏合耳,何能為』!舉砲擊之;眾皆伏地,不能傷。始訝曰:『此知兵者』!遂傳令禁舉火,以虞內變;三日突煙不起,人聲寂然。眾謂其怯也,以板扉遮矢石薄城呼譟。越日,暑甚,眾單衣揮汗,荷戈直抵壕畔;自辰至未,饑且疲,解衣少憩。守者驟開門,以十二騎突馳之,遂大潰。淳先受傷,赴水死;湛砍一騎未及,亦被斫死。仲昭、虎臣俱戰沒。

  「勘本」曰:凡酉、戌之間,以世臣而殉於國事者,昆山顧文康公鼎臣曾孫延安推官咸正、錢塘知縣咸建暨弟舉人咸受、推官之子天逵、天遴,江陵張文忠公居正孫侍郎同敞(又益之以允修),餘姚孫文恭公如游孫相國嘉績,長山劉公鴻訓子都督孔和,嘉善錢公士升子吏部棅(又益之以柟),長洲文文肅公震孟弟舍人震亨、子秉,華亭徐文貞公階族孫中丞孚遠(又益之以念祖),烏程溫氏體仁家有徽州推官璜、秀水朱氏文恪公國祥家有大定,東阿於氏文定公慎行家有元曄,宜城邱氏瑜家有之陶;而後此鄞縣錢忠介公肅樂家有諸弟簡討肅範、監紀推官肅典、職方主事肅璘輩,皆相繼死國。此太倉王氏弟兄,為文肅公錫爵後人也。昆山朱集璜,亦為文靖公天麟族人;後文靖子行人斗垣殉孫可望犯闕。他如湖州朱文肅公國楨,前有諸孫都督僉事鑑如,於甲申闖賊之難死;後有諸孫某,於辛卯起兵南潯死。若而人者,皆膏粱之胤冑、末路之英雄也;或縶馬埋輪、或沉淵伏劍,均不可以成敗論。溫氏「原本」,事或有傳、有不傳,名或有見、有不見。楊氏跋語云:『哂園孝廉世居輯里,去文肅家(朱氏)不數里,其作史時去鼎革未五、六十年;而纂東南死事傳,於鄉曲之忠義亦多滲漏,何與?夫天地剝復之交,有攀鱗附翼佐新命以興者,則必有赴湯蹈火惟故主是殉者;蓋當死而死謂之義,可以死、可以無死與萬萬不必死而竟死則於義之中又奇焉者也。此千古之奇人、千古之愚人也。吁!其愚不可及也』!凡此世臣中之罣漏而得所考證者,咸於「摭遺」補稿。

  「佚史」曰:常熟諸生有徐守貞者,奉母避兵於鄉。鄉兵起,守貞以母病不能遷,兄守噩謂之曰:『爾去,我留』!方相讓而兵至,守噩遁。母與妹俱投井,守貞亟從之;兵挽其髮,乃踞坐謾罵,殺於井傍。其友馮知十見其遇害,奮臂格鬥;俄而亂兵至,叢箭以死(古高陽氏曰:守貞非集義從兵而死,乃奉母避兵而死者也。「原本」載此,初不允當。無已,以「佚史曰」別之為「附」;明其不與義兵為類也)。

  ·溧陽:謝琢(錢國華)、廣德:吳源長(裘君量)、鹽城:司石磐、酆都司(闕名)、繆鼎吉(弟鼎言)

  諸生集議者,溧陽謝琢、廣德吳源長、鹽城司石磐、如皋興化張明聖等,皆一時蜂起;而戰功,以東場鹽丁繆鼎吉兄弟為最。

  謝琢字石攻,兵備僉事鼎新子。與溧陽副將錢國華同日起兵;士卒欲取餉民間,琢毀家應之。不繼而潰,被執,命輸資;琢曰:『我大明諸生,豈以貨活哉』!乃飲刃死。國華遙奉宗室瑞昌王者;兵敗,至對埠見殺。

  吳源長,大學生。舉兵梭子山;民人裘君量等破家鳩眾,合攻廣德城,破之。至湖州戰敗,受執俱死。

  司石磐與鹽城都司酆某,同領鄉兵。既潰,縛至淮安見大吏,挺立不跪;酆欲脫之曰:『此儒生,吾劫之為書記者』。石磐大呼曰:『公言何謬!吾實首事,奈何諱之』!下獄六十餘日,狂歌痛飲,酣詈不輟。與酆皆伏法。

  繆鼎吉、鼎言,兄弟也;俱絕有力。淮人王翹林等奉宗室新昌王克鹽城、興化,鼎吉以其徒應之,劫殺官弁,鋒銳不可當。官兵至,鼎言持長矛掠陣,奮力擊刺;叢箭而死。鼎吉仍糾眾攻城,屢有斬獲;衝其營,不為動,轉戰不息。以饑不得食,被擒。大帥愛其勇,欲釋之;不屈,乃殺之。浙東俱贈參將。其餘十二人,亦並死:事皆在乙酉秋間也。

  「佚史」曰:夫自王師南下,諸郡文武吏爭獻版籍,開門迎附,即用為守。而江南副總兵吳志葵者,吏部主事夏允彞之門生也;頓兵海上,獨不屈。先是,有十將官者集眾千餘屯陳湖中。湖旁諸生陸世鑰慮其為亂,亦聚千餘人;名為犄角,實防遏也。適薙髮令下,鄉民駭愕,而吏胥乘勢魚肉之,民乃洶洶思亂。十將官因之邀世鑰起兵,殺吏胥而焚其舟。於是,松江兵科給事中陳子龍、舉人徐孚遠、章簡陰與陳湖兵通,志葵與參將魯之璵率舟師三千自吳淞江入澱泖,將窺蘇州。允彞出入軍中,飛書走檄,聯絡士大夫。四方聞之,爭為響應:華亭則總督兵部侍郎沈猶龍、下江監軍道荊本徹、中書舍人李待問,嘉定則左通政使侯峒曾、進士黃淳耀、總兵蔣若來,昆山則鄖陽撫治僉都御史王永祚、編修朱天麟,吳江則職方吳易、總兵黃蜚,太倉則總兵張士儀,宜興則行人盧象觀;南則連於徽州僉都御史金聲,西則達於浙中嘉興吏部尚書徐石麟、翰林屠象美、嘉善職方監軍錢柟、知縣錢默、平湖總兵陳梧、海寧舉人鄭宗彞等,競以家資助軍為恢復計。方我大清之下金陵也,兵數十萬;杭及蘇克,又籍郡邑丁壯薙髮以充,勢益盛,其一軍駐金陵、一軍駐蘇、一軍駐杭、一軍駐沿海吳淞等處。允彞計欲與志葵入據蘇州,扼斷首尾;石麟等率嘉、湖民兵,子龍、孚遠、柟、默等聯絡浙東西之眾,並力抗守。峒曾率其邑兵照會海上之師,荊本徹、張士儀等駐劄海口,合句容、溧水、溧陽、宜興之兵直走南京,馳檄九江督袁繼咸及江楚、江北諸宿將觀望順逆間者,使倚艦江中,伺官軍還渡半濟而後擊之。定計:約蘇州捷音至,剋日同發。而志葵所率海上軍素怯,方攻蘇州,副將魯之璵領三百人先登,斬胥門入,我帥匿其騎於盤門府學宮中。兵入城,行四、五里不見敵,內自疑欲退。騎兵突出馳之,三百人皆陷;之璵以鬥死。於是各軍爭思引退,志葵不能止;允彞流涕遍拜之,得少留。時吳中民兵十餘萬,賈客僧道咸來助力。及嘉興、平湖、嘉善、華亭、清浦、上海、昆山、常熟、江陰、溧陽、句容、鹽城、興化所在多揭竿集義嬰城為守,得首級、輜重、器械無算。然諸民兵皆猝起,無甲仗、無馬匹;餉之所入,什不償一。我帥之駐蘇者,據倉廩、憑堅城。方聞外變,督令薙髮日急。又慮民或墜城出,則嚴禁諸門。率騎巡邏,不薙輒殺,日殺千數人。民不能存,無已,迺如令薙髮。既剃,即編入降隊,驅之登陴守禦。志葵數出兵仰攻,以不得入而潰。浙中及沿海諸旅時復四出攻敓所附郡邑,邑紳懼禍,乃潛通官軍,或引以攻、或約以應,或執、或殺,瞬戮殆盡。計其始末,僅百日云。

  ●南疆繹史勘本卷二十六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二十

  江陰:閻應元、陳明遇、許用德(馮厚敦、沈鼎科、戚勛、夏維新等)、黃毓祺、徐趨(鄧大臨)

  金山:侯承祖(子世祿)

  右義兵守禦諸臣列傳第二十。

  ○江陰,小邑也;城守之嚴,江以南無過此者:則賴於典史閻君也。侯指麾之守金山衛亦如之。

  ◎當時天兵南下,所向不血刃。其以一郡抗命者,浙東之金華、江右之贛;以一邑抗命者,惟涇與江陰也。至如金山、舟山,不過江海中一孤島,如黑子、如點螺,而竟亦頓戈相搘,多所夷傷;至使諸將皆以為南下所未有,殆於二京有光也與!

  列傳二十

  江陰:閻應元、陳明遇、許用德(馮厚敦、沈鼎科、戚勛、夏維新等)、黃毓祺、徐趨(鄧大臨)

  金山:侯承祖(子世祿)

  ·江陰:閻應元、陳明遇、許用德(馮厚敦、沈鼎科、戚勛、夏維新等)、黃毓祺、徐趨(鄧大臨)

  閻應元字麗亨,順天通州人。崇禎中,為江陰典史。甲申海盜顧三麻以百艘乘潮至黃田港,應元率鄉兵往禦,手殪三人。寇退,以功遷英德主簿;道阻未赴,寓居江陰。

  乙酉,南都亡,列城皆下,檄至江陰;閏六月朔,諸生許用德倡言於明倫堂曰:『頭可斷,不可剃』!眾曰:『然則城守乎』!相與設太祖像,拜且哭;遠近應者數萬人。推新尉陳明遇主兵,以徽人邵康公為將,前都司周瑞能泊江口相犄角;與大兵戰,失利。明遇曰:『我不如閻君智勇,可屬大事』!馳騎迎;應元率家丁四十人夜馳入,召士民盟之曰:『今日之事,非有所強於諸君者,諸君其無以生死計』!問有餉乎?徽人程璧前曰:『璧願輸三萬五千金以助』。又問有軍實乎?明遇曰:『前兵備所制裝械故在也』。發之,得火藥三百罌、鉛鐵九千石、大砲佛狼機千張。應元下令曰:『輸不必金;凡菽粟、芻藁、布帛、酒酤、鹽醯皆是也。城苟完,何患無財;否則,身且不保,遑卹乎家』!眾曰:『諾』。於是集餉治樓櫓、修堵堞;戶出男子一,登陴守,餘丁傳餐。已乃分城列甲,令鄉兵伏四郊砍遊騎。部署甫定,內外圍合。當是時,大兵南下若破竹,守土吏非投誠、即棄走;間有拒者,攻之輒拔,遲不過旬日耳。及至江陰境,輒多賊殺;乃相與大駭。於是大兵薄城下者且十萬,列營數百、圍十重;依山起壘,下瞰城中,矢集如雨。城上雜發礧砲之屬,夜遣壯士縋城下,順風縱火。軍亂,自相譟踏踐,死傷萬計,營乃移。居民黃雲善弩,傅以毒藥,中人輒斃。陳瑞制水銃,近者縻爛。應元出新意造鐵鎚,繫以長繩,能於城上刺人十步外。大兵力攻既久,遂架大砲來擊,城裂。應元用鐵葉裹門板,貫鐵索護之;取空棺實以土,障潰處,命人運石視闕者壘焉。又嘗以矢盡,束藁為人,夜立陴■〈阝兒〉間,擊金鼓大譟,若將縋城襲營者;大兵驚,矢乃蝟集,獲無算。凡守禦之法,殫極智巧。大軍乃濟師。時劉良佐已歸命,遣之來攻。臨城,呼應元語;應元曰:『我一典史,蟣蝨臣耳,猶不忘故國。汝爵為列侯,握重兵不能捍衛疆圉,而乃反戈前驅,有何面目向我耶』!良佐慚而退。

  八月,松江破;李成棟率所部十四萬至,驅吳志葵、黃蜚作書招降。志葵至城下陳說利害,蜚不語;應元叱曰:『汝等不能斬將搴旗,為所縛,死已晚矣。何喋喋為』!會中秋給軍民賞月錢,分曹攜具登城痛飲。許用德制樂府「五更轉」,使善謳者曼聲歌之,其聲悽惋;大兵聞者皆泣下。應元偉軀幹,性嚴毅,號令明肅,犯者不稍貸;然輕財與中,賞輒逾格。傷者親為裹創,死則酧酒哭之。明遇,浙江人。居官以寬厚稱,毀家徇義,善撫循,往往流涕相勞苦;士故樂為之死,雖知危急不少變。外兵既盛,攻愈急,砲聲徹晝夜;城中死傷日積,矢石亦盡,猶固守自如。二十一日,大雨如注,城傾,大兵蜂擁上。應元巷戰,所當披靡;奪門得出,投於前河,水淺不死,遂被執。良佐持之泣,應元曰:『死耳,何泣為』!見大帥貝勒,不屈膝;死於棲霞禪院。用德、明遇,舉家自焚死。城中屍骸枕籍,街巷幾塞,男婦投池井皆滿。攻守凡八十一日,竟無一人降者,而大兵之死者亦六、七萬。嗟乎!應元守善矣;惜所守者小耳。使兩京得如應元者守之,其亡或有待哉!唐王聞之,泣曰:『吾家子孫遇江陰人,雖三尺童子,亦當加敬也』。應元至今廟食江陰。

  訓導馮厚敦字培卿,金壇人。城破,詣明倫堂冠帶南向以自縊;妻王氏,與其孀妹結■〈衤任〉投水死。其邑人死事者,兵部主事沈鼎科字銑臣,辛未進士,自縊死;家人藁葬之,兵鑿棺取其首。中書舍人戚勳字伯屏,甲申假歸;至臨清聞國變,士人欲留之參軍,勳曰:『非我死所』!南渡,奉命督閩餉,事畢而國亡。佐應元守城;城陷,召妻及子女、子婦授之巾帨,視其縊,北面再拜,自起舉火。火熾,乃投入;從死者十二人。流寓者武進舉人夏維新、諸生呂九韶、王華常,郡降,避之江陰。至是,皆痛飲自刎。踰月,有歸姜者,不知何許人;入城自擲死。

  「勘本」曰:江陰之初,海寇至,縣尹李令晰以攝靖江事去,丞薄選懦,城虛無所備,一時男婦奔竄;閻君乃曉諭止之。即領鄉兵拒戰,手射賊三,應弦倒;氣懾,始揚帆遁。巡撫狀聞,以欽依都司拿徼巡,得張黃蓋。後循資遷秩廣東;道遠,會母病,遂寓縣東之砂山。其代者,為陳君明遇也。城圍時,劉良佐用牛皮帳急攻東北隅;武舉黃略以砲石悉力擊之,良佐乃移營十方菴,令僧面陳利害。已復策馬薄城下招之;閻以大義詰責,乃慚退。許用德,一作許用,字孝孺。所制樂府,雜刁斗笳吹以曼聲度之,竟三日夜;北來軍卒,多廢戈竊嘆。城陷時,有紅光突起如線,由土橋而西;官兵從祥符寺後登,閻猶短兵相接。奪門,門閉;度不免,踴身入水不沒頂。被執不屈,刺其脛踣地。暮擁入棲霞禪院,夜半僧聞大聲呼「速砍我」者再;己乃寂。明遇,搏戰被殺,手握刀僵立不仆。用德,於前數日驅妻子一室自焚死。程璧,字昆玉。先助貲,後即身赴吳淞乞師於吳志葵;師至,還新安去。

  古高陽氏曰:江陰破,官軍謂其民之攖城久抗也,男則戮之、女則俘之,幾無所孑遺。有戚三者,項已中刃,血暈仆城下,獨不死;婦王氏,已被俘。乃匍匐禱於漢壽亭侯祠,夜夢神書示「戚三」二字曰:『此為汝贖婦者』。醒而嘆曰:『我戚三也。烏得有其二而贖我婦哉?已矣』!乃野哭至曙,驀有一人自蕩間出,悵悵而前;詢之,則亦尋婦者盛三也。戚懼然,念夢中「戚三」當是此「盛三」之訛。遂同行至江寧,二人出所謂「招帖」者於道。或有來告戚婦所,索酬金;戚曰:『我實無金,向所言誑耳』。或曰:『然則何以言贖』?曰:『我固能書,姑出此揭求一消息,亦幸也』!或慍,拂衣出;戚挽之泣。其人咨嗟少留;尋視其揭,俛首曰:『若苟善於書,今有客僱書首楞嚴者百部於報恩塔,是可得值也』。戚乞其為介,即受傭而半貸之,得金十。贖之祿旗郝將軍所,郝婦有詐心,陰受金而賴為無有,且鞭逐之;時盛三同往,泣曰:『此金非他,江陰戚三傭書以贖婦者也。城陷家破,所不憚死以傭此金為婦計。婦不還而金失,豈謂城陷時不死,而復不能死此耶!吾盛三也,敢同戚三來,敢不令戚三獨死』!乃大號而大譁,聲震諸旗。於是郝將軍者出,義之,許以婦還。及還,則盛三婦也,相對愕然。先是,盛婦被俘,密書驛壁曰:『江陰盛三婦,在郝將軍旗』。而盛字中蝕,有似於戚,故告者之誤「盛」為「戚」而指以所。盛三曰:『奈何以戚三金而為盛三婦贖!願吾夫婦俱鬻諸旗還戚值,即佐之覓婦』。戚曰:『吾毋庸』!有紅旗張將軍者需役,因薦,得值金二十,盡予戚而留戚於旗下。既晚,除馬通,聞傍室婦操里音,盛亦操里音作歌曰:『二十一是七三,託我尋汝來江南』。少頃,內婦亦微吟曰:『一十一是王氏,願為七三告七四』!盛乃大喜曰:『是矣』。急呼戚至,躡之而婦已他徙。次日,盛偕戚語郝,郝預為過探得實,遂同詣張請贖。張執不可;且曰:『是婦有色值金多。且婦已留此,何贖為』?二人固爭之,郝亦力解,勢無如何。久之,盛揮己婦出,訣曰:『吾與戚同來,義不可獨還。今戚三以傭書金贖汝,書尚未盡償,而吾與汝徒鬻身無以報戚,何用獨贖汝!汝仍還郝,吾與戚同去赴江水死』!以婦交郝、以值返張;二人拜郝及張,即牽臂出,且號且行,而戚婦與盛婦俱擲身大哭。時張之旗有願出金代贖者、有迸涕者、有束手相嘆者;張心動,遽起謂郝曰:『止。予安惜一婦以全兩家骨肉哉!雖然,婦值不止是,而減值以贖,則無以示來者。且此值,盛值也;盛為戚鬻身,而予何能獨遣戚而反留盛』?因並遣盛三、戚三,而以金二十令分之,為歸里貲。於是上下懽呼,男女各羅拜謝去。比過傭書所,二人夫婦皆能書,請各為書以償。主者感之,不聽。遂合書一部貯報恩塔,而盛三夫婦所書經悉署戚三名。戚三夜夢神持卷,令之改「盛」字。嗟乎!戚三也、盛三也?夢也、神也?而咸為義理之所感也。惟足於義理而始可以感紅旗之張將軍。

  江陰貢生黃毓祺字介茲,與弟毓礽好學有盛名。毓祺精釋氏學,性慷慨。其門人諸生徐趨字佩玉,亦以氣節著。江陰城守,毓祺與趨起兵行塘以應;魯監國遙以授兵部尚書,賜敕印。城破,毓祺亡命淮南,與其黨棲山中。明年冬,偵城中無備,率王春等十四人來襲;不克,俱死。

  趨被獲,見縣令劉景綽,長揖不跪;左右叱云:『非爾父母官耶!何不跪』?趨厲聲曰:『此故明降臣,何父母為』!令壯其志,擬釋之;言:『吾知子非謀逆者。豈有所親在獄,欲篡取之耶』?曰:『我何親在?志不忘故國耳』。令曰:『若然,子必死耳』!曰:『我固不欲生,而遂為此也』!令言:『子誠奇士,吾將薦之以官』。趨乃笑曰:『汝為明進士,位至監司亦不卑矣;今降而為令。汝官且不能自擇,而為我擇官乎』!令言:『吾非得已,徒以吏隱耳』,曰:『汝外吏,欲去則去;天壤甚寬,何致含羞苟活貽青史玷哉』!令大慚,連呼送獄。丁亥正月八日,殺之。

  已而,捕同謀者;毓祺既遠逸,乃收其二子大湛、大江,兄弟爭為死。時毓祺在泰州,寄書所善江純一者,猶用故時官印。純一之客持之,純一懼,遂告變。毓祺見執,入江寧獄。命其具供,奮筆大書曰:『道重君親、教先忠孝,避禪已久,豈有宦情!義憤激中,情不容已。明主嘉誠,遣使授職;招賢選士,分所應然。然哀憤曠官,死有餘辜;謹抱印待終身,附子卿之義』。己丑三月,獄成。將刑,門人鄧大臨告之期。命取襲衣自斂,趺坐而逝;當事戮其屍。大臨號泣,贖之歸葬;變服為黃冠去。大臨字西起,常熟人。大湛等輸入官,配功臣家;鄉人斂金贖之,教授毘陵,弟子頗眾。有學行,不愧其父。妻周氏,死節甚烈。有邵長蘅為之傳云。

  「勘本」曰:邑令之言,直無羞噁心。徐君佩玉刺松如剝筍,逾剝逾精;大是快人也。黃君介茲為友所誤,即所謂故敕獄;江之南以此牽絓頗不少。

  ·金山:侯承祖(子世祿)

  金山衛指揮侯承祖字懷玉,世襲其職。松江兵起,集諸鎮議;乃以兵往,願襄事。提督吳志葵忌之,沮其謀。承祖恚曰:『然則府城聽之總戎,承祖以金山為存亡耳』!遂拂袖歸,與子世祿治兵嚴禦。未幾,志葵敗,松江亦破。大兵進攻金山,承祖坐陴■〈阝兒〉間,親冒矢石;緣城上者,手刃立盡。屢進屢卻,久不能拔。至八月二十四日,江陰城陷,李成棟還師來助,守卒皆疲。俄有內應者,啟水門以入,承祖率世祿親兵等猶巷戰。踰時,眾且盡,世祿身受四十矢;被獲,罵成棟不絕口,見殺。承祖亦被執,說之降;曰:『吾家自始祖以開國勳,子孫不替,食祿二百八十年;今日不當一死報國哉』?至文廟前曰:『此吾死所』。望先師再拜,飲刃死。

  「勘本」曰:侯氏父子真所謂勇於大義者。夫金山地不及一丸、眾不及一旅,雖則懸險江心,而守亦何能以久!且不必言其四面受敵也;餉道一梗,便成俎肉矣。惟激於義憤而為之者,初不以成敗計也;是真不媿其為開國勛臣之後!彼身膺大將符而囚首喋喋者,視此得無愧媿死!

  ●南疆繹史勘本卷二十七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二十一

  寧國:邱祖德(錢龍文、沈壽蕘)、麻三衡

  涇縣:尹民興(趙初浣)、吳漢超

  池州:吳應箕

  青陽:龐昌胤

  江上:盧象觀、方明、潘文煥、葛麟

  無錫:顧杲

  廬皖:馮宏圖、周損、傅夢鼎(傅謙之、桂蟾、僧義堂、侯應龍)、王■〈火鼎〉

  四明:王翊(弟翃附)、王江(沈調倫、趙立言、子楨)

  右上江鄉兵、皖浙山兵列傳第二十一。

  ◎宛陵、涇川之兵以城守,池則往來游掠而已。盧幼哲,陽羨人也;顧子芳,錫山人也:而皆次名於此者,以其起自京江、入太湖,復與皖、浙相呼應。若王篤菴稱大蘭洞主,則尤井井成

  列者也。溫氏原文綜錯,茲並合之為一卷。

  列傳二十一

  寧國:邱祖德(錢龍文、沈壽蕘)、麻三衡

  涇縣:尹民興(趙初浣)、吳漢超

  池州:吳應箕

  青陽:龐昌胤

  江上:廬象觀、方明、潘文煥、葛麟

  無錫:顧杲

  廬皖:馮宏圖、周損、傅夢鼎(傅謙之、桂蟾、僧義堂、侯應龍)、王■〈火鼎〉

  四明:王翊(弟翃附)、王江(沈調倫、趙立言、子楨)

  ·寧國:邱祖德(錢龍文、沈壽蕘)、麻三衡

  ○寧國之兵,主之者邱巡撫,而麻生等附諸也。

  邱祖德字念修,成都人。崇禎丁丑進士,授寧國府推官。以才,調濟南,超授按察司僉事,分巡東昌。十四年夏,給事中張元始上言:『土寇與流寇異;土寇皆饑民耳,聚則盜、散則農,計莫善於撫。今祖德既受殊擢,宜令專理撫事』。帝從之。寇多解散。以功,遷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後代王永吉巡撫山東。京師陷,闖賊以檄招降;祖德斬其使。中軍梅應元叛,入劫印。祖德將自刎,士民衛之出境,遇魯王於道,同之過淮。福王時,御史沈宸荃嘗劾其輕棄封疆,削籍;久之,獲雪。

  時四川大亂,祖德無家可歸,乃流寓寧國。南都既覆,乙酉閏六月金聲起兵績溪,祖德與寧國舉人錢龍文、諸生麻三衡、沈壽蕘等各舉兵應之。時郡城已失,祖德駐師華陽山,糾集別部顏苗、王一衡、金經、萬曰吉等十餘部,共攻郡城;不克,壽蕘陣歿,祖德退歸山中。七月下旬,大兵攻拔其寨,獲其父子送江寧;不屈,磔死。閩中贈太子太師、吏部尚書。

  壽蕘,字景山,都督有容子也。

  麻三衡字孟璿,宣城人;布政使溶之孫。生有異相,長好習武事;與同邑沈壽民、梅朗中、銅陵徐律時、蕪湖沈士柱並知名於時,以詩酒自豪。

  既起兵,與旁近諸生吳太平、阮恒、阮善長、劉鼎甲、胡天球、馮百家號稱七家軍,皆諸生也。三衡駐兵稽亭;每戰,策馬當先,舞大刀陷陣。人多望而畏之。後以眾寡不敵,被獲;賦絕命詩,殺於江寧。七家皆死。

  ·涇縣:尹民興(趙初浣)、吳漢超

  ○涇縣城守,堅似江陰,久而始下;尹令主謀,吳生主戰也。「原本」尹民興傳闕,今纂補。

  尹民興字宣子,平陽人。崇禎初,由進士,授寧國知縣,調繁涇縣。除奸釐蠹,民頌神明。行取入都,為陳啟新所訐,謫福建按察司檢校。尋以兵警,疏陳時務十四事;帝嘉之,召為職方主事。數召對稱旨,即擢本司郎中。周延儒出督師,命從軍贊畫。延儒被譴,亦下吏除名;久之,始釋。

  南渡,起故官;旋謝病歸,流寓於涇。南都覆,與邑諸生趙初浣、宣城諸生吳漢超等據城堅禦。民興多智善謀,大兵攻之,損傷最多;久乃克,謂不亞於江陰之戰也。初浣字雪度;城破,被殺。民興走入閩,唐王授兵部郎中,行御史事。閩亡,歸卒於家。

  吳漢超字許公,宣城諸生。為人強直有膽決,深沉不露。甲申之變,哭於廟,與其友湯廷鉉謀募師赴難;會福王立,乃止。已而南京覆,慨然曰:『天下事遂已乎』?議保寧國境,無應者。乃走涇縣,從尹民興起民城守,相持最久,不減江陰;漢超力也。師潰,匿華陽山中。先,當塗人徐淮聚眾駐華陽。聞漢超名,禮而致之;遂合兵連破句容、溧水、高淳、溧陽、太平諸縣。漢超曰:『我兵少,聚而守城則無以攻戰;我以遊騎四出,使禦者疲於策應,此伍員報楚之智也』。以故所克州縣皆不守。然是時民心既渙,漢超復無以撫定之,徒事一亂而已。

  丙戌正月四日襲寧國,夜緣南城登;同知王家梁勒兵巷戰。寧國為漢超鄉郡,人各顧其家,莫有鬥志,遂潰。訊俘卒,始知漢超為主;於是圍其家,令曰:『不出,其族』!漢超已出城,念其母在,且恐累族人,乃歸死。問其同事?曰:『郡中十萬戶,誰非吾黨,不可以一、二數』!臨刑,終不屈膝;剖其腹,膽長三寸。妻戚氏,墜樓死。

  ·池州:吳應箕

  ○池陽奉宗人朱盛濃為號,樓山吳先生兵應焉。

  吳應箕字次尾,號樓山;貴池人。善今古文辭,意氣橫厲一世;復社領袖也。崇禎壬午,以鄉試副榜貢入京,公卿以下咸加禮異,視其臧否為榮辱。先,阮大鋮在南都,應箕集諸名士出「防亂公揭」譟逐之。大鋮弗敢較;然憤甚,欲得而甘心焉。後周鑣下獄,應箕入視,大鋮急捕之;迺乘夜亡命去。左兵南下,獄始解。

  南都不守,起義旅應金聲攻池州,復建德、東流數縣。大兵逼戰,潰;匿婺源、祁門界。被獲不屈;將戮之市,應箕曰:『此非死所』!至松林,曰:『可矣』!一卒以刀擬之;叱曰:『吾頭豈汝可斷邪』!乃伸頸,謂總兵黃某曰:『以此煩公!然毋去吾冠,將以見先朝於地下也』。其就刑處,至今血跡猶存,洒之不去。

  「勘本」曰:如皋冒襄序「樓山文集」有云:『樓山之為人,卓犖淹通,豪俊負大志。一貧諸生,揮金帛娛聲色。好面折人過,與公卿大夫辯論是非得失;赴人患難,緩急如不及。至經史證據、國家關係、時勢安危、方輿形勝以及兵賊戰守攻擊之成敗,無不抵掌而談,掀髯長嘯,唾罵痛哭而後已。又議者謂:崇禎間處士橫議,擅操國政、要挾公卿,為漢亡故事。試思甕牖繩樞,乾螢朽蠹,與朝廷似有間;乃一聞國變,皆毀棄身家,上滅宗祀、下殺妻子,斷頭碎骨,浩然不顧以報二祖、列宗之教養,自非讀書明道、窮理養氣、群居確然、切磋砥礪,安能以天下己任、以綱常名教共肩至此』!小東林,樓山所首倡。方大鋮之必欲殺之也,嘗語歸德侯方域曰:『今有欲吾謝大鋮而可轉禍為福者,豈不為范滂所笑哉』!

  壬午副榜盛至百餘人,有「題名」、「敘齒」二錄,南國賢書竟以是終。同榜嘉定侯雍瞻(岐曾),亦殉國。

  ·青陽:龐昌胤

  龐昌胤字載玉,西充人。崇禎丁丑進士,知青陽縣。國亡,棄官隱九華山。與邑人孫象壯謀起兵,事洩被執。行至五溪橋旅店,夜扃戶臥;明日呼之,則死矣。卒不知其如何而死也。

  ·江上:廬象觀、方明、潘文煥、葛麟

  ◎江上之師,起自宜興盧中允,後方都司、葛中書皆與之合;而無錫顧子方以兵來應,為途人所害,以不明、不白而死。其智之不若於才與?惜哉!

  盧象觀字幼哲,故山西宣大總督、兵部尚書象昇之弟也。崇禎癸未進士,授金溪知縣;未仕,改中書舍人。象昇智勇,知兵有謀略,威望兼著;象觀習其家學,以仕晚未獲用。大兵南下,象觀與宗室子遇西湖,相與痛哭;入于忠肅祠,誓同起兵。至茅山,以督部故將陳坦公為先鋒,多所殺傷。謀攻南京;都人朱君兆,奇士也,為之計曰:『京城雄深,未易拔。況北兵四面萃,於我敗道也;公盍謀內應者乎』?象觀曰:『君意若何』?曰:『城中之豪素與君兆習,願為公先入;公定期告我,我從中以火為應』。

  已而,遣僧詣君兆約之期,僧乃密叩大清營告變;密知君兆嚴備,即舉火誑之。象觀兵薄城下,燒太平門;騎兵突出衝擊,象觀駭敗,精銳盡喪。宗室子匿水竇中,得逸;復與象觀至宜興,稍收士卒。攻溧陽,又敗;象觀遂亡入太湖,去廣德。

  屯田都司方明,字開之;與吳興豪傑素相結。起兵據廣德,乃迎宗室子入其軍;號召義旅,連破孝豐、臨安、寧國等縣,聲勢頗振。閩中聞之,封宗室子為瑞昌王,方明等授官有差。無何,降將張天祿自徽州還師,明不能禦,棄營走浙東。

  有潘文煥者,鎮江人;匿瑞昌王於茅山民舍。久之,其部曲喜正赴京口置弓矢;事覺,有司捕之。雜治之,遂殺王(王名盛瀝也);事連文煥。文煥見喜正,切齒罵曰:『吾死何足惜!王能一日在,則人心一日未散。鼠子乃壞吾大計』!奮起批其頰。其子哭,文煥曰:『我死忠,汝死孝。傳之後,世有頌述焉。不然,一老氓也,誰復知』!械至金陵,洪承疇欲屈之,不可;乃被殺。一女亦不食死。逾年丙戌,明還長興。眾疑為諜者,執付防將郭虎所。一小卒指曰:『此方明也』。遂斬之。

  象觀之入太湖,與葛麟、王期昇合,有眾二萬;奉通城王盛澂居長興。是秋八月二十又八日,陣於小湄,鏖戰久之,麟敗歿;象觀知不免,起拜其眾曰:『我兄弟受國恩,無以報;空煩公等,死有餘愧』!躍入水。部下掖之出,嘆曰:『愛我者,不如成我義也』!復自沉於淵以死。先鋒副將陳坦公、總兵毛重泰俱死之。

  「勘本」曰:盧允中英略稍視其兄忠烈公,而文采過之。幼與齊名,舉崇禎十五年鄉試第一。忠烈公嘗言:『功成,築湄隱於桃溪間,壎箎可樂也』。乃竟不得遂其志,各以國事殉。嗟哉!

  葛麟,丹陽人;與盧象觀同舉於鄉。生有膂力,貌類武夫,能開數石弓。福王時,巡撫祁彪佳薦其才勇,授中書舍人;與鄭鴻逵協守京口。上便宜十二事,又請練兵江北;皆不報。京口破,過家門不入;徒走海上,佐總兵吳志葵起兵攻復青浦。志葵敗,且見擒;潰卒無所歸,推麟為帥。麟乃揚帆抵太湖;時職方郎中王期昇奉通城王立寨西山,因與之合。未幾,象觀亦至,軍遂盛。期昇性貪,不能軍,惟以剽敓鄰近為事;民苦之,引大兵焚其舟。期昇遁,象觀危甚。麟望見火光,率三舟衝之;軍吏曰:『眾寡弗敵,毋陷死地』!麟曰:『臨難不救,同盟之謂何』!手搦長矛奮力戰,所當披靡;連殪百人於湖。大兵耳其名,群目之,譟曰:『長而肥者,葛中書也』。萬箭注之。麟揮矛如風,箭悉墜入水。乃更攻以火;火及舟,舟焦,始自沉。

  ·無錫:顧杲

  顧杲字子方,無錫人;光祿卿憲成從子。為人豪邁尚義,以名節自任。憲成講學東林書院,清流偕之,遂為東林黨魁;人皆引以自重,杲名因是亦逾起。阮大鋮附璫削籍,僑居金陵,聯絡「逆案」失職者,劫持當道;且思結納後進以延時譽,乃蓄名謳、制新聲,日置酒高會,一時近風雅者多歸之。禮部主事周鑣惡之,倡議草檄以討,名曰「留都防亂公揭」。列名者百四十餘人,皆復社諸生,而難於為首者;杲曰:『舍我其誰』!大鋮大沮喪,銜之刺骨。及得志,將捕諸人興大獄;杲猶無所顧忌,為萬言書上於當事。祁彪佳撫吳,嘉其義,為築禮賢館待諸,保護甚至。大鋮乃募人具劾,有徐丞者應募;馬士英即擬旨逮問。副都御史鄒之麟與杲為姻連,稽其駕帖;未旬日而國亡,事得解。

  大兵抵常州,知縣林飾遁,邑人王如玉、顧君起持冊獻降;杲方起兵以應江上,遇之砂山。杲怒,命所部執之。兩人大呼曰:『此賊也』。砂山人方團練禦盜,初不加辨,群起執杲。杲無以自明,乃曰:『願誅如玉、君起而後死』。砂山人聽之,於是竟被害。既而審其為杲,眾大悔,就地立祠以祀焉。

  「勘本」曰:子方居恒好倚酒罵座,每與次尾張髯抵掌言天下可悲憤事,輒痛哭;哭罷,輒狂歌。南都覆,散家財募士千人,取道江陰,應江上師,而遂及於難。吁!吾不知子方矯矯者,而竟不辯以死,何邪?

  ·廬皖:馮宏圖、周損、傅夢鼎(傅謙之、桂蟾、僧義堂、侯應龍)、王■〈火鼎〉

  丙戌後,江、浙間義旗雜樹,有寨王、洞主之號。廬州馮宏圖因訛言史閣部未死,假其名召眾,遠近信之。戊子春,攻英、霍、六安,旬日皆下;大江南北欣然謂閣部尚存也。未幾,敗歿。無為州吳光寧、巢縣葉士章,皆以內應受誅。

  是時,英、霍間各建旗鼓,引寨自主共四十八所,有周損、傅夢鼎、傅謙之、桂蟾、義堂和尚、侯應龍、王■〈火鼎〉之屬。周損麻城人,崇禎癸未進士,授饒州推官;行取御史。大兵逼江西,損走福建,唐王授兵部尚書。事敗歸家,與姪羽儀團練鄉勇。知宗室石城王統錡立飛旗寨,乃率募卒數百人、馬數千匹歸之。夢鼎,貴州人。以選貢,官泗州教諭。獻禦寇策有功,擢鳳陽同知,遷安慶知府。安慶破,出走潛山,踞皖澗寨。謙之,故潛山典史;桂蟾,鄱陽諸生,嘗從淮上起義;義堂和尚者,故公安貢生,國變為僧。至是,偕歸統錡。統錡敗,諸人皆就死。霍山侯應龍與張圖容、楊國士等有眾萬餘人,偽佩義勝將軍印;與王■〈火鼎〉合軍攻霍山不下,退取舒城、潛山。已而,自劉家園出攻獅子寨及南關,拔之,營於管家渡;又移劄將軍寨。己丑正月,大兵會剿;寨破被執,俱伏法。

  王■〈火鼎〉字定安,羅田舉人;授洧川知縣;乙酉歸里。戊子秋,與曹胤昌稱兵,破廬州不守,轉戰蘄、黃間。己丑,粵中進兵部尚書,總督鳳陽義軍。庚寅二月,帥眾連為潛山、太湖之戰;既敗,俘至江寧不屈,死之。

  「勘本」曰:上江之兵,唯以新安金文毅公一旅為歸,涇則嬰城自保者;其餘所在揭竿興義,多以遙應為名。一自翬嶺下績溪、石埭,出青陽之大通,而及松江;江南北之眾應焉。一自漁梁出淳安,由嚴州、金華涉江而及於浙;浙東西之眾亦應焉。惟是踰嶺連江、跨吳介越,聲應雖眾而志量不齊;王師奮揚,迅掃盡滅矣。一時江、浙間自號寨主、洞主者,不過負隅競長也。若王篤菴之雄踞大蘭,真於浙東天盡處為斟鄩計邪!梨洲黃氏曰:『凡為忠臣義士之志,竭海水不足較其淺深』!君子亦哀其志而已矣。

  ·四明:王翊(弟翃附)、王江(沈調倫、趙立言、子楨)

  王翊字完勳,餘姚人;王江字長升,慈溪人:俱庠生,有智略。翊尤強毅;魯監國時,募卒海濱,與防江諸師為聲援,授兵部職方主事。浙東潰,翊至舟山說黃斌卿來襲寧波,許內應。歸約寧波舉人楊文瓚、諸生華夏、屠獻宸、楊文琦、董志寧、王家勤等合兵起事;降紳謝三賓密以告,捕夏等入獄。斌卿果以舟師至,大兵擊之去。因索同謀者甚急,夏慷慨對曰:『忠義士何可多得!無已,則高皇帝與先帝耳』。以故夏死,志寧脫走,而翊得不名捕;遂結寨於四明山。

  戊子春,破上虞,殺攝印官。故御史馮京第以湖州軍破,亦間行入山,與翊合守杜嶴,以巖險為關。提督乃調浙西兵來攻,令山民之團練者為導,遂破杜嶴。翊以四百人亡入天臺,依威遠將軍天臺洞主俞國望。久之,翊謂部下曰:『官兵雖健,非團練為向導,則山形險惡未易窺;是山民之不可不誅也』!乃由天臺至四明,擊散團練者;兼旬中隨道收合,得萬餘人。京第久匿民舍,至是亦出。己丑春,再破上虞;走其知縣,得其印。當是時,浙東千里之間,山寨鱗次,屹然相望。蕭山石仲芳、會稽王化龍、臺州俞國望、金湯、奉化吳奎明、袁應彪,浙西之湖州柏襄甫等亦應之;其餘小寨支軍,不下百數。然皆招集無厲,不能不從事鈔掠。惟故翰林張煌言軍上虞之平岡、故御史李長祥軍上虞之東山及故都督章欽臣軍會稽之南鎮,則皆且耕且屯而不擾於民;而又單弱不如翊雄。翊一旅蔓延四明八百里,結主寨於山之西北境曰大蘭山,遂號曰大蘭洞主。內設五營、五司。五營主軍,翊統之;五司主餉,江任之。翊善治事,善必賞、惡必誅,無偏無縱;凡所剖決,靡不悅服。一時四明之有訟獄者,不之官而之翊。江善會計,量富以勸、履畝而稅;內地遺老嘗資屝履,兵毋盜糧,民皆安堵。以故四明二百八十峰之租賦,亦不之官而之江;胥吏則無敢下鄉、汛兵則遠伏眺望,列城畏之若老罷當道,城門盡閉。甚至疆理官司,多具私書薦款,一軍獨躊。

  是年六月,魯王之健跳;翊發使奔問,附貢方物。王遣官詣寨,授翊河南道御史、江戶部主事;朝士咸以為薄。時黃宗羲以都御史從行,上言:『諸營文則自稱侍郎、都御史,武則自稱將軍、都督;惟翊不自張大而兵又最強,品級懸絕,非所以獎翊,且無以臨諸營也』。是秋,翊朝謁舟山,擢右僉都御史。後會稽嚴我公充招撫使,遍歷兩浙,而諸寨走降相繼。我公因渡海,發使入四明;部下左都督黃中道謀諸翊,執其使烹之。我公懼,遁去。庚寅春三月,再謁舟山。晉兵部右侍郎;命破新昌、拔虎山。

  秋九月,王師會討,令曰:『不洗山寨,無以塞內顧』!乃大舉:將軍金礪由奉化、提督田雄由餘姚,會於大蘭;軍帳瀰漫三十里,遊騎四出,仍用團練兵為導,搜剔伏藏。翊累戰不能抗,遂帥親兵避入海。京第以病不能行,居灌頂山中,為降將王升所殺。辛卯秋,聞大兵三道下舟山;翊曰:『事急矣!請復入山,集散亡為援』。七月,還之山中;諸將死亡殆盡。旁皇故寨,父老勸之由奉化招兵榆林、白溪間。是夜有大星墜地有聲,野鳥驚噪;父老憂之。詰朝,二十四日也;將由奉化出天臺。至北溪,為團練兵所執,部下參軍蔣士銓從之。越日,過奉化,賦絕命詩。其在繫也,每日束幘掠髩,謂守者曰:『使汝曹見此漢官威儀也』。比以舟山之役,群帥集定海。八月十二日,總督陳錦訊之。翊坐地抗聲曰:『成敗利鈍,天也!毋多言』!十四日行刑,群帥憤其積年倔強,聚射之,中肩、中頰、中脅、洞胸者三,如貫植本,不稍動。及截耳刲額,終不仆;乃斧其首下之,始仆。時年三十又六。其從者二人,初不肯跪;掠之跪,則跪而向主,並死翊旁。見者無不泣下曰:『非獨王公忠,其從者亦義士也』!

  大兵之入山也,江母被縛,以之招江。江盡削其髮,以僧服見。時議招徠故國遺臣,得安置杭州而防閑之。未幾,母以天年終。江忽置一妾昵之甚,其妻日夜勃蹊;江控之吏,出之。妻亦攘臂登車,歷數其隱微之過,而渡江去。鄰舍駭焉,聞者無不薄其為人。一日,江出遊湖上,守者以其妾在,不疑。久之,不返;始知向者之以術脫其妻也。江既得逸,攜其妻復入海,朝監國於金門,定西侯張名振請為監軍。甲午,引師入長江,登燕子磯望祭孝陵,賦詩慟哭而還。乙未,名振卒。丙申,有沈調倫者,復起山中;江赴之。人聞其至,壺漿相迎。大兵恐其重為舟山犄角,急攻之;調倫見殺,江中流矢卒。

  時復有休寧趙立言者,亦以餘眾棲山中。會江山諸生李國楹約取江山;明年元旦,立言以三百人攻克之,國楹失期不至。越日,兵大集;立言獨戰,連殺數十人,馬躓墜水死。其子禎恨國楹,詣其家欲刃之;官兵掩至,乃與國楹同受執,亦不屈死。

  勘木曰:王少司馬一字篤菴。少孤,不善治家;其弟翃,以耕讀助之。及補諸生,好談兵;見時方多難,思得一當。畫江之役,餘姚令王仲撝(正中)以御史仍行縣事,集民兵從事江上,具疏薦之;授職方,盡以軍事屬之。已而仲撝與同官黃梨洲(宗羲)合軍西渡;江上破,黃獨引殘卒入四明,結寨觀變;山民攻之去。時篤菴方走海隅募兵,謀與之合;而大兵購甚急,囚其弟翃以招之,不顧。翃與幕下諸生,俱不屈死;篤庵泣曰:『是真不負完勳家也』!因即以所募眾入山,告父老曰:『前此諸將橫擾至激變,今我軍足為山衛,而一無所擾。倘念故國,其許我乎』!遂得結寨大蘭。大蘭者,唐時裘甫之亂嘗為巢穴;地險惡,猝不可登。於是軍日益雄,為諸寨冠。戊子秋,朝於舟山。時定西侯當國,嫌其表貢不由己達,頗忮之;篤菴曰:『吾豈受彼指麾哉』!大兵南向,凡一紙所招,多俯首歸命。昔惟金華朱督師曾一烹使;至是,黃都督引田橫烹酈生之說進曰:『田橫不烹酈生於說降之時而款之,其志屈矣。固願降,則齊之士心已搖,豈得復鼓。及其後而烹之,不已晚乎』?篤庵曰:『善,子言正合吾意』。乃發使邀之。我公中餪,先以使至,竟醢之。篤菴既死,梟示寧波西城;故觀察陸公宇■〈火鼎〉、故都督江公漢以奇計竊藏之。遺一女年十三,字梨洲子;後沒入勳貴家,亦自刎死(詳見「摭遺」)。從死之二僕:一曰石必正,維揚人;一曰明知,姚江人。

  ●南疆繹史勘本卷二十八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二十二

  太湖:陸世鑰、吳易、吳鑑、孫兆奎、沈自炳(弟自駉、華京、吳旦、趙汝珪、周瑞)、茹略文、李總兵(闕名)(任源邃、吳福之、徐安遠)

  長興:金有鑑(王士麟、岑元泰)、徐昌明、姚志倬(張起芬)

  海寧:俞元良

  嘉興:屠象美、陳梧、錢棅(鄭宗彞)、(吳興朱生附)

  右太湖、浙西義兵列傳第二十二。

  ◎案爾時長白蕩、朱涇、四保匯等處揭竿聯寨,出沒無定。每以助餉名,殷戶率遭剽敓;黠者輒豫賄免。湖道梗塞,久與官軍持:是江南一劫也。嘉興之徒,初無可觀;惟長興金、姚兩路與湖兵相呼應。「原本」錯落,茲以吳江孫烈士傳證諸。

  列傳二十二

  太湖:陸世鑰、吳易、吳鑑、孫兆奎、沈自炳(弟自駉、華京、吳旦、趙汝珪、周瑞)、茹略文、李總兵(闕名)(任源邃、吳福之、徐安遠)

  長興:金有鑑(王士麟、岑元春)、徐昌明、姚志倬(張起芬)

  海寧:俞元良

  嘉興:屠象美、陳梧、錢棅(鄭崇彞)

  ·太湖:陸世鑰、吳易、吳鑑、孫兆奎、沈自炳(弟自駉、華京、吳旦、趙汝珪、周瑞)、茹略文、李總兵(闕名)(任源邃、吳福之、徐安遠)

  陸世鑰,吳郡諸生,字兆魚;以財雄於洞庭東湖。國變後,散財募士,保障鄉里。蘇州既降,約福山副總兵魯之璵率眾薄城焚堞以入。之璵戰敗死,鑰乃遁歸。

  時湖傍諸生沈自徵亦任俠自負,預備非常,造漁船千艘匿於湖。自徵死,其弟中書舍人自炳、諸生自駉收其船以集兵;主事吳易因之起。易字日生,吳江人。生有膂力,跅弛不鞿。崇禎癸未進士,不謁選。福王立,見史可法於揚州;奇其才,題授職方主事,留之監軍。乙酉奉檄徵餉,未還而揚州失。六月,大兵徇吳江,縣丞朱國佐以城降。諸生吳鑑,字子儀;欲起兵誅之。會黃蜚兵至自無錫,鑑喜,徒手入縣庭罵國佐。國佐執送蘇州郡守,詢其黨,抗聲曰:『孔子、孟子、張睢陽、顏平原是也,何問為』!遂殺於胥門學士街。易聞而哀之,率眾擒國佐,授鑑父汝延,令殺以祭鑑。於是與舉人孫兆奎、諸生華京、吳旦及沈、陸輩謀舉兵;旬日中得千餘人,屯長白蕩,出沒五湖、三泖間,多所殺傷,道路為之梗。大兵之初至也,未習水戰;易使部卒狎於水者,雜入農民散處湖畔,大兵將濟,取民舟索人操之。前散處者鹹集,乃棹至中流鑿沉之,波溺無算。是時部郎王期昇、吳景亶等起兵西山,克長興;然兵不及易強,多棄之歸易。唐王聞之,授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江南諸軍。兵部侍郎楊文驄奏易斬獲多,進為兵部尚書,封忠義伯。魯監國亦授易兵部侍郎、長興伯。

  八月,總兵吳勝兆以舟師至,既敗葛麟、盧象觀等軍,引兵追易。二十四日,出戰塘口,奪勝兆舟二十。次晨大雨,不設備,為勝兆所襲,大敗。易孑身走;父承緒、妻沈及女皆投水死,一軍盡殲。華京先驅妻子入水,格殺數人;卒與大兵搏戰,相持不釋,同溺死。自炳及弟自駉、吳旦、趙汝珪等,皆戰死。自炳,字君晦;自駉,字君牧;旦,字爾赤;汝珪,字子玉;京,字北輿:皆諸生中之有志行,知名於時者也。兆奎兵敗將走,慮易妻女遷延或被辱;視其赴水然後行,遂為追者所獲。械至江寧,見總督洪承疇,大言曰:『崇禎時有一洪承疇督師敗績,身死封疆;先帝親祭十三壇,為文哭。今而又一洪承疇,為一人耶、兩人耶』?承疇曰:『咄!爾無問一人、兩人也,爾自為一人事可耳』。驅出斬之。

  時義旗四列,多肆劫掠;惟世鑰毀其家以充餉,敕勒部下妄掠一錢者罪必死,故其軍獨攝靜。兵敗,為僧去。明年春,吳江人周瑞字曼青,復聚眾長白蕩。官兵討之敗,八百人皆死;軍聲遂振,迎易入其營。已而入孫璋家飲。偵者知之,猝引大兵至,易與瑞並獲,殺於杭州草橋門;璋父子亦死。

  易部將茹略文字振先,餘姚人。驍勇善戰,少從軍長興,為千人長。浙西既降,略文攜壯士千餘人入太湖;從徐雲龍破長興,屢戰有功。雲龍死,乃歸易;易優禮之,奏授總兵。每持長矛突陣;八月之敗,略文手斫數十人,身被十餘槍,血盡而仆。兵猶疑其佯死,連刃之。兵去,稍甦,捧其頭以走;至潯溪,休於野廟。廟祝見而識之,曰:『子非茹某耶』?持之泣。傅以良藥,百日愈。間行至長興,訪母及妻子,無一存矣。丙戌正月,又從軍於麻湖,與大兵戰,所殺過當;援絕乃亡。其將周志韜衝圍出,收餘眾自保;魯王遙授為參將。明年夏,兵敗,赴水死。

  「勘本」曰:讀「明史稿」,於沈氏之序作自駉、自炳,皆諸生;當訛。而偕事者,有吳福之之名,其行實又略不載。以「佚史」總兵李某傳較之,決非也;當從溫氏所言為準。今「勘本」以福之事移纂吳稚山宗伯傳後,庶幾無間體裁。

  太湖間與易同起兵而別分一路者,有總兵官李某(失其名與居);諸生任源邃、吳福之、徐安遠等皆附焉。源邃深沉有大略,見所在起兵,往來遊說,求可與成事者,皆不當意;喟然曰:『天下事,遂無可為乎?我視諸軍皆兒戲耳』!及福之起兵,約源邃同就李氏,始合軍,屢與大兵戰。越三月,兵潰,總兵官李自刎死。源邃被執至溧陽,當事命之跪;曰:『若非明臣耶?見我不愧死,而尚欲屈我乎』!當事言:『子尚年少,盍姑待之』!源邃曰:『汝惟有待,故至此;我何待,速死耳』!福之,閩中禮部尚書鍾巒子;自書絕命詞於衣衿間,投湖死。安遠字世珍,武進人。被擒,說之降;不屈,乃見殺。妻楊水、妾惠香,皆死之。

  ·長興:金有鑑(王士麟、岑元春)、徐昌明、姚志倬(張起芬)

  金有鑑,長興人,字改玉。有膂力。乙酉六月,率里人許昇、沈磊、沈士弘、金艷色等奉通城王盛澂為號,自署總兵;一戰拔湖州,據守十餘日,聚眾萬餘。進攻長興,不下;吏員王士麟引兵會之再攻,再敗,士麟且戰死。十月,有鑑戰於呂山,盛澂遣金琪宇、毛蜚卿率兵二千來助,復不克;尋遣總兵賈應龍、楊象觀、吳永昌、參將金筠鹿等合軍奪城,復大敗。回至梅溪,盛澂弟盛滌被圍急,有鑑單騎援之,身中七矢;遂收健卒數十人間走宜興山中,與岑元泰保守山寨。大兵逼,三戰三北。及明年正月,復攻長興,有鑑、元泰俱陷陣死。

  徐昌明字闇本,初入盧象觀軍,署為監紀推官。既敗,奔四安山,與有鑑合軍。亦死於長興西門。

  是夏閏六月,長興有姚志倬者,字子求,錢唐人;與參將方元章誓義舉兵,以張起芬為將,破餘杭、走於潛。戰敗,志倬逸去,元章死之。明年丙戌冬,合餘眾取江山,又不利;遂遁入括蒼山中。既而,出懷玉山。其兄志元訛稱志倬已降,因得脫;而志元被戮。乃走依詹兆恒,同破永豐。其後,遷徙無常。至乙未冬,入海攻崇明,歿於陣;浙東封仁武伯。起芬被執至杭,挫辱不屈;懸之樹間,射殺之。平生不讀書,刑訊時有詩云:『頭能過鐵身方顯,死不封泥骨亦香』。

  ·海寧:俞元良

  海寧俞元良字綏榖,崇禎進士。浙東既奉魯王監國,畫江而守;熊汝霖獨以數百人渡海襲海寧,士民迎者以萬計。汝霖欲擇一人為主兵;時杭州搢紳之士避地居此,於其至也,咸來問訊。汝霖因敷陳大義,頗有感動,然多首鼠持論者。元良慨然曰:『事豈公一人事哉,元良敢獨後』!遂任守城。尋敗沒。

  ·嘉興:屠象美、陳梧、錢棅(鄭崇彞)

  大兵之下浙江也,傳檄而定,兵不血刃,郡縣皆置官吏矣。閏六月,令下薙髮;嘉興民猝起,不期而會者數千人,殺秀水知縣胡之臣,嬰城拒守。推翰林屠象美主其事(象美嘗飭令備兵者也),迎鎮將陳梧為帥;主事錢棅毀家充餉,吏部尚書徐石麒亦受盟。然皆文士不知兵,兵卒多市井子,甲仗、器械且不備。大兵在杭聞報,遣數百騎襲之。城上聞笳角聲已膽落,陳梧率眾禦諸三塔灣,大敗。象美出走,亂民追殺之。頃有諸生鄭宗彝,字雪舫;袒臂呼市上,集者復千人,復與守者。十又六日後,餉不足;里民不便,潛通款於我營,引兵擊殺之。城陷,遂被屠。宗彝與弟宗琦戰死,一門俱自盡。石麒自縊,錢棅殺於湖。

  「勘本」曰:鎮將陳梧字膚公,上虞人;官都督僉事、定遠將軍。嘗奉命西徵,擁兵蛟關。後入舟山戰敗,死。以上諸傳,皆與太湖兵同時起義者也。

  按吾郡吳江舊縣志載:『有施世傑者,字賓王,為故明諸生;著「酉戌雜記」,今已軼。往嘗於同里顧氏見所鈔記中「孫烈士傳」,於湖兵之起訖最詳。惟吳易之「易」作「易」;按諸史冊,皆非也。今節其傳之大凡,以補本史之不足,其略曰:

  國朝順治元年,定鼎燕都;洪河以北,秦、晉諸郡咸入版圖。乃命豫王轉西徵之銳卒,回旗東指,定山東、略河南。二年,克廣陵,自儀徵渡江,下陪京、破太平。豫王留守金陵,遣貝勒王統水陵兵由蘇州,定浙西。時大兵南渡,勢如風雨。蘇州既下,我邑葉令嵋棄官走,朱縣丞廷佐迎降;眾庶紛然,歸命恐後。而舉人孫兆奎者,素懷殉國之心,奮不顧難,與職方吳易等倡議興復;散家財募水卒,旬日間得三千餘人。遂擁易為主盟,而奎佐之。於六月朔,起兵湖中,傳檄遠近,廣樹聲援。於是雲間沈猶龍、昆山顧錫疇、秀水陳謨、平湖倪長圩等,皆同時應之。魯王監國浙東,奎等遙受節制。自京口至餘杭八百餘里,東西飈動,所在蜂起;吟嘯四顧,舳艫雨集,皆奎等為之倡也。

  先是,議者謂:『天下之勢始於北,而終於南;一氣之運,建於子而屈於午。本朝發祥遼左,五邊為一;明自神宗以來,竭中華全力僅足搘拄。今盪除寇盜,混合南北良將精兵,所當披靡。江南所恃,惟在水戰。而大眾深入,擅湖山之利,諸險要悉為憑守;舟楫無所用其長,奇智無所運其權。大勢若此,而妄有所圖乎』?奎曰:『我豈不知國家大勢不在江南,戎馬及斯而強欲禦之,何異遊步於蹄涔、稱戈於井底!但恨有明養士三百年,一旦至此,而南北諸臣死節寥寥、義聲寂寂!我故欲一身殉之,藉以鼓義士之氣、羞懦夫之顏,庶不負累世之厚澤、平生之壯志。其成敗,聽之而已』!遂整旅而行。閏六月,攻下邑城,廷佐被殺。進薄郡城,內外大擾。會明將吳志葵亦聲言來攻,其前鋒魯瑟若集舟數千,突門先進,縱火焚公署;城中居民號呼相應,火光接天,易軍在後。侍郎李延齡、中丞王國寶止有騎兵千餘,悉屯於城之東南隅;登盤門瑞光寺浮屠以觀外來兵勢,相與謀曰:『近因薙髮之令,故外釁得乘。然敵雖眾,非有謀士、虓將、精騎、健卒,不過烏合之輩乘時剽掠,擊前則後不支、擊左則右不應。人眾而囂,是無紀律;穿城而進,是有輕我心。當權斂戌卒,避其銳氣。俟過日中,其氣必怠;突選馬騎蹂而躪之,破其前鋒,餘必潰散,不足慮也』!乃秣馬蓐食,厲兵以待。良久,見外兵棄仗,各運財物;因選兵百餘出盤門,環城而轉,多張旗幟為疑兵,揚言江寧援兵將至。外兵即紛紛引退城外;先以輕兵挑之,眾亂,遂縱虎騎夾擊,矢發如雨,大破之。乘勝逐北,殺千餘人。前所遣騎,又突至閶門截殺;眾爭赴船,沸聲若雷,悉皆奔散。城中民震懼,復閉門以守。易軍亦退於離城數十里之大漾立營,往來為游兵,嘗敗官軍於五龍橋。

  時有浙東人李九成假名建義,以戰艦千號,宵晝劫掠,民罹其毒。兆奎與易密謀殲之;偽為結好,以弛其備。約以期日,兩軍合營。或以軍形羸弱,大敵方強,不宜自翦羽翼;奎曰:『不然!今日之勢,正如寸刃剚鯨、空拳搏虎,所恃以號令人眾者,惟此區區之信義耳。若縱彼焚劫,且假成為名,則所在之民誰非寇仇;是敵未至,而先自敗矣』!於是密約鄉豪以為內應。八月七日,遣驍將許某統十三艘往討。先有黑氣如長隄,直撲李營而隕;北風大起,塵埃障天。未幾,復大霧,咫尺不相睹。兵已漸逼,李營之眾咸喜,以謂吳軍來合營也。俄而砲聲大起,兵已四集,李眾大潰。九成衝圍西走,兵塞其前;大驚,棄仗就縛。至爛谿,斬之;所俘婦女皆遣還。當時起事諸人,或潛行澤國、嘯聚水鄉,未嘗見大敵;擁眾一、二千,即志氣盈溢,以謂黃金橫帶、列土分茅,指日可俟。緣是人無戰心,兵至衝敵,甚有自相違貳而潰者。惟奎整輯戎卒,戒無侵掠,眾頗效命。

  已而,貝勒王留內院張存仁守臨安以拒浙東,自將步騎十餘萬鼓行而東;遂自崇德,進攻嘉興易軍。探者遙見紅蓋映日、旌旗蔽天,勢如長蛇,橫亙數十里。旋圍其城,砲聲不絕。甫一晝夜,城遂破。復分兵攻下旁近郡邑,咸設兵固守。貝勒王振旅還京,行至八斥,兆奎等以神槍來擊,頗多傷者。又明將黃蜚兵卒數萬在太湖中,其軍勢較諸營為最強;乍前乍卻,以觀世事。奎勸易致書於蜚,欲與之合;而蜚已由吳淞江屯泖湖,將出雲間合沈猶龍軍。李延齡將八百騎自蘇追殺之,李成棟復將舟師合戰,蜚軍大潰;遂擒蜚,餘眾悉降。江寧以南、錢唐以北,惟易、兆奎一軍而已。

  七月二十日,嘉興總鎮李遇春兵五十四艘過吳江,自平望至白龍橋列陳三十里,易與兆奎來擊。會陳湖沈某至(當是自炳、自駉也),適吳、沈兩軍相為犄角,遇春兵敗而退。幾,吳提督勝兆軍至,與戰,互有勝負。兆奎留易守營,自率銳卒伏蘆葦中;昏時大兵過之,為奎所襲,殺傷甚眾。勝兆回軍,易眾皆釃酒相賀;而奎戒其下謹備無懈,蓋知勝兆之將大集兵一舉而撲滅也。俄而勝兆合四郡兵至石樁橋,諸港路皆斷絕。易軍無見糧,營中震慴;勸奎走海。奎曰:『今四圍皆兵,即欲走海,其可至乎?事之不濟,我將橫屍水上,遂「以身許國」之志;豈能竄伏海洋,苟求存活邪』!黎明,大兵鱗集,八面環攻;砲火雷飛,箭若雨注。會陰雨連旬,易營濘滯;舉砲砲不震,持弓弓弦解。奎往來督戰,自寅至午,官兵益多;易眾內潰,自相擊殺赴水者不可悉數。奎見勢不可為,乃與父訣;先沉妻子於河,視其死而後自溺,父死於兵。易與驍騎數人易服乘小船南走;父亦遇害。餘兵盡為大兵所俘:八月二十二日事也。自六月起,至此未三月,而全軍盡沒。奎溺水氣未絕,為兵所縛;至蘇州,王國寶欲降之,不屈。乃解赴江寧見洪承疇,奎厲聲詰之曰:『先帝時聞督師洪承疇死,親祭哭之;今而又一洪承疇,為一人邪、兩人邪』?承疇無以應,曰:『汝無問一人、兩人也!汝自為一人事耳』!驅出斬之。兆奎臨刑,怡然賦詩,顏色不變。時年三十有九。

  明年,易子復集潰散,徇至嘉善見執;械送杭州,死之。

  「夢華潭叢錄」載:『或傳孫孝廉兵敗,執至白下;洪經略與之有舊,問曰:「先生在兵間,審知揚州閣部史公果死邪?抑未死邪」?孝廉曰:「經略從北來,審知故松山殉難督師洪公果死邪?抑未死邪」?洪乃大恚,呼麾下驅出斬之』。與施傳異。溫氏即引施傳之言為準;附此備參。楊氏跋語中亦載施世傑所作「孫烈士傳」,謂世傑有「丹桂樓雜制」二十六種,「酉戍雜記」其一也;書已散佚,惟烈士一傳猶有繕寫者。其深識時勢、明於兵機、議論卓犖,足以補死事諸臣傳之闕。

  又案孫、吳之後,有朱生者起兵南潯;為吳興朱文肅(國楨)諸孫也。時帥其眾數千,出沒吳淞、泖澱間,北拒王師,轉戰白龍橋北。尋敗,受執,語不屈;大帥斷其喉殪。友人某,潛抱屍以楮封喉殮之,歸其家。其妻某氏,一慟而絕;既蘇,日夜哭,竟斷腸死。楊氏曰:『朱生事,余得之鄭元慶「湖錄」「五行考」中,惜也逸其名。雖然,其名逸而其人自磊落軒舉於宇宙間,蓋以扶天綱而立人紀者也。昔年舟過淞、泖間,或謂余曰:「國初有朱少師之孫某,舉義旗屯兵於斯;戰敗死難」。是時殘照在空,水天混一;慨然想見異軍蒼頭特起,舳艫雨集、旍旆星羅,雷斧轟輘、風檣閃暘;回既墜之日、噓已燼之灰,雄魂毅魄長在太虛,髣佛有雲車霓裳獵獵然從空而下。噫!事往百數十年已,覺其人凜凜猶有生氣。若彼陳演、謝陞、李建泰、魏藻德之徒名穢史冊,亦克壽世於無窮,然而人皆不屑齒其名;即偶齒其名而唾罵隨之,不啻狗彘焉。嗚呼!怖矣!

  ●南疆繹史勘本卷二十九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二十三

  建昌:鄧思銘

  新城:楊應和(楊居久)

  新昌:陳泰來

  廣信:胡夢泰、詹兆恒、周定礽、萬文英(唐倜、胡奇偉、汪碩畫)

  撫州:曾亨應(子筠、王秉乾、湯仲發、弟和應附、樂平倪大顯等附)

  南昌:揭重熙、傅鼎銓(廣信曹大鎬)

  都昌:余應桂(子顯臨、九江金志達、僧了悟)

  德興:胡定海

  寧都:彭錕(吉水王龍、撫州僧丹竹、建昌孔徹元、蔡觀光等附)

  右江右義兵列傳第二十三。

  ○江右自左夢庚降,部將金聲桓不願北行。請略地自效;聲桓本無智略,所至惟殺掠為威,於是諸郡各以城守。義兵之發,始於建昌、廣信,撫、饒繼之;惟贛州之守為久,其被毒亦尤酷。洎至聲桓反覆,南昌復殲焉。數年之間,江右生民盡矣!其守土者已別見,茲列其義兵於右。

  ◎江右義兵,推贛州為最;而溫氏失之,無一人及者。如楊、萬二公,大節琅琅,未可纂附於斯也;今於「摭遺」別列一卷。凡在金、王反覆之際而以兵見者,如倪大顯、王寵、丹竹僧、孔徹元、蔡觀光等皆補此。

  列傳二十三

  建昌:鄧思銘

  新城:楊應和(楊居久)

  新昌:陳泰來

  廣信:胡夢泰、詹兆恒、周定礽、萬文英(唐倜、胡奇偉、汪碩畫)

  撫州:曾應亨(子筠、王秉乾、湯仲發)

  南昌:揭重熙、傅鼎銓(廣信曹大鎬)

  都昌:余應桂(子顯臨、九江金志遠、僧了悟)

  德興:胡定海

  寧都:彭錕

  ·建昌:鄧思銘

  鄧思銘字建侯,江西南城諸生。北都陷,即見益王說之曰:『王身兼臣子,今宗社傾危,豈容坐視』!王因感動。思銘即號召諸生百數人,名曰庠兵;以贍財者助餉、負才者參謀、有勇者出戰,期於朔望習射、學技擊。聲將為國抒難,請於有司;有司笑之曰:『兵可庠耶』?眾乃渙散,思銘鬱鬱不得志。明年,建昌知府王域等奉益王舉兵,遂入幕參贊。城破,被執,指金聲桓大罵。乃繫於竿首射之;每發一矢,輒呼曰:『未中要害』!連及六矢,思銘大吼曰:『經時不能殺我,技何劣也』!已而死。

  ·新城:楊應和(楊居久)

  楊應和字惠生;從弟居久,字淡若:皆新城諸生。新城被圍,紳士議迎款;應和賦詩痛哭曰:『我一身當敵,禍不及諸公也』!眾遂止。居久嘆曰:『壯哉吾兄,可無與之共事者乎』!提刀出殺數人;並就縛,直立不少俯。強之,不屈。既死,屍不仆,兩手猶作擊刺狀。

  ·新昌:陳泰來

  陳泰來字剛長,新昌人。崇禎辛未進士,由宣城知縣,入為戶科給事中。嘗自請假兵一萬,肅清輦轂;帝壯之。即改兵科,出視諸軍戰守方略。召對中左門,多所奏可。遷吏科,乞假歸。南都以刑科起官,不赴。閩中擢為太僕少卿;尋遷右僉都御史,督領江西義軍。

  益王之起兵建昌也,王域等奉之監國。泰來亦將從;同里按察使漆嘉祉、舉人戴國士持不可。曰:『公受閩命矣。今復從王,將奉王臣閩乎,王必不屈;將兩事乎,是懷二心也。公為國事捐身家,本以教忠;而先示二心於人,人誰諒之』!乃止。已而建康失援,新昌破,王奔;國士降,翻為金聲桓用。泰來恨之曰:『吾乃為賊所紿,彼固為敵游說也!均之國事,益與閩又何所分乎』!意欲誅之,顧力薄不敢顯抗,仍相通好。時有上高舉人曹志明與魯國祺、聶明時、黃■〈木英〉、黃國彥等兵起,泰來與相結。十二月,攻取上高、新昌、寧州,戮國士妻子及親黨數人,暴其罪。圍瑞州不克,遂取萬載。聲桓引大兵逼新昌,守將出降。泰來至界埠,志明等從上高移軍會之,進攻撫州;俱歿於陣。

  「勘本」曰:「紀事本末」載陳公事蹟,少異。言乙酉副都御史陳泰來捐貲募眾,遣部下李凌虹克復萬載,狀邑令,襲破新昌。命子正儀、正儼他往,自帥其眾東下。戴國士者,與陳為姻聯;已降附,權驛傳道事。金聲桓知之,使之招陳,俾勿疑;而以重兵躡其後。國士入陳營甫相見,大軍已壓壘陣矣;猝不及備,陳遂敗走黃氏祠中,自刎死。其同起兵死者,瑞州劉詔新、諶廷椿、胡親民。

  ·廣信:胡夢泰、詹兆恒、周定礽、萬文英(唐倜、胡奇偉、汪碩畫)

  胡夢泰字友蠡,鉛山人;詹兆恒字仲常,號月如,永豐人:皆以進士起家,為縣令,有能名。兆恒先擢南京監察御史。吏部舉天下廉能吏十人,夢泰與焉。帝重念畿輔州縣殘破,欲得治行已效者撫之;夢泰因得為唐縣。京師陷,南歸。福王立,擢兆恒大理寺丞。阮大鋮之起,兆恒上疏切諫,言『「逆案」一書,先皇定自宸衷,芟刈群凶,頒之天下,萬世共凜;乃第一美政。然十七年間,此輩日夕聚謀,欲翻者數矣;賴先皇神明獨斷,堅持不移。夫黨人巧為蒙蔽,妄謂憐才;賊亂之才,適足以敗國。今大仇未報,忽召見大鋮,還之冠帶;豈不上傷先皇之靈、下短忠臣義士之氣哉!陛下試取書觀之,應亦悔左右之誤國矣』!奏入,命取「逆案」進覽。兆恒即呈進,而馬士英亦於是日進「三朝要典」也。九月,擢本寺少卿,即奉命祭告。明年二月,乞假旋里。

  唐王立,兆恒表賀,拜兵部左侍郎,尋進尚書;夢泰授兵科給事中,同命佐督師協守廣信。廣信為閩、楚出入要地,丙戌大兵逼江右,廣信故宿重兵。督師大學士黃道周方出閩,聞廣信之急,遣監軍御史周定礽、兵部員外郎萬文英分兵來援。定礽字雪笠、文英字仲實,俱南昌進士也。夢泰傾家募士,與兆恒、定礽悉力守廣信,文英守鉛山。有太平諸生唐倜者,字著夫;熊開元薦其才,授兵部主事。募兵出關,得數百人。夏四月,金聲桓引兵至鉛山,猝與遇;與文英合軍出戰。倜陷陣死;文英敗,挈家投前湖,鉛山遂破。夢泰夫婦同縊死。八月,諸軍皆潰,廣信破;定礽見殺,兆恒奔懷玉山。

  其時兵部主事湖東副使進賢胡奇偉、總兵官徽州汪碩畫,皆以兵來廣信。碩畫兵敗貴溪,不屈死;奇偉城破自刎。兆恒在山中聚眾數千人自保;明年三月,進攻衢州之開化縣,戰於馬嶺,亦敗死。又有進士徐敬時者,與楊文、李克升舉兵廣信之九仙山;至甲午正月,寨破,皆被殺。

  「勘本」曰:胡給諫以崇禎丁丑進士,知奉化縣。邑人戴澳,官順天府丞;其子怙勢不納賦,捕治之。其子急走訴澳,借事陰劾之。御史某發其隱,澳下獄,除名。於是,給諫聲望日益起。詹尚書父士龍,順天府尹。詹先胡兩科成進士,知甌寧縣。民居失火,延及學宮,乃率諸生突煙抱木主出,倡議重建;善政甚多。周御史為癸未進士,與萬員外起兵保廣信;唐王即授以右僉都御史,巡撫其地。萬初為鳳陽推官;城破,子元享代死得脫。歸南京,以禮部主事召,不赴。閩授兵部員外郎,監諸部軍。

  ·撫州:曾應亨(子筠、王秉乾、湯仲發)

  曾亨應字子嘉,號鳳山;臨川人。崇禎甲戌進士,歷官吏部文選主事。詔起廢,亨應以毛士龍、喬可聘、李右讜等十人上之;御史張懋爵有夙怨,以納賄行私力攻之,遂坐謫。南都立,凡以謫籍起者多驟貴,亨應獨不赴。

  金聲桓令王得仁以官兵徇撫州,亨應迺命弟和應急奉父入閩;已與舉人艾南英、前吏部揭重熙議守禦。募兵未集,騎已薄城下,眾皆散。會益宗永寧王慈炎以建昌敗走閩,廣招連子峒士兵數萬下建昌,入撫州;寓書亨應,請為東道主。亨應喜,募卒數百與相犄角;走書大姓,勸助餉,張皇其事,以冀四方之有響應者。一日,置酒高會;得仁偵得之,潛從祝家渡濟師。或馳以告,亨應怒,按劍曰:『汝欲亂吾軍耶?撫州有永藩,關隘阻絕、偵探分明,敵豈能從天降』!言未既,而兵大至。家族罹刃者二十人;其親故及部下好義者,駢死三百人。焚其廬舍,邑里為墟。亨應趨避石室中;有從弟某恨其賈禍,指穴出之,並執其長子筠。亨應顧謂筠曰:『勉之,一日千秋,丈夫毋自負也』!筠曰:『諾』!大罵不屈,立殺之。亨應縛至,得仁解其縛;揖之曰:『公義士也。時不可為,盍隨世以就功名乎?否則,雞犬肉耳』!亨應箝口不一答。曳諸階下撾數十;詢之,復如前。乃懸諸樹間,令射之;已復宛曲相慰,亨應終不可。得仁嘆曰:『此鐵石人也』!遂被戮。

  其同邑舉人王秉乾、諸生湯仲發,皆以舉兵未集而事露,受刑最酷。仲發,顯祖孫也。

  「勘本」曰:曾選部初舉事,齧斷一指,吮其血,裹而瘞之。其子筠每語人曰:『吾家一門,已登鬼錄』。其父子湛忠殉國如此。選部之父棟,嘗為廣東布政使。其從父蒲圻知縣栻、貴州兵備僉事益,兩人俱以死難著。弟和應,雅尚名節。聞選部死,曰:『烈哉!兄為忠臣、兄子為孝子,復何憾』!既奉命入閩,閩失,避之肇慶。肇慶又失,乃拜辭其父,即投井死。時稱之為曾氏五節云。

  案維時樂平倪大顯者,與兄大恢、大登俱以勇力聞。乙酉,饒州司里周損幣致之。周敗,歸督師大學士黃道周;黃敗,從廣信威武侯曹大鎬。後王得仁大發兵屠樂平,軍中聞顯勇,爭取之以為奇功。有僧長八尺餘,下馬搏顯;顯斫僧應手落。已官軍鱗集,度不支,抽刀自刎死。大恢、大登被執,服法。

  ·南昌:揭重熙、傅鼎銓(廣信曹大鎬)

  揭重熙字祝萬、傅鼎銓字維衡,俱臨川人。崇禎丁丑科,重熙以五經登進士第,時稱異才;授福寧知州。又三年,鼎銓亦成進士;入翰林為檢討。北都之變,鼎銓不能死,出謁賊;由是為人所訕;鼎銓亦悔恨,嘗思洗滌。南渡,擢重熙吏部考功主事,以憂歸。

  乙酉六月,大兵下南昌,撫州亦破。重熙與同里曾亨應先後起兵,唐王命以故官聯絡建昌;一戰而北,吏部主事王兆熊劾之。既而大學士曾櫻掌吏部,疏薦重熙及鼎銓。王以鼎銓曾降賊,命予知府銜赴贛州軍前自效;獨召重熙入見。重熙乃偕鼎銓至閩,召對稱旨,遷考功員外郎兼兵科給事中;亦復鼎銓翰林故官,令還贛。命重熙從大學士傅冠辦湖東兵事;濾溪告警,冠不能救,重熙劾解冠任;兵事遂皆委重熙。丙戌五月,江西巡撫劉廣胤督兵援贛州,戰敗被執;復用櫻議,恐新撫蒞任緩不及事,即擢重熙為僉都御史代廣胤,得便宜行事。八月,福州不守,鼎銓往寧都借兵於田海忠,不應;自集鄉勇克復宜黃,駐劄樂安。九月,大兵入關;重熙引眾援福州。聞王將赴贛,乃倍道趨還;途遇官軍掩擊,幾潰。亟收敗卒攻撫州,又不克;部將洪深等陣歿,兵士僅存千人。遂退次王洞間,身為賤者裝,間行入南昌,以覘虛實。

  及閩亡、贛州破,兩人俱解兵入武夷山。戊子,金聲桓據南昌,首迎兩人出;以閩事屬重熙,倉猝募得萬餘人率之入關,鼎銓亦舉本部兵會之。時郡武方宿重兵,重熙進薄城下,為守兵所敗,喪失幾盡。南昌圍急,重熙入肇慶請救。永明王欲留為內用,重熙不可;加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總督江西兵務。亦擢鼎銓兵部右侍郎兼翰林侍讀學士,令同援南昌。至則聲桓已滅;戰於程鄉,身中三矢,僅免。時諸軍盡散,惟平西伯張自盛走保閩界,有眾數萬;入其軍,約廣信威武侯曹大鎬犄角並進。大鎬池州人,與自盛俱以兵應聲桓故,皆得封。庚寅冬,自盛掠邵武,兵敗死。鼎銓至廣信張村,為守將所執,繫南昌獄;諭之降,不從。令作書招重熙,亦不從;乃見殺。重熙走依大鎬;辛卯五月,率數十人至百丈磜會師。適大鎬還軍鉛山,惟空營在;眾乃就營炊食。游騎偵得之,大兵猝至,射重熙中項。重熙大呼曰:『我揭閣部也』!遂擁去。至祟安,邑令來謁,勸之降;叱曰:『小子亦讀書,豈不識綱常名教耶』!抵建寧,兵備與有舊,出迎之,俯揖不敢仰視。重熙持其手,瞪目詈之;遂下獄。十一月,昂首受刃,雙瞳如生。重熙好談兵,知調度;其如所部皆紈袴子,不諳軍法,山中乏食,剽掠無虛日。自盛軍尤暴橫,不受節制。當時固多怨也,及其沒而無不哀之。鼎銓始雖從賊,卒為忠義,君子亦諒其志焉。

  未幾,大鎬亦兵敗入閩,被執於岑陽關。械至南昌,殺之。都昌督師餘應桂兵,亦以是歲亡。江右義師遂盡。

  「勘本」曰:峽江曾留守櫻以揭、傅並薦唐王,以傅陷賊,故少抑之而召揭獨見;揭輒與傅偕赴閩,傅得仍故官。後同事於贛,同走入山,其交誼洵乎足多者已。吁!生今之世,有同列標,榜攻訐之不暇者,攬揭閣部之風,倘亦知所為愧乎!閣部既入獄,覓死具不得;日整衣冠,拜呼高皇帝祈死:其志亦良足悲矣。傅初洿賊,為鄉人非笑,嘗欲求一死所以自滌;笥中先置木主,書死年而空其月日。受執後,卒能負氣節而不少挫;於八月朔,從容就刑。於是鄉人爭賢之。士大夫之貴於晚,蓋也如是夫!

  ·都昌:余應桂(子顯臨、九江金志遠、僧了悟)

  余應桂字二磯,都昌人。萬曆己未進士,歷知武康、龍巖、海澄三縣;吏事精敏,下不能欺。崇禎朝,徵授御史;疏劾首輔周延儒,有直聲。出按湖廣,絕私交、逐貪吏、飭武備,風紀肅然;帝嘉之。期滿,命再任;旋擢右僉都御史,代王夢尹巡撫湖廣。時獻賊受撫後反跡復著,應桂貽書總理熊文燦翻覆論之,為賊所得;文燦因誣糾應桂私書貽誤封疆,為異日卸罪地步。帝怒,即逮下獄,遣戍。及獻賊反,文燦伏誅,起為兵部左侍郎。甲申後,居於家。

  金、王之亂,起兵都昌,率舟師援會城,敗於落星湖。已復傾貲募眾,嘗語人曰:『吾年六十四,官尊祿厚,復何恨!所未了者,欠先帝一死耳』。後督領義師。星子諸生吳江兵潰,應桂援之。子顯臨,諸生,亦能軍。事敗被執,俱見殺。

  同時九江諸生金志達與僧了悟等,集萬餘人結營鄱陽、彭澤間;出戰池州,取東流、建德。後亦俱敗歿。

  ·德興:胡定海

  胡定海,南昌人。起家鄉貢,薦為氾水知縣。操守廉潔;致仕歸,貧甚。移居德興之海口,授徒董氏。董亦義俠;國變後,破家興兵,定海喜為之聯絡鄉勇。洎後大兵入婺源、逼海口,定海徒步乞師於黃道周。比其歸,海口已有兵。戰敗,被執至婺源,殺之;首既殊,猶僵立不仆。

  ·寧都:彭錕

  彭錕字劍伯,寧都諸生。從督師楊廷麟治兵有績,奏授兵部員外郎。廷麟敗,以幼子為屬,錕厚撫之。庚寅春,寧都被圍,錕治具,廣召親故,酒過半,謂之曰:『此城必破,我義不可辱;行與諸君訣矣!且我與楊公事久,當死。所以不死者,以楊氏孤也。今孤少長,我即死,人必無虐忠臣後者』。遂揖其友某,以楊氏孤託之。索衣冠,燒燭於庭,呼妻李氏亦冠帔出;北面再拜,迺引繩就東西偏各自經死。

  「勘本」曰:溫氏於江右諸軍,亦多所簡脫。當金、王反覆之際之最著者,尚有吉水王寵。初從劉同升起兵,以所都不戢去,遂往來臨、吉、撫、贛間。一日為大兵所獲,寵詭降。越日夜半起,盡殺其伴,即載其旗幟以行。過新淦、峽江,令見旗幟,以為本兵也,出迎江滸。寵遽起,擒殺之。連破二縣,迺遯。已同里鄒文鼎者,與其從子敬起兵,寵與之合。大兵至,戰敗,文鼎赴水死,敬被執至省見殺。寵既得脫,別樹一幟,大書「追剿王寵」四宇,群呼殺賊而去。去既遠,官兵始知其即寵。明年,金、王反正,遍招之不得;龐已入山死。

  安仁僧丹竹者,益藩起兵所招三十六營之一也。益藩敗,從揭閣部襲撫州;猝遇王得仁,僧以步逐馬,刃及得仁面,幾獲之。後金聲桓兵過安仁,聞其病,遣九騎往縛之。丹竹力疾起,呼所部十餘人先伏於隘。偵知金騎在酒肆中,丹竹單身入,金騎見其為僧而不知其即丹竹也,因問『識丹竹乎』?曰:『我即是』!遽拔刀殺二人。七騎者上馬馳遇伏,獲其二;再前,再遇伏,獲其三,惟二騎得歸。聲桓破廣信,丹竹邀之,先以木樁置水中,因持長槍火箭逼之。聲桓兵乘舟遁,舟觸樁盡碎;遂棄舟,多泅水死;丹竹乃盡其所獲而返。後率壯士邀擊我軍零騎之入閩者,而大兵忽至,馬蹶見殺。

  建昌復有孔徹元、徹哲者,家素封;與客蔡觀光起兵應聲桓。及被圍,徹哲往援之,潰歿;徹元勿能忘也。己丑秋七月,訛傳瑞德七邑奉靖武遺宗。徹元喜,遂入城戕令。已而各邑寂然。同黨執以獻,部眾迸散。而觀光心憾之;庚寅於南昌揭竿將起,跡露,走鄱陽,為邏卒所獲,論死。

  又案江右之兵,始自益王由本,以儀賓鄧思銘之言而召兵建昌;性不習武事,以戰守機宜悉委永寧王及羅川王者。羅川故與東鄉艾氏命新、甫英輩交,遂約諸紳士集劉琦、楊獨龍、僧丹竹等三十六人,於南英家歃血起義焉。後以宗人保寧王者私與王體忠通,兵潰。益王奔入閩;閩敗,受執見殺。永寧王走寧都,入粵圖復。而羅川王與艾命新已拔撫州,不能守,退駐許灣,招軍貴東、安仁間,有眾二萬。永寧以粵兵復撫、建,羅川與之合;約分道進恢江省。會粵兵與羅川兵爭,羅川中流矢死。永寧糧絕,棄地之撫州、之建昌,為王得仁追獲而死。

  ●南疆繹史勘本卷三十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二十四

  山西:李虞夔

  陝西:孫守法(武大武、姚翀霄、衛天明、康姬命、王知禮、李世仁、曹三俊等)

  右山、陝義兵列傳第二十四。

  ◎南渡以來,視西土若弁髦矣;盜賊蹂躪之餘,亦曾無一言計及者。迺得此數人揭竿以起,故溫氏舉之為諸義旅作殿軍也。吳興楊氏跋尾,附並載。

  列傳二十四

  山西:李虞夔

  陝西:孫守法(武大定、姚翀霄、衛天明、康姬命、王知禮、李世仁、曹三俊等)

  ·山西:李虞夔

  李虞夔字一甫,平陸人。天啟壬戌進士,累官右僉都御史,巡撫寧夏。戊子冬,大同總兵姜瓖叛,其黨姚舉等劫殺官軍並運餉冀寧道王昌齡於平原驛;虞夔起兵應之,陷潼關及蒲、解二州。己丑秋,大兵至平陸,破山寨;其子宏投崖死,虞夔奔陝西,匿於其婿王某家。庚寅,跡得之,繫陝西獄;旋殺之。

  「勘本」曰:姜瓖於是秋八月為其部將楊振威所殺,並及其兄琳、弟有光,獻首大營;振威等偽將二十三員家屬、兵丁俱得留養。其餘官吏軍民盡行誅戮,大同城垣撤去五尺。

  ·陝西:孫守法(武大定、姚翀霄、衛天明、康姬命、王知禮、李世仁、曹三俊等)

  孫守法,咸陽人;有勇略。崇禎末,以功授陝西副總兵,加都督同知。甲申,賊陷京師;踰月,為大清兵敗入關,守將皆降。乃棄妻子,走終南山召眾,銳志討賊。或曰:『君亡國滅,何所效功』?守法泣曰:『是何言歟!我受先帝恩,見賊不討,何面目立天下』!時賊拔興安州,守法與鄖陽總兵王光恩合兵攻破之;又克平利、白河、上津等縣。九月朔,偽將路應標以賊十萬圍鄖陽;守法、光恩督參將苗時化、王光泰等大戰,殺賊無算,賊勢寖弱。

  乙酉五月,我大清命吳三桂率兵入關徇秦地,守法復入終南去。久之,奉秦藩第四子稱漢中王者,開邸五郎山,檄召西溪、鳳平、延慶等郡兵將薄西安。十一月初七日啟行,遣副將賀珍以義勇三千復鳳翔。於是,盩厔、鄠渭、涇陽、三原、臨潼、澄城、白水諸縣次第來歸,軍聲大振。守法之初起也,武大定、劉文炳、賀■〈弓卩〉器、郭金鎮、黃金魚、焦容、仇璜等俱應之。大定本固原舊將,功最多,守法推重之。十二月,與攻西安。是時,郃陽舉人姚翀霄、千總衛天明、康姬命、朝邑諸生王知禮、李世仁等各戕守令以應。後敗,俱伏法。時官兵之守西安者不過七百人,總督孟喬芳懼甚,亟調山西兵五百為援。甫過河,知禮命朝邑百姓偽持羊酒半道迎之,伏兵於旁;飲之醉,盡殲之。喬芳益懼,更調榆林兵二千入援。二十八日,守法率眾攻城,僅以騎兵七千、步兵五千而已。平陽人曹三俊、王英、師可宗謀以城應;事洩,被殺。丙戌正月五日,援師至,守法部將賀珍、胡向化等謀曰:『我兵少,攻之猝未易拔,安能復戰』!乃解圍去。二月,寧夏、甘肅、神木、靖邊各以兵來附。

  唐王聞之,遣使間道封守法、大定俱為伯。然是時大兵之徇秦地者眾,守法所侵郡縣旋即恢復,聲勢寖衰。六月,守法退回五郎山。八月,大定敗於興安境,後乃遁走入蜀。九月,光泰等敗歸鄖城,又敗走房縣。丁亥正月,守法走石子城;二月,走長安石鼇谷。三月朔,復與高勛等破寧州,拔興安之喬麥山。總督孟喬芳引兵來剿;四月八日,伏甲深林以輕騎誘守法出,擒之。守法執鐵鞭格殺百十人,乃死;傳首西安。

  「佚史」曰:或有問予者曰:『子以諸義旅之舉,是與非與』?余曰:『於君何如』?或曰:『是不知天命者耳。昔者以全盛之世,九重之尊、四海之富、山川之阻、關塞之險,荷戈彀弩防衛者所在如林,猶且一夫袒臂、千百成群,披襏襫、持白挺,望屋而食,列城為之盡閉;其勢浸以蔓延,攻城郭、掠官市、屠鄉眾。於是天子赫然震怒,選徒命旅,賢相制其謀、良將奮其威、循吏供其餉,不受高爵重賞,招致武健異能之士以制狂猘、救黎元;然而此蹶彼熾、朝散暮聚,喪師失國,所在見告。其垂青紆紫、華蓋高軒之徒,委印授、捧符冊,望塵歸命;長驅至京,不三日而開門延賊,帝后倉皇捐身尺組。迨夫紫蓋南渡,長江天塹猶足立國,晉元、宋高之業或未艾也。無何而元帥請命,王師入關;以方長之虐焰,百萬之眾易於拉朽。然後真人應運,徐收大物,命官置吏,蓍定中原。旌旗南指,馬首倒戈;前鋒未臨於近甸,竄艫已出於橫江。君相逃亡,臣民恇駭,壺漿筐篚,絡繹勞軍;傳檄而定吳越之墟,亦足見天命之有歸而曆數之已定矣。乃諸臣者,吹既灰之燼、導將涸之波,怒其螳臂以當雷車、驅烏合、招亡命,依狡猾為謀臣、仗戎卒為將帥。使晏然之州里,卒罹鋒刃;積骸為邱,流血成川。宗黨戚姻,駢首同盡;累世蓄藏,塗地無遺。兵之所屯,荊榛彌望。哀哉!拚三百年之休養生息以博虛名之一誤也。且不知其無成而為之,不智;知其無成而驅父兄子弟以殉於僥倖之萬一,不仁:不仁不義之事,君子諱焉。而吾子猶臚列而紀述諸,得毋以之獎亂乎』?余喟然嘆曰:『有是哉!信如子言,則是膠鬲不必奮跡於戎旅、箕子不必傷心於麥秀;申胥秦庭之哭為妄、田單火牛之策為愚也。而豈其然哉!夫孝子不以父疾而斥其醫,貞婦不以夫亡而蔑其孤。蒙險而愈厲者,忠臣之誼也;犯難而不避者,志士之烈也:故曰歲寒知勁節、板蕩識忠臣。子乃以不智不仁目之,則將奉君父如奕棋、視宗社如傳舍,靦顏蒙面以事仇者之皆智歟?私家室、保妻子、戀利祿、營爵位、賣人城社、覆人宗族以博進取者之皆仁歟?審如是,則三綱將淪、九流將斁,禮樂崩頹、詩書滅絕,尚得謂之宇宙哉!夫南都之立國也,僅矣。其小人之釀成禍敗者,不足論。至有平居高談名節,號召徒黨自附清流,忽焉喪志,屈膝獻國;而其忠義激發、誓死不顧者,乃在放逐之孤臣、斥遠之下僚。窮山絕谷布衣韋帶之士,慷慨陳言,流涕書檄,而四方響應,千里之遠如共方社,緇流、羽士裹糧呈技跰踵來赴。事雖不成,天地震動。此其志氣偉然皜皜乎與天日為照者也,成敗利鈍,又何計焉!善乎!趙襄子之言曰:「智伯亡無後,其臣欲為報仇,此天下之賢人也」。斯言也,有三代之遺直焉。嗚呼!以土崩瓦解之秋,支撐於區區閩、粵之一隅,甚至海濱蠻島、浪楫風帆,保其冠裳及數十載而弗替,則皆諸義士之風聲所激也。惜夫!可紀止此耳。其他懷忠抱信、名湮沒而身不彰者,可勝嘆哉!後之君子,續而傳之,其必有孚乎吾言者矣』。

  「勘本」曰:「佚史」原本通載之傳,自南渡下直接唐、魯;而魯諸臣多闕書,其永明一朝人事僅見於金道隱一傳,而閩諸臣亦多所弗詳也。案楊氏跋語云:『「南疆佚史」,吾鄉溫孝廉睿臨撰。蓋述明季福、唐、桂三藩之遺事,終以魯藩附之。紀略四、列傳五十二,計五十有六卷;首列自序及凡例二十則。簡而有法,是非未大悖於「春秋」之義,世稱信史;不特網羅散佚,備勝國之舊聞已也。然微嫌其失之太簡,要必為之注以補其闕遺,若裴松之注「三國志」之例,而後文獻足徵焉』。古高陽氏曰:夫鄭氏「湖錄」稱為四十卷,此楊氏又言五十有六卷;文固久久傳鈔,多所闕偽,又何至卷數懸殊若斯。曰四十、曰五十六,倘猶未足以為信邪!今吾之於「勘本」也,凡「紀略」中,南都則按日,閩、粵則按年;若浙東,則通篇重輯之。凡列傳中,按人按事,轃其原文,附以「書後」,添注處已不下萬萬言。比客有過而笑之者,曰:『子於是史不過演竄舊文,剿取餘名也。即如「義兵」一門,人事無所加而六分其卷,不過翻葉間厚者薄之耳』!吾迺喟然曰:『絀哉!世固有善讀書者在,而難為淺見、寡聞道也;惟其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矣。從來注史之例,原不準意為損益,然損益赤無傷也。「漢書」實因「史記」之舊,而篇章字句時有竄改,故宋人倪思有「班馬異同」、吳仁傑有「兩漢刊誤」。凡叢論史鑑之作,有「唐書糾繆」、「通鑑考異」、「五代史補逸」,皆各自成書者。至如「戰國策」三十三卷為漢劉向所編、高誘所注;及宋時「誘注」殘本僅存八卷,得姚宏補注之以行於世,今但稱『誘注」者,非也。後鮑彪又以己意改移劉氏原編之章第先後,而自名之為「鮑氏戰國策注」。元吳師道更取姚、鮑兩家言,合群書參訂而別為一編曰「戰國策校注」;其實則一書也。明李清作「南北史合注」一百五卷,於李延壽原文多所改定。凡此,雖為竄亂古本之濫觴,而詞舉理澈,千百年來改本與原本並行不背。吾於此書以其疵類多而脫漏者過半,意求賅備,廣厥流傳,一以表證聖明、一以闡揚忠節;故於卷首層層剖白,又豈肯掠美以弋名乎!統計紀傳諸文,勘補者十之七、替者十之三;不得已而芟之者,十不逮於一。亦知卷目間必以溫氏標之之謂何,正所以明當世之自有原本,自有定論也』。客又曰:『觀子是作,心手告瘁,而鑄稿屢更,囊橐無餘而工徒大集;團沙捉霧,人墨相磨。書有成,而子病深矣。以一無可藉之途而安事此?以吾子之才、之美,何不可為而顧樂此』?『嗚呼!是則可為智者道也。丈夫生世,惟力是事;事之成敗在天,而力之堅定在人。就觀明末三朝諸臣,其為忠賢、為義烈,無不出坎入險至死不變,而守此一心以求一是處。今區區者生逢盛世,才智不足以副廊廟用;遂爾甘棄蓬蒿,耽翫史冊,亦嘗廣覽千秋、從橫萬里,自少而壯迄於無聞,徒以此收研田之稅、淘墨海之金,良足悲矣!比也,刻志斯編,雖渺乎細故而艱苦備嘗,亦唯恃此一心之安固不搖,而守有志竟成之說以自樂其樂耳』。客迺斂容起,逡巡拱手以謝曰:『諒哉!微子之學、之力而不及此。是則可謂賢者而後樂此也』!書成,並贅於尾,籍以告四海之內之善讀書者。

  附錄楊氏「跋尾」一則

  注史之法,以劉昭、裴松之二家為極軌。國朝徐氏炯之「五代史記注」、厲氏鶚之「遼史摭遺」、杭氏世駿之「北齊書疏證」、「金史補闕」,皆仿而為之者。杭氏又有「陳壽三國志補注」,增益松之之所未備;而徐氏補「三臣傳」於死事,似更為劉、裴二家通其例矣。溫孝廉「佚史」一編,病其太簡;因屬吾宗〔□□〕為之討論群書,旁參互審,草創具注。而復閱體例,更嫌其有未盡善者。后妃、皇子不立專傳,附於「紀略」之末;前史例有之,因時制宜可也。而列傳不分立儒林、孝友、文苑、隱逸、獨行、方技等目,則曰人數無幾,末由分析;倘以隱逸一傳概之,愚竊以為不然。夫鼎革之際,士人出處之節,固尚論者之所先;然不有不專以隱逸一節標者乎!則列傳不可不分立,宜從其重者而特書之也。至於列女之傳,搜採幽貞,史家例不得闕。夫「志」以鋪政體、「表」以譜年爵,於時可考。其詳實者,為曆、為兵、為食貨,志分而三;為宰輔、為七卿、為封爵、為職方,表分而四:此志、表之不可不補也。餘如傳則四夷外國、志則禮樂刑法、表則公王宗藩之類,均不可不補。何也?強陽餘閏,遷徙流離,國逼而祚短,聲教不聞遠訖,經制無暇修明;百年以後,載筆者又何從而摭實乎?噫!略則注之,明白頭訖之序也;闕則補之,品酌事例之條也。若斯之科,萬代一準。然作者業肇始而未備、述者或續末而不終,任情矢正,則予滋懼焉。如謂以騰褒裁貶故相繩墨,則吾豈敢!

  「夢華潭叢錄」跋語一冊,不列姓氏。讀其詞,著自昭陽赤奮若為乾隆五十八年,而成於嘉慶三年也。考青浦王先生述菴「西湖柳枝詞」附刻「湖州楊鳳苞作」。注:『鳳苞著有「南畺佚史」跋尾十二則』云。是跋從杭州司馬河東月滄年丈借鈔采附。楊氏自言願為溫氏諍臣;就其考異辨誣、發明補漏,功不淺焉。「勘本」多所引斷,亦以見百世以下、卅年以上,事之有同志也如此。

  上章攝提格閏夏日躔鶉首之次,古高陽氏補勘於蕭山蔡氏之城南草堂。

 

●繹史摭遺卷一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宮壺妃御列傳

  唐元妃曾氏

  魯妃張氏(附從難宮嬪周氏)元妃張氏(舟山冊立)

  桂太妃王氏、太妃馬氏(永明王生母)桂元妃王氏(從難宮嬪某氏附)

  案「夢華潭叢錄」曰:『自古宮壺之肅雍,未有過於勝國者也;嬙媛之殉烈,亦未有過於勝國者也。一朝之家法嚴矣!二祖之貽謀遠矣!故甲申三月之變,孝哀、孝烈二皇后與妃侍十數人、宮女二百餘同殉國難。洎南都之下也,潞王以杭州降,福藩鄒太后北去;渡淮水,太后伺間奮躍,墮急湍死』。考之質疑諸文,則曰:『馬士英挾走入浙之太后;偽也』。疑者言即士英母,其說近是;未便列之傳次。其福王故妃童氏之獄已詳附「南都紀」後;疑詞歧說而究非正御之妃,是亦不足以為之傳。赧王先妃黃氏、繼妃李氏,皆早逝;甲申秋,南都追諡黃妃曰「孝哲懿莊、溫貞仁靖皇后」,李妃曰「孝義端仁、肅明貞潔皇后」。明年三月於童妃獄後,更上黃妃謚曰「孝哀慈靖、恭惠溫貞、偕天協聖哲皇后」,妃戚黃九鼎封雒中伯。

  列傳一

  唐妃曾氏

  唐王元妃曾氏,南陽人,諸生曾文彥女。崇禎五年,王襲位,年已三十有一;妃年十九,選入宮。頗知書禮,任內政,王甚暱之。九年秋,京師戒嚴,王以擅發護軍勤王得罪,廢庶人;安置鳳陽高牆。押發官張有度將以檻車上道,王自裁不殊。比至高牆,中奄人索賄不可得,以石墩鎖之,極所困苦,王病瀕死;官醫下藥,妃恐有詐,不與飲。入夜,默禱於天,自剜股肉進之;食淡攻苦以居。王愈後始聞,遂更相憐愛。南都立,以赦,命徙廣西之平樂;乙酉夏,抵浙而南都覆,妃間勸王為自立計。六月,入閩。至福州,群臣擁之監國。既即位,於秋八月壬辰奉冊為后;父文彥,封吉水伯。命婦入朝太和殿,僉有所賚。王性從儉,宮中亦屏去金玉、錦繡一切供飾;至幃幕衾褥,率以大布為之。不列嬪御,僅有執事人三十餘輩而已。以故鄭氏初進美女十二人,雖留之而絕不見御。

  妃既素能理事,至是頗與外政。凡王批閱章奏,多所參駁。每當臨朝,則垂簾座後,以共聽斷;朝臣私有所議。總憲張肯堂具疏論之;略曰:『本朝高、文二后皆有聖善之德,助成王業;然皆宮闈之中,默相贊助。若垂簾之制,則非聖世所宜,不可以示遠人』!疏入,妃大恚。肯堂以是遂疏於王。說者謂唐王當烈廟時,有英察之譽;至此雖銳意中興,而溺於內愛如此,有以知其不能成大功也。是冬十二月,王親戎;由水道進,妃亦御舟以從。

  丙戌元日,王在建寧,不受朝賀。既而江右督師楊廷麟、楚督何騰蛟迎王移駐各疏相繼至,妃密言鄭氏不可倚,亟請依何騰蛟為是。時芝龍陰懷不測,多方沮遏;洎王決計出汀巡贛,乃使軍民數萬遮道號呼,擁駕不得前,即又表請暫回天興。無已,遂移駐延平。秋七月,元子生,妃出。大赦;加恩,從興諸臣悉晉爵一級。騰蛟命將以鐵騎五千來迎;行抵韶州,而芝龍已棄關去。

  王師長驅度仙霞嶺,行在震動。將出奔,急命妃先發;宮眷皆以騎從。甫出城,官軍掩至,稱扈蹕者;直入行宮。從官迸散,王遂被難。妃先被執於塗,舟次九瀧潭,乘間投水死。閩中永明王立,遙上尊號曰「思文皇后」;已加謚曰「孝毅襄皇后」。

  「摭遺」曰:曾妃以才能自用,固有攬及外政之非;然卒無大過,猶不失為明德之助也。論者謂唐王內制於妃,而有以知其無功;斯語則苛矣。夫天不祚明,雖有賢妃內贊,又何能免於悍帥外投乎!

  溫氏「紀略」,於閩、粵諸妃大書為「后」;「摭遺」削之,故不曰「后妃傳」而曰「宮壺妃御傳」也。

  魯妃張氏(附從難宮嬪周氏)、元妃張氏(舟山冊立)

  魯監國前妃張氏,會稽人。早歲入宮;王監國後,冊為妃,生世子。父國俊,故選事;與內奄合,專攬事權,延納貨賄。嘗受鄞降臣謝三賓金萬兩,脅監國必致三賓於樞要而後已。妃聞之,脫簪待罪;監國慰之以免。

  及江上師潰,命保定伯毛有倫扈宮眷及世子出海。妃載拜辭曰:『勿以妾故為王累』。遂手碎磁盤,自剄死。

  宮嬪周氏於出海後被劫北去,亦自刎。

  魯元妃張氏,鄞人。入舟山後,冊立。初以丙戌春入宮,次於會稽張妃,主內政。西陵失守,監國自江入海。保定伯毛有倫奉命扈宮眷,世子自蛟關出,期於舟山會。道逢定海總兵張國柱亂兵殺掠,劫宮嬪諸內人去,有倫全軍歸命。時妃在副舟中,急令舟人鼓棹突前,追兵不及。伏荒島數日,飄泊至舟山而監國已入閩,旁皇無所歸;吏部尚書張肯堂遣官護之,得達長垣。監國見之流涕,始進冊為元妃。在海上者三年,風帆浪楫,莫副山河之容。已丑,黃斌卿伏誅,始復入舟山。先是,會稽張妃父國俊豫事,妃歡曰:『是何國家、是何勛戚?而尚欲爾爾乎』!至是,親族之有至者悉遣之。

  大兵以辛卯三道入海,監國謂蛟關未能猝渡,親帥師搗松江以牽其勢。蕩湖伯阮駿居守,敗死。兵臨城下,安洋將軍劉世勛議分兵送宮眷出,然後背城一戰。妃傳諭辭曰:『將軍意良厚,然蠣灘鯨背之間,懼為奸人所賣,則張妃之續也。願得死此淨土』!諸臣乃止。城陷,元妃整簪服北向拜謝,投井而死。義陽王妃杜氏、宮娥張氏並從之。錦衣指揮王相、內臣劉朝共掌宮事,嘆曰:『真國母也!豈可使其遺骸為亂兵所窺』。相與舁巨石填之;即共刎其旁。既而監國聞之,加謚為「貞妃」;封其井,立碑以祀。

  「摭遺」曰:或傳魯世子為義士申毅潛挾以去,不知所終。舟山冊立之妃,或作陳氏、或又作即妃張氏之妹。今以甬上全氏「宮井篇」案諸,則信張氏之為元妃矣。全氏云:『元妃世居吾鄞鄭丞相府大池之北,其女兄歸吾家僉事府君。當妃未死,嘗遣間使至中土,寄書訊其女兄,曆敘蛟關之掠、長垣之困、琅琦之潰、健跳之圍,操尺組而待命者不知凡幾。鬼火以當庭燎、黃蘗以充葛藟、猿鳴龍嘯以擬晨雞,苟延餘息,荼苦六稔。然到頭,終擬一死以完皎然之軀。其節素定如此。夫天下之善惡一也,景陽之辱,高熲正法於青谿,不可以為暴;則舟山之烈,雖經易代,而表章不可以為嫌。向使當時史局諸臣達之興王之前,豈有不動色矜嘆,附之二后傳中者。奈何並此不食之泥,湮沒恐後?是皆不知聖朝旌勵幽冥之盛者也!翁洲即前宋之崖山也,況元妃為鄞產;是尤吾鄉所最有光者。宮可亡,井不可沒矣』!

  又案會稽張妃之死,或謂出海被劫北去,中途碎磁盤以自剄。質諸楊氏「跋語」:「魯紀年」、「海上見聞紀」,並言被劫,而「魯春秋」、「今魯史」、「江東閏位紀」、「舟山紀略」諸書皆作辭王死,當得實也;今從之。然推元妃之辭『懼為奸人所賣,為張妃之續』一語,則似出海後被劫自剄之說是矣。附註此,以待後考。

  桂太妃王氏、太妃馬氏(永明王生母)

  桂太妃王氏,湖廣人;為桂恭王繼妃。性慈惠,通知大體。丙戌秋九月,粵中督臣丁魁楚、撫臣瞿式耜等議立君,共推永明王為神宗嫡孫統系之正,將擁之監國。太妃召王入宮,嚴詞誨之;且曰:『當此天下大亂,兒非治世才。何苦以一朝虛號,致塗炭生民;南中、閩中可鑑也』!已又明告諸大臣曰:『諸臣何患無君,願更擇其可』!及即位,追尊皇考桂恭王為端皇帝,遂尊太妃為皇太后;封其弟國璽為武靖伯。辛卯夏四月戊午,薨於田州,葬南寧;謚曰「孝正、莊翼、康聖皇太后」。

  馬太妃,永明王生母也(家世不詳所自)。肇慶即位,尊為皇太妃。兄之子馬九功,封鎮遠伯。積十六年中,備極流離奔播之厄。後為緬人執送之滇,吳三桂遣將吏押發赴燕;行次黃茆驛,與王妃推軨相望,彼此禁不得語而各以手示,乃同時扼吭以死。

  桂元妃王氏

  永明王妃王氏,吳人。父略,嘗為粵中郡守;國變去官,遂家於粵。妃素閑靜;入宮後,上侍兩宮能盡敬禮,總持內政。丙戌冬十有一月,冊立為后;父略封長洲伯。

  明年丁亥,王稱永曆元年;駐武岡,改名奉天府。秋七月,我大清兵破寶慶,直趨奉天城下。錦衣指揮文安伯馬吉翔奉太妃及妃、諸宮眷斬關夜遯,由水道馳入蠻境。會天淫雨,泥塗軒冕,至竟日不得具一餐。宮女、內豎皆踉蹌泥淖中,饑餓無人色;而妃則夷然也。

  戊子春,駐南寧。閏三月,王子慈烜生,妃出;大赦。

  初,桂林之役,妃嘗發內儲銀餉軍;不足,則資以簪珥之屬。留守大學士瞿式耜妻邵,亦出金珠為助;時謂中宮之賢,有以召之。及入安隆,土銼蘆簾,幾不蔽風雨;浣衣麤飼,供給且不時:倍歷有生之厄。

  已而賊臣孫可望日益無禮於王,王不能堪,與大學士吳貞毓、內臣張福祿、全為國等定策,密使奉敕進李定國為晉王,令之將兵入衛;所謂「密敕之獄」也。而馬吉翔與司禮太監龐天壽比奸,諂事可望;發其事,指貞毓而下豫議者十八人為欺君誤國、盜寶矯詔,以福祿、為國及主事張鐫為首罪。凌遲時,張、全二人愬於太妃求救,天壽等乃直入宮門,擒二人於坤寧宮外。太妃與妃稍問之,壽怒目厲聲訶之止。獄既具,吉翔、天壽益思所以媚可望,以為事涉內宮,王妃必知情,宜廢之以截後禍,令其黨主事蕭尹具疏密陳古來后妃不道諸廢立事。妃迺泣愬王前曰:『不虞漢家末世之風,見於今日也』!王迺留中寢之。

  洎入緬,輒以病自哀。既而咒水禍作,與諸宮眷叢處一室。每聞諸家眷屬之自盡者,泣謂嬪侍曰:『吾非不能為此,顧以太妃在,恐重傷王心也」!尋為緬人所獻,中塗與馬太妃同扼吭死。

  案有明三百年,列闢鮮專房之溺、後宮無預政之嫌。若萬貴妃、劉夫人、鄭貴妃、李選侍之流,雖寵冠當時,實權無私授;法至嚴矣。爾後南疆稱號,流離瑣尾中,而宮府肅然;及際危亡,皆能以節自顯。溫氏闕諸,烏足以昭信史;特裒此為「摭遺」卷首。

  緬中咒水之禍,同時從難諸王眷屬暨文武諸臣之妻女倉猝畢命者,並得數十人。略附姓氏如左:

  吉王(闕名)同妃某氏及二貴人,當禍作時,相向哭。旋聞緬人復以兵三千圍王所,逼桂太妃、王妃、諸宮眷等二十五人入一小房,聚泣逾雨炊許(?)。諸酋搜括財物,每三、五人執一人,無分貴賤。多觸刃死,自縊者亦不可勝數。既而有通事者引護守緬酋飛馬至,呼曰:『勿傷皇帝與國公』(而沐國公已先過河死)。俄,復移王及諸宮眷出居天波之屋,大小內外共棲一樓三日夜,幾斷水食;吉王妃與二貴人遂自經。

  松滋王妃某氏,聞王罹禍,襝衽載拜,投繯死。

  從官王啟隆妻吳、妾周,連袂並縊。內監見而解之;吳曰:『汝與吾夫善,當速吾死,何救為』!卒死之。吳承爵妻先勒其子女死,乃自盡。齊環妻,抱子自沉於淵。馬吉翔第四女將投繯,哭曰:『不知吾父為何等事,雖死,人猶罵之也』!亦死之。

  「摭遺」曰:永明王寄跡安隆,名擁虛位,實類幽囚。六年十一月,有杖殺坤寧宮常在郭良璞一事(常在女官名,其階出近侍上)。安隆行宮庳隘,奄寺宮人分班宿衛,餘盡寓居於外。良璞,故奄夏國祥之對食也;年十九,■〈艹閔〉■〈丽上女下〉捷敏,雅擅三絕,能擊劍、走馬。在安隆時,巴東王妃某氏與之善。有張應科者,孫可望私人也;一日窺見良璞,心好之。乃移居近巴東王第,晨夕致殷勤甚,締於王。王亦暱就應科,王妃亦出見,呼之曰「嫂」,又甚致尊禮。因得通於良璞。久之事覺,王命杖良璞死,並殺內監李安國,賜巴東王與妃悉自裁。王畏可望,特下璽書一通,與言應科事;可望第令杖應科於朝門之外。當是時,播越之慘已如此,而宮令之肅猶如彼;則有明一代禁中帷簿修、衽席辨,始之終之罔或佚蕩,又誰得致疑於燕歸龍帳之春、犬吠羊車之影也哉!

  又案爾時永明復有宮嬪某氏者,初由安隆入緬,追送不及,遂入白文選營中;端謹持禮,文選亦甚致敬誠也。冀將得所間而送歸王所,久之不獲。比文選出降,將挾以北走;嬪氏聞之,急自散髻,以髮結喉而死。

  「摭遺」補曰:案士英奔浙時,道有所沮;輒大言曰:『誰敢危太后駕』!此即老奸欺世逃生之計,而早為廣德州牧趙景和一語道破;故必執殺景和而後行。及之杭州,守臣以總兵府為太后行宮,許百官士民往朝之。見則侍一女官、一士英。儀度褊陋,出詞且不類宮中語;諸臣有以南中事請者,則左顧無以應,士英多代之答。後潞藩雖迎入第中,亦未嘗識其真贗也。或者謂是南都老宮人,受士英所指而然;實則太后先於我軍進守皇城時,毀容易服溷入諸宮人中被驅以北。及渡淮,乃乘間墮水死;監守者方知為太后。此說則近似矣。二者交錯,訛傳之如此。太后鄒氏,本京師人,為福恭王次妃;甲申秋七月,南都遙上尊號曰「恪貞、仁壽皇太后」。其弟存義,官千戶;南都封大興伯。

  故妃童氏,本周府宮人,為福王再繼之妃。洛陽破,氏與鄒太妃逃至尉氏縣,將依其族人童尚宣不得,遂展轉逆旅間。未幾,福王亦至,就邸中相依;久之,生一子。及王南下,氏與太妃乃散失不相顧。已而南中遣官齎詔恭迎太后而不及童氏,氏沿泣於塗,自為狀投河南巡撫越其杰所。其杰與巡按御史陳潛夫議,奏報童妃故在;王置勿召。乙酉三月十三日,氏以其杰議送至都,王益不悅,命付錦衣衛監候。尋命馮可京鞫之,氏就階下細書入宮奉御年月及相離情事甚詳晰。可京奏聞,王抵之地,叱為妖婦;可京遂辭勿與審。已改命屈尚忠竟其獄;以嚴刑拷掠,血肉狼籍矣。氏迺宛轉呼號,閱兩日死。

  ●繹史摭遺卷二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南都遺臣、閩疆閣部從難諸臣列傳

  曾櫻、路振飛何楷徐人龍楊文驄(孫臨)錢敬忠姜一洪熊緯(郭符甲)徐復儀周之藩(傅冠、曹學佺、馬思理、蔣德璟、顧錫疇、黃大鵬、葉翼雲、傅啟耀、元綸、趙卯等附)

  前史本恉殉國是重;「摭遺」則盡臣職者,同列傳也。閩疆諸臣,前史已概見;而閣輔曾、路兩公、尚書何元子、徐亮生、侍郎楊龍友、太僕姜開初及給諫熊文江輩皆南都所遺,而畢於唐王之事、之時而未臣永明者。錢玉塵三疏,足以補南渡之闕文也。龍友以士英故,屏於清議;究其末得一死自贖,後世當亦恕之矣。至於閩事敗而諸臣之有聞信自盡者,或因徵實不詳、或因僅以死見,並於「書後」附列其名。

  列傳二

  曾櫻、路振飛

  曾櫻字仲含,峽江人。萬曆丙辰進士,授工部主事,歷郎中。天啟二年,出為常州知府。時諸御史巡視監倉、江漕及提學、屯田者皆操舉劾權,文牒日至。櫻具狀南京都察院曰:『他方守令奔命一巡按,獨南畿者奔命數巡按;請一切飭罷』。比屯田御史索屬吏應劾姓名,櫻不應。索者慍,危言恐之;答曰:『僚屬無可劾,止知府無狀』。因自署「下考」,杜門待罪;撫按亟為慰留,始起視事。織造中官李實劾罷周起元,迫知府行屬禮;櫻獨如故。既而檄至,侮以「爾汝」;櫻亦以「爾汝」報,卒不屈。魏忠賢禍起,無錫高攀龍、江陰繆昌期、李應昇俱被逮;乃為之助貲。攀龍死,復經紀其喪,出其子、僮僕於獄,為文祭之。宜興毛士龍、武進孫慎行並以忤奄遣戍,櫻諷士龍逃去,而緩慎行之行;忠賢敗,事遂解。尋遷浙江右參政;士民請留,詔以新秩還任。

  崇禎初,以參政分守漳南;擒斬九蓮山土賊至盡,士民為建祠。母憂歸。服闋,進按察司,分巡福寧。先是,紅夷為寇,副總兵鄭芝龍平之。及廣東賊劉香作難,總督熊文燦欲得芝龍為援,微聞香與芝龍有舊,疑不遣;櫻以百口保之,遂討滅。芝龍,憾櫻次骨(?)。逾年,東廠獲一男子,言為櫻行賄謀遷秩。帝怒,命逮治。御史葉先春曾為屬吏,知其賢;於他疏附白之。詔詰問;因具陳櫻賢。然不知賄所從來,乃命閩撫沈猶龍、巡按張肯堂案覆。案廠檄有奸人黃四臣名;芝龍前曰:『四臣我所遣。我感櫻恩,恐遷去。命從都下探之,不意妄言之此』。猶龍、肯堂遂據以入告,力訟櫻冤;芝龍亦上疏請罪。士民為之醵金辦裝,耆老數千人詣闕擊登聞鼓聲其冤。得旨免入獄,俟命都中;削芝龍都督銜,仍令櫻以故官巡視海道。未行,改湖廣按察使兼右參政,賜敕分守湖南。故事,分守無敕;帝為特賜之也。衡、永故多寇,數殘州縣,守令咸不稱職。櫻至,疏薦蘇州同知晏日曙、歸德推官萬元吉才。兩人方坐事罷,以薦,俱赴官。乃調芝龍剿賊,賊多降,一方以安。

  遷山東右布政使,分守登萊。旋擢南京工部右侍郎,乞假歸。初山東被兵,巡撫王永吉所部濟、兗、東三郡盡失,匿不聞;兵退,以恢復報。登萊所失無幾,以實奏。及論罪,永吉翻擢兵部侍郎,總督遼冀;櫻竟奪職,下刑部獄。不十日而京師陷,賊盡釋諸囚;櫻迺微服遁,自詣南京刑部。會福王立,法司當以贖徒。

  及唐王稱號福州,鄭芝龍專柄;因薦櫻,起工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時張肯堂為吏部,王移肯堂於都察院,令櫻專掌吏部事。櫻處躬廉謹,不畏強禦;其當詮政,持法不撓,數有所執爭。丙戌春,邵武訛傳寇至,知府吳士煒、推官朱健並出奔;建陽知縣施■〈火豦〉坐貪墨:俱逮問論辟。櫻力爭之,以為罪不至死;王雖不能用其言而心嘉其忠直。尋薦揭重熙、傅鼎銓等,擢用之;後皆以節著,人謂其知賢。以覃恩,晉太子太保、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

  比王幸建寧、駐延平,命與定遠侯鄧文昌留守福京。大清兵入景寧關,勢不支;文昌死之。櫻迺挈家避海外,依鄭成功於中左所。越五年,其地被兵;嘆曰:『吾之不即死者,死有待也。今而已矣』!遂自縊。

  路振飛字見白,曲周人。天啟乙丑進士,除涇陽知縣。大吏諂魏忠賢,將建祠涇陽,執不從。邑人張問達忤奄,坐追贓十萬,故為遷延;奄敗,乃解。流寇入境,擊卻之。

  崇禎初,徵授御史。疏劾首輔周延儒『卑洿奸險、黨邪醜正,啟宵小奔競之門、短豪傑敢言之氣。祈立斥,以清揆路』!被旨切責。復陳時事十大弊,進退黜陟間,多所論列,侃侃不阿。尋出按福建,會海賊劉香老數勾紅夷入犯,乃懸千金激勵將士;於是鄭芝龍等破之,詔賜銀幣。俸滿,以京秩錄用。疏請暫止錢穀、刑名之奏,深思安危治亂之幾。比將簡用輔臣,上言:『枚卜盛典使夤綠者竊附,則不光如何者周延儒、溫體仁等公論俱棄,宅揆以後,民窮盜興。辱已者,必不能正天下』。時延儒己斥而體仁方居首揆,大恨。已而巡按蘇松,清除積弊,民困以甦。常熟奸民張漢儒訐鄉官錢謙益、瞿式耜貪狀,體仁主之,坐振飛以失糾;擬旨:令自陳。乃白謙益、式耜無罪,而語刺體仁。體仁益恚,激帝怒,謫河南按察司檢校;入為上林丞,屢遷光祿少卿。已擢右僉都御史,總督漕運,巡撫淮、揚。

  甲申,流賊陷山西,遣將金聲桓等分道防河;團練鄉兵,犒以牛酒,得兩淮間勁卒數萬人。福、周、潞、崇四王避賊同日抵淮,大將劉澤清、高傑等亦棄汛地南下,振飛悉接延之。北都陷,福王新立,故河南副使呂弼周受賊命,以節度使來代振飛任;進士武愫以偽防禦使招撫徐、沛,賊將董學禮據宿遷。振飛率兵出擊,學禮逃去。擒弼周繫於竿,置法場,命軍士射三矢,乃磔之。縛愫徇諸市,鞭八十,檻車獻於朝;後伏誅:時論快之。五月,馬士英用所親田仰來代。適振飛亦遭母喪,家無可歸,流寓蘇州。錄功,即旅次加右都御史。

  初,督漕時謁鳳陽皇陵,望氣者言高牆中有天子氣。唐王聿鍵方以罪錮,守陵中官虐之;輒捕治其尤者。上疏乞概寬罪宗,竟得請。楊維垣謫戍淮安,振飛待之薄;及是,起用事,嗾撫寧侯朱國弼劾其私語鳳陽王氣者,時不迎駕入淮城,心懷異圖。行人朱統■〈金類〉復詆之,遂以免官。

  南都失守,閩中唐王立,進左都御史。戎車塞途,音耗隔截,募能致振飛者,官五品、金三千。振飛迺赴召,中道,拜太子太保、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至則王大喜,與燕抵夜分,撤燭送歸,解玉帶以賜。官其子職方員外郎;又錄守淮功,廕錦衣世襲千戶。王每責廷臣怠玩,因進言曰:『上謂臣僚不改因循,必致敗亡;臣謂上不改操切,亦未必能中興也。上有愛民之心而未見愛民之政,有聽言之明而未收聽言之效。喜怒輕發,號令屢更,群臣庸下而過於督責。因博覽書史,而務求明備。凡上所長者,皆臣所甚憂也』!其言曲中王短云。

  丙戌秋,我大清兵進仙霞關,王走汀州,追赴不及。汀州破,走居海島。明年,永明王召之,卒於途。

  「摭遺」曰:曾、路兩閣輔剛正廉明,知賢善諷,朝事可冀改觀。惜乎!唐王之制於強帥,徒負虛名而不能實收成效。二公雖非殉國,而於閩政之興敗有關,因並補傳列首。

  何楷

  何楷字元子,漳州鎮海衛人。生有異質,讀書過目不忘。舉天啟乙丑進士;值魏奄亂政,不謁選。歸建紫芝書院,講學其中。

  崇禎時授戶部主事,進員外郎,改刑科給事中。賊毀皇陵,疏劾巡撫楊一鵬、巡按吳振纓罪;言「振纓為溫體仁私人,一鵬為王應熊座主。逆賊犯皇陵,神人共憤;陛下輟講避殿,感動臣民。而二輔臣漫然視之,欲令一鵬、振纓戴罪自贖,情面重、皇陵輕、朋比深,而天下譏刺且不卹,臣所以憤發於中,言不能已』。忤旨,鐫一秩視事。已應熊疏辨;楷復言:『臣疏未奉旨,應熊先一日摭引臣詞,必有漏洩禁中語者』。帝意動,應熊竟以是罷。屢遷工科給事中。後火星逆行,帝減膳修省;尚書楊嗣昌方主款議,歷引前史以進。楷乃案條駁奏。比嗣昌奪情柄政,楷又劾其『入閣視事,吉服爛然。臣恐天下士民有以窺輔臣深淺也』!復忤旨,貶二秩,為南京國子監丞,就遷禮部郎中。母憂歸。

  福王立,擢戶部右侍郎,督理錢法;命兼工部右侍郎。連疏請告,不許。

  南都破,走杭州;從唐王入閩,進戶部尚書。時鄭芝龍、鴻逵兄弟橫甚,王行郊天禮,稱疾不出。楷言:『禮莫大於郊。二勛臣不陪祀,無人臣禮,宜正其罪』!王獎其風節,命掌都察院事。已而鴻逵揮扇殿上,楷呵止之。二鄭交惡,知不為所容,連請告去。中途遇盜,截去一耳;芝龍使部將楊耿為之也。

  後漳州破,抑鬱而卒。

  「摭遺」曰:何元子博綜群書,寒暑勿輟;尤邃於經學。與黃幼平道周、劉晉卿同升、林石士蘭友、趙景之士春,稱長安五諫;搏擊豪強,權黨側目。奈何用不竟其才,而卒為鄭氏殘賊以死;惜哉!

  徐人龍

  徐人龍字亮生,上虞人。萬曆丙辰進士,授工部主事,出為湖廣荊襄道僉事兼筦榷務。時蜀寇樊龍等殺撫據蜀,江漢震動;人龍與楚撫日議戰守事甚具。尋遷湖南提學副使。故事,使車按止義陵;凡義陵而南辰、沅、郴、靖官師子弟皆就試。以自桃源南入,接嶺連山,爭高競險,而輿輓不得前,故卻;人龍乃獨往。每度一關,必詢視形勢。及抵辰龍關,徒行盡得其要害。後勦臨藍大盜,輒用有功其地。辰郡稍稍能文,漵、沅歌謠雜出。至靖川,與峒彝相半;有通「論語」一章者,即舉茂才。人龍乘傳所至,人多化之;且驚喜以為開國來無此事。已擢湖南道參議;璫難起,即乞終養歸。以前發策試士題多侵,為璫所銜。家居凡十又二年。

  崇禎乙亥,服未闋,即起為嶺北道。多善政,增拓城垣十數處,以能聞於朝。調蘇松兵備道按察司副使,虔民留之。會郴、桂賊起,圍長沙、攻衡州;詔命兩廣江虔會楚合剿,檄人龍為監軍。累戰奏功,破諸寨,斬級萬餘,擒賊渠十有八。捷聞,遷武昌道,晉參政。特召賜對;道臣向無特召,召自人龍始。時楊嗣昌以奪情起官入閣,兼本兵;因人龍曾任楚官,載拜執手指所坐曰:『以此待公』!人龍初應召,疏論時政與嗣昌忤;至是見其墨絰在坐,連矚之,且言已終養曆十二年,慷慨激切。嗣昌■〈目咢〉眙不知所對,遽引退。先是虔饑,人龍輸粟為賑,民賴以蘇。召對時,上問所全活者幾何?曰:『以十萬計』。上喜。及退,上猶顧左右曰:『活人至十萬,亦幾矣』!嗣昌遽曰:『虔戶版幾何?而動言十萬,此岡上也』。上默然。然嘉其能,諭吏部遇督、撫缺推用。遂超拜右僉都御史,巡撫山東登萊等處;疊陳防海、通運、糧儲各事宜。而嗣昌銜怨,謂漕非所職,嚴敕之;且中以他事奪俸。人龍知事不可為,乞放歸田。無何,嗣昌死。會兵部增設右侍郎,備邊關制督之選,廷推起用;疏辭,不允。

  甲申,晉戶部尚書。以倪元璐薦,特旨兵部馬上催赴。比至淮,聞國變,慟哭草檄討賊。南都立,馬士英兼本兵,仍為副。每堂同坐,機事一決於士英;人龍心不平,求去。且每在堂,正色危坐,士英踧踖不自安。遂分部事判兩堂,命人龍督理駕庫、漕運。既而人龍多所諫諍,語侵士英。復極言『安置四鎮不宜。以廬、鳳、淮、揚祖宗湯沐重地,而遽予擁兵自衛之人。夫帶礪之盟,俟有成績。即事在急,遽爭先歆賞,亦必策以自效。使恢一城,即予以是城;復一地,即授以是地。當前激勵未為不是,乃兵未動而遽刳內地畀之,則江南尺寸土可勝刳哉』?土英惡其言,諷台臣劾之;無可劾,乃使御史何綸糾其年耄拜舞失儀,勒致仕。時人龍年六十有九,進止矍鑠,實無少誤。

  浙東魯王監國,起工部尚書。閩中唐王立,以武英殿大學士、兵部尚書召,命人龍門下士閩撫吳春枝齎詔諭促行。比入閩,力辭不受事,杜門卻掃者又七年而卒。卒之日,流涕曰:『吾頗知兵事,且官兵當國家需兵時,乃竟不得為國家用兵以死』!

  「摭遺」曰:徐公奉敕巡撫山東,陛辭日,賜銀幣,遣中官四人扶肩轝出都,道路榮之。上事後,治行一如其守贛時。既而孔有德之亂,引朝鮮船至,軍吏告急。公治事不輟,密檄津門、山海為犄角,遣標將焚其船,奪其大銅砲三十餘架,賊氛頓息。因是慮阻漕,欲疏膠河故道傍入於海,以通運。親視有成畫,疏告;迺受嗣昌之扼。江東之役,公提一旅與王之仁分屯江口,名西陵軍。既潰,迺遯入海。西河毛氏曰:『公既優文事,又擅武備。方其虔之事兵,一切皆聽命聯絡,如出一人;故一往有功。後四鎮之出,人自為政;即同堂決機者尚齟齬不合,欲其命將出師、制勝廟堂,是亦難矣』!

  公子咸清,有神童之譽;一歲識字,五歲通經。甫蓄髮,既應鄉舉入場。後被徵歸,與其妻商偕隱以終。商與祁忠敏配景蘭,兄弟也;世稱仲商夫人云。

  楊文驄(孫臨)

  楊文驄字龍友,貴陽人。萬曆末,舉於鄉。與馬士英為淵聯,故人多詆謀之。崇禎時,官江寧知縣。御史詹兆恆劾其貪,奪職。

  福王立,士英當國,起兵部主事,歷員外郎中,監軍京口。以金山踞大江中。控制南北,請築城以資守禦;從之。善書,有文藻。好交游,干士英者多緣以進;氣燄赫然。為人豪邁自憙,頗推獎士類,士亦以此附之。明年,遷兵備副使,分巡常、鎮二府,監大將鄭鴻逵、鄭彩軍。及大清兵臨江,文驄駐金山,扼大江而守。五月初,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其地,兼督沿海諸軍。乃還京口,合鴻逵等軍劄南岸,與大兵隔一江相持。大兵編巨筏,夜置鐙火,放之中流;南岸軍虛發砲石以為克敵也,日以捷聞。九日,大兵乘霧潛濟;迫岸,諸軍始知,倉皇列陣於甘露寺。大兵以鐵騎衝之,悉潰,文驄走蘇州。十三日,南京破,百官盡降,命鴻臚丞黃家鼒往蘇州安撫,文驄襲殺之,遂走處州。

  時福州唐王立,乃遣使奉表稱賀。鴻逵已由海道赴閩,數薦其才;旋拜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提督軍務,令圖南京。初,王在鎮江,與文驄交好。其子鼎卿為士英甥,士英遣迎福王,與王遇於淮安;王貧窶甚,鼎卿賙給之,王與定布衣交。及鼎卿上謁,以故人子待之,寵甚。特授左都督、太子太保獎其父子,擬以漢朝大、小耿。

  明年,衢州告急;誠意侯劉孔昭亦駐處州,王令文驄與共為援。七月,大兵至;文驄不能禦,退至浦城,與監紀孫臨並為追騎所獲。說之降,不從,同被殺。

  臨,字武公,桐城人;官職方主事。龍友招之入幕,前兵部侍郎晉之弟也。

  「摭遺」曰:龍友顧曲秦淮,一時名下士翕然和之。觀其設守金山,胸中非漫無計畫者。累於附熱,損厥清名,遂至淪入奸黨。幸而死之,猶得其所耳。嗟哉!吾特因其盡節也,拔諸。

  錢敬忠

  錢敬忠字孝直,號玉塵;鄞縣人。萬曆己未進士,臨江知府若賡子。若賡初官儀部,論選妃事得罪神廟,幾不免。既出守,以會勘江陵所陷故御史狀,江撫因之遣戍。諸權貴銜之,誣為酷吏。神宗以夙怒,詔置之死。諸法司申救不得,臨江士民千數人連年赴闕,亦不得。閣臣申儒行冤之而不敢請,乃與理臣議請緩決;遂長繫於獄者三十又七年。若賡三子皆授經於獄,其塚孫肅樂亦時寄所業就獄教之。下獄時,敬忠祗一歲;至是成進士,不赴大對。為文誓墓,省其父。還詣京,具疏籲冤至千萬言。會熹宗新即位,匭臣尼之;乃自囚服泣血跪午門前,丐閣部諸臣轉請。凡江右人之在官者徐良彥、姜曰廣、吳士元輩為出公揭,同榜生如姚希孟、孔開運、陳子壯等亦力與當道謀。時鄒元標筦刑部,促議以入。得旨:『錢敬忠為父呼冤,請以身代,其情可哀!汝不負父,將來必不負朕。准將錢若賡免死,放還鄉里』。遂馳赴江西,奉父歸浙。當其伏闕也,別作誓天文,以必死要之;而卒遂其志。

  壬戌,補奉大對謁選,授刑部主事。尋以憂歸。璫禍熾,服闋不起。時涿鹿馮銓嫟於璫,呼吸通天;以敬忠出其門,招之,絕不往。後南京御史沈希韶疏言:『敬忠泣血長安道上三年而出父於獄,精誠上通帝座。馮銓炙手可熱,而獨不肯一為俯首,如水不波。宜亟加擢用,以重學使銓衡之選』。詔起原官。會以母氏田病,自念兄伯仲咸在舍,不得援終養例,竟乞休。奉母幾二十年,再補原官,出知寧國府;已罷還。

  甲申之難,重趼奔赴。南都立,敬忠以六月朔上疏,凡千數百言。略曰:『皇上所親遘之難與三月十九日,為開闢未有之變。纔一念及,則蹐地跼天,行屍走肉,不覺魄已離魂,生不如死。獨念國破君亡,雖陵寢震驚、鐘簴非故,猶賴東南半壁,何止一成一旅!而皇上淵躍天飛,依然有君。則自監國以來、登基以後,皇上一大事因緣、朝野一正經題目,除卻討賊復仇外,更無與為第二義者。今觀舉朝諸臣,似以三月十九事亦未為地覆天翻、千古非常之奇變也。如以為奇變,當必有洗胃刮腸一番痛心之設施。乃兩月來,立綱陳紀、張官置吏,亦既濟濟彬彬章滿公車、言滿朝聽,而討賊復仇一事未聞有痛哭流涕為皇上一贊決者,亦未見有單肩赤脊為皇上一亟圖者。臣不敢深言,亦不忍深言。百年以來,功利之毒淪入骨髓,已成膏肓;乃有書破萬卷、官躋一品,未識「君父」二字者,致有今日!以今日世道人心,恢復大事,諸臣已不足恃;獨有皇上不共戴天一念,果可徹地通天、反風卻日,決不愁神靈不護呵、群力不輻輳也!臣昧死請我皇上無煩再計、不俟終朝,推瞿然失席之情,挺身蹶起;效素服哭郊之事,灑淚誓師。懸詔國門、佈告天下,親率敢死之士一往無前,滅此朝食。四海之內,義稱臣子者,各各蠲貲賈勇以佐軍;現有職司者,在在鍊兵轉餉而接濟。萬事不理,單刀直入。即有謂萬乘之孝,與匹夫不同;孤注之危,非萬全良策者。彼雖陳議甚高,吾思吾父不能顧矣。即今殘破地方姑置弗論,其未經兵火者南直十數郡外,江、浙、閩、廣皆雄藩也。誠早以訓練轉輸專責之師帥之,任十數萬子弟兵、數百萬糧草,何慮不首尾接應。只須掀翻格套,使■〈飠匊〉鬱盡舒;寬假便宜,令膽智畢吐:庶幾真才為我作使。若復一瓢眾舉、十羊九牧,徒相與蒿目而憂;無兵無餉,真是向飯籮邊愁餓死耳。在事諸臣必詆臣腐儒不暗時務,不曰祖宗社稷為重,必曰輕舉躁動為殃;臣亦敢不謂然。獨恨功利之毒自錮錮人,聽其所言洋洋至理,捫心自揣,或非本懷。從來誤人家國、貽羞千載,何嘗不據一面之理。唯願皇上存敝屣草芥之心,不綏被髮纓冠之舉;思伍員夜泣之悲,早決枕戈待旦之計。除凶雪恥,遠跡康、宣;抑亦懼亂賊、扶綱常、正人心,息邪說。否則,無父無君,不知其所終矣』!得旨:『錢敬忠有何異謀可足兵食,以便恢勦?著再奏』。敬忠溯典引經,復得千數百言,再上之;報聞。已又陳第三疏,備論齊、魯重輕之勢;且云:『廟堂諸老,非有張良之智、裴度之忠、李德裕之才與識,不過以定策而枋國耳。昔者楚、漢之爭,勢重在楚不在漢;比三老董公遮說義帝之喪發,而天下大勢盡歸重於劉。楚、漢輕重之勢,亦即今日我與賊及廷臣諸鎮輕重之勢。漢高能早握其機以成帝業,此我今日君臣所當共念者也。晉欒卻殺厲公,立十四齡之悼公,勢在欒卻;已悼公召群大夫誓之,稽首唯命,而晉勢得盡歸於公。夫悼公能早握其機以致中興,此又我皇上今日所當獨念者也。舍此一著,何言宗祐百年,即欲為皇上圖一身亦無計矣;何言恢復一統,即欲為皇上保半壁亦無計矣。蓋皇上一失此機,則浸假而移於柄臣、落於雄鎮,且浸假而倒授於賊。今登萊等處未睹詔書,猶為我大明堅守;民之思漢可知。乃當事諸臣四顧躊躇,動憂兵食;且鰓鰓乎奇謀異計,借此箸籌。此機一失、此勢不回,天下事未知稅駕;偏安且不可得,臣從此不復敢言矣』。敬忠連上三疏,待命逾月,廟堂充耳;而馬士英輩以其累瀆,終不上。遂怏怏失志歸,自稱「崇禎遺臣」,臥病不出。

  次年,大兵渡江。敬忠病甚,每索邸抄讀之,撫膺慟哭,自嘆其不幸多言而應也。迺戒勿藥,以六月望後一日卒。生平喜聚書,終日丹黃不倦;手批書至數千卷。子二:光繡、昭繡,並能詩。光繡字蟄菴,尤有名。

  「摭遺」曰:錢公血疏救父,痛累萬餘言。神宗之於此獄,實傷天地之和。節其詞云:『臣父下獄,年未四十,臣甫一歲無所知。祖父母俱六十,相繼斷腸死。嫡母張,憂怖死。臣父有子之妾,一時改嫁,子母生離;兩弟以憶母而殤。兩姊未嫁,嫡母既喪,別無親人;日夜號咷,以成疾而殀。止餘臣兄弟三人俱斷乳,依圜土中。臣父刀俎殘喘,實兼母、師;抱哺煦濡,含酸授簡。臣自一歲至三十八歲,桁■〈木匣〉楊櫃之間、沮洳臭穢之地,履影吊心,酸鼻痛胃』。又云:『臣自童時不忍見父受苦,今何能兩眼看父斷送圜中。且何能手持父屍,獨生出獄門,爾時必無逃一死。臣不揣昧死僥倖,願以餘年代父伏法;使臣兩兄裹父殘軀至祖墓,灑血長號,一寫終天之痛,而得免拖屍之惡名。臣雖身首異處,死有餘榮矣』!嗟乎!此文百世而下,猶惻惻不忍踵讀也。「摭遺」之所以補列斯傳者,以赧王時三疏為剴切之文,而藉以見忠介公忠孝一門之盛云。

  姜一洪

  姜一洪字開初,號光陽;餘姚人。萬曆丙辰進士。歷職禮、戶二部員外郎,轉郎中;出守江西。遷河南兵備,分巡汴梁。時流寇分犯河北,一洪設法防禦;葉縣、鄢陵、彰德、懷慶千里之內,賴之以安。敘功,擢福建按察使,轉廣東布政使左參議。累著政績,遷太僕卿。

  甲申之變,與左都御史劉宗周議振義旗,不果。唐王立,大學士黃道周薦之,晉吏部侍郎。旋陞戶部尚書,奉命赴贛,會仙霞嶺兵潰。丙戌秋八月二十一日,唐王出奔,一洪徒步追從之。及抵贛之木榔菴,力竭慟哭,赴江死。

  子二:長曰天植、次曰廷梧;偕走四千餘里,負楬櫝以還。中塗屢遘官軍,械天植為逃丁;而廷梧方總角少年也,輒膝行馬前,求為兄代。一時以孝友稱。

  「摭遺」曰:案姜司農盡節時,有陳若水者,同赴江右;竭蹶道路,同以力盡死。爵里不可考。

  熊緯(郭符甲)

  熊緯字文江,南昌人。崇禎癸酉進士,官行人。兩都既覆,家居。每飲酒,輒涕泗橫流。其友或語之曰:『昔狼■〈月覃〉有言:「吾未獲死所」。子既有志,盍求其所』!緯因馳詣延平謁唐王,擢兵科給事中。尋扈行至汀洲遘變,從官迸散,緯獨奔赴於王。大兵遂之,號哭入行宮;說之降,不屈,乃被殺。

  泉州破,故南京戶部主事郭符甲舉兵謀恢復,戰歿。屍暴七日如生,鄉人義而葬之。符甲,晉江人;崇禎癸未進士。

  徐復儀

  徐復儀字漢宮,上虞人;崇禎癸未進士,為兵部尚書人龍族子。北都變,家居慟哭,誓討賊。南都立,授刑部員外郎;按治逆臣罪,有能聲。出典雲南鄉試,未至,南都破;人心洶洶,而復儀講賓興禮如故。夜謁黔國公沐天波,使陳兵衛鎮撫之;土夷遂不敢肆。

  乙酉閏六月,閩中唐王立,起翰林院編修。丙戌八月大兵下,復儀迺幅巾草履走千里歸;辭父母、妻妾,獨居山中,日誦「離騷」。或從危崖攛身而下,累不得死。一日,風雨晝晦;慟哭,急投谷中死,目猶張。其父承寵趨視,持其首哭之,乃瞑。

  周之藩

  周之藩字長屏,籍貫弗詳。崇禎中,曾為福建參將。乙酉,進前軍都督府總兵官。唐王大舉出師,詔之藩以所部由汀州出,直抵南昌;遙授御營右先鋒,屬永勝伯鄭彩節度。已而不果行,封福清伯。

  延平失守,迺踉蹌趨扈。追兵急,輒大聲呼曰:『吾大明皇帝也』!亂兵爭前執之,知其非是;群矢集如蝟,遂死。時方大暑,群屍蟲腐,之藩攤屍五日而玉色瑩然。

  「摭遺」曰:閩事既敗,東閣大學士傅冠不屈死。冠,進賢人,崇禎時入閣。性簡易,罷職歸。唐王起故官,命督師江右;後致仕。大兵被執,不屈死。禮部尚書曹學佺投繯死。學佺,侯官人;學問淹貫,立朝有風節。通政使馬思理亦死之。前大學士蔣德璟卒於泉州。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顧錫疇,字瑞屏,崑山人。寓居溫州江心寺,唐王命以故官督師;為降將總兵賀君堯所殺。浦城破,協守仙霞關兵科給事中建陽黃大鵬闔門死之。吏部稽勳司員外郎泉州葉翼雲,為令有聲。兵破同安,被獲不屈死。都督同知義烏傅啟耀,亦以不順命死;全家俱殉。侯官貢生元綸絕粒死。閩縣民趙卯,哭辭所親,雉經死。黃鳴俊既投款,授五品官。已而自羞,以疾辭;未幾卒。

  「摭遺」補曰:當時遺臣若曾、若路、若何,名猶在史冊間,人得知之。若徐、若錢、若姜而下諸公,皆能盡誠、盡節於一時者也,而可失諸記載乎?外此而猶有所遺者,則於閩、粵諸臣之下分附其名;得有事實,則續稿疏列以載補之。

  ●繹史摭遺卷三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閩疆督師守贛諸臣列傳

  楊廷麟萬元吉郭維經(子應銓、應衡、應煜)劉同升彭期生姚奇胤、楊文薦(陳烈、吳國球、林逢春、周瑚、熊國本等、李時興、高飛聲、胡甲桂、郭寧登附)

  贛州之守也,閣部督師楊、萬、郭三公協志嬰城,湛身殉國,實與唐王相終始。溫氏於閩「紀略」中僅一見其名,概不書其死事。殆以汀州之平在八月,而贛則及十月始潰,無所附麗,故略之邪?且案之諸義師中,又不為立傳;是「佚史」之於喫要處,其脫失正復不少耳。凡江右之守土效死及贛中殉義所遺者,並摭附。

  列傳三

  楊廷麟

  楊廷麟字伯祥,清江人。崇禎辛未進士,授庶吉士,轉編修。勤學嗜古,聲震館閣;與都御史黃道周善。皇太子將出閣,簡充講官兼直經延;乃具疏力讓道周,不許。明年春,帝御經筵,問保舉、考選之法何者能得人?對曰:『保舉當嚴舉主;如唐世濟、王維章為溫體仁、王應熊所薦,今二臣敗而舉主無恙。是連坐之令先不行於大臣,欲守保舉效得乎』?帝為動容。畿輔告警,因上疏劾兵部尚書楊嗣昌;言『陛下有撻伐之志,大臣無禦侮之才。謀之不臧,以國為戲。嗣昌及薊遼總督吳阿衡內外扶同、朋謀誤國,倡和款議,武備頓忘,以至於此。今可憂之在外者三、在內者五。督臣盧象昇以禍國責樞臣,言之痛心。夫南仲在內,李綱無功;潛善秉成,宗澤殞命。乞陛下赫然一怒,明正向者主和之罪;俾將士畏法,無有二心。召見大小諸臣,咨以方略;諭象昇集諸路援師乘機赴敵,不從中制:此今日之急務也』。時嗣昌意主和議而廷麟痛詆之,遂大恚忿,詭薦其知兵。帝即召見,改兵部職方主事,贊晝象昇軍。象昇得之甚喜,即令往真定轉餉濟師。及象昇戰死賈莊,嗣昌亟問楊贊畫死未?偵卒以奉使在外對,嗣昌為不懌者久之。初在軍中報曲折,嗣昌擬旨責其欺罔。事後幾欲中以危法;帝察無罪,僅貶秩。黃道周獄起詞連,將逮治;旋獄釋。言者交薦,得仍故官;未赴,都城陷。廷麟時在南昌,蹌地慟哭;與翰林修撰劉同升遇,集兵勤王。會福王立,御史祁彪佳薦之,授左庶子;辭不就。宗室朱統■〈金類〉誣劾大學士姜曰廣並誣廷麟招健兒,有不軌謀,曰廣為內應。語絕狂誕,王置不問:然所募兵竟以散去。

  乙丑南都破,我大清兵下南昌,袁州、臨江、吉安俱投誠。已又取建昌,惟贛州孤懸上游,岌岌獨存;而兵力單寡,人懷洶懼。廷麟乃與同升謀邀南贛巡撫李永茂享士大夫於明倫堂,勸諭兵餉,刻期大舉。唐王手詔至,嘉獎備優,擢吏部右侍郎。比有粵東入衛兵過境,即疏留之;立忠誠社,得二萬餘人。九月,廷麟領兵偕同升取萬安、抵泰和,復吉安全郡,又收臨江。具表,以偏安海甸為非計,請王移駐贛州;進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賜尚方劍,便宜從事。未幾,王召永茂為兵部右侍郎,以張朝綖來代。俄,朝綖召還,即以同升代。十月,吉安告警,副將徐必達戰敗赴水死。援師至,大兵稍退,屯峽江。十二月,同升卒;總制萬元吉自閩至贛,遂兼巡撫事,與廷麟協力規畫。明年正月,廷麟赴贛招降峒蠻張安等四營,復得四萬人;安驍勇善戰,賜名「龍武新軍」。三月,聞王將蒞贛,趨往朝之。甫行,吉安告警;留屯郊外,日馳疏陳援吉、防贛事宜。時元吉代守吉安,守將胡長蔭違節制戰敗,城復失。元吉走皂口欲自沉;永豐令亟持之,乃退保贛州。

  初,中書舍人張同敞於崇禎末奉命赴雲南調兵;及抵江西而南都且失,因退還吉安。廷麟留與共守,待以客禮。其將趙印選、胡一青頻立戰功,元吉約束嚴,不少假貸,諸將漸不悅,不用命。元吉以新軍張安為足恃也,蔑視雲、廣軍;雲、廣兩軍因之解體。然安故蠻寇,受降後淫掠自如;廷麟遣救湖西,所過無不殘破。及是,大兵逼吉安,諸軍皆內攜,城中不戰而潰。四月,我兵復乘勝至贛,薄城下。江西巡撫劉遠生亟出城,躬往雩都邀張琮者將兵來救;贛人疑之曰:『撫軍遁矣』!焚其舟,並拘其妻子。俄而遠生率琮兵至,贛人迺悔罪。琮渡河抵梅林,中伏大敗;還至河爭舟,多墮水死。遠生憤甚,五月朔渡河復陣,身先士卒,被執;復逃歸,圍愈急。廷麟乃遣使調廣西狼兵,己往湖西邀新軍還。及望日,與我兵再戰梅林,再敗;即散遣其軍,而身入贛城與元吉誓守。六月,李永茂遣副將吳之蕃率廣東兵五千至,戰於李家山,圍暫解。廣安(?)退保南康;已復合廷麟等分門堅拒如初。

  贛州困守久,王獎勞之,賜名「忠誠府」。七月,尚書郭維經來援,與御史姚奇胤募兵八千,元吉部將汪起龍率兵數千,雲南援將趙印選、胡一青率兵三千,大學士蘇觀生遣兵亦如之,兩廣總督丁魁楚亦遣兵四千,廷麟更命將吏收合散亡得數千,先後抵贛,營於城外,軍聲頗振。八月,水師羅明受至,戰江上大敗,死者無算。雲、廣軍氣奪,不戰自潰;他營亦稍稍潰去。會聞汀州破,人情益震懼,守者疲甚。十月四日,天霧且雪,大兵用嚮導乘夜登城,廷麟急督鄉勇巷戰。黎明,大兵至;城上發砲,砲炸城裂,遂走城西清水塘自沉死。同守者,總制萬元吉、尚書郭維經、御史姚奇胤、主事彭期生俱死之。

  「摭遺」曰:楊閣部起義兵於閩中頒詔之先、失孤城於汀州就俘之後,觀其奉表請駐贛州以圖恢復,心甚雄而力甚鉅矣。及其死,我將有賈熊者嘆為忠臣;倉卒無所得棺,遂以門四扇軿之,瘞之東關之外。其始為贊畫時,盧忠烈公甚倚之。後之以閣部督師而盡力若此,可謂不負所友矣。

  盧忠烈公象昇之墨絰從事也,雖死於戰,實死於楊嗣昌耳。賈莊之難,遘怨者猶諱其狀。嗣昌且遣邏卒三人往察之;中有俞振龍者,歸報盧督麻衣被體,實死戰場。嗣昌怒,箠楚三晝夜,終不易一詞;垂斃,翹首呼曰:『天道神明,我不能枉忠臣以求活也』!聞者莫不切齒於嗣昌云。夫振龍一小卒,而尚義若此;終附忠烈以傳矣。忠烈少讀張睢陽、岳武穆傳,嘆曰:『吾得為斯人,亦幸爾』!軍中糧盡,士卒饑甚,知必死;晨起出帳,四面拜曰:『吾與將士同受國恩,惟患不得死、不患不得生』!眾皆泣,莫能仰視。乃遣楊贊畫廷麟赴總監高起潛營乞援,且曰:『與其死西市,何如死疆場』!贊畫詣之,號泣請兵;而起潛卒不應。忠烈乃突圍奮斗,身中四矢三刃,一軍盡亡。亡後,畿民雨泣奔赴,曰:『盧公死,誰更卹我者』!競起立祠祀之。嗣昌格其死狀,屍逾兩月始得殮。嗚呼!嗣昌當時猶恐楊贊畫之不死焉耳。忠烈事與本史無與,吾因慨贊畫之終能成志而附及之。

  萬元吉

  萬元吉字吉人,南昌人。天啟乙丑進士,授潮州推官,補歸德;捕盜有聲。

  崇禎時計典,鐫級為永州檢校;尋遷大理評士。楊嗣昌薦其才,為軍前監紀。嗣昌倚之若左右手,諸將亦悅服;馳驅兵間,未嘗一夕安枕。以憂歸。

  服闋,起南京職方主事,進郎中。福王立,仍故官。元吉以四鎮不和,請奉詔宣諭;請發萬金犒高傑軍,申以大義,令保江淮。乃渡江詣諸營。時傑與黃得功、劉澤清方爭揚州,元吉致書得功共獎王室,得功報如所指;遂錄稿傳示澤清、傑,嫌漸解。頃之,上言朝廷不當偏安,宜仍「南京」故名,示不忘恢復;而減錦衣旗尉、罷南北鎮撫,以杜告密。廷議以元吉能輯諸鎮,擢太僕少卿,監視江北軍。又疏請修「建文實錄」,復尊號配祀;褒靖難諸臣及近日北都四方殉難者,以作忠義之氣。元吉身在外而心於朝廷,每多論奏;皆可之。及高傑欲赴河南討賊,方擬請速予餉,傑乃襲得功於土橋。元吉心傷之,因言:『古大將保功名,必以恭順為本。今朝廷新立,綱紀未尊,恐從此相沿,恭順日替。輕朝廷、隳綱紀,臣罪滋大』!因自請罷斥;不許。

  南都覆,走閩疆,歸唐王。大兵下江西,諸郡望風附,惟贛州城守。元吉以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總督江西、湖廣諸軍。及抵贛,劉同升已卒;遂兼巡撫事。明年春,督師楊廷麟將謁王,代守吉安。吉安復失,奔皂口。乃檄諭贛州,極言雲南軍棄城罪;雲南軍因而西去。大兵來逼,不能禦;即趨入贛城,被圍。元吉素有才,蒞事精敏;及失吉安,令益嚴,部下多不用命。日坐城上,與將吏不交一言,神志愍然;隔河大營遍山麓,而指為空營。兵民從大營中至,言敵勢盛;輒叱為間諜,斬之。給事中楊文薦,其門生也;奉命往湖南,過贛見事急,因自任守禦,城中賴之。既而雲南、兩廣援師畢集,軍威一振。諸將請戰,元吉必待水師至,並擊之。水師帥羅明受者,故海盜也;兵部主事王其宏言:『明受桀驁難制,若慈母之奉驕子。今且水涸,巨舟難進,豈能如約』?不聽。及水師至,大兵偵知,即夜截諸江,焚巨舟八十,死者無算;明受遁還舟中,火約、戎器盡棄之。於是雲南、兩廣軍皆自潰,諸營散走一空;城中止郭維經等部卒四千餘人,城外水師後營二千餘人而已。廷麟初調廣西狼兵八千人已逾嶺,不及至;參將謝志良駐雩都,擁眾萬餘,觀望不敢進。

  旋聞唐王被難汀州,全城氣索,城遂陷。部將擁之奪門出;元吉嘆曰:『大事去矣!為我致謝贛人,使闔城塗炭者我也。我何可獨存』!遂投贛江以死;年四十有四。

  「摭遺」曰:萬總制申命過嚴,遂致客將不復效勇。先禁婦女出城,民間率以為怨,其家人有潛載其妾縋城去者,乃遣飛騎追之還,縛其家人痛捶之;故迄於城破而竟無一人出。向與金聲桓善,聲桓收江右,嘗具書幣來招;總制以各行其志辭。既而主撫金恢省議,亦移書相聞,聲桓頗為之心動也。

  郭維經(子應銓、應衡、應煜)

  郭維經字六修,江西龍泉人。天啟乙丑進士,授行人。崇禎初,遷御史。疏陳時弊,有所舉刺,責令指實;乃極言順天府尹劉宗周之賢,力詆吏部尚書王永光溪刻及用人顛倒罪。不省。後周延儒罷,溫體仁代之;復言『執政不患無才。有才而用之,乃排擠正人,不以之籌國事。國事日非,則委曰「我不知」;坐視盜賊日猖、邊警日急,止與二、三小臣爭口舌是非。平章之地,幾成聚訟;可謂之有才邪』?帝切責之。尋以憂去。久之,起故官。

  北都變,南京諸臣議立潞王,維經力主福王。王立,進應天府丞;仍兼御史,巡視中城。維經以加銜為魏忠賢陋習,力辭;不允。俄上言:『聖明御極將二旬,一切雪恥除凶、收拾人心之事,絲毫未舉。今偽官縱橫於鳳、泗,悍卒搶攘於瓜、儀,焚戮剽掠之慘,漸逼江南。而廟廊之上不聞動色相戒,惟以慢不切要之務,盈庭訾議,致啟旁門鬥捷足,營鑽窺之隙穴、作富貴之階梯。舉朝人心如狂如醉,匹夫匹婦呼天憤鬱,釀成災祲。乞令內外文武諸臣洗滌肺腸,盡去刻薄偏私、及恩怨報〔復〕故習,一以辦賊復仇為事』!報聞。馬士英薦阮大鋮,廷臣力爭。史可法進調停之說,謂『前監國詔有「逆案不許起用」一則,臣為刪去;後來何故復入此,示人以隘』?維經駁之,以為失言;士英、大鋮等深疾之。尋遷大理少卿、左僉都御史,命專督五城御史,稽察非常,肅清輦轂。乙酉二月,隆平侯張拱日劾其『迎恭王御容日,託疾不赴;是不欲觀盛典也』。保國公朱國弼復言其『署大理事,刑部以偽防禦使武愫案會題,輒以未經覆讞駁之。愫已受偽命,何矜何疑?執法之官,甘心庇逆;乞重懲』!迺下部院勘議,令回籍。

  唐王召為吏部右侍郎。其子應銓、應衡、應煜舉兵臨川,大小十數戰,頗有斬獲。王授應銓、應衡兵部郎中,應煜戶部主事。丙戌五月贛圍急,命維經以吏、兵二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總理湖廣、江西、廣東、浙江、福建軍務,督師往援。遂與御史姚奇胤同發,沿路募兵,得八千人。入贛,與楊廷麟、萬元吉協力堅守;應銓等駐兵龍泉為犄角,而聲勢不相屬。及城破,維經偕奇胤入嵯峨寺自焚死。

  明年,大兵攻龍泉,應銓設伏拒卻。部下裨將劉文燿者潛引軍入城,兄弟同就執。應銓投崖不絕,縛至不順命,扼吭死。應衡至吉安,巡撫劉一鵬欲降之,飲以酒,乃擲其飲具;鑿齒斷臂以死。應煜見巡按董學成,踞地坐,極口罵其奸貪狀;抽腸而死,死尤酷。

  劉同升

  劉同升字晉卿,吉水人;祭酒應秋之子。崇禎丁丑,廷試第一。帝問年紀何?對曰:「臣年五十一,老矣。恐無以報聖恩』。帝曰:『爾尚似少年,勉之』!授翰林修撰。乞假省墓,歸。後以論楊嗣昌,謫福建按察司知事。未赴而國變,同升聞之,痛哭幾絕;乃馳檄遍告十三郡鄉官士庶興義復仇,縞素辭墓。書(?)至會城,與楊廷麟遇;大集澹台祠,為思宗發喪,蠲吉誓師啟行。

  會南都立,以左中允召,不赴。明年,與廷麟謀邀巡撫李永茂共建義旗,保守贛州。唐王聞而嘉之,詔加國子祭酒,轉詹事。遂建忠誠社,招致四方豪健。鄉官王其宏、劉明保、趙曰諏等各率家丁齎糧相從,集幾二萬人,克復吉安、臨江。

  既而永茂內召,即擢同升兵部左侍郎,總理江西;尋命巡撫其地。時益宗永寧王慈炎復取建昌、撫州諸路、約並下省;而同升拮據勞瘁,已疾作。是冬十二月,徇至雩都,卒於道。贈東閣大學士,謚「文忠」。

  彭期生

  彭期生字觀我,海鹽人。萬曆戊辰進士。以教授遷國子博士,歷官員外郎中,出為長沙知府。再調揚州、南昌及濟南,坐失囚被謫。復轉至南京兵部主事,進郎中。獻賊亂江西,遷江西兵備僉事,駐吉安。兵至,拒守不支,走贛州;楊廷麟偕與招峒蠻降。唐王加太常卿,仍視兵備事。城破,冠帶自經死。

  姚奇胤、楊文薦

  姚奇胤字有僕,錢唐人。由進士,授南海知縣。地饒多盜,力絕苞苴;專以弭靖地方為事,政聲大起。行取進京,為兵部主事;改監察御史,巡按廣東。未任,郭維經偕之赴援,同以自焚死。

  楊文薦字幼宇,京山人。由進士,為兵科給事中。城破,因病不能起,執送南昌。絕粒而卒。

  「摭遺」曰:贛城破,自守土職官、邑紳、士民殉者,不下數百人。參將陳烈數力戰,眾以其弟先附降,疑之;烈因誓死疾斗。及被縛,其弟已受職,勸之降;不聽。顧謂贛人曰:『今日方知我無二心也』!推官署府事吳國球、贛縣知縣林逢春等皆起義舉兵入社者,及部曹各官數十人等俱被戮。兵部主事周瑚被執不屈,磔死,最慘。其餘鄉官士民合門盡節者甚眾:有織人熊國本入忠誠社最力,被執見贛令;令舉人也,叱之曰:『爾織人何知為義』?國本曰:『我織人不知義,舉人顧當為不義邪』!遂斬之。

  江右之守土效死者,先有袁州知府李時興、撫州知府高飛聲、廣信同知胡甲桂;城破,俱殉之。時興,福清舉人。初授知縣,歷官至袁州同知,攝行府事。時會城已降,時興獨與士民悉力拒守。無何,守將蒲纓戰潰,援兵湖廣黃朝宣等五營亦譟歸。時興知不可為,遂自縊於萍鄉官舍;一僕亦從死。飛聲,字克正,長樂舉人。初授玉山知縣,遷同知;乞養去。唐王時,大學士黃道周以督師募兵,邀與之偕;旋令飛聲攝撫州事。大兵逼,量力不支,乃遣家人懷印走謁王繳之,而身以守城死。甲桂,字秋卿,崑山人。以鄉試副貢入國學,授南昌通判;遷永州同知。道梗,不能之任,改廣信。至則南昌、袁州、吉安俱失,廣信止疲卒千人,士民多竄徙。會道周以募兵至,相與議城守。已而道周敗歿,勢益孤,甲桂效死弗去。城破被執,諭降不從,幽諸別室;遂自縊死。

  「摭遺」補曰:案贛州破,在城官吏之殉者,更有監紀通判郭寧登、通判王明汲、臨江推官胡縝、訓導徐君鼎、雩都訓導胡董明,俱被執見殺。都督僉事劉天駟、贛州衛千戶孫經世、弟緯世、紘世、監紀軍務聶邦晟、子士燫、士煥,俱闔門死。在籍鄉官之殉者,編修兵科給事中萬發祥、吏部主事龔棻、戶部主事林琦、兵部主事王其宏、弟其窿、黎遂球、柳昂霄、魯嗣宗、錢謙亨、中書舍人袁從諤、劉孟鍧、劉應式等,皆受戳。河南同知盧觀象盡驅男婦入水,亦自沉。馬平知縣謝讚、子胤繡、從子胤斗,衣冠自縊。薦授萬州判官周世光攜幼孫赴水死。舉人劉曰佺、貢生楊萬言、諸生董纘卿、馮復京、余學義、歐陽麗天,咸率母妻子女以自經。又諸生郭必昌者,與其妻號哭三日夜死。金之杰巷戰,手劈數人,挈妻自溺。王統、王純入文廟,自經。周葵、陳君猷,積薪自焚。鄉約謝明登攜妻及子,投於井。書工趙廷瑞,亦自盡。其流寓被難者,廣東提學副使符溯中與其兄述中、諸生廬陵段之渾、新喻蕭瑛、寧都曾嗣宗、楊燧。

  右贛州之難所以備書其姓氏者,藉以見楊、萬諸公之勛勞不亞於揚州,而於南都、閩疆為有光也。凡江右之兵事盡於此。

  附「夏萬亨傳」補:溫氏前史於本事甚略,茲拾所遺贅此。案萬亨初聞京師陷,北向慟哭曰:『臣當從死,顧有八十老母;今從皇上乞身空門,以奉天年耳』。後以南都命,擢江西布政使。

  中州有怨者,論令不當超擢。至是,乃改按察僉事。時國步臲卼,人無固志。初至,給兵餉贏十之一。詰之吏,吏曰:『故事為公所得』。輒正色曰:『侵奪軍資,豈我所為;況今何時乎』!及笞保寧王府隸,隸群起圍官廨,聲將以洩憤。一時南昌士民趨王府譁曰:『奈何殺我夏公』!焚門入。巡撫下令戢之,不得;保寧懼,亟邀萬亨至。民則曰:『公固無恙,我輩何為者』!時上事未三月也。已而,兼綰七印。奉其母屬門人之為臨川令者,與東鄉艾氏舉兵以死。萬亨一字葵甫,萬曆戊午舉於鄉。初以校官,遷西平知縣,練兵禦賊。調夏縣,縣洊被兵,內則以德綏民、外則以誠感賊。賊有鈔掠城下者,單騎開門諭之。或不聽命,則曰:『寧殺我,毋殺我百姓』!賊乃相驚異,稱為好官,不殺一人而去。

  ●繹史摭遺卷四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浙東監國諸臣列傳

  于潁莊元辰李長祥(章有功)徐孚遠(沈光文)王思任王玉藻李山吳從魯何弘仁劉穆(子肇勣、肇勷、吳邦璿、張國紀、謝震龍)

  魯監國畫江之役,向以為張公玉筍之勛也;而實自於公九瀛,始湛然明節。史乘忽諸,世遂莫能舉其名。矧夫投荒蹈海如研齋之獨搘山砦、闇公之聯絡波臣;同其時以零丁並難者,可勝道哉!先太常火廬保社,所全賓多。至劉子膚之腹泐「盡忠」、謝雲生之舌戰殉國,直是天壤間一片血誠也。百世而上、九原以下,庶幾無憾斯文。案時維唐、魯交錯之會,於永明則遠且後也。故以江上前事諸臣先列一卷;至庚寅間入舟山殉者,則後見。

  列傳四

  于潁

  于潁字潁長,號九瀛;金壇人。崇禎辛未進士,累官工部員外郎,出授順德知府;移西安,以事罷。

  尋起復為工部郎,授紹興知府。越人重水利,前守富順湯紹恩築三江應宿閘而越水治;然閘在下流,能洩不能引,能禦潦而無以處旱。崇禎末,適苦旱。左都御史劉宗周家居,謂惟麻谿壩更於壩之上流,通之茅山;閘則閉之,是為良策。而蕭山愚民挾形家言阻之萬方,且極口詈。長吏諮於潁;潁曰:『劉總憲言是,下官當力任』。乃捕蕭民之梗令者杖之、梏之;事得集。雖大旱不為災,民復翕然誦。潁雖為一郡長,而事必請於宗周若子弟。

  乙酉,遷分巡寧紹台道。馬士英挾太后入浙,宗周泣曰:『事乃至此,若非斬士英,無以收既潰之人心』。潁於是再疏請誅士英;不報。宗周曰:『明府竟申大義於天下可矣』!潁自以外臣,未可擅殺宰相;偕之歸,謀結熊汝霖輩共起兵。而我大清兵已至杭,宗周絕粒,潁亦馳入雲門山觀變。紹興通判張愫以城降,貝勒帥令之行府事。會鄭遵謙以蒼頭軍起,斬愫迎潁。潁馳回,望城哭。城中人呼曰:『于公來,吾事濟矣』!潁先曾密遣在事軍官募兵備敵,至是絡繹率眾至;鄉官前太僕蕭山來方煒、前職方來集之等亦各以兵會。潁乃操小舟,挾短童西徇。之蕭,新令陳瀛者出謁,執之;貝勒之使以榜至,又執之,焚其榜。鳴鼓誓師,大集都亭:時閏六月旬又三日也。即夕以五百人趨固陵,前所遣諸生莊則敬等以江船百餘艘來迎。大兵劄西岸杳未知;潁兵顧無甲,乃借絮衣於居民,各一衝潮徑渡。蕭人沈振東為導,盡驅西岸之船而東。至中流,大兵始覺,則無所得船。潁帥眾登岸大譟,遂畫江以守;一軍扼潭頭、一軍扼橋司、一軍扼海門、一軍扼七條沙。尋大兵拽內河舟百餘於江,復札木簰填土擬渡。潁遣死士陳勝等鑿之沉;風起潮涌,簰盡漂向東,各營勾致以為用。時以為神助。潁謂諸將曰;『杭已有重兵,攻不易。莫若於下流由橋司入海寧、出海鹽,以通震澤上流;由潭頭入富陽通餘杭,以扼獨松關』。比聞海寧兵起,而富陽為降將郎斗金所據;勿坐視,乃遣副將劉穆夜襲之,餘杭之道得通。故餘杭令邱若濬、故瓶窯副將姚志倬來會,穆乃駐師清風亭為聲援。大兵突至,克富陽;義士劉肇勷等死之。王宗茂、阮維新等迸力以禦,潁自漁浦渡江救之,富陽復定。方國安之得駐七條沙也,始此。自江干立國,而王師未能遽渡者,徒以潁之取富陽也。監國至,晉按察使,行巡撫事。旋晉右僉都御史,督師江上;遂自為一軍守漁浦。

  時正兵為方、王二家,義兵為孫、熊、章、鄭、錢、沈六家,客兵陳潛夫等又別為數家;內外交訌,爭兵爭餉。而潁參處其間,悉力支拄;與錢肅樂軍相似,視諸軍為最苦。王之仁尤惡之;一日會於潭頭,語不合,之仁拔劍擬之。馬士英卻以身蔽,乃免。

  已而諜言大兵自海道至,命移軍守三江口。先嘗三疏辭官,不許;至是,連章陳危急。而方兵忽走,列戍驚潰。潁復航海扈從,不及;即由海道還京口,以黃冠終。

  「摭遺」曰:謝山全氏言富陽之役,世謂張公國維之功者,非也。於公之去越百餘載,志乘以嫌故,不為立傳。案畫江之守,實自公始。是為浙東監國始事之臣也,補傳首列。

  莊元辰

  莊元辰字起貞,晚字頑菴;鄞人。崇禎丁丑進士,學者稱為漢曉先生。賦性嚴凝,不肯隨人唯阿。下筆千言,亦倔強,睥睨一切。會試,出汪文毅、馬文忠門下。釋褐,授南太常博士;八載不遷,冷曹清望泊如也。

  甲申之變,元辰一日七至中樞史可法之門,促以勤王。比赧王立,朝議選科臣;總憲劉宗周、掌科章正宸皆舉元辰為首。而馬士英勢方張,欲盡致朝臣出其門;密遣私人致意曰:『博士曷不持門下刺上謁相公,掌科必無他屬』。元辰峻拒之。是時雖東林宿老如錢侍郎謙益,亦俛首稱門下於馬、阮之徒,而考選諸臣能抗之者則惟元辰與沈行人宸荃而已。士英怒;或言是故劉、章之私也,遂傳中旨僅授刑部主事,卹刑江南:公論為之不平。已而士英日橫,且以阮大鋮故,欲興同文之獄,盡殺復社諸公。元辰曰:『禍將烈矣』!遽出都。且以板蕩詩人之意,賦「招歸詩」十章志感。未幾,而留都陷。

  錢肅樂之起事也,諸鄉老之最愜心者,莫如元辰;遂破家輸餉。初,降臣謝三賓欲梗師,而為王之仁所脅,不得已以餉自贖。及肅樂與之仁赴江上,三賓潛招兵於翠山;眾疑之。王明經家勤謂之曰:『公等竟欲西行乎?何其疏也』。肅樂驚問計將安出?家勤曰:『浙東沿海皆可以舟師達鹽官,五代錢氏嘗由此道會黃晟之師。倘彼乘風而渡,北來搗巢,列城且立潰矣。非分兵留守不可』。肅樂曰:『是無以易吾莊公者』。於是共推之為城守事,分兵千人屬之。以四明驛為幕府,請以家勤及林明經時躍等參其事;肅樂乃西行。元辰日耀兵巡諸堞,里人呼之為城門軍。是役也,危城岌岌,賴此以鎮。而三賓亦不敢動,乃以翠山之眾迎魯王於天台。自七月至十月,鄞始解嚴。

  王召元辰入,晉吏科都給事中;遷太常少卿,再遷正卿,仍兼吏科如故。尋上疏言:『殿下大仇未雪,舉兵以來,將士宣勞於外,炎威寒凍、沐雨櫛風;編氓殫藏於內,敲骨吸髓。重以昔年秋潦、今茲亢旱,臥薪嘗膽之不遑;而數月以來,頗安逸樂。釜魚幕燕,撫事增憂:則晏安何可懷也!敵在門庭,朝不及夕;有深宮養優之心,安得有前席借箸之事:則蒙蔽何可滋也!天下安危,託命將相;今左右之人,頗能內承色笑:則事權何可移也!五等崇封,有如探囊;有為昔時佐命元臣所不能得者:則恩賞何可濫也!陛下試念兩都之毀、黍離麥秀之悲,則居處必不安;試念孝陵、長陵銅駝荊棘之慘,則對越必不安;試念青宮、二王之辱,則撫王子何以為情;試念江干將士、列邦生民之困,則衣食可以俱廢』!疏入,報聞。已又言:『中旨用人之非,乃赧王之秕政。臣叨居科長,斷不敢隨聲奉詔』。王不能用。自是,累有封駁;時謝三賓夤緣居要,皆結內侍力阻之。而馬士英又至,故僉事王思任等移檄以拒,且廷爭之。元辰言:『士英不斬,國事必不可為』!於是貽書同官黃宗羲、林時對云:『蕞爾氣象,似惟恐其不速盡者。區區憂憤,無事不痛心疾首,以致咳嗽纏綿,形容骨立,願得以微罪成其山野。若非自洿,恐必不免』。舉朝共留之,而意決竟去。

  未幾,大兵東下;迺狂走諸深山中,朝夕野哭。元辰故美鬚眉,顧盼落落;至是失其面目、巾服,似頭陀而稍別。一日數徙,莫知所止;山中人亦不復識。忽有老婦呼其小字曰:『是非廿四郎邪』?因嘆曰:『吾晦跡未深,奈何』!丁亥,疽發於背,戒勿藥;曰:『吾死已晚,然及今死猶可』!其門人林奕隆曰:『請為吾師作「大還詞」以祖道』。曰:『試歌之』。歌畢,元辰首頷者三,遂卒。

  「摭遺」曰:林詞「反招魂也」句多衍,有云:『洶洶天狼,綏綏野狐。逐人駓駓,白日幽都。敦脄血拇,肝膽橫屠。懸人以娭,如跖之脯。六千君子,與白日殂;五千甲楯,與東流楛。往哉浩然,逃之大虛。火宅既離,毒苦可除。帝且餉公,九光五銖。小子謌此,以當驪駒』。

  李長祥

  李長祥字研齋,達州人。崇禎癸未進士,神采英毅。為諸生時,即憙言兵。比獻賊亂蜀,募練鄉勇,擐甲助城守;賊中皆知其名。

  後選庶常,吏部薦之,使備督師之選。或曰:『天子果用公,計安出』?嘆曰:『不見孫白谷往事乎?今惟有請便宜行事,屏邸鈔不寓目;雖有金牌,亦不受進止。待平賊後,囚首闕下受斧鉞耳』。聞者咋舌。時首輔以同里故,欲引為私人;不可。因不得召見。賊日逼,遂自上疏:『請急調寧遠鎮臣吳三桂兵,拒戰都城下。新進士袁噩者,具將才;可輔之。令密雲鎮臣唐通與臣從太行入太原,歷寧武、雁門攻其後。首尾夾擊,賊可擒也』。思宗下其議未定,密雲帥已至,詭請守居庸關,則放賊直抵昌平。長祥復疏,請急令大臣輔太子出鎮津門,以提調勤王兵。皆不果行。而京師潰,為賊所縛,遭搒掠,乘間南奔。

  福王立,改監察御史,巡浙鹽。南中潰,起兵浙東;監國加右僉都御史,督師西行。而七條沙之師又潰,監國浮海去;長祥以餘眾結寨上虞之東山。時浙東諸寨林立,顧無所得餉;四出募輸,居民苦之。獨長祥與張煌言、王翊三營且屯且耕,井邑不擾。監軍鄞人華夏者,為之聯絡布置:請引翁洲之兵連大蘭諸寨以定鄞、慈五縣,因下姚江會師曹娥,合偁山諸寨以下西陵。僉議奉長祥為盟主,刻期將集。而鄞之降紳謝三賓告之大兵,急攻東山。前軍章有功,故會稽農家子,驍銳敢戰,所將五百人具兼人勇;累勝。大兵以全力壓之,不支被擒,拉脅決齒;垂斃,猶大罵而死。時有百夫長十二人,故嘗受官兵指為間;至是,中軍汪彙者與十二人期密以次日縛長祥入獻。晨起,十二人忽自相語:『奈何殺忠臣』!折矢扣刃,偕誓而遯;汪彙追之不及。於是浙東沿村接落奉檄,有得長祥者受上賞。長祥匿丐人舟中,入紹興城居數日,事益急。復遯至奉化,依平西伯王朝先。朝先亦蜀人,華夏曾為長祥通好訂婚姻;得其資糧屝屨之助,復合眾於夏蓋山。一日,泊舟山下,有孽龍挾雷電將上天,濤湧蕩舟,士卒皆無人色。長祥令發巨砲擊之,雷電愈怒,水起立;長祥色自如,俄而晴霽。由健跳移翁洲入朝,監國晉兵部左侍郎,兼官如故。已言於王,請合朝先之眾,聯絡沿海以為舟山衛。定西侯張名振不喜,襲殺朝先;長祥僅免。

  辛卯舟山破,亡命江、淮間。制府陳錦得之京口,都統金礪、巡道沈潤將殺之;錦不可,釋之。乃居山陰澗谷中,尋遊錢唐。然大吏以為終不可測,更安置江寧。長祥自舟山亡命與其妻氏黃相失,有婢文鶯者代黃死。及居山陰,則黃自海上來,得再聚。後長祥鞿江寧,黃已卒。大府陽禮之,而終疑之。曰:『是子然者,誰相保邪』?長祥微聞之。時江寧有閨秀曰鍾山秀才,善墨竹,容色絕世;乃娶之,朝夕甚暱。大府曰:『李公有所戀矣』。未幾,乘守者之怠,竟逸去。由吳門渡秦郵,走河北;遍曆宣府、大同,復南下百粵。天下大定,始還;南居毘陵,築讀易台以老。

  「摭遺」曰:侍郎通籍甫一年而國亡,其自為諸生、為孝廉,已披堅執銳,為里社樹捍禦勛。逮夫側身軍旅,展轉於鮫宮蠣屋之間者,又一十七載。而「明史」竟闕傳!推其末,與王長升寵妾脫妻之意小異而實同也(文鶯事,詳「列女」)。

  徐孚遠(沈光文)

  徐孚遠字闇公,華亭人。崇禎壬午舉於鄉;故太師階之支孫也。當明之季,江左社事最盛;而松江幾社以經濟見,孚遠與夏允彝、陳子龍、何剛則尤為社中之傑。時寇禍亟,頗求健兒俠客,聯絡部署,欲為勤王之備。及子龍任紹興推官,孚遠乃引東陽許都見之;使其召募義勇,西行殺賊。又令剛疏薦之。既而東陽激變事起,子龍單騎入都營,許以不死;招之降。大吏持不可,竟殺都。既殺而剛疏下,已召之。孚遠貽子龍書曰:『彼以吾故,始降。今負之,天下誰復敢交子龍哉』!以故子龍雖得功遷給事,而力辭不赴。馬、阮亂政,尤惡幾社諸公,因杜門不出。

  南都亡,允彝起兵,乃贊之。閩中授福州推官。已而以張肯堂薦,進兵科給事中。閩事去,浮海入浙,而浙亦潰。錢肅樂方自浙奔閩,遇諸永嘉,慟哭,遂偕行。會監國至,再出師。孚遠獨身周旋諸義旅間,欲令之協和其事;而悍帥如鄭彩、周瑞之徒鹹勿聽,因力勸肅樂以早去。時諸軍方下福寧、圍長樂,肅樂冀其有功,不納。孚遠復返浙東,入蛟關,結寨於定海之柴樓。此監國自長垣至舟山,孚遠入朝。時寧、紹、台諸郡山寨相望,俱為舟山接應;柴樓則尤與之近。乃以勸輸充貢賦,海濱避地之士多依之。遷左僉都御史。

  辛卯舟山破,監國復入閩;孚遠亦航海從之。是時,鄭成功啟疆禮士,雄冠諸島,海上諸軍盡隸之;凡老成耆德之避地者,咸往歸之。孚遠領袖其間,每以忠義相鏃厲。成功娓娓聽,至終夕不倦;有大事輒諮而後行。嘗自嗟曰:『司馬相如入夜郎教盛,此平世事也。以吾亡國大夫當之,傷如之何』!

  戊戌,滇中遣漳平伯周金湯至,晉諸勛爵;遷孚遠為左副都御史。是冬,隨金湯入覲,失道安南;安南王要以臣禮,乃大罵。或曰:『且將以相公也』;則愈罵。安南王嘆曰:『忠臣也』!厚資之。卒完節歸。

  明年,成功大舉入江,敗於白下;還師入臺灣,未幾卒。孚遠無復有望,飭巾待盡;尋亦歿於台。遺一子;鄭氏內附時,扶柩南旋。已而,其子以餓死。

  沈光文字文開,號斯菴;鄞人。以明經入貢。乙酉,豫畫江之師,授太常博士。已從至長垣,豫琅江軍事;進工部郎。軍潰,扈監國不及,走肇慶;累遷太僕寺卿。辛卯,由潮陽至金門。閩督李率泰密以使招;拒之,焚其書、返其幣。時將卜居泉之海口,挈家航海。颶風作,失維飄泊至臺灣。時鄭氏未至,猶為荷蘭地,乃從之受一廛,極旅人之困。及成功至,知光文故在,喜甚;以客禮見。時令致餼,撥田宅贍之。亡何,成功卒;諸臣欲再奉魯王監國,光文從之。壬寅,王遽薨,議遂寢。鄭經嗣立,頗改父政;諷以詩,幾得禍。因變服逸至羅漢門,結茆以居;授徒自給,不足則濟以醫。嘆曰:『吾二十年飄零絕島、棄墓不顧者,祗欲完髮以見先帝。而卒不克,其命也夫』!癸丑,臺灣歸附,光文雖老,而巋然獨存。制軍姚公啟聖貽書曰:『管寧無恙邪』?尋卒於諸羅。按其居台凡三十年,蓋及見延平三世之盛衰云。

  「摭遺」曰:閩自無餘造國,台海素外版圖。洎鄭氏開疆,群賢輳集,而闇公、斯庵籍作寓公,以隱副其志之不食周粟以死,是又古來殉難之一變局也。夫闇公崎嶇謀國,若欲求一當而不能。而斯菴則孤立海隅,初無作為,似宜附諸外臣之列。然推其心,則非甘於鄭氏而已者;故得於闇公傳後類次之。

  王思任

  王思任字季重,山陰人。萬曆乙未進士。母唐,夢太白入懷,故小字金星;其父東海翁,以遂己志,又字之曰遂東。釋褐時,年初二十;歷官九江僉事。魯王監國,擢禮部右侍郎;屢疏極言官亂、民亂、兵亂、餉亂、士亂之失。乞休,不聽。既而嘆曰:『江上之事不臘矣』!

  先是,馬士英稱奉太后入浙,將趨紹興。紹之人猶未知赧王就擒也,思任乃具疏太后,數王之短,痛斥士英奸;略云:『主上心惑奸相,耽於逸樂;士英窺微獻媚,公竊太阿。以疆場擔子一肩,卸與史可法;又心忌其成功,而掣其肘。四方狐狗之願出其門者,得一望見,費至百兩;得一登簿,獻及千金。文選、職方,乘機打劫;巡撫、總督,交兌即題。其餘編頭修腳、服錦橫行,更不待言矣。總之,士英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朝廷信之篤,所以覆之速。試問相臣之尊、司馬之重,而可以不戰不守,擁兵以逃乎?口稱護太后駕,則聖駕獨不當護乎?及今猶可呼號泣告之際,宜立斬賊臣頭以謝天下』!又致士英書曰:『閣下政本自由,兵權獨握;只知酒色逢君,門牆固黨。從不講求戰守,遂致乘輿播遷。謀國至此,即喙長三尺,何以自解?以愚上計,莫如明水一盂,自刎以謝天下。若仍逍遙湖上、潦倒煙霞,效賈似道之故轍,則千古笑齒已經冷絕;再不然,如伯嚭渡江,我越乃報仇雪恥之邦,非藏垢納汙之地。當先赴胥濤,乞素車白馬以拒』!及大兵渡江,思任已病;遂避至秦望山丙舍以卒。

  「摭遺」曰;遂東於丙戌以詹事晉秩禮部,始寧倪無功;謂其本有意於筐篚之迎,論殊苛矣。其疏與書,猶足以褫老奸之魄也;則死事姑闕議之。

  王玉藻

  王玉藻字螺山,江都人。崇禎癸未進士,授慈谿知縣。政尚和平,民不擾而事集。未期北都亡,前令汪偉以翰林檢討殉國;玉藻率官吏士民為大行哭臨畢,別為位哭之三日。尋故少詹項煜以從逆亡命至,玉藻與慈之馮元飂皆出其門,馮氏匿之夾田橋別業:玉藻雖為致餼,顧甚菲。煜為慈之義民所不容,撲之淹橋下,置不問。有明士習最重闈誼,或以為過;應之曰:『吾不能為向雄之待鍾會哉!顧懼負前日大臨一哭耳。夫君臣之與師友,果孰重』?聞者聳然。

  乙酉夏,大江以南盡附。浙中百城守令,或棄官去,否則降。而玉藻與沈宸荃起兵,遂晉御史,仍行縣。復乃募義勇,請赴江上自效。旋解事,以兵科都給事中往軍前。玉藻任事邁往,壯氣勃勃;而江上諸帥惡之先,不予以餉。嘆曰:『是將剚刃於我也』!因力請還朝。其在垣中推持正議,又不為諸臣所喜;不得已,力求斥罷,太常莊元辰留之。

  丙戌夏,浙東再破;以黃冠遯於剡溪,久而不歸。資糧盡,慈民及浙東義士時為周之。每臨流,讀所作詩,激厲慷慨,仰天起舞。辛卯後,始歸故鄉,以餓死。

  「摭遺」曰:螺山與客談島上事,輒嘆曰:『今猶靖康、建炎際耳。若以祥興擬之,則下矣』。其恉崛強猶此。

  李山

  李山字少華,長洲人。寄家白下,以餼貢教授井里。有文名,兼能繪事,束脡及門者最盛。賦性峭絜,與人篤誠。官南京太常寺博士;福王立,以故官應召。馬士英當政,讋其名,意頗下之;屢索所製,不報。同僚笑之曰:「李山直頑石耳』!因又號「頑石居士」。士英亦少解畫,嘗面乞為代;不獲已,作郭忠恕「天外數峰」與之,然心終以為恥。尋挂冠歸,卜居吳中之蠡墅;足不踐城土,與徐勿齋、楊維斗、顧所受輩訂莫逆交。

  族人有名采者,為幕府客;偶至,密示一冊,乃松江兵事株連獄也。大府信采,屬訪實;凡郡中聲望所歸之戶均在列,得三百餘姓。讀之怛然。會日暮風雨至,亟呼酒;採故善飲,飲至如泥,命僕扶置他所臥。就地自火其廬;及撲滅,采亦醒,索冊已灰,相對懊嘆。因誡之曰:『此冊性命多,安知非天意假火以銷其獄乎!或有此冊而遂有此火乎』!采悟,竟棄官颺去。

  初,張國維撫吳時,即知山名。比審其賢,薦之;自為書招之。旋魯監國遣使至吳,以太常卿召。至浙,未幾發病,歸。及聞國維事敗且沒、監國出海,乃處分家事,曰:『吾將報知己於地下』!,時勿齋、維斗、所受俱盡節,山斷粒九日而終。

  子天民,精曆數之學。痛父介節,以浪走四方卒。

  案家傳,先博士少華公,為始遷蠡墅之族祖也。甲申六月,以南都命,頒詔往蜀,吳孝子威克從之。然不載使歸月日,傳中故勿為敘。而顧黃公作吳隱君贊,亦有「南都李博士使蜀」語,與之吻合;當非附會矣。公所著有「釣鰲客集」、「頑石畫中詩」、「雙清堂文稿」、「畫禪造微論」、「六朝文叢」、「說明通事案」等書,惜子姓中落,稿本半軼。茲略舉大凡,以略表先人之志。支孫瑤謹附識。

  「摭遺」曰:士英酷憙清玩,或有謀得清要者,以重值購。黃子久「長江萬里圖卷」餽之,土英喜甚,寢食必偕。一日,其子鑾攫之,士英持不與,爪傷鑾手至出血;後攜至江上之鎮潮菴。大兵猝至,乃提攜欲入懷袖;追呼急,復倉皇棄擲而去。士英畫,筆致頗不惡;世醜其人,多改其名為馮玉瑛。「玉瑛」,秦淮妓之有畫名者也。

  吳從魯

  吳從魯字金堂,山陰人。萬曆丙辰進士;由南陽縣知縣,歷任監司。及江東起義,捐軀首事輒被抑。丙戌春,禮部侍郎王思任薦之,補通政司左參議。浙東不守,野服避居入山;設棺於庭曰:『有蹤跡我者,即蓋棺』!旋病;櫛沐,衣冠含笑入臥,命家人蓋之,氣絕。

  何弘仁

  何弘仁字仲淵,號書台;山陰人。崇禎丁丑進士;歷知建寧、高要縣事,授御史,監江上軍。越破,追監國不及;過關山嶺,作詩書衣帶間曰:『有心扶日月,無計鞏河山』!末書「弘仁間關奔行在,聞台又失守;已矣!無復可為。身非吾身,吾何家為!吾子者食貧守節而已。明御史何弘仁絕筆』。遂投嶺下死。

  「摭遺」曰:案「浙江通志」:兩京沒,弘仁投台之白峰下,死而復甦。有土人負之入陶介山,削顏苦行,往來縉雲、義烏諸山間。尋以病卒,遺命暴骸三日,野火焚之。

  劉穆(子肇勣、肇勷、吳邦璿、張國紀、謝震龍)

  劉穆字公岸,山陰人。貌修偉,善大刀及射。崇禎丁丑武進士。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知其才,由上海把總,檄補江南水師參將。南都破,募兵五百歸越,為監國守潭頭。以功,開府晉爵。丙戌六月,監國航海去;穆聞,一夕暴卒,目不瞑。子肇勣,行八,字子膚;以游擊將軍從父軍。迺與諸弟長跪床下,腹刺「盡忠報國」四字,湼而誓之;目乃瞑。

  肇勣之弟曰肇勷者,行九,字子讓。先一年戰死。勷短悍有膽識,幼亦隨父任。識大盜畢昆陽於獄;昆陽歙人,善用槍,世稱之為「畢家槍」。勷與兄勣鹹慕之,日賂守者進以■〈飠木〉,經年不怠。昆陽出,遂以槍法授。由是,劉氏兄弟以「畢槍」名天下。後從父命,分領一軍守江干。乙酉秋,兄弟合兵渡江戰。肇勷騎而據嶺,連殪十數人。矢盡,控弦作霹靂聲,皆反走。會伏兵起,叢射之,矢集如蝟,猶僵立不仆。其兄肇勣號而上者三,勿應;馳而下,視則死矣。抽矢出,鏃至斗許;負以歸。

  一時同死者,義士王胤賢、陸建夔、郡吏印玉及掾吏、壯士又十六人。

  都督同知吳邦璿,字睿玉;山陰世家子。習孫、吳法,受知於朱少師大典;監國時,薦之守金、衢。監國躼海,或約偕之閩邦;璿曰:『奉命守此,而他之吾不知也』。遂與大典協守金華至二十日。及阮大鋮用砲專攻,勢不支;大典麾其眷屬盡投於井。邦璿曰:『城中火藥正多,不可資敵,當為吾輩死所』。大典曰:『固吾意也』。即環坐武庫中,舉火;火發,作霹靂聲,外兵都卻走。其妻傳亦投繯死。

  都督同知張國紀,字羽儀;山陰人。掛襄毅將軍印。南都潰,馬士英稱奉母后奔越,國紀白於長吏,力請誅之;不聽。嘆曰:『壞天下事者,必此人也』。慟哭而退。丙戌,江干兵潰,不食死。

  中書舍人謝震龍,字雲生;會稽人。監國時,以舌辯授官,命連絡各鎮。尋擢兵部主事。丙戌,江干師潰,為團練兵縛送巡撫。訊之,則自稱部院。曰:『若兩榜乎』?曰:『曾見兩榜不屈者幾人?明朝天下壞於兩榜,監國特用我輩以壓倒之。今雖就死,亦為諸公作榜樣耳』!叱之跪,不屈;踞坐慢罵。巡撫怒,令以尺木勒兩頤,深入寸許,使勿能有聲;血流被面,乃就斬。

  ●繹史摭遺卷五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閩粵義臣列傳

  陳子壯張家玉陳邦彥蘇觀生、霍子衡(梁朝鍾)

  由唐王而下,臣於永明而未嘗登朝者列此。所謂義臣者,如義帝之義也。唐王弟聿■〈金粵〉竊據廣州,事於「觀生傳」中附見。南都解學龍定擬罪案,張家玉與方以智、傅鼎銓同入五等「應徒擬贖」之列。後以智盡事於閩,以僧死;鼎銓盡事於虔,以兵死。家玉之死,則尤彰著者也。在當日為六等之刑書,在異日為千秋之鐵案;諒哉!

  列傳五

  陳子壯

  陳子壯字集生,南海人。萬曆己未進士第三人,授翰林編修。天啟甲子科,典浙江鄉試;發策刺奄。魏忠賢怒,假他事削其籍,並免其父吏科都給事中熙昌官。

  崇禎初,子壯起故官,累遷吏部右侍郎。流賊犯皇陵,帝素服召對廷臣;因對『今日所急,在收人心;宜下罪己詔,激發忠義』。納之。乃會同列上蠲租、清獄、赦過、宥罪等十二事。尋以海內多故,帝思廣羅賢才;詔援祖訓「郡王子孫文武堪用者,準考驗授職」。子壯慮後患,立陳五不可。會唐王聿鍵引前代故事詆之,遂除名下獄,坐贖徒歸。已用薦起,官協理詹事府;未赴。

  南都立,以禮部尚書召。至蕪湖,而南都失守;乃馳還。時桂王常瀛避難梧州,子壯謂王神宗子宜立。總督丁魁楚方集眾議,而唐王已立於福州矣;議遂寢。唐王召相;子壯以前議宗室有宿憾,辭不行。丙戌,汀洲破,桂王子永明王由榔為丁魁楚等擁立於肇慶。蘇觀生又議立唐王弟聿■〈金粵〉,子壯阻之不得,遂退居南海之九江村。永明王授以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總督福建、江西、湖廣軍務。大清兵入廣州,聿■〈金粵〉被執死;子壯止不行。

  明年春,張家玉、陳邦彥及新會王興、潮陽賴其肖先後舉兵,子壯亦以八月起兵九江村。兵多蜑戶番鬼,善戰;乃與邦彥約共攻廣州,結故指揮楊可觀等為內應。子壯兵先至,城中不敢動。事洩,可觀等死,子壯退駐五羊驛。時我大清遣降將李成棟攻張家玉於新安;及邦彥至,與子壯謀伏兵禺珠洲側,伺成棟還救會城,縱火以焚其舟,己軍以青旗朱斿為號。子壯如計,果焚舟數十。成棟走下風引西,而邦彥尾之。會日暮,旗幟不能辨,皆疑為敵舟,陣動。風忽轉,大兵乃順風返擊;大潰,長子上庸死焉,子壯走還九江村。

  會故御史麥而炫破高明,具書來迎。子壯至,以故主事朱實蓮攝縣事。九月,高明破,實蓮戰死,子壯、而炫俱被執,械至廣州。勸之降,不從;遂被戮。子壯母自縊。永明王贈番禺侯,謚「文忠」;廕子上圖為錦衣衛指揮使。而炫字章闇,高明進士。歷官上海、安肅知縣;唐王時為御史。實蓮字子潔,由舉人曆官刑部主事,為子壯邑子也。

  「摭遺」曰:陳文忠之死,時制府佟養甲與李成棟領兵初出,得文忠而處以極刑且寸礫之,投骨四郊。嗚呼!慘矣、忍矣!比後成棟反正,養甲亦降附;王乃卹贈文忠以太師番禺侯,即以養甲為諭祭使。養甲媿絕欲死;又通使歸朝,迺為成棟子元胤所殺。聞先數日,恍惚見文忠抽矢射之云。

  張家玉

  張家玉字子元,東莞人。崇禎癸酉進士,授庶吉士。闖賊陷京師,被執,不能死。上書於賊,請旌己門為「翰林院庶告士張先生之廬」,請褒卹范景文、周鳳翔等,隆禮劉宗周、黃道周,尊養史可程、魏學濂。自稱殷人從周,願學孔子;稱李自成大順皇帝。自成怒,召之入,長揖不跪;縛午門外三日,復脅之降,怵以極刑,卒不動。自成曰:『當磔汝父母』!乃跪。其時父母在嶺南而遽自屈,人咸笑之。

  賊敗,南還。阮大鋮等攻其薦賢於賊,令收人望、集群黨;遂被逮。南京破,脫歸。從唐王入閩,擢翰林侍講,監鄭彩軍。出杉關,謀復江西,解撫州圍。丙戌,聞大兵至,彩即奔入關;家玉走新城,與知縣李■〈羽皇〉共城守。兵至,出戰;中矢墜馬,折臂,走入關。尋以右僉都御史,巡撫廣信。廣信已失,請募兵惠、潮;說降山賊數萬,將赴贛州急。會汀州破,乃還東莞。

  明年,與舉人韓如璜結鄉兵攻東莞城,知縣鄭霖降;籍前尚書李覺斯等貲以犒士。甫三日而大兵至,眾敗走。知永明王立,奉表賀,進兵部尚書。無何,兵至,戰又敗;如璜死,家玉走西鄉。祖母陳、母黎及妹石寶俱赴水死,妻彭被執不屈死;鄉人殲焉。西鄉大豪陳文豹奉之取新安、襲東莞,戰赤岡;大兵大至,攻數日,復敗走銕岡,文豹等皆死。覺斯怨家玉甚,發其先壟、毀其家廟,盡滅其族,村市為墟;家玉過故里,號哭而去。途次得眾數千,取龍門、博羅、連平、長寧,攻惠州,克歸善,還屯博羅。大兵來攻,乃走龍門。復募兵萬餘人,分其眾為龍、虎、犀、象四營,攻據增城。十月,大兵以步騎萬餘來擊,家玉三分其眾,犄角相救,倚深溪高崖以自固。大戰十日,力竭而敗。圍數重,諸將請潰圍出;嘆曰:『矢盡砲裂,欲戰無具;將傷卒斃,欲戰無人。烏用徘徊不決,以頸血濺敵人手哉』!因遍拜諸將,自投野塘中以死;年三十有三。永明王贈少保、武英殿大學士、吏部尚書、增城侯,謚「文烈」。其父兆龍猶在籍,以子爵封之。

  陳邦彥

  陳邦彥字令斌,順德人。為諸生時,意氣豪邁。福王立,詣闕上政要三十二事,格不用。唐王讀而偉之;既自立,即其家授監紀推官。未任,舉於鄉。以蘇觀生薦,改職方主事,監廣西狼兵,援贛州急。至嶺,聞汀州變。勸觀生東保惠、潮;不聽。

  永明王監國肇慶,觀生遣之入賀,王已西走梧州;邦彥甫晉謁,而觀生又別立唐王弟聿■〈金粵〉於廣州,邦彥不知也。夜二鼓,王遣中使十餘輩召入舟中;王太妃垂簾坐、王西向坐、魁楚侍,語以廣州僭立事。邦彥請亟還肇慶正大位,以系人心;且云:『彼強我弱,以戰則非計;彼曲我直,以和則非名。警報日迫,彼若知懼,必來求成。如其不然,則粵東十郡我居其七,委其三於彼以代我受敵,我復從而乘其敝,不亦可乎』?王大悅。立擢兵科給事中,令齎敕還諭觀生。及入境,聞殺使臣事;因遣從人以敕授觀生,而致書曉以利害。觀生猶豫累日,欲議和;旋聞永明王兵敗,不果。邦彥乃變姓名入高明山中。

  丙戌冬,廣州破,觀生死之,列城悉下;邦彥謀起兵。初,贛州萬元吉遣族人萬年募兵於廣,得余龍等千餘人,未行而贛失。龍等無所歸,聚甘竹灘為盜,他潰卒多附之至二萬餘。丁亥春,大兵定廣州、克肇慶,逼永明王於梧州,抵平樂。王走桂林,勢危甚,邦彥乘間說余龍出圍廣州。已而發高明兵由海道入珠江,與龍會。遺書張家玉曰:『桂林累卵,但得牽制毋西,使潯、平間可完葺;是我致力於此而收功於彼也』。家玉以為然。大兵在桂林,聞亂還救,揚言取甘竹灘。龍卒素無紀律,且顧其家,輒引退;邦彥亦卻歸。乃遣門人馬應芳既會龍軍取順德,戰敗,應芳赴水死。四月,龍再戰於黃連江,亦敗歿。邦彥乃棄高明,收合餘眾,據下江門。初,大兵於廣州之圍,李成棟俘獲敗卒及降者械送會城;巡撫佟養甲訊知謀出邦彥,遂以輕兵襲其家。執其妾何氏及二子和尹、虞尹,令為書以招邦彥。邦彥判書尾曰:『妾辱之、子殺之,身為忠臣,義不顧妻子』。養甲壯焉,頗以善遇。後郡紳李皇一、舉人杜璜帥兵攻肇慶,始被殺;皇一等亦陣歿。

  秋九月,密與陳子壯約復攻廣州,水陸兼進。邦彥復至,謀洩不果。乃與子壯伏兵伺擊,以火舟衝之,大兵引卻。已而乘風夜戰,大敗;奔三水、清遠。指揮白常燦以城迎奉,乃入清遠,與諸生朱學熙嬰城固守;精銳盡喪,外無援軍。越數日,城破,常燦死。邦彥率數十人巷戰;肩受三刃不死,走朱氏園中;見學熙自縊,拜哭之。旋被執;饋之食,不食。繫獄五日,被戮。永明王贈兵部尚書,謚「忠愍」;廕其子為錦衣衛揮指使。

  「摭遺」曰:舉九江村之蜑戶番鬼、龍門之龍虎犀象,加以高明山、甘竹灘之眾,通力合作,則珠江上下尚可觀邪!奉永明而計不自贍,不知當時二陳公與張先生何徒擾擾為也!夫張文烈近賊而不制於賊,猶可遯詞希恕;其必欲旌此門焉,豈不可笑!至後之赤族殷仇,禍延祠墓,亦良可痛哉!其生平任俠好擊劍,多草澤豪傑交;故所至輒能得眾。陳忠愍亦能與下同勞苦,一軍最強。起事後,日則一食、夜則假寐待旦,誦其義不顧妻子數語,直使千古同聲一哭。陳文忠之典試浙江也,丙辰第二人江夏賀逢聖同被命,得應天;偕與出都。魏忠賢以逢聖不詣謝,矯旨追還,以侍講李標代之;此所以有「發策刺奄」之舉。及其集義九江村,往來多不如志。忠愍繫獄死,而文忠亦被執。踰月,張文忠亦自沉矣。嗚呼!

  蘇觀生、霍子衡(梁朝鍾)

  蘇觀生字宇霖,東莞人。年三十,始為諸生。崇禎中,由保舉,授無極知縣;遷永平同知,監紀軍事。已擢戶部員外郎。京師陷,脫走。南京進郎中,督餉蘇州。

  南京覆,走杭州謁唐王,與語大悅。聯舟赴閩,與鄭氏兄弟擁立王;擢翰林學士,進禮部右侍郎兼學士。設儲賢館,分十二科招四方士,令觀生領之。至者多庸流,王亦厭,罷。觀生矢清操,稍有文學,而時望不屬。王以故人,恩眷出廷臣右;乃超拜東閣大學士,參機務。觀生數贊王出師,見鄭氏不足與有為,且事權悉為所握,請王赴贛州,經略江西、湖廣。王議,遣之先行。

  明年,觀生赴贛大徵甲兵;饟不繼,竟不能出師。丙戌三月,吉安破;總督萬元吉乞援,乃遣二百人往,協守綿津灘,戰敗。大兵圍贛城,觀生走南康;贛數告急,不敢援。六月,兵退屯水西,因發三千人馳入贛助城守。久之,我兵再攻,三千人皆引去。八月,觀生移駐南安。閩中急,不能赴救,唐王聿鍵死汀州。十月,贛州亦破,遂退入廣州。監紀主事陳邦彥勸以疾趨惠、潮,扼漳、泉,兩粵可自保;不從。

  會丁魁楚等將立永明王,觀生欲與共事。魁楚素輕之,且欲專定策功,慮其以舊相居己上,拒不與議。呂大器亦以其出身非兩榜,叱辱之;觀生慍甚。時唐王之弟聿■〈金粵〉嗣稱唐王者,與大學士何吾騶自閩至。有番禺梁朝鍾、南海關捷先首倡「兄終弟及」議,觀生遂與吾騶及侍郎王應華、曾道唯、布政使顧元鏡等以十一月二日擁聿■〈金粵〉為監國,偽號紹武;就都司署為行宮。即日封觀生建明伯,掌兵部事;進吾騶等秩。旋與應華等並拜東閣大學士,分掌諸部。時倉猝舉事,亟治宮室、服御、鹵簿,通國奔走,夜中如白晝。不旬日,除官數千;冠服皆假之優伶,市人傳以為笑。

  永明王立肇慶,命給事中彭燿、主事陳嘉謨齎敕往諭。燿,順德人,過家拜先廟,託子於友;至廣州,以諸王禮見,備陳天潢倫序、監國先後,語甚切至。因歷詆觀生諸人;觀生怒,執殺之。嘉謨亦不屈死。乃治兵日相攻,以番禺人陳際泰督師;與永明王總督林佳鼎戰三水。既敗,復招海盜數萬,以大將林察帥之。佳鼎故粵中監司,與察同姓相善;察詐使盜降,佳鼎以為信。十二月二日,舟次三山口亂作,全軍俱覆,佳鼎赴水死;肇慶大震。觀生意得,務為粉飾太平。而惟捷先、朝鍾是任。有楊明競者,潮州人;好為大言,詭稱精兵滿惠、潮間可十萬,即特授惠潮巡撫。觀生器此三人,事必咨之。又有梁鍙者,妄人也。觀生謂其才,用為吏科都給事中;與明競大納賄賂,日薦數十人。觀生本乏猷略,兼綜內外事,益惛瞀。所招海盜為捍衛;其眾白日殺人,剜肺腸懸諸貴官之門以示威,城內外大擾。

  時大兵已下惠、潮,長吏皆降附;即用其印移牒廣州,報平安,觀生信甚。是月望日,聿■〈金粵〉視學,百僚咸集。或報大清兵已逼,觀生叱之曰:『昨潮州報無警,烏得遽至!此妄言惑眾』。斬之;如是者三。兵臨城下,觀生猶疑為海盜。已自東門入,始召兵亟戰;精銳者皆西出,倉猝不能集。觀生乃走鍙所問計,鍙曰:『死爾,復何言』!觀生入東房、鍙入西房,各拒戶自縊。觀生慮其詐,稍留聽之。鍙故扼其吭,氣湧有聲,且推几仆地;久而寂然。觀生信其死,遂自經。明日,鍙出,獻其屍以降。聿■〈金粵〉方閱射,急易服逾垣匿王應華家。俄,縋城走,為追騎所獲。饋之食,不食;曰:『我若飲汝一勺水,何以見先人於地下』!遂投繯死。吾騶、應華、先鏡等悉降。

  霍子衡字覺商,南海人。萬曆中,舉於鄉;除海康教諭。累遷國子助教、都察院司務、戶部員外郎中,出授袁州知府,解職歸。閩地盡失,聿■〈金粵〉召為太僕寺卿。廣州破,語妾莫及三子應蘭、應荃、應芷曰:『「禮」:「臨難毋苟免」。若輩知之乎』?三子皆曰:『惟大人命』。子衡援筆大書「忠孝節烈之家」六字,懸諸中堂。易朝服,北向再拜;又易緋袍,謁家廟。先赴井,妾從之;應蘭偕妻梁及一女繼之,應荃、應芷偕其妻徐、區又繼之。惟三孫得存。有小婢見之,亦從井死。

  梁朝鍾,番禺舉人。善談論,與南海關捷先同為觀生所倚。捷先由進士,曆官監司。少有才,便筆札。倡議同擁聿■〈金粵〉,擢為吏部尚書。朝鍾浹旬三遷至祭酒,嘗語人曰:『內有捷先、外有楊明競,強敵不足平也』!聞變,投於池;為鄰人救出,復自剄。捷先出降。

  「摭遺」曰:假令廣州不殺使臣,與肇慶平,聯絡高明等眾為犄角,勢或可少延喘息。奈何登用非類,玩若戲場。觀生一死,且難自決,猶須咨及妄人;烏足以與人家國!天兵下而群醜盡矣,諒哉!

  廣州聿■〈金粵〉事,應與益王、靖江王及南直隸諸義兵之擁以為號者數輩,別列宗藩傳以傳之。顧載籍簡陋,卒未能會考成書。姑從「史稿」例,於「蘇傳」附見;後當續纂類分之也。

  ●繹史摭遺卷六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閩粵督輔發事諸臣列傳

  何騰蛟章曠(傅作霖、周震、陳象明、余鯤起、蕭■〈廣,心代八〉周二南、王景熙、李興瑋等附)

  何忠烈公身曆四朝,胸藏萬甲,戎車載驟,宵枕旡安;於全楚疆場之計,可謂堅志如城。鞠躬盡瘁,實自史督輔後一人也。洎至長沙再出,眾力不齊;空守湘潭,撫膺慟哭曰:『督師五年,所就若此;天邪人邪』!因即緋衣、冠帶坐堂皇間以待執。迨其沒,而楚民為之挂孝舉哀,立祠祀焉。或言正命時有僧以勺水進者,曰:『水自衡來,猶吾君澤』!公頷之。此說不經;時衡、湘已早入版圖矣。章侍郎本丙子解元,熹談兵,名重於鄉;所著多兵家言。其佐忠烈事,坎坷不渝,收輯降軍、繼志恢剿,實為不負所知。若劉承胤之因公起而翻欲奪公權者,其小人中之小人與!

  列傳六

  何騰蛟

  何騰蛟字雲從,貴州黎平衛人。天啟元年辛酉舉人。崇禎中,授南陽知縣。地當要衝,流寇出沒;即請諸大吏練兵堵勦,斬首四百餘級。土賊發,亦討平之:能聲大著。遷兵部主事,進員外郎。出為懷來兵備僉事,調口北道。丁內艱;巡撫薦其才,將奪情,固辭歸。服闋,起原官,兵備淮、徐;擒斬土寇,境內肅然。

  癸未冬,晉右僉都御史,巡撫湖廣。時湖北盡陷,止武昌一郡為寧南侯左良玉屯軍所。騰蛟之任,與良玉交歡,一軍帖服。甲申五月,福王立;時良玉在漢陽,詔至,部下有異議。騰蛟乃以劍自隨曰:『社稷安危,繫此一舉。倘不奉詔,當以此身付三尺劍耳』!會江督袁繼咸亦以書勸正紀盧鼎言於良玉,力請開讀如禮(正紀者,良玉所置官名也)。八月,加兵部右侍郎,兼撫湖南;尋命總督湖廣、四川、雲南、貴州、廣西軍務。乙酉三月,南都有北來太子事,朝議為偽,物論沸然。即抗疏極言不可殺;與當國者大忤。無何,良玉舉兵從巡按御史黃澍謀,稱奉太子密詔清君側惡,將邀之偕行;騰蛟堅不可。良玉因謀奪其印,盡殺城中人以劫之。士民懼,爭匿其署,遂身坐門屏間聽民入。左兵輒破垣縱火,避難者悉焚死。騰蛟急解印付家人,令速出城,毋為所得。拔劍將自剄,左兵擁之去。良玉邀與同舟,不從;因以別舟置之,以副將四人監之。舟次漢左門,乘間躍入江;四人急且危,亦自沉。騰蛟漂泊十數里,至竹牌門觸漁船,救之起;登岸,則漢壽亭侯廟也。家人懷印者亦在,相視大驚。覓漁船,忽不見;遠近共詫為神助,從者多歸心焉。騰蛟乃由寧州轉瀏陽,抵長沙。集舊時屬吏,痛哭以盟,誓圖報復;士馬、舟車、糧餉,各自分任。權令堵胤錫為湖北巡撫、傅上瑞為湖南巡撫、章曠為總督監軍、周大啟提督學政;嚴起恒故衡永道,即督二郡軍食;吳晉錫以長沙推官攝郴桂道事。就遣曠往諸路調兵,副將黃朝宣自燕子窩、張先璧自漵浦、劉承胤自武岡先後俱至,兵勢稍振。是時,良玉抵九江,已死。

  五月,我大清兵下南都,閩中唐王聿鍵立。王居南陽時,稔知騰蛟才且賢,委任益至。旋闖賊李自成敗至九宮山,為村民鉏擊以斃。其偽將劉體仁、郝搖旗等有眾四、五萬,以無主將,依騰蛟降;驟入湘陰,距長沙僅百里。城中初不知其意,懼甚。朝宣即率兵還禦,上瑞請出避。騰蛟曰:『死於左、死於賊一也,何避為』!長沙知府周二南以千人往偵之,賊疑來襲,射殺之,從行者盡死;民益洶洶。騰蛟與曠謀以部將萬大鵬等二人持書往撫,賊見止二騎,迎入演武場,飲以酒。二人不交一言,相與痛飲畢,賊問來意;二人曰:『督師以湘陰褊小不足容大軍,請即移駐長沙』。因出書示之。書云:『公等歸朝,誓為永保富貴』。搖旗等喜,即隨二人至。騰蛟開誠撫慰,宴禮盡歡,以牛酒犒其從者。命先璧以卒三萬出郊馳射,旌旗蔽天;搖旗等大悅,悉招餘黨來歸。驟增兵至十數萬,聲威大振。未幾,自成後妻高氏與其弟一功、從子李錦擁眾數十萬逼常德乞撫,騰蛟馳檄令巡撫堵胤錫往撫之,安置荊州。復慮錦等跋扈難制,受降日過其營,請見高氏,執禮甚恭。高悅,戒錦毋負何、堵二公。因是,卒無異志。錦後賜名赤心、一功賜名必正,號其軍為「忠貞營」。自成亂天下者二十年,陷帝都、覆廟社;其眾數十萬,一旦盡歸騰蛟,無不詫為異事。騰蛟上疏但云:『元凶已除,稍洩神人之憤,宜告謝郊廟』!卒不言己功。唐王大喜,立拜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封定興伯,仍督楚師;而微疑自成死未確。騰蛟言自成實死,身首已糜爛;不敢居功,因辭封爵。不允,且命規取兩江。於是部置降卒,參以舊軍,題授期宣、先璧為總兵官;與承胤、赤心、郝永忠、袁宗第、王進才及董英、馬進忠、馬士秀、曹志建、王允成、盧鼎並開鎮湖南、湖北間,所謂十三鎮者是也(永忠即搖旗,英、志建故中軍,餘皆良玉舊將)。騰蛟銳意東下;丙戌正月,拜表出師赴湘陰,期大會。諸鎮觀望不進,獨赤心自湖北至;遇大兵,三戰三北而還。諸鎮兵遂罷,騰蛟威望亦頓損。諸鎮日漸驕橫,且貪殘;朝宣尤甚,劫人每剝其皮。永忠效之,皆不能制。王數議出關,為鄭氏所阻;騰蛟屢疏請幸贛州,協力以取江西。王遣使徵兵,乃令永忠以精騎五千往;永忠逗遛鈔掠而已。會王師破汀州,唐王被執死,贛州亦失;騰蛟聞之,大慟哭,厲兵保境如常。

  既而永明王立;詔至,乃稍安。王以為武英殿大學士,加太子太保。騰蛟之建十三鎮也,以為衛長沙計。及丁亥春,大兵下楚,則諸鎮復起而為盜。長沙不能守,騰蛟單騎走,更為先璧等所挾,展轉衡、永間。尋與侍郎嚴起恒遇,走白牙市。五月,王遣中使來,密告劉承胤罪狀。六月朔,詣武岡謁王,王及太妃皆召見,慰勞再三。初,騰蛟薦承胤,由小校至大將,稱門生;已漸倔肆。在長沙時,徵其兵,怒不應;馳入黎平,執騰蛟子索餉數萬,始以眾至。騰蛟不能問;復為之請,得封定蠻伯,且與為姻。由是日益驕。固爵安國公,勳上柱國,賜尚方劍,翻嫌騰蛟出己上,欲奪其權;自請為戶部尚書,專領餉務。王弗許,因密召騰蛟為計,然固無如承胤何也。騰蛟且無兵,命以雲南援將趙印選、胡一青兵隸之。及辭朝,賜銀幣,遣廷臣郊餞;承胤伏甲將襲之,印選、一青乃力戰,盡殲其眾,還駐白牙。八月,武岡破,承胤降;王走靖州、走柳州。時常德、寶慶盡失,永州亦再失。是冬,王還居桂林。桂林止焦璉一軍在,騰蛟即率印選、一青等入衛。明年戊子春,加太師,晉爵為侯;子孫世襲。二月,全州破,郝永忠兵潰,奔入桂林,逼王西徇,縱兵大掠。大兵知桂林有變,直抵北門。騰蛟自永福馳至,與留守瞿式耜督璉、一青等分門拒守。閏三月,金聲桓、李成棟叛大清,以江西、廣東地內附;凡我兵之在湖南者,始退,騰蛟遂克復全州。更遣保昌侯曹志建、宜章侯盧鼎、新興侯焦璉、新寧侯趙印選攻永州,圍城百日,大小三十六戰;十一月朔,克之。未幾,監軍御史余鯤起、職方主事李甲春取寶慶,以王進才守之;諸將亦取衡州,馬進忠取常德,所失地多復。騰蛟議進兵長沙,適督師堵胤錫與進忠有隙,惡其兵,招忠貞營李赤心軍自夔州至,令進忠以常德讓。進忠大怒,驅居民出城,焚廬舍至盡,走武岡;進才亦棄寶慶走他城,守將悉潰去。赤心等所至皆空城,即棄之東趨長沙。時騰蛟駐衡州,聞之大駭;檄進忠由益陽至會垣,期與諸將為大會。親詣忠貞營邀赤心入衡,而部下將士畏怯不護行,僅攜吏卒三十人往。至則赤心已東,即尾之至湘潭。湘潭空城也,赤心不宿而去,騰蛟乃入居之。

  己丑正月,大兵逼長沙;知騰蛟居空城,遣將徐勇引軍入。勇故部下舊將,率眾羅拜,勸之降,騰蛟大叱之,遂擁以出,至長沙。絕粒七日不死,乃見殺。永明王聞之,哀悼甚至;賜祭九壇,贈中湘王,謚「忠烈」。其子文瑞以廕,官僉都御史。

  「摭遺」曰:忠烈之功偉矣,惜乎十三鎮之不力也!然若忠貞營將士固孽也,而翻不得唾之矣。當李錦就撫時,自成妻高氏語之曰:『汝其為無賴賊何,抑願為大將也』?錦請其說。曰:『為賊則無論已,為將則身既許國,須愛民;聽主將節制,有死無二。是我願也』!錦曰:『諾』。乃如命。此忠烈之所以加禮於高,而錦卒始終無異志耳。噫!吾獨怪闖賊先後兩妻各能以大義自蓋:邢則成興平之事忠靖、高則成赤心之事忠烈;異矣哉,賊妻也!忠烈所居有神魚井;井故無魚,忠烈生,魚忽滿井,五色粲然。既死;井復空;黎平人猶能言其處。十三鎮為傅上瑞勸忠烈以設,上瑞得實授偏沅巡撫事;而反覆成性,棄忠烈如遺也。沅州急,上瑞竟出降;逾年,與劉承胤並伏誅。

  章曠(傅作霖、周震、陳象明、余鯤起、蕭■〈廣,心代八〉)

  章曠字于野,松江華亭人。崇禎丁丑進士,授沔陽知州。十六年,賊陷州城,走免。謁總督袁繼咸於九江,署為監紀推官。從諸將方國安等復漢陽,遂攝府事,兼署分巡道;空城獨守,有衛官數人齎諸印將送賊,曠收而斬之,日夕為警備。尋調荊西道;代者李藻至,失將士心,城復失。被劾,侯訊。何騰蛟薦之,令戴罪立功。

  福王立,左良玉將犯闕,騰蛟至長沙,以曠為總督。監軍黃朝宣者,故巡撫宋一鶚部將也,駐燕子窩;張先璧以精騎三千屯漵浦。騰蛟令曠悉往召之,又令調劉承胤兵於武岡。闖賊死,其下劉體仁、郝搖旗、袁宗第、藺養成、王進才、牛有勇六大部各擁兵數萬至,騰蛟與曠計,盡撫其眾,軍容大盛。良玉死,其將馬進忠、王允成無所歸,突至岳州。偏沅巡撫傅上瑞大懼,曠曰:『此無主之兵,可撫也』!入其營,與進忠握手,指白水為誓;進忠等皆從之(進忠,即賊中渠魁混十萬也)。

  南都既覆,大兵逼湖南,諸將皆畏怯;曠獨悉力禦。唐王擢為右僉都御史,提督軍務,恢勦湖北。曠有智略,行軍不避鋒鏑;身扼湖陰、平江之衝,湖南恃以無恐。嘗戰岳州,以後軍不繼而還;已又大戰於大荊驛。永明王加兵部右侍郎。長沙守將王進才與狼兵將覃遇春哄,大掠去;騰蛟奔衡州,曠亦走寶慶,長沙遂失。後至祁陽,與騰蛟會;時騰蛟將赴武岡謁王,乃以兵事屬之。

  已復移駐永州;警報至,諸大將擁兵不顧,急則棄城走。曠力不能贍,乃抑鬱而卒。

  傅作霖,武陵人。由鄉舉,仕唐王。以大學士蘇觀生薦,為職方主事,監紀其軍。觀生歿,依騰蛟於長沙,改監軍御史。永明王在全州,擢兵部左侍郎,掌部事。尋進尚書,從至武岡。時劉承胤擅政,作霖與之善,故得驟遷。大兵逼武岡,承胤議迎降;作霖勃然責之。及承胤遣使納款,兵入城,作霖冠帶坐堂上;承胤力勸之降,不從,遂被殺。妾鄭氏,有殊姿;被執,驅之過橋,躍入水中死。

  周震,官中書舍人;居全州。慷慨尚氣節,嘗佐騰蛟軍。武岡失,全州危甚;乃集文武將吏盟於神,誓以死拒。條上城守事宜,即擢御史充監軍。無何,郝永忠等盡撤兵還;外援既絕,城虛不能守。諸將等議舉城降,震力爭不可;眾怒,曳出斬之。同難者,守備孟泰(本州人),以仰藥死。妻子俱自殺。

  陳象明字麗南,東莞人。崇禎元年戊辰進士。授戶部主事,榷稅淮安;以清操聞。歷遷饒州知府;忤巡按被劾,謫兩浙運副。累遷湖南道副使,騰蛟令之徵餉廣西。永明王立,粵地盡失,象明檄調士兵與陳邦傅連營東。至梧州榕樹潭,遇大兵戰敗,死之。

  余鯤起字南溟,鄞人。初以明經從騰蛟幕,累功薦授御史,監其軍。嘗與職方主事李甲春克復寶慶,會兵下長沙,圖進取。而騰蛟受執死,遂重趼還至桂林,仍以御史用。桂林破,乃入野寺絕粒卒。

  蕭■〈廣,心代八〉,武昌人。以諸生,為劉承胤坐營參將。騰蛟題為總兵官,管黎平參將事。承胤既歸命,令降將陳友龍招之;不從。已而城破,■〈廣,心代八〉以短兵相接,力竭自剄死;友龍遂盡劫騰蛟眷屬以去。

  「摭遺」曰:闖孽求撫時,突入長沙,官兵無備。惟岳州知府移守長沙蒙化周二南領兵探之;孽黨劉體仁、郝搖旗等以為來襲,叢射之死;其從者亦盡殲。武岡破後,總兵王景熙戰敗,不屈死之。長沙僉事趙廷璧,內鄉人,率妻古氏、子燝、子婦馬,俱自盡。布政司參議嶍峨劉佐、荊州僉事邱懋樸,俱遇兵死。署臨武令教諭李興瑋,巴陵人。岳州破時,同父赴省請援,其母止之,勿顧;全家俱遇害。後隨巡撫章曠起兵衡陽圖恢復,以抗節死。

  「摭遺」補曰:先時史忠正之開府揚州也,禮賢館之士有桐城蔣臣(一個)、長興李令晰(霜回)、歸德侯方巖(叔岱)、烏程韓繹祖(茂貽)。洎至何忠烈以督師鎮長沙、瞿文忠以留守駐桂林,在兩公幕下者,更有益陽郭良史(野臣)、長洲史記言(伯顧)、吉州施(闕名)(偉長)、錢唐潘問奇(雲客)、臨山倪國錦(玉成):或綜核軍儲,或經營戰守;或畫控荊襄、扼鞏洛之謀,或建收山東、取河南之策;或捍禦圍城,共保岩疆者四載;或監製降將,議分雄鎮者十三。其章、堵二公外,專佐督師以經略南楚者,復有長沙陶汝鼐(仲調)、宿松張鳳翥(威赤)、吳江吳晉錫(茲受),崎嶇衡、永,轉戰湖、湘;揮回日之戈,拔衝星之劍。師中盡瘁,與南北兩院略同。然而天命已移,人謀鮮濟。三公則殺身以成仁,諸君亦潛■〈車從〉汐社、誓操谷音;寧有殊於西台慟哭之謝參軍、北向生祭之王上舍哉!而溫氏概失之,今從楊氏「跋語」錄其姓氏。惟惜事蹟勿詳,姑附此以俟續注。

  ●繹史摭遺卷七

  吳郡李瑤子玉篡

  目錄

  粵中閣輔留守從難諸臣列傳

  瞿式耜(張同敞)堵胤錫吳炳(侯時偉)焦璉(朱閔如、白常燦附)

  瞿、堵勳名,當時並駕;然一則晉文、一則齊桓也。文忠於蒼梧力定禍亂、於桂林力保危疆,初不以定策自矜,而翻受李成棟之間。至獨請留守,其皦然大節,直貫存亡也。惟於五虎頗事標榜;及其敗,而疏救凡七上,又具密揭封進太妃力為之護。此正賢者之過,不必以之為諱。彼堵總制者,固有收輯忠貞之勞、捍衛嶺表之績;雖名與何齊,實功出瞿下。矧夫忠君愛友之道,留守則一於至誠,總制則概以權術:真迥乎其不侔者已。全氏題「嶺表紀年」謂瞿僕周文、顧成之橫,至比之江陵之遊七。周文死,顧成官至錦衣僉事。此亦當時勛鎮之氣習,要不足怪耳。

  列傳七

  瞿式耜(張同敞)

  瞿式耜字起田,常熟人;禮部侍郎景淳孫、湖廣參議汝說子也。萬曆丙辰進士;授吉安、永豐知縣,有政聲。天啟元年,調繁江陵;永豐民乞留,命再任,以憂歸。崇禎元年,擢戶科給事中;多所建白,輒當帝意。為禮部侍郎錢謙益門下士;後會推閣臣,謙益以同官周延儒方蒙眷注,慮並推則己絀,謀沮之,授意式耜言於當事者擯延儒弗推,而列謙益名第二。溫體仁發其難,延儒助之;因奪謙益官閒住,式耜坐貶。復以貴州布政使胡平表不謹罷職,式耜薦舉不實,再貶二秩;遂廢於家。常熟奸民張漢儒希體仁指,訐謙益、式耜貪肆不法;體仁主其議,逮下獄。巡撫張國維、巡撫路振飛交章白其冤,不聽。及兩人就獄,體仁已去位;從末減,削謙益籍,式耜得贖徒。

  甲申八月,福王起其官,授應天府丞;尋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廣西。明年夏,甫抵梧州,聞南都亡。靖江王亨嘉據桂林謀僭號,式耜與中軍焦璉謀檄調思恩參將陳邦傅以兵助,密止狼兵勿應亨嘉調。亨嘉至梧,乃劫式耜幽之桂林,取其敕印。初,式耜有立桂恭王長子安仁王由■〈木愛〉之議;及唐王監國,且謂倫序不當,不奉表賀。至是,自幽所遣使往朝,並乞援。適亨嘉為丁魁楚所攻,勢窘甚,遂釋式耜。式耜既出,立召邦傅、璉等共圖之。即執亨嘉送福州,亂定。唐王擢為兵部右侍郎,協理戎政。尋以晏日曙來代,乃退居廣東。

  丙戌九月,汀州破,唐王已及於難,式耜與總督丁魁楚、前兵部尚書呂大器、李永茂等會議立君;首稱永明王賢,當立。遂自梧州迎至肇慶,以十月十五日(壬午)監國。魁楚、大器並為大學士;式耜為吏部右侍郎兼內閣學士,掌銓事。頃之,贛州敗報至,司理監太監王坤迫王還梧州。時坤擅權恣肆,銓政、軍務任意顛倒。吏科給事劉鼒抗疏糾之,忤旨;式耜論救,乃免。十一月,唐王弟聿■〈金粵〉為蘇觀生立,據廣州;此中監國之詔未達而彼中登極之詔先頒矣。式耜遂與魁楚定謀,迎王還肇慶,以正位號。遣兵科給事章燿往諭之,章為觀生所殺;復命兵部侍郎林佳鼎督師出,與廣州兵遇於三水,全軍覆沒,佳鼎及僉事夏四敷俱死之。十二月望日,我大清命總兵官李成棟襲破廣州,擒聿■〈金粵〉,肇慶震動;式耜請守峽口,王坤難之,促王出奔。爭之不可,遂乘輕舟上西峽;及式耜趨至,王已越梧而西。

  丁亥正月,大兵下肇慶、逼梧州,巡撫曹曄具款降。王將走依何騰蛟於湖廣,式耜乃激切疏言:『半年之內,三、四播遷,兵心、民心無不惶惑。王留則粵留,王去則粵亦去。今日之勢我進一步,人亦進一步;我去速一日,人來亦速一日。若去而弗守,愚者亦知其拱手送之矣』!時呂大器、丁魁楚、王化澄等皆棄王去,止式耜與吳炳、吳貞毓跋涉相從王由平樂達桂林。二月,以吳炳為大學士;式耜肅殿陛、飭守禦,請都於此。魁楚兵屯岑溪;大兵招之,不從。水陸設伏,戰於藤江;魁楚中箭死。李成棟既定廣東,分兵將趨桂林;王亟走全州。式耜極以桂林形勢開陳,不納。因自請留守,與城存亡;許之。進文淵閣大學士兼吏、兵二部尚書,賜劍便宜從事。平樂、潯州相繼破,桂林危甚;總督侍郎朱盛濃、巡按御史辜延泰、布政使朱盛■〈氵調〉、副使楊垂雲、知府王惠卿以下皆遁走,惟式耜與通判鄭國藩、縣丞李世榮、都司林應昌、李當瑞、沈煌在焉。三月,大兵至桂林;援將焦璉遇之,戰卻之。五月,李成棟薄城下,以數十騎突入文昌門,登城樓瞰式耜公署。急令焦璉、白貴、白玉等開城出戰,馬之驥隔江發大砲以助聲勢,成棟引退。已而別有一路由栗木嶺來,之驥突出逆戰,追奔數十里,自是桂林獲全。當城守時,式耜親立矢石中,與士卒同甘苦。積雨城壞,吏士無人色;式耜壘石補闕,督守自如。俄以援兵索餉,括庫且不足;式耜妻邵,捐簪珥助之,人故無叛志。

  焦璉時已擢參將。初,永明王居藩服,賊陷衡州,奔粵西;中途被執,璉率眾攀城破械救諸出。王病,璉復背負以趨:王故念此德之也。城守最力;既以所部主客不和,譁而走,城幾破。會陳邦彥攻廣州,大兵遂東。璉亦復陽朔及平樂,邦傅亦由潯合兵復梧州,粵勢麤定。捷聞,封璉新興伯、式耜臨桂伯,餘各進秩有差。式耜請王返全州,不聽;尋又請還桂林,已許之。秋八月,武岡破,王由靖州假蠻道以達柳州,大學士吳炳死之。十一月,大兵自湖南逼全州,何騰蛟督兵分戰,諸將連營亙三百里,拒卻之。已梧州復破,王方在象州,欲走南寧;諸臣諫阻,遂以十二月還居桂林,以嚴起恒並為大學士。明年(戊子)二月,南安侯郝永忠駐桂林,與城外團練兵相惡,盡破水東十八村,殺戮無算,且與式耜搆難;乃力為調停以安。永忠移駐興安,與大兵戰靈川敗績,奔還桂林,請王即夕西徇;式耜爭留,不可。左右皆請速駕,又力爭之;曰:『督師在楚,警報未至,宜候之還;背城借一,勝負猶未可知。若以走為策,則何地不危』!王曰:『卿不過欲予死社稷爾』!式耜泣下沾衣。夜半,王甫行,永忠即四面縱火大掠;捶殺太常卿黃太元。式耜家亦被劫敓,家人矯騰蛟令箭,始出城。日中,趙印選諸營自靈川至,亦大掠,城內外如洗;永忠走柳州,印選等走永寧。明日,式耜救息餘燼,安撫遠近;焦璉及胡一青、周金、湯兆佐諸鎮兵皆至,騰蛟所部軍亦至。三月,大兵聞變亟來襲,抵北門;乃與騰蛟督諸將拒戰,獲全。遣使赴南寧慰問三宮起居;王始知式耜無恙,為之泣下。賜金印一,文曰「精忠貫日」。

  比金聲桓、李成棟皆據地內附,成棟具表請王赴廣州。式耜慮其挾王自專如劉承胤事,力請還桂林;疏言:『駕若東幸,軍中將帥謂朝廷樂新復之土,成棟亦有邀駕之嫌。號令既遠,人心渙散,臣不能制也』!再疏,令簡討蔡之俊往迎;又疏,令給事中蒙正發往迎。俱不報,王竟由南寧移駐肇慶。成棟疏稱:『式耜擁戴元勛,不宜久在外,請召還』!使者數至。式耜因辭乞骸骨,不許;遂以國事讓成棟,己請留守桂林。十一月,永州、寶慶、衡州相繼恢復。即疏言:『機會可乘,請仍還桂林,圖出楚計』。不納。慶國公陳邦傅守潯州,自稱世守廣西,欲如黔國公例;式耜劾之。廣西巡撫魯可藻自署銜為巡撫兩廣;亦奏駁之。式耜身在外,凡政有所闕,必論諫;嘗曰:『臣與主上患難相隨、休戚與共,較他臣不同。一切大政,自得與聞』。王為褒納。是時,成棟子元胤專朝政,頗知敬禮式耜;如袁彭年、丁時魁、金堡輩咸相倚附。己丑春正月,時魁輩逐朱天麟,不欲何吾騶為首輔,召式耜入直,以文淵閣印畀之;終不入。

  未幾,騰蛟被執湘潭,成棟、聲桓俱敗沒,國勢大危。夏六月,以戎政張同敞總督各路軍馬。秋九月,大清命帥定南王孔有德抵衡州,同敞馳赴全州為禦;從式耜之請也。庚寅春正月,南雄破,羅成耀遁;韶州亦失。王懼,西走梧州。式耜馳疏請留;不聽。時我帥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久頓江西之吉安府,惠潮道李士璉、鎮將郝尚忠密往投誠,導之入龍虎關;式耜飛章入告。而朝士方植黨相角,尚書吳貞毓輩疏劾袁彭年等五虎把持朝政,罔上行私;皆下錦衣衛獄。式耜聞之,疏凡七上,申救備至。又胡執恭之擅封孫可望也,疏請斬之。皆不報。

  秋九月,全州破;開國公趙印選居桂林,衛國公胡一青、寧遠伯王永祚守榕江,皆惶懼不出,大兵遂入嚴關。十月,一青、永祚俱赴桂林領饟,榕江一帶遂為空壁;大兵入益深。十一月五日,式耜檄印選出城為戰守計,不應;再趣之,則盡室逃。一青及武陵侯楊國棟、綏寧伯蒲纓、寧武伯馬養麟等馳出小路勒兵,兵自潰;迺各逃去。永祚迎降,城中空無一卒。式耜端坐府中,家人亦散;總兵戚良勳操二騎至,請乘之速走為後圖,堅弗許。曰:『爾去則去;我去不過多活幾日。自古至今,誰不死者』!良勳乃去。俄,總督張同敞自靈川回,入見曰:『事急矣,將奈何』!曰:『封疆之臣,身將焉往!子無留守責,盍去諸』!同敞曰:『死則俱死耳』。乃呼酒對飲。四顧茫然,祗一老兵侍;命急召中軍徐高。高至,以敕印付之,屬星馳送王。是夕,兩人秉燭危坐。黎明,有數騎進;式耜曰:『吾兩人待死久矣』!偕之出。抵大營,見定南王孔有德。有德舉手曰:『誰為瞿閣部先生』?式耜曰:『某是也。城既陷,惟求一死』!有德曰:『吾斷不殺忠臣,閣部毋自苦!吾掌兵馬、閣部掌糧饟,一如前朝事』。曰:『某為天朝大臣,豈與汝供職』!有德曰:『吾且先聖裔;勢會所迫,以至今日。閣部何太執』!同敞厲聲曰:『爾不過毛文龍下走耳,毋辱先聖』!有德慚且怒,叱縛之。式耜曰:『此宮詹司馬張某,來與我同死者,不可辱』!遂命釋縛,還其衣冠;命之坐。式耜堅請死;有德遣官守護,居於別第。勸令薙髮,不可;令為僧,亦不可。曰:『為僧者薙髮之漸。髮短命長,我不為也』!兩人日賦詩倡和,得百餘首。至閏十一月十有七日,將就刑,從容肅衣冠,南向再拜訖,至風洞山下飲刃死。

  同敞,大學士居正孫;有文武才。每戰,輒躍馬獨出為諸將先。年四十無子,妻早卒;蕭然一榻而已。至是,並見殺。

  「摭遺」曰:瞿留守居台諫日,矯矯樹名,搏擊權豪,大臣多畏其口。嘗頌楊漣、魏大中、周順昌為清中之清、忠中之忠,三人遂得賜謚。陳時務七事,言起廢不可不覈、陞遷不可不漸、會推不可不慎、謚典宜嚴、刑章宜飭、論人宜審、附璫者宜區分;又極論館選奔競之弊,乞臨軒親試。比將定「逆案」,請盡發紅本,準其情罪輕重。帝多嘉納。桂林殉節日,天大雷電,空中震擊者三;遠近稱異。時金堡已薙髮為僧,名澹歸;上書定南,乞收瘞瞿、張二人遺骸,不報。後有故御史姚端、吳江楊藝、陽羡浮屠清凝,密具衣冠殮之,葬於北郊之原。

  堵胤錫

  堵胤錫字仲緘,無錫人。崇禎丁丑進士;除南京戶部主事,遷郎中。外授長沙知府;山賊擾境,督鄉勇破滅之,又殺醴陵賊渠,遂以知兵名。

  福王授湖廣參政,分守武昌、黃州、漢陽。左良玉稱兵,總督何騰蛟奔長沙;令胤錫攝湖北巡撫事,駐常德。唐王立,拜右副都御史,實授巡撫。李自成死,眾推其兄子錦為主,奉自成妻高氏及高弟一功驟至澧州,言欲乞降,號眾三十萬;遠近大震。胤錫議撫之,騰蛟亦馳檄至;乃躬入其營,開誠慰諭,稱詔賜高氏命服,錦、一功蟒玉金銀器,厚犒其軍,皆踴躍拜謝;就軍中宴之,導以忠孝大義數千言。明日,高氏出拜,謂錦曰:『堵公,天人也;汝不可負』!別部田見秀、劉汝魁等亦來降。唐王大喜,告廟。加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制其軍。手書獎勞李錦,賜名「赤心」,授御營前部左軍;一功賜名「必正」,為右軍:並挂龍虎將軍印,封列侯。他部帥封賞有差,號其營曰「忠貞」。封高氏貞義夫人,賜珠冠綵幣;命有司建坊,題曰「淑贊中興」,嘉獎甚至。胤錫遂與赤心等深相結,倚以自強。已而袁宗第、劉體仁諸營先歸騰蛟者,亦引與赤心合,眾日益盛。胤錫以芻糧難繼,令散處江北就食。明年丙戌正月,騰蛟大舉,期與諸軍盡會岳州。獨赤心先至,餘皆逗遛;卒不能進。

  永明王立,進兵部尚書,總制如故。丁丑春,王令赤心等攻荊州;月餘大兵來援,赤心等大敗,步走入蜀,數日不得食。乃散入施州衛,言就食湖南。時王在武岡,劉承胤懼為赤心所並,計非胤錫不能禦,乃加東閣大學士,封光化伯,賜劍便宜從事。承胤欲殺騰蛟,胤錫疏劾其罪。八月,武岡破,寶慶、常德、辰、沅俱失。胤錫走永順士司。尋赴貴陽,抵遵義,乞師於皮熊、王祥;又入施州,請忠貞營軍。會楚宗人朱容藩偽稱「監國天下兵馬副元帥」,擅居夔州;御吏錢邦芑傳檄討之。戊子正月,胤錫見容藩,責以大義,曉譬利害,檄其黨。頃之,金聲桓、李成棟據地歸附;於是馬進忠、王進才、李赤心、高必正等乘間取常德、桃源、澧州、臨武、益山、道州、靖州、荊門、宜城諸州縣,進忠、赤心、必正等皆封公。胤錫與進忠有隙,令赤心、必正爭其所取常德地。進忠怒,盡焚廬舍而去。赤心等至,見空城,棄之;引兵而東。所至守將皆燒營棄城走,湖南所復州縣為之一空。胤錫乃率赤心等入湘潭,期與騰蛟會;騰蛟後至。己丑正月,騰蛟在湘被執,諸軍遂散。赤心等潰於茶陵,由道州走廣西,緣路剽敓。胤錫與胡一青守衡州;尋亦戰敗,走桂陽。

  初,赤心等入廣西龍虎關,守將曹志建惡其淫掠,並惡胤錫。或言胤錫將召忠貞營圖誌建,志建益恨;即夜發兵圍之,殺其從者千餘人。胤錫及子逃入富川猺峒,志建索之急;猺懼,潛出胤錫於監軍道何圖復。圖復送之,間關達梧州。時王在肇慶,遣大臣嚴起恒及劉湘客來安輯忠貞將士;至則赤心已走賓、橫二州間,乃載胤錫以謁王。而志建遷怒圖復,誘殺之,闔門俱盡。是時,馬吉翔與李元胤皆專柄,各樹黨援;胤錫至,與吉翔交歡,激赤心等東來與元胤為難。移書桂林留守大學士瞿式耜,託言奉密敕,令與共圖元胤。王聞,頗不悅。元胤黨丁時魁、金堡又論其喪師失地,乃令總統兵馬,移駐梧州。

  後自以赤心等不足恃,欲遙結孫可望為強援,矯詔封可望平遼王;旋詣潯州。十一月,自恨發病死。贈潯國公,謚「文忠」。

  「摭遺」曰:君子守經行權,處乎離亂崩摧之季,原不可執以平論。然觀總制之所為,而不能無議焉。當其於賜劍、得便宜後,嘗疏請空敕百道,自鑄印信,頒給秦中諸路之舉兵者;專也。先澧州受降日,稱詔賜高氏命服、錦與一功蟒玉金銀器;稱詔云者,矯也。然此矯與專,猶得謂之迫於疆理時勢也。既而與進忠交惡,圖快己私,令「忠貞」之眾爭其城,卒致諸將所復土地、人民焚棄一空,全楚大局從此決裂。末復附黨搆難、假敕為間,妄樹強援;珼詔與封,則更作奚說?雖至自恨病發,而厥罪已莫逭矣。夫「春秋」責備賢者;吾於堵公不能不進一詞曰「譎」。赤心既受官,書疏間猶稱自成為「先帝」、高氏為「太后」;總制顧與之暱,竟不能一言規之!有明之世,闖亂天下者閱二十年,君國銷沉,湖山碎裂;洎至皇朝應運,綏定萬邦,歲星未周而闖已授馘九宮矣。其妻也、從子也,固給諫金道隱之所謂「國仇」也;當其時撫之固不容已,暱之烏乎為可?綽楔表題而必曰「淑贊中興」,亦思中興之頌何事而起邪!道隱之責總制曰:『勞則有之,功於何有』!亦未始非確論;況且有失地喪師之咎在。

  吳炳(侯時偉)

  吳炳,宜興人。萬曆丙辰進士;授蒲圻知縣,歷官江西提學副使。江西失,流寓廣東。永明王召之,擢為禮部右侍郎。從至桂林,令以本官兼東閣大學士入直,仍掌部事。又從至武岡;警報至,王倉卒奔靖州,命炳扈世子出走城步,吏部主事侯偉時亦從之。偉時公安進士,歷官考功主事。既至,城已失,同被大兵所獲。說之降,不屈。械送衡州,炳不食,自盡湘山寺。偉時補官纔數月也,亦死之。

  焦璉

  焦璉字國器,山西人。其少也,精悍絕有力。初,隸征蠻將軍楊國威部下。崇禎癸未,獻賊陷湖廣,永明王為賊所執繫道州。璉以兵至,逾城入獄破械出之。會王以驚怛致病不能行,璉乃背負登城,手短兵一躍下,輕捷如飛;賊疑不敢逼,遂亟趨渡河以免。王德之。

  乙酉,瞿式耜巡撫廣西,按部蒼梧;亨嘉反,率兵執式耜令易朝服以見。式耜不從,脅以兵,亦不動;遂奪其敕印,以小艇載回桂林,幽諸。會總督丁魁楚遣將趙千駟、嚴遵誥、馬吉翔、陳邦傅合兵邀擊,時楊國威為亨嘉帥,偕焦璉等來救。璉與式耜素相善,乃自幽所陰結之。時城守者皆璉兵,密約邦傅縋城入,擒亨嘉及國威,械送福州,亂遂定。

  丙戌,永明王立,擢參將。丁亥,式耜以大學士留守桂林,璉連戰城下。時尚書魯可藻與式耜悉力協力為禦,璉嘆曰:『文官如此,何敵不克。徒令吾儕武夫媿死耳』!

  後與劉承胤兵主客不和,縱掠而去,退屯昆陽。旋以所部克復陽朔、平樂,累功封新興伯。已而移劄南寧,訓練士卒,屢著戰勛,晉爵至宣國公。

  及辛卯秋九月,陳邦傅以潯州叛,誘之降;不屈,自刎死。

  「摭遺」曰:維時平樂守將朱閔如,臨桂人;官左軍都督,挂鎮西將軍印,攖城堅守。大兵至,城破;南望載拜,先殺其妻子,即自剄。清遠衛指麾白常燦,本衛人。陳邦傅既降附,以兵至;常燦初未知其叛,迎之。邦傅說之降,大怒,遽唾其面,罵不絕。遂死於亂刃下。

  補注

  楊二癡者,瞿文忠幕下客也。少年落魄,性戇;能道人休咎,頗中。而詞無忌諱,好面質人。人目為癡,故自署曰「二癡」。終以不合於人,辭留守去。順治六年(己丑、永明王在肇慶稱永曆二年)春二月,我師定南王孔有德統師入湘潭,督師大學士何公騰蛟被執盡節,遂傳檄至粵。粵中總督張公同敞督師防禦,新寧伯趙印選駐全州、興寧伯胡一青駐永州、新興侯焦璉駐陽朔,而留守大學士瞿公式耜守桂林,居中調度。至七年(庚寅)冬十又一月,王師破永及全,直抵靈川,入嚴關。諸將皆颺去,同敞乃乘夜獨泅灕江入城見留守,對泣誓同死。兵至,被執。時二癡猶在粵中,取留守家屬匿之。事發,並見執,語不遜;定南義而置之。留守死,二癡服衰絰,懸楮錢滿肩背間,行則■〈宀卒〉■〈宀卒〉有聲,向軍門號哭三月。凡纓弁、跨靴、衣短後衣出者,則叩頭請轉達,請收殮故主骸骨。定南聞之,曰:『義哉!有客若此,不媿忠良矣』。乃並同敞尸與之以葬。二癡名■〈艹秇〉,字碩文,故明諸生,吳江人。

  文忠之孫昌文,著有「粵中紀事」;方簡討密之,以長歌題其後。蓋昌文以戊子冬臘月自吳啟行,迨明年(己丑)徂暑始達桂林。遠道零丁,孤城危迫,可於此補記載之所未及也。歌云:『我讀「粵行紀」,長歌三四闋;此事入青史,金石可以鍥。中興賴留守,功高齊■〈山截〉嶪。浮海來公孫,公孫洵人傑。自從撫粵軍,邦家悲杌■〈隉,木代阝〉。卷地騰風波,陵谷變凹凸。五載田園傾,支措餘窄窒。省親代父母,望雲眼可抉。伶仃一書生,艱難愁蹩■〈薛〉。孤身萬餘里,出門何其決!戊子臘月朔,從此負覉紲。適有劉文華,具舟相提挈。吹簫算資斧,囊不滿三鋝;南屏叩老僧,傾橐佽行襒。蒿壩脫綠林,天台遭雨雪。兩足凍入髓,五更猶凜冽。乘黑衝毒霧,文此裹麥糈。十日見甌城,旅舍相逢瞥。同盟趙秋屋,先已過東浙。接得高堂信,回顧心惙惙。劉君歸取資,拾薪晨自爇。且復畏關津,縮首苦日暍。喜遇新安商,煦沫扶孤孑。因入沙埕關,里巷儼巾櫛。便附安海艘,火長望中蔑。晻靄此高州,音塵海外截。石井復開帆,黑洋風暴颲。波濤撼天地,喧豗心膽裂。悲歗驚蛟龍,汨影嘆魚鱉。河伯真望洋,海賦信塽泐。幼安能從容,恭祖免蹉跌。仗庇東北風,正柁救漂潎。得泊吳州港,陸程有前轍。五月至蒼梧,翹首鸛鳴垤。覓船叩郡守,探札自藩臬。訛言桂林省,烽燧正侵軼。趙子請先行,郡齋息疲■〈忝,艹代二〉。翌日繡衣請,藍縷羞吶吶。始賭王父書,綢繆桑士徹。整衣催楫櫂,水漲溢隄埒。一夜三十丈,闉市湮棖楔。突擁控弦兵,洶擄如草竊。蛇豕蕩神州,荼毒存餘孽。避燄向封川,徒走猛趨蹶。小道通臨賀,茅簷似樓■〈土桀〉。荒村久畏兵,柴荊半扃鐍。盛暑喘赤日;雨汗雜流歠。乃抵昭江郡,重趼力已竭。桂林聞孫來,倚門望日昳;大母更焦愁,病中數驚瞲。豈謂在大墟,遂此先永訣!聞言仰天號,奔馳探前趹。既至拜王父,齊衰任麻絰。千涕復萬語,左右助嗚咽。援筆記其事,中間甚曲折。我嘆公孫來,「春秋」大書揭』!案己丑自湘潭何忠烈之失,援師李成棟亦敗沒,國勢大危矣。是時桂林震動,即詩中可見日夕徬徨之象。讀此,益足以徵留守之勛勞,實與何忠烈之守楚、史忠正之守揚可並勒也。

  「嶺表記年」載留守身後事,於義士楊外,有御史姚端、陽羨浮屠清凝。俟續考。

  ●繹史摭遺卷八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粵中閣輔督師諸臣列傳

  嚴起恒朱天麟文安之張孝起楊畏知(羅國瓛、朱壽琳李乾德、范文光、詹天顏、米壽圖附)

  順治六年(已丑、永明王居肇慶稱永曆三年)春,孫可望內附請封,乃楊文烈公畏知誘之而來也。朝端集議,金給諫堡倡言三百年來無異姓封王例,祖宗定制不可壞。主之者嚴閣輔起恒,助之者文督師安之也。然而朝議未行,矯詔先發;國危政亂,日益支離。遂使索封者至必「秦」而後可,靳封者至必死而後已也。案楊公當日入告,力祈如所請行;疏有云:『國事危矣,不如此時以虛名為招徠,而竟自樹強敵乎!且可望固盜之渠也,向者屠毒海內,廟社凌夷。今一旦投誠向義,豈朝廷威德所能制,蓋列聖神靈陰以啟之也。倘因其來而明示以異等之恩,彼必踴躍聽命,庶幾收用於萬一。奈何信及一二腐儒,使坐失大計。夫法有因革、勢有變通;今土宇非昔,百務俱隳,而獨於區區封議必欲執舊法以繩之邪』!既而宗人朱議浘以把持誤國劾堡;則又駁之曰:『斯論亦否也。給事爭之、朝旨予之,使滇則歸恩主上而憚朝內之有人。懷德畏威,不更兩得其乎』!噫!推文烈之言,可謂明體達用者矣。其如小朝廷上之裦如充耳,而必激其挺而走險,萌莽、卓之志,效傕、氾之謀,可不哀哉!

  列傳八

  嚴起恒

  嚴起恒,浙江山陰人。崇禎辛未進士;除刑部主事,歷員外郎。出為廣州知府,遷衡永兵備副使;廣州民感其德,閉城不使去。上官慰諭,乃得行。獻賊躪湖南,吏民悉竄;起恒獨堅守永州,賊亦不敢窺。左良玉稱兵將犯闕,總督何騰蛟赴水不死,奔長沙,大集僚屬;起恒與盟,主轉粟以贍兵食。唐王時,擢戶部右侍郎,總督湘南錢法;永明王立,命兼督軍饟。丁亥,王駐武岡,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仍領錢法。王走靖州,不及從;已知駐柳州,即間道馳往。留守大學士瞿式耜請王居桂林,尋王復走柳州、走寧南,俱間關相從。及李成棟以廣東附、封翊明大將軍,王還駐肇慶;起恆與王化澄、朱天麟同入直。時成棟遣子元胤領兵入為禁旅,命充錦衣指揮使,掌絲綸房事;遂專決朝政。都御史袁彭年、少詹事劉湘客、給事中丁時魁、金堡、蒙正發五人附之,攬權樹黨;人目為五虎。起恒處其間,不能有所匡救。

  未幾,化澄、天麟皆罷去,舊輔何吾騶、黃士俊入。吾騶旋亦罷,士俊居首輔,起恒次之。其在位也,廉潔持平;與馬吉翔、龐天壽患難共事,久無所忤。而五虎憾之,競詆為邪黨。王在梧州,尚書吳貞毓等十四人合疏揭五虎,下湘客等獄,將置之死。起恒且力救,至長跪王舟側。貞毓等並惡之,乃請召化澄還,而合詞相攻。給事中雷得復劾其二十餘罪,比之嚴嵩;王不悅,奪得復官。起恒力求斥罷,王挽留至再不得;放舟竟去。會勛國公高必正入朝,貞毓欲藉力傾軋,言『朝事壞於五虎,主之者嚴也;公入見,請除君側奸,數言決矣』。有為起恒解曰:『五虎攻嚴公,嚴公翻力救五虎。此長者,奈何以為奸』!必正見王,迺力言起恒虛公可任,請手敕邀與俱還,乃還。尋文安之入,起桓讓為首輔。桂林破,從王奔南寧。

  初,孫可望請封,起恒沮之再;使求真封,又沮之,可望大怒。及此播遷之際,遣其將賀九儀、張勝、張明志等率勁卒五千迎王;抵南寧,直上起恆舟,怒目攘臂,問王封是「秦」非「秦」?起恒曰:「君遠迎主上,功甚偉,朝廷當有隆恩。若專問此事,是挾封,非迎主上也』!九儀怒,格殺之,投屍於江。給事中劉堯珍、吳霖、張載述並被殺,兵部尚書楊鼎和追殺於崑崙關:時辛卯二月也。鼎和、堯珍以阻議故,而霖與載述祗以曾劾主「秦」封者耳。起崑死,其屍流三十里泊沙渚間,突有虎負之登崖,守視不去。九儀等聞之,驚悸累月;迺禮之,葬諸叢山之麓。

  「遮遺」曰:虎也,而猶知忠義,負之登、守之葬;若有神助。奈何人則毒於猰狗,曾不少知悛悔乎!彼孽類云者,真禽獸之不若哉!

  朱天麟

  朱天麟字游初,崑山人。崇禎元年戊辰進士,授饒州推官;屢攝屬邑,鹹有聲。考選入都,貧不能以賂,擬授部曹;帝御經筵,講官並為之稱屈。比臨軒親試,乃改翰林編修。

  甲申正月,奉命祭淮王;抵山東而京師陷。及南部破,走福州謁唐王;擢升詹事,署國子監事。見鄭芝龍狀跋扈,乞假。至廣東,聞汀州變,又走廣西,入安平士司。

  丁亥,永明王居武岡,以禮部右侍郎召,辭不赴;具疏請王自將為先鋒,倡率諸鎮,毋坐失事機。明年春,王在南寧,擢禮部尚書;旋拜東閣大學士。又自請親率士兵略江右,不聽;乃趨朝入直,從王至潯州。潯帥陳邦傅封慶國公,復請世居廣西如黔國公故事;天麟執不許。邦傅怒,以所賜印劍擲天麟舟中,要必得;仍執之不允。已而惠國公李成棟奉王駐肇慶,天麟謂機勢可乘,復勸亟頒親征詔,規取中原;顧優詔答之,而不能行也。

  當是時,朝臣樹黨分局,傾軋日興。天麟暨嚴起恆、王化澄、晏清、吳貞毓、張孝起為廣西扈從舊臣,與從成棟反正黨曹曄、耿獻忠等勢不相能。久之,復分吳、楚兩局:吳則天麟、化澄、貞毓、孝起及堵胤錫輩,內結馬吉翔、外結陳邦傅也;楚則袁彭年、丁時魁、蒙正發、劉湘客、金堡等,外結瞿式耜、內結李元胤也。堡等時稱為五虎;尋以天麟擬旨譏堡,堡等共鼓言官十六人譁登殿陛,擲印棄官出(語具「堡傳」)。由是,天麟即日辭位;慰留再三,不可。陛辭,叩頭泣;王亦泣曰:『卿去,予益孤矣』!初,五虎等謂所擬出起恒意,群起詣閣,將毆之;起恒適未至,因移怒天麟,務逐之,並逐其弟之為行人、兩子之為御史、為中書舍人者。天麟去,移居慶遠。化澄向無物望,亦為眾逐;何吾騶、王士俊入輔。頃之,吾騶又為五虎所排;獨士俊、起恒在。王復召之,天麟力辭,不赴。上言:『今國勢累卵,路人皆知,而建言者絕不問。瑣屑一人一事,則掉頭以爭曰:「我古遺直也」!今而後,請勿以四方無利害者執為極重大事。獨願主上為社稷憂則憂之』!爾後五虎等以把持朝政、罔上行私罪,並謫戍去。王遣使再召;天麟復拜疏,極言:『年來百爾搆爭,盡壞實事。昔宋高宗航海,猶有退步;今則何地可退?陛下當奮然自將,使文武諸臣盡擐甲冑;臣亦抽峒丁、擇土豪、募水手,經略嶺北、湖南為六軍倡。若徒責票擬以為主持政本,試問今之政本安在乎』!時大兵日逼,王不能從;惟趣令入直進官而已。

  未幾,廣州、桂林皆失,王奔南寧;孫可望請赴雲南。先,起恒沮封議,獨天麟謂宜許。及是,滇使至,乃乞王如其請。諸臣以殺起恒故,皆力沮。天麟遂奉命經略左、右兩江土司,以為勤王之助。兵未集,南寧告警;王倉皇出走,復扶病從之。

  明年(壬辰)夏四月,抵廣南,王已先駐安龍;天麟方病劇,不得入覲,竟卒於四阪村。

  「摭遺」曰:當時五虎氣欲咥人,而游初必以「辛苦何來」一語搆同黨之怒,代擬王言;亦未免有傷忠厚之恉也。

  文安之

  文安之,夷陵人。天啟壬戌進士,授庶吉士,進檢討;改南京國子司業,轉祭酒。罣議,削藉歸。福王時,起詹事;唐王召拜禮部尚書。皆以兵戈轉側,辭不赴。

  永明王立,以瞿式耜薦,與王錫袞並拜東閣大學士;亦不赴。庚寅六月,王在梧州,嚴起恒為首輔,王化澄、朱天麟次之;安之至,起恒讓之居首,而己處其下。後桂林破,王奔南寧;大兵日迫,雲南又為孫可望據,不可往。因念川中諸鎮兵頗強,欲結之共獎王室,自請督師;加諸鎮封爵。王從之;加太子太保兼吏、兵二部尚書,總督川、湖諸路軍務,賜劍便宜從事;進諸將王光興、郝永忠、劉體仁、袁宗第、李來亨及譚弘、譚詣、譚文等十六營皆爵公侯,即命安之齎敕印行。可望聞而惡之,又銜其阻封議;遣兵伺於都勻邀止之,追奪諸將敕印。留數月,安之乘間走貴州,將謁王於安龍。可望坐以罪,戍之畢節衛。

  先是,可望設六部翰林等官,慮人議其僭,迺以任僎、范礦、馬兆義、萬年策為吏、戶、禮、兵尚書,並加「行營」之號。而僎最寵,後與方于宣屢詞勸進;可望令待王入黔再議。王久駐安龍,可望遂自設內閣九卿等官,以安之為東閣大學士;安之不為用,走依劉體仁等以居。時李赤心、高必正久竄廣西賓、橫、南寧間,赤心死,養子來亨代領其眾,推必正為主。已而,必正亦死,食且盡;畏大兵來逼,率眾走川東,分據川、湖間耕田自給。川中舊將王光興、譚弘等附之,眾猶數十萬。

  及己亥正月,王奔永昌;安之率體仁、宗第、來亨十六營由水道襲重慶。會譚弘、譚詣劫殺譚文,諸將不服;安之欲討之,弘、詣遂以所部乞降於我大清。於是諸鎮盡散去。時王已入緬甸,地盡亡。安之鬱鬱,不久卒。

  「摭遺」曰:文督師初志將大有所為也,阨於孫可望,一蹶不振矣。既而走依川將,相機欲發;及至譚氏自柏仇殺,而安之迺絕望。夫朱則力請自將、文則力求外授,卒致同抱鬱鬱以死。其心一於永明,其志並可憫也已。

  張孝起

  張孝起,吳江人。舉於鄉,為廉州推官;避兵海隅。尋舉兵謀恢復,戰敗被獲,妻、妾俱投海死;遂鞿軍中。

  久之,李成棟以地歸附永明王,迺得脫去;王以為吏科給事中。清真介直,不與流俗伍。從至梧州,時五虎等以失李元胤援,並辭職;乃以孝起掌吏科印。高必正為劉湘客鄉人,疾孝起之盡排湘客黨也,怒罵於朝;王為解之,始已。

  尋擢右僉都御史,巡撫高、廉、雷、瓊四府。城破,走避龍門島。島破被執,不食七日死。

  楊畏知

  楊畏知,寶雞舉人。崇禎中,曆官雲南副使,分巡金、滄。乙酉秋,武定土官吾必奎反,畏知督兵勦除之。明年,阿迷土官沙定洲繼亂,黔國公沐天波避走楚雄;畏知繕守徵援,間出擊賊,多所殺傷。

  又明年(丁亥),孫可望、李定國等□雲南,稱為黔國公復仇,與定洲戰於革泥關。定洲大敗,遁歸阿迷,可望遂進據會城;法令苛切,百姓失業愈於沙賊之亂。初,唐王聞畏知抗賊功,進授右僉都御史,巡撫雲南;可望以同鄉故,甚重之。尋遣李定國徇迤東,己與劉文秀西略。畏知領兵出祿豐拒戰敗;至啟明橋投水不死,踞而罵。可望下馬慰之曰:『聞公名久。吾為討賊來,公能共事,相與匡扶明室,非有他也』!畏知瞪目視之;曰:『紿我爾』!曰:『不信,當折矢以誓』。畏知曰:『果爾,當從我三事:一、不得仍用「偽西」年號;二、不得殺人;三、不得焚廬舍、淫婦女』。可望皆許諾。迺偕至楚雄,定大理諸郡,使文秀至永昌迎天波歸。迤西八郡免屠戮者,微畏知之力不及此。

  永明王立,一時詔令不至,可望遂稱國主。畏知憤甚,有所激發,輒抵掌謾罵;可望數欲殺之,定國、文秀為保護得免。劉、李,故儕輩也;可望雖自尊,兩人殊不為下。既聞肇慶有君,李錦、李成棟等並加封爵,念得朝命加王封,庶可相制;乃議遣使奉表,畏知亦以尊主為言。己丑春,遣畏知及故兵部郎中龔彝赴肇慶,進表請王封。金堡等持之;畏知迺曰:『可望欲權出劉、李上,今晉之上公,而庫劉、李為侯可也』。迺議封景國公,賜名朝宗;文秀、定國皆列侯。命大理卿趙昱為使,加畏知兵部尚書、彝兵部侍郎同行。時堵胤錫曾賜空敕,得便宜行事;昱迺就與謀,矯命改封可望平遼王,易敕書以往。武康伯胡執恭者,慶國公陳邦傅中軍也;守泗城州,與雲南接。畏知假道入朝,執恭知其故,欲自結強援;言與邦傅,請先矯命封為秦王。邦傅迺范金為印,文曰「秦王之寶」;填所給空敕,即令執恭齎發。可望大喜,郊迎。亡何,畏知等至,可望駭,不受;曰:『我已得「秦」封』。畏知曰:『此偽也』。執恭曰:『彼亦偽也。所封實景國公,敕印故在』。可望怒,辭敕使,畏知、執恭並下獄;亟遣使至梧州問故,廷臣始知矯詔事。馬吉翔請封為澂江王;使者云:『非「秦」不敢復命』!大學士嚴起恆力持不可,兵部侍郎楊鼎和助之,且請卻所獻南金、玉帶、良馬諸物。會鄖國公高必正入朝,召使者言:『本朝無異姓封王例。我破京師,逼死先帝,罪大滔天,蒙恩宥赦,亦止公爵爾。張氏竊據一隅,罪固減等;封上公足矣,安冀王爵!自今當與我同心報國,洗去賊名,毋欺朝廷孱弱;我兩家士馬,足相當也』!又致可望書,詞嚴義正。使者唯唯退,議遂寢。可望欲不遂,怒益甚。是秋九月,親率兵至貴州。十一月,大兵破廣州、桂林,王走南寧;事急。遣編修劉■〈艹洍〉封可望冀王,仍不受。畏知曰:『「秦」、「翼」等爾,假何如真』!不聽;定國等勸可望遣畏知終其事。明年二月,先令部將賀九儀等赴南寧索沮「秦」封者起恆、鼎和及給事中劉堯珍、吳霖、張載述,俱殺之。無已,乃真封可望為秦王。

  畏知入朝,見九儀兇悖,痛哭自劾,極言可望擅殺大臣罪;遂留為東閣大學士,與吳貞毓同輔政。可望聞之怒,使人召至貴陽,面責數之。畏知大憤,除頭上冠撞之;立時被殺。楚雄人以其有守城功,乃為之建祠。迤西八郡,至今尸祝弗替云。

  「摭遺」曰:楚雄之役,楊公日坐雉堞間,多方繕守,定洲力攻不下;相持既久,輒發巨砲擊之,煙燄直衝其處。群蠻周麾而呼曰:『楊公死矣』!頃之煙散,楊公則端坐如故也;因驚嘆為神,逡巡稍卻。定洲遂寇迤東去;已而還兵,分七十二營,每七營設一大屯,環城鑿壕,示久困計。楊公守益堅,敵終不得侵。明年(丁亥),孫可望等入黔,適潰人告變;可望乃詐稱黔國焦夫人弟為公報仇,兼程馳至,解楚雄圍,定洲戰敗逃還。初,雲南苦沙亂,日望援師至,而不知孫之為賊也。孫兵由霑益、曲靖及交水,城俱被屠。由陸涼、宜良入省,宜良知縣方興佐持羊酒迎之;可望喜,約不入城。及省,巡撫吳兆元等迎於郊。巡按御史羅國瓛在曲靖被執不從,挾至會城,自焚死。前通判朱壽琳以僉都御史奉差募兵,亦不屈;斂容賦絕命詩,被殺。後永明王立四載,可望始肯奉朔歸誠也。其願祗乞一封號以牽其黨耳,奈何小朝廷上拘文執法,聚訟紛紛!曾不有審時度勢,顧及全局以曉鬯出諸者?靳此一字虛封,竟至幾人畢命,屍浮江上、頭觸階前。嗟夫!嗟夫!

  案可望陷嘉定時,有經略川、湖、雲、貴、河、陝兵部尚書李乾德者,西充人;永明王命之總督兩川。抵蜀,鄉邑已陷,遂驅家人及弟赴水死。其父明華,先於賊破西充時被難。川南巡摭右僉都御史范文光,內江人;因乾德以總制令激殺楊展,遽入山不視事。及嘉定不守,文光賦詩一章,仰藥死。川北巡撫右僉都御史詹天顏,龍巖人;貴川巡撫、右僉都御史米壽圖,宛平人。大兵下,各以城守不支被執;諭之降,不屈死。是皆無愧封疆者。

  「撫遺」補曰:嚴相起怛字震生,一字秋野。其在位也,頗能持平自潔。當永明遷播之世,是何君相而鉤黨不化一至於此,又何至以介溪目之邪?雖一無知之高必正而尚能力持公道,則吳元聲宜有以媿之矣。孫賊挾駕南寧,使張護衛明志者上嚴舟攘臂問封;已而張奮拳亂毆之,嚴乃急起赴水死。閱七晝夜,有黃虎負其尸,循砂磧陟岡止於平原,繞行左右;賊眾鳴金逐之,虎大吼,徐引去。賊就視,見嚴尸,始驚悸下拜;衣冠整肅,面如生。南寧彭生倡義,即其所瘞之,而立石表之曰「於越山陰嚴先生之墓」。

  劉堯珍,官兵科都給事中;鎮雄人。吳霖,官兵科給事中;歙縣人。張載,官御史;涇縣人。同以論封被害。

  ●繹史摭遺卷九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安隆、緬甸盡難諸臣列傳

  吳貞毓高勣(金簡)李如月任國璽(薛大觀附張鐫、鄭允元,任斗墟、林青陽等、陳純來)王興

  勝朝啟、禎之世,隤政叢出;制於內奄、扼於強臣,展轉相因,比末造而猶弗免焉。安隆十八先生之獄,亦一部二十一史中所僅見者也。永明王遷徙荒徼,正如衣敗絮行荊棘中,牽一罣十,跬步勿能自主。然極此艱危困苦之區,猶得此數輩守正不阿而恬死相從焉,益足以見先時君澤之深、臣節之重如是如是。入緬後事,詳此。

  虎賁將軍王興,為永明孤臣也。於平粵後,堅守文村,逾十有一年之久。以力盡,自焚。諸記失之,特摭附。

  列傳九

  吳貞毓

  吳貞毓字元聲,宜興人。崇禎癸未進士;閩中授吏部文選主事。永明王立,預議;進郎中。王駐全州,加太常少卿,掌選事;已擢吏部右侍郎。從至肇慶,拜戶部尚書。尋廣東、廣西會城先後失,王徙潯州、再徙南寧,皆從之。

  時孫可望據雲南,遣龔彝奉表貢方物,道歸順意;移書當事,乞封王爵。大學士嚴起恒持不可,給事中金堡以為祖制無有,固諍之。南寧與廣南錯趾,可望書有『不允封號,即提兵出戰』語。會武康伯胡執恭矯詔先封秦王;既而可望知其偽,復遣使來問故、求真封,貞毓與起恒共阻之。可望怒,後竟遣將殺起恒,貞毓以奉使獲免。及還,進東閣大學士,代起恒輔政。

  辛卯,王師南征;勢已迫,王召諸臣集議。或請走海濱就南陽伯李元胤、或請入安南避難、或請航海抵閩依忠孝伯鄭成功;惟文安侯馬吉翔、司禮太監龐天壽素結可望,堅主赴黔議。貞毓因前阻封故,不敢決。元胤疏請出海;王固不欲就可望,又以海濱為遠,再下廷議。頃開國公趙印選、衛國公胡一青殿後軍戰敗奔還,請王急由水道走土司。抵瀨湍,我兵追近距百里;上下失色,皆散去。旋次羅江,追騎止隔一舍。歲已暮,日晡,引卻;乃稍安。明年壬辰正月,次龍英。既望,抵廣南。可望遣兵,以二月迎王入居安隆所,改名安龍府。宮室庳陋、服御粗麤,守護將吏亦罕盡人臣禮;王已不堪其憂,隱忍之。時吉翔掌戎政、天壽督勇衛營,皆諂事可望者;吉翔惡貞毓不附己,令其黨交章彈劾,且曰:『秦王宰天下,我具啟以內外事盡付戎政、勇衛二司,大權歸我,君等為羽儀;貞毓何能為也』!遂屬門生郭璘說主事胡士瑞擁戴秦王;士瑞厲聲叱之,退。他日,更遣璘求郎中古其品畫「堯舜嬗受圖」以獻可望,其品拒不從;吉翔乃譖於可望,杖殺之。而可望果以朝事悉委吉翔、天壽;於是士瑞與給事中徐極、員外郎林青陽、蔡縯、主事張鐫連章發其奸。王大怒,兩人求救於太妃以免。

  先是,王監國肇慶,詔令未及;有故御史任僎、主事方于宣等尊可望為國主,定朝儀,勸設內閣九卿、六部科道官;至是,盡易舊。立太廟,括近省田畝、鹽井之利以官四、民六分收之。王憂懼益深,密謂中官張福祿、全為國曰:『聞西寧王李定國已定廣西,軍聲大振。欲密下一敕令統兵入衛,若等能與圖否』?二人言徐極、林青陽、張鐫、蔡縯、胡士瑞曾疏劾吉翔、天壽,宜可與謀。遂趣令告之,皆許諾;引以白貞毓。貞毓曰:『主上阽危,正我輩報國之秋。諸君中誰能充此使者』?青陽請行。乃令佯乞假歸葬;使員外郎蔣乾昌撰敕進爵晉王,主事朱東旦書之,福祿等持入用寶。青陽於歲盡間馳至定國所,定國接敕感泣,許以迎王。明年夏,青陽久未還;將擇使往促,貞毓舉翰林孔目周官。都督鄭允元曰:『吉翔晨夕在側,湏假事出之外,庶有濟』。因使吉翔往梧州、南寧謁祭先王及太妃陵,即命周官詣定國。而吉翔在道微知有密敕事,遣人赴定國營偵之。適主事劉遇新者遇吉翔於塗,意其必預謀也,告以兩使齎赴狀。吉翔駭,報可望。可望大怒,並疑吉翔亦預謀;亟遣其將鄭國赴南寧逮之。初,青陽還至南寧,為守將常榮所留;密令親信劉吉復命於王。王喜,改青陽給事中。諭貞毓再撰敕,鑄「屏翰親臣」金印,賜定國;即遣劉吉還付青陽,轉送廉州。青陽行次高州,與周官遇,遂偕往;定國拜受命。而是時吉翔已為鄭國械至安龍,與諸臣面質;國恨甚,挾貞毓直入文華殿脅王索主謀者。王懼,不敢正言;謂『必外人假敕寶所為』!國即怒目出,與天壽至朝房械貞毓並蔡縯、徐極、張鑄、鄭允元、蔣乾昌、朱東旦、胡士瑞及太僕少卿趙賡禹、御史林鍾、周允吉、朱議浘、員外郎任斗墟、主事易士佳、李元開等繫私室;天壽等又入宮擒張福祿、全為國而出。其黨冷孟銋、蒲纓、宋德亮、朱企鋘輩逼王速具主謀名,王大悲恨。翌日,國等嚴刑拷掠。以貞毓大臣,略免;眾不勝楚,號呼二祖、列宗,且極口罵。會日暮,風雷忽震烈,縯厲聲曰:『今日吾等直承此獄,少見臣子報國苦衷』!由是,眾皆自承。國又問:『主上知否』?縯大聲曰:『未經奏明』!乃復收繫,以欺君、誤國、盜寶、矯詔為罪報可望。可望請王親裁,王不勝憤;下廷議。吏部侍郎張佐辰及蔣御曦、孟銋、纓等謂國曰:『此輩盡當處死。倘留一人,將為後患』。於是御曦執筆、佐辰擬旨,以鐫、福祿、為國三人為首,凌遲;餘為從,斬。王以貞毓大臣,言於可望改絞。吉翔、天壽以福祿等內侍,謂王妃必知情,將廢之;令主事蕭尹歷陳往古廢后事。妃泣訴於王,乃已。諸人就刑,神色不變;各賦詩大罵而死。其家人合瘞於安龍北關之馬場。已而林青陽逮至,亦被殺;獨周官走免。時甲午三月也。

  居二載,定國竟奉前敕護王入雲南。乃贈貞毓少師、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賜祭,謚「文忠」,廕子錦衣千戶世襲罔替;餘贈卹有差。即馬場建廟,勒碑大書曰「十八先生成仁處」。

  「摭遺」曰:密敕之獄,吳文忠首言『凡事宰相主持,吾約晉軍討孫可望是實;與諸臣何與』!而馬吉翔黨及鄭國之徒,必欲彰此獄邀孫賊歡;遂羅織其詞,為某也主謀、某也從,某也草敕、某也繕。獄具上諸賊,賊復於王,請王決。嗚呼!爾時賊輩掌中有王,目中豈復有王哉!明季逆璫踵禍,宗社瀕移。及斯蝸角螢光,而初則王坤之攬權持政,劫主播遷;既則龐天壽之煽亂搆難,危動中宮。若張、全二人,真是儕類中之勇義而難能者矣!夫人孰無一死,死之貴得其所。今樹名「十八先生」間,不幾於北都王承恩下並不朽邪!

  高勣(金簡)

  光祿少卿高勣,字無功;紹興人。馬吉翔、龐天壽搆殺吳貞毓後,李定國奉王至雲南;吉翔復媚事定國,薦用入閣,與天壽重握中外權。時定國為晉王,劉文秀亦封蜀王;每相與入二人家為長夜歡。勣與御史鄔昌琦患之,合疏言『二王功高望重,不當往來權佞之門;恐滋奸弊,復蹈秦王故轍』!疏上,二王遂不入朝。吉翔銜之,激王怒,命各杖一百五十,除名。定國客金維新者,走告定國曰:『勣等誠有罪,但不可有殺諫官名』。乃偕文秀入朝救之,得復官。

  及定國敗孫可望兵,自以為無他患,武備盡弛。勣與郎官金簡進言曰:『令內難雖除,外憂方大,伺我者頓刃以待兩虎之斃。而我酣歌漏舟之中、熟寢爇薪之上,能旦夕安邪?二王老於兵事,胡泄泄如此』!定國乃愬於王前,詞頗激;王擬杖勣等以解之,朝士多爭不可。移時未決,而三路敗書至,定國始逡巡引謝而出。

  簡字萬藏,與勣同里。王入緬甸,二人扈行,並歿於道。

  李如月

  山東道御史李如月,東莞人。壬辰秋七月,孫可望獲叛將陳邦傅並其子曾禹殺之,去其皮,傳屍至安龍。如月疏劾可望不請旨,擅殺勛鎮,有不臣心,罪同莽、操;而請加邦傅以惡謚,俾為不忠者戒。王知可望必怒,留其疏;召如月入,諭以『謚本褒忠,無惡謚理;小臣妄言亂制,杖四十除名』。意將以解可望也。可望輒大怒,遣人至王所執如月至朝門外,抑之使跪。如月憤甚,迺向闕叩頭,大呼「太祖高皇帝」,極口大罵。其人遂剝其皮,斷其首及手足;揎草於皮,紉而懸之市。

  「摭遺」曰:可望賊心未泯,慘毒如是,已無天日。永明至此,蛇落虎鄉矣;嗟哉!

  任國璽(薛大觀)

  雲南道御史任國璽,籍貫未詳。戊戌冬,王師三路入黔,王議出奔。時國璽官行人,獨疏力請死守;下廷議。定國等言:『行人議固是,但前途尚寬。今暫移蹕,他日捲土重來,再圖恢復未晚也』!乃扈王入緬。緬俗,中秋大會。王欲為好於酋,命沐國公等皆以臣禮見;國璽與禮部侍郎楊在劾之。時李國泰掌司禮監印,吉翔復與表裏為奸。會東宮開講,國璽集宋末大臣賢奸事為一書,進之;吉翔深惡之。王覽僅一日,國泰即為竊去。尋擢御史;復上疏論時事「三不可解」。中言:『禍急燃眉,當思出險;勛臣、國戚亦可主持,豈宜令翔、泰久專大柄』?吉翔恨益甚,即令之獻出險策。國璽忿然曰:『時事至此,而猶抑言官使不言邪』!已而緬酋弟弒兄自立,欲盡殺文武諸臣;遣通事來告曰:『蠻俗貴詛盟,請與天朝諸公飲咒水』。吉翔、國泰邀諸臣盡往;至則以兵圍之,令諸臣以次出外,出輒殺之。凡殺松滋王、黔國公及翔、泰等四十二人,國璽與焉。都督同知鄧凱以足疾未赴,幸免;後入昆陽普照寺為僧。時順治十八年辛丑秋七月二十三日也。

  昆明諸生薛大觀,於王之將入緬甸也,喟然嘆曰:『生不能背城一戰,以君臣同死社稷;顧欲走蠻邦圖苟活,不重可羞邪』!回視其子之翰曰:『吾不惜七尺軀為天下明大義,汝其勉之』!之翰曰:『大人死忠,兒當死孝』。大觀曰:『汝有母在』。時其母適在旁,顧謂之翰妻曰:『彼父子能死忠孝,而吾兩人獨不能死節義邪』!其侍女方抱幼子立戶外,問曰:『主人皆死,何以處我』?大觀曰:『爾能死甚善』!於是五人偕赴城北黑龍潭死。次日,諸屍相牽浮水上;幼子在侍女懷中,兩手猶堅抱如故。大觀次女已適人,避兵山中,相去數十里;亦同日赴火死。

  「摭遺」曰:高、李、任三公以官系之者,官以人重也。薛以一諸生而風節若此,可謂一家仁矣,雖百世其猶生也。緬事於「任御史傳」已得大凡,而猶有所未盡者,注此證諸。永明王之初入阿瓦也,緬人請諸大臣過河議事,以冊寶視神宗時差小,疑為假;及出沐國公印券對符始信,始肯延入舊城。既而進居赭硜;緬人則植木為城、編竹為垣,置草屋數十間安置從官。蠻婦多自來貿易,諸臣亦短衣、跣足效之為樂,大為諸酋所輕。時馬吉翔、李國泰比奸專權,脅奏大臣有「三日不舉火者」;王無以應。翌日,翔、泰複合奏,詞頗激。王怒,以御寶擲下。翔就地擊之碎,散給諸臣,人各數星。其凶悍如此。王祖望、鄧居詔、任國璽等各疏劾之,王固無如翔、泰何也。綏寧伯蒲纓大開賭市,晝夜呼盧不絕;華亭侯王維恭與內監爭賭揮拳,諠徹中外:諸酋益鄙之。錦衣衛趙明鑑等謀將潛奉世子逸出,出則並殺翔、泰;事洩不果,明鑑與同官十七人俱死之。既而咒水禍作,緬人復以重兵圍王所,執殺群從;嗥然突之王居,搜取財物。於是諸王官眷、文武諸臣家屬之被刃及自經者,莫可數紀,而姓氏亦不得詳也。中官陳德遠等十八人作一行縊(諸臣婦女盡節者,附見「妃御」下)。

  「摭遺」補曰:密敕之獄,詳於「吳文忠傳」;而十八先生銜冤駢死,其行實不得詳具也。茲特別列其名以表著之:刑科給事中寧國張鐫、司禮太監張福祿、全為國,獄具為首,同以凌遲死。其從者,中軍都督府左都督歙縣鄭允元、大理寺丞湖廣林鍾、太僕寺少卿袁州趙賡禹、翰林院檢討晉江蔣乾昌、善化李元開、吏科給事中贛州徐極、廣西道御史錢唐周允吉、廣西道御史南昌朱議浘、福建道御史進賢胡士瑞、兵部郎中四川朱東旦、工部郎中九江蔡縯、內閣中書廬陵易士佳、吏部員外郎直誥敕房事鄞縣任斗墟,俱同時被害;兵科給事中新寧林青陽,以奉使後獲,亦見殺。

  案任吏部斗墟,字一齊;先以明經入瞿文忠幕。文忠薦之,為中書舍人,直誥敕。久之晉秩,兼部事。桂林失守,從王入安隆,豫密議。及對簿時,備受搒楚;乃大聲曰:『死耳,大丈夫豈求免於賊臣者』!從容賦絕命詞以就刑。後李定國迎王出險,其予卹典,贈太常卿。是獄豫議者十九人,其翰林院孔目周官以幸免;死難者實十八人,二監亦與之也。「安龍紀事」,汪辰初有「浩氣歌」,中列陳麐瑞、李頎、劉議新名。「議新」當是「遇新」之訛;即塗次洩謀於吉翔者也;惡乎列!

  陳純來者,字孝標;奉化人。以監生赴桂林,官工部主事。王稱制後,尊其父端王墓為興陵;命往監造。既而遣降臣佟養甲祭陵,詔純來密殺之。桂林失,王奔;或勸之走,不可。曰:『吾當為先王守陵寢,以待吾君之還。死且未敢,況行乎』?乃削髮為浮屠裝,居陵下護視之。後不知所終。

  王興

  虎賁將軍王興,漳州人。其先以世勛,開鎮海疆;駐文村,為藩籬之臣。文村者,處萬山中;左聯戈壁、右挹大洋,惟鳥道一線略可通人。而灌木叢莽,連陰翳天日,無臞色。雖健卒短兵,亦輕易不得徑入。當永明遷播時,興奮勇帥其蠻部來應,累與大兵戰,所向奏功;晉爵廣寧伯。及王入緬,兩粵既定,興乃還守文村,且耕且屯;負固久持,逾十一年。官兵屢搆之,終不得要領。

  既而,我軍平南王幕下客金光者,有謀干。興聞其名,使將卒謾罵曰:『若陳兵百萬亦奚益;可傳語汝軍中令金某來,則我出矣』!守陴者以告,我軍置弗問。積日嫚罵如故;金聞之,浩然請行。諸大吏詫曰:『此蠻語耳,烏呼信』!金請之堅,帥欲以兵從;曰:『兵則吾豈敢,吾旡生還矣』!迺呼老兵一,跨羸馬為導。至村口,村口之戍者見之,匆匆入;有頃,令易筍轝。進徑數里,甲杖糗茭之屬亞於山。興出迓,問騎幾何?曰:『一』。『從者幾何』?曰:『一』。興笑曰:『子何信而一至此』?金曰:『公先我信,我安得不信若』!迺升堂開燕,歡若平生。酒半興起,揮涕曰:『吾祖宗累世受明恩德,約束外藩,於茲二百八十有餘年。曩者,借兵雪故主仇,干戈奮揚、將士凌替;今而天不祚明矣!雖然,興豈能為降將軍者邪』!語未既,突一人啟扉出,則故侍郎兩浙學臣王應華也。金與之有舊,攜手載拜,於邑不能聲。於是金留村中,一飲凡三日。既而,興復舉酒曰:『吾之所以必乞一客蒞茲土者,將以明吾不背故主之誠,而非甘於為孽云也。子謹厚且有膽,既來,吾當踐所說』。即命其五子出拜,洗盞更酌;撚鬚裂眥,大呼曰:『興不能回天也,亦終必死而已矣;死而魂魄有靈,藉子以「大明虎賁將軍王興之墓」作十字碑則幸矣』!興乃大集所部,給資使散歸農。自召妻妾登層樓,手爇連珠炮,轟然震發而歿。

  越三日,金如教攜其五子出給敕印、田土、戶籍,願降者以次赴軍前聽用;然大半皆浮海去。金曰:『興能明志自焚,固勝朝之忠臣也。吾不敢有負死者』!勸帥疏請於朝,卹其五子;而於興亦有獎焉。

  「摭遺」曰:文村孤懸海嶠,當王將軍之久持也,望之若負隅之虎;而不謂其死志光明如此。及其潔身自焚也,一以報故君、一以敬天命;君子曰:『文村斯兩舉善矣』!彼金君者,亦傑士也。案金光字公絢,義烏人。博學多能,早從毛帥文龍於海上。毛受害後,部下航海歸朝,金亦被罹入智順王幕(智順為平南始封爵);乘間竊逃,幾中死法。平南後信之,結為姻,隱於軍中五十年,多奇績。淡歸為之作「留須子傳」。

  ●繹史摭遺卷十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武臣列傳

  李定國(靳統武)鄭成功(子經、孫克塽)

  案前史「原例」中,以孫可望降附本朝,例不得載,詳於「李定國傳」;以李成棟事屬無始,但於其子元胤傳中見諸;以鄭氏父子、祖孫仿「吳越世家」例,專合一傳之。此三者,溫氏僅存其說;考諸舊文,盡湮失矣。夫定國起家草澤,坎坷從王;其能拔志盡瘁、沒身不渝,彼孫賊豈得與之並議哉!李成棟有終無始、鄭芝龍有始無終,其揆一也。唐王之於鄭氏,初則倚若長城;芝龍開府安平,私榷洋稅,富與國侔。乃竟棄主如遺,棄家不顧。成功不得已,以子叛父;入海後,則自成一家。已雖陽奉粵朔而設官興寇,久稽天討,直與永明痛癢無關。今各摭其略,以備參觀,以副「佚史」之志,至成棟擾亂粵中,覆土毒民;奉王後又塊然負職,忌瞿留守則疏請召還、援金聲桓則中道醉死,俱旁見他傳。其子元胤怙勢攬權、勾黨斂賄,於五虎事間亦略書厥狀;他復無可紀錄也,茲姑從簡。

  列傳十

  李定國(靳統武)

  李定國字鴻遠,延安人。與孫可望、艾能奇、劉文秀同為獻忠義子,賜張姓;與眾徇行諸郡縣。賊性喜殺,亂蜀時,立賞格:凡部卒日得男壯手足二百雙者授把總,女倍之;童稚不計。官以次進階,寅出酉還以為常;可望輩遂皆至將軍。

  歲丙戌,我大清兵戮獻賊於西充之鳳凰坡;定國時偽稱撫南將軍,與可望、能奇、文秀及偽都督白文選、馮雙禮等招集殘寇,由重慶南竄。明年丁亥春,破遵義、入貴州。可望赴雲南救沙定洲之亂,令定國分兵襲臨安。臨安為沙部李阿楚駐守,拒戰甚力。定國乃穴地置砲,砲發城陷;阿楚赴火死,城中士民悉被屠。復圍晉寧及昆陽、呈貢,歸化,晉寧知州冷陽春、呈貢知縣夏祖訓等俱死之。江川知縣周柔強率兵拒於撫仙湖,戰敗,一軍盡殲。迤東諸郡屠戮之慘,不亞於蜀也。

  時永明王立肇慶,詔令不及至;可望已據有全滇,妄自尊。還至黔中,自稱平東王。故在籍御史任僎、禮部主事方于宣倡議尊為國主,設內閣九卿、六部科道官。即以僎為吏、兵二部尚書,于宣為翰林編修。製鹵簿、定朝儀;擬偽號為「後明」,以干支紀年。改印篆九疊,鑄錢文曰「興朝通寶」。定國等皆自名為王;置四王府,盡撤昆陽、呈貢二城磚石為之。又燬民居萬餘間,作演武場。收各路工技悉歸行伍,隱然謀竊大號。然定國、能奇輩猶儕視之;定國尤倔強,遇事相亢。可望思所以示威,與文秀密為計;於己丑春以演武,當場縛定國,聲其罪,杖之百。已復相抱哭,令取沙定洲自贖。定國心滅之,念兄事久,未可造次發難;輒領所部馳至晉洱討定洲,圍以木城,絕其水道。閱五旬,諸蠻懼,降者相續。乃擒定洲及其屬數百人出;回至省,剝其皮,號令通衢。黔國公沐天波來具禮,謝雪不共仇;凡滇人之攖沙毒者,咸稱快焉。定國既並蠻部,聲勢益強;可望遂無以為制,獨霸之念於是乎沮。會聞粵東有君,乃具表奉朔,求封爵;孫、李之隙自此始。

  永明王初封定國為侯,尋進公。壬辰春,王居安龍,進封西寧王。大清遣定南王孔有德統師南伐,有德分重兵駐柳州為聲援,己以七百騎趨河池州入黔。定國乃與馮雙禮由黎平出靖、馬進忠由鎮遠出沅,期於武岡會圖桂林。有德還軍,入桂林城守;遇於全州,戰不利。叛將陳邦傅及其子曾禹獲之,送貴州去其皮,戮之;有德自經死。

  是時,定國軍威壯盛,不復受可望節制,可望忿甚。已而有衡州之敗;可望遺使往召,將以其敗也殺之。定國覺,不赴。進攻靖、沅、武岡,不下;乃疾走粵西。初追定國,雙禮邀擊定國;定國擒而釋之,故雙禮得傾心以事。明年癸巳春,可望自將精騎追定國;大兵抵寶慶,猝與之遇。雙禮將左、文選將右,而可望建龍旗、列鼓吹;大兵急攻之,大敗走,惟雙禮軍不動。大兵引還,乃以武、寶之間為界;定國遂據守粵西。

  時王在安龍,日就窮促,憂懼加殷。可望又盡撤舊立太廟,括取近省田畝、鹽井之利,以官四、民六為令。王迺密與大學士吳貞毓、中官張福祿、全為國等謀遣給事中林青陽齎敕赴定國營,進封晉王;令統兵入扈。定國奉詔感泣,許以身報;王復鑄「屏翰親臣」金印賜之。已而,馬吉翔洩其謀於可望。甲午春,可望遣使詣王所,索同謀者;吉翔與內監龐天壽助之,自貞毓而下十八人俱被害。可望憾定國益深;定國亦恐其來襲,因出掠廉、雷,破高州,進攻新會,為大兵敗而走。乙未,退守南寧;可望攻常德,亦敗歸。王起居日困,諸將吏希可望指,率無人臣禮。丙申春,定國敗可望兵於田州,將迎王入滇。可望偵知,輒令白文選至安隆劫王赴黔;合宮皆慟哭,從官亦哭。文選雖為可望用,而心不直其所為;乃密告王曰:『姑遲之,候西府至』(西府者,定國也)。定國至,乃奉王由安南衛西趨雲南。滇中守將為劉文秀、王尚禮、王自奇等;文秀亦數怨可望,遂率騎私出迓,沐天波亦來迎。王入城,居可望第中。定國亟令收吉翔,將殺之;吉翔復媚事之,以免;尋與天壽仍用事。王封文秀為蜀王,尚禮、自奇亦封公;封文選鞏昌王。文選還,可望怒其二於晉也,盡奪其眾而鞿之。然以家口在滇,未敢反。明年丁酉夏,王命張虎歸其妻子。秋七月,孫賊遂舉兵反;詔削其爵。九月,定國、文秀軍於三坌河,與賊夾交水為陣。孫賊揣曾城必虛,別遣部下馬寶、張勝由尋甸襲雲南,自將勁卒與定國斗。兵方合,賊眾大呼迎晉王,一軍瓦解;其大將白文選、馬進忠、馬維興等悉叛歸晉軍。而襲雲南之將馬寶,亦來降。惟張勝抵城下,尚禮將內應;天波知之,守以兵,得不發。定國還師擒勝於渾水塘,殺之;尚禮仰藥死。於是文秀、文選合兵窮追賊,賊狼狽入黔;挈妻子奔長沙,投我經略洪承疇軍前以降。馮雙禮截其所掠子女、玉帛還;論功,雙禮、進忠俱爵為王,其餘諸將進秩有差。

  戊戌二月,王師自蜀、楚、粵三路會兵入黔。報至,定國分遣其將劉正國、楊武等扼守三陂、紅關諸險要,馬進忠駐貴州。四月,王自奇、關有才反;定國自將討平之。楚師入鎮遠,貴州告急,不及救;進忠遁,貴州遂失。蜀師至三陂,正國遁;遵義亦失。五月,蜀師破楊武兵於開州之倒流水。秋七月朔,王拜定國為招討大元帥,賜黃鉞。粵師抵獨山州;十月,三路兵俱集,戒期入滇。定國與雙禮等扼雞公背,圖復貴州;令文選守七星關。十二月,蜀師出遵義,趨天生橋,入烏撒。文選懼,棄關走沾益。會泗城州土司官岑繼祿導師入安隆,定國遣懷仁侯吳子聖禦之,敗績;乃由盤江還兵拒戰,連敗於安隆之羅炎涼水井。大營、妻子俱散失,諸將北走不相顧,遂拔寨遁回;馬寶等降。報至,王奔永昌。己亥正月三日,大兵入雲南。王下詔罪己,定國還鉞待罪;請削秩,不許。

  二月望日,大兵抵大理之玉龍關。文選戰敗,從沙木和走石甸;出鎮康,入木邦。定國令總兵靳統武以兵四千扈王奔騰越,己乃伏兵高黎貢山中。十八日,大兵次永昌;越日,次潞江。謀洩,定國出戰;勢不支,退至孟艮。王與馬吉翔、李建泰等連夜走;二十八日抵銅壁關,緬人令從者悉去兵器以入。既而白文選屯兵木邦,定國就之謀;曰:『主上入,緬敕漢兵無入關。我若深入,恐生不測禍。萬一北兵有警,此地無險要可禦;莫若妥擇邊境屯集作後圖』。而文選以王左右無重兵,請身入捍衛;意不合。定國遂自引所部從孟艮抵猛緬駐劄;前此潰眾陸續至,勢稍振。未幾,移營孟連;賀九儀邀文選部將張國用、趙得勝等皆投歸。旋約沅江土司那嵩為恢復計;孟艮酋長懼為所並,糾眾斗。定國滅之,遂據其城。時我大清命帥吳三桂破沅江,那嵩自焚死,事不果。九儀妻子在滇為三桂所得,命作書招之。九儀將出降,定國執殺之;國用、得勝皆鞅鞅。總兵唐宗堯,奸弁也;守磨艿。凡告奮勇投孟艮者,已悉收隸麾下;商賈往來者,財貨悉被劫。由是,南北道梗,滇中、阿瓦消息絕不通。已文選與定國別由木邦舉兵薄阿瓦。阿瓦者,緬人所都也;有新、舊二城,王居於舊而緬自處於新。文選急攻新城,城無備,幾破;緬人紿之曰:『三日後,出此讓王』。文選信之,卻兵十里;城中得固備。再攻之,翻為所擊;遂還兵至孟艮,會定國重逼阿瓦:時庚子秋九月也。

  明年辛丑,緬人戰守兼修。夏四月,定國遣使入城求王,不許;相持久,乃退屯三十里。緬人於郊外立木城,日移而前偪寨下。五月,戰於垌■〈土白〉;定國前隊稍卻,文選引兵橫截,夷眾大敗,遁入城。定國與文選決計渡河,先駕浮橋;將濟師,為緬所斷。復遣都督丁仲柳等於上流造船;工將竣,緬出奇兵焚擊,仲柳棄船走。初,定國屢購夷民具奏,密請王速計出坎;且言:『臣等兵不敢深入者,激則恐生內變也。必須善諭緬人,送之出境,方為上策。諸臣在內,何泄泄不以為意也』!王以璽書獎慰之。先後凡三十餘疏,半為緬人所獲,不得達。尋與文選議,分兵進次垌鄔;以十六舟攻之,復為緬人鑿沉其五,遂引還。而文選部下國用、得勝以九儀之死銜定國,挾文選北走,將出降。抵耿馬,遇定國部將吳三省。三省於安隆之敗,尋獲定國家口來詣孟艮。至則定國已移營;及至磨艿,知宗堯奸,殺之。兵弱不敢深入,流連孟定、耿馬間。文選退走抵此見三省,不言而涕。三省察有變,說以情、質以義,諸將心復動,複合軍屯於錫薄,伺定國信。吳三桂偵知之,亟令馬寶率兵追文選,且招之。三桂自引大兵入緬時,文選已內移;馬寶單騎馳及說之,遂降。王妃某氏,在文選營自縊死。是冬十二月朔,大兵臨阿瓦,檄緬人取王及妃。三日,緬酋數十突入王所,連座擁之去。夜漏二十刻,入三桂營。康熙元年(壬寅)春三月,至滇。夏四月十五日,王終於雲南府,明絕。宮眷北去。沅江總兵皮熊走水西,斷粒七日不死。執至,背立不順命;積十三日不食,始暗。越日,乃絕;戮其屍。熊女夫趙默被執,令具供;書絕命詞與之,亦受戮。定國聞王出,遣將入車里、暹羅諸國乞師,圖復;逗遛交阯境上。及聞王歿,呼天慟哭,昕夕祈死。六月十一日生辰,病作;謂其子嗣興、部將靳統武曰:『任死荒徼,無降也』!越數日,定國卒。

  統武尋亦死。嗣興迺以所部降。

  「摭遺」曰:昔蒪鄉董氏言:『定國拔身群盜之中,秉忠反正,盡瘁事國,乃至崎嶇而死,呼天以明其心;亦古之烈丈夫哉!方其破兩粵、下衡陽,義聲先路,所在引領;使可望等同心齊力,雖汾陽臨淮之勛可希也。乃形勢偪而猜忌成、嫌疑積而戕賊併,分疆疾視、共穴斗狠;座使菁英凋喪,不可收拾!夫天縱窮凶,禍及家國;雖揮魯陽之戈,莫填精衛之海!斯時北望燕雲,而天兵直下,薄海歸心。嗟乎!李晉王之所懷,又何可告哉!至白文選間關異域,感泣風雨;其扼於部將不能引決,則有之。後之言者,倘見原焉』!

  案「明史」「桂王傳」於王歿後,大書『李定國卒』。是定國之卒,若有關於明之末數也。「摭遺」補傳,大旨與蒪鄉所論若符契,倘亦不背於史氏「騰褒裁貶」之餘意邪!丙申之春,定國奉王居滇;恨馬吉翔之朋奸亂政也,亟遣靳統武捕之,並繫其家人,將殺之。吉翔乃鼓其術,日媚統武及定國之客;客與靳俱墮術中,為之延譽於定國前,且微白其冤。定國憫之,召之入;吉翔即匍匐言:『惟王再造功,千古無兩。幸望見顏色,死且不朽。他是他非,不敢辯也』!言即涕出,叩頭不止。定國喜,乃釋之。後益諂其客,令慫恿定國薦己入閣,龐天壽亦再用。吉翔與客竟蟠結中外,盡握大權如故。客也者,金維新也;時夤緣,官至吏部侍郎。密敕之獄,吉翔危及中宮矣;讀「吳文忠傳」下,直令人髮指,不減於曹瞞之逼伏后。事雖未行,罪實通天。奈何李晉王初欲殺之,終則恕之、暱之,亦何能免於後世之譏邪!至於王之剛斷不行,復起吉翔、天壽,則又烏足與議也□□!

  孫賊之偽稱國主也,方於宣諂事尤甚;為之撰「國史」,奉獻賊偽太祖、比莊烈於桀紂,作「太祖本紀」;已言帝星明於井度,三牋勸進。後孫賊為定國所敗,即拔營挈妻子以所部奔降本朝;於宣恐禍及,即投書定國自辨。時錢邦芑為巡撫,抗節效死,人心傾向。于宣又上書願糾義旅,擒可望自效。邦芑覽之大笑,答以一絕云:『修史常年筆削餘,帝星井度竟成虛;秦宮火後收圖籍,猶見君家「勸進書」』!

  鄭成功(子經、孫克塽)

  鄭成功,南安人。其母倭婦也。本名森。生有異表。父芝龍攜之謁唐王;王故無子,奇其貌,賜國姓、改名成功。命典禁旅,日侍左右,輒以駙馬都尉體制尊寵之。丙戊春三月,封忠孝伯。福州破,母死於兵,號慟不自勝。後芝龍議降,持裾泣諫;不納。及北去,成功與其客及所部乘巨艦入海,收集餘眾數千,據南澳居焉。

  芝龍初為海寇。以泉州桑梓地,侵漳而不侵泉;故漳人議剿、泉人議撫。福建巡撫沈猶龍招之降;既歸朝,屢平劇盜,積官至都督同知。劉香老之亂,福寧按察使曾櫻以百口保其平賊;得奏功。甲申冬十月,福王命充總兵官,鎮守福建。明年,封南安伯;遣兵入衛。其弟芝虎,有勇冠軍;以擒香老,歿於海。次鴻逵,亦充總兵官於鎮江。再次芝豹,與逵之子彩並為水師副將。唐王立,芝龍、鴻逵以定策勳,皆爵為侯;盡握中外權。芝豹、彩,亦進封伯。一門勳望,聲燄赫然;王優禮甚至。時大清兵日逼,招撫使黃熙胤者,晉江人也;以同里故,說芝龍歸命。芝龍因之,密使通款。初,芝龍定助餉例,有官助、紳助、大戶助之目;預徵賦稅,大鬻爵官。王趣使出兵,每以餉絀辭。及王親戎意決,將行推轂禮。無已,迺命鴻逵為帥,號稱出浙東;以彩為副,出江右:強事出關。未越五百里,即疏報餉竭而還。會浙中魯藩監國,都督陳謙奉使至;芝龍與有舊,遂引之入見。啟函稱皇叔父;王怒,下謙於獄。芝龍疏救,不聽。御史陳邦芑密奏:『謙為魯心腹,與鄭氏交最深;不急除,恐生內患』!王因即命誅之。或以告芝龍;芝龍曰:『刑人於市必經吾門,吾且命停刑,願以吾官贖謙死』!比入朝,王故留久語至夜半;移謙於他所斬之。芝龍奔赴,伏屍慟哭,厚葬之;為文以祭,有『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之句。中懷怨悱,去志遂堅。尋揚言海寇來犯,須速備禦;令守關將施福盡撤兵還安平,拜疏即行。於是仙霞嶺二百里,遂為空壁;及大兵之入,竟不煩一矢加遺矣。安平,為芝龍築城自居之地;未幾,芝豹亦棄泉州奔回,共保此鎮。水陸畢備,軍容大盛。外雖示武,而內已納款;然猶懼以輔立唐王為罪。時我朝命帥貝勒王招以書曰:『我之所以重將軍者,以能文唐藩也。人臣事君必竭其力,力盡不勝天,則投明而事,建不世勛,此豪傑之舉也。今兩粵未平,鑄「閩粵總督」印以待』!芝龍得書大悅,即劫其眾奉表出降。諸將力諫,弟姪輩及成功皆痛哭勸止曰:『魚不可脫於淵也』!不聽。竟投福州大軍見貝勒,握手言歡,折箭為誓,痛飲三日。忽夜半,拔營挾以北去;從者五百人分隸各旗,莫能相見。芝龍因言:『吾子弟素非馴良,今擁兵海上,脫有變,奈何』?貝勒曰:『此無與爾事,亦非吾慮所及者』!

  既後,永明王立。成功歸自南澳,泊鼓浪嶼,寇海澄。與鴻逵合攻泉,敗我守將趙國佐於桃花山;復攻同安、漳浦。己丑春,下雲霄、薄詔安,屯分水關。秋七月,王遣使詣島,封廣平公。

  庚寅,潮人黃海如邀成功入潮,與大兵戰。兵卻,迺乘流至中左所(即廈門);從兄聯據。比成功至,聯方醉臥萬石巖,不得通;詰朝相見,笑曰:『兄能以一軍假我乎』?聯不及答,諸銳突前輓其舟,部下皆讋服。聯亟竄入金門愬於彩,彩將全軍出避;聯沮之,而又不為備。金門,浯州也;與廈門並隸同安為兩島。成功馳至,夜襲之。遂雄踞兩島間,兵勢日強;海寇之在東南者盡歸心焉。是冬,大兵破廣州,總督杜永和奔瓊州。

  明年,成功率兵南寇。時黃澍久受職,出為福建巡道;密與撫臣張學聖謀,垂涎金穴,邀鎮將馬得功乘隙潛往,傾其家。成功恨之刻骨;稱索償,迺並力轉攻沿海屬邑,皆下之。初,芝龍出入海中,每一海舶例入金三千;不得鄭氏旗,不能行也。以故富與國埒。

  壬辰春,定西侯張名振、大學士沈宸荃、兵部侍郎張煌言奉魯監國航海至,入居中左所;成功禮待頗恭。夏五月,成功進圍漳州;凡七閱月,城中糧盡,人相食,死者枕籍。有士人饑死,鄰舍兒竊食之;剖其腹,歷歷昏故紙,字蹟可數;鄰舍兒亦一慟絕。癸巳,援師至,屢獲勝仗,成功退保海澄。海澄被圍,城壞百餘丈;成功親冒矢石堵禦,得以全。一日空砲遞發,成功令曰:『是將臨城矣』!勒兵挺巨斧,視敵之緣城者斫。官兵渡濠大呼登城,城上眾斧齊舉,隨斫隨落,濠為之平;圍遂解。

  甲午,魯監國徙居金門,自去其號;成功禮待少懈。會我朝下令招安,芝豹等皆就撫去;成功不順命,乘機登岸措餉,大擾福州、興化等郡。冬,復議撫局,成功不應;芝龍、芝豹俱遣戍遐方。

  乙未,寇仙遊,破舟山暨惠安、同安、南安等邑。丙申,進略溫、台。還攻寧德,殺我守將阿克襄;襄墜馬,猶手刃數人以死。

  及戊戌,永明王命周金湯航海至,進封成功為延平郡王;遂議大舉入寇。從行甲士凡十七萬,以五萬習水戰、五萬習騎射、五萬習步擊,以萬人為往來策應,以萬人為鐵人。鐵人者,披鐵甲,繪朱碧彪文;聳立陣前,砍馬足,最堅銳。以侍郎張煌言為監軍。抵浙境,陷樂清、寧海等邑。比次羊山,颶風怒發,碎巨艦百餘,漂沒士卒八千餘人;義陽王者亦溺死。成功廢然返。

  明年(己亥)五月,復出崇明入江。抵京口、奪瓜洲、圍鎮江,大軍分五路疊壘而陣。成功令周麾傳砲,金鼓震作,與江聲相沸騰;士卒皆下馬殊死戰。郡中懼,走降相繼;屬邑皆下。部將甘輝進曰:『斷瓜洲,則山東之師可扼;據北固,則兩浙之路不通。但須坐鎮於此,南都可不勞而定也』。弗納。竟薄金陵,至觀音門。已而登陸,屯岳廟山;輕敵不備,縱酒為歡。煌言與輝並苦諫,以嚴城師老,猝不得拔,必生中變;復不納。久之,大軍由儀鳳門穴城出,銜枚疾走,直搗中堅;別以騎兵數萬繞出山後,夾攻之。遂大潰,諸將北走不相顧。甘輝以數騎奔江口,被執死之。成功急麾兵退,以舟遯。及崇明,攻之不下;棄而歸。冬十月還島,痛哭甘輝而後入;曰:『試從其言不及此』!令立廟旌其忠。時煌言先已自領所部由蕪湖進取徽、寧諸路也。

  庚子夏,王師進討,以廣東降將為導;大小數陣,殺傷相當。洎戰海上,我軍不諳海性,暈眩不能成列;成功手自搴旗。風吼濤湧,我軍退,多陷於淖。將軍達素者自殺。

  辛丑,成功議奪臺灣。臺灣強富為四省之要,袤延三千里。初,芝龍與群盔出沒其間,後為紅夷所踞。成功自江南敗歸,勢漸蹙;亟思拓地。三月,以百艘泊澎湖,次鹿耳門。向維水淺沙膠,必紆折數四始攏岸;至是,潮水驟漲高丈餘,揚帆直達。夷人驚怖莫措,遂克赤嵌城,進逼王城。城為荷蘭所居,久不下。冬十月,我朝棄芝龍於柴市,鄭氏子孫之在京者無少長皆伏法。十二月,成功悉力攻荷蘭城,曰:『斯為先人故土,所志在城;餘仍以歸汝』!荷蘭乃出降。成功既克臺灣,即以安平鎮名之;制法律、定職官、興學校、修武備,大起池館,延納名流。以赤嵌城為承天府,縣曰天興、萬年。成功擾亂海疆,迄於僭立,凡十七載。康熙元年(壬寅)五月,卒;年三十有九。台人以其弟襲為代。

  時長子經出守廈門;訃至,經自稱「招討大將軍」,嗣立。我帥靖南王耿繼茂、總督李率泰遣人持書招之,經請如朝鮮例;不報。是冬,台人謀奉襲拒經。經領兵克之,遂入台。癸未,永明王終;而經猶奉永曆之號。既而,王師南征逼兩島,兩島之民爛焉。

  至七年(戊申),詔大臣明珠、蔡毓榮赴漳,檄興化知府慕天顏往撫之;經仍以朝鮮事例為請。後吳三桂據滇、黔、巴蜀以叛,耿精忠亦以閩叛。精忠先與經交惡,常從漳、泉間相劫殺;旋復和。王師屢出,剿撫並加,不遜。十四年(乙卯),經據有泉、潮、漳、韶、惠、汀、興、邵八郡地。又三年,安溪鄉官李光地以蠟書上勦寇事宜。尋王師戰於龍虎山,斬首四千級,擄獲千二百人,亡溺者以萬數。

  及二十年(辛酉)六月,經卒。長子克■〈臧上土下〉嗣,偽稱監國,實非鄭氏出;經母董即收殺之,以次子克塽嗣。諸地侵削,兩島亦覆;僅守臺灣以處。

  越二年夏,王師發銅山,抵澎湖。澎湖水故鹹,師至味忽甘。鏖戰十數陣,戰艦被焚者數百,甲士死傷者無算。克塽勢不支,決計納款;遣其將劉國昌、馮錫珪等齎延平王招討大將軍金印各一、公侯伯及將軍都督銀印五,籍土地、戶口、府庫、軍實詣軍門降。時康熙二十二年癸亥秋七月也。克塽入都,歸漢軍,授公爵。鄭氏自成功迄此凡三世,竊據三十八年。自是,海宇悉平。

  「摭遺」曰:澎湖之水,於鄭氏亦異矣哉!水漲則興,水甘則亡。成功內寇,於岳廟卜;有羽士以珓詞示之曰:『青海到門宏大業,白波回味起重城』。噫!即此僭亂數十年,亦神乎其兆矣。臺灣舊無城,惟紅毛城在西南角,為荷蘭所居;鄭氏之故宮在焉。國朝因之,特設郡縣。北園及海會寺,皆其別館,以留待賓客者。澎湖為台海門戶,鹿耳門則臺灣海之咽喉也。當成功時,有遼王之後術桂者稱寧靜王,渡海來依;駐澎湖口。既敗,術桂以王印授塽,投繯死。其妾五人袁氏、王氏、秀姑、荷姐、梅姐,俱從縊。塽既投誠受爵,於庚辰春乞歸葬其祖與父;許之。於是成功及經之喪,得歸葬南安。

  「摭遺」補曰:臺灣自生民來,不通上國。迨崇禎時,芝龍為盜,始屯聚於此;既而受前明招撫之命,又棄之。及丙戌芝龍降於我朝,其子成功不從,聚其故部,據有廈門、金門二島,以侵軼中土。己亥大舉,自江寧敗歸,始取臺灣定為老巢,而往來二島間為窺釁計。

  壬寅,成功歿;其諸將如施烺、黃梧等先已降於我。至二島既平,成功子經遁入台灣;兵不及萬、船不滿百,勢稍衰。康熙十有二年,三藩難作,靖南王耿精忠反於福建;次年,始乞師於鄭氏。台人大喜,亟渡海而西。閩中故皆鄭氏恩舊,精忠之海澄總兵趙得勝首約同官劉國軒等皆附於經;精忠始懼。經遣人說精忠借漳、泉二府以治兵,精忠難之。經怒,遽取泉州,南取廣之潮州。次年,又敗漳州;精忠大懼。吳三桂累為精忠請,令畫楓亭之界守之;然不獲成。至十六三桂令尚之信割惠州賂經,重申盟。然鄭氏不旋踵取汀州,復大振;精忠勢失,迺歸朝。至十六年,王師收復邵武、興此、漳、泉之地;經遁入廈門。其潮州守將劉進忠亦出降,經遂棄惠州去。明年春,鄭氏復出,沿海洲堡連下十數處。時其驍將曰劉國軒、曰吳淑、曰何祐,而國軒尤競。於是總督郎廷相檄調官軍四路合勦,大戰兼旬;提督段應舉戰於祖山,大敗,奔入海澄。國軒取平和,還圍海澄;斷塹環樁,飛鳥莫能度。沿海之士,從者如雲。至夏六月,海澄食盡。城陷,應舉自縊死之;官軍失陷三萬餘丁、馬萬餘匹。國軒乘勝,復下漳平、長泰、同安,略取南安、惠安、安溪、永春、德化諸邑。秋七月,圍泉州,號稱十萬。至九月,始解泉州圍而力致漳州;鄭氏乃大會二十八鎮兵為十九寨,列烽相望。國軒以十七鎮精兵三萬軍於西,吳淑、何祐以十一鎮精兵二萬軍於南,請與大兵戰於龍虎、蜈蚣二山之間,聲勢寖大。官軍中餒,累戰不利。久之,恃勝兵驕;而制軍姚啟聖善調度,密飭諸將出不意奮擊之,連破十六營,士卒死傷以萬計。國軒泅水遁,奔還海澄;官軍遂復長泰、同安。是冬議撫,制軍遣中書舍人張雄入廈門說之;經不從。既而,用間言散鄭氏大將及五鎮兵。十九年正月,官軍逼海壇,鄭氏戈船將朱天貴叛降;即用之,盡破水師十九寨。國軒茫然失恃,遂棄海澄入廈門。追兵逼之,國軒復棄廈門、金門,奉經入臺灣。其時成功之妻董氏尚在堂,數經曰:『汝父之業衰矣。汝輩不才之子,其更無往也』!初,閩人當成功之世,內輸官賦、外又竭應鄭氏之餉,歲以為常。奸民因而盜竊,日出事滋。於是有遷界之議:定沿海之界而遷之域內,出界者死。被遷之民,流離蕩析,又盡失海上魚蜃之利,而閩益貧。已而耿、鄭之亂交作,殺掠所至,不知誰兵。閩中駐一王、一貝子、一公、一伯,將軍都統以下各開幕府。所將皆禁旅,無所得居,則以民屋居之;無所得器械,即以屋中之器械供之;無所得役,即以屋中之民役之。朋淫其妻女、繫其老幼,喑啞叱吒;稍不如意,箠楚橫至,日有死者。加以饑饉,而民之存者寡矣。及鄭氏奔入海澄,耿精忠奉詔入京,界始復開,而民困少蘇。時鄭經有嬖人施亥者,制軍密招之,令擒經以自歸;事洩。會經死,嗣子克塽年少,其行人傅為霖通於我將,聯續順公沈瑞以覆鄭氏。續順公者,先為明將,名志祥,自遼左來歸;已有「恭順」、「懷順」、「智順」三王之號,故號以「續順」。其後鎮閩,移粵。耿逆時,並其軍,遷之饒平。鄭氏攻饒平而獲之,遂以入台。乃與官軍通,密糾十一鎮同日發難。事洩,瑞等死。國軒居台而被刺者再;鄭氏以此,益崩剝不知所為。方施烺之叛成功而歸附也,我朝用為水師提督;既以出兵無功,召入京。至是,以督臣薦,仍領水師出。以康熙二十二年夏六月,師下澎湖;國軒守娘媽宮。颶風夜發,潮立如山;烺軍前鋒,皆為急流飄散。國軒自將精兵二萬,自牛心灣出;別遣部將以精兵萬自雞籠嶼出,夾攻之;集矢於烺之目,烺懼。已而澎湖水驟長,官軍因復進。其降將朱天貴先達,大敗國軒軍,降者甚眾;而天貴亦為國軒所斬。國軒力竭,由吼門逸去。先是,漳浦有道士黃性震者,自台出降,自言能得國軒要領。制軍姚公以千戶使奉密書說之,國軒曾以書來報;至是,性震故洩之,於是鄭氏君臣相猜。既敗,欲更出斗,而人心已渙失;大兵遂由鹿耳門平行而入。秋七月甲午,國軒以鄭氏降,繳上成功所遺延平郡王、漳國公、招討大將軍、忠孝伯、御營都督等印信,除道出迎。八月癸亥,大兵入城,台海始盡隸版圖云(又案:是役也,勛實出於閩督姚公啟聖,而施烺貪其功上之。姚後疽發背,卒。鄭氏之初興也,廈門有浮石,其文曰:『生女滅雞,十億相倚,丁庚小熙』。十億者,兆也;倚以女,姚也。酉者,雞也;成功之賜姓,歲在酉:而天實早有以告之也。本傳於成功卒後,經以下事蹟從簡。蓋以永明既殂,則勝朝之餘氣已絕;而經也、克塽也,據險負固,我疆是寇,且隱有目王志矣。夫芝龍不過一吏人子耳,少時以投石見相、以拜劍得魁,蹋島數十年,嬗立迄三世;洵非草竊倖致者比。「摭遺」始末麤具,茲並及夫「台海歸誠」之略云)。

  附註:芝龍父紹祖,家於南安石井里;為泉州庫吏。府治後衙,與庫隔一街相望。芝龍時十歲,戲投石子誤中太守蔡善繼額;擒治之,見其貌奇之,曰:『法當貴,且封侯』!釋之。不數年,芝龍與其弟芝虎流入海島為盜。渠者沒,眾無所統,例禱於天;蓋貯米一斛,插以劍,使各當劍拜,拜而劍躍動者,天授也。以次至芝龍,載拜,劍躍於地。眾咸異之,遂推以為魁。

  ●繹史摭遺卷十一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勛戚、世祿諸臣列傳

  徐弘基(子文爵、從子仁爵)李昇、李錫祚(弟錫貢、劉永錫)鄧文昌常元亮、湯南金常延齡徐逸度劉文炤、劉孔和沐天波

  故明勛臣六王之後,於三百年來保延分玉、誓絕酎金;所謂與國同休戚者也。一旦赧王銜璧、公族投戈,賁角喪心,但求苟活;直視故國不值一敝屣耳。於戲!以明祖之靈、五王之烈,而願有是臣、有是孫乎?自徐壯武而下十人,不獨為門戶一洒其辱,雖與日月爭光也可。懷遠侯蒼谷抱節不渝,而溫氏謬入迎附之流;特為表辯而大書其名。彼逸度、雪舫、節之者,皆無愧於故家喬木也。黔國公沐星海事,略見前史;其不避艱難,至罹禍以歿節,尤可憫也。特補傳。

  列傳十一

  徐弘基(子文爵、從子仁爵)

  徐弘基字紹公,中山武寧王達之後;世居大功坊里。崇禎時,襲爵魏國公,守備南京。

  甲申夏四月,諸大臣集議其居,迎福王於江浦。及王監國,奉寶以進。奉使祭告孝陵,晉左柱國。既而與馬、阮忤,決志乞休;以子文爵嗣職。明年,率妻奴投吳江袁進士世奇家避蹟焉。且惟大布深衣,徜徉隴畝。貌魁梧,鬚垂過腹,有異度。所至村童牧豎輒隨之游,亦藉以自遣。世奇性高闊,郡紳多避兵其室:鹹以魏公位望素隆,勸作匡復計,弘基頷之。即樹幟募練鄉勇,得千數人;凡附近村堡,令按戶出資助饟。有陸醇儒者,雄於財,亦佻達選事。會其弟某偕客過莊舍,弘基邀致之;踞坐相見,抑之跪,勒之書饟。某堅弗承,迺繫諸闇陬困苦之。客獨脫歸以告;醇儒懼,亟懸重賞糾眾。先,總兵黃蜚潰降,部下田勝嘉收合散亡出入湖、泖間,專事剽敓。醇儒具厚幣乞援,復得亡命三百人。乘夜發難。密遣健從登袁屋,劫其弟去,乃集眾進攻;於是袁、徐兩姓家屬及避兵諸紳,無少長悉被慘戮而沉屍於湖。弘基挺矛奪門出,投分湖葉氏;葉懼禍,縛而致諸陸。陸拴之柳樹下,趣軍士蠶槍擊斃之。其子文爵,年十五;被圍時,登屋頂發矢三,殪三人。眾至,被執,亦叢箭死。袁氏家為田、陸所傾,裝兩巨艦,分道揚帆而去。永明王聞弘基之倡義被害也,憫之;賜謚「壯武」。

  其從子仁爵,初從魯藩於台州;及監國後,以功封定南伯。江上師潰,扈從入海。尋偕張名振攻崇明戰敗,沒於海。

  「摭遺」曰:「明史」「中山王傳」附載『弘基卒,謚「壯武」;子文爵嗣』。溫氏亦仍其訛,蓋以乞休之時為卒;以粵中之賜謚,為南都事也。此「魏國公傳」,正足以證舊史之闕。

  李昇、李錫祚(弟錫貢、劉永錫)

  李昇字東君,岐陽武靖王文忠十七世孫。耽吟詠,善騎射。甲申,年才十有四;襲官都督同知。北都急,史可法檄召諸鎮部兵勤王;昇詣軍前自陳曰:『君父之難,臣子懼弗能奮飛赴救。昇請為前鋒,疾馳而北挫賊銳,得五百人足矣』。可法壯其言;然以童子也,姑置之。翌日,大閱京營。昇彎勁弩,一發九矢皆破的;可法大喜。會師未齊而凶問至,遂已。南都立,誠意伯劉孔昭與馬、阮濟姦害正,昇積憤甚。一日,遇孔昭於塗,戟手毒詈;孔昭大恨,劾之,罷。可法乃招往揚州,命參軍事;善遇之。昇短小精悍,不辭勞瘁。尋得嘔血,疾歸。明年,南都亡,走天台山削髮為僧。丙戌,浙東不守,魯監國入於海;作詩傷之云:『徒聞絳幘離淝水,旋見青衣出洛陽』;又『天下猶懸唐日月,海中莫恃漢金湯』!遂痛哭發狂死。

  其族人錫祚,與弟錫貢,以有勇聞。偕謁舟山,命佐蕩湖伯阮駿守螺頭門。大兵三路下,駿以舟師陣於橫水洋,擲火球燒戰艦。風反轉擊,駿面爛焉。錫祚趣救,亦被創;同投於水死。舟山城破,錫貢勒兵巷戰,馬蹶被獲。至四明,見殺。

  孔昭子永錫,年十七,亦航海相從,赴崇明之戰;敗績,與徐仁爵同日死。世稱鬱離公子真■〈牛辛〉且角者,不愧文成十五世孫也。

  「摭遺」曰:舟山殉難,總總林林,而於李氏二子獨不錄;海師往來,備詳諸傳,而於鬱離公子概勿書。嗟夫!有志之士奮身為國而名與之俱湮者,又何可更僕數也!

  鄧文昌

  鄧文昌字汝言,寧河武順王愈之後、魏國公弘基之女夫也。南渡時,任後軍都督。左兵東下,馬士英盡撤防河諸軍以禦;文昌詣朝門力爭之,反覆陳說利害。士英語塞,厲聲曰:『公勛臣,無預國家大事』!文昌愴然嘆息出,遂棄官隱於繖山之天開巖。

  既聞閩疆唐王立,即航海赴闕;王嘉之,命襲封定遠侯,加中府。屢疏請王出關為恢復計,王優旨答之;扼於鄭氏,終不能用其言也。比王幸建寧,命與大學士曾櫻留守福州。大兵至,櫻避之海;文昌慷慨誓義,妻氏徐先仰藥死,文昌即自絕其吭以卒。年僅一十九。閩人哀之,合葬於城北芙蓉嶺下。

  「摭遺」曰:鄧侯之兄名文郁,於南都覆時,偕中山徐允爵、弘爵、開平常應俊、岐陽李祖述、東甌湯國祚輩爭先迎降;雖曰達天知命,然棄故國則如敝屣耳。若定遠侯荷戈衛國,守死不移;是死於一朝而生於千秋也。且彼夫婦皆少年,而獨能明於大義;其氣壯、其志烈、其忠貞為世所不可及,允足為門戶一洗其玷。彼其必文郁者,直生於一時而死於千古已(徐氏傳見「列女」)。

  常元亮、湯南金

  常元亮字亦陶,開平忠武王遇春之裔。愷爽尚氣節,與湯南金者為詩友。南金字廷獻,東甌襄武王和十三世孫。折節讀書;國變後,隱於都梁,力耕自給。元亮嘗以大雪中過訪,草舍三間,糝雪滿地;南金危坐一隅,高詠弗輟。兩人清談竟日,燃糠煨芋,各食一器而別。

  南金於崇禎末,官錦衣衛指揮使。南都立,以將材薦。未幾,以馬、阮故,堅乞放還,遂不與世接。及戊戌,聞粵地盡失、永明王入於緬,竟斷粒卒。

  南金既卒之明年,元亮因鄭成功長江之役無功而返,誓將航海說之重舉。訣妻子、告墳墓,微行之澉浦、之乍浦,覓渡不得;轉之甬東,復不得。迺憤絕,蹈海死。

  「摭遺」曰:之二人者,一則踽踽涼涼,惟恐其不死為辱姓;一雖高自位置,亦惟恐不死為辱身。吁!得南金,而六王者皆有所後矣。

  常延齡

  案溫氏於赧王出奔,書公卿之投款者二十人;於徐允爵下有常延齡名。楊氏曰:『是誣也。是編體例未善,猶小焉者;譔事而弗覈,何以傳信來茲!夫喬石之志,當與徐逸度、劉雪舫並傳。而乃等於崩角稽顙之流,紀載失實,莫此為甚;則又不可以不辯也』。因立懷遠侯傳。

  懷遠侯延齡字喬石,號蒼谷;開平十二世孫。有大志;襲封,官錦衣指揮,遇事敢言。崇禎中,疏陳時政凡十二上;帝為嘉納。熊、姜獄起,抗章請釋二臣罪;又致書首輔周延儒,以文彥博救唐介故事相激勸。朝論韙之。

  福王立,馬士英薦起阮大鋮,乃與給事中羅萬象、應天府丞郭維經等具疏劾之;不報。即挂冠去。

  乙酉後,與妻氏徐中山上公女偕隱金陵湖塾,種菜為生;晏如也。歿後無以殮,友人醵金葬之雨花台側。

  乾隆初,侯之孫名執桓者乞詩諸名下,一時競賦「開平王孫種菜歌」以紀其事。案錢秉鐙「田間集」云:『金陵城東湖塾村,中有隱者開平孫;通侯甲第今已矣,意氣豪華無復存!開平去今凡幾代,五王之後惟君在;往昔爭言青門瓜,如今獨數湖塾菜』。又厲鶚「樊榭山房續集」云:『中山同志有賢婦,曲折天吳移舊繡;誰知偕隱灌園人,俱為異姓分茅後!幾棱荒畦非賜田,晚崧早韭資寒泉。可憐一紙「鉏奸」疏,卻裹長街賣菜錢』!

  徐逸度

  遂初老人徐逸度,以字稱;中山之裔。國變後,自諱其蹟,棄家遠遯。以挾崑山李氏子同竄,呼之以伯仲,遂姓李;以來南故,遂名南。世或有言李南詩者,非真姓名也。其先人系於外家呂氏,官韶州府同知。

  逸度自粵遘難,間關至浙,隱於杭東郭之艮山;賣藥自給,不與世通。所交,惟佚民徐堅石、施蕙農數人。疾革時,子嘉錫跪床下,請宗姓及名;嗔目叱之,終不言。故若子若孫,終不知氏之所自。卒年八十有五。其為詩歌多可嗟可泣語,率不存;存者,惟「楚歸吟」、「村居漫興」二卷、前後「梅花二百詠」而已。

  逸度行事無所表見,賴仁和處士吳穎芳為之傳;穎芳得之金厚餘,厚餘得之其師徐堅石。

  劉文炤、劉孔和

  新樂小侯劉文炤,號雪舫;兄文炳爵新樂侯,故稱。甲申之難,文炳闔門殉節(具「明史」)。其姑,即孝純皇后生母也。文炤年方十五,逃回海州故里。已而變姓名避人;至袁浦,流寓珠湖,惟與一、二遺老為觴詠計。嘗有句云:『去住向誰商出處?飄零到我負平生』!可嗟也。

  長山劉孔和,字節之;為大學士鴻訓子。少年任俠自喜,以知兵稱。詩文多奇氣;結納敢死之士,置酒高會。京師陷,即散財集兵數千屯長白山;殺偽縣令,引眾南下。

  時劉澤清開藩淮上,以同里故,舉所部屬之。後見澤清不道,屢侮之。澤清怒,令健兒二十人拉之死,裂其尸。

  吳梅村詩贈雪舫云:『亡姑備宮掖,吾父天家婚;長兄進徹侯,次兄拜將軍』。又云:『我幼獨見存,貧賤合依人』!或言雪舫嘗從事於幕府,則信矣。節之在淮時,與逸民閻修齡(再彭)、靳茶坡(璧星)善;及遇害,二子出重金購其骸,竟弗得。「漁洋詩話」載節之「聽琴」句:『高梧修竹曉沉沉,待子垂簾拂素琴;聽盡明光三十段,碧池涼雨一時深』。可想見五陵公子之風致也。

  沐天波

  「摭遺」曰:昔莊烈帝以文武大臣不足用,而思得勛臣、戚臣;曰:『此屬究是吾家臣也』。至國變,則於劉氏見新樂、於張氏見惠安、於鞏氏見都尉,皆戚畹也;至南中,勛鎮則見朋奸誤國者有首先迎附之趙之龍、斬關而遯之劉孔昭,其他匍匐泥淖之公、侯、伯、駙馬數十人而已。而孔昭遯後,更有翻覆以冀自洒處,益足以彰其罪戾矣。故由南渡而下,閩也、浙也、粵與滇黔也,祗見一沐國公天波耳。若思陵時之李國楨,身實降賊,受搒掠死;而其家迺行賄南都,置之殉節之列,以崇祀報功。不知與吾卷中諸君子地下相逢,當作何狀?因補沐公傳。

  沐天波字星海,黔寧昭靖王英十二世孫;雲南定遠人。賦性謹厚。以崇禎初襲爵,鎮守滇、黔;尊賢禮士,時譽歸之。當莊烈之世,歲貢方物,紓誠無間;嘗得手詔褒美。家本饒於資,凡四方文學、游俠之士,亦多出其門。

  乙酉秋八月,元謀土司吾必奎反,連陷武定、祿豐、楚雄諸郡縣,天波檄調官軍及各土司會勦。冬十月,寧州土官祿永命、石屏土人副將龍在田偕官兵擊敗必奎,擒之。永命、在田昔皆隨從總理熊文燦出征,殺賊有功者。時有阿迷土司沙定洲亦以奉調領兵後至,至則必奎已伏法;亂既平,定洲自以為徒來無功,巡逡城外不即歸。會有奸民饒希之、余錫朋者,嘗於天波第中以貨寶玩為名。積久弊生,累負天波金至巨萬,無以償。比詣各土司營中貿易,甚誇沐氏富埒國。定洲心動,陰結城中都司阮韻嘉、張國用、袁士宏等為應。以十二月朔入城辭行;直天波家忌,謝勿見。定洲入門,輒大聲呼譟,其下蜂起焚劫。天波倉猝,由水竇以逸。時祿永命方與必奎黨餘拒戰,留從官周鼎止防禦城中。天波疑鼎止見誘,執殺之,遂走楚雄。其母氏陳、妻氏焦,亦走城北普吉村之金井里,當夜舉火自焚死。定洲因盡得沐氏所有,盤踞會城。劫巡撫吳兆元具題,請代天波鎮滇;潛至祿豐,執故大學士王錫袞於家,脅與兆元傳檄郡縣:皆不屈。是時龍在田駐安寧,聞變,與祿永命各引所部歸。其初,阿迷土司,為普明聲也;明聲死,其妻萬氏撫有其眾。萬,江西寄籍人,狡而淫;嘗選部下丁壯更番入侍。其將沙源諸子定海、定洲等,皆與之私。久之,無以服眾,竟贅定海為婿。已復嫌其樸陋,而定洲少年白晰,迺賊殺定海而更贅定洲。其子普服遠恥之,分寨以居。未幾,服遠憂抑死,定洲遂兼有安南阿迷之地。至是,作亂。萬氏聞之,驚曰:『吾家當敗此賊手』!謀自至省,執以投誠。既至,見其聲燄赫然、資用饒足,且起居八座尊若王者,更喜過望。

  天波至楚雄,沙賊悉兵追之。時金滄道副使楊畏知以調禦吾必奎,駐軍楚城;與天波計曰:『公之所在,賊必專力困之,城其危矣。公不如西走永昌,使楚得為備。賊若西追,則恐吾斷其後;賊若攻楚,則恐公自西來。首尾牽制,斯上策也』。天波從之。比賊至,城閉不得入;遂分遣其黨攻陷大理、蒙化,屠戮萬計。畏知乘間繕完城守,撤民入居,築隍於野,示久持意;檄調漢、土兵馬以遙應之。明年丙戌,賊環圍楚雄,力攻久之,不下;城中間出奇兵,擊殺賊眾無算。至夏,賊稍懈;引之而東攻石屏,龍在田堅禦,卻之。賊乃轉攻寧州,破之;土司官祿永命自殺。賊乘勢更下嶍峨,土官王克猷走死於路。石屏懼,偕其黨許名臣竄入大理。於是,迤東諸郡盡陷於賊。賊復薄楚雄,誓破之,連結七十二營。城中守益堅(語見「楊畏知傳」)。

  丁亥,獻賊伏誅,孫可望、李定國等以殘卒由遵義入黔;龍在田遣使告變,勸其至滇。可望因詐稱黔國焦夫人弟帥兵復仇;雲南苦沙亂,皆延頸望之,而不知其為偽而禍之有甚於沙也。三月,可望入滇。賊解楚雄圍,戰於革泥關;大敗,遯歸阿迷。可望乃使定國徇迤東,而自率兵西出。畏知不從,禦於啟明橋;戰敗被執,可望好言慰之,自誓洒心共扶明室。畏知乃以三事要之曰:『一、禁用偽「西」年號,二、勿殺百姓,三、不准擄淫婦女;皆許之,折箭定盟。至大理,龍在田、許名臣俱出降;遂具書招天波歸,言如畏知所約,天波遣子報命。永昌通判上杭劉廷標、推官夾江王運開,並不屈死。可望厚遇天波子,陰使其黨劉文秀隨之馳度蘭祥;至永昌,會天波與鄉官龔彝等於北城樓,乃攜之同畏知等詣省。迨戊子李定國有憾於可望,可望使之取沙定洲自效。初,沙賊之歸,屯兵洱革竜,與萬氏分險以守;其下湯嘉賓、陳長命等各據一山為犄角勢;私與交阯通,借其聲援固諸蠻心。一日,燕集嘉賓營。定國偵得之,帥兵掩至,圍以木城,絕其水道。困至百日,諸蠻懼,多出降;遂擒定洲及萬氏,凡沙氏之屬得數百人。械送至省,聲其罪,剝其皮,號令通衢。於是,天波具衣冠謝雪祖宗之恥與母弟妻子之仇。先是,天波弟天澤官都閫;於賊叛時,領部下巷戰,被執死之,故天波深以為痛。滇人之向被沙毒者,亦靡不謂快。

  時可望連踞滇、黔,妄稱國主;而定國自得蠻部後,聲勢日強,遂抗不相下。比粵中事去,永明王遷駐安隆;至丙申,定國敗可望軍於田州。可望怒,遣白文選來,將劫駕赴黔;太妃以下徬徨莫措,皆相向哭。文選心動,亦不直其所為,乃陰留俟定國。定國至,奉王由安南衛西走雲南。劉文秀守滇,亦怨可望;王至,即納之。天波出迎於馬龍驛,晉柱國少師。

  丁酉,可望反;戊戌,大兵三路入黔,貴州不守。己亥,王發雲南;由木邦土司以入騰越,命天波護行。警至,乘夜走南甸,備極艱苦。時僅攜一妾夏氏,隨諸宮眷以行。及抵緬境,王命天波趨入銅壁關,以敕書諭之;緬人啟關,勒從官盡去甲仗而後入。進至蠻漠,土官思綿迎之土司城。而緬以敕寶差小不足信,有異議;天波乃出「黔國公銕券」較之,始肯具舟來迎。及抵井■〈一上且下〉,緬戒勿進。時定國兵駐孟艮、白文選兵駐木邦、祁三昇兵駐蠻漠;緬人疑,遣使求救,止各道兵毋許更進。天波與綏寧伯蒲纓謀奉王乘間走戶臘二河,不許。比入赭硜,緬人迺編木為城,築土台以實車馬,構板屋十數間為王居;餘則結草數十架,以棲從官。不足,則各自誅茅散處,聊庇風雨而已;諸蠻男婦紛至沓來易侮之。王初入緬,猶供給如禮,寖次而衰。後群從有四、三日不火食者,采木子、蔬果以慰饑;天波乃盡出所有分畀之。潛與錦衣指麾趙明鑑等籌,使密奉世子出坎。時龐天壽已卒,李國泰代掌司禮監印;馬吉翔與之左右作奸。眾議逸出後,並殺翔、泰。事洩,明鑑等死者十又七人。於是,內外敻絕不復通。緬俗:歲以中秋日為大會,群蠻來朝。王欲誇示之,亦將為好於緬酋也,命從官盡效其裝,椎髻跣足,用臣禮見。天波不得已,乃往;歸而慟哭,告於眾曰:『國體何存,辱及吾祖!吾之所以苟忍屈行者,恐驚憂主上耳。否則,彼將無狀,吾罪滋大。然後此亦何堪哉』!

  自王入緬之三年(辛丑)秋七月二十三日,咒水禍作。緬人計殺諸王、勛戚、文武、內監諸臣凡四十二人,天波與焉。其妾夏氏聞之,亦自經。是冬十二月,永明王遂為緬人所執。

  「摭遺」曰:右勛戚、世祿諸臣,溫氏俱失之;僅於「粵中紀略」載沐國公名,凡數見而已。此卷自徐壯武而下十又二人,俱得諸吳興楊氏之說。楊氏曰:『故明勛臣六王之裔世襲公侯,咸與國相終始。當其陪京賜葬,密邇孝陵,劍舄衣冠愾焉如昨。彼徐允爵輩履寢園之霜露、懷草昧之風雲,曾不聞激發孤憤,而低首下心、苟且偷活,直靦然人面者。後之振旅金山,望陵遙祭而三軍皆痛哭者,獨何人乎?惟弘基而下,諸君皆能致命遂志,無忝前人。昔人謂褚彥回曰:「人笑褚公,至今齒冷」!則凡甘為臣僕者,倘亦少知所媿邪!「金陵賸事」言「王師之下金陵也,勛戚自少保兼太子太保、總督京營戎政、忻城伯趙之龍而下,庶官自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錢謙益而下,躬率公侯文武數十百人報名郊迎。時大雨如注,我豫王前導過,麾之,弗敢起;王過,馬蹄蹴之,亦弗敢起。北來將士多以馬鞭敲其紗帽,作閣閣聲,並弗敢仰視。及聞王命且勞之,迺群然叩頭呼萬歲而後起」。吁!是皆三台八座、嘗食祿萬鍾而誓丹書、盟白馬者也。苟不有黔寧沐氏之全家殉國,中山徐氏之倡義滅身,岐陽、寧河之以少年盡職而亡,開平、東甌之以孤隱蹈海而沒,則明祀在天之靈與五王者,豈不蹙額而痛心也哉』!

  懷遠侯蒼谷,自溫氏一語之訛,遂使受誣百年。雖有錢田間、厲太鴻歌詠表章,而讀溫氏書者恐不能無惑也。今「勘本」原文下注明而「摭遺」補傳於此,與逸度並著之。雪舫、節之事蹟弗詳,姑存其概。

  「沐國公傳」入緬後事,與緬甸盡難「任御史傳」下「書後」參看,然詳於彼則略於此,非同文也。

  ●繹史摭遺卷十二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舟山盡節、江上殉事諸臣列傳

  張名振(阮駿附董元、顧玢、陳所學、章有期、馬泰、單雲、杜芳、夏霖、李向榮、梁隆吉等)董志寧(于士駿、士驤、僕文周附)華夏、陸宇■〈火鼎〉(弟宇燝)、張夢錫、王家勤、毛聚奎楊又琦(弟文琮、文瓚、文球)屠獻辰、董德欽倪懋熹(倪元楷)徐啟睿錢肅繡杜懋俊、施邦炌(杜兆苮、賣炭趙翁)沈齊賢(楊守程、倪文徵、周卜年、八十九、鍾皁隸)

  定西侯全家殉國;其於海上有丙戌、己丑兩度大勛,於魯監國實盡始終矣。若黃斌卿,初雖盡事於唐,既實得罪於魯;彼特以舟山為自固計耳。舟山之鎮,肇始於黃;削其名,所以戒不臣也。江東列國,甬上之奮義者盛極一時。然如六狂生、五君子者,要皆明經、茂才間人;非有析圭葄士之為寵,何必濡首沒趾以為報。矧夫小人反側,竟爾百折不撓。彼蒼者天,鑑其心曲。於戲!可以不為而為之,則一死已先自判矣。留血三年,化而為碧;就使海枯石爛,此血當獨不可磨也。諒哉、諒哉!其餘系同時殉事者,以類附。

  列傳十二

  張名振(阮駿)

  張名振字侯服,南直隸江寧人。少伉爽,有大略。壯遊京師,東廠太監曹化淳延之為上客。時奄人中惟化淳以王安門下故,與東林親;名振亦遂得與復社諸公通聲息。熊開元之廷杖也,名振陰屬杖者,得不死;而實未嘗識面也。

  崇禎癸未,授台州石浦遊擊。乙酉,南都破;安撫使至浙東,不受命。已而監國起事,加富平將軍。時肅鹵伯黃斌卿以閩中命守翁洲(即舟山),與石浦相犄角;斌卿因與名振為姻,薦之唐王。時閩、浙方爭,而二軍兼受閩、浙之命,議由海道窺崇明,擾三吳;以為錢塘之援。未行,而錢塘師潰。方國安欲以監國降,監國脫走至石浦之南田,名振棄石浦扈王。會叛將張國柱以軍攻翁洲,斌卿求救,名振破之;因勸之納王,斌卿不從。計無所出,適永勝伯鄭彩至,以其軍共扈王入閩;晉封定西伯。時閩中諸將林立,請歸浙中招故部。及還,而石浦已附本朝,乃入舟山依斌卿;斌卿見其勢孤,稍侮之。丁亥,松江帥吳勝兆來歸,請一軍為援,願以所部合力向南都;斌卿猶豫不欲應,名振方有自遠之志,遂自以其軍赴約。沈廷揚、張煌言等爭勸之,即整軍抵崇明;遇颶風,盡喪其軍。廷揚死於溺;名振得逸,復入海。斌卿以其無軍,益侮之。名振乃招故部,營於南田;黃、張之隙始大搆。初,其救斌卿也,部將阮駿最有功;斌卿不德於振,而說駿使叛。及北發,駿以不習三吳水道為辭。洎南入閩,招軍頗盛;駿亦得封,進蕩湖伯。至是,名振由南田復健跳,以書招駿,復與之合。時閩地盡失,諸將以監國復入浙,名振乃與駿迎之,次健跳;斌卿不至。大兵圍健跳,駿使人告糴於斌卿,又不得。因而與諸將議:海上諸島惟翁洲稍大,而斌卿負固,不若共討誅之,則王可駐軍;乃傳檄討斌卿。斌卿見諸軍大集,度不能抗;乃上表待罪,請迎王以自贖。名振將許之;而駿卒擊殺斌卿,沉之於海。監國既居舟山,晉太師,當國。

  庚寅,殺平西伯王朝先。朝先,翁洲人;驍勇善戰,本斌卿將。名振與駿招之,豫平翁洲功;洲之人多倚之。名振忌甚,遂襲殺朝先;其部將盡降本朝,請之為鄉導。辛卯秋,大兵下舟山;名振以蛟關天險,海上諸軍熟於風信,足相拒,必不能猝渡。乃留阮駿守橫水洋,以弟左都督名揚副安洋將軍劉世勛守城;而自帥兵奉王搗吳淞以牽制之。或曰:『物議謂公借此避敵矣』!曰:『吾母妻子弟皆在城,吾豈有他心哉』!遂發。尋阮駿之軍以反風失勢,戰死;世勛、名揚力守,急呼還救,未至而城陷。母氏范、妻氏馬、弟名揚偕其幼弟及妾闔門舉火自焚死;參謀軍事順天顧明楫亦豫之。名振聞信慟哭曰:『臣誤國誤家,死不足贖』!欲投於海。監國與諸將救之,止。乃復扈王次鷺門。

  癸巳,以軍入長江,直抵金、焦,遙向石頭城望祭孝陵,題詩慟哭。甲午,復以軍入長江,掠瓜、儀深入,侵江寧之觀音門。時以上游有蠟書請為內應,故名振再舉;而所約卒不至,乃還。復屯軍南田。

  是年病,遺言令以所部歸監軍張煌言,悉以後事畀之;論者謂陶謙之在豫州,不是過也。歿後,煌言為之葬於蘆花嶴。

  「摭遺」曰:黃斌卿雄據舟山,一拒監國於丙戌,微定西棄地扈從,則閩中二年之延不可得;再拒監國於己丑,微定西合軍誅討,則舟山二年之延不可得:罪實顯然以著者也。定西於監國勛勞尚矣,其所失祗在襲殺王朝先耳。初,舟山之破也,沈公宸荃在軍中,輒咎其恃險輕出以致敗。不數月,沈公泊舟南日山,失維不知所之。全氏曰:『或謂定西本挾王以逃,而特覆沈公以弭謗。然是時一門眷屬盡在危城,僅僅挾王以逃,則必無是理。案世言監國之沒於南日山者,當以此事而訛傳也。定西累蹶累起,以死奉王;其精忠不可誣。至其恃險輕出,則亦天意為之,不可以成敗論』。

  辛卯秋,舟山破;凡諸大臣之行事較著者,各為之傳矣。其同時奮身殉土者更若而人,並摭列:禮部祠祭主事董元,字天孫,會稽人。城破,先驅妻子入井而自從之死。中書舍人顧玢,字玉盤;陳所學,字顧行:俱山陰人。各聚妻子於一堂,舉火自焚死。太醫院副使章有期,字紹泉;會稽人。率御醫童廣等自焚死。總兵官馬泰、副將單雲、杜芳、夏霖等及錦衣衛李向榮,俱率兵巷戰死。定西監軍梁隆吉,餘姚人。城破,手刃全家,自剄死。越後丙申之秋,大兵再下舟山。有太常卿陳久徵者,字青麟;被執,不屈死。同死者,為副使俞師範。

  董志寧(子士駿、士驤)

  董志寧字幼安,鄞人。以餼貢,入太學;素以名節自勵。乙酉六月,大兵長驅入浙;乃遍謁同里薦紳,勸起兵。聞者皆笑為狂,獨刑部員外郎錢肅樂是之;顧其事莫能集。閏六月,餘姚、會稽皆起兵,鄞人始會議;然莫敢主。最後,肅樂力疾至,請獨任。而故太僕卿謝三賓新以迎降歸,惡之;貽書定海總兵王之仁(之仁亦以迎降得仍舊任者也)曰:『■〈言翁〉■〈言翁〉訿訿,思拚頭顱以披猖於一擲者,皆出自庸妄者之口,而一稚紳和之。將軍以所部來斬六狂生,事即解矣;僕請以千金為壽』。六狂生者:陸宇■〈火鼎〉、張夢錫、華夏、王家勤、毛聚奎,而志寧其首也。會之仁中悔,先致書於肅樂,請自效。翌日,帥所部至,大會鄞人於演武場;三賓揚揚來,謂六狂生命在漏刻耳。已而之仁從靴中出其書朗誦,責之。三賓戟手前奪;之仁怒,麾令斬以祭纛。三賓乃叩頭乞哀,請出家財充餉;一軍股栗。

  監國次會稽,授志寧大理寺評事,視師瓜瀝。三賓亦至,以賂結戚畹張氏,由散僚驟躋東閣;且假勸輸義餉名,乾沒里中軍需。志寧惡甚,棄官歸。

  江上師潰,三賓復內降。時浙地盡歸版圖,祗舟山、石浦未下;而監國航海之軍至長垣,連陷閩海州縣,且逼福州。於是官軍之備浙者抽以備閩,殘明遺老始起結寨於越東山中拒命,李長祥、王翊兩軍為主盟。志寧與華夏輩計:將以翊軍下寧波而己以翻城應之,復連長祥軍下紹興,則監國故疆可復。夏與家勤輩皆喜;侍郎馮京第聞之,亦請以舟山軍刻日來會。部署定,復為三賓諜知,發其事;搜捕四出,諸君子多受害,惟宇■〈火鼎〉得脫而志寧亦逃之舟山。尋監國至,晉兵科都給事中。以奉使,時入內地聯絡山寨諸軍,以為海上應。諸山寨亦感其孤忠,資糧不戒而集。

  辛卯,舟山破;志寧自刎死。其妻羅,繼室也;聞赴,仰藥死。

  子二:士駿、士驤,為高武部宇泰育之於家。及長,二子痛父之志,皆蹈海不返。

  「摭遺」曰:幼安初入舟山,妻孥在急捕中;其義僕文周者,匿之。挺身赴官,鍛鍊幾死,而卒不一言;迺獲免。洎後,悼其主之祀絕也,獨以縞衣蔬食終其身。一門節烈之盛,實為古今罕覯。

  「摭遺」補曰:監國始於紹興、終於舟山。其後海艍飄泊,則無能為已。幼安倡義首事,卒以一死謝之;遂得與張太傅、吳少保諸元老雁行海上,亦何貴如之邪!遺骸為陸公宇■〈火鼎〉捐金募葬;先一夕,忽入夢曰:『吾刖一足,奈何』?啟視,果失右趾。陸迺大驚,束蒲補諸。噫!亦靈矣哉;斯文山之見夢於髮繩也。

  華夏、陸宇■〈火鼎〉(弟宇燝)、張夢錫、王家勤、毛聚奎

  東江集義諸君載起載蹶,大獄煩興;惟降人謝三賓一夫作難也。謝嘗三出揭帖,直欲效阮鬍網盡清流手段;不獨甬東一郡之殃矣!幼安殉節舟山,而實居六狂之首;六狂生諸傳因附列。

  華夏字吉甫,號嘿農;定海人,寄籍甬江。以恩貢入太學,與同里王家勤齊名。初與家勤同受業於始寧倪元潞、漳浦黃道周;已又同參蕺山劉子之席:浙東所稱「華、王二子」者也。既又同受知於新城黃端伯、華亭陳子龍最深。夏雖一諸生,而咢咢有范滂、陳東之風;浙東資其清議以為月旦。

  乙酉六月,越中兵起;首與董志寧倡大義,豫於六狂生之目。降人幾欲殺之。不得。監國駐越,論倡義功,授兵部司務,晉職方主事;皆不受。請以布衣從軍;而悍帥格之,凡所敷陳,悉置不理。祗與陳太僕潛夫出戰牛頭灣,彈從頭上過如雨,不少退。性素勁挺,即與督師錢肅樂議,亦不能盡合。

  江上既潰,浙東學士、大夫以至軍民,猶惓惓故國;於是山寨四起,以恢復為辭:夏謂人心未去也。及肅樂航海入閩,連下三十餘城;閩人告急,浙中抽兵去,備稍虛。夏又謂此可乘之會,謀之急。丁亥,始入舟山,乞師於故總兵黃斌卿。斌卿故無遠略,猶豫不應;憤而歸。未幾,慈谿大俠以馮侍郎京第書往來海上事洩牽連,捕夏入獄;家勤與其友董德欽悉力營救,出之。旋復謁李侍御長祥於東山;長祥曰:『吾於會稽諸城俱有腹心,一鼓可集;但欲得海師以張軍勢』!夏曰:『海師不足用也』!長祥以為此間人以海師為望,可因其勢用之;遂強夏再入舟山。會馮京第亦在坐,力勸斌卿。斌卿曰:『我軍弱,中土之助我者究得幾何』?夏慨然應曰:『布置已定,發不待時;何庸以寡助憂!將軍至蛟關,有范公子兆芝當以徐給事孚遠柴樓師會,可六百人。至鄞江,楊推官文琦當以王職方翊大蘭師會,可千人;王評事家勤當以施公子邦炌管江師助,可三千人;張屯田夢錫當以大皎師助,可四百人;而屠駕部獻宸當以城中海道麾下陳天寵、仲謨二營之師為內應,可千人。至慈谿,馮職方家楨當以子弟親兵會,可五百人。至姚江,則李侍御長祥當已下紹興,遲於東山之寨,除道以俟;而張都御史煌言當以平岡之師會,可三百人。渡曹江,章都督欽臣以偁山之師會,可二千人。若急移小亹,合李侍御軍西渡蕭山,尚有石仲芳寨,可千人。將軍以此眾長驅入杭,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何庸以寡助憂』!敝卿輒不為信。夏益恨,激之;怒。斌卿奮拳來擊曰:『吾今聽子。倘諸軍爽約,則取子肝以餉軍』!然特強許之,而終無出師意。無已,廢然歸。復令楊推官文琦往,丐京第等益勸斌卿。文琦入曰:『期既累失,事且壞。今指日直指使入天台、監司而下送於南渡,其虛可乘也。我當約諸道畢集,以待將軍之樓船。東山之兵,亦以是日入越』。斌卿乃曰:『諾』。夫夏自偕楊、王輩飛書發使,經營恢復事宜,直嘔心血數斗;至是以為功有緒也,而又為謝三賓告變。三賓初欲殺六狂生以阻軍,自度清議所不容;及再歸降,益決裂。刊揭四布,自言前此歸命之早,後為王之仁所脅;今幸復得反正見天日,然而卒不見用。乃益思所以徼功者,廣行賄賂,得反間力。中途賺取夏貽大蘭帛書,盡得其詳。遂告之諸大僚,密調慈谿兵襲大蘭、調定海兵剿管江、調姚江兵搗東山。三道兵皆潰,捕夏急,得之。屆期,舟山兵果入關,直抵三江口;諸軍無一至。分巡道孫枝秀嚴備不發;斌卿不敢進,亟引去。直指使令知府大陳刑具,究黨與。夏慷慨曰:『心、腹、腎、腸、膽,吾同謀也』。及問帛書所載楊、王、屠、董諸名,言皆不預。再拷之至酷;夏大呼曰:『太祖高皇帝造謀、莊烈皇帝主兵、安皇帝司餉,其餘甲申、乙酉殉節諸忠范公景文、史公可法而下皆同謀也』!知府三拷之,終不屈。而是日謝氏子亦為人所告,下之獄。謝之初欲害五君子以求用於新朝也,不意枝秀豔其富,欲並殺之,取其室;密使人說夏曰:『汝於謝之仇深已;力引之,則汝怨可伸』!及庭訊,夏曰:『咄!斯反面易行、首先送款之人也,迺謂其不忘故國而預吾事,吾目不瞑矣』。謝旁跪摶顙而呼曰:『長者,長者』!夏在縲絏中日事鼓琴、賦詩,自稱「過宜居士」。或叩之;曰:『周公之過,不亦宜乎!何有於夏』?臨刑,直指曰:『非不欲活爾,奈國法何』!夏曰:『事成則吾不汝置、事敗則汝不吾置,理也』。絕命時,忽有白光一縷沖天去。監國還軍舟山,贈檢討。其門人私謚之曰「毅烈」。

  「摭遺」曰:乙酉之難,行營將士爭口求識六狂生者。毛公聚奎曰:『狂者,不量力之謂也。量力則愛身,愛身則君父亦不足言;若謝氏子者是矣』!案當日者,六狂生合志盡誠,惟恐死之不得其當。故先後死者五而生者一:董公志寧以首難,入舟山死;陸公宇■〈火鼎〉,以應海上軍逮死;王公家勤,則與華公以翻城獄同死;張公夢錫,則結寨大皎,雖少有所展,而終以不支死。惟毛公以亡命得免,而老死牖下焉。

  陸宇■〈火鼎〉字周明,號戇菴;鄞諸生。父嘗為廷尉,有聲。與其弟宇燝,並以風節自勵。乙酉六月,同董、華六人倡義甬江,傾家助餉;遭捕,幾死於法。

  初,與姚江王翊交最善。及自江上歸,而翊已懸首城西門;宇■〈火鼎〉思篡取之,每徘徊其下。一日,見暗中有叩首而去者。跡之,走入破屋;問為誰?曰:『漁人也』。宇■〈火鼎〉曰:『子必有異,無吾隱』!其人熟視之,曰:『予實毛明山,曾入行伍事王公,不勝故主之感耳』。迺相與流涕,而詣江子雲所定計。子雲者名漢,為錢肅樂故將;失勢家居。會中秋競渡,遊人雜沓;子雲戴紅笠、握短刀,從十許人登城遨遊。至梟示所,問守卒曰:『誰戴此頭也者』?卒以翊對。子雲佯怒曰:『嘻!是吾怨家也,亦有是日乎』!拔刀擊之,繩斷墜地。時龍舟譟甚,人無易視。宇■〈火鼎〉、明山豫立城下。迺以身蔽明山,拾頭竄入儔人中而歸。宇■〈火鼎〉得頭,祀之密室,名「不波航中」。凡十二年,每逢寒食、重九,招同志祭之,放聲慟哭,各以詩紀;雖家人,莫知為誰祭也。癸卯,宇■〈火鼎〉為降人所誣,以海上事牽連入省獄。有司籍其家;家早喪,絕無所得,得破書數百卷而已。其櫃中,則故紙叢殘,置勿閱。既去,其女屏當遺棄,於櫃中得一錦函;啟之,則赫然人頭也。其弟宇燝哭之曰:『此王侍郎首,而得不為有司所錄,天也』!遂束蒲為身,瘞之城北。

  既而省獄具,宇■〈火鼎〉得昭雪;脫械出門,不及於寓而死。監國初,命之監江上軍,授按察副使。

  宇燝字春明;偕其兄力持苦節,不愧世臣之後。當張尚書煌言之歿,亦設祭慟哭於不波航中,一如其兄之祀翊也。凡同難諸孤,護之不遺餘力;而家已如灑。時論高之。

  張夢錫字雲生;同與六狂之難,幸而免。

  初入幕府,授司務;尋晉侍御。董、華之起,顧文弱士,僅司書檄,奔走其聞;夢錫則弓矢戈矛皆習之,故嘗在戰陣中。江上失守,山寨大起,曰馮家軍京第、曰王家軍翊、曰李家軍長祥;其餘草竊圃聚,不可指屈。而平岡之軍與大皎之軍相望,故諸營呼之曰大張軍煌言、小張軍夢錫。時天下已定,海隅山僻非果有恢復之望,特以故君尚在島中,而資糧應接,以延一線之喘。及庚寅大兵洗山,將入海。大張軍航海入衛,李家軍潰,馮、王二家相繼死;獨小張軍五百人誓相守不去。既而官軍合圍,夢錫挾長矛出門,夷傷略相等;但眾寡不敵,力盡死,五百餘人亦從之死。呼之降,無一應者;惟有三人突圍出。翌日,大皎之南麓有負夢錫尸以葬者,即此三人也。

  王家勤字卣一,號石雁。風格遒上,師友淵源與華夏同。其子,即夏之女夫也。乙酉,六狂生之禍倖免,而罹於戊子五君子之難。

  其初,以諸生應尚書嘉禾馮氏之聘,掌箋奏。南都立,由選貢入太學。監國召之,官大理評事。期年事敗,諸遺臣分界立寨。家勤主東南甄,逾姜山至管江;管江之豪施氏、杜氏破產募得死士三千人,相與刺血誓師,並約翁洲水師入關及諸山寨兵由陸路會於寧波城下:是為翻城之獄。五君子者:華夏、楊文琦、施邦炌、杜懋俊及家勤也。而諸道所集,莫如管江為盛;已為降人所發。諜至,家勤謂耳目有異,率眾擒諜者;搜得其檄,斬之。官軍旋至,施、杜乃據險斗;密遣死士衛家勤入海乞援,中道見執。時有顧子者從行,亦被縛;其人狂且也。降人謝三賓私授意,謂多引薦紳,可自免;家勤怒叱之。而顧子詐砌一紙,如高、馮、李、范諸名下咸與列。由是,衣冠之禍大作,家勤更遭不白冤。華夏從獄中驚詢之,悉其故。三賓又布言曰:『王卣一靜默者,非若華子之疏,必不可活』!直指使乃急移其獄於省。家勤曰:『吾豈望覆巢之完卵哉!惟華、楊、施、杜為不可負』!累訊,瞠目不復有一語。遂以六月二十日,正命於市。

  毛聚奎字象來,號文垣。慷直多節概。少與弟聚壁並有聲,稱西皋雙鳳。以六狂生為降臣所害,幸不死。

  尋參瓜里軍,以明經授戶部郎,司餉。監國既敗,奔走山海;累遭名捕,遯而免,而家亦遂落。晚歲始歸。所著有「吞月子集」,有「方石銘」詞甚奇偉;有輿人、皁人、丐人傳,亦志當時之殉義者也。凡六狂生之幸得終於牖下者,聚奎一人而已。

  「摭遺」補曰:錢忠介公兵起甬東,惟六狂生肇之;六狂生勇於大義,惟陸先生宇■〈火鼎〉興之。蓋五人者,皆窶儒;獨先生一貴分子,為之傾家輸餉耳。先生當南都覆時,入學宮慟哭;董公志寧至,相抱長號。因聚謀作起兵計,頃華、王、張、毛四君不戒而集;董出載書於袖,先生握管連名署諸紙尾。遍謁諸薦紳,無一許者。乃沈吟良久曰:『是惟錢刑部虞孫可語。但彼以喀血,逾年不應客,吾當排闥往見』。即直入臥內以告。錢公強起,急應曰:『諾、諾,弗敢辭』!先生曰:『決乎』?曰:『決矣』!遂不告於家以行。召募數日,終不就。旋聞紹興兵起,薦紳間始得數輩出,事稍集。而降人搆書致武寧,請殺六狂生、一稚紳以靖亂。先生露章責之曰:『昔德祐之季,謝昌元贊趙孟傳誘殺袁進士以賣國;此執事之家風也。今幸總戎不為孟傳,遂使執事不得收昌元效順之功。以是知賣國之智,亦不能保其萬全也』!三賓得書,咋舌縮項而已。監國次會稽,授監紀同知;晉按察副使,仍監江上軍。時馬士英偽奉太后至,又跳至越,匿方國安軍中。乃大書暴其十惡罪,乞梟其首謝江左。同朝王詹事思任、莊給事元辰、黃侍御宗羲皆助之;不報。嘆曰:『即此已不堪立國矣』!遽棄官歸。而士英果挾國安導破金華,江上事遂大潰。尋為馮、王二侍郎募兵榆林;未幾,皆敗。於是六狂生者,陷死其四;而厥志不灰。翁洲之破也,先生復捐金遣諜訪死事消息。聞華亭張閣部孫以俘至,亟治橐饘省於獄;語其弟宇燝,使計脫之。又於海上歸董公之喪以葬之。己亥之役,張公蒼水以孤軍入江北。密為飛書發使,喜形於色;及聞其敗,而當食失箸。壬寅,為降卒所發,捕至錢唐;時已病,猶自用計得出獄門而卒。其遺言:『諸子雖貧,毋得妄求宦達』!聞者哀之。其子經異,後竟以貧死(案先生號贛菴,一作戇。生平好用奇策,前傳僅列其篡取髑髏事;從「南雷」本也。茲重言以表諸)。

  楊文琦(弟文琮、文瓚、文球)

  楊氏諸昆忠節甚著,並合傳。

  楊文琦字瑤仲,號楚石;與其弟文琮、文瓚、文球為甬上楊氏四忠也。其父秉鼎,素以名節勗諸子、以謹厚應里人;人故呼之曰「楊太公」。文琦喜交當世豪俊,引進諸弟;然家貪甚。截江之役,太公親帥諸子從軍。

  文瓚,崇禎己卯舉人。監國授以監察之任;迺力言『浙、閩宜合不宜分。即使主上屈節於天興,將來無損於配天之業』。時方以開讀禮為爭,皆不為然;行人張煌言尤竭力排之。文瓚乃入閩;唐王召對,又力言『當聯絡閩、浙以為同仇,不當啟爭端。閩強、浙弱,莫若輸閩餉以助浙,自足以服其心』。王然之;即賜食,撤御前鐙送之還邸。丙戌春,溫陵饑;按視,請發帑金三千賑給。歸而陳「四難」、「十失」諸疏。王即命之巡撫雲南;力辭。請如前旨,以領餉入浙中,圖會師;鄭氏尼之,不果。尋命掌貴州道,扼防建、延三關,便宜行事,召募義勇。未幾,浙東亡;仙霞告急,唐王出奔。初,按賑溫陵時,王詢知有兄,即召文琦臨軒試之;對言:『今日宜作馬上天子,未可狃承平積習』!王韙其言,以明經,授惠安訓導;旋加監紀推官,監惠安諸軍。至是,來就商所向。而太公率季子文球挈眷至,至則伯子、叔子已他適。亂兵突過,執太公去,重索萬金;不則,烹。文球散鬚狂號於路;路人憐其孝,不數日得泉數千緡,齎入砦。賊以數不足,欲殺之。文球對父長號;賊感動,即令奉翁以歸。俄而文琮、文瓚返,乃偕之避地於泰順之竹園;欲求故君消息,卒不得,遂返甬上。

  時浙中止舟山未下,而寧、紹、台山寨大起,遙相首尾。文琦與大蘭寨主王翊最善,於是有五君子之難,而文琦獨主西南一道。已以華夏所發帛書為降人襲得,密揭告變,並列推官、御史名,旁及都事。都事者,文球也;監國所授之官。而仲子文琮亦官職方主事,職方乃獨遺。時兄弟四人方謀於野,聞變,或勸之逃。伯子文琦曰:『吾以義動,臨難不赴,且將陷父於危,安用義為!然偕死無益,吾力任之』。因遣弟輩入閩。文瓚不肯,乃獨令季子文球變服走。文琦就訊,慷慨無卮詞;但言文瓚不預謀,請釋之養父,而自請速死。然帛書之獄,華夏已獨承,欲盡脫諸同難;故同難亦多不任者。而文奇獨不可,竟坐之;與夏同死於法。御史文瓚得釋歸。歸未幾,而復為降人謝三賓所仇,賄請當事必殺之;乃復逮闢,遂大呼高皇帝不絕而死。其妻張,亦烈婦也,吮血紉首,躬自負屍以葬。葬畢,哭辭太公,即投繯死。推官之婦沈哭曰:『吾姒烈矣,吾後之哉』!亦自經。

  文球之入閩也,錢督師肅樂已卒;遂謁劉閣部中藻,參軍事。次年,福寧不守,亦殉之。

  時太公無恙、僅存仲子職方文琮以侍;間亦往來海上。迨父卒,嘗曰:『吾固雁行中漏網也』。旋以降卒告其出海狀,且言將引海上軍趙彪者為患;遂亦被逮。至省賦絕命詞,自扼其吭以死。

  文琮,字天璧;文瓚,字贊玉;文球,字天琅。

  屠獻宸、董德欽

  屠獻宸字天生,董德欽字若思。其先世,皆官兵部侍郎,並以門第稱。

  南中亡,德欽納衣巾於文廟慟哭。獻宸西探行省消息;孫、熊兵起,即詣之參其事,更自募一軍屯瓜瀝之龍王堂,授車駕主事。德欽亦招軍輸餉,授監紀推官。屠氏之居,為侍郎故第也;頗■〈門外宏內〉暢。大兵渡江後,諸將奪其半為署。有海道中營游擊陳天寵、仲謨者,故史閣部麾下士。時二子以事去,角巾歸里;瞰知二將有異,微說之。二將乃屏左右言:『當閣部垂死,遺言屬我輩,必無負明;心實勿忘,顧無所措力。今觀公等非錄錄者,且往來■〈車從〉跡亦略有聞。願勿疑,當效死力』!遂從衣領間,出史閣部遺牒示之;且曰:『城下倘有警,吾等縛備兵使以應』。於是屠、董二子皆大喜,用少牢祀史閣部於密室以盟;與盟者,華夏、王家勤、楊丈琦及陳、仲二將也。夏與家勤迺奔走山海諸道,合約大舉;德欽獨請任餉,先期斥賣家貲以待。方聚謀時,獻宸謂夏曰:『里中有外託氣節名而陰賊不可問者,宜慎之』!夏疏不甚防。己而果為三賓所告;陳、仲二將猶秣馬待應,而諸道兵已盡為官軍所截。事既洩,二子跳至天台;三賓又力搆之,遂急捕下獄,與夏等同日死。臨刑,夏曰:『吾與諸兄,其成長虹矣』!獻宸妻朱氏,潛賦絕命詞,即投繯以殉。

  倪懋熹(倪元楷)

  倪懋熹字仲晦,鄞人。乙酉夏,定海總兵王之仁繳敕印,得仍故官;會郡中錢肅樂起兵,謝三賓密紮之仁具千金犒,請殺首亂者。時肅樂亦欲通一言而難其使,懋熹慨然請行;以大義說諸,之仁竟反正。監國至,授懋熹職方主事,參瓜里軍。

  頒詔之釁,越使陳謙入閩死,閩使陸清源入浙亦死。懋熹往解之;唐王留之,授僉事,分守建寧。時駐兵為鄭氏掣去,乃捐俸召募。丙戌秋,大兵下,力戰不支死,一軍盡歿。

  其族人元楷,字端卿;同起江上,官評事。兵潰還里,以不薙髮,被收論死。日坐囚中,與華夏、李文纘高歌「木公不屈魔鬼」一曲,聲撼獄壁。一夕,飲大醉;及醒握髮,則禿矣。痛哭欲自裁,家人謂是母命出此;乃嘆曰:『吾不得與仲晦白首同歸矣』!其後,以苦節卒。

  徐啟睿

  徐啟睿字聖思,鄞諸生。負才任氣,為俠烈之行;眉如稜、目如塹。尤嗜擊劍,臥起皆佩之。旁通琴、書、篆刻、陸博諸技,而篆刻最精;然不肯以藝名。時對酒當歌,自嘆為「天生徐公,胡迺老之草間而使寇敵交訌哉』!嘗拔劍起舞,謾罵座上貴人,以劍擬之;人莫敢忤視,各跳去,於是相見遠之。然肯規人過,至苦口泣下。一日,忽自埋故劍,椎酒床、裂琴衣,髡其首,事徑山浮屠雪嶠;則又澄靜寡言,粥粥如真道者。

  甲申之難,哭七日夜不絕聲。既而曰:『江南半壁,我高皇帝龍興地;建武之業,猶可望也』!則又閉關如初。逾年,南都再陷,則破關出;掘故所埋劍,夾以雙斧,冠鶡冠、衣綠錦衣,大聲如雷,趨督師錢肅樂營。肅樂故與之同社,亟引見監國,問需何官方稱手?曰:『臣請以布衣居肅樂幕,入參帷幄、出捍軍旅;無需官也』。監國奇之,授以錦衣衛指揮;不拜,自稱白衣參軍。

  時江上諸營首鼠觀望,則詈之曰:『今日焚舟前進,猶或一逞;可逍遙坐老以自困乎』!江上耀兵,每先眾立矢石間。忽一日晨起,衷甲佩劍,集其麾下百夫,屠牛大享,諭以大義;百夫唯唯而泣。徑自渡江,直薄西岸。大兵以為遊騎不為意,則奮劍直前,掩殺過半;乃亟出銳師,且戒曰:『觀其帥甚奇,必生致之』!由是長圍四合,且戰且擁,陷入泥淖中,遂被執。諭之降,謾罵;眾怒,刳其腹,實以草,懸之望江門。其麾下百夫亦無一降者。方其出也,肅樂力止之曰:『軍行必無繼,徒入虎口奚益』?曰:『信陵君欲以賓客赴秦軍,豈能若秦何?亦各申其志也。吾將觸鬥而死,以愧諸營之賦清人者』!至是,肅樂哭之曰:『嗚呼!果見其出而不見其入也』!監國聞而悼之,令以原官加贈都督,廕其子為衛衣指揮。

  「摭遺」曰:徐監軍初聞遼瀋日蹙、兩河內潰,嘆息以為國必亡;則自雕一私印曰「復明」。其志如此。其從雪嶠為僧時,名洪節,字近公;閉關延慶寺中,錮其門,飲食自竇中入。其妻亦受佛法。此以其不終於僧而以監軍死也,故仍列於諸臣之傳。

  徑山弟子三千人,無付法者。後得江右黃端伯;曰:『可矣』。已又寂然。及徐公至,自謀曰:『某亦端伯之亞也』!相視而笑,亦付之。時謂之「雙瓣香」。

  錢肅繡

  錢肅繡字文卿,故大學士肅樂同產弟,世稱之為錢八將軍。錢氏以簪纓禮樂著,而無以勇力見者;有之,自肅繡始。獨能射虎命中。飲酒可數斗,飲愈醉、膽愈壯;仰天振纓,意氣橫舉。

  肅樂起兵,其同產弟之從軍者四、從子一;又族北二:曰肅文、肅度。忽於眾中,見肅繡仗策請自效;以其恃勇,恐至蹉跌,遏之不許列名。既乃變姓名,注籍諸將幕下。及誓師,始見之:肅樂駭曰:『汝必欲隨征邪』!江上出戰,獨為先茅;浮白大呼,挺矛直前。嘗中利刃,腸出不及納;一手攬之,一手榷斗不止,卒連斫二人僕地,始得還營。一軍皆大驚,而意氣自若,若無傷。其時肅樂軍中多魁士。如江子雲、王征南皆百夫之特;而肅繡以兄弟尤勤護衛,幾如魏武之有許褚也。顧肅樂時時憤諸營濫邀爵賞,為偏裨樹恩澤;故其弟在行間,積功多而官止參將。

  事後窮老桑麻間,掩關不輕出,而日飲亦就減。無何,以鬱鬱死。

  「摭遺」曰:文卿事忠介甚謹。是時淡巴菰初出,薦紳士人猶勿用;文卿一見,好之。忠介知之,怒鞭之;乃惶恐泣血,扶服謝過。忠介撫之,乃止。全氏曰:『昔北齊之彭樂、唐之郭琪,皆臨陣腸出;而文卿一書生,同此奇勇,幾乎過之矣。乃僅效其長於爝火之一隅,悲夫』!

  杜懋俊、施邦炌(杜兆苮、賣炭趙翁)

  杜懋俊字英侯,寧波諸生,世居管江。少熹言兵。當流寇鼎沸中原,海隅不逞之徒乘間起,乃謀於其仲父兆苮,請以土團之法陳諸有司;遂部勒族人,分隊瞭野、擊柝行夜。閭黨為之安堵;而沿海諸村無不仿而行之。丙戌,浙東不守;諸遺民章皇山澤間,猶思再舉。懋俊嘆曰:『國家養士三百年,今日反顏易節者大半進賢冠人物也!草野書生,安得軍師國邑之寄為一洒之』!於是忽若病癎,獨坐一樓,援筆不少置;或吟、或笑,或痛哭竟日夕。家人惶駭,從壁罅竊窺;則案無他物,惟黃進士淳耀「臣事君以忠」文一首,墨之、硃之,纍纍不絕。

  施公子邦炌者,故都督翰之子。以武世家,而獨為文;諸生。豫五君子難,散家財募死士。懋俊聞而喜;為之集眾以助,幾三千人。刻期舉事,且約馮侍郎京第軍為應。聞金峨山中有賣岸趙翁者,精於星象、諳兵法,親往致之置軍中,奉以為帥。先三日,王評事家勤來奔;事露,為謝三賓所發,城中大索,邏者踵至。邦炌梟邏者首,與懋俊據山立寨,鳴鼓起事;而急令家勤先入海。意謂城中雖有備,而海師早晚必薄城,則勢未能分,故且部署軍士為入海計。城中兵果不出,定海鎮將常得功豫遣舟師扼海口,分軍直抵管江;家勤中途被執。山寨頗阨塞,懋俊據險而斗三日夜,矢石雨集,夷傷殆盡。寨陷,猶以家丁力戰,頭目中矢如蝟;傷重倚牆斃,尸屹立不仆者數日。邦炌縱火自焚其營,拔世遺佩刀自刎之曰:『吾不負此刀也』!兆苮被縛,斫其首十二刀而後墜。事定,管江之血如渠。而賣炭趙翁者,或見其從煙燄中飛去。

  「摭遺」曰:攬杜子之志,其茂才而異等者也。賣炭翁於辛卯、壬辰間,猶往來海上衒其術;尋亦死。杜子有二子,陸春明(宇燝)撫之如己出。少者早夭。長者名憲埼,有志行。以父死國,縞素禁酒肉,且不肯娶;諸長者以大義責之,始婚。旋病卒。施公子邦炌既補博士弟子,自期以科名見,文學、武備兼習之;以廕應襲,而不赴。國難作,思執干戈衛社稷;迺悔曰:『吾非襲爵,無以號召人』!會錢忠介起兵,即毀家輸餉;監國許以左班換授部曹。未上,而江防潰。兆苮,字承芝;邦炌,字仲茂。時稱之為管江三烈。

  沈齊賢(楊守程、倪文徵、周卜年、八十九、鍾皁隸)

  乙酉而下,南中之以諸生殉國者,或以義、或以節,已類見之矣。浙中監國之際,甬東為盛、紹興次之;然亦在處有人,而湮晦不能舉其姓氏者多也。夫皇朝應天順人,同軌畢附。彼諸生者,或欲以精衛之力以填閼海波、或欲以皋羽之志以獨紓氣節;於事何補?可謂愚矣!吁!然則其愚不可及也?其不愚者,如謝三賓之流也,壺槳筐篚,究何保於身家?而徒貽萬世罵名耳!自吳中七賢、海上三義、浙東六狂、五君子而外,猶得殉國者數輩,附列此。

  錢塘諸生沈齊賢者,字寤伊。髫年讀書,以尺寸計;執經問難,師每為之詘。長而慨然以濟時為念。然性峭直,一語不合,輒發聲詈;以故人無與近。父病,刳臂肉療之;弗起,屢慟至絕。時流寇充斥,災及鳳陽寢園,江、浙亦騷動。治兵者議登陴;嘆曰:『寇未至,而勞民奚益』!流涕上書謂:『餉不知措、兵不知用、地不知屯、民不知卹,束於具文,畫界而保;將以聽寇之蹂躪乎』!大吏目為妄,置弗問。迺徬皇痛飲,入神廟狂號,聲徹衢路;行者皆駭避。

  甲申之難,百官率紳士哭臨三日;齊賢亦從之而如其哭廟,時群吏皆駭散。因復於里社私立木主,每日朝拜伏地哭;題其楹曰:『臣身誓死,君仇必報』!社故有雷部神,■〈土素〉作猙獰狀。嘗怒叱之曰:『汝亦當為國捍禦,徒自金睛赤髮驚里媼乎』!操杖擊之,金泥片片落。閭巷小兒環之而譁,即起逐之;一市人皆以為癡。家之人勸以飯,進肉;怒曰:『此豈肉食時耶』!以惡草進,亦■〈氵歮〉喉若不可下;家人笑而去。哭泣不時;或阻之,答曰:『君毋阻我!我淚盡,當自止』。或曰:『頃御史大夫劉公至矣』;乃具白衣冠往,拂地坐,扼腕論事,聲淚與俱。有一生私謂坐客曰:『黃巢、朱溫,倘亦天命』!齊賢突起,奮拳搏之。

  南都立,輒嘆曰:『江左敬仲安在』?欲獻策闕下,恥以口舌進;遂遯跡皋亭山下。乙酉,闖入九宮山,為村農所斃;道路傳為殛於神。越年,或告之;拊掌起躍曰:『神能報國仇乎!吾少時期為張代州,今乃不及吳門許秀才,吾死矣』!竟寢疾數日而死。

  「摭遺」曰:沈生,「獨行傳」中人也。因其為浙諸生而激於義者,故類書之,應作「附」。

  江防潰,蕭山諸生楊守程,字雪門;妻氏湯,兵至,度不可存,乃與守程及子各抱石投村之去虎池死。族人雲門者,亦諸生;自經死。

  山陰醫士倪文徵,字舜年;避亂入鄉。已而自賣所提藥囊易二缸;以餘貲置酒食,召里中少年飲。既酣,曰:『吾明人今不鬼,鬼不明矣。請以二缸覆我』!諸少年皆笑其妄。文徵跪地摶顙,強再三;姑應之。翌日,舁缸坎祖墓旁。諸少年至,遽躍入;自題句云:『五湖四海逍遙客,四海無家浪蕩身』!曰:『候至矣,請覆』!少頃曰:『開!開』!諸少年復大笑出之;曰:『否!吾坐未正也』。既正坐,乃覆。眾環走呼之,初輒應;久之漸微,又久之而絕。諸少年嘆息泣下,封土去。

  山陰布衣周卜年,字定夫。聞蕺山先生門下士王毓蓍、潘集俱殉義,乃痛飲極酣,作「五噫歌」。趨至海濱,招牧牛兒,出一緘付之;曰:『家人來問,煩以此示』!遂蹈海死。父追至,發簡讀之,為辭親永訣語、屬其弟立後事也。父號哭曰:『兒死誠當!但屍不可得,奈何』!明日,怒濤湧屍而上,冠履不脫。

  八十九者,但知其姓沈。江防既潰,劄寨榆青嶺,死守。久之,後殺一裨將;官軍遂合攻。攻之急,乃獨持筤筅斗,所至披靡。眾弁驚謂曰:『好蠻子!再得十餘人,江東不吾有矣』!既而戰酣,渴甚;趨澗飲。索之者從後搠之,墮水死。同其事者,更有張鋸匠,掄大斧為左右翼;以力竭,死。官軍初駐義橋;聞二人死,迺長驅以入。二人皆蕭產。

  鍾皁隸,會稽人。舊為縣隸,已從海上齎黃斌卿檄往山寨團練。事露被縛,送鎮將錄供。責之跪,不聽;撾兩膝,乃坐而向外。鎮將怒,痛撻之;曰:『輕則斫、重則剮,法不當杖斃也』!檻送省,倔強如故;磔於市。

  附錄毛戶部輿人、皁人、丐人傳

  輿人者,南都武定橋人;不詳其姓氏。乙酉之變,夫婦同日縊死。吾友吳于蕃親見其事,為吊之。皁人者,于姓;江陰人。乙酉之變;傳新縣官至,往執舊役;諦視良久,嘆曰:『此寡廉鮮恥者,吾不可以為之役』!遂歸而縊。時新縣官者,湖州李某也。丐人者,姓氏與邑里俱未詳。闖賊陷北都,題詩養濟院,自縊死。

  吞月子曰:夫輿人、皁人、丐人也,汲汲赴義若此,可異也?噫,無異也!輿人、皁人、丐人,人之微者也;然而人也。人則義,其性之者也,則亦有人而不輿人、皂人、丐人者乎?夫人而不輿人、皁人、丐人者多矣;不輿人、皁人、丐人而人者,吾未數數見也。予之為三人者立傳也,擬曰「輿公、皁公、丐公三先生傳」;既而思之,今所謂公之、先生之者,皆其不輿人、皁人、丐人者。舉輿人、皂人、丐人而公之、先生之,是不以人目之也。故從而人之人之者,人之也;人之者,則於不輿人、皁人、丐人而不人之者也。不異,固所以異之也。

  ●繹史摭遺卷十三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文學、儒行列傳

  傅山應撝謙林時對黃宗羲顧炎武李容黃宗炎(弟宗會)

  於戲!當其殘山賸水之局,不有志節之士以品行勵人心、以文章維世道,則一線之源幾於淪矣。夫嗇廬、潛齋暨二曲者,皆諸生耳;其孤介絕俗,惟知以斯道為己任。璽菴、晦木,未免有用違其才之嘆,故或於論著間時一流露。矧如太沖者之為孤忠、為碩德,為後世誦之、念之之故老;如亭林者之為孝子、為奇士、為天下可一、不可二之人哉!當其時儒行文學中,豈僅如斯數輩而已。然末節之有遯乎世外而或不近人情者,則概不列。

  列傳十三

  傅山

  傅山,陽曲人;字青主,號嗇廬。列署朱衣道人,亦曰公之它、亦曰石道人。家世以學行師表晉中。

  六歲,啖黃精,不樂穀食;強之,乃飯。少讀書,上口即成誦。顧任俠;見天下喪亂,諸薦紳多腐惡不足道,憤之。乃堅苦持氣節,不與時媕娿。

  提學袁繼咸為巡按張孫振所誣(孫振故奄黨),乃約其同學曹良直等詣匭使,三上書訟之,不得達;遂自伏闕陳情。時撫軍吳甡亦直袁,竟得雪。以是名聞天下。馬世奇為作傳,以為裴瑜、魏劭復出。已而,良直任兵科。山貽以書曰:『諫官當言天下第一等事,以不負故人之期』!良直瞿然,即疏劾首輔周延儒及錦衣駱養性,直聲大震。

  山少長晉中,得其山川雄深之氣。思以濟世自見,不屑為空言。時晉撫為蔡懋德,講學於三立書院。因寇亟,論及軍政、軍器之屬,往聽之;歸曰:『迂哉!公言非可以起行者也』。

  甲申,夢天帝賜之黃冠,衣朱衣,居土穴以養母。次年,袁繼咸為左夢庚挾至燕邸,寄難中書曰:『晉士惟門下知我最深。蓋棺不遠,斷不敢負知已,使異日羞稱友生也』。山得書慟哭曰:『公乎!吾亦安敢負公哉』!甲午,以連染遭刑戮,抗詞不屈,絕粒九日,幾死;門人有以奇計救之者,始得免。於是深自詫,恨恨以為不如速死之為愈;而其仰視天、俛畫地者,並未嘗一日止。如是者凡二十年;天下大定,始以黃冠自放,稍稍出土穴與客接。

  間有問學者,則告之曰:『老夫學莊、列者,於此間諸仁義事實羞道之;即強言之,亦不工』。又雅不喜歐公以後之文;曰:『是所謂江南之文也』。平定張際,亦遺民也;以不謹得疾死。撫其屍哭之曰:『今世之醇酒婦人以求必死者,有幾何哉!嗚呼!張生,是與沙場之痛等也』!又自嘆曰:『彎強躍駿之骨,而以佔畢朽之;是則埋吾血千年而碧不可滅者矣』!

  素工書,自大小篆、隸以下無不精;兼工畫。嘗自論其書曰:『弱冠學晉、唐人楷法,皆不能肖。及得松雪、香山墨蹟,愛其員轉流麗;稍臨之,則已亂真』。已乃愧之曰:『是如學正人君子者,每覺其觚稜難近;降與匪人遊,不覺其日親:此心術壞而手隨之也』。棄去,復學顏。曰:『學書之法,寧拙毋巧、寧醜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毋安排』。君子以為山非僅言書也。

  山既絕世事,而家傳故有禁方,乃資以自活。其子眉,字壽髦;能養志。每日入山樵採,置書擔頭;休擔則取讀。中州有吏部郎者,故名士;訪之,問郎君安在?曰:『少需』!俄而有負薪者歸;山呼曰:『孺子來!前肅客』。吏部頗驚。抵暮,令之伴客寢;則與敘中州文獻,滔滔不置。吏部或不能盡答;詰朝,謝曰:『吾甚慚於郎君也』。山故喜苦酒,自稱「老蘖禪」;眉亦自稱曰「小蘖禪」。或出遊,眉與子共挽車。暮宿逆旅,仍篝燈課讀經、史、騷、選諸書。詰旦,必成誦始行;否則,予杖。故其家學,大河以北莫能窺其藩籬。嘗批歐公「集古錄」曰:『吾今乃知此老真不讀書也』!

  戊午,天子有大科之命。時年七十有四,當事薦之;而眉以病先卒,山固辭稱疾。有司舁其床以行,二孫侍。既至京師三十里,以死拒不入城。於是在朝自相國而下,公卿畢至;山臥床不具禮,遂以老病聞。詔免試,許放還山,且特予中書舍人以寵之。匭臣曰:『朝廷恩命出自格外,徵君雖病,其強入一謝』!意不可。復令賓客百輩說之,遂稱疾篤,以竹榻舁之入;望見午門,淚涔涔下。執政者掖之使謝,則僕於地。次日,遽歸;在廷諸賢,皆出城送之。山嘆曰:『自今以還,其脫然無累哉』!既又曰:『使後世或妄以劉因輩賢我,且死不瞑目矣』!聞者咋舌。

  及卒,以朱衣、黃冠殮。著述之僅傳者,曰「霜紅龕集」十二卷;眉之詩亦附焉。

  應撝謙

  應撝謙字嗣寅,學者稱為潛濟先生;仁和人。父尚倫,故孝子。撝謙生而有文在手,曰「八卦」;左重耳、右重■〈目重〉。少即以斯道為己任。

  逾冠,作「君子貴自勉論」。偕其同志之士曰虞畯民、曰張伏生、曰蔣與恆為狷社,取「有所不為」也。其時大江以南社事盛,杭則讀書社、小築社、登樓社;然不過以文詞相雄長。撝謙於其中稍後出,而狷社之所相淬勵者,乃別有在。

  其母病,服勤數年。母憐之曰:『吾為汝娶婦以助汝』!撝謙終不肯入私室。母卒除喪,始成禮。

  性坦白,直諒表裏。洞然於遺經,皆實踐力行之,不以剿說。一筵一席,罔不整肅。其倦而休,則端坐瞑目;其寤而起,則遊息徐行。終日無疾言遽色。所居僅足蔽風雨,簞瓢屢空,晏如也。生平不為術數之學;一日見白蛇墮地,曰:『兵象也』!奉親逃之山中。既遭喪亂,自以故國諸生,絕志進取;嘆曰:『今日唯正人心而維世教,庶不負所生耳』!乃益盡力著書。

  戊午,閣學合肥李天馥、同里項景襄以大科薦之。輿床以告有司曰:『撝謙非敢卻聘,實病不能行』。俄,撫軍范承謨知其名,又薦之;遂稱廢疾。蓋其和平養晦,深懼夫所謂名高者。

  海寧許令酉山請主講席,造廬者再,不見;致書者再,不赴。既而曰:『是非君子中庸之道也』。扁舟至其縣報謁。令喜曰:『應先生其許我乎』!乃逡巡對曰:『使君學道,但從事於愛人足矣。彼口說者,適所以長客氣也』。令默然不怡。既出,即解維疾行。弟子曰:『使君已戒車騎,且即至;何恝也』?笑曰:『使君好事,吾雖不就講席,彼必有束帛之將。拒之則益其慍,受之則非我心所安。行已,莫更濡遲也』。異日,杭守稽叔子以志局召。辭之;則曰:『願先生暫下榻郡齋數日以請益』!撝謙但一報謁而已。蓋不為逾垣鑿壞以自異,而卒不能奪也。

  同里姜御史圖以視鹺歸,於故舊皆有所餽;撝謙獨不受。一日遇諸塗,盛暑衣木棉衣,憔悴躑躅。御史者歸,以越葛二投之曰:『雅知先生不肯受人一絲,然此區區者非盜跖物,聊以消暑;幸毋拒』!輒謝曰:『昨偶感寒耳。感厚意;然吾自有絺綌,實不需』。卒舉還之。

  及門弟子致多,以樓上、樓下為差,如馬融例。里中一少年使酒素無厲,忽來聽講;門下弗納。撝謙獨許之曰:『來者不拒、去者不追,是孟子之教也』。其人聽三日,不勝拘苦,不復至;酒如故。一日醉,持刀欲擊人於道,洶洶莫能阻;忽有人曰:『應先生來』!其人頓失魄,投刀垂手,汗出浹背。及前撫之,曰:『一朝之忿,何至於此?盍歸乎』!乃俛首謝過而去。

  晚年,益以義理無窮、歲月有限,歉然不足於心。病革,尚手輯「周忠毅公傳」;未竟而卒。年六十有九。

  「摭遺」曰:潛齋先生素不喜陸、王之學。所著書二十有八種;其大者:「周易集解」、「詩傳翼」、「書傳拾遺」、「春秋傳考」、「禮樂彙編」、「古樂書」、「論孟拾遺」、「學庸本義」、「孝經辨定」、「性理大中幼學蒙養編」、「朱子集要」、「教養全錄」、「潛齋集」共如干卷。嘗自作「無悶先生傳」,蓋其自道也。其論「易」,謂孔子得「易」之「乾」、老子得「易」之「坤」,亦別自有名理。先生踐履篤實,涵養沖融,是人師也;其於經師之品則其次也。

  林時對

  林時對字殿颺,學者稱為繭菴先生;鄞人。崇禎己卯、庚辰連薦,成進士;時年十八,授行人司行人。逾年,以使淮藩出;旋以憂去。又逾年,南都亡,踉蹌歸里。魯王監國,從戎江干;累遷太常寺卿,晉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及事去,杜門不出,又十有八年而終。

  方其少也,執經倪文正元璐門下。既釋褐,諸先哲皆重之,多所指授。常熟錢侍郎謙益聞其名,招致之,不往;於同官最與劉中藻、陸培、沈宸荃相暱。或曰:『冷官索莫,何以自遣』?曰:『苟不愛錢,原無熱地』。其居制歸里,錢肅樂一見,契之。

  及在科中,時局正恣昏狂。乃以輪對三上摺;言『史督相可法之軍江北,所以藩衛江南者也;不當使之掣肘。至於進戰退守,當假以便宜。左都御史劉宗周,四朝老臣、天下山斗;當置左右。翰林檢討方以智,忠孝世家,間關南來;不當誣以傅會之說』。並留中不下。當是時,台省混沓,邪黨過半;獨掌科熊汝霖、掌道章正宸清望諤諤,顧皆引之為助。阮大城深惡之,乃嗾方國安以東林遺孽糾之;遂與同里沈履祥偕去。

  截江之役,孫嘉績故時對庚辰房師,挽以共事。熊、錢諸督師交章薦,乃起佐嘉績幕。後上封事,每遭阻格;中樞余煌輒嘆息,以不能力持為媿。前御史姜埰兄弟避地天台,以謂人望,請召之;御史不至,已而其弟垓赴軍。時對力主渡江議;汝霖之下海軍,實力贊之。及江干師潰、監國遯去,遂慟哭棄冠服,轉徙山海間久之,而年尚未四十也。一腔熱血,旁魄無所寄。

  比歸,則家門破碎。因博訪國難事,上自巨公元夫、下至老兵退卒,隨所聞見,折衷而論定之。斜日荒江,以此自消其塊磊。既聞徵車四出,當事薦其名;以病辭。有同年者來訪以出處;答曰:『此事寧容商諸人耶!吾志自定。為君謀,寧有殊』!同年愧其言而止。素論人物,不少假借。

  未幾,咸淳諸老凋落殆盡,時對獨逾大耋;幅巾深衣,躑躅行吟,至莫可與語。於是悒悒彌甚,乃令小胥舁籃轝遍行坊市,遇場頭演劇,輒駐足視之。轝之所至,五尺童子俱讓道。一日,至湖上;遠望場間,不辨何曲,但見有冕旒而前者。或曰:『此流賊破京師也』。因狂號,自籃轝撞身下,踣地暈絕,流血滿面;伶人亦共□涕,觀者迸散,是日為之罷劇。嗣是不復出,揜關咄咄而已。及卒,遺命柳棺、布衣,不許以狀聞。

  「摭遺」曰:先生所著「繭菴逸史」,闕而不完;存世者,惟「詩史」四卷。嘗語人曰:『野史之難信者有二:彭仲謀「流寇志」,錯訛十五出於傳聞,是君子之過;鄒漪「明季遺聞」,則有心淆亂黑白,是小人之過』。

  黃宗羲

  黃宗羲字太沖,海內稱為梨洲先生;餘姚人。垂髫讀書,即不瑣守章句。年十四,補諸生。隨父尊素任京邸;夜分秉燭觀書,輒不及經、藝。

  尊素為楊、左同志,逆奄勢張,諸賢昕夕過從,屏左右論時事,或密封急至。宗羲獨得侍側,盡知朝局清流、濁流之分。尊素死詔獄(事詳「明史」),而門戶臲卼,宗羲以伯子奉養王父,以孝聞。夜讀畢,每嗚嗚然哭,顧又不敢令母知。莊烈即位,年十九;袖長錐,草疏入京訟冤。至則,逆奄已磔。有詔:死奄難者贈官三品,予謚、予祭葬;祖、父如所贈官,廕子。尊素謚「忠端」。宗羲既謝恩,即疏請誅曹欽程、李實;蓋其父之削籍,初由欽程奉奄旨論劾,李實則成丙寅之禍者也。有旨:刑部作速究問,得會訊許顯純、崔應元。及對簿,出所袖錐錐顯純,流血蔽體。顯純自訴為孝定皇后外甥,律有「議親」之條;宗羲曰:『顯純與奄搆難,忠良盡死其手,當與謀逆同科。夫謀逆,則以親王高煦尚不免誅,況皇后外親乎』!二人卒論斬,妻子流徙。因又毆應元胸,拔其鬚歸而設祭。又與先時同難諸子弟共錐獄卒二人,應時斃。時欽程歸入「逆案」,李實辨原疏不自己出:『忠賢取印信空本,令李永貞填之;故墨在硃上』;又陰致金三千,求宗羲弗質。宗羲立奏之,謂『實今日猶能賄賂公行,其所辨豈足信』!於對簿時,復以錐錐之。然丙寅之禍,確由永貞填寫空本;故永貞論死,而實末減。獄竟,偕諸家子弟設祭獄門,哭聲如雷達禁中。莊烈聞而嘆曰:『忠臣孤子,甚惻朕懷』!

  洎歸治葬事畢,肆力於學。當忠端之被逮也,嘗言學者不可不通知史事。遂自有明「十三朝實錄」、上溯「二十一史」靡不究心;而歸宿於諸經,旁求之九流百家,無所不窺。已而,憤科舉錮人,思所以變之。既盡發家藏書讀之;不足,則鈔之諸藏書家,窮年搜討。遊屐所至,故遍搜故書,乘夜丹鉛;次日復出,率為常。是時山陰劉宗周倡道蕺山,以忠端遺命從之遊。而越中承海門周氏之緒,援儒入釋,為之魁者石梁陶奭齡;狂瀾鼓眾,姚江之緒幾於是壞。宗周憂之,未有以為計;宗羲年尚少,奮然曰:『是何言與』!乃約吳越高材六十餘人共侍講席,力排其說。故蕺山弟子如祁、章諸子,皆以名德重;而禦侮之助,莫如宗羲。蕺山之學專言心性、漳浦黃道周則兼及象數,當時擬之程、邵兩家;因出己所治律曆諸說相疏證,多不謀合。一時老宿聞其名,競延致之。閣學文文肅震孟見其行卷曰:『是當以大著作名世者』!弟宗炎,字晦木;宗會,字澤望:並負異才,皆自教之。不數年,皆大有聲;儒林中有「東浙三黃」之目。

  南都作「防亂揭」攻阮大鋮,東林子弟推無錫顧果居首,天啟被難諸家推宗羲居首;大鋮恨之刺骨。說者謂莊烈帝十七年中,善政莫大於堅持「逆案」之定力;而太學清議,亦足以寒奸人之膽。壬午入京,周延儒欲薦為中書,力辭不就。一日,聞市中鐸聲;曰:『此非吉聲也』!遽南下。已而,大清兵果入口。甲申難作,大鋮驟起;遂按「揭」中一百四十人姓氏,欲盡殺之。時方至南中,上書闕下而禍作。姚江里中,有奄黨首糾劉宗周三大弟子;祁與章尚列名仕籍,而宗羲徒以人望亦挂彈章,聞者駭之。遂與杲並逮。母氏姚嘆曰:『章妻、滂母,乃萃吾一身耶』!揭中人士如陳貞慧、周鑣,俱逮至論死;沈壽民、吳應箕、沈士柱等,亡命;而桐城左氏兄弟入左良玉軍。晉陽之甲雖良玉自為,然大鋮以為「揭」中人所為;咸惴惴不保。駕帖未出,而南中歸命;宗羲踉蹌還浙東。

  會孫嘉績、熊汝霖以一旅之師畫江而守,因糾合黃竹浦宗族子弟數百人隨諸軍於江上,共呼之為世忠營。請援李泌、客從義以布衣參軍事,不許;授職方主事。尋以嘉績及柯夏卿等交薦,改監察御史,兼舊官。方、王跋扈,諸亂兵因之;總兵陳梧自嘉興之乍浦浮海至餘姚大掠,職方王正中方行縣事,集兵擊殺之。亂兵大譟,有欲罷正中以安諸營者。宗羲曰:『借喪亂以濟其私致於眾怒,是賊也。正中守土,即當為國保民;何罪之有』!監國是之。已進所作「監國魯元年大統曆」;即命頒之浙東。馬士英在方國安營欲入朝,朝臣皆言當殺;熊汝霖恐其挾國安為患,好言曰:『此非殺士英時,宜使立功自贖』!宗羲曰:『諸臣力不能殺耳;春秋之孔子,豈能加於陳恒?但不得謂其不當殺』!又遺書王之仁曰:『諸公何不沉舟決戰,由赭山直趨浙西?若日於江上鳴鼓放船攻其有備,蓋意在自守也。蕞爾三府以供十萬之眾,北兵即不發一矢,一年之後亦何能支?何守之為』!又言:『崇明為江海門戶,曷以兵擾之,分江上之勢』?不能用。尋張國柱浮海至,諸營大震;廷議欲爵以伯。曰:『如此則益橫已,且何以待後!請署將軍足矣』。從之。當時搶攘之際,持議嶽嶽;悍帥亦懾於義,而不敢有加。自其力陳西渡策,惟汝霖嘗再以所部火攻之;既而盡以營卒付之,因與王正中合軍得三千人。正中為之仁從子,能以忠義自奮;深結之,使之仁不以私意相撓。故熊、錢諸督師皆不得餉,而正中與世忠二營獨不乏食。海寧職方查繼佐軍亂,披髮走入營,迺床下;乃呼其兵責之,以定。遂偕繼佐渡海劄潭山,烽火遍浙西;太僕卿陳潛夫以軍同行,尚寶卿朱大定、兵部主事吳乃武等來會。議由海寧取海鹽入太湖,招吳中豪傑;百里之內,牛酒日至,軍容甚整。直抵乍浦,約崇德義士孫奭等為內應。會大兵綦嚴,不得前,少頓。復議再舉,而江上已潰,廢然歸。因入四明山結寨自固;餘兵願從者尚五百餘人,駐軍杖錫寺。微服潛出,欲訪監國消息為扈從計,戒部下善與山民結;部下不能盡遵節制,山民畏禍,潛焚其寨,部將茅翰、汪涵死之。無所歸,而跡捕累及,復走入郯中。

  己丑,聞監國在海上,乃與都御史方端士赴之;晉左僉都御史,再晉左副都御史。時方發使拜山寨諸營官爵;為言『諸營之強而乃心王室者,莫如王翊。諸營文臣輒自稱都御史、侍郎,武臣自稱都督;其不自張大,亦莫如翊。宜優其爵,使之總臨諸營,以捍海上』。朝論為然;定西侯張名振弗善也。俄而,大兵圍健跳,城中危甚,置靴刀待命;蕩湖伯阮駿救至,得免。時諸帥之悍甚於方、王,文臣稍有異同,禍立致;如熊汝霖非命死、劉中藻失援死、錢肅樂憂死。宗羲既失兵,日與尚書吳鍾巒坐船中,正襟講學;暇則注「授時」、「泰西」、「回回」三曆。當其從亡也,母氏尚居故里;而朝廷以勝國遺臣不順命者,錄其家口以聞。宗羲聞之,嘆曰:『主上以忠臣之後仗吾,吾所以栖栖不忍去。今方寸既亂,吾不能為姜伯約矣』!亟陳情監國,得請;鍾巒迺棹三板船送之數十里,嗚咽濤中。遂變姓名,間行歸家。

  是年,監國由健跳至翁洲;復召之,副馮京第乞師日本。抵長埼,不得請,為賦「式微之章」以感將士。自以為從桑海中來,杜門匿影,東遷西徙,靡有寧居。而名懸象魏,又有上變者以之為首。時方搜勦沿海諸寨之竊伏與海上相首尾者,諸山寨相繼滅亡。其弟宗炎首以交通馮京第有狀,被縛;刑已有日,乃潛至鄞計脫之。辛卯夏秋之交,遣使入海告警,令為備。後復連有牽涉,幸而不死。熊汝霖妻孥被逮,將入燕;獨為調護脫之。

  其後,海氛漸滅,無復有望;乃奉其母返里門。於是始畢力於著述,而四方請業之士漸至矣。嘗自謂受業蕺山時,頗熹為志節斬斬一流,不免牽纏科舉之習,所得尚淺;患難之餘,始多深造,胸中窒礙為之盡釋。而追恨為過時之學,蓋不以少年之功自足也。問學者既多,丁未後舉證人書院之會於越中,以申蕺山餘緒。復東之鄞、西之海寧,皆主講席,大江南、北從者駢集,守令亦或與會。已而大府皆請之開講,不得已應之,非其志也。

  康熙戊午,詔徵博學鴻儒;掌院學士葉方藹寓以詩,敦促就道;再辭以免。未幾,方藹奉詔與同院學士徐元文監修「明史」,將徵之備顧問,督、撫以禮來聘。時以母既耄期、己亦老病,又辭之。朝論必不可致,請敕下浙撫鈔其所著書關史事者送入京。其子百家,得預參史局事。自後屢蒙聖祖存問,嘆為得人之難!以乙亥秋卒於里中,年至八十有六。

  「摭遺」曰:時湯文正公斌為工部尚書,嘗曰:『黃先生論學如大禹導水、導山,脈絡分明;吾黨之斗杓也』。庚午,刑部尚書徐公乾學因侍直,上訪及遺獻,以先生對;且言:『曾經臣弟元文奏薦』。上曰:『可召之京,朕不授以事。如欲歸,當遣官送之』。徐公對似篤老,恐無來意;因嘆『得人之難如此』!謝山全氏云:『嗚呼!公為勝國遺臣,蓋瀕九死之餘,迺卒以大儒耆年受知當宁,又終保完節;不可謂非貞元之運護之矣』!戌辰冬,自營生壙於忠端墓旁;中置石床,不具棺槨。作「葬制或問」一篇,援趙邠卿、陳希夷例,戒子弟無違。蓋以身遭變故,期於速朽也。遺命:以所服角巾、深衣殮。平居著書千數百卷;凡志甲、乙後國事者,亦數百卷。其目不及備載。

  顧炎武

  顧炎武字寧人,原名絳;乙酉後,改名。或自署曰蔣山傭,學者稱為亭林先生。少落落有大志,不與人苟同,耿介絕俗。其雙瞳子中白而邊黑,見者異之。最與里中歸莊相善,共遊復社;相傳有「歸奇、顧怪」之目。於書無所不窺,尤留心經世之學。其時,四國多虞;太息天下乏材,以至敗壞。自崇禎己卯後,曆覽「二十一史」、「十三朝實錄」、「天下圖經」、前輩文編說部以至公移、邸抄之類有關於民生之利害者,隨錄之;旁推互證,務質之今日所可行而不為泥古之空言,曰「天下郡國利病書」。然猶未敢自信;其後周流西北且二十年,遍行邊塞亭障無不了然而始成。其別有一編曰「肇域志」,則考索「利病」之餘,合圖經而成者。

  乙酉夏,奉母避兵常熟之郊。既應崑山令楊永言之徵,與嘉定諸生吳其沆及歸莊共起兵,奉故鄖撫王永祚以從夏允彝於吳;浙中授為兵部司務。事既不克,永言行遁去,其沆死之,炎武與莊幸得脫;而母氏王遂不食卒,遺言『後人勿事二姓』。次年,閩中使至,以職方郎召。欲與族父延安推官咸正赴之;念母喪未葬,不果。次年,幾豫吳勝兆之禍;更欲赴海上,道梗不前。

  顧雖世籍江南,而其姿稟頗不類吳會人。以是不為鄉里所善,己亦甚厭裙屐浮華之習。嘗言:『古之疑眾者,行偽而堅;今之疑眾者,行偽而脆,了不足恃』!既抱故國之戚,焦原毒浪,日無寧晷。庚寅,有怨家欲陷之;乃變衣冠作商賈遊京口,又遊禾中。次年,之舊都,拜謁孝陵。癸巳,再謁;是冬,又謁而圖焉。次年春,僑居神烈山下;遍遊沿江一帶,以觀舊都畿輔之勝。顧氏有三世僕曰陸恩,見其日出遊,家中落;叛投里豪。丁酉,四謁孝陵歸;持之急,乃欲告為通海。炎武亟往擒之,數其罪,湛之水。僕婿復投里豪,以千金賄太守求殺之;不繫訟曹,而即繫之奴之家。危甚,獄日急;有為之求救於錢尚書謙益者,欲稱門下而後可。其人知必不許,而懼失之援,乃私書一刺與之;既而聞之,亟索刺還不得,遂列揭通衢以自白。曲周路舍人澤溥者,故相振飛子;僑居洞庭東山,識兵備使者。乃為愬之,始得移訊松江而事解。於是,浩然有去志。五謁孝陵,始東行;墾田長白山下,頗贍足。

  戊戌,遍遊北都諸畿甸,直抵山海關外。歸至昌平,謁長陵,圖而記之。次年,還江南以覽山水之未盡者,六謁孝陵;東遊至會稽。已復北謁思陵;由太原、大同入關中,直至榆林。是年,浙中史禍作,幸而得脫。甲辰,四謁思陵畢,迺墾田於雁門之北、五台之東。初,其居東也,以其地濕,不欲久留。每言馬伏波、田疇皆從塞上立業,欲居代北;嘗曰:『使吾澤中有牛羊千,則江南不足懷也』。然又苦其地寒;乃但經營創始,使門人輩司之而身出遊。

  丁未,之淮上。越明年,自山東入京師。萊之黃氏有奴告其主所作詩,事多株連。奴得計,復指吳人陳濟生所輯「忠義錄」為炎武作,首之;書中列名者三百人。時在京師,馳赴山東聽勘,訟系半年。富平李因篤親至曆下急告有力者,獄始白。復入京,五謁思陵。自是,往還河北諸邊塞者幾十年。

  丁巳,六謁思陵;始卜居陝之華陰。初,遍觀四方,其心耿耿未下,謂秦人慕經學、重處士、持清議,實他邦所少;而華陰綰轂關河之口,雖足不出戶,亦能見天下之人、聞天下之事。一旦有警,入山守險,不過十里之遙。若志四方,則一出關門,亦有建瓴之便;乃定居焉。置田五十畝於華下供晨夕;而東西開墾所入,別貯之以備有事。嘗餌沙苑、蒺藜而甘之;曰:『啖此久;不肉、不茗可也』。每遊,以二馬、二騾載書自隨。所至厄塞,呼老兵、退卒詢曲折;或與平昔所聞不合,即坊肆中發書對勘之。或徑行平原大野無足留意,則於鞍上默誦諸經注疏;有所遺忘,則即坊肆中發書熟復之。

  時有鉅公者,以史事自任,具書招之;答以『願一死自謝;最下,則逃之世外』。遂止。戊午,詔舉大科,諸鉅公爭欲致之;乃豫語諸門人之在京者曰:『刀、繩具在,無速我死』!及大修「明史」,當事又將特薦之;竟請以身殉,始免。或曰:『先生盍亦聽人一薦!薦而不出,名不愈高』?笑曰:『此所謂釣名者也。譬夫婦人之失所天也,從一而終,之死靡慝,其心豈欲見知於人!若曰「盍亦令人強委禽焉而力拒之以明節」,則吾未之聞矣』。

  華下諸生請講學;謝之曰:『近日二曲徒以講學得名,招逼迫,幾凶死;雖曰「威武不屈」,然名之為累則已甚!又況東林覆輒之進於此乎』!有求其文者;則曰:『韓文公起八代之衰;若但作「原道」、「諫佛骨表」、「平淮西碑」、「張中丞傳後」諸篇,而一切諛墓之文不作,豈不誠山斗乎』?其論學,則曰:『孔子嘗言「博我以文,約之以禮」;劉康公亦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是以動作禮義、威儀之則以定命;然則君子為學,舍禮何由!近來講學之師,專以聚徒立幟為心,而其教不肅』。

  乙未春,出關觀伊、洛,曆嵩山;曰:『五嶽已遊其四』。歲饑,乃渡河至代北,復還華下。炎武既負用世之略,不得一遂;而所至,每小試之:墾田度地,累致千金,故隨寓即饒足。尚書徐乾學,兄弟甥也;當其未遇,常振其乏。至是鼎貴,為東南人士所宗。累書迎請南歸,願分別業為之買田以報;終不至。或叩之,對曰:『昔歲孤生,飄搖風雨;今茲親串,崛起雲霄。思歸尼父之轅,恐近伯鸞之灶!且天仍夢夢,世尚滔滔;猶吾大夫,未見君子!徘徊渭川,以畢餘年足矣』。

  庚申,其妻卒於里中,僅寄詩輓之。次年,竟客死華陰;年六十九。無子,徐尚書為之立其從孫洪慎以承祀;門人奉喪歸葬崑山。吳江潘耒,弟子也;收其遺書序而行之。又別輯「亭林詩文集」十卷,而「日知錄」最盛傳。

  「摭遺」曰:王高士不菴云:『寧人身負沉痛,思大揭其親之志於天下;奔走流離,老而無子。其幽隱莫發,數十年靡愬之衷曾不得快然一吐;而使後起少年推以多聞博學,其辱已甚:安得不掉首故鄉,甘於客死!噫!可痛也』!謝山全氏曰:『曆年漸遠,世之能讀先生之書者雖多,而能言其大節者已罕。且有不知其大節而妄為之立傳者,以先生為長洲人;可哂也』!

  李容

  李容字中孚,盩厔人;學者稱為二曲先生。其先世無聞。其父本烈士,名可從,字信吾;以壯武從軍。崇禎壬午,督師汪喬年討賊,監紀孫兆祿偕可從以行。時賊勢大張,官軍累戰不利;可從瀕行,抉一齒與其婦彭曰:『戰危事。不捷,吾當委骨沙場,子其善教兒矣』!中途寓書三,惟容是念。時容年甫十有六,家貧甚。已而師徒撓敗,可從死,從者五十人盡沒。赴聞,彭欲以身殉;容哭曰:『母殉父固宜,然兒亦必殉母;如是,則父且絕矣』!彭氏迺制淚撫之。然無以為活,其親族謂之曰:『可令兒傭以餬口』;或言:『可給事縣廷,則母子不致有凍餒』。彭氏皆弗許;迺令之從師受學。顧脩脯不具,而師皆謝之;已而彭氏曰:『經書固在,亦何必師』。時容已麤解文義,母能言忠孝大節以督課之,煢煢相依;或一日不再食、或數日不火食,恬如也。但聞其教者甚遠且大,里巷非之、誚之,而母不顧。容乃果能自拔於流俗,以昌明「關學」為己任。家故無書,俱從人借之;自經、史、子、集至二氏書,無不博覽,■〈廣,心代八〉然會通。其論學曰:『天下大根本,人心而已;天下大肯綮,提醒天下之人心而已。是故天下之治亂,由人心之邪正;人心之邪正,由學術之晦明』。嘗曰:『下愚之與聖人,本無以異;但氣質蔽之、物欲誘之,積而為過。此其道在悔;知悔必改,改之必盡。夫盡則吾之本原已復,復則聖矣。「易」曰:「知幾其神」。夫子謂顏子其庶幾;以其有不善必知,知必改也。顏子所以能之者,由於心齋靜極而明,則知過矣。上士之於過,知其皆由於吾心;則直向根源剗除之,故為力易。然中材,稍難矣。要之,以靜坐觀心為入手;靜坐乃能知過,知過乃能悔過,悔過乃能改過以自新』。其論朱、陸之學曰:『學者當先觀象山、慈湖、陽明、白沙之書,闡明心性,直指本初。熟讀之,則可以洞斯道之大源。然後取二程、朱子以及康齋、敬軒、涇野、整菴之書玩索,以盡踐履之功;由工夫以合本體,下學上達,內外本末一以貫之。至諸儒之說,醇駁相間;去短集長,當善讀之。不然,醇厚者乏通慧、穎悟者雜竺乾;不問是朱、是陸,皆未能於道有得也』。於是關中士子爭就之學。關中自橫渠而後,三原、徑野、少墟累作累替,至容而復盛。

  當事慕容名,踵門求見,力辭不得者則一見之;終不報。曰:『庶人不可入公府也』。再至,並不復見。有所餽遺,雖十反亦不受。或曰:『交道接禮,孟子不卻;先生得無已甚』!答曰:『我輩百不能學孟子;即此一事稍不守孟子家法,正自無害』。當事請主關中講院;容方為馮恭定公設俎豆,勉就之。既而悔曰:『合六州銕,不足鑄此錯也』!亟舍去。尋陝撫軍欲薦之,哀籲得免。督學使將進其所著書,亦不可。然關中利害在民者,則未嘗不為當事言之也。

  初,彭氏葬可從之齒,曰「齒塚」;留穴以待身。後容屢欲之襄城招父魂,惟以母老不敢遽出,且懼傷母心。及母卒服闋,庚戌始徒步往。抵城,繞城走遍,覓遺蛻不得。乃為文禱於社,服斬衰,晝夜哭;淚盡繼以血。襄城令聞之,出迎適館;辭不受。令亦為之禱,卒不得。容遂設祭招魂,狂號不絕聾。令因議為可從立祠祀,且造塚於故戰場,以慰孝子心。知常州府駱鍾麟前令盩厔,嘗執贄門下。至是聞已至襄城,謂祠事未能亟具,請先南下謁道南書院,發顧氏、高氏諸遺書且講學,以慰東林餘望;容赴之,遠近之從遊者雲集。凡開講於無錫、江陰、宜興間,晝夜不息。忽靜中雪涕如雨,搥胸自詈曰:『不孝!汝此行為何事,竟喋喋於此。尚為有人心乎!雖得見諸賢遺籍,究何益』?申旦不寐,即戒行。毘陵學者固留之,不可。時祠事已畢,還宿襄城祠下。夜分,鬼聲大作;蓋嘗祝於父,願以五千國殤魂同返關中故也。襄城令乃為之設祭,上列督師汪喬年、監紀孫兆祿主,以容父從事可從為配;下列長筵,遍及當時之殉國者。容伏地大哭,觀者亦哭。於是立碑於塚曰「義林」;取其塚土西歸告母墓,附之齒塚中,更持初服如初。

  既而制府竟以隱逸薦;容辭以書曰:『僕少失學問,又無他技能;徒抱皋魚之至痛,敢希和靖之芳蹤哉!古人學真行實,輕於一出,尚受謗於當時,困辱其身;況如僕者,而使之應對殿廷?明公此舉,必當為我曲成!如必不獲所請,即當以死繼之;斷不惜此餘生,以為大典之辱』!牘凡八上,更辭以病;得旨:『俟病癒,敦促至京』。自是,大吏歲時來問起居,欲具車馬送之入覲;遂稱廢疾,長臥不起。尋部臣以海內真儒薦,時詞科薦章遍海內。而容獨有「昌明絕學」之目,以故朝議必欲致之,將大用。官司勸行益急,檄縣守之;不獲已,舁床詣行省。方伯而下,親至榻前慫惥之;容乃絕粒,水槳不入口者六日。大吏猶強之,容乃突出佩刀自刺。於是諸官屬駭絕,始得予假療治。已復嘆曰:『此事恐不死不止!所謂「生我名者殺我身」,不幸有此!皆生平學道不純、洗心不密,不能自晦所致』。戒其子曰:『我日抱隱痛,自期永棲堊室;平生心跡,惟在「堊室錄感」一書。令萬一見逼死,宜麤衣、白棺,即以是書殉。厝室中三年後葬,毋受吊;毋使我泉下重有憾』!自是,當道亦不復敦迫。荊扉反鐍,弗與世通;雖舊日生徒,亦罕一覲。惟吳中顧炎武至,則具雞黍以盡歡。越年,天子西巡狩,令督臣傳旨引見,容以疾廢辭;當賜御書「關中大儒」四字以顏其廬。

  容年四十以前,著有「十三經糾繆」、「廿一史糾繆」及「象數」諸書。既而自以為近口耳之學,無當身平;不復示人。嘗語門弟子曰:『授受精微,不在乎書,要在自得而已』。晚歲遷居富平,四方之士不遠而至。容起自孤根,上接「關學」六百年之統,於寒餓清苦中守道愈嚴。耿光四出,而一無憑籍,尤為人所莫及。子二:慎言、慎行。慎言以門戶故,出補諸生,終未嘗與科舉之役。後陝學使者以選拔貢之太學,卒不赴。兄弟皆克守父志,時論予諸。

  「摭遺」曰:先生名從「禺」、從「頁」,避作容;嘗自別署為「二曲」、「土室病夫」。時海內稱三大儒者:北方孫先生夏峰,當明之季,已與楊、左諸公善;易代而後,聲名益大。南方,則黃先生梨洲;西方,則先生也。先生所以終身不出者,良以痛其父之截齒、母之葬齒;然襄城、盩厔各得專祠以顯其親,其道愈尊,斯可謂之大孝也矣!

  黃宗炎(弟宗會)

  黃宗炎字晦木,一字立谿;世稱鷓鴣先生。崇禎中,以明經貢諸太學。其學術,大略與兄宗義等;而奡岸幾有過之。己卯秋試不售,與弟宗會約閉關盡讀天下之書而後出。

  畫江之役,兄弟蠲家資,盡帥家丁荷殳前驅、婦女胥執爨以餉,步迎監國於蒿壩。宗義西下海昌,宗炎乃留龕川治輜重;所謂世忠營者是。事敗,狂走入四明山之道巖,為馮侍郎京第參軍,奔走諸寨間。

  庚寅,山寨軍殲,宗炎亦被縛。京第之嫂,其妻母也;匿於其家,跡得之。驗實,待死牢戶中。宗義還至鄞,謀以計活之。會有馮尚書子道濟,故人也;既然獨任其責。與高旦中等為畫策,而方僧木欲挺身請之幕府。道濟曰:『姑徐之,定無死法』。及行刑之日,傍晚始出,潛載死囚隨之。既至法場,忽滅火。暗中有突出負宗炎去者,不知何許人也。及火至,以囚代之。暮行十里始息肩,亟入一室,則萬戶部履安白雲莊也;負之者,即戶部子程也。鄞之諸遺民畢至,為之解縛,置酒慰驚魂,陶然而醉。既聞絃管聲出隔岸,棹小舟往聽之。因自取調之曰:『廣陵散,幸無恙』!尋京弟故部復合,復與共事。慈湖寨主沈爾緒又以帑寄,兄弟輩交阻之,不得。丙申,再遭名捕;宗羲嘆曰:『死矣』!故人朱湛侯、諸雅六救之,免。

  於是盡喪其資,提藥籠遊於海昌、石門之間以自給。或以古篆為人鐫花乳石印,或以李思訓、趙伯駒二家畫法為人作屏軸,或為人製硯,其賈值皆有定;世所傳賣藝文者也。生平於象緯、律呂、軌革、壬遁之學,皆有所密授。既自放,乃著「憂患學易」以存遺經、著「六書會通」以正小學。雅不喜先天太極之說,論八卦方位凡數千言。自先天太極之圖出,儒林疑之者亦多;然終以出自大賢,不敢立異。即言之,亦嗛嗛莫敢盡;至宗炎,而悉排之。嘗語問學者曰:『諸子收拾自己聰明,歸之有用一路,足矣』!

  其解「易」「離」之三曰:『人至日昃,任達之士託物情外,則自謂有觀化之樂;故鼓缶而歌。不然,憂生嗟老,戚戚寡歡!不彼則此,人間惟此二種皆凶道也。君子任重道遠,死而後已;衛武公之所以賢也』。其論小學雖好奇字,然謂『楊雄但知識奇字、不知識常字;不知常字乃奇字所自出,奇而猶不詭於法也』。生平作詩幾萬首,沉冤淒結。晚更頹唐,性極僻;雖其伯兄時有不滿意處。

  弟宗會,字澤望;從者稱石田先生。性更狷介。國變後,嘗髡髮作頭陀狀,浪游名山。後俱以抑塞而卒。

  「摭遺」曰:或云晦木晚年嘗作一石函,錮其所著述於中,懸之梁上;謂其子曰:『有急,則埋之安化山丙舍』!身後,果有索之者;其子遂埋之。及其子卒,而莫知所在(或言不戒於火,非也)。其生平酷嗜古玩,所聚孔多。嘗一日入金陵,市買漢、唐銅印數百,肆為之空。亂後,以貧故,俱不守;嘆曰:『奪我希世珍,天真扼我已』!嘗閱澹歸「遍行堂集」(澹歸,即金堡披緇後名),笑曰:『不為雪菴之徒,而甘自墮落於沿門託缽之堂頭;又盡書之於集,以當供狀,以貽不朽之辱。甚矣!此老之耄也』。

  案姚江黃氏伯仲,當時以其各懸象魏,不免嫌諱相因,無敢為之傳者。及全氏之文出,而曲折始詳。以太沖之理學文章,特邀聖鑑,固炳炳百世者矣。然其志節,惟在陵谷崎嶇起軍、乞師、從亡諸大案。故「摭遺」詳其前事,而於被徵以後則從略也。晦木之行,與伯子少有殊致;故別立一傳,而以澤望名附。

 

●繹史摭遺卷十四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逸民、獨行列傳

  徐枋(吳稽田、戴南枝附)李天植邵以貫沈盷陸世儀錢光繡陳洪綬(崔子忠附)徐芳聲、蔡仲光(從弟宜之附)畫網巾先生(二僕)采薇子一壺先生(紙衣翁附)

  正叔有言:『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澗上、川上三君子,其庶幾之。或曰:老蓮以畫名,早已傳諸畫鑑;無事子以「逸民」列!余曰:人知其畫,而不知其所以畫;列諸「逸民」,正所以明其志也。彼若畫網巾先生者,宛轉劍鋒、矢鏑之間,而自以留姓名為辱身,則其志為尤苦;惜不能與采薇、一壺、紙衣者拍手相見耳。且二僕者,亦人奴也;從故主於孤窮危躓之餘,而恬然以殉;此又文丞相所不能得於余元慶者,可不敬哉?

  列傳十四

  徐枋

  徐枋字昭法,號俟齋;崇禎壬午舉於鄉,為故詹事汧之子,海內三高士之一也。

  初丁國難,避地汾湖;已遷蘆區、遷金墅,往來靈巖、支硎間。及定卜上沙,築澗上草堂遂老焉。枋痛父死節,故不入城;及老澗上,並不入市。長年禁足,以書畫自給,非力不食。雖達官貴人訪之,每逾垣避去;凡有所遺,悉屏卻。是時以湯撫軍斌之賢,欲致一絲一粟,輒不可;既而屏騎徒步,叩門者再,卒不見。平居往來者,惟世好數人,如萊陽姜實節、宣城沈壽名、崑山朱用純、同里楊旡咎、其門弟子吳江潘耒及南嶽和尚洪儲也。洪儲每以香火資周其所急,曰:『此世外清淨食,得獨留』。以故澗上之得安止者,多洪儲力。

  嘗豢一驢甚馴,而通人意。日用間有所需,則以所作書畫卷置一簏駕於背驅之,驢乃獨行至城,立城闉間而不闌出一步。市人見之,咸謂高士驢至;亟取其卷,爭以日用所需之物如其指,備而納諸簏,遂返。枋所居,當天平山簏,平遠清勝;讀書染翰之外,則竟日不出一語。年七十有三,卒。其門下即以草堂為之祠。

  「摭遺」曰:俟齋先生與李潛夫、巢端明三君子,皆畢其生不入城市者,海內敬其高躅。其書法孫過庭、畫法巨然,自署為秦餘山人。晚尤名重江左,得其遺墨,不啻珊瑚鉤也。澗上之祀,至今秋菊春蘭,猶綿其澤。當時理先生之事者,為南嶽大師外,更有山陰戴先生南枝、嘉善吳先生稽田。蓋先生之得安於澗上也,為南嶽力;其身後,則皆南枝之力也。先生既卻湯文正之聘,易簀時,遺命並不受吊,而託殯事於南枝。故漫堂宋公為提唱風雅者,輒以不得一致賻襚於先生為歉。是南枝、稽田,特為先生素心之交且篤者也。子文止,字觀成;詩文翰墨有父風。惜年僅二十四,卒。故先生歿時,僅存一孫,託諸次耕、稽田云。

  謝山全氏曰:『稽田生平■〈車從〉跡,頗與徐先生相反,而實為同德。蓋二公,故郎舅也。稽田抱劉琨、祖逖之志,而又欲雪其王哀之恥;故終身冥行,不返家園。先生之初於汾湖、於蘆區,則依稽田;及於金墅,則稽田依先生。因其往來靈嚴、支硎間,既又同棲積翠;及居澗上,稽田每自北來,但過先生而不入其家。先生集中以儲公之賢言之,不一而足;而於南枝則未及。凡呼遠公者,皆稽田也。稽田一生逐日奔走中原,不得稍洩其志。死葬膠東,以明其蹈海之憤、白其不願首邱之恨;是非大招、廣招所能致也。且由是而知徐先生之高蹈,非石隱者流也』。

  次耕作「南枝傳」曰:『戴山人易,字南枝;不詳其出處。語操越音;數稱劉念臺先生及酉、戌間事,蓋越之遺民云。來游吳門,年七十餘;蒼顏古貌,談論娓娓。能作徑丈八分書。先師性行高峻,平居闔戶不見一人;特與之相得,稱老友。先師沒,僅一嫠婦、一孤孫,饘粥不繼;謀葬於祖塋,而族人不可。山人曰:『吾為俟齋任此事;一日不得,則吾一旦不了』。經年,乃得地於鄧尉之西真如塢;謂耒曰:『地甚佳,又在梅花深處,與高士宜;但價需三十金』。耒先以十金成券。會有黃、廬之游,山人因募於人,無應者;迺矢願賣字以買地。初,求其八分書者,非其人多不應;得者,必厚酬。至是榜於門,一幅止受銀一錢;貲稍稍集。又相旁地並買之,凡四十餘金;而地畢入。山人酷貧,寓無隔宿炊,冬月常衣綌。其求地也,目之所營、神之所馳,無往不在地;黧面繭足,徬徨山谷中而不知疲悴。其賣字也,銖積寸累,悉歸之地,不妄費一錢。一蒼頭饑不能忍,輒辭去。已則寄食僧舍中,語及徐先生必流涕。人笑其迂、譏其愚,終不悔;至誠感人,事竟以集。嗚呼!先師簪纓世家,親族故舊甚眾;身後鮮過而問焉者。山人非有葭莩之親,簦笠之好,徒以片言心許,不惜傾身命以踐之,無所為而為;豈非天下之高義哉』?

  李天植

  李天植字因仲,學者稱為蜃園先生;平湖之乍浦鎮人。崇禎癸酉,舉於鄉。先世有隱德;少而蕭散,其於世事泊如也。嘗曰:『無欲則心清,心清則識朗,識朗則力堅;無欲則心真,心真則情摯,情摯則氣厚』。時時以誨,學者亦頗耽清言。浦上之以科名起者,自天植始;三上公車。

  癸未,其子諸生觀卒;自以為有隱慝,痛自刻責。遂絕意仕進,改名確,字潛天(或言其國難後,改名非)。洊遭喪亂,遣妾、遣婢殆盡;尚有田四十餘畝、宅一區並家具一切,分畀所後(子震與其女),遂自髡其髮,別其妻,逕入陳山隱。足不至城市,訓山中童子以自給;其自署曰「村學究」、「老頭陀」。

  居山十年,陳山之僧開堂,以避喧,始返其蜃園;復與妻居,賣文取食。不足,則與其妻為棕鞋、竹筥以佐之。時有好事者,約為月給供米;力辭不受。有司慕其高,訪之;逾垣避。其所著詩賦,皆吊甲申以來之殉節者。

  蜃園者,乍浦勝地,可以望見海市者也。又十年,家益困,不復能保其園;乃以妻委之婿家,而身寄食於僧寺。戚友憐之,相與贖蜃園歸之。於是復與妻居,則年已七十矣。

  所後子震,亦稟其教;棄諸生,顧以謀食走四方。二老相對,時絕食;乃嘆曰:『吾本為長往之謀,顧蠟屐未能、乘桴又未能;至於今日,悔之無及。待死而已』!有餽之食者,非其人終不受。或問以身後;曰:『楊王孫之葬,何必棺也』!

  又十年,蜃園但存二楹。兩耳失聰,又苦下墜,終日仰臥;客至,以粉版相問答。或有自江西來者造其廬,相對而泣。臨別,以銀五錢贈之;五反不受。固以請曰:『此非盜跖物也』!始納之。客屬曹侍郎倦圃糾同志為繼粟之舉,且謀其身後事;吳中徐昭法聞之,曰:『李先生不食人食,聽其以餓死可矣』。旋使至則言,果堅拒不受;客迺深以為媿。未幾,竟餓死。

  「摭遺」曰:乍浦同時有鄭嬰垣者,孤介絕俗;與蜃園先生稱金石交。先數年,於大雪中以凍死。客自江西至者,迺魏凝叔也。及為之謀繼粟而不受,凝叔嘆曰:『吾淺之乎,為丈夫已』!凝叔知為先生謀食,而不知為先生謀施食之人!夫倦圃,新朝之貴人也:先生肯食其食,亦何待凝叔。故俟齋之在澗上能食之者,惟一退翁禪師,餘莫能也。俟齋聞凝叔之舉,而卜其必不食;亦可謂相知以心者矣。

  邵以貫

  邵以貫字得魯,餘姚人。門材最盛;少與兄以發齊名。性狷潔,日講求有用之學。時遭饑饉,倡設義倉;桑梓德之。

  已國難大作,幾欲死;以母在,不得。遂髡為頭陀狀,狂走入雪竇山中妙高台。僧道巖者,故鄞廣文張廷賓也,亦姚產;乃依之。苦身持力,不與人接。

  尋以省母,返故居。時,姚江黃氏季子名宗會者,志節夙近;至是,來同居其潭上園中。夜相與讀謝皋羽「遊錄」,輒幕之曰:『方今豺虎滿天下,五獄之志不可期矣。四明二百八十峰近在臥榻,當使峰峰有吾二人屐齒』!於是遍走山中。然山寨方不靖,所在多邏卒;而二人者冠服奇古,躑躅其間,頻遭詰難不為苦。一日,忽入絕谷,罔知所向,茫然求故道不可得。俄而峰回路轉,松梧桐竹甚盛,有雞犬聲。就一家,有幅巾者出曰:『客從何來』?語之以宅里,笑曰:『吾亦姚人,避世居此;不虞君之陟吾地也』!止二人宿。曰:『是名石屋山。僕為陳從之,嘗監故大學士孫公嘉績軍。公死海上,吾無所依;來此山中,未嘗與世接』。因相顧嗟嘆曰:『是真桃源矣』!宗會嘗語人曰:『得魯自甲申後,頰輔間無日不有淚痕;其稍開笑口者,則遊山耳』。

  未幾,宗會卒;遂孑然無所向,遂棄家投四明山中。時尚有一妾,不忍判;亦自為尼,偕隱山中之楊菴。每日晨昏,各上堂禮佛。外此,雖茗粥不相通。久之,並卒。

  「摭遺」曰:讀諸家文集,於國初遺民為之傳者多矣;而得魯邵先生事獨軼。清節若斯,而後世幾不能舉其名;嗟哉!

  沈盷

  沈盷字朗思,初名蘭先,號甸華;仁和人。弱冠,為名諸生,從學蕺山。

  甲申之變,年二十七;即棄諸生業,甘作首陽之餓,以刻苦清勵自守。力排佛、老,曰:『其精者傍吾儒,其異者不可一日容也』!聞四方之士有賢者,即書其姓氏置夾袋中,冀得一見。然亦不肯妄有交,取與尤介。授徒自給,三旬九食以為常;每連日絕粒,采階前馬藍草食之。聞者餽之米,不受;固請,則固辭。時餓已甚,宛轉辭謝而益困,遂仆於地;其人皇駭去。良久始甦,笑曰:『其意可感,然適以困老子耳』!嘗展蕺山墓,徒步來往。里中子弟習知其清節;有好事者,極意為繼粟、繼肉之舉,而卒莫敢前。

  殘明講學習氣,蕺山身後弟子爭其宗旨,各有煩言。盷獨曰:『道在躬行;但滕口說,非師門所望於吾曹也』!疾革,門人問曰:『夫子今日之事何如』?曰:『心中並無一物,惟知誠敬而已』。夜半卒,年六十三。

  「摭遺」曰:沈先生與潛齋應先生交最醇;沒後無以殮,潛齋經紀其喪,不知所出,涕泣不食。或問之;曰:『吾不敢輕受賻襚以玷之』!潛齋之徒姚生者曰:『如某何如』?曰:『子篤行,乃先生夙許;殆可也』。於是姚生遂殮而葬之。甬上全氏曰:『世或有知潛齋者,而甸華則沉冥也。潛齋與之淳心篤行,師表人倫;其風節殊絕如此』。

  陸世儀

  陸世儀字道威,號桴亭;太倉人。少好養生之說:既而棄去,一於敬天敬心之學。錢肅樂為州牧,奇之曰:『他日必以魁儒著』。

  流寇日甚,世儀謂:『平賊在良將,尤在良有司;宜大破成格。凡進士、舉貢、諸生,不當拘資地;但有文武幹略者,輒與便宜,委以治兵、積粟、守城之事。有功,即以為其地之牧令。如此,則將兵者,所至皆有呼應。今拘以吏部之法,重以賄賂,隨人充數,是賣封疆也』!時不能用。國亡,上書南都,復不用。太湖起事,又嘗參其軍。既解,鑿池寬可十畝,築一亭,擁書坐臥其中,不通賓客;榜曰「桴亭」。其舊日門弟子詢之;曰:『吾藉此作浮海觀耳』。

  風波既定,至四明哭肅樂。歸,始應諸生請,講學東林、毗陵間。尋還里中;當事者累欲薦之,力辭不出。西安葉靜遠者,蕺山門下士也;千里貽書,與之討論。喜曰:『證人尚有緒言,吾得慰未見之憾矣』!先是,里■〈尙阝〉少年之從學者,嘗問「知行」先後之序;曰:『有知及之而行不逮者,知者是也;有行及之而知不逮者,賢者是也:故未可以概而論之。及其至也,真知即是行,真行始是知;又未可以歧而言之』。聞者無不嘆服。遂以隱君子終。

  〔「摭遺」〕曰:國初遺老如孫夏峰、黃梨州、李二曲、其高蹈如徐昭法而下諸君,名皆最著;而桴亭,則少得知者也。讀其書,則嘆其學之邃、品之清。昔溫公撰『文中子傳」,而采其粹言為詞;「摭遺」於此,亦從其例。

  錢光繡

  錢光繡字聖月,號蟄菴;故大學士肅樂從弟。少負異才;侍其父僑居硤石,盡交浙西諸名士。既遊吳中、宛中、南中,又盡交江左諸名士。是時社會方殷,四方豪傑俱遊江、浙間,因盡交天下諸名士。年甫及冠,而諸宿老俱重之。

  流寇逼京師,上書南樞史可法,請『急引兵勤王,以救京師之困。而先以飛騎追還漕艘,勿齎盜糧』!可法答以『具曉忠懷,即圖進發』。福王稱制,累言於當道,深以立馬量江為憂。陳潛夫按河南,檄光繡知舞陽縣;以親老辭。而於周鑣之獄,則悉力營救。南都破,肅樂方舉兵江上,乃獨居硤中;惟隔一水,竟不赴。吳中起義,硤中舉兵應之;光繡亦不豫。蓋雖為故國常抱杞人憂,而逆知時事犯手之難,故置身局外;卒無不如其所料。

  丙戌以後,頹然自放。生平師友半死劍鋩,所之有山陽之痛;遂以佞佛晦之,別署其號曰「寒灰道人」。居吳中久,迺■〈示多〉吳中習;談諧四出,必有名理。一茗一粥,非手製無可意;雖曰佞佛,輒旦旦啖黿羹、炙牛心、飲醇酒不置。逃儒入墨,固其宿根所近;然亦半觸於時之所激,故未嘗不一呈露本色也。

  時肅樂家方被籍,隱欲為之紓家難。適招撫嚴我公至,往見之。嚴欲召以贊畫,且有薦之修「玉牒」者;因辭絕。肅樂既殉,諸弟遠去;獨修其祝版之文,悽感行路。從兄肅凱向有隙,以江寧推官罹刑,懼家門不保,託以幼子;竟力任之。

  時吳、越諸野老多以不仕養高,而牧守干謁仍不廢;因作長謠諷之云:『昔日夷、齊以餓死,今日夷、齊以飽死;只有吾鄉夷、齊猶昔日,何怪枵腹死今日』!聞者惕然。

  光繡平居蘊藉性成,雖困厄不少憾。然感懷家國,漸至憔悴,竟成心疾,以自裁死。

  「摭遺」曰:錢氏諸弟無不盡命於國;其得槃恒牖下者,獨蟄菴一人。然卒不能以善終,亦可哀也!

  陳洪綬

  陳洪綬字章侯,諸暨人。四歲,就讀婦翁家塾。翁方治舍堊壁,誡童子曰:『毋許人入我舍,洿我壁』!洪綬入,視之良久,紿童子出,自累其案登之;手繪漢前將軍關侯像長十餘尺,拱而立。童子至,遑懼號哭。聞於翁,翁見之驚且拜,即其舍奉香火。

  既長,師事蕺山講性命之學。已而,意有所不如,遂縱酒、近婦人,而頭面或數十日不沐。客有求畫者,雖罄折至恭,輒勿與。或置酒召妓,輒自索筆墨;雖孺子傔從,無不應。嘗赴西湖友人之召;先與他舟遇,徑登其席,據上坐,舉酒大嚼。主人怪之;已知為洪綬,亟稱其畫。洪綬駭曰:『子與我素不相識也』?竟起拂袖去。

  崇禎末,始入貲為國子生。明年還里遭亂,混跡浮屠氏;自稱「老遲」,亦稱「悔遲」、亦稱「老蓮」,縱酒狎妓則如故。醉後語及國家淪喪、身世顛連,輒痛哭不已。

  後畫名逾重,而意氣逾奇。更數年,以疾卒。

  「摭遺」曰:老蓮作畫,是無等等咒;是夙世得來,至不可思議。後之人蘧篨戚施,直自獻其百醜圖耳!或曰:老蓮飲醇酒、近婦人,在國難前已然;則為之有玷蕺山之門,更何豫於故國、故君之感邪!噫!此正趙州和尚未見大菩薩時所論,烏足與言老蓮哉!世之傳老蓮、知老蓮者多矣,各自成文、各自有說,胥置之。此從潛采堂本,志其奇。其妾胡淨鬘亦能畫,亦一遺民氏女也。

  思宗之世之以畫名家者,稱南陳、北崔。崔即所謂宛平秀才崔子忠也,一名丹,字道母,又字青蚓。其先萊陽人,以書畫,為華亭董尚書其昌所許。顧自矜貴,雖貧甚而不能以金帛動。友人官詮部者念之,屬選人具千金為壽;子忠怒,投之地曰:『念我貧,當分俸餉我;乃以此外來物洿我邪』!時史閣部官南樞,故與之善;偶詣其舍,見子忠方絕食,乃脫乘馬曰:『聊佐一夕衛(?)』。逕徒步歸。於是子忠牽馬入市,得金呼友噱飲之;曰:『此酒自史道鄰來,非盜泉也』。凡飲一日夜,而金去盡,絕食如故。已闖陷京師,子忠出奔,鬱鬱不自得。適有世俗子拂其意,遂遯入土室中匿不出。南都覆後,以餓死。

  徐芳聲、蔡仲光

  徐芳聲,字徽之;蔡仲光字子伯,原名士京,一字大敬:蕭山兩高士也。才名素相泐,而高尚之名亦與齊。

  天啟丁卯,芳聲父子同舉省試;主者斥子而取其父明徵,卷為「書經」冠。明徵曰:『吾冠一經無所媿;吾媿者,特吾兒耳』!時甫弱冠,所試無大小,必第一。四方論文之家,每恥不得與芳聲交。而仲光之學,則益主居敬者也。甲申之變,同集學中諸子弟哭孔氏廟三日。

  既而芳聲入潘山隱,稱「潘山埜人」。嘗曰:『讀書貴有用也』。自惜其經濟不為天下用,思以言嬗後;因著兵、農、禮、樂諸有用書,而於「兵」尤詳。別輯兵書數十卷,凡運籌指顧、制械器、設屯灶,無不簡覈,以闢從前之虛言兵者。嘉興徐仲威於鄉闈慮策及兵政,忽夢關侯告之曰:『蕭山徐生善言兵,盍師之』!仲威即晉謁而語以故,乃盡授之。

  初,與里中翁德洪、何之杰、張杉、毛甡交最得。德洪字纖若;乙酉,闔家以義死。杉字南士;亦盡節。甡獨受聘,應制科;芳聲、仲光,各為詩文贈其行,寓意切劘。甡佩之至都,都人士問兩君者踵至。嘗謁益都馮相國溥於私宅;升階,見左廂朱扉間大書「蕭山徐芳聲,字徽之;葵仲光,字子伯」十四字。其足不出戶,而名達都下者如此。會朝廷恢復西南,大赦;詔徵天下山林隱逸之士。侍讀湯斌、侍講施閏章聯名具薦,以例由外入貢;於是蕭山知縣姚文熊承益都命,特賫書幣親造門徵之,芳聲、仲光並卻之。芳聲年八十四,卒於貞節里。

  既而毛甡歸里,詣仲光請見。時,仲光棲一樓,久不與世相接;甡至,亦謝之。甡拱立不去;無已,憑樓語曰:『僕與子為金石友;子今新朝貴人也。為忠、為孝,則子自有子事。僕以桑榆之景,將披髮入山矣;更弗敢豫世俗交』!甡灑然動容。已復請其業,遂出舊著經學諸疏,曰:『仲光畢生精力盡此。子能昌明斯道,請即署子名無傷也』!命童子舉以為贈。或云:今「西河集」中之論經者,都半是仲光生平於指授弟子文章;忠孝外,無他言。至災祥、星緯之驗,亦無不明徹;而絕不肯妄言休咎。當戊申之夏六月地震,凡幽燕齊魯以南、晉豫以東、閩與粵、江南與江右半天之下,震無不同於浙,而泰山之東為尤甚。客有自遠遊歸者告之,叩其故至再;迺著「地震說」數千言以示之。略云:『土莫旺於五月之午、六月之未;陰氣乘之,一震而洩。以震之時日測之,其在甲寅之年乎!震之月日皆剛,剛為陽;以陽勝陰,天之道也。甲木之德為仁、寅木為祿;木得祿逾疆,有「除刑去暴」之義。以東方震之日,合於都城震之日,兩支相刑;甲輔寅、寅又刑申,申雖屬金,不能敵也。故陰之衰,必始於甲寅。天道三十年一變,以甲申始,必以甲寅變。今茲天下,東方其有災乎!然震之歲在申,雖災不害』。後七年,而有逆藩之變起東南,旋平;學者益尊其言若操券。年至七十有奇;康熙乙丑秋,以病終。晚歲得男子子二,長某先卒。載嬗而嗣斬,著述遂散佚。凡詩文之傳於世者,僅數十篇。

  「摭遺」曰:大敬先生孤■〈車從〉絕俗,寵辱弗驚;其造詣,較徽之為尤進。蓋後徽之而沒者,則世際隆平矣;若故人者,已欣欣向榮矣。夫實學優行如先生,假令當時奉詔而出,恐西河氏終須遜卻一籌也。矧先生於故國以一衿垂老,無斗糈之恩、無喬木之感,非可與吾鄉徐高士輩例論也。而竟自甘巖穴以遂其披髮行吟之志,則其志之皭然不滓,益為世所幾希者矣!同時其從弟宣之者,字德修;奉父避兵,甫出城即衝散,號泣追尋。已見父於隔岸已被執,亟■〈扌雙〉身入河,泅水救之;然素不習水也,及岸則父已在刃下。迺以身庇,請代死;兵亦感動,得兩全去。既而潛心理學,有名行,學者甚眾;題其門為「匠門」。與大敬先生同祀鄉賢云。

  道光庚寅,匠門七世孫孝廉聘珍助予勘補事而為之捭版焉。孝廉與予族父槃谿先生為同歲生,其從父鶴(松町)丈嘗為予道大敬先生高節如斯。既而讀「近軒文集」,以西河諸文參之,遂合作兩高士傳,而並書匠門節概於後(瑤附記):匠門凡五子,近軒其伯子也;有文集行世。名惟慧,字青侯;康熙歲貢。築屋城南,闡道授經,學者宗之。其五世孫諸生松齡,亦以夙學名。嘉慶己卯,予為浙都轉掌記室;以事渡江,鶴與松齡得定交。鶴則出自匠門之叔子、聘珍則為季子六世孫也。鶴之子亦登賢書。其一門淵源如此。

  畫網巾先生(二僕)

  勝朝至酉、戌間,邦殄人亡,將相草靡矣;既以豎掌支天者,亦旋起而旋僕。凡吳、越、閩、粵之士,或就死若鶩、或束身世外者,■〈扌麕〉補類列,復得爾許人。外此而別有恬死藏名、憫默沉苦如畫網巾先生、採薇子、一壺先生數輩者,則其志節之苦更加人一等也。故於「逸民」中又判其傳曰「獨行」。

  畫網巾先生,其名位、鄉里皆不可稽。初同二僕潛跡邵武光澤山寺中作苦觀變,衣冠儼然。久之,聲影漸露。光澤防將吳鎮者,聞其岸異,因掩捕之。逮至邵武,鎮將池鳳鳴訊其里居、姓名,默不答。鳳鳴偉其狀,戒部卒曰:『謹事之。去而網巾,無以惑眾,足矣』。明日,自索網巾無有;盥櫛畢,則謂二僕曰:『得筆墨否?為我畫網巾額上』!僕問故;曰:『衣冠本歷代舊制;網巾,則大明創制也。即死,可忘明制乎』?於是二僕為之畫;畫已,乃加冠。二僕亦復交相畫。軍中譁然笑之,共呼之曰「畫網巾」云。

  是時,適有四大營之亂。四營者,張自盛、洪國玉、曹大鎬、李安民也。自盛始為王得仁裨將;得仁據江西反正後敗死,自盛亡入山,糾召殘卒及賊之無■〈車頁〉者眾逾萬人,借義聲曰「恢復」;一時名德如督師侍郎揭重熙、詹事傅鼎銓等皆依之。顧攻取無策,徙鳥徒(?)江、閩界;所經地毛如洗,飛走皆盡,流毒諸村落者二年。庚寅夏,江、閩之師合剿之,四營潰。池鳳鳴因詭稱為俘獲畫網巾者,獻之閩督楊名高。楊鞿之,欲生之;見所畫網巾固曆錄然,笑置不問。既就檻車至泰寧,楊猶欲諭之降;因謂楊曰:『左路總兵王之綱吾舊識,就彼決之可乎』?楊喜,即遣往。之綱愕然;迺曰:『吾固不識公,特從公索死耳』!之綱窮詰里籍、姓字殊苦;喟然曰:『吾忠未報國,留姓名則辱國;智不保家,留姓名則辱家;國危不即致身,留姓名則辱身。若曹呼我「畫網巾」,吾即此姓名矣』。之綱抗聲曰:『天下大定,一夫強死何濟!且改制易服,歷代皆然,薙髮亦奚傷;胡作此怪鬼為』!畫網巾者顧之而唾曰:『何許癡物!網巾且不忍去,況髮乎!死已,無多談』!語侵之綱益厲。之綱怒曰:『明亡,填溝壑者莫名數;庸渠皆俊物乎』!令先斬二僕。逡巡間,群卒捽之;二僕嗔目叱曰:『癡奴!吾豈怯死者。顧死亦有禮,當一辭吾主人』!於是向先生再拜辭,曰:『奴得掃除泉下矣』!欣然受戳。之綱復好謂之曰:『若豈有所負乎?不然,義死亦佳,何堅自晦也』!曰:『我何負?負明耳!一籌不抒,束手就盡,去婢妾無幾!又以此易節烈名,吾笑古今之隨例就義者;故恥不自述也』!檢袖中有詩一卷,擲於地。復出白金一小封,擲向劊者曰:『此樵川范生所贈,今與汝』!遂挺然受刃於泰寧之杉津。泰人聚觀之,所畫網巾猶斑斑在額上也。泰之諸生謝韓者收其遺骸,瘞郭外之松窠山,題曰「畫網巾先生之墓」;歲時謁奠如家儀。其後泰人有召乩仙者,乩動如飛,輒書曰:『我畫網巾也』;而終不名。其幽靈蘊結如此。

  「摭遺」曰:此傳節諸「明文授讀」中,為李世熊著;且曰:『是時楊、王追破四營,報獲累累;多有文秀儼毅、顧盼睴睴偉,絕無鞿類愁狀者。豈亦「畫網巾」先生之流歟!其別營有投降者,當就邵武聽撫;行至朱口,忍一魁獨不肯前,伸頸就其黨索殺,曰:『吾熟思累日,終不能俯仰於官,寧死汝手』!其黨難之。即奮袂裂眥抽刃相擬,曰:『不殺我者,今當殺汝』!其黨乃揮涕刃之,瘞骨而去。張自盛後亦就俘瀘溪山中。

  采薇子

  國初,有采薇子者,衣如懸鶉,兩足重繭如漆。往來績溪嶺北,常宿路亭中,拾楛枝、撅野菜就沙罐爛煮食之。食已,復撅菜、拾枝如故,而未嘗向人乞一錢。間入村館中,向童子假楮筆題詩;詩或可解不可解,而字甚工。題已,嗚嗚誦、嗚嗚哭;尾輒署曰「采薇子」。叩其姓氏,即流涕不答;再叩之,則哀號疾馳去。顧每歲三月既望,必僵臥地下者數日;不飲不食,不言笑。好事者或蹴而呼之以食,則口又嗚嗚然若誦、若哭至不已;而卒不肯食。人以是度其為故明之有爵位而悼喪其君焉者耳。

  「摭遺」曰:績溪為一郡之僻、嶺北為一邑之偏,彼其人入山惟恐不深、去名惟恐不盡,而獨不忘失國變之期也,隱哉!吾特補此「采薇子」傳告後世。

  一壺先生

  一壺先生者,其姓氏、里族不可知,亦不知其為何如人。嘗見諸登、萊間,角巾破衣,徉狂自放。好飲酒,行輒以酒一壺籠袖中;人故稱之如此。好之者嚥以酒,即留宿其家。間一讀書,即欷歔流涕,往往不竟讀;雖黑夜,亦踉蹌走。

  其蹤跡無定向,或宿野人家、或寄僧寺;然不久輒去,去復罔知所之。與即墨黃生、萊陽李生者善。每與兩生相對,瞪目無語;既而曰:『行酒來,吾為汝痛飲』!兩生度其胸中多不平而外自放乎酒也,嘗從容叩之;勿答,即舍去。去之數歲,忽再至,仍居僧寺。容貌憔悴,神氣惝怳。中夜即放聲哭,哭之達旦。閱數日,竟雉經死;年垂七十矣。兩生者為之殯,而歲以一壺酒澆其土。

  「摭遺」曰:吳中有紙衣翁者,面目略可辨,言語不可知。徜徉廛市,兒童繞之。嘗自翦紙為衣,行則■〈宀卒〉■〈宀卒〉作響。日詣破廟野寺中臥;臥起,於兩袖間出崇禎大錢一,弘光、隆武平錢二,置之高所而載拜。拜已,始就食;食亦不審其何所得。識者謂是南都、閩疆之遺臣邪!而姓氏竟弗傳。

  ●繹史摭遺卷十五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列女列傳

  顧母王氏(崑山顧炎武母)伯商夫人(故蘇松巡撫祁彪佳配)(仲商夫人、祁氏諸婦、諸女附)史八夫人(督輔弟可經妻)女將軍沈氏雲英、劉氏淑英李氏(故靖南將軍毛有俶配)鮑氏(故職方主事錢肅遴配)陸氏(故檢討華夏妻)潘氏(乙酉殉節諸生高朗妻)中山徐氏(故定遠侯鄧文昌配)二孟氏(故河南巡按陳潛夫配)烈女王氏(大蘭洞主王翊女)金氏(故義興伯鄭遵謙妾)華亭四姬(故太傅張肯堂妾)文鶯(故兵部侍郎李長祥婢)余氏(故總兵章憲配)畢氏■〈山上〈弓攵〉下〉文(薊邱守將女)烈婦錢氏、陳氏俞沈氏何余氏張氏(故登萊道來斯行妾)(來氏諸婦等、楊氏、湯氏、茹倪氏並附)李陳氏香娘(故職方主事吳易姬)(草衣道人附)隱隱(乙酉殉節諸生夏子龍姬)

  余既補纂宮闈盡難者列諸「摭遺」卷首矣。夫明人自熹、毅二后湛身殉國,不失陰教之正,實於前史有光焉。而臣僚之母妻、姬妾、婦女並命殊多;降及草野,尤見節烈風化之盛,未有過於此者。自宜詳列一卷,以表章一時彤管。而吾獨於廬陵女子劉淑英事,甚惜其命之蹇也!負此文武才而一不得白頭偕老之夫,早傷寡鵠,洎至自將一旅以赴義破家。推其心,則但祈為石砫將軍之續,以保厥身名而已。而卒受奸徒所賣,齎恨不伸,致坐一蒲團以老。天下之抱奇才者,往往作此結煞,可勝痛哉!彼吳中、邗上之歌姬舞女能明大義而從容殉主者,亦大有其人;此又不可以早歲之失身而鬲諸清流者也。若柳如是之於錢牧齋、顧橫波之於龔芝麓,以兩尚書而自送其名節於兩婦人之手,則又當別論。然河東君於虞山故後,有宗子爭產而能身殉以定厥禍;其智足多、前愆足蓋矣。論者云:流品何當歸於晚節,為士夫者庶可以興!

  列傳十五

  顧母王氏(崑山顧炎武母)

  崑山顧母王氏,左贊善紹芳子婦、官廕生同應妻也。子炎武,以文章、經濟名於世。同應早卒,氏苦志守節,養炎武於襁褓中。嘗以君姑疾篤,百藥不能治;氏禱於天,抽刀斷一指雜入藥餌以飲姑,姑病以療。黨族間遂稱其孝。崇禎丙子,直指使具疏上聞,中例得旌;飭有司建坊焉。

  乙酉夏,氏年六十。大兵下江南,崑山去郡祗三十里,警報沓至;迺避至常熟之郊,謂炎武曰:『我雖婦人哉!然已受朝廷恩命。果有大故,則死之』!時炎武方應邑令楊永言之闢,與嘉定諸生吳其沆及歸莊等共起兵,奉故鄖撫王永祚以從夏允彝於吳。浙東魯監國聞之,授炎武兵部司務。事敗,永言行遯去,其沆死之。炎武與莊脫歸,將奉母他徙;而氏必不可,遂從容絕粒而卒。遺言:『後人勿事二姓』。以故炎武累奉本朝徵召,輒力辭不赴,以游學終其身。

  「摭遺」曰:亭林先生承太安人之教,雖以奔走天涯,有故國、故君之感;而實成其學殖也。觀太安人之從容盡命,衰然真足以為巾幗首。

  伯商夫人(故蘇松巡撫祁彪佳配)

  伯商夫人,名景蘭,字媚生;山陰人。家本著姓,世有名德;故塚宰商周祚女、蘇松巡撫贈忠敏祁彪佳配。累膺冠誥,封一品夫人。贍才藻,能詩畫。越中閨秀,舊稱伯、仲商夫人。仲即其妹,有國色;歸兵部尚書上虞徐人龍子咸清為室。

  伯商歸忠敏,極閨中倡和之雅。祁氏自其先世夷度君以來,淡生堂藏書甲於大江以南;其梅墅寓園池館之勝,則又甲於越中也。商日從事簡冊,學益富。嘗與忠敏分詠史事,慷慨激昂,絕不類巾幗中語。教其女及塚婦張氏楚纕、介婦朱氏趙璧,各操柔翰為詠吟;壺以內雍然化之。忠敏盡節,商作詩悼亡云:『公自垂千古,吾猶戀一生。君臣原大節,兒女亦人情。折檻生前事,遺碑死後名。存亡雖異路,貞白本相成』。亦足見其風概矣。

  生二子,長理孫、次班孫;同以家丁應江上軍,商亦為之助餉事。既而理孫被誣,抑鬱死。班孫遣戍關外,後遯歸為僧;其娶,即朱氏,故少師黔督爕元女孫。班孫被難,朱尚盛年,無所出;孤燈緇帳泊如也。與姒氏張歷守數十年卒,未嘗一出屏宁間。里中欽其節,謂實出自姑氏之教里。

  「摭遺」曰:仲商夫人,詩名與伯商齊;適徐徵士仲山(咸清)。仲山幼慧,五歲通經。甫蓄髮,即以官監生應鄉舉,有文章名。初隨父任山東巡撫;會塚宰公還朝過其署,見而愛之,迺以仲商許。既而國家多故,至乙酉始行嘉會禮。卻扇之際,仲山驚其豔;曰:『吾以是為王霸妻足矣』!遂避之稽山門故里,辟廣庭、設長筵,雜樹花木;發藏書散□之,夫婦終日相對坐縱觀。以暇,則各抽牘為詩;如是有年。一日,天台老尼從萬年來,遙望之,合掌曰:『此妙色身如來也;蓮花化生相,好光明』!已乃咄唶曰:『善持之、善持之!幾見曼陁長養人間世邪』!於是仲山與仲商約,請各為程。己則著「小學」一書,自一畫以至多畫,正形、正聲、正義,博引群書,合成若干卷,名之曰「資治文字」;而仲商則發願寫「妙蓮華經」三部。每晨焚香滌指,握管作楷;凡閱三年而成,統字二十萬八千有嬴。時仲山方外友三目尊者以孝禪寺落成,率領僧眾披袈裟宣佛號拜,乞兩部去;供其一於大殿極甍間、納其一於毘盧遮那世尊腹中。別一部,則送之天台萬年龍藏中,以從老尼志。後康熙十七年,仲山以當事薦赴召。或有沮之者,浩然歸;遂與仲商偕隱故居,逍遙以老。子東、女昭華,皆有才。昭華能詩,與祁湘君齊名。

  案伯商夫人初為祁忠敏配,鄉里間有金童、玉女之目。伉儷相重,未嘗置妾媵。忠敏盡節時,夫人年僅四十二。生三女,曰德淵(■〈山上〈弓攵〉下〉英)、曰德璚(修嫣)、曰德茞(湘君)。子婦理孫妻張,曰德蕙(楚纕);班孫妻朱,曰德蓉(趙璧):粹美一門。著有「東書堂合稿」。人望之,若十二瑤台焉。

  ■〈山上〈弓攵〉下〉英能文,適姚江姜司農公子桐音先生(廷梧)。著有「靜好集」。出五男、五女。桐音遠遊,必貽詩相問。已罹禍下獄,久乃得釋;尋以中濕病卒。易簀時,諸子環列;桐音指之曰:『以此累子』!以故諸子無少長,皆自課之。三年喪畢,不易服,縞素至一十六年;蓋有所隱痛也。時天下久定,凡保家門者多隆隆起;諸子願就試,許之。仲子兆鵬,康熙辛酉貢於鄉。及癸酉,伯子兆熊登賢書榜。帖至,家人跽請更吉;曰:『謂此區區者,遂足以易我心乎』?諸子無計,乞之西河毛氏,以歷古遷變之說進;始易服。毛氏遂作「祁夫人易服記」。

  史八夫人(督輔弟可經妻)

  史八夫人者,姓李氏;宛平人,督輔史可法弟可經妻,即督輔夫人之女弟也。督輔殉國難,可經旋物故;八夫人與其姊夫人奉太夫人居金陵焉。

  先是,揚州開府時,有幕下客浙中厲韶伯者,軀貌類閣部;遂冒其名,集亡命數百人由舒、廬破巢縣、無為,沿流順軌而下。大帥率省兵擒之;詢之,則堅冒督輔名。眾莫能辨,乃召三夫人識認;斥其妄,始吐實。而八夫人有國色,為眾所窺。會豫章金聲桓反,禁旅往討,駐金陵;有遼官聶三者豔之,思媚少宰某,強為委禽。八夫人遣婢拒之,不聽;詈之,亦不聽。須臾,一婢奉黑漆盤進,曰:『奉八夫人命,意盡於此,恣若所為』!聶啟視之,則一髮髻、一耳、一鼻也。血淋漓滿漆盤。聶乃大驚失措,急躍馬馳去。

  「摭遺」曰:忠正公弟可程陷賊不死,南都以公故,置勿問;公恨之,出疏糾之。案公兄弟,自可程官翰林外,尚有數人,其後咸來江南省墓。可經為公第八弟,諸生;年最少。八夫人既自裁,時以其出於大將所逼,莫敢為之表章者。嗟乎!公恨可程不能仗節至,不以為弟矣;豈知身後乃得此幼弟之婦以踵兄公餘烈乎!可程其益有以媿焉否?

  女將軍沈氏雪英、劉氏淑英

  勝朝女官,始自楚雄同知高思弄;女將軍,則石砫宣撫秦良玉:然皆蠻女而土官也。如徐銕者,故河東女子,以黑名。初陷於賊,後歸我將從征,累功封夫人;賊畏之,謂「女將軍鋒不可當也」。既老,居■〈山亡〉 碭山,入道去。當其時,稱女將軍而功存故國、身入興朝以隱者,有二英焉。迺合傳。

  沈氏雲英,蕭山人。父官守備,以戰死。雲英單騎入賊壘,奪還父屍;即自帥所部代城守,詔授游擊將軍。劉氏淑英,廬陵人。父死璫禍,從母受書,且知兵。早寡,而自募一軍誓以報國仇。於戲!是固兩女子也。

  雲英父沈至緒,崇禎辛未武進士,授職守備道州。癸未,獻賊破武昌、陷岳州,過洞庭湖,風作覆其百艘;賊大怒,還之岳州,縱火延燒,遂騎而破長沙,寶慶、衡州。湖南郡縣皆糜爛,惟道州以至緒力戰得全。既而,賊再至;再戰,馬驚仆,隕於陣。雲英聞變,奮臂持矛號哭趨賊營,奪父屍還。賊環搠之,雲英左右支格,兵莫能傷,竟完守入保。因是,道州終不破。巡撫王聚奎具疏以聞,帝語(?)贈至緒昭武將軍,賜祠麻灘,予祭;授雲英為游擊將軍,仍代父職,領兵守城。雲英初隨父任,適西川賈萬策,官荊州督師中軍。荊州困,萬策分門拒守;城陷,不屈死。雲英聞訃,慟哭辭職,間關數千里出入賊中,扶其夫■〈木匶〉 歸蕭山,並殯其父。甲申國變後,蠲棄服飾,隱居里門,為女教授。素工書法,旁涉經、史;然非本宗子弟,不教也。其族子兆陽者,後之受「春秋」胡氏傳,為知名士;西河毛氏曾為之立傳焉。卒年三十又八。

  淑英父劉鐸,天啟時,知揚州府事;忤奄死。風節最著,謚「忠烈」。方罹禍時,淑英止七歲。母氏蕭,陳其父書自課之;旁及司馬兵法、公孫劍術至普門經咒,莫不精貫。及笄,歸同邑王藹;年十八而寡。甲申,闖賊陷京師,帝后殉社稷;淑英聞之,慟哭曰:『先子與王氏皆世祿,吾恨不為男子!然獨不能殲此渠凶,以報國仇邪』?因散家財募士卒得千餘人,並其僮僕、婢媵部勒之,成一旅;然孤軍無策應者,自念當寇徒死無益。時督輔何騰蛟置十三家軍散駐楚中,會張先璧劄永新,聞名請謁。淑英喜,欲資為助;遂開壁門見之,流涕為諠,指陳大義。諸軍胥變色,拱立聽命。旦日,過先璧報禮,且周視其營,閱其兵;出千金為犒,佐以牛酒,一軍盡歡。然先璧心持兩端,卒不敢赴敵;且微露欲納淑英意。淑英乃大怒,就筵間拔劍將斬之;先璧惶遽,環柱而走,一軍皆甲。淑英叱曰:『汝曹何怯也!怯如是而能赴湯蹈火乎!此吾自明,吾自誤。吾一女子耳,又安事甲』!口占句云:『銷磨銕膽甘吞劍,抉卻雙瞳欲掞門』;大書於壁。從容北向載拜曰:『臣妾將從先國母周皇后在天左右矣』!先璧悔且懼,率麾下叩頭請死。淑英曰:『婦言不出於閫。吾以國難蒙恥以至於此,事之不濟,天也。將軍好為之』!跨馬竟去,盡散所部使歸田里。獨闢一小菴曰「蓮舫」,迎其母歸養,奉佛以終。

  於戲!哭父捐軀,有若浮江孝女;奉母完節,依然報國初心。於戲!是固兩女子也。

  「摭遺」曰:「蕭山縣志」:沈氏為邑之長巷人。以女子而授將軍,在明朝亦未有之典也。毛氏「縣志」刊誤曰:『少時赴洛思山文會,有言「此地長巷,沈氏有女,節烈知書,通「春秋」傳。同社沈兆陽,其高足也」。予急持兆陽詢之。曰:「誠然吾姑行;授書家衖,非同姓兒不授。吾老於孤經,每苦傳題多沿誤;藉其正之」。予乃悚然,請隨往謁之,不可;請通名,亦不可。遂詢其節烈事;同社聞之,皆嘆息去。及其死,其從弟索予為墓銘;因題曰「故明特授淤擊將軍兼道州守備列女沈氏雲英」云』。案雲英守備道州,在甲申前,無豫本史事;以其歸隱在南渡而後,名節卓然,故與淑英並列也。淑英之初痛父被逮,嘗欲趨闕下死;其母泣不食,遂止。比母病,復刲股肉雜入藥餌以療之。籲!此固兩女子也。始皆憤然於敵愾,而卒能完節自全。其孝同、其勇同、其志節與歸處亦同,迺為之同傳也可,嗚呼!遹自光岳氣分,其為士者幾無全節,而婦人女子往往以忠孝、貞烈著其名!天乎、人乎,雖百世可哀也!

  李氏(故靖南將軍毛有俶配)

  李氏,京衛人;故靖南將軍餘姚毛有俶配。父榮,為衛將軍,稱世衛李氏。氏少,夢神授之筆;頗能知鈐略。

  既長,適毛氏有俶,官定海守;為保定伯有倫弟。乙酉之變,移定海軍從武寧侯王之仁劄西陵渡;時氏在營中。南都覆,馬士英稱奉太后奔臨安;既而竄身鎮東將軍方國安營,稱方、馬軍。氏曰:『士英,逆賊也!棄君來此,此地難與守矣。武寧軍西陵,君何不移駐龕山以遠方、馬乎』?既而太湖兵起,吳易、陳萬良輩各以偵課從龕山渡,陰為聲援,欲引龕山軍從海寧入;氏復勸有俶行。未及,而江上諸軍潰。

  有倫以扈監國宮眷中道相失,遂全軍歸命;有俶迺偕氏逸之海寧。既又遷淮、遷彭城,隱姓名入編戶以終。

  有俶初以從監國功,爵靖南將軍;氏亦曾獲夫人封。

  「摭遺」曰:異哉!何爾時女子之多豪傑也!觀李氏戒儆其夫之詞,而有以知其胸中、目中矣;而有俶弗如也.噫!將軍,男子也;其畏首畏尾逾於女,烏足與言斷脰瀝血事!有俶,其固弗如也。

  鮑氏(故職方主事錢肅遴配)

  鮑氏,閩人;兵部職方主事錢肅遴妻。甲申前納采,未娶而難作;閩、浙路絕,鮑氏父兄欲更擇婿,氏不可。父兄難曰:『非不知其不可;顧錢郎播遷天末,必無生還之望』!氏遽嚙臂出血以誓,其家愕然,迺止。己丑,肅遴從亡翁洲;辛卯,翁洲破,始歸成婚,氏年二十又六矣。

  甲午,張煌言以定西軍入長江,肅遴挈眷與弟推官肅典間道赴之;煌言倒屣迎曰:『段文鴦耶?江子四耶?尊兄為不死矣』!已而師退,肅遴歸。乙未,復至海上。時復潛行中土,結內主之助。丙申,我大將軍宜爾德再下翁洲;偕其弟先驅入海以告,中塗為追兵所執,肅典死焉。是時,同祖兄弟有通籍而懼事者,恐其出入焦原,終為家門累;頗相齮兀。無已,復挈眷之江南居崑山,思得間為入海計。己亥,煌言又入長江,又從之。既而兵敗相失,流轉太倉、嘉定間,怏怏不自得。一日,嘔血數斗,大呼不絕死;年僅三十也。鮑氏勉力治殮;祝髮為尼,與是洲殉難忠臣劉曙妻某氏同居一草菴,泣血紡績以求歸貲。數年,始得;呼其弟至崑負骨以歸。或勸以火化,輒哭拒之;卒歸葬之祖墓旁。

  「摭遺」曰:忠介公父子、兄弟相繼死國,而更得弟婦者以節孝稱;其一門義烈,於天壤間歷劫不磨矣!推官字葉虞,行九;後忠介七年而死。職方字兼三,行七;又一年而佯狂死。哀哉!然何亦幸也。

  陸氏(故檢討華夏妻)

  陸氏,鄞故檢討諸生華夏妻。生有雋才,性貞且孝。夏入獄,聞信絕粒,七日不死;或曰:『姑在,何可死』!乃起,日進一餐。及夏正命,親詣市,紉其首於屍,負以歸。既殮,復絕粒。其姑垂淚勸之,復日進一餐。已而有令,徙諸家妻孥於燕。夏之友高文學斗魁急過語曰:『夫人當自為計』!氏曰:『諾。願得衰衣以見先夫子於地下』。斗魁即以其妻所有予之。次晨起,對鏡;嘆曰:『天乎!吾不得終孝養矣』。視其盎中尚有米,掃臼舂之。舂畢,跪姑前泣曰:『婦不隨郎去,恐終不得事姑也。姑其強飯自愛,以保天年』!語畢,其姑哭,氏亦哭。鄰里聞者,聚觀如堵牆,皆失聲哭。氏徐起,投繯堂中;既上,而繯絕者再。時方盛署,汗涔涔下;鄰人或以楊梅一盂進曰:『願夫人嘗此而後死』!氏亦渴甚,啖之盡;以巾拭汗,復易繯而絕。次子名凜咫,氏於前數日密託其夫友林評事時躍竊出匿之,但以瘽兒聞;其家莫有知者。氏之慷慨從容,既克從死、又克保孤,時人以為巾幗中奇男子云。

  其後凜咫竟育於林氏。年二十,始復姓。

  「摭遺」曰:時有謝寅生者,素與檢討不相往還。及在獄,忽往訊之,曰:『吾願以女配公子』!許之。寅生乃分以田宅而成立之。是亦一義士也。

  潘氏(乙酉殉節諸生高朗妻)

  乙酉殉節諸生高朗,妻潘氏。朗父岱,兵部主事;將盡節時,朗先蹈海死。氏年十九,就縊;姑氏何誡曰:『高氏兩世忠孝,幸汝已娠,或不絕爾夫後』!逾時,產一男。撫至七歲,氏病,姑進藥;泣曰:『向以姑命為此呱呱者,未即死。今將從亡人地下矣』!卒不飲食以死。

  中山徐氏(故定遠侯鄧文昌配)

  中山徐氏,定遠侯鄧文昌妻、守備南京魏國公弘基女。文昌航海,偕赴閩。唐王命襲爵,晉中府,封恭人;年纔十有七。文昌佐大學士曾櫻留守福京;及大兵入景寧關,氏謂文昌曰:『君毋自辱!妾請先於地下伺之』。遂再拜,仰藥死。閩人哀之,合葬於芙蓉山下。

  二孟氏(故河南巡按陳潛夫配)

  河南巡按御史陳潛夫妻二孟氏(前史溫氏作妻與妾;非也。案「樵史」言:潛夫之妾,即妻妹;浙東盛傳大孟、小孟),為孟桓初二女;同日花燭以娶。

  南都破,潛夫航海至越;上書監國,願假兵五千直渡海昌斷武林左臂,為恢復計。加太僕寺少卿,監浙西軍。募三百餘人,與孫、熊二家兵合,列舟江上。丙戌五月晦,軍潰;歸山陰小赭里。置酒賦詩,與親友訣;謂二妻曰:『行矣!我為忠臣、汝為烈婦;泉下差不惡也』!整衣冠,上化龍橋北面再拜,推二妻入水,具棺殮。然後賦詩別親友,自躍入水死(諸史作左手挽妻、右手挽妾,聯臂共沉者;皆失實)。今孟氏屋壁猶存潛夫手書絕命詩曰:『萬里關河戎馬奔,三朝宮闕夕陽昏;清風血染萇弘碧,明月聲哀杜宇魂。白水無邊留姓氏,黃泉耐可度寒暄。一忠雙烈傳千古,獨有乾坤正氣存』!(又案「忠義錄」載:潛夫並欲拉二子同死,以繼母不許,免。蓋潛夫素以孝聞云)。

  潛夫,字元倩,別字紫雪,又字確菴。謚「忠襄」。

  列女王氏(大蘭洞主王翊女)

  大蘭洞主侍郎王翊既被執,論辟。遺一女,年十三;許嫁左副都御史黃宗羲子百家。以例,沒入勳貴家;遂為杭州將軍部下參領某所養。參領憐其為忠臣女,撫之如所生,而女亦相親依。逾時,參領欲為擇婿。有劉弁者求之,女不可;參領難之,女乃突出不意拔所佩劍自刎死。參領大驚;高其義,即以劍殉葬之臨平山中。

  「摭遺」曰:少女也,而明大義若此;不媿於父,並不媿於翁矣!雖佐領一武夫,而亦知所以感。

  金氏(故義興伯鄭遵謙妾)

  義興伯鄭遵謙妾,金氏四姐。當江上軍潰,遵謙挾貲及氏入於海。戊子正月,鄭彩殺大學士熊汝霖,遵謙不平;彩招與議事,投之海中。金氏號慟欲死,家人救之;乃縛草人書彩姓名,每祭必寸斬以侑食。彩聞之,亦投金氏於海。己亥秋,彩坐廳事,見熊、鄭擁兵入,驚撲,投階下,七孔流血死。金氏於海上屢顯靈異,海人稱之為「金娘娘」。

  華亭四姬(故太傅張肯堂妾)

  太傅、文淵閣大學士華亭張肯堂留守舟山,於殉節之前一日,與吳少保鍾巒題詩為訣。因集家人曰:『毋為人辱』!及晨,大兵入城。肯堂冠帶至雪交亭南向坐,諸姬方氏、周氏、畢氏、姜氏及塚婦沈氏(即公孫茂滋母)、女孫漪相率拜辭;或投繯、或投池、各各含笑赴之。畢姬臨水將先下,姜姬呼之曰:『止!雖死亦當有序,莫匆匆也』!肯堂曰:『善』。迺各以序死。諸僕婦、諸婢之從死者,又十數人。

  文鶯(故兵部侍郎李長祥婢)

  奇女子文鶯者,李侍郎長祥室黃氏之侍女,已給其僕某為妻。長祥被難,黃氏集家人謀共死。文鶯泣而前曰:『夫人當為公子計,以延李氏香火;惡可死』!黃曰:『然則奈何』?曰:『婢子死罪,願代夫人;以吾女代公子,俟死於此。願夫人速以公子去』!黃泣曰:『安忍使汝代我死』!曰:『小不忍,最害事!速驅之』。時山中有羅吉甫者,嘗遊侍郎門下。至是奔至;曰:『夫人、公子,我則任之;雖以是死,甘心焉』。於是黃氏抱其子畮拜吉甫,且拜文鶯;文鶯曰:『夫人休矣,捕者行至矣』!甫出門而捕者果至,以文鶯去。有徐昭如者,亦義士;不知夫人之既脫,約死士謀要之。已乃微聞其非真,遂止。吉甫匿黃氏母子,知西平伯王朝先之於侍郎為姻,乃偕之航海以就;往則長祥已先在,相見慟哭。為言文鶯事,長祥曰:『文鶯一木訥女子;今若此,實難能可感也』!

  文鶯初被逮,居然以命婦自重;雖見大府,不肯少屈,莫不以為真夫人云。時以例,應徙遼左。按察使劉自宏,淮人;一日五鼓,傳令啟城,命吏以文鶯就道,不得少待。或曰:劉蓋憐侍郎之忠,亦壯文鶯之奇;密取諸歸養於家,而以囚中他婦代之去。

  「摭遺」曰:文鶯一婢子,獨能為天壤間可一、不可二之事,居然一俠烈丈夫也;文鶯其終不死矣!因大書之曰「奇女子」;而尚得以下陳目之乎?彼廉訪使者,亦自有心人哉!

  余氏(故總兵章憲配)

  總兵章憲妻余氏,會稽人。於魯監國航海後,憲自江上率潰兵還里,令各散去;氏曰:『散易復難;魯王在海上,萬一詔至,其何以應』!憲不聽。戊子,山海氛起,憲匿東山中。逆奴潛引剿師,執憲夫婦去。郡守劉桓、鎮將吳學禮許以官,令招撫山寇;憲不應。氏大聲曰:『男子死即死耳!毋二心也。妾願從若死』!獄成,以氏年少美姿容,欲留畀幕將;氏不許。命同戮,則欣然就縛。至鎮東閣下,先磔憲,氏瞑目誦佛號。及氏,連呼「剮剮」。行刑者馬某故以刀刺氏陰,雙股夾不可開;乃支解之。明日,馬恍惚見氏至曰:『死故我分,何見辱耶?我得取爾命矣』!遂椎胸嘔血而死。

  「摭遺」曰:憲為安慶游擊。方美子監國江上駐軍(?),呼憲為老章而不名。婦烈若此,英風猶在紙上!

  畢氏■〈山上〈弓攵〉下〉文(薊邱守將女)

  畢■〈山上〈弓攵〉下〉文,名著,歙人。以女子戰賊,奪父屍。其■〈車從〉跡,大類沈雲英云。

  ■〈山上〈弓攵〉下〉文生崇禎末,稟異姿。幼工文翰,兼能挽一石弓,善擊劍。其父守薊邱,攖城拒賊,力竭戰死,屍陷賊中。其部從議請兵復仇;曰:『城在援且絕,況城沒邪!即有應,亦曠日,賊備無濟矣』。乘夜率眾出襲。賊方幸城中主將亡,夜決無變;方婐妓鬨飲,而一軍突入。賊駭如天下,驚愕失措。■〈山上〈弓攵〉下〉文手刃其渠,握首級號於眾曰:『敢抗王師者,有如此首』!賊乃潰。輒焚其營,追殺無算;賊竟平。舁父屍還。時年甫二十也。捷聞,將援蕭山沈烈女事授官,俾討賊;■〈山上〈弓攵〉下〉文以父喪,辭歸,營葬金陵。及南中敗,事寢。

  當其隨父任時,願委禽者沓至,■〈山上〈弓攵〉下〉文俱不可;若求才之得兼智勇者,方許。至是,歸於崑山土人王聖開,相誓偕隱;遂入吳門,結廬僻境,宅畔種梅百本以自給。人異其能殺賊而復有林下風,爭識之;則見裙布釵荊恬然井臼,無復昔時英概矣。

  「摭遺」曰:吾吳傳誦畢弢文殺賊詩云:『吾父矢報國,戰死於薊邱;父馬為賊乘,父屍為賊收。父仇不能報,有愧秦女休!乘賊不及防,夜進千貔貅;殺賊血漉漉、手握仇人頭。賊潰自踐踏,屍橫滿坑溝。父體轝櫬歸,薄葬荒山陬。相期智勇士,慨然賦同仇。蛾賊一掃除,國家鞏金甌』。吾初讀是詩,謂其身在莊烈末世,無豫「繹史」事;比得「天都文類」,方識其於乙酉後,高隱吳中。因亟補傳列此,俾與雲英、淑英先後輝映之云。

  烈婦錢氏、陳氏

  仁和烈婦錢氏,諸生陳世正妻。乙酉,江上防軍潰,氏偕世正姊陳氏避入富春山中。大兵下追方、馬軍,遊騎四出,入山搜捕;被獲。氏守三歲兒走,仰天大呼;知不免,躍赴江中,與兒俱死。遊騎亟擁陳氏上馬,墜馬者再;髮亂委地,膚色如玉。騎不忍殺,輒以好語慰之曰:『行將送汝歸』!扶上馬者凡六,慟哭大罵。騎怒甚,揮刀斷陳氏軀為三截去。路人哀之,埋道傍古槐下。

  「摭遺」曰:陳烈婦適仁和傅氏,婿曰天耳。畢命時,與弟婦錢年皆二十餘。錢烈婦死時,娠數月矣;手一兒、腹一兒,同殉江魚腹中。哀哉!

  俞沈氏

  俞沈氏,會稽殉義士俞禹機妻也;母女同殉於龍華潭。

  時郡邑擾亂,氏年三十六、女十七。挈女登舟,別以一舟屬子貽穀奉姑他奔。既而呼舟止,謂女曰:『騎逼村落,計終不免。吾訣矣!始所以分舟者,恐傷阿婆心,且不欲令稚子見也』。會騎至,將逼之。氏罵不已,自投於潭;女亦從之入。騎乃大呼烈婦、烈女去(時六月六日)。閱八日而殮,顏色猶生。女夫吳大節,儒家子。

  何余氏

  何烈婦余氏,山陰人;諸生何光衛妻。江防既潰,官軍檄村落,氏家峽山環居千餘戶悉走避;光衛曰:『事亟矣!汝有娠,且挈三歲女滋為累。奈何』?曰:『吾思之熟;君去,毋我慮』!是夕遍紉衣裾,抱女走匿吳家塢港口苗田中。比旦,有隔河呼者曰:『苗田中誰何婦』?聲未絕而控弦者逐田畔。氏懼,亟抱女起,投入港水以死。控弦者大呼隔河人趨救,隔河匿者竄者各駭散,不敢一返顧。有幸免者,竊見其狀如是。時丙戌六月五日,年二十有三。

  光衛從兄光有女,適本村唐氏子;同日抱子赴水死。年二十有八。稱雙烈。

  「摭遺」曰:許文學尚質作「何烈婦傳」,稱烈婦從子某言:康熙癸丑客燕京,有告吳三桂逆謀者,捕其黨甚亟。某適過一友旅寓,倏而重圍三匝,寓人被縛無一脫。時若有掖之從門內出,人不之見。先夕,某夢乘輿騶從若王者,乃屏息伏道左;竊聞環珮聲,視輿中人,為從母烈婦也。呼某名前曰:『詰朝當有大難』!悸而寤。至是乃驗。因遍乞詩歌以紀其事。

  張氏(故登萊道來斯行妾)

  張氏,東平州人。父昌,官千戶;母氏王:同遭白蓮賊亂,不屈死。時蕭山來斯行任登萊兵備,因鬻為妾;從之歸。及斯行死,斷髮秉節;宗族賢之。丙戌,遇兵湘湖,欲洿之;氏預縫衣帶,堅不可解,大罵,被刃死。

  「摭遺」曰:蕭山來氏本望姓,以巾幗盡節者最盛。兵至時,其投長興鄉水死者:儒士冠倫母俞氏、妻任氏,諸生冠朝妻何氏,儒士逢盛妻黃氏;又國子生沈驤妻來氏,諸生來裕女及婢小春。其投白馬湖死者:諸生夢麟妾程氏。自縊張家村楊梅樹下死者:貢士逢時母王氏。而進士集之妻楊氏者,為諸生楊雪門女兄;聞雪門殉義,慟哭沉水死,尤凜凜也。雪門名守程;妻湯氏,遇兵抱石投水;子趨救之,亦死。茹倪氏,山陰諸生茹芳妻。芳素與營弁譚某隙,譚擁兵擒芳;芳遁,遂擒氏及一子、一女。氏泣謂姑曰:『計惟一死,斷不辱身貽玷清白』。弁迫脅之,鞿龐公池側之空室,期以暮至。氏密縫襦褲,破窗投池水死。

  李陳氏

  李陳氏,居山陰之畫橋。夫某,力農而貧;氏紡績佐之,晏如也。亂作,居民倉皇奔避。氏既無力獨行,求附娣姒舟;不許。遂率女沿河濱行;至青田湖畔,聞擾攘聲四起。泣曰:『及今不死,後將有求死不得者。盍葬身此湖』!乃密縫女衣裾,拾巨土納兩袖而挈之赴水。越數日,偕行者語其夫;得尸於故沉處,色不變。

  「摭遺」曰:同時遇兵以溺者,更有丁瑞南婦周氏;三躍三救之,而卒以自沉死。

  越東以監國故,官軍初下,畢力搜之。婦女之以節殉者多,書弗勝書也。此數者,祗存其著焉者而已。

  香娘(故職方主事吳易姬)

  香娘,吳人;為故兵部職方主事吳易姬。易自太湖兵敗殉於國,全家盡節。惟香娘為官軍所獲,求死不得;主者欲收之充下陳,香娘泣曰:『我相公每飯不忘故君,妾亦何忍負之!必欲見辱,有死而已』!主者肅然起,淒然不忍加以刃;遂聽其所之。香娘本金閶名下妓,豔於姿而工詩。於是入一草菴,削髮潔身以老。

  「摭遺」曰:草衣道人者,金陵人;故光祿許譽卿姬。病革時,密以剃刀薙衣之屬貽譽卿曰:『當此喪亂之中,得全身為上;幸毋自辱』!爾時,若桐城孫職方姬葛嫩者,最知名;余澹心「板橋軼事」為之傳。至如李香君之於侯朝宗而不肯屈於田仰、阮大鋮,是尤青樓中所罕得。朝宗末路,無迺媿之!

  隱隱(乙酉殉節諸生夏子龍姬)

  隱隱一名素璚;姓沈氏,本維揚倡家女。有姿色,能詩。落籍,歸歙諸生夏子龍。子龍倜儻有志行;好詩酒,不為章句腐陋之士。得隱隱後,唱和極樂。

  甲申之變,子龍怏怏不自得;遂與之窮日夜,酣飲不復休。或規之;歎曰:『此信陵君所謂飲醇酒、近婦人者也;子未揣其意邪』!南都垂破,子龍已得奇疾,不可療,遂死。屬纊之日,隱隱憑屍哭曰:『天乎!亦知郎之所以死乎』?既而盛飾載拜,就棺旁結繯以死。

  「摭遺」曰:全氏言夏子死,其族人名基者歎云:『子龍求死得死,是求仁得仁也。然而雖得之,猶恐目未遽瞑;得姬之死,而可以瞑矣』。沈隱為夏氏子,真知己也!初不在男女間事。當其時臣棄其君、奴賣其主者比比,而隱以一青樓故妓,獨能呼天鳴心,從容不迫以殉;厥所歸夏氏子亦幸矣哉!夏子雖賢,亦得隱而愈彰也;故「摭遺」不為夏子傳而為隱傳云。

  「摭遺」補曰:當時閨閫中卓然以盡節聞者,又豈僅如斯而已乎!如靖國黃忠桓夫人聞難自盡禾中,徐忠懿夫人孫氏以赴水死,南海陳忠簡母朱氏自縊九江村;漳浦黃忠端夫人勸公盡力王事,旋自經。其他如華亭張忠穆之如夫人數輩,皆能從容以禮而殉其主者,猶不乏人也。大凡考之弗詳、載之差略,以稍見於前史者姑闕之;俟續輳為「列女」次卷。

  ●繹史摭遺卷十六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方外列傳

  洪儲無可(肅峰)無凡咒林醉和尚錢道人桑山人陳仙(悳宗、石屋僧、九頑民附)

  儲公為國難以前之僧,而獨能收拾殘山賸水之局,賢矣夫!諸祖傳燈,未聞出身科目;天若以愚者開此一端。如無凡,則所謂十指間猶有血腥者;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咒林以賢公子而能割棄兒女情,於曲彔床上自摩其兩趺以報君父之餘痛;是非載來者,安得敏決若斯!之數人者,其為忠也、義也、釋也、道也,則合而為一者也。現此宰官身,升諸獅子座;天又於文人、俠客、孝子、公孫、高士、真僧之外,而別創一格以位置之。至若九頑民者,迺九道人也;於國事略無關係。而皆骯髒自毀,以成於道;故合作一傳附之。嗟乎!即此方外數輩、譽之則仙也、佛也;毀之則妄也、怪也。然皆奇男子也,而要不盡可悲夫!

  昔東海生言:伽藍顯卜,皇覺緣以肇基;度牒秘遺,西山藉是返骨。道衍稱佐命善世,雪菴為護法沙門;三主兩朝,龍驤鳥逸:皆具殺活大手。豈非近世以來一絕奇公案哉!則謂之以是始者,而亦以是終也可。

  列傳十六

  洪儲

  南嶽和尚退翁者,名洪儲,字繼起;揚之興化人,姓李氏。早歲出家,師事三峰,為高弟。後十坐道場,而蘇之靈岩最久。

  退翁父嘉兆,志士也。甲申之變,貽書其子曰:『吾始祖咎繇為理官,子孫因氏理;其後以音同,亦氏李。今先皇帝死社稷,而賊乃李氏;吾忍與賊同姓乎!吾子孫尚復姓理氏』。先是,中州李鬯和(寒石)恥與賊同姓,上書請改理氏。嘉兆未知而適與合,天下傳為二理。洪儲雖出家,然感其父之大節,時時思所繼。

  丙戌以後,東南之士濡首焦原,相尋無已。而吳中為最衝,皆相結納,從者如市。其才厚重不洩,為人排大難最多,世不盡知也。辛卯,竟被連染;諸義士爭救之。久而得脫,好事如故。或以前事戒之;則曰:『吾苟自反無愧,即有意外風波,久當自定』。又曰:『道人家得力,正於不如意中求之』。又曰:『使憂患得其宜,湯火亦樂國』。吳中高士徐枋歎曰:『是真以忠孝作佛事者也』!枋所居澗上草堂,正當靈岩之麓;生平少所可,寧耐寒餓,不肯納入一絲、一粟之餽。顧獨於洪儲有深契,自稱「白衣弟子」。洪儲時其急而周之,無不受。嘗曰:『退翁是西竺國中所謂大人者也』。

  故儀部周之璵,三吳之良也;臨終脫然談笑逝。洪儲蹙然沉吟曰:『是恐非故國遺臣所宜』!聞者瞿然。嘉禾吳鉏有大志;一見,輒歎曰:『軍持中有此老,吾輩寧不媿死』!一日,登堂說法,忽發問曰:『今日山河大地又是一度否』?眾莫敢對。

  居吳既久,明發之慕至老弗衰。乃築報慈堂於堯峰祀其父,同人私謚曰「孝敏」。晚以南嶽之請,主講福嚴寺;吳人惟恐失之,復迎之歸。壬子,卒於靈岩;年六十又九。

  「摭遺」曰:退翁著有「靈岩樹泉集」、「孝經箋說」。其在沙門凡四十年,閎暢宗風,篤好人物,大類三峰;海內皆能道之。俟齋先生曰:『是非退翁心之精微,但觀其每年三月十九日素服焚香、北面揮涕,二十八年如一日,是何為者』!全氏云:『易姓之交,諸遺民多隱於浮屠。其人不肯以浮屠自待,宜也』。退翁本國難以前之浮屠,而耿耿別有至性;遂為浮屠中之遺民,以收拾殘山剩水之局,不亦奇乎!

  退翁嗣法弟子滿天下。其最,曰嘉魚熊開元,故大學士也。初依之說法,為執爨事。退翁一見,輒歎為非常人。後居華山,名正志。其次,曰宣城沈麐生,故監司壽嶽子也。壽嶽死國,麐生深抱王裒之痛;遂師事之。後居姚江,名大瓠。再次,曰歸安董說,故諸生也;經學極博,高隱潯溪。辛卯之難,道場星散;說獨負書杖策入山開講,為時下所重。後居堯峰,名南潛。

  無可(嘯峰)

  無可,桐城人,姓方氏,自署其號曰浮山愚者。自披緇後,故無常名:初在天界,為無可;既入匡廬,為五老一;居壽昌,為藥地、或為墨歷。人訛呼之,又名之曰木立。其最後,稱為「愚者」也。父孔炤,領袖清流,世稱貞述先生。

  無可少嘗避地南都,與吳中楊廷樞、陳子龍、夏允彝輩相友善。時事方亟,而在廷多恬嬉無與圖難;迺憤甚,日偕陳、夏諸子畫灰聚米籌當世計。崇禎庚辰,成進士。會父以楚撫被逮,上書跪闕下,泣請代囚;帝為動容。尋擢翰林簡討。闖賊陷京師,父子俱見縶,幽勒搒楚瀕於死。福王立,馬士英當國,與阮大鋮以門戶舊隙掊擊無虛日。無可歎曰:『是尚可為耶!不亟去,人將濁流投我矣』!遂褫衣散髮,賣藥五嶺間自給。

  唐王召之,未赴。後永明王連以大學士召用;未幾事敗,復歎曰:『南荒盡矣,舍西竺安歸』?及大兵入,知其為粵臣,物色得之;令曰:『易服則生,否則死。袍帽在左、白刃在右,惟自擇』!迺辭左而受右。帥起為之解縛謝之,聽為僧;遂披緇去。人皆欽其志,加禮之。

  旋詣天界事俍公,足跡遍諸山。已訪所知於荷葉嶺;所知者遠出,就其草菴以居。積三月,寒鐺破灶子,親水火。嘗題一箑,為居士鴻莊者見之;詫曰:『此桐城方密之也』。捉臂大笑。自是■〈車從〉蹟綻露。

  密之名以智;自以相粵無成,竟落染。歷主壽昌、青原諸講席,而遂以僧終。

  「摭遺」曰:密之,於崇禎朝供事內廷。一日,帝御經筵回,天顏不怡,忽歎息至再曰:『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近臣跪請其說;帝曰:『今早經筵上展書官陳某,其父以巡撫河南失機繫獄,處決在即矣;而其子衣錦熏香展書朕前,略無戚容。不孝如此,其能忠乎』?近臣對曰:『展書官,舊例皆然。跪進上前,防有不潔氣;故必衣飾鮮華,熏香盈補。要令展書時,芳馨襲御座耳』。帝曰:『知此例,便當辭官;不然,辭差可也。今新進士有方以智,其父方孔炤亦以巡撫湖廣與陳某父同罪下獄;朕聞以智懷有血疏,日於朝門外候百官過,叩頭呼號,求上達,代父死。此亦人子也』。言已,又歎曰:『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未幾,孔炤釋而陳辟(此甲午秋九月事)。甲申三月之變,方氏父子皆陷於賊。當時凡被刑辱一夾、二夾不等者五十又五人,好醜不齊;而密之亦在辱中。賊去,南歸。後南都立,馬、阮誣孔炤曾洿偽命,入之六等罪中;舉朝大譁,乃已。右傳不列粵臣而列於方外者,以密之雖事三朝,略無政蹟;迨其後就白刃、披緇衣,嗣法俍公,世竟以善知識稱,尚其晚節也。故於南中熊魚山下,特設一座。魚山,則以官以經濟重,見諸前史;故不得入「方外」。

  無可同時,有嘯峰者,亦皖人;嘗歷官都給事中。與之並師俍公,時稱為皖江兩大師。

  無凡

  無凡,姓汝氏,名應元,字善長;華亭人。釋名行誠,世稱其字曰無凡;故太傅張肯堂麾下總兵官都督同知也。少讀書,通文筆。頎大魁碩,有勇幹,善料事。以貧故,且與肯堂為同里,遂服役;時年尚未二十。肯堂一見,異之曰:『此非隸役中人』!及巡撫福建,應元在幕府最荷委任;往來海上,指麾諸將。以捕盜,積功至都司僉書;然尚侍軍未上也。

  乙酉四月,以公孫茂滋同歸松江,而南都亡。考功夏允彝倡義時,吳淞總兵吳志葵故出夏門下,以麾下應之;薦紳則尚書沈猶龍、給事陳子龍、中書李待問,皆松之望也。應元遽以便宜盡發張氏家丁,出家財為支軍一隊與志葵合。或駭之曰:『此大事,子何匆匆為』?笑曰:『我公志也』。於是夏、陳諸公相納,以袍笏列拜之於營前。且曰:『斯四十年領袖東林之錢尚書所不肯為』!而應元名遂大震。

  未幾師敗,仍護公孫以浮海入閩。唐王知之,大喜;即授御旗牌總兵官,都督同知福州。時軍政歸鄭氏,肯堂雖位大宰,不得有所展布。王議親征,以肯堂任水師,率麾下,從禡牙;將發,而鄭氏以其私人郭必昌代之。已芝龍降,唐王出走,肯堂浮海至舟山依黃斌卿;適監國魯王方失浙東,即關求援,斌卿不納。肯堂力爭,不應。應元曰:『斌卿意叵測,請使死士刺之,奪其軍以迎監國居之』。肯堂曰:『危道也,汝姑止』!張名振之應松江也,都督亦踴躍欲赴。肯堂曰:『事未可知,吾今不可一日離』。汝嘗撫茂滋,謂之曰『我大臣宜死國;下官一線之寄,其在君乎!他日幸無忘』!曰:『謹受命』。忽一日大風雨,呼之則已空閣,不知所往;肯堂大驚,如失手足。次日,有補陀僧入城曰:『昨有一偉男子來,腰間佩劍猶帶血痕。忽膜拜不可止,亟求剃度。麾之不去,不知何許人』!其儕輩聞之,亟歸告肯堂曰:『此必吾家應元也』。已而以書來謝曰:『公完髮所以報國,應元削髮所以報公。息壤之約,弗敢忘也』!自是遂為僧於補陀,號無凡。居茶山,築寶稱菴。

  辛卯舟山破,肯堂以二十七人死之;獨命茂滋出亡。無凡遽入城,則已失茂滋所在。乃詣轅門求葬故主,諸帥欲斬之;提督金礪故好佛,憐其僧,以好語解之曰:『汝亦義士,然此骨非汝所得葬;不畏死耶』!無凡曰:『僧固帶頭來,願葬故主而死;雖死不恨』!金曰:『吾今許汝;葬之畢來此』。曰:『諾』。乃歸殮太傅並諸骨為一大冢,瘞之。徑詣轅門請囚,諸帥咸驚異,乃命安置太白山中。無凡既不得自由,密遣人四出詗茂滋。聞其羈鄞獄中,乃令同院僧之出入帥府者為金礪言:『無凡精曉禪理,可語也』。金喜,延與語,相得甚驩;則乘間為言『茂滋忠臣裔,可矜。且孺子無足慮,丐往一視』!許之。無凡乃請之當事,求出之,不得;以合山行眾請之,又不得;請以身代,亦不得。會鄞義士陸宇燝等以合門四十餘口保之,茂滋乃得出;無凡又為之力請,竟得放歸華亭。

  後數年,茂滋以病卒。無凡遂終其身守張太傅墓下,老死於補陀云。

  「摭遺」曰:讀應元之言曰:『公以完髮報國,吾以薙髮報公』;直使百世而下,令人起敬不已。即領袖東林之錢侍郎,得無媿見九原邪?本傳初宜從其俗姓入「舟山殉節」下,然其苦節正在入補陀後也;故列諸「方外」,以彰其報主之誠。

  咒林

  咒林明大師,故右僉都御史巡撫蘇松、謚忠敏山陰祁彪佳子也,世所稱祁六公子者是。不以祁氏子傳,而以大師傳而竟入諸「方外」者,憫其志、且以悲其為忠臣後也。本名班孫,字奕喜,小字季郎。其兄曰理孫,字奕慶;以大功兄弟次其行,故呼之曰祁氏五、六兩公子。班孫受生時,母氏商嘗夢一老衲入其室。生有美姿,白如瓠。而雙足重趼,日堪行數百里無倦;又時時喜結跏趺坐。

  彪佳盡節未二旬,東江兵起,其群從之。長曰鴻孫者,嘗與彪佳同學蕺山門下;遂將兵江上,冀有以申從父志。於是理孫、班孫二子罄家餉之,與黃氏世忠營勒。及事去,鴻孫走死,二子迺別求為計。班孫娶朱氏,為故少師總制滇黔、謚忠定爕元女孫。其婦翁兆宣,官都督後府都事;戒之曰:『勿更從事焦原矣』!弗聽。

  祁氏自夷度先生下,以淡生堂藏書甲於江、浙間。其諸子尤豪,喜結客,講求食經;四方簪履望以為膏粱之極選,不脛而集。洎二子兄弟自任以故國之喬木,雖屠沽、販豎有一技長,亦兼收並蓄。家居山陰之梅墅,其園亭在寓山,柳車踵至。登其堂,則複壁大隧莫能詰。時有慈溪布衣魏耕者,狂走四方,思得一當;二子與之誓天,稱莫逆。耕之談兵有奇癖,非酒不甘、非妓不飲,禮法之士莫之許;而二子獨以忠義故,曲奉之。每至,則盛陳越酒,呼若耶溪娃以薦之;又發故藏壬遁、劍術之編以示之,又遍約同里諸遺民如朱士稚、張宗道輩以疏附之。

  壬寅,或有告變於浙之幕府,刊章四道捕魏耕。首者曰:『苕上耕婦家、梅墅耕死友,多所嘯聚』。官兵亟發,果得耕;遂並縛二子兄弟去。兄弟爭承其獄,祁氏之客謀曰:『二子並命,事不更慘』?乃納賂而宥其兄,以班孫遣戍遼左。其後理孫竟以痛弟鬱鬱死;祁氏之衰破,自茲始。君子曰:『是固忠敏之子也』!當是時,禁網尚疏,寧古塔將軍得賂,則弛約束。丁巳,班孫脫身歸。已而里社中漸物色之,乃祝髮於吳之堯峰;尋主毗陵馬鞍山寺,遂以咒林明大師稱。時薦紳大夫皆相傳曰:『是何浮屠氏!但喜議論古今,不談佛法。每及先朝,則掩面哭』。然終莫有知之者;而咒林之名日益著。

  嘗於曲彔座上摩其足,喟然發歎曰:『使我困此間者,汝耳』!癸丑冬子月旬又一日,忽沐浴,竟曳杖繞堂走;曰:『我將西歸也』!入暮,跏趺坐,垂眉久之;既復張目周視,又久而後逝。發其篋,有所著「東行風俗記」、「紫芝軒集」;且得遺教欲歸祔。人始知為山陰祁氏子之自關外來者;遂如其教以歸葬。

  「摭遺」曰:咒林以貴介公子,竟脫焉為僧;時其母伯商夫人猶在堂、室人朱氏正盛年也,門無次丁。論者頗以其於骨肉間失之太忍,終欠一著。吁!咒林當日自豈不知所謂忍也哉?顧實謂之不得已也。惟其生性好奇,當東歸時留一妾於寧古塔;及披緇,亦累作東游。東人或與之談禪,受其法,稱弟子。嘗語人曰:『寧古塔麻菇,足稱天下第一;以吾妾所居籬下出者,又為寧古塔第一,令人思之不置』!其風流餘韻如此。謝山全氏曰:『自公子兄弟死,淡生堂書雲崩星散矣。是豈特梅墅一門之衰,抑亦江東文獻之大厄運邪』!

  醉和尚

  醉和尚,無名;以其逃名醉鄉,遂以「醉」名。其未為僧時,姓周氏,名元懋,字柱礎,一字德林;寧波文穆公應賓從子也。以應賓蔭,累官南京右軍都事、屯部郎中,榷稅楊關;奉使蜀中歸,知貴州。調思南,丁內艱,未赴而國難作。生而跌宕自喜,本思以文辭置身館閣;及受門資之寵,非其好也。

  東江建國,服未闋,錢肅樂屢招之,辭不出;而破家輸餉弗少吝。丙戌六月,家人自江上告失守;乃慟哭自沉於水。救之甦,即削髮入灌頂山中。性故善飲,至是日益飲無度;又不喜獨酌,初呼山僧不問能否強斟之,夜以達旦。山僧為所苦,遂避匿;則呼樵者強斟之。樵者以日暮長跪乞去,無與共,則斟其侍者。侍者醉而仆,乃呼月;月落,乃呼雲。灌頂去所居且百里,酒不時至;又以深山覓酒伴不易,始返其城西枝隱軒。

  每晨起,即呼子弟飲;子弟去,則更覓他人。他人或出,則攜酒極之於其所往;不遇,則執塗之人而飲。於是浮石十里中,望見顏色皆不敢近。無已,始獨酌。已而,積飲成病。凡勸止者,輒叱之去;或以無子請少間,則張目不答。有長者規之曰:『郎君不思養身待時耶』?乃瞿然不飲。出三日,則縱飲如初。然雖以酒困,凡江湖俠客之有事投止者,雖甚醉,蹶然起接,無失詞;傾其所有以輸之。因是,家盡喪。

  旋得嘔血疾不止,卒,年四十。妻氏俞亦自毀,繼之死。

  「摭遺」曰:全氏引梨洲之言云:『是不甘為異姓之臣,乃甘為異姓之子者也』!全氏曰:『吾鄉浮石周氏,披緇者三:通城以佯狂死,所謂顛和尚者也;思南以沉湎死,所謂醉和尚者也;順德以苦身持力不入城市死,所謂野和尚者也。是三公者,真所謂有託以逃者邪!其在和尚中,當為唐子然,而不媿孤臣矣!其志節之奇,尤莫若醉和尚』!

  錢道人

  錢道人者,不知何許人。貌清而癯,舉止矯異;語無倫次,人因以「瘋子」呼之。自言『明進士,不能死;又相之文為其所作』。好事者考之,疑即嘉禾錢氏之名檟者也。

  康熙初,渡江而西。渡船至中流,索渡錢;道人張空拳、瞪兩目曰:『咄咄』!舟子窘辱之,突起躍入江。時雨雪祈寒,篙師駭救;而江流迅急,已無及。及抵岸,則道人故在江澨,破衲間懸冰鐸如纓絡作琳琅聲;向舟子拍手大笑,曳冰而走。至西陵,趺坐道旁。或憐之,且謂其凍將斃也,環視之;道人少閉目有頃,破衲中熱氣如蒸,衲倏乾。蹣跚入蕭山城西,趺坐鳳堰橋上,坐處雪不沾。近市中競傳渡江事,咸疑為神。選事者謂試之,必更有異;乃閉諸空舍中,戒勿與食,並絕水飲。至十許日,瞷之,固無恙。因餉熱粥一甌;甫受,粥已汩汩入喉。守者曰:『粥滿釜方沸;能啜,我不吝』!道人即以兩手捧釜,須臾啜之盡,唇舌略無恙;人更異之。復與■〈飠不〉飥數百枚,又立盡。再益之以湯餅至無算,食兼十人而未覺其飽。一老儒汎云:『此人自詡曾登甲科,當招之講「四子」書』。道人聞之,踵門而告曰:『翁欲吾講「養氣」章邪!子輿氏尚云難言也,吾何敢置喙』!老儒大驚,遽下拜。蓋擬以此書窮其底蘊,實未出諸口而忽為道破也。時有人以母抱沉痾,求判吉凶;曰:『君貧而孝,當令無恙;且小有所贈』。腰間出葫蘆一,傾藥如米黍曰:『半可服;半可投以鉛鎔之,給終歲糧』。其人如法,母果愈。投鉛,果得白金。於是人盡神之,呼為仙。或攜其邀遊馬鞍山;適僧出,眾欲炙餅無所乞火。道人迺坦腹臥地,以餅數十百層累腹上;逾時,熱氣蒸出,餅已熟且馥,作蘭蕙香。

  與之遊者日叢至;有叩必答,多中隱。已而厭之,辭去。瀕行,謂門下曰:『蕭山百年後,當產地仙。諸君雖雅慕,輕舉無益也』。又誡之曰:『煉汞採補,蠱人入髓。無知者墮此惡道,惜哉』!選事者棄家尾之。中塗回顧曰:『咄,子母妻子女倚閭望,胡恝然行』?行至數百里,絕無他詞。從者心動,返;而道人竟飄然長往不知所之。

  桑山人

  桑山人,姓許氏,名澄;汴人也。少舉茂才。崇禎中,嘗獻勦賊三策於督師楊嗣昌;不用,鬱鬱歸。甲申後至淮上,會劉澤清延攬東南游士,入其幕。既而與澤清語不合,拂衣去。

  鄉之人有怨者,發其隱事於我帥之鎮汴者;迺走匿桑下,因自姓桑,號桑山人,日與嵩陽曹道士游。夜坐忽耳鳴,絲竹徐發;若有物拔其頂,聳身丈餘,骨節皆通。自是竟得道。嘗賣藥嵩山廟市,以水酌喑者能言、洗盲者能睹。許州童子或為狐所苦;邀過其家,呼狐出。狐遯,追斬之;空中啾啾有聲,毛落盈把。人遂以為神。

  已復還汴。怨家見之曰:『此許某也。雖服道士服而能逃我縛乎』?率十數人掩捕之。山人迺大笑,獨身指揮,盡縛諸捕者。揖怨家者謝曰:『天壤甚寬,人心自窄。爾必吾殺,吾必爾報。怨之不解,傷吾道矣!吾姑去』。遂身游衡陽,不復返。

  陳仙

  陳仙者,本名王賓,字天倪;定海諸生。少負異稟,詩文、書畫無不入妙。性高伉,不肯一毫挫於人。

  甲申之變,號咷於野。當是時,大江以南頑民未化,而海氛錯出,以故定海多群不逞;風波所震,猿鶴皆驚。遂遯跡,中怏怏不自得。忽一道士過之曰:『吾子誠高士,然喪亂之辰,負此剛腸,恐為意外之變所折也!吾授子藥,急則用』。初不以為意,庋其藥閣中。未幾時,果當厄;因念道土言,姑試之,神效。乃稍稍習之,已泠泠然輕舉矣。又念當此身世,良不如長往,但罔之何所向。注念須臾,驀睹洞天瑤草,非復人間世。道士緩步出,握手笑曰:『此羅浮也,當與君居此』。顧其家中忽失王賓所在,則相與求之山巔水澨,而消息屏絕;僉謂其已死。一日,降於其里人之庭,呼其友來前。空中作書曰:『吾不欲以出世之面目,來歸里巷;但蹤跡不可不白』。遂告以道士顛末。於是,其家始大驚。時計其年,猶未逾三十也。

  當在家日,所作詩畫或有藏之者,動見靈異。因共呼為仙,謂之陳仙人墨跡云。

  「摭遺」曰:當時尊艾耆宿身豫廟祀,以所圖不遂,因而振衣千仞,固其宜也。若陳仙者,則一祭酒弟子耳,且年最少;於故國、故君有何所涉?迺必欲保此髮以遯於黃冠!全氏云:『是為柴桑之變局,則又一奇也』。

  先時,維陽僧德宗者,譚禍福奇中;興平伯高傑折節皈依。方金聲桓團練兩淮時,德宗說其『好為之,二十年後為江右主』;一若有先知焉。史督輔一日與傑及監軍陸遜之四人同坐,傑詢曰:『弟子他日得免於禍否』!僧曰:『居士起家擾攘,今歸朝為大將、為通侯,皆不足為居士重。惟從史居士一志並力,生世盡誠,沒世留名,可謂得所歸矣;儒家為之聖人、我法為之菩薩。徒問老僧無為也』!傑乃斂客頫首,督輔亦稱善。

  大兵下江南,邳州有石屋僧者,見里中國子生王台輔大集親朋哭祭先帝,而後就縊。僧適過之,手持一麻鞭指之曰:『此亦常事也,惡用是矜張為』!後數月,有人渡河來者,曰:『石屋寺一僧以雉經死,有麻鞭在其側』。僧名不可知,以其死石屋,而遂名之曰石屋僧。

  國變後,有變服道士服,縱其嬉笑怒罵以舒其沉鬱之氣而自全者得九人。惟於國事無系,故世或以道人呼,而「摭遺」合名之以「頑民」也。當獻賊亂蜀時,成都市上之最著者,曰狗皮道人、銅袍道者,又曰銕道士、銕娘子、活死人者;又先後之散見者,曰佔月、心月兩道人,曰鬼道士、朱衣道人者:是皆■〈車從〉跡詭異,而隱以殷民自痛者也。乃作九頑民傳。

  狗皮道人者,黃冠朱履,身被狗皮、口作狗吠,乞食成都。成都之狗同聲相應,群然來從,幾成狗國。市人懼,急與之粟、與之鈔,迺畫然作虎嘯,狗類皆闢易而道人亦勿見。俄而,獻賊至,狗皆突出馬前作狗聲。賊怒,逐之弗及;呼其下加鞭逐之,亦弗及。賊益怒,躍馬獨出射之;矢及其腦激而還,貫賊騎,騎蹶。賊駭以為神。比賊僭號,元旦受朝賀,忽狗皮者列班行中,作狗吠如故。賊怒且恨,命縛之;頃刻庭陛間狗聲數千,合城俱應,喧震天地。賊大呼『殺!殺」!眾若不聞;蓋為吠聲亂也。賊乃驚退。退而狗倏絕聲,道人亦杳。

  銅袍道者,張閑善也;聯銅片周其身,行則丁當有聲。於狗皮後見於川,川之人遂以「銅袍」名,而或又呼為「張丁當」。嘗與滇中銕道士飲市中,即醉,則歌呼烏烏,大慟去。銕道士,殘明諸生,初不詳其姓氏。以避亂出游。及永明入緬,並棄其家學道。已而辟穀不火食;性惟熹酒、更熹銕,見必膜拜,首覆一折腳鐺為冠。人與之酒,少即張口下,多則脫鐺受;且行且嚥,歌且哭。若婦人與之,則睜目曰:『男女也,可授受乎』!麾之弗顧。所至間向人丐銕一片,自肩臂胸背至腰以下悉懸之。小大如鱗。故與銅袍遇,輒擊掌狂笑;於是,鏦鏦錚錚金銕皆鳴,而鬨然入市。

  方成都市上之乞食者,又一女子,自稱鐵娘子。腰纏鐵索,麤如牛,重不可知。自西之東疾走,大呼曰:『鐵娘子失去鐵牛一頭;報信者,予錢十萬貫』!呼數日,賊以為妖,帥千騎射之;矢若飛蝗,卒無一中。賊乃大怖,歸而病。未幾,天兵下,即中創死。鐵娘子者,後從狗皮道人竟仙去。

  活死人者,本蜀中素封子;姓江氏,名本實。國亡後,亟散家財、棄妻孥,入終南山;得煉形術,因自號活死人焉。尋結廬妙高峰頂,十年丹成。弟子甚眾;獨陳留王者,得其旨,能於水面立、峭壁行,駕雲往來。一日,縛虎為騎;活死人怒責之曰:『所貴乎道者,靜無為也;有為則駭世,豈妙道哉』!陳留王乃面壁三年;曰:『斯可矣』!遂授以道。既而曰:『道有傳人,吾將蛻已』。趣掘土穴僅容身,入居之;命封土,毋許通隙。既埋,群弟子朝夕拜,呼之輒應。三年後,始寂;乃立石表之曰「活死人之墓」。

  酉、戌後,有上官常明者,南昌人;嘗為武弁,居天津衛天妃宮為道士。年六十餘,有道行。閩中敗,忽命其徒購一缸舁之庭。遽入試之,南面坐;曰:『正好,不須擇日眩世,去了罷』!即瞑目逝。缸貯於室三年。其徒素無賴,好飲博,謀出其屍,以缸易酒。夜啟之,枵然也,大驚;已遍體生瘡不能動。有客自吳門還,與道人有舊,遇之淮陰市,問何日離天津?云三月三。客乃留之飯。臨別,授一方,乞付其徒治其瘡。客歸詣之,始知道人先三年亡;啟缸之夕,正上已也。

  上官同里周德風,字思永。博學工詩,曾列仕版。南都亡,棄官入道,自號佔月。遊廣陵,搢紳間多師事之。豫告死期以坐化,年七十又六。後有所知從武當來,遇諸塗,云將入終南去;且附書於徒。

  同時有心月道人譚守誠,酃縣人;兒時見一紺髮道者入其舍曰:『此子骨氣非凡也,他日可肩吾道也』。家人怪之;道者遽勿見。明亡,譚竟以黃冠棄家,遍遊名山。一日,遇王真人崑揚,偕往武當。修真三十年,授龍門心印。且曰:『爾得吾道,以度人為第一義』!以故遊行天下,專事援人;雖盜魁,亦能誘之革心歸善。止江寧城西虎踞山之隱仙庵;既而語弟子曰:『某日吾將歸』。乃端坐說偈而逝。

  宿州鬼道士,姓章,失其名;以其能役鬼,故以鬼為號。若曰:『國變時,鬼或有勝人處』。鬼名柳青,隨道士所至,常住徐州。大雪中,麻衣躑躅,汗津津如六月狀。明春,徐之人挈榼登山;道士乞飲,或曰:『一壺酒,群飲且不足,安得餘瀝』!道士拊掌拾一石子如豆,呵之成白金,付主人奴代沽;盡醉數十客,而壺未竭。於是有御史者奇之,與之游,多奇蹟。一日,忽請貸金十笏,御史者有難色;鬼道士曰:『戲耳,吾自有吾金』。呼柳青來,遙指榻上,則黃白粲粲列;細審之,皆御史囊中物,大疑。道士復呼柳青去,則物已空。明日,御史者竟暴卒。南中亡,道士禱於鬼,沉於桃源之淵。後數年,徐之人往山左,過泰山酒樓,聞有歌「大江東」者;視之,則依然一鬼道士。

  朱衣道人,不知何許人;自言為明諸生。國亡,棄家入道,能作九州外夷語。冠玉冠、服朱服,嘗自三吳走蘇門,七日往返;寄人家書,有驗。嘗戲作紙鳶數十丈,坐二童子於鳶背,且給以金鼓鼓之,乘風吹去,高入雲霄。人聞其聲,疑是天樂。或有知之者曰:『此朱衣者,為明室支孫』。蓋隱其所姓,而告人曰明諸生。

  「摭遺」補曰:狗皮、銅、鐵、活死人,行■〈車從〉詭異。仙也?怪也?吾無以名。上官而下三人,去來自若也;故不設怪,而道即在是。彼以鬼為役者,明示一不為人役之志。若朱衣者,豈果改玉藏形而深抱所隱者邪!是固十亂也,而吾迺以九頑稱,亦曰有婦人焉爾。

  案昔泉唐老狂馮山公書九道人事,與陳定九傳差有異。然事於國亡後見,則徵且信也。今吾於「九頑民傳」,則又與老狂之所云云,未同而合者也。

  ●繹史摭遺卷十七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逆臣列傳

  左良玉金聲桓、王得仁

  左寧南跋扈早著,用甲後則衰病侵尋矣;稱兵內向,實為黃澍慫恿以成,遂不能逃一「逆」字。赧王云:『看他本上,原不曾反』;論者目為疑案,直是千秋遺恨耳。至金聲桓則翻覆無成,惟以嗜殺立威,生民塗炭。溫氏謂其始終一賊,列於「逆臣」;良不誣也。甬上全氏言:『金、王斷非成事之人。然使當時贛州無梗,則李成棟之兵下庾關、直抵江上;外援未絕,雖終非官軍敵,而圍城亦未易遽下,且尚有退步也。乃天特假高進庫以厄之,以是知大命之有歸也夫』!

  列傳十七

  左良玉

  左良玉崑昆山,遼東人。以軍校,歷職至都司。崇禎元年,寧遠兵變,巡撫死;坐削職,窘甚。已走昌平,投總督侯恂麾下。大凌河圍急,恂與總兵尤世威議所遣,世威言非良玉不可。良玉顧為走卒,當夜世威往諭意;詰旦,恂大集軍士,乃拜為副將。酌酒三、令箭一,並以金三千送之行;曰:『三卮酒,以三軍屬也;令箭,如吾所親行者。爾諸將勉聽左將軍令』!即拜疏入朝。良玉遂連戰松山、杏山下,錄功第一;身經百戰,績最多。歲餘,擢至總兵官,以故感恂恩次骨。獻賊躪江此,良玉往來堵剿;至輒報捷,漸自恣。

  十年,應天巡撫張國維入山搜賊;三檄調赴,不應。總理熊文燦至安慶,令以其軍聽節制;良玉心輕之,不為用。明年,賊假官軍旗號襲南陽,屯南關。良玉適至,疑而急召之;獻賊逸。追及,發兩矢,中賊肩;復揮刀以擊,流血被面,乃為其黨救之去,逃入谷城。未幾請降;良玉知為偽,請擊之,文燦不許。十三年,楊嗣昌出督師;奏其有大將才,拜平賊將軍。尋加太子少保;浸驕日甚,遂不受約束。

  獻賊自馬瑙山之敗,妻妾俱被擒,竄入興歸界。良玉乘勝力追,降其黨過天星為部將。賊既窮,遣使操重寶啗之曰:『公所部殺掠多,而閣部猜且專。獻忠滅,公亦不久矣』!良玉心動,縱之去。監軍萬元吉審其跋扈,勸嗣昌制之;不聽。已而賊入蜀之巴州;召合兵往擊,九檄不至。賊竟席捲出川,陷襄陽,襄王被執,嗣昌不食死;詔落職,戴罪自贖。即從南陽進兵,大破之,降其眾數萬;獻賊中股負重傷,宵遁。而闖賊適至,困良玉於偃城,幾陷;得陝西總督汪喬年兵救之。

  帝時肅清軍政,專倚良玉辦賊。十五年三月,闖賊圍開封急。時侯恂系於獄,命釋之,起為督師;發帑金十五萬犒良玉營激勸之。會師朱仙鎮,官軍營北、賊營西,賊勢猖獗。良玉一夕拔營走,群帥望見皆潰。賊於要道先掘塹而從後,大呼掩擊。良玉兵大亂,下馬渡溝,僵仆溪塹中,趾其顛而過;賊更蹂之,遂大敗,棄馬騾萬匹、器械輜重無算。走襄陽,遷延不進。尋開封以河決亡;帝怒,罷恂官,而罪不能及良玉也。

  良玉壁樊城,大造戰艦,驅襄陽一郡人以實軍,有眾二十萬。時已多病,不能與闖賊角。賊復以眾十萬至,爭渡,勢不可遏;迺引舟夜遁。抵武昌,從楚王乞二十萬人餉曰:『我為王保境』。王不應;乃縱兵大掠,火光照江中,宗室士民奔山谷中,半為土寇所戕。驛傳道王揚基奪門出,良玉兵劫其貲並及其子女。自十二月二十四日抵武昌,至十六年正月中始去;居人慶更生。

  蘄州守將王允成順流為亂,破建德、掠池陽、下蕪湖,泊舟三山、荻港間;聲將載兵,漕艘、鹽船盡被劫奪。南京文武陳師江上為防禦,商旅不行,士民一夕數徙。都御史李邦華奉召出湖口,亟草疏以聞。良玉招允成,以危詞懾之,稍斂;令安慶巡撫發九江庫銀十五萬,補己營六月糧。邦華陛見,帝論良玉潰兵狀;乃請歸罪允成,詔誅之而獎良玉能定變。良玉留允成於軍中,竟不誅;軍留安慶十數旬,始溯九江上。

  獻賊破湖廣,沉楚王於江;坐視不救。秋八月,入武昌,自立軍府。總督侯恂已解任,兵部侍郎呂大器來代,恂中道逮下獄;良玉知以己故,心鞅鞅,遂與大器齟齬。江右諸路告急,率不為援。

  甲申正月,封寧南伯,其子夢庚掛平賊將軍印;功成,世守武昌。命給事中左懋第便道督戰;良玉條具進兵月日以聞,未報,京師陷。福王立,晉爵為侯,蔭一子錦衣衛正千戶;與黃得功等列諸鎮,專以上流事委諸。尋加太子太傅。時闖賊敗於關門,得趁其隙稍復楚西境之荊州、德安、承天。而湖廣巡撫何騰蛟及總督袁繼咸居江西,皆與之善;南都因倚為屏蔽。

  良玉長身頳面,驍勇;能開左右弓,箭不虛射。目不知書,而多機智;親軍愛將,得眾心歡,以是戰輒著功。兵數十萬,號百萬;前五營為親軍,後五營為降軍。每春秋肄兵武昌諸山,一山軹一色,山谷為滿。軍令以兩人夾一馬馳,曰「過對」;馬足動地殷如雷,聲聞數里。諸鎮兵,高傑最強,而遠不及於左。比朱仙鎮之敗,精銳略盡;後歸者多烏合。自以老且病,已無意中原;故軍容雖盛,法令不復相懾。馬士英當國,與阮大鋮慮東林倚為難,謾辭修好,陰忌之;以良玉由侯恂起,恂故東林也。會監軍御史黃澍入朝,挾良玉勢面觸士英奸。士英恨甚;使人糾其贓,擬旨逮治。澍返,緹騎至;良玉留弗遣澍。乃陰諷將土譁,欲下南京索餉以救澍;澍復曰:『以清君則為請』。亡何,有北來太子事;良玉疏救,言『東宮之來,吳三桂實有明驗。諸臣逢君,不顧大體;何至一家骨肉,視若仇仇』!澍遂藉此激眾,以報己怨;召三十六營與之盟,良玉意始決。具流傳檄,聲明士英七大罪討之。疏云:『竊見逆賊馬士英,出自苗種、性本凶頑。臣身在行間,無日不聞其罪狀,無人不恨其奸邪。先帝皇太子至京,道路洶傳,陛下屢發矜慈;士英以真為假,必欲置之於死而為快。臣前兩疏,望陛下從容審處!猶冀士英夜氣稍存,亦當剔腸悔過,以存先帝一線。不意奸謀日甚一日,臣自此不與奸賊共天日矣。臣已提師在途,將士裂目指髮,人人思食其肉。臣恐百萬之眾發而難收,震驚宮闕;且聲其罪狀,正告陛下。仰祈剛斷,與天下共棄之』!下列翻「逆案」、修「要典」、鬻官爵、進私黨。『兩子梟獍,各操重兵;司馬昭將復見今日。私蓄歌女,希圖選御,亂及中宮。又睚眥報怨,生平不快意人,一網打盡。九重秘密,而言動周知。募死士詭名禁旅,以觀陛下動靜;輒謂廢立由我。凡此罪不容於死者有七』。疏計千餘言。末云:『此非臣之言,諸將士之言也;非獨臣標將士之言,天下忠臣義士、愚夫愚婦之公言也。伏乞陛下立將賊臣士英等肆諸市朝,傳首四方,用抒公憤。臣等束兵計刻以待,不禁大聲疾呼,檄切以聞』。其檄有云:『本為報仇而立君,迺事事與先帝為仇;初因民願而立王,迺事事拂生民之願。除誥命、贈蔭之餘無朝政,自私怨、舊仇而外無事功』。又云:『朝中奸黨盡去,則諸賊不討自平;倘左右凶惡未除,則河北雖平無用』!檄發,良玉遂舉兵邀巡撫何騰蛟偕行;騰蛟赴水,免。自漢口達蘄州二百里,舳艫相接。至九江,邀總督袁繼咸入舟;袖出一牋云:『奉皇太子密敕,集諸將盟』!繼鹹正詞拒之;且約不破城,駐軍待命。而督部裨將郝效忠與左兵通私約,入城縱火殘劫。良玉病已劇,望城中火光,大哭曰:『吾負臨侯矣』(臨侯繼咸字)!是夜,嘔血數升死;時乙酉四月初也。其子夢庚秘不發喪,諸將推為「留後」。連陷郡縣,順流東下,抵採石;朝命黃得功渡江防剿。我大清兵已下泗州,逼儀徵;夢庚為得功所敗,遂偕黃澍以眾降。

  「摭遺」曰:寧南恃功寖驕。祗以心輕熊文燦、楊嗣昌一流人耳。夙昔深得將士驩,無黃澍則必無索饟事;兵不索饟,則烏得入其內犯罪:是可保修名於不墜也。觀其「吾負臨侯」一語,其初衷可鑑矣!百世而下,史氏率書其反。反,則澍成之也。澍惟有「觸奸」一事為時論所許。既降後,又以不薙髮,賺死金先生正希;受職後,又垂涎金穴,致沿海生靈於重遭夷戮。吁!名教中乃有此人邪!君子曰:『損者三友』。寧南之身敗名裂而遺恨千秋者,惟澍一人足成諸。甚矣,交之不可不慎也!

  金聲桓、王得仁

  金聲桓,字虎臣;遼東衛人。遼東平,家口被俘,身獨脫走入關。初投左良玉軍,良玉以同里故,任之。積功至都督同知,充總兵官。甲申,淮揚巡撫路振飛調將分道防河,聲桓與之團練兩淮間,得眾數萬以助。大學士史可法督師出,請之從征;已駐防揚州,隸良玉後軍。

  乙酉五月,我大清兵下九江;左夢庚以所部三十六營降,諸將相率北去。聲桓不欲從,請規取江省以自效;與闖部降將王體忠合兵屯潯陽。六月傳檄,南昌巡撫曠昭首先遁,士民款迎;南康、九江望風下。建昌知府王域與布政使夏萬亨、湖東巡道王養正等輔益藩起兵,拒城守。俄有宗人保寧王者與體忠私;及戰,以火箭射援軍。軍潰,城遂破;萬亨等被執不屈,俱死之。已攻袁州,萬安守令亦俱死。八月,聲桓矯殺體忠,以其中軍副將王得仁代之。得仁驍勇善戰,軍中呼為「王雜毛」。時臨汝鄉官吏部主事曾亨應傾家募兵,嬰城拒守;得仁乃夜率百騎馳至,執殺之。撫州、饒州、吉安、廣信,相繼破。

  明年,江左悉平,惟贛州未下。聲桓自以為不世功,旦夕望得侯;乃疏還,僅授副總兵,而得仁不列銜,二人氣索然。復以所置將吏多為撫按裁易之,巡撫章于天遇之倨,且勒賄無厭;心益鞅鞅。丁亥秋,有公燕,席地置氍毺;文吏皆上坐,而聲桓、得仁坐於外。得仁有忿色,于天顧之笑曰:『王把總欲反邪』?二人恥且恨。得仁所居為宜春王第,常於後堂張樂;自著明衣冠,令優人演郭子儀、韓世忠故事。至是,巡按董學成至,人有訐之者。學成揚言將奏聞,乃陰遣人求重賂,兼乞其侍兒。得仁恐,即以侍兒予之;居家狀更泄。撫按並力持之,株求累億。得仁怒裂眥,堅勸聲桓速舉事;聲桓以妻子俘留都下,猶豫未決。尋幕中客詭言唐王未死,實在五子寨。命客往探之,客即假以敕命封聲桓鎮江公、得仁維新侯;金、王大喜過望。戊子正月,江撫章于天忽率騎之瑞州,捕掠富室;客曰:『此非為刮金去。前有北騎數千,莫知所向;殆與贛撫會議而後發,將不利於公等邪』!適聲桓妻子已自都還,因集諸將士密議,書約山東、河南克日並舉。得仁出建昌,合揭、楊諸部;或說之曰:『聲桓疑而詐,脫有中變,而公顧居外也;不若坐據省門,仗鉞投袂為必不可曷之勢以脅之,彼必不敢不從。但貴神速耳』!於是,得仁立傳令部勒全營,杜七門,圍守巡按官廨(時正月二十六日夜漏下已三十刻)。翌晨,七門不啟,得仁擐甲出縛學成,至桓聲自狀云:『奉詔為此』。聲桓唯唯,未及答;得仁即起而割其辮,以令箭傳示諸營悉去辮。出諭安民,偽稱隆武四年。凡軍民之戴纓帽者,輒射殺之;一時城中棄積如山。即日絞殺董學成及副使成大業,擒章于天於江中。首迎太保姜曰廣入省,為盟主;金之族人皆得為都督。其幕客黃人龍為總制,王妻弟黃天雷為兵部侍郎;各開幕府,門趨如市。初,聲桓誅體忠後,事輒與得仁謀,頗相得;及是,各自為功,始有隙,所置吏率分東、西府。二月朔,得仁率眾取九江;客胡澹進言:『宜乘破竹勢,直趨建業。下流猝無備,必易舉。建業舉,而兗、豫響應。更引兵而北,中原可傳檄定也』!捷聞,聲桓輒召得仁還,得仁以澹謀告,眾皆主之;人龍不可,曰:『贛州居上游,文武重臣俱在,宜先取之。不然,且擬我後』。姜曰廣亦言:『昔寧庶人起兵不破贛,而卒貽後患』。金、王乃決志取贛,提兵偕行,以宋奎光守南昌。時粵中永明王立,頒詔至;即奉稱永曆四年。聲桓遺書廣東總督李成棟共圖恢復,成棟遂叛我大清,而表迎永明王駐肇慶;王因實封聲桓昌國公、得仁新喻侯。

  比時兵圍贛州,城固不可拔,師且老,省內久虛。夏四月,大兵入河口;逾日破九江、下南康。旋以千騎逼石頭鎮,猶不為意;已見紅纓白帽,始色駭。明日,鐵騎滿西山矣。大兵進次南昌,圍其城;令別將東破饒州,西自潯江入麥源、青嵐諸路,日昃故未下營,血刃已數百里。聲桓兄成勳及部將楚國佐、得仁部將貢鰲等將叛降;宋奎光偵知,盡殺之。奎光多機智,能肆應。大兵攻得勝門急,城數壞;迺壘石囊土,悉力禦之。旋出神槍火筒焚毀攻具,兵少卻。報至贛,金、王大懼,亟撤圍返;贛師尾之,擊傷過半。聲桓兵先至,其前鋒劉一鵬與大兵戰小勝,獲巨砲三。得仁聞捷,氣揚甚,控馬而馳;中伏,大敗於七里街,即嗒然若喪,盡撤城外屯兵入壁。聲桓部將郭天才爭之不得,自劄黃泥洲為犄角。天才所統皆川卒,精銳無敵;三戰三捷,軍中頗憚之,已而奎光單騎渡江按行地利,還請『移兵二隊,一駐生米渡、一駐市■〈氵义〉以達餉路;繼則大舉逐之,必獲算』。金、王並不聽,專主堅壁。大兵雖屢勝而夜常慮為襲,每驚呼『王雜毛來也』!久之,見城中終無斗志,迺掘長壕以困:東自王家渡屬灌城、西自雞籠山屬生米渡,起土城、駕飛橋。自是,內外耗絕。

  秋九月,李成棟率萬人度嶺攻贛以救南昌,而贛州守將高進庫偽降以綴其師,使南昌坐困;成棟信之,即還軍嶺上。冬十月,南昌糧盡,郭天才撤兵入城;城中斗米需八十金,人相食矣。迺大出居民,虛實得盡露。大兵遂以餘暇旁收郡縣,凡傅鼎銓、余應桂諸軍以次靖之。金、王聞報,唯有嚄唶悼恨而已。明年己丑春正月,聲桓部將湯執中守進賢門,其部下與大兵通約為應。大兵乃佯攻得勝門,砲聲震天,聞三百里;聲桓、得仁齊師赴救,而奇兵已從進賢門梯壘以登,城遂陷。聲桓自投於城之東湖死,宋奎光、劉一鵬、郭天才等巷戰被執不順命死,太保姜曰廣赴偰家池死。得仁猶以短兵相接,突得勝門三出三入,與我將馬首再值,各不知。已而被獲,磔殺之。

  初,聲桓、得仁之主堅壁也,恃粵師之為援耳;而書記所草「乞師表」,但陳勝狀,不告急。比聞江事危,王命李赤心由吉安、李成棟再出嶺攻贛,期於南昌會;赤心則逗遛不進,成棟則屯於信豐。二月,南昌既下,我兵溯流援贛,直趨信豐。諸將欲拔營歸,成棟不可。會天久雨,召諸將集議,去者已過半;乃命酒痛飲至大醉。左右輓之上馬渡湖,水漲,人馬俱沉。三日後猶植立水中,人始知成棟已死也。

  「摭遺」曰:此江右所謂金、王之難也;稱兵往復,糜爛斯民。通省郡縣遘此難者,至無可勝數:是大一劫也。聲桓早時師事維揚僧德宗,僧奇其貌,拊其背曰:『勉旃!二十年後江右福主;世人盡變紅頭蟲,此其侯已』。大兵下,帽著紅纓;及從夢庚降,得建牙江省:益信禮之。僧每勸其改圖,比南昌諸生胡以寧至幕下,言如僧所指;聲桓意遂決,與得仁同發難。當其叛歸粵中也,降表以豫國公自署,詔改封昌國公;而聲桓自以反正有功,朝廷輒違所署,意頗鞅鞅。致書粵中大臣請還故封;卒未許。泊至堅壁抗師,束手待盡,而絕無一籌之展;豈不悲哉!我兵之用鎖圍法,鑿壕周四十里;設南昌令於白茶市、設新建令於蛟溪,徵役收賦,安坐制之。而得仁於危城中猶娶武都司女為繼室,金鼓沸闐,繡旗親迎;外兵疑望大駭,初不知為「王雜毛」娶婦也。酣歌漏舟、沉臥爇薪,乃信有此邪!

  姜太保燕及之預事也,世或譏之。全氏曰:『設身處地,則姜固有甚難者。當金、王突起,託名故國,奉迎舊輔;而謂可以扃戶而力拒之乎!拒之且立死矣。是時之死,則甚無名。此姜之所以不得不出。既出,安得復歸?祗有一死殉之耳。吾儒據正誼以責備前賢;然終非局內,不知事勢之難自由也』。

  補注

  左良玉內犯而南都亡、鄭芝龍通款而福京亡、孫可望迎降而滇中亡;此三人,實為三朝之叛臣、三朝之大關楗也。溫氏有云:『以芝龍冠鄭成功傳首、以可望附李定國傳中』,而獨不為良玉立傳。今「摭遺」於成功、定國兩傳俱承其意,迺別列良玉傳於「逆臣」以補之。夫良平之叛,自非鄭與孫之比也。矧當南渡之初,猶肯心於國是;即如偽太子、童妃兩案為之翻覆申辯。無如馬士英激之挺險耳。凡論南都事者,若吳農祥輩皆以王之明為真。夫乙酉以後,東宮、二王之■〈車從〉跡雜出,南偽太子則似乎東宮、北為偽太子則似乎永王;又有浮屠一鑑者,則似乎定王。然當之明之前,已有定王南來被沉於河;故良玉檄中曾有「既沉其弟、又殺其兄」之說。全氏曰:『江陰白孟新嘗目擊王之明事,足資參考。孟新之言曰:「初傳太子南來,予即同友人往跡之。甫出城,即有百餘騎馳至,云往衛太子者。至寺門,鍵甚嚴;有窺者,騎輒以白棓擊之。俄有勛戚數人至,亦不得入。內傳語曰:太子勞,諸公倦甚;請以明日見。即散去。雖寺僧亦不得識太子何狀。酉時,士英遣人至,即入之。漏五下,錦衣馮可宗以騎至,言迎太子,戒寺僧無動;有起者,即殺之。遂擁太子去。明日,使朝官雜認、則皆言非矣。南都失守,士英走。有入其室者,得可宗一緘,自稱門生言密啟:獄事恐動人耳目,當早決!其月日,正案獄時也。及都人出之明於獄,入宮後,即遣使特敕封南都獄神為王,則居然自以為天子矣。其愚妄如此;即使非偽,亦必無成」。或謂聞賊中云:「太子實被害於通州之東門外」。嗚呼!良玉稱奉太子密詔,舉兵南下;專聽黃澍一人調度,名既不正,事安得集!假令當日者,四鎮協心而受成於閣部,以大義聲明朝野,使賊臣喪膽、赧王革心,則霍嫖姚之勛亦未始不可再見。武夫謀國,徒事僨張;卒致身敗名裂,貽譏後來。豈不哀哉!豈不哀哉』!

  芝龍始末,詳於「鄭成功傳」。「摭遺」列鄭氏於「武臣」,人或議之。夫成功叛父之子、拒命之寇耳。然當其身能援天復、天祐之例,號稱隆武三年,則其所以報唐王也,志亦可矜;非若彩之徒夸鬥很、經之負固跳梁者然。故當時海上,丁亥至辛卯自有二朔:成功修頒詔之怨,不奉魯王,其在金門,奉淮王監國,頒東武四年曆;錢忠介在長垣,頒魯二年曆。己丑,粵中使至,成功奉朔;淮王去監國號,舟山仍奉魯。辛卯以後,魯王盡失其地;壬辰,次中左所、尋次金門;癸巳,亦去監國號,通表滇中。於是,海上之曆始合。已而舟山舊臣日益消落,魯王竟依鄭氏為寄公;丁酉,次南澳。辛丑,成功入臺灣。蓋成功雖不奉王,而仍以宗藩之禮為之致餼,未嘗相陵也。壬寅,緬甸赴至,成功亦卒;海上遺臣復奉王監國。經不肯奉,致餼亦少衰,徒然而已。甲辰,王薨。梨洲黃氏曰:『吾君之子在其家,而不能奉之以申大義於天下』。由此言之,則是王薨而王子猶依鄭氏耳。成功父子固為周室頑民,然其不負故國之誠,有如是者;則亦可原也矣!

  孫可望降心內附,實為迂闊庸鄙之儒所誤。楊氏曰:『若斯人者,不審經權、不規時勢。無因之強聒,自詡敢言;有意之譸張,輒矜盡瘁:則其禍中於人國有不可收拾者』。今於「摭遺」「楊畏知傳」詳論之矣。昔唐德宗幸梁州,陸忠宣疏請撫循李楚琳;略云:『楚琳本懷,惟惡是務。今能兩端顧望,乃是天誘其衷;故通歸塗,將濟大業』!又云:『知陳平無行而不棄、忿韓信自王而遂封,此漢祖所以恢帝業也;置射鉤之賊而任其才、釋斬祛之怨以免於難,此桓、文所以宏伯功也。然則當事之要,雖罪惡不得不容;適時之宜,雖仇仇不得不用。慎勿納豎儒小忠,以虧興復大計』!德宗悟,善待其使,優詔存慰;卒底中興。此可望之事約略相類。故德宗之臣,有一忠宣其人者,則足以匡復社稷;永明之臣,無一忠宣其人者,則不足以偏據滇、黔也。起恆、安之諸人不足責,而不能不問於瞿文忠留守也!

  ●繹史摭遺卷十八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錄

  奸臣列傳

  馬士英阮大鋮

  南都之速於覆亡者,微馬、阮兩奸之力不及此。自古未有奸臣在朝而將帥能立功於外者。說者謂附逆之徒與薦逆之人是皆包藏禍心,必致賊及君國而後已:此士英之所以必薦大鋮以為之助也。夫士英之黨,內則田成、張執中、屈尚忠、韓贊周諸奄,加以忻城、撫寧輩為之應;外則阮大鋮、楊維垣、張孫振數奸,更有東平、廣昌等為之援。濁亂朝權、阻撓吏治,遂至肆其毒螫,而一無顧忌,無所不為矣。前史於馬、阮行事,旁見他傳而不為列名。然斥其名不翻隱其穢跡邪?補之殿之。殿,猶玷南都人物之玷也。

  列傳十八

  馬士英

  馬士英,貴陽人。萬曆丙辰,會試中式;又三年,成進士。授南京戶部主事,遷郎中;歷知嚴州、河南、大同三府。

  崇禎初,遷山西陽和道副使。尋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宣府。上事甫一月,檄取帑金數千兩,餽遺朝貴;為鎮守太監王坤所發,削職遣戌。時阮大鋮以「逆案」失官;與士英為同年生,同寓南京,相結甚歡。周延儒內召,大鋮要以援己,謝不能;則舉士英屬之。

  十五年,鳳陽總督高斗光被劾缺,遂起士英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廬、鳳等處軍務。旋招降河南土寇劉超。超故四川總兵官,為士英舊好;既降,猶佩刀自衛。士英笑曰:『若已歸朝,安用此乎』?解之,乃縛以獻俘。流寇充斥,數有防堵功。

  甲申國變,南都議立君;恐福王追怨「妖書」及「梃擊」、「移宮」三案,諸大臣多主立潞王,士英獨不可。時督師廬、鳳,密約勛臣、鎮將排眾定策,擁福王踐位;進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以定策勛,加太子太師,廕子錦衣衛指揮僉事。史可法督師維揚,士英即日入閣居首輔,仍掌兵部事;權震中外矣。敘江北戰功,加少傅兼太子太師、建極殿大學士;已進少師。宮殿成,進太保。

  王以擁戴故,深德之,委任心膂。而士英為人實貪鄙無遠略,亟思樹黨;首薦阮大鋮知兵,用中旨授兵部右侍郎。廷臣力爭之,不獲。左良玉初奉監國詔,令承天守備太監何志孔、巡按御史黃澍入賀,陰伺朝廷動靜。澍當陛見,面數士英奸貪不法;且言嘗受偽官周文江重賄,為之題授參將,罪當斬(文江獻賊所置偽兵部尚書也)。志孔亦論其罔上行私諸款;太監韓贊周叱之止。士英乃跪,乞處分。澍舉笏直擊其背曰:『願與奸臣同死』!士英大號呼。王搖首無詞。久之,諭姑退;贊周即執志孔待命。王意頗動,夜輒諭使士英暫避位。士英佯引疾,而賂福邸舊奄田成、張執中向王泣曰:『上非馬公不得立;逐馬公,天下將議上背恩。馬公在閣,諸事得不煩聖慮;馬公去,誰肯念上更用力』!王憮然,仍慰留之;並釋志孔,命澍速還楚。初,故錦衣衛劉僑以罪,並家屬遣戍;私以玉杯古玩由周文江進於獻賊,賊即署為指揮使。比良玉兵復蘄、黃,僑削髮逃去,澍持之急;而士英納僑賄,召至京復其職,即令訐澍贓。又嗾楚宗朱盛濃言澍凌逼宗室,已隨出疏糾之;擬旨奪官,立逮治。澍乃匿良玉軍中,陰令眾譁索餉為保救地;袁繼咸代奏申理,始免。由此,與良玉成隙。

  當時士英獨理機樞,手綜大柄,重修「三朝要典」進之,日惟鋤正人、進凶黨為務。內則中官韓贊周、田成輩,外則勛臣劉孔昭、朱國弼、柳祚昌及鎮將劉澤清、劉良佐等相倚作奸,漫無顧忌;而一以大鋮之言是聽。賄賂公行,朝綱紊亂,絕不銳厲恢復之計;四方警報狎至,而置若罔聞。「逆案」中楊維垣、虞廷陛一流得盡起,其死者悉予贈卹;餘如張捷、唐世濟等,皆用之以為爪牙。大鋮初入,諸正猶存;舉朝以「逆案」相攻,憾甚。已見北都從賊者頗多附會清流,因倡言『彼攻「逆案」,吾作「順案」以對』(「順」為闖賊偽國號也)。於是,光時亨、周鍾之獄起。其他大僚降賊者,賄入輒復官。河南張縉彥者,以本兵首從賊,受偽職;闖賊遯,迺詐言集義勇還鄉,收復列城。士英饜其賂,即授原官,總督河北、河南諸路軍務,便宜行事。給事中李維樾劾『縉彥闇曶失機,寸斬莫贖。逆賊入宮,青衣侯點;及賊西走,即鼠竄狼奔,草間求活。逃散餘魂,安事收復?總督何官,顧界賊臣』!刑賞倒亂如此。其女弟夫越其杰以貪謫戍,起為河南巡撫。又令各府州縣童生捐免小試,分上、中、下戶以納銀多寡定名次先後,即赴院考。行納貢佐工等例。布衣何光顯上疏請誅奸相;詔戮於市,籍其家。時我大清兵日南下,中原盡失。嗣抵宿遷、邳州,督輔史可法以聞;俄引還。士英笑曰:『史公妙用!此特為敘功稽算地耳』。

  比有北來太子事,朝士指為偽,都民譁然以為是,可法與諸鎮及御史等交章論救。研審久之,供為王之明。後呼其名不應,曰:『何不呼為明之王為』?獄既具,王以之示士英。士英反覆詳辨,且言『臣愚宜更窮究主使,與臣民共見而棄之』!頃又有故妃童氏自其杰所送至京,王目為妖婦,付錦衣衛監候。氏從獄中細書入宮年月、離情甚悉;士英頗進勸言:『苟非至情所關,誰敢冒死與陛下認敵體』?初命馮可京鞫問;可京辭,乃命屈尚忠嚴刑拷掠,氏宛轉詛號以死。因出兩案獄詞宣示中外,而眾論益藉藉,謂士英等朋奸導王滅絕倫理。黃樹在左營,因日夜言太子冤狀,請引兵除君側惡。良玉亦上疏請全太子,斥士英奸;不報。士英旋裁其餉,乃大恨;即援此為兵端,移檄遠近聲其罪,復疏請寸磔奸臣以謝先帝。遂舉兵而來。袁繼咸乞赦太子遏止之,不可;遣阮大鋮、劉孔昭會朱大典、黃得功軍截江分禦,撤江北劉良佐從之西下。其時大兵日逼,徇徐州,抵亳、泗;可法飛章告急。大理卿姚思孝、御史喬可聘等言良玉非叛,請毋撤江北兵,亟守淮、揚;可法復奏:『上游志在除奸,原不敢與君父為難。北兵一至,宗社堪虞!不審輔臣何蒙蔽若此』?文武諸臣亦多諍者。士英內怯於左,堅不應。越日,王言:『左兵雖不該聲逼南都,然看他本上原不曾反。江北防兵,且不可撤』!士英急指思孝等厲聲曰:『若輩東林,皆良玉死黨;為之游說,乃欲縱其入犯邪!北兵至,猶可議款;若左逆至,吾君臣獨死耳。吾君臣寧死於清,不可死於良玉手;有異議者斬』!王默然。已可法疊疏請面朝,士英惡之;倡言史公將為內應,趣王馳諭止之。王乃諭以『卿當專心料理,待奏凱後見』。可法歎曰:『「奏凱」二字談何容易!誠如上言,面君不知在何日矣』!會良玉抵九江亡;報至,士英欣然謂天奪其魄。

  先是,陳洪範北使還,盛陳我大清兵旦夕南下;諸臣恇蹙。士英曰:『有四鎮在,何慮』!未幾,揚州破,可法殉之;總兵鄭鴻逵張帆東遯龍潭。驛卒報云:『北軍編木為筏,乘風而下』。次云:『江中一砲,京口城去其四垛』。最後,監軍巡撫楊文驄令箭至,言『江有數筏架砲來攻,火從後發,震倒頹垣半垛。城上早發一砲,江筏已齊粉』。士英因笞驛卒而重賞楊使。緣是,警報無復再至者。五月五日,百官進賀,王不視朝,方以選淑女為急。十日,大兵由老鸛河渡,京城戒嚴;集文武於朝門會議,大臣多竊竊偶語,約俱納款。午後,猶演劇,王與內官田成、屈尚忠等雜坐酣飲;至夜半,出奔太平,投得功軍。詰朝,都民破獄,出王之明擁以監國。後三日,勳臣趙之龍、柳祚昌等、文臣王鐸、錢謙益、張孫振等文武數百員、馬步兵二十餘萬俱奉表迎降;之明亦降(後北去)。

  士英於王走之翌日,以黔兵四百人為衛,聲稱護太后駕渡江,由蕪湖逕廣德入浙江。廣德知州趙景和曰:『彼不奉君而奉母后,詐也』!閉門堅拒。士英攻破之,執殺景和。抵杭州,守臣以總兵府為太妃行宮,潞王及群臣往朝。太妃出,服赭,一紫衣女官侍;官吏士民皆入見。傳命召用在籍諸臣;江北巡按彭遇颽適奔至,命以僉都御史募兵兩浙。尋劉宗周、熊汝霖入朝;汝霖痛責士英當從王。士英無以應,惟日盻江上之捷。不數日,大鋮、大典及總兵方國安俱踉蹌至,則得功兵敗已死、福王已就擒,遂請潞王監國;不受。太妃召王泣拜之,終不受;迺迎太妃入府。已從巡撫張秉貞及陳洪範等謀,決計迎款。旋大兵至,潞王率眾開門降,偕太妃以北。此即呂大器等所欲議立者也。士英與國安等走錢塘,距杭城十里立五營;我兵追躡之,斬其眾五百級。

  魯王監國紹興,士英將赴謁,張國維首劾其誤國十大罪。紹興王思任,前九江僉事也;於士英初至浙時,曾出疏歷數其罪,且致書勸令自刎以謝天下。至是,魯諸臣又堅拒之;逡巡東走,依國安於嚴州。我兵擊諸,姚江潰,國安亦潰於富春山間。無何,合軍重渡錢塘,窺杭城,沿江列陣;大敗,溺死者無算。既迺收聚餘眾,於江東赭山、朱橋、范村等處縱肆剽敓。深銜魯臣弗納之怨,密與國安計,將劫監國來獻;監國脫去。及六月,大兵渡江,國安一軍盡殲,遂與其父逢年剃髮以降;士英逸去之台州。

  聞唐王立,復擁殘卒求入關;王以其罪大,不許。又遁入太湖,投長興伯吳易軍中。及明年,為官軍所擒,戮於市;市人臠切之以飼犬。

  「摭遺」曰:南都閏位,非士英力於擁載,則未必竟及福王也;王故德之深、任之至以迄於亡,而無敢或怨也。然以逢君好貨之才,當國步多艱之任,雖下愚亦知其不堪旦夕矣!劉僑謀復原官,獻赤金至三千兩,加女樂十二人;士英曰:『就此一物,已足釋西伯』!立起用之。吁!期月之蹔事,凡類此者,指弗勝僂。輔相之道,迺如是邪!及其所終,說更有三:一云與方氏父子同時投順。一云於國安敗降後遯至天台山寺為僧,搜獲之。一云我兵至台,始出降。及唐王被執,搜龍摃得方氏父子與馬、阮連名疏請駕出關為內應,事在已降後;遂駢斬四人於延平城下,妻子給被甲為奴。

  阮大鋮

  阮大鋮,懷寧人;萬曆戊辰進士。有才藻,機敏而猾,行譎且險。初授行人;天啟元年,擢戶科給事中,遷吏科。以憂歸。其曾祖鶚嘗為福建巡撫,居桐城。

  御史左光斗讜直有聲,以同里,稍與之交;大鋮遂倚以自重。會吏科都給事中缺以次當遷,光斗招之;而趙南星、高攀龍、楊漣等謂察典近,大鋮輕躁不可任,欲用魏大中。及大鋮至,中變,改補工科;心憾之,乃陰結奄黨寢推大中疏。吏部不得已,更上大鋮名,即得請。自是,依附逆奄魏忠賢與楊維垣、倪文煥、霍維華為死友,造百官圖因文煥以達忠賢。然畏東林攻軋,不一月遽告歸;大中遂掌吏科。大鋮憤甚,私語所親曰:『我善歸也,未知左氏將何如』!光斗旋削籍。逾年,汪文言獄起,逮殺漣與光斗六人;尋又逮攀龍等七人。大鋮里居,詡詡自矜其能。已以太常少卿召,至都。奉忠賢惟謹,而默慮其禍,每入謁,輒厚賂閽者還其刺。居數月,復乞歸。

  崇禎改元,逆奄誅。大鋮私擬二疏:其一專劾崔、魏者,其二以七年合算者。謂天啟四年後亂政,則忠賢而翼以呈秀;四年前亂政,則王安而濟之東林也。函其稿馳示維垣,且言時局若大變,即上專劾疏;脫未定,可上合算疏。時維垣指東林、崔魏並為邪黨,方與倪元璐相刺誹;得此大喜,亟投「合算疏」自助,聞者咸切齒.元年,起光祿卿;御史毛羽健劾其黨邪,罷去。明年,欽定「逆案」論徒,贖為民。終莊烈之世,廢棄十七年,鬱鬱不得志。皖中被寇,大鋮乃避居秦淮,傾資延納游俠,選事之流多附之;談兵說劍,坐客常滿。比邊警日急,希將以邊才召也。

  時金壇周鑣、無錫顧杲、長洲楊廷樞、貴池吳應箕、蕪湖沈士柱、餘姚黃宗羲、鄞縣萬泰等皆復社中名宿,方聚講南京,惡之甚;草「留都防亂公揭」逐之,列名者百四十人。大鋮懼,始閉門謝客,獨與戍籍馬士英為莫逆交。周延儒再召,次維揚;大鋮輦金為壽,求湔濯。延儒以己為東林所推,難之;無已,乃以士英屬,士英因得起用。既而,與守備太監韓贊周■〈目匿〉;北京陷,中貴人悉南奔,更得遍結驩。福王之立也,初非諸大臣意;大鋮與群奄私言東林當日之所以危貴妃、福王者,使備陳王前,以潛傾可法等。群奄復極口譽其才,王固心識之。迨士英迎立專柄;不逾月即以邊才薦;奏稱:『臣至浦口,與諸臣面商定策。大鋮從山中致書於臣及操江劉孔昭,戒以力掃邪謀,堅持倫序。臣甚韙之』。並白其向日附璫贊導無實跡:『璫敗籍家,按門籍治附者罪,而大鋮獨無名,可證也』。遂命假予冠帶,陛見。見即上守江策及三要、兩合、十四隙疏,其言娓娓可聽。並自白孤忠被陷狀至痛哭,極詆孫慎行、魏大中、左光斗,指大中為大逆。於是大學士姜曰廣、侍郎呂大器、太僕少卿萬元吉、府丞郭維經、大理丞詹兆恆、給事中羅萬象、陳子龍、懷遠侯常延齡及諸御史部郎等交章並劾大鋮「逆案」巨魁,不可用;士英為之力辨,翻攻曰廣等護持局面。遲回月餘,竟取中旨,起為兵部添注右侍郎。都御史劉宗周言:『當年爭吏垣,致魏大中死於詔獄,實大鋮主使。祖宗故事,凡列大僚,必用廷推。迺者中旨類降,司農之後繼以少宰,而大鋮又為司馬。其墨敕斜封之漸,有不待問者。大鋮進退,實系江左興亡,乞寢命』!司農迺謂張有譽、少宰為張捷也;蓋士英以中旨起。大鋮恐滋朝議,先以清望用有譽;而捷則因薦「逆案」呂純如得罪,於時士英並用之。給事中熊汝霖言:『大鋮既知兵,當拔置有用地;若止優游司馬,則樞輔已優為,何必增置』?有旨切責,俱不聽。旋命兼右僉都御史,巡閱江防。未幾,轉左侍郎。明年二月,進本部尚書,賜蟒玉;仍兼御史防江。

  時既得志,專務報復;悉召「逆案」楊維垣及所善張孫振等數十人臚置選曹、言路,排擠善類。孫振亦得罪先朝者;尋作「正續蝗蝻錄」、「蠅蚋錄」,蓋以東林為蝗、復社為蝻,諸和從者為蠅、為蚋。比有狂僧大悲之獄,乃密與孫振謀更造十八羅漢、五十三參、七十二菩薩之目統千餘人,翼以前主潞議及東林、復社諸賢一網畢之。引史可法、高弘圖、姜曰廣為首,海內人望搜羅幾盡,潛納僧袖中;將窮治其事,以興大獄。獄詞詭秘,朝士皆自危。會士英不敢驟發此難,僅坐僧妖言律斬而止。先是,金陵刊布「防亂公揭」,謂禮部員外郎周鑣主之,大鋮銜恨次骨。及得志,則首立「順案」,勸士英窮治鑣之從弟鍾從賊受職,法當連坐;又以按察副使雷縯祚力阻定策,與鑣倡立疏藩之說,遂併逮下獄。時大鋮雖居兵部,職在巡江;顧一切軍事不問,而日惟阻撓六部權,專以結黨斂賕、濁亂黜陟為務。倉場侍郎賀世壽引疾去,大鋮密遣人劫之江中。嘗欲罷按撫糾薦,令納金於官則糾者免、薦者予;否則,反是。江西總督袁繼咸奏其部將功,請擢總兵官;大鋮輒索重賂,始給敕印。白丁隸役輸厚金,立躋大帥。都人語云:『職方賤如狗,都督滿街走』。其謬誕黷貨如此。莊烈帝小祥,設壇望祭;獨大鋮後至,哭呼先帝而來曰:『致先帝殉社稷者,東林也;不盡殺東林,無以對先帝於地下。今陳名夏、徐汧俱北去矣』!士英急掩其口曰:『毋!徐九一見有人在』(九一,汧小字也)。士英初以前好,言無不從;及吏部尚書缺,廷議將用張國維,大鋮乃密邀內奄取中旨特授張捷,士英■〈目咢〉眙累日,始怨之。

  大鋮與繼咸有夙嫌,力請減裁江、楚兵餉,左良玉兵由此以起。上游告急,大鋮讀其檄有誣陷周、雷語,復揚言左兵實自周、雷召之;亟請勒二臣死。不獲已,乃與劉孔昭謀集師拒敵,出劄蕪湖江口。而我大清兵已逼南京,福王奔;及被執北去,大鋮急棄衣冠逃,從太平趨浙東。抵金華,投督師朱大典。大典正與義旅嬰城固守,因留與共事。士民不可,傳檄逐之;乃送諸方國安軍。而士英與國安故同鄉;以杭州既降,跳身先入其軍。大鋮至,則掀髯抵掌,日以談兵自負,國安信且喜。已復扇兩軍交惡,大典幾為國安所窘。士英以南中之壞,半出其手而己受惡名;至是,有所論辨,頗與矛盾。

  明年,王師渡錢塘,國安兵敗降,士英走之。大鋮失已納款,遂偕謝三賓、宋之普、蘇壯等赴江干迎降,言願破金華以自效。其先,大典嘗與之閱城。至西門,曰:『此處新築土未堅』。飭其下備嚴。大鋮識之,因用巨砲專攻之,城即陷;士民殺戮無孑遺,藉洩檄討之恨也。旋從我兵入閩;至仙霞嶺,有微疾。同行者曰:『子老矣!毋苦跋涉,其留此調攝;眾先逾嶺,子姑徐徐以來』!大鋮艴然曰:『吾雖老,尚能彎強弓、騎壯馬;且今欲收七閩,舍吾其誰?奈何言若是』!既而曰:『咨,此必東林、復社來間我也』!軍中初弗解東林、復社為何語;曰:『子行矣,非敢有撓也』。翌早,全軍度嶺;大鋮下馬步行,趫捷若猱。以鞭稍指騎者曰:『若等少壯男子,顧不及一老禿翁』!矜盻矍鑠,軍中頗壯之。既過五通嶺,則喘急,氣息不相屬;蹲一石上死。其僕自後至見之,復下嶺購椑。時干戈遍野,人民一空,顧無所得木;越數日,始舁板扉以上。會天暑,尸蟲四出,溢於路,僅存腐骨而已(或云方其自矜得意時,為士卒擠之墜岩死;而仍僇其屍)。

  「摭遺」曰:馬、阮朋奸鬼秘,平居聚訟率至夜分始散;都人有「天昏地慘鬼語密」之詠。士英二子並擁重兵,怙惡無狀。募死士竄伏皇城,以伺察動靜;擾及良民,至無可告。左寧南言『司馬昭復見今日』,良有以也。王選淑女,采至者,士英得先閱;拔其尤,置大鋮宅中,名曰「教習宮儀」,其間則不可問矣。又密購舊院歌妓,以時進御;凡九重密事,無弗周知。童氏之獄,士英雖有面勸數言,並未疏爭;既乃偽具一疏,使刊入邸鈔中,題曰「內閣密奏」。左兵起,大鋮等會兵防江;時上游停留未下,輒日報捷音。及靖南敗夢庚於采石報至,謂大鋮防堵有功,特晉太保;百官進賀,朝堂賜燕,以掩飾都人耳目。其欺世盜名類此。一說大鋮登嶺時,忽爾頫首大呼曰:『介公饒我』!即自撻其面,墜馬跌嶺下,身首異處。其奴尋得之,繫其頭於馬上;求棺三日,方得殮云。

  蕪湖沈自柱祭阮大鋮文,興會淋漓;附錄此。略曰:『丙戌長至之後二日,迎故降大司馬阮公之喪至自浙東。蕪湖沈某辱公知最深,為文以告其靈曰:古稱知己,重於感恩。以予觀之,豈獨恩為知己哉!漢之有孔融也,博聞強記,一代師表;操非不知之。唐之有顏真卿也,純忠大節,爛然與日月爭光;盧杞非不知之。然惟知之深,故忌之愈切、殺之愈速。天下後世止知操、杞之妒賢榮身,而不知於兩公未始不稱相知也。以餘少賤,未嘗與司馬公謀面。竊聞公以早歲掇科,歷登華膴中常侍之際,勢中要路,與賢士君子為仇。說者遂詆公為假手獻百官圖,導之殺正人;予謂不然。逆焰薰灼,嗣胤滿天下;得公不加益、失公不加損。效吮癰舐痔之行、媚啣憲握爵之人,具翻江攬海之才、行墜石下井之事:何求不遂,何欲不盈?而位不過光祿,雄狐九尾不得與彪虎稱雁行;予以知公之跡巧而事拙也。烈皇帝手定「逆案」,閱公封事入贊道之列,終身不齒。鼎湖之後,說者以公深仇先帝,不復為先帝報仇;予謂不然。先帝御宇,使悉公權智復為採錄,抑或洗滌瘡痏,涵茹包容,則恩怨、親仇與眾相忘久矣。惟毅然不搖於群論,使公十七年林壑養其鱗甲、豐其羽毛,得甘心快意為殺人之具者,伊誰之賜也?予以知公之陽仇而陰德也。公初涉藝苑,其詩文不異常人;後所制詞曲,奔走一時。說者謂其憤時嫉俗,科諢皆指目正人;予謂不然。弘光半載,公所以登場塗面,自為玩弄;嘗語人曰:「寧使終身無子,不可一日無官」。與流芳、遺臭語何異!及逃竄鳩茲,復謂敝鄉親友:「我必不學伯嚭走錢塘!無論公自比宰嚭、作讖錢塘;此語不出前史作劇者神子胥之靈以褫後世公等讒邪之魄。公目不識史,胸中獨有梨園稿本,以國為戲;予以知公之膽大而才小也。公以里閈小怨、壇坫微詞,殺雷介公、周仲馭,復興鉤黨之獄;使宇內重見范滂、張儉之事,騷然不寧。說者罪公流毒宗社,職此之由;予謂不然。跡公所以見叱者,不止殺周、雷一端;且周、雷以亢直聞天下,見忌群小,不獨一阮也。阮不殺,群小必殺之;即不死於阮、不死於群小,設不幸賢佞並列、邪正不分,終令大廈莫支、狂瀾失砥!迨五月十一日,無補於存亡之數,而復殞命報國。執「春秋」之義者,不責其見幾之不早,則議其反正之無術。故死於阮,猶愈自死也。即同難諸君子,青衫牢落、雕蟲小技,當與草木同腐;天假公手,登彈墨以永其名,俾異代得與左、史同稱。雖公為國謀不忠、為身謀不祥,而為諸君子謀則善也,予以知公之事險而意厚也。公聞變倡逃,棄君如敝屣;一代共主,陷於懷、愍、徽、欽之辱。說者以賣君而緩追期與誤國而趨間道者,律於馬同罪;予謂不然。公與馬密謀策,如置奕棋,有無君之心;然馬一貪夫敗類,自公出山,無日不以戕賊毒螫為事。馬墮其術中不覺,及愧悔為所用,而事已去矣。浙東一載,馬尚歡然同方合志,而不知輸誠納款;公又先馬效之矣。使公同受戮西市,一生惡跡補過蓋愆,天奪其魄,何委質後乃糜爛以死;生與馬同醜行,死並不得與馬同榮名,天實為之也。又傳公騎行萬山中,臨岩一跌,身首異處;從者挾其頭馬上,三日而後得棺以斂。公之智能保首領於生前,不能全軀於沒後;誰分其屍、誰傳其首?天實為之矣。予以知公之意狡而神愚也。是前五者,其行事皆灼然耳目。議公險者,予為公平之;議公深者,子為公淺之;議公毒者,予為公厚之;議公巧者,予為公拙之。獨詞曲一端,人或高公之才,而予獨畜以俳優,謂公以人國僥倖,皆坐此病。雖較眾為深文,然泉下有知,未嘗不以予為知言也』!又曰:『憶黨禍初發,公曾庭語坐客:「某某者,我之門人故舊子也,而中叛之,是悔罪無暇修好者也。某某者,是色厲內荏,我能令望塵而拜,膝行而前者也。某某者,有小才而無用,但喪其膽、摧其肺肝,使之閉門思過,縮朒不得出者也。惟二沈崛強者,必生致之」。二沈者,一謂眉生、一謂予也。夫崛強之名世所諱、古所尊,公不吝以加諸予,公不可不謂知我!今秋公降後,聞將有綸扉之命;同人皆動色相戒,復為予危之。予笑謂人曰:「阮公,狡燼人也。且於予一發不效,有懈志矣。使復再為之,公自度向以搏象全力,免尚得脫;今游魂餘燼,自救不暇,焉能鉤致周內,復陷人於罪罟哉」!予知公之不為也,予不可謂不知公。今有人接遇之殷、綢繆之素,而實汎常。公操利刃、設深阱,致我流離瑣尾,家業蕩然,猶竊附於知己之誼。魂而有靈,當臨風一笑也』!

  「摭遺」補曰:陰疑於陽必戰,蓋邪正之勢固不能兩立也。世之秉忠良者,無弗孤;入奸回者,無弗比。使馬瑤草不得阮圓海,則其為狠、為毒,亦未必至是。其實,馬則墮彼術中,而徒為阮作傀儡玩耳。洎至遯依國安軍,意始有悔,而時事已去;阮復扇使方、朱搆釁,密自背馬投誠,因而力破金華,為進身效:阮罪之浮於馬者多矣。嗚呼!彼小人者笑罵雖復由人,好官究亦安在?天之報施於嶺上一跌時見之。讀沈氏之詞,則尤信生而無所不至、死則何益來者;可弗鑒諸!

  ●繹史卹謚考卷一

  吳郡李瑤子玉氏輯

  專謚

  南都諸臣(傳列「勘本」)

  史可法督師、太傅、建極殿大學士、兵部尚書

  節秉清剛,心存幹濟;危顛難救,正直不回:謚「忠正」。

  錦衣衛籍,祥符人。崇禎中,歷安池道,擢安慶巡撫。愛民敬士,屢卻寇兵。晉南京兵部尚書,誓師勤王。迎立福王,出鎮江北,力圖恢復。大兵克揚州,自刎不遂,死之。

  黃得功左柱國、鎮守滁和等處總兵官、靖國公

  材昭武勁,性懋樸忠;衛主殞身,克明大義:謚「忠桓」。

  開原衛籍,其先合肥人。為偏裨,多戰功。天性忠義,紀律嚴明;所至人感其德。乙酉五月大兵渡江,福王潛入其軍;得功驚泣,率麾下守禦。忽飛矢中喉,知事不濟,拾箭刺吭死。妻聞,亦自經。

  劉宗周都察院左都御史

  望著清標,言多讜論;純修無兩,介節獨持:謚「忠介」。

  山陰人。學術深醇,立朝忠讜,指陳多中時弊。南都亡,杭州亦失守,赴水不死,絕食二十三日卒。

  高弘圖太子少師、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

  秉直忤時,懷忠事主;國亡身殞,大節炳然:謚「忠直」。

  膠州人。崇禎中,為工部侍郎;恥與中官張彝憲共事,抗論削籍。福王時入閣,以持正與馬、阮不合,乞歸;寓會稽。南京破,逃野寺中絕粒死。

  姜曰廣東閣大學士、禮部尚書

  抗論觸邪,協心事主;捐軀殉國,無負本衷:謚「忠確」。

  新建人。官翰林,奉使廉潔;侍經筵,議論激切。福王時入閣,以鯁直為馬、阮所擠,罷去。後南昌破,投偰家池死。

  徐石麒吏部尚書

  風規挺直,議論老成;殉義從容,全節無媿:謚「忠懿」。

  嘉興人。崇禎中,為刑部侍郎,讞獄平允。福王召為尚書,力持正義。忤馬士英,罷歸。大兵定嘉興,自經死。妻孫氏,赴水死。

  祁彪佳巡撫應天等處都察院右僉都御史

  廉靜自守,撫輯有方;績著居官,節全臨難:謚「忠惠」。

  山陰人。初為興化推官,善折獄。擢御史,直言敢諫。巡撫江南,靖亂安民,有治績。忤馬、阮等,罷歸。聞杭州破,紿家人先寢,投水死。

  左懋第督師、經理河北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充通問使

  仗節難撓,蹈死不悔;出疆之義,無媿全貞:謚「忠貞」。

  萊陽人。崇禎中,為知縣,有異政。擢給事中,屢陳時弊。福王時,受命奉使入朝,館於太醫院。南都破,諭降不從,死。

  袁繼咸總督江楚應皖等處軍務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義感悍軍,忠抒讜議;克堅大節,悉本純衷:謚「忠毅」。

  宜春人。崇禎時,分巡武昌,擊賊有功。任總督,以忠義結良玉心。福王初立,極言時弊。

  良玉舉兵,被留軍中;其子夢庚既降附,繼咸遂被執入都。不屈,殺之。

  陳子龍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

  學問淹通,猷為練達;貞心可諒,大節無虧:謚「忠裕」。

  松江華亭人。為紹興推官,定東陽民亂。擢給事中,屢陳時計。後以結太湖兵舉事應浙、閩,被執。乘間,投水死。

  閩疆諸臣(傳列「勘本」)

  黃道周督師、少傅、武英殿大學士、吏兵二部尚書

  碩學清操、孤忠亮節;克全儒行,無媿貞臣:謚「忠端」。

  漳浦人。學行推重於天下。崇禎中,劾楊嗣昌、陳新申、方一藻;召對平台,反覆抗論,坐謫戍。南都亡,赴閩見唐王,請募兵江西,得義旅九千餘人,出徽州。遇大兵,戰敗;被執至江寧,不屈死之。

  浙中監國諸臣(傳列「勘本」)

  張國維督師、少傅、武英殿大學士、兵部尚書

  保障岩疆,支撐餘燼;心堅抱義,力矢全忠:謚「忠敏」。

  東陽人。為給事中,謇咢敢言。巡撫應天、總督河道,有禦寇治河功。南都破,請魯王監國紹興。江上師潰,還守東陽;知勢不支,作絕命詞赴水死。

  張肯堂東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

  大義能明,忠謀素蘊;崎嶇渡海,慷慨捐生:謚「忠穆」。

  松江華亭人。崇禎中,在言路著謇咢聲。巡撫福建,常遣兵入衛。唐王命為尚書,請由海道抵江南,為鄭芝龍所阻。閩敗,走從魯王。順治八年,大兵破舟山城;肯堂衣蟒玉南向坐,從容賦詩自經死。四妾周方姜畢、子婦沈、女孫茂漪同死。其下之從死者又二十許人。

  粵中諸臣(傳列「摭遺」)

  何騰蛟督師、兵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定興侯

  志切持危,情堅報主;艱難百戰,終始一心:謚「忠誠」。

  黎平人。崇禎末,巡撫湖廣,能調護左良玉軍。唐王時,降闖賊餘眾,軍聲大震。桂王時,入廣西,竭力戰守。後因進取長沙師潰,至湘潭被執;絕食七日,死之。

  瞿式耜武英殿大學士、吏兵二部尚書、桂林留守

  定議立君,竭誠奉上;義全忠孝,節貫存亡:謚「忠宣」。

  常熟人。崇禎中,為給事中;搏擊權豪,論事切直。福王時,為廣西巡撫,定亂有功。迎立桂王,力保危疆,支持數載。大兵破桂林,被執不屈死。

  陳子壯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節制閩廣江楚軍務

  早敦直節,晚抗軍鋒;白刃無辭,丹心堪憫:謚「忠簡」。

  南海人。初為翰林,忤逆奄,削籍。崇禎時,為禮部侍郎,持論抗直。大兵破廣州,起兵應桂林;不克,被執受戮。母氏朱,自縊。子上庸,起兵九江村,歿於陣。

  --以上專謚諸臣,都十六人。

  ●繹史卹謚考卷二

  吳郡李瑤子玉氏輯

  通謚

  南都諸臣

  「忠烈」

  沈猶龍兵部右侍郎、福建巡撫。

  松江華亭人。崇禎時,巡撫閩中,討賊有功。福王召,未起。南京亡,募兵守松江城;城破,中矢死。

  劉肇基援勦團練總兵官、右軍都督府左都督。

  遼東籍,贛榆人。初,勦流寇有功。史可法檄防河,赴援揚州,守北門;城破,率所部巷戰死(「勘本」補傳)。

  侯承祖金山衛指揮使、功加參將。

  本衛人。乙酉,攖城固守。城破,巷戰力盡被執;諭降不從,死。子世祿,身中四十矢,被獲;死。

  閻應元英德主簿、前江陰典史。

  順天通州人。初以禦海賊功遷職,未赴,寓江陰。南都亡,倡率守城,竭力捍禦者三月。城破,眾猶巷戰,急投於水;復被執,不屈死(以上三人傳列「勘本」)。

  「忠節」

  張伯鯨兵部左侍郎

  江都人。揚州被圍,分城守。城破,自縊死(「勘本」補傳)。

  任民育揚州知府

  濟寧人。揚州破,緋衣坐堂上見殺。闔門赴井死。

  何剛兵部職方司員外郎擢遵義知府

  上海人。佐史可法幕,協力拒守。城破,投井死。

  翁子琪水師總兵官、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

  錢塘人。從黃得功駐軍蕪湖;得功自刎,乃痛哭投江死(附見「黃傳」)。

  侯峒曾通政使司左通政

  嘉定人。南都亡,里居,起兵守城。及城破,即拜辭家廟,挈二子元演、元潔並投水死。

  黃淳耀進士

  嘉定人。力學敦行,闇修自好。嘉定破,愾然入僧舍,索筆書絕命詞,縊死。弟淵耀從之。

  李待問中書舍人

  松江華亭人。募兵守郡東門;城破,朝服自縊死。

  陳用極參謀、兵部主事

  崑山人。從左懋第出使,諭降不從;死(附見「左傳」)。

  徐汧詹事府少詹事

  長洲人。移疾歸。聞南京破,投虎邱新塘橋下死。

  楊廷樞翰林院檢討兼兵科給事中

  長洲人。遁居山中。久之被獲,殺於蘆墟泗洲寺。

  夏允彝吏部考功司主事

  松江華亭人。博學工文,為知縣有廉能譽。南都破,賦絕命詞,自投深淵死。

  盧象觀中書舍人

  宜興人。總督象昇弟。乙酉,與象昇部將陳安起兵;戰敗,赴水死。

  陸培行人司行人

  錢塘人。奉使歸省;國亡,入桐塢,授繩於僕縊死。

  顧咸建錢塘知縣

  崑山人。大學士鼎臣曾孫。居官有惠政。潞王以杭州降,不屈被執,死。

  唐自綵臨安知縣

  四川達州籍,江寧人。杭州破,逸之山中;為人所首,捕獲不屈,死。從子階豫從死。

  高倬刑部尚書

  中州人。崇禎中為御史,請罷監軍、省刑罰。事福王,議裁冗費。南都破,投繯死(以上十三人傳列「勘本」)。

  張亮巡撫安廬池太四府都察院右僉都御史

  內江人。左兵破安慶,被執。夢庚北行,挾與俱;乘間,赴水死(「勘本」補傳)

  「烈愍」

  曲從直揚州府同知

  遼東人。揚州破,與其子守東門;城陷,不屈死。

  周志畏江都知縣

  鄞縣人。時羅伏龍受代,方解職;城破,闔門死之。

  乙邦才(青州人)、馬應魁(貴池人)、莊子固(遼東人)、樓挺、江應龍、李豫

  (以上副總兵)、陶國祚、許謹、馮國用、陳光玉、李隆、徐純仁(以上參將)、李大忠、孫開忠(以上遊擊)、姚懷龍、解學曾(以上都司)

  籍貫未詳。右揚州督師部將十六人,皆分城守禦。城破,率竭力巷戰已死(以上傳附「勘本」)。

  王佐才狼山副總兵

  崑山人。里人拒守,推為帥,分禦北門;城陷,冠帶坐帥府被殺。

  孫志尹遊擊

  籍貫未詳。守崑山城;逆戰,敗歿(「勘本」補傳)。

  陳明遇江陰典史

  上虞人。與前任閻應元守城三月,闔門赴火死。

  戚勳文華殿中書舍人

  江陰人。與應元等分城拒守。城陷,力不支;令妻氏侯、三妾程、葉、梁及女三人先就縊,乃舉火自焚死(以上「勘本」附傳)。

  黃端伯禮部儀制司主事

  新城人。南都破,諭降不屈,死。

  董四民九江衛都司

  本衛人。左良玉兵至,從總制袁繼咸守九江城。力竭,先令妻史、妾姚並二子投於池;登城樓射殪數人,自刎死(傳列「勘本」)。

  「節愍」

  周室瑜儀封知縣

  昆山人。與里人固守;城破,死之。子朝礦同死。

  楊振熙兩淮都轉鹽運使

  臨海人。

  王纘爵楊州府同知

  鄞縣人。

  吳道正監餉知縣

  餘姚人。

  羅伏龍江都知縣

  新喻人。代周志畏甫三日。

  王志端江都縣丞

  孝豐人。

  汪思誠城守副總兵

  貴池人。

  以上俱從史可法分守揚州;城破,俱死之。

  侯方岩泗州援將

  籍貫未詳。乙酉四月,盱眙下,全軍敗歿。

  魯之璵福州副總兵

  蘇州衛人。蘇州破,率千人入城戰南園;兵敗,死。

  馮厚敦江陰訓導

  金壇人。城破,冠帶自縊於明倫堂。妻王氏及娣結衽投井死(以上傳附「勘本」)。

  王鐵常熟知縣

  籍貫未詳。乙酉,殉節。孫道煥同死(傳闕)。

  文震亨武英殿中書舍人

  吳縣人。大學士震孟之弟。南都亡,絕粒死。

  王道焜兵部職方主事

  錢塘人。都城陷,微服南還。杭州破,投繯死。

  高岱兵部職方主事

  會稽人。紹興破,絕粒死。子朗,躍入海中死。

  葉汝蘅兵部主事

  會稽人。紹興破,出居墓所;與妻氏王赴水死。

  劉成治戶部郎中

  漢陽人。南都破,趙之龍將出降封戶部庫;成治手搏之。還寓,自縊死。

  徐念祖中書

  華亭人。大學士階元孫。以諸生,廕中書。松江破,與妻氏張、二妾陸與李皆自縊死。

  吳嘉胤戶部主事

  華亭人。奉使出都;聞城陷,還。謁方正學祠,縊死。

  龔廷祥中書舍人

  無錫人。南都破,衣冠步至武定橋投水井死。

  陳于階欽天監博士

  上海人。史可法薦為博士。南都破,冠帶自縊死。

  龐昌允青陽知縣

  西充人。南都破,奔九華山謀舉兵;事洩,被執,死。

  王一斌遊擊

  寧都人。

  張良佐都司

  王廷佐都司

  劉統守備

  俱上元人。並從左懋第出使,以不降死。

  酆某都司

  籍貫未詳。與諸生司石磐起兵;事敗,死之。

  章簡羅源知縣

  松江華亭人。募兵守南門;城破,死之。

  華允誠工部員外

  無錫人。國亡,被執不屈,受戮死。從孫尚濂同死(以上俱傳列「勘本」)。

  趙景和廣德知州

  錢塘人。南都亡,馬士英奔至,景和拒不納;士英攻破之,為所殺(附見「摭遺」)。

  劉洪□□□□□總兵官

  西□人。禦闖賊有功。後以戰死。

  周斌左都督

  晉江人。事母至孝。聞闖賊死,大兵且至;曰:『向不死者,賊未討耳。今可從先帝地下矣』!遂自刎。

  韓鼎新浙江知縣

  江都人。城破,公服死堂上。

  高一麟指揮

  江都人。城破,死之。

  朱賢遊擊

  蕭縣人。分防徐邳;城破,死之。

  孟振邦參將

  安慶衛人。左兵陷城,罵賊死。

  王治心安慶同知

  忻州人。多政績。左兵破城,死。

  杜學伸孝陵參將

  東陽人。國亡,入里中天寧寺死(以上八人俱闕傳)。

  劉曙南昌知縣

  長洲人。由進士,授官。未行,金陵失守,死(傳列「勘本」)。

  項嘉謨薊遼守備

  嘉興人。家居;率二子翼心、妾張氏投天星河死。

  王喬棟湖廣糧儲道右參議

  雄縣人。賊據武昌,時巡駐興國州;登城樓自經。

  郭之麟九江府監紀同知

  威遠衛人。前知真寧縣,保城有功。尋以左夢庚挾降不從,死。

  余士瑋九江推官

  黃岡人。左兵至,直入其營大罵;麾之去,號慟死。

  傅宏祖福建通判

  德化人。致仕歸。乙酉左兵至,遇害(以上傳闕)。

  徐行可世襲指揮僉事

  九江衛人。左兵陷城,自經死。母氏任、妻氏周、子婦氏陳,皆投井以殉(傳列「勘本」)。

  程九萬東流知縣

  湖廣人。乙酉楊么兒破縣,死之。

  胡鯤化銅陵知縣

  鹿邑人。左兵破城,被害(傳闕)。

  --以上福王殉節諸臣,都九十人。

  ●繹史卹謚考卷三

  吳郡李瑤子玉氏輯

  通謚

  閩疆諸臣

  「忠烈」

  邱祖德山東巡撫、右僉都御史

  成都人,流寓寧國。舉兵應金聲,戰敗被獲,磔死。

  溫璜徽州府推官

  烏程人。練民兵保障郡城,與金聲相犄角,復為轉餉。城破,刃其妻茅氏及女,自刎死(以上傳列「勘本」)。

  蔣若來都督

  長洲人。善騎射,屢破賊有功。後守金華援絕,先焚其妻子,巷戰經日;力盡,自刎死(傳闕)。

  鄭為虹巡按上游四府兼巡關監軍御史

  儀徵籍,歙縣人。扼守仙霞關;大兵入關,被執不降,戮死(傳列「勘本」)。

  周之藩總兵

  井研人。時追兵及汀州,衛主巷戰;矢集其身而死(傳列「摭遺」)。

  傅冠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

  進賢人。唐王時起原官,督師江西;後致仕。福建下,被執不屈,死(附見「摭遺」)。

  郭維經吏、兵二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經理軍務

  江西龍泉人。孤介強立。崇禎中,在南台劾溫體仁,以直聲著。唐王命率師援贛;城破,入嵯峨寺自焚死(傳列「摭遺」)。

  詹兆恆兵部左侍郎

  永豐人。崇禎時,為南京御史,有殊績。福王時,嘗劾阮大鋮。唐王命佐黃道周守廣信;尋奔懷玉山,攻開化。兵敗,死於陣(傳列「勘本」)。

  「忠節」

  金聲巡撫徽寧等處兵部右侍郎、右僉都御史

  休寧人。南都破,保徽州;通表唐王。為大兵間道襲執;至江寧,不屈死。

  吳應箕監紀推官

  貴池人。為諸生,尚氣節。起兵應金聲,屯師泥灣。諭降不從;被獲,死。

  王瑞柟都御史、襄陽僉事

  永嘉人。崇禎中,分巡襄陽,以熊文燦撫賊為非計。福王時,極陳有司虐政。唐王召入閩,旋歸。溫州破,拜辭家廟自縊死(以上傳列「勘本」)。

  陸清原僉都御史

  平湖人。以閩命犒軍江上,為方國安所留。江防潰,即投江死(附見)。

  王之栻兵部職方司主事、監軍道

  武進人。以閩命宣諭江上,行次永康被執。諭降不屈,死(傳闕)。

  曹學佺禮部尚書

  侯官人。閩敗,投繯死(附見「摭遺」)。

  曾櫻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

  峽江人。初為常州知府,潔己愛民。分巡福寧,平海寇有功。唐王命留守福州。後至中左衛被兵,自縊死。

  楊廷麟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

  清江人。唐王命督師贛州,堅守一年,援絕糧盡。城破,戎服投清水塘中死。

  萬元吉總督江南湖廣諸軍兵部尚書

  南昌人。崇禎中為推官,能捕盜。福王時,監視江北軍務,協和諸鎮,陳奏悉中時弊。與楊廷麟同守贛州;城破,投水死。

  楊文薦巡撫南贛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

  金山人。與元吉守贛州,日夜登陴,積勞成疾。城破,被執送南昌,絕粒死(以上四人傳列「摭遺」)。

  陳泰來提督江西義軍右僉都御史

  新昌人。崇禎中為給事中,累陳戰守方略。守新昌,破闖孽;後守撫州,拒賊死(傳列「勘本」)。

  「烈愍」

  朱大典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

  金華人。初以巡撫山東,平登州亂;鎮鳳陽,捍禦有功。福王時,命督江上軍。王被擒,走杭州;還守金華,通表唐王。逾年城破,闔門死之(傳列「勘本」)。

  張鵬翼衢州總兵官、中軍都督府左都督、永豐伯

  諸暨人。衢州破,被執不屈死(「勘本」補傳)。

  熊緯兵科給事中

  南昌人。唐王被執,獨奔赴之;遇兵死(傳列「摭遺」)。

  黃大鵬兵科給事中協守仙霞關

  建陽人。浦城破,被執不屈死。

  葉翼雲吏部稽勳員外郎

  泉州人。初為令,有聲。同安破,被獲不屈,闔門死。

  傅啟耀都督同知

  義烏人。福建破,全家死。

  夏萬亨江西右布政使

  昆山人。與王養正等守建昌,力戰;城破,縶送武昌被戮。妻氏顧,率子婦陸、孫祥生、孫女二,先赴井死,奴僕從死者十餘人。

  王城江西按察司副使管建昌府事

  松江華亭人。宿州學正。有捍禦功,佐守建昌。城破,械至武昌被戮。同難者五人。

  王養正分巡建昌兵備道副使

  泗州人。初知南康府,有殲賊功。倡議起兵守建昌;城破,執送武昌被僇。妻氏張,絕粒九日死。

  劉允浩建昌推官

  掖縣人。

  史夏隆南昌推官

  宜興人。

  胡縝建昌通判

  桐城人。案夏萬亨而下為建昌六君子也;同日受刑死(「勘本」夏傳闕胡縝名;一作臨江通判。以上傳列「勘本」)。

  吳國球贛州推官署知府事

  郭寧登監紀通判

  籍貫並未詳。城破,盡難。

  王明汲贛州同知

  金壇人。

  林逢春贛縣知縣

  福建人。同守贛州,城陷盡難。

  淦君鼎署贛州通判事

  建昌人。城陷,說降不屈,死。子宏裕、宏祐,俱被殺。孫關生、秀貞、妻氏熊、子婦氏熊、氏李、婢呂氏瑞香,俱赴井死(以上吳、郭、王、林四人附見「摭遺」;淦闕)。

  馬觀鵬贛州副總兵晉飛虎將軍

  順德人。時方乞假歸娶;警至,急請堅守,以力戰死。妻氏譚,聞訃矢節(傳闕)。

  陳烈贛州參將

  籍貫未詳。守城善戰。有弟先降,人疑之;益奮勇鬥。被執不屈,死(傳附「摭遺」)。

  朱永盛長寧營參將

  汀州人。守南贛;城破,受戮。

  袁從鄂中書舍人

  郴州人。募兵援萬元吉贛州之圍,守東門;望西垣火起,聞元吉已歿,躍入烈燄中死。

  黎遂球兵部職方員外郎

  番禺人。嘗與楊州諸名士會鄭進士元勳影園,賦「黃牡丹詩」十首,時推第一;號黃牡丹狀元。乙酉,督師廣東,以兵援贛州。城破,巷戰死。弟遂珙同死之。

  於斯昌兵部主事

  黃岡人。

  林琦戶部主事

  閩縣人。

  王其宖兵部主事

  安福人。兄其窿,亦死之。

  周瑚兵部職方主事

  大名人。

  萬發祥翰林院編修兼兵科給事中

  新喻人。

  柳昂霄工部主事

  錢謙亨兵部主事

  籍貫俱未詳。

  曾嗣宗兵部主事

  寧都人。出金為餉佐楊廷麟軍。

  劉孟鍧中書舍人

  劉應試

  並安福人。

  以上十數人,同以守贛盡節(皆附見「摭遺」)。

  曾亨應吏部文選主事

  臨川人。謫官後,與楊重遇募兵守撫州。城陷,被執不屈,被戮。子筠,舉人;先受刑死(傳列「勘本」)。

  賴雍中書

  平和人。

  蔡紹謹中書

  龍溪人。

  毛玉潔江西廣信府通判

  六合人。

  蔡士超兵部主事

  閩縣人。皆黃道周幕下士。從之江寧,同死(附見「黃傳」)。

  「節愍」

  吳易兵部尚書、長興伯

  吳江人。初為史可法監軍,徵餉江南。後募兵屯長白蕩;唐王詔拜尚書,晉爵。師敗被獲,不屈死。父承緒,投水死;妻沈氏及女亦殉。

  江天一監紀推官

  歙縣人。金聲門下士。同舉兵,被執不屈死。

  方召江山知縣

  宣城人。聞金華被屠,封印;冠帶載拜,投井死。

  夏元淳中書舍人

  華亭人。吏部主事允彝子。執送江寧,不屈死。

  王景亮巡撫金衢兼督學御史、太僕寺少卿

  吳江人。同衢州知府等拒城繕守。城破,自縊死。

  伍經正衢州知府

  安福人。赴井死。

  鄧岩忠衢州同知

  江陵人。自縊死(以上俱傳列「勘本」)。

  鍾鼎臣嘉興知府

  新會人。浙中降,自縊死。

  洪祖烈都督府左都督

  吳江人。扈從唐王奔浦城,被執不屈死(傳闕)。

  馬思理東閣大學士、禮部尚書

  長樂人,自縊死(附見)。

  江振鵬懷遠知縣

  泰寧人,餓死。子白龍、懷龍殉之。

  鄭羽儀中書舍人

  閩縣人。

  劉之謙戶部主事

  上杭人。廷標子。

  崔攀龍建陽知縣

  臨潁人。

  張兆鳳遊擊

  長江人。投井死。

  李國英永定守備

  汀州衛人。有勦寇功。

  以上俱福建城破殉節。

  汪宗明處州知府

  泉州人。初官戶部主事,奏繳太倉庫羨八千餘。守處州日,討平山寇。家居起兵,事敗投水死。仲子載殉之。

  元體中守備

  邵武人。屢有戰功。殉節死。

  胡定海氾水知縣

  南昌人。南都亡,走平樂率鄉勇與黃道周師合。力戰不勝,被執不屈,死(一作海定。傳列「勘本」)。

  傅雲龍福建督糧道參議

  籍貫未詳。漳州破,死之。

  郭符申兵科給事中

  晉江人。豫守建寧,兵敗,身被數創;抵永春官舍,自經死(傳列「摭遺」)。

  金麗澤漳州同知

  武進人。治事有聲。兵至,盡節。

  涂世名龍溪知縣

  新城人,令龍溪。漳郡破,被執不屈,死。子常吉同死。僕黃薛、黃揚、王亨、蔣山殉之(一作徐。傳列「勘本」)。

  王士和延平知府

  金溪籍,臨川人。唐王走汀州,命之居守。城將陷,從容正衣冠,閉戶投繯死。

  李翔新城知縣

  邵武人。由貢生,唐王擢為令。擒殺邑中叛黨,境賴以靖。後以守城,戰敗死。

  徐伯昌監察御史

  新城人。與翔共守,死(傳列「勘本」)。

  陳其禮閩清知縣

  西安人。城破,被執不屈死。子龍玉、子婦氏吳、婿徐應宜皆從死,男女死者十五人。

  劉永祥副使知興化府事

  武進人。御史熙祚弟。嘗擒賊曾旺有功。城破,仰藥死(傳闕)。

  曠昭巡撫江西右僉都御史

  遂寧人。初棄南昌走臨江,後退屯萬安。大兵破城,被執不屈,死。

  胡夢泰兵科給事中

  鉛山人。唐王時,奉使旋里,傾家募士守廣信。城破,夫婦俱縊死。

  周定礽巡撫廣信右僉都御史

  南昌人。繕守廣信至數月;城破,死之。

  萬文英兵部員外郎

  南昌人。奉命監黃道周軍,之廣信協守。兵敗鉛山,舉家赴水死(以上傳列「勘本」)。

  胡奇偉湖東道副使

  進賢人。禦廣信,分門拒戰;兵敗,力竭死。

  胡甲桂廣信同知

  昆山人。會黃道周以募兵至,同城守。比破,被執;諭降不從,自縊死。

  胡上琛署都督僉事、充御營總兵官

  閩縣人。唐王被執,奔還福州;從容正衣冠,與其妾劉氏同飲藥酒死。

  彭期生太常寺卿、江西布政使管南贛嶺北道事

  海鹽人。與楊廷麟、萬元吉等力守贛州;城破,冠帶自縊死。

  姚奇胤巡撫廣東監軍御史

  錢塘人。令南海,有善政。後與郭維經同援贛州;城破,肅衣冠入文廟自縊死。子端,於柳州殉節。

  盧象觀兵部員外郎

  贛州人,在籍。城破,悉驅男婦大小同溺死(案彭、姚為豫守贛州之人,皆傳列「摭遺」。自盧而下為同時守禦殉節者,皆附見)。

  龔棻吏部驗封主事

  南昌人。赴水死。

  龍嘉震內閣中書

  泰和人。辟為督師參謀;自經死。

  姚生文湖東道

  仁和人。

  高鑣贛縣知縣

  膠州人。城破,衣冠自縊死。

  程必進贛州府學訓導、加銜監紀同知

  松陽人。

  吳世安監紀推官

  歸安人。事母以孝聞。俱盡節。

  梁于涘萬安知縣

  興化人。負大節。叛將入城,衣冠赴水死(傳列「勘本」)。

  李時興袁州同知署知府事

  福清人。極力守城;城陷,縊於萍鄉官舍。一僕殉。

  高飛聲撫州同知署知府事

  長樂人。黃道周督師,邀與偕守撫州。被圍,遣家人懷印走謁唐王;而自以守城死(以上傳列「摭遺」)。

  徐必達副總兵

  南昌人。守吉安,血戰;既敗,赴水死。

  桂有煃撫州訓導

  石埭人。城破,自經死(傳闕)。

  彭燧署兵備僉事

  寧都人。寧都圍急,與其妻李氏自縊死(傳列「勘本」)。

  楊燧雲南臨安府通判

  寧都人,里居。城破,冠帶自經死。

  孫臨監軍道副使

  桐城人。監楊文驄軍。兵敗,被執不屈死。

  顧錫疇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

  昆山人。以故官督師,為總兵賀君堯所殺(附見「摭遺」)。

  --以上唐王殉節諸臣,都一百七人。

  ●繹史卹謚考卷四

  吳郡李瑤子玉氏輯

  通謚

  浙中監國諸臣

  「忠烈」(傳列「勘本」)

  吳鍾巒禮部尚書兼右都御史

  武進人。從魯王至舟山,往來普陀山中。大兵至寧波,急渡海入昌國衛孔廟,積薪自焚死。

  張煌言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

  鄞縣人。初以舉人奉表迎魯王監國,復以兵從至海外。後桂王遙命為大學士。滇南平,散遣部曲,遁居懸嶴。尋為大兵所襲執,諭降不從,死。

  「忠節」

  熊汝霖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

  餘姚人。崇禎時為給事中,以直諫外謫。福王召復官,極論時政,辭旨剴切。創議迎魯王監國。舟山破,從至海外,為鄭彩所憾,投水死。

  朱繼祚東閣大學士禮部尚書

  莆田人。事唐王,為大學士;從至汀州。後舉兵應魯王,守興化。城破,死。

  錢肅樂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

  鄞縣人。初知太倉州,有聲。起兵甬上,建議迎魯王。後至海外,憂憤嘔血。連江陷,以頭觸床死。

  沈宸荃大學士兼兵部尚書

  慈谿人。初為御史,條奏切中時病。後事魯王,泛海抵金門。覆舟死。

  李向中兵部尚書

  鍾祥人。舟山破,捕得之,以縗絰見;終不屈,死。

  余煌督師、兵部尚書

  會稽人。紹興破,王航海去;煌投水死。

  陳函煇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

  臨海人。北都陷,倡義勤王。後航海相失,投水死。

  林汝翥兵部右侍郎

  福清人。攻福寧,戰敗被執;不屈,吞金屑死。

  沈廷揚兵部右侍郎總督水師

  崇明人。崇禎中,轉漕有功。後事魯王,以舟師次鹿苑,舟膠於沙,被執;諭降不從,死。

  陳潛夫大理寺少卿兼江西道御史

  錢塘人。福王時,巡按河南,招降流寇有功。後事魯王,募兵列營江上。紹興破,偕妻孟氏、妾孟氏投水死。

  董志寧兵科給事中

  鄞縣人。浙東破,倡謀起兵。事洩,棄妻子奔舟山。辛卯城破,自縊死(傳列「摭遺」)。

  「烈愍」

  劉中藻武英殿大學士兼兵部尚書

  福安人。初事唐王,巡撫金、衢。後事魯王,攻取福寧。城破,冠帶坐堂上,為文自祭,吞金屑死。

  林垐吏部文選司員外郎

  侯官人。率福清鄉兵攻福寧城;兵敗,中流矢死。

  王祈建寧守將、鄖國公

  太倉人。建寧破,巷戰不勝,自焚死。

  湯芬分守福興泉三府福建布政司參政

  嘉善人。興化破,緋衣坐堂上,被殺(以上傳列「勘本」)。

  楊文瓚貴州道御史

  鄞縣人。初謀起兵,事洩被執;妻張氏殉之。兄文琦、文琮、弟文球,先後死節(傳列「摭遺」)。

  屠獻宸兵部職方司主事

  鄞縣人。與楊文瓚同獄死。妻朱氏殉之(同上)。

  王翊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

  餘姚人。寨屯四明山;兵敗,被執不屈,死。

  朱永祐吏部左侍郎

  上海人。舟山城破,被執戮死(以上傳列「勘本」)。

  劉世勳安洋將軍

  上元人。守安洋城,力戰死。

  張名揚左都督

  江寧人。定西侯名振之弟。舟山破,被執不屈,死。母范氏赴水死。親屬二十餘人同自焚。

  王朝相錦衣衛指揮

  籍貫未詳。舟山破,護魯王妃嬪入井,覆以石;自刎死(以上傳附「勘本」)。

  「節愍」

  鄭遵謙中軍都督府左都督、義興侯

  會稽人。倡義起兵。從魯王至鷺門。投海死。

  沈履祥督運清察糧務江西道御史

  慈溪人。魯王監國,奉命督餉台州。城破,死節。

  顧咸正延安推官

  昆山人。與吳勝兆通謀事洩,被執;死於金陵。二子天逵、天遴以藏匿陳子龍死。

  俞元良監軍兼攝海寧縣事

  海寧人。城破,與兄旡禮同殉節死(以上四人傳列「勘本」)。

  傅岩江西道御史

  義烏人。為朱大典監軍。金華破,被執不屈,死。

  荊本澈職方郎中

  丹陽人。初為溫體仁所怒,免官。後監下江軍,沒於浙東(以上傳闕)。

  陳士京給事中

  浙江人。隨魯王之閩,死於同安之鼓浪嶼。

  徐復儀翰林院編修

  上虞人。浙東破,泣奔蹲山,投空谷以死。一云拒抗死(傳列「摭遺」)。

  鄭遵儉通政司使

  會稽人。

  朱養時兵部郎中

  江陰人。

  林瑛戶部主事

  董元禮部主事

  朱萬年兵部主事

  俱福建人。

  江用楫戶部主事

  蘇州人。

  顧珍兵部主事

  長洲人。

  李開國兵部主事

  臨山衛人。

  顧宗堯工部主事

  長沙人。

  蘇兆人中書

  蘇州人。

  戴仲明工部營繕所所正

  鄞人。

  以上十一人,偕守舟山;城破,俱盡節。瑛與用楫之妻,開國、宗堯之母並殉之(傳列「勘本」)。

  都廷諫莆田知縣

  杭州人。興化城破,死之。

  林嵋給事中

  莆田人。興化城破,自縊死。

  洪有文海澄知縣

  籍貫未詳。守城力竭,死。

  王恩及御史

  長樂人。邑破,仰藥死。妻李,殉之。

  鄢正畿兵科給事中

  林逢經御史

  俱永福人。里居。城破,並投水死(傳附「勘本」)。

  案「殉節錄」於魯王殉節諸臣下載:浙江副總兵莆田黃斌鄉,為從戎有功。甲申,率舟師入援,馬士英沮之。後在舟山,被張名振所殺。通謚「節愍」。夫斌卿雄據翁洲,有自大志;以不奉魯王故,名振合諸鎮兵討之,則於魯王為不臣矣。「繹史」削其名,今「卹謚考」亦闕之;並注。

  ●繹史卹謚考卷五

  吳郡李瑤子玉氏輯

  通謚

  粵中諸臣

  「忠烈」

  張同敞總督各路兵馬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

  江陵人。大學士居正曾孫。總督軍務,每戰輒為諸將先。桂林破,與留守瞿式耜危坐待執。

  諭之降,不從;整衣冠就刃,顏色不變死(傳列「摭遺」)。

  揭重熙總督江西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

  臨川人,事唐、桂二王,屢率兵攻撫州、邵武,不克。大兵襲執之,送建寧;不屈,受戮(傳列「勘本」)。

  李若星吏部尚書

  息縣人。為御史,劾發魏忠賢、客氏奸。討貴州餘孽,有功。桂王時,召為尚書。武岡破,自刎死(傳闕)。

  陳邦彥兵科給事中

  順德人。起兵謀復廣州不克,入清遠繕守。比城破,被執不降,戮死(附見)。

  張燿貴州布政使

  三原人。為聞喜令,慈惠撫民。孫可望攻貴州,燿至定番州,率家眾乘城拒守。城陷被執,勸降不屈,被殺。家屬十三人並死(傳列「勘本」)。

  羅國瓛巡按雲南御史

  嘉定州人。孫可望攻曲靖時,按部其地,嬰城拒守。城陷,被執不屈;攜至昆明,自焚死(附見「摭遺」)。

  「忠節」

  吳炳兵部右侍郎兼東閣大學士

  宜興人。桂王奔靖州,扈從王子走城步。未至,遇大兵執送衡州;於湘山寺不食死。

  傅作霖兵部尚書

  武陵人。監劉承胤軍。至武岡,城破,被執不降,死。妾鄭氏投水死(以上傳列「摭遺」)。

  李乾德經略川湖雲貴河陝兵部尚書

  西充人。孫可望陷嘉定,率家人及弟赴水死。賊破西充時,其父明舉先被難死。

  范文光巡撫川南右僉都御史

  內江人。與守嘉定;城破,賦詩仰藥死。

  詹天顏巡撫川北右僉都御史

  龍岩人。石泉破,被執不屈,死(以上附見「摭遺」)。

  曹大鎬管理義勇營總兵

  貴池人。江西破,招集散亡,往來廣信、邵武間。後事敗被執,死(傳附「勘本」)。

  余應桂兵部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督師關中

  都昌人。為御史,有直聲。巡按湖南,捐贖鍰十萬餘佐軍需。後奪職家居;久之,起兵敗(傳列「勘本」)。

  米壽圖巡撫貴州右僉都御史

  宛平人。唐王時,擢黔撫。後貴陽失,奔沅州;沅州破,死之(附見「摭遺」)。

  馬乾巡撫四川右副都御史

  吳縣人。初為川東兵備僉事,擊走獻賊將劉廷舉,復重慶固守。大兵下重慶,戰敗死。

  耿廷籙巡撫四川右僉都御史

  臨安河西人。里居。孫可望遣兵陷河西,迺赴水死。妻楊氏被執,罵死。

  龍之虯巡撫柳慶右僉都御史

  永新人。辛卯,柳州城被圍,誓死以守。及城陷,不屈死。妻朱氏亦殉之。

  洪育鰲總督

  晉江人。大兵定慶陽,諭降不屈,死(以上傳闕)。

  沐天波黔國公黔寧王英十二世孫,定遠人。從桂王入緬。緬人欲劫之,不屈;受極刑死。其母陳氏、妻焦氏,先於沙定洲之亂同焚死。妾夏氏,入緬自縊死(案天波入緬後,以咒水禍死;受刑之說訛。傳列「摭遺」)。

  嚴起恆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

  山陰人。事桂王。以阻孫可望王封,為所殺。

  吳貞毓東閣大學士

  宜興人。事桂王。以謀召李定國去孫可望之逼,遂為所殺。

  楊畏知東閣大學士、兵部尚書

  寶雞人。事桂王。劾賀九儀賊殺嚴起恆,為孫可望所執;以幘擊之,被害。

  楊鼎和兵部尚書

  江安人。以阻封議,孫可望追殺之於昆崙關。

  周震監軍御史

  全州人。監全州軍。城圍急,諸將謀降不從,被殺。

  張孝起巡撫高雷廉瓊四府右僉都御史

  吳江人。初授廉州推官;舉兵謀恢復,被獲。妻妾投水死。後居龍門島;大兵破島,被執,不食七日死(以上傳列「摭遺」)。

  郭之奇文淵閣大學士、吏兵二部尚書

  揭陽人。明亡,跋涉閩、粵、滇、黔,往來數萬里。後聞孫可望殺嚴起恆,團聚鄉勇守樂民所,為陳奇策等聲援。後被執至廣西省城,不屈,死(補傳)。

  「烈愍」

  麥而炫監軍御史

  高明人。起兵復高明,迎陳子壯。及高明破,被執至廣州不屈,戮死。

  朱實蓮戶部郎中攝高明縣事

  南海人。與麥而炫同起,戰敗死(俱附見「摭遺」「陳傳」)。

  韓如璜兵部職方司主事

  博羅人。起兵與張家玉攻東莞,戰敗死。

  白常燦清遠衛指揮

  清遠人。迎陳邦彥守城,兵敗,戰死(俱附見「摭遺」)。

  霍子衡太僕寺少卿

  南海人。初知袁州,廉潔自持。三子皆生員;廣州破,時家居,並召之死節。朝服北向拜,又易緋袍拜家廟,先赴井死。妾莫氏殉之,子應蘭偕婦梁、女一繼之,應荃、應芷婦徐、婦區又繼之,一小婢亦從之死。

  陳象明湖南道副使

  東莞人。徵餉廣西,調士兵至梧州,戰敗死。

  焦璉總督廣西軍務宣國公

  山西人。與留守瞿式耜同守桂林。後移駐南寧,訓練兵士;行至平樂,陳邦傅說降不屈,自刎死。

  王興虎賁將軍、廣寧伯

  漳州人。大兵平粵,興堅守文村力盡,闔室自焚死(以上俱傳列「摭遺)。

  那嵩沅江土知府

  沅江人。嗣職循法,守沅江。大兵至,登樓自焚,闔家死。那氏藏書甲於滇中,至是盡焚(傳列「勘本」)。

  侯偉時吏部考功司主事

  公安人。從吳炳走城步,被執不屈,死。

  蕭曠總兵官管黎平參將事

  武昌人。從何騰蛟用軍有功。以戰死(傳列「摭遺」)。

  朱閔如都督府右都督掛鎮西將軍印

  臨桂人。堅守平樂;城破,殺其妻子,自刎死。

  徐日舜雲南參將

  西安人。城破被擒;說之降,不屈,矢貫舌端死。

  孟泰全州守備

  全州人。守將出降,仰藥死。妻子皆自殺(附見)。

  劉堯珍

  鎮雄人。

  吳霖

  歙縣人。俱給事中。

  張載述御史

  涇縣人。俱以阻封,被孫可望所殺。

  張鐫

  寧國人。

  徐極

  江西人。

  林青陽

  新寧人。俱給事中。

  周允吉

  錢塘人。

  胡士瑞

  進賢人。

  朱議浘

  南昌人。俱御史。

  蔣乾昌

  晉江人。

  李元開

  善化人。俱檢討。

  鄭允元都督

  歙人。

  林鐘大理丞

  湖廣人。

  趙賡禹太僕少卿

  袁州人。

  朱東旦

  四川人。

  蔡縯

  九江人。

  任斗墟

  鄞人。俱部郎。

  易士佳主事

  廬陵人。

  案以上為密敕之獄。本有輔臣吳貞毓、內臣全為國、張福祿,共十八人;皆被孫可望所殺(俱附見「摭遺」)。

  李如月山東道御史

  東莞人。劾孫可望不臣,被殺(傳列「摭遺」)。

  冷陽春晉寧知州

  石阡人。孫寇遣眾陷晉寧,拒戰死。

  徐道興師宗知州

  睢州人。廉潔愛民。孫寇陷曲靖,脅之奉迎;以杯擊賊首,罵不絕口死(俱傳列「勘本」)。

  胡恆分巡上川南道僉事

  竟陵人。孫寇陷邛州,被執辱罵,死之。妻氏樊、子之驊,投端公河死。

  朱奉■〈金伊〉巡按貴州御史

  華陽人。左遷陝西道參議。歸蜀,率眾禦孫可望於雅州;兵敗,罵賊被殺。

  鄭廷爵戶部浙江司主事

  內江人。起兵拒寇雅州;戰敗,歿於陣(傳闕)。

  譚先哲戶部郎中

  平壩衛人。孫寇陷安順,與妻劉罵賊,全家死。

  吳子騏興寧知縣

  貴陽人。去職。曾諭降土蠻阿烏謎等有功,優獎。孫寇貴州,率鄉兵禦之。戰敗被執,不屈死。

  曾異撰永寧知州

  榮昌人。孫寇永寧,集義兵攖城拒守。及陷,自焚死(以上傳列「勘本」)。

  王錫袞吏部左侍郎

  祿豐人。致仕歸,倡義起兵討沙賊之亂。兵敗被執,不屈死(附見「摭遺」)。

  楊之明天全碉門六番招討使

  籍貫未詳。拒孫寇於飛仙關;兵敗被執,不屈死。

  陳楨大理衛指揮

  大理衛人。沙定洲陷城,督眾巷戰;手馘數賊,死。

  王承憲游擊、楚雄衛指揮

  楚雄衛人。沙賊之亂,出城逆戰,賊皆披靡。俄中流矢,死。弟承瑱,力戰死;全軍皆沒。

  陳誨大理衛守備

  大理人。沙賊圍城,分門守禦;殺賊力竭,死。

  李君植瀾滄衛指揮

  永昌人。領軍赴大理,值沙賊圍城,力戰死(傳闕)。

  董邦君思恩知府

  昆明人。流寇陷城,舉家自焚死。

  劉之蘭臨安通判

  平越人。流寇入滇,執之;脅授偽官,罵賊死。

  楊永言昆山知縣

  昆明人。流寇破城,巷戰死(附見)。

  「節愍」

  林佳鼎總督兩廣軍務兵部右侍郎

  莆田人。桂王立,率兵拒聿■〈金粵〉,戰海口;不勝,被殺。

  彭燿兵科給事中

  順德人。奉使廣州諭聿■〈金粵〉,被殺(傳列「勘本」)。

  陳嘉謨主事

  籍貫未詳。奉使廣州,被殺。

  趙廷璧長沙僉事道

  內鄉人。武岡破,妻氏吉、子燝、子婦馬,並死。

  邱懋樸荊南僉事

  新添人。遇難死。

  周二南岳州知府

  蒙化人。闖孽至長沙,迎戰死(附見「摭遺」)。

  劉佐布政司參議、分守下河南道

  嶍峨人。寶慶破,死之。

  王景熙武岡總兵

  攸縣人。湖南下,抗節死。

  李興瑋教諭、署臨武知縣

  巴陵人。戊子岳州破,同父請兵,母止之,不顧;一家遇害。後隨巡撫章曠圖恢復,於衡陽死節。

  趙三薦肇慶同知、瑞昌知縣

  全州人。擢任未行,死。

  楊可觀廣州衛指揮使加京營指揮

  廣州人。兵至,結陳子壯謀內應;事洩,被殺。

  梁若衡左州知州

  順德人。初令永福,有聲。後擢任,不赴。廣州既下,陳子壯舉兵謀應之;事洩,執死。

  巫如衡蒼梧知縣

  寧化人。為令,有惠政。粵平,持印不納,死。

  王基固巡按御史

  費長統推官

  籍貫俱未詳。粵東下,同死節。

  喻萃慶遂西知縣

  四川人。有政聲。兵至,死之。

  梁萬爵行人

  番禺人。廣州破,赴水死。

  梁朝鐘國子監祭酒

  南海人。廣州破,自經死。

  廖翰標新城知縣

  龍門人。有廉名。龍門破,自縊死。

  汪皞光祿寺少卿

  歙縣人。桂林破,投水死。

  李信和平知縣

  揚州人。子泓遠、淑遠俱死之。

  王猷南韶參將

  義烏人。廣東破,死節。

  饒元珙工部郎中

  進賢人。避兵鶴山峰;被執,死之。子宇柟,不屈死。

  楊樹烈南川知縣

  昆明人。流寇陷城,再拜自經死。

  劉摭戶部主事

  昆明人。流寇招授偽職,不屈死。

  劉昌應參將

  右衛人。流寇入滇,倡義兵;屢戰不克,為賊所執不屈,遇害。

  皇甫信銅梁知縣

  羅平人。致仕歸。流寇陷城,與子俱被害(以上傳闕)。

  周官兵部郎中

  臨川人。以諸生,薦授部郎。檄募義勇;城破,死之。

  楊鐘廣西巡按御史

  吉水人。柳州城破,死之。

  余昆翔蘇松兵備道參政

  辰溪人。與總督汪碩德等同在廣西被獲,死節(以上傳附「摭遺」)。

  高勣光祿寺少卿

  紹興人。

  金簡兵部職方司郎中

  山陰人。

  任國璽江西道御史

  福建人。

  楊在禮部侍郎

  餘姚人。

  王維恭左軍都督府掌府事、華亭侯

  華亭人。

  鄧士廉吏部侍郎

  廣安州人。

  鄔昌期御史

  都勻人。由柳州同知擢任。

  以上七人,俱從桂王入緬甸,殉節。

  高其勳防守武定府參將、世襲指揮

  丙戌沙定洲叛,守禦力竭,城陷,服毒死。

  蕭時顯永昌同知

  籍貫未詳。丙戌沙亂,方陞任,以道阻未行。城陷,自經死。

  祿永命寧州土司

  沙賊亂,以城守力戰死。

  朱家梁寧州知州

  江寧人。沙亂,罵賊殉節。

  陳爰謀知府

  昆明人。家居。沙賊破城,逼降不屈,死。

  沐天澤都司

  黔國公天波弟,雲南人。沙賊叛,率兵巷戰;被執不屈,死。

  邵元齡兵馬司指揮使

  陸涼人。有能名。沙黨陷城,罵賊不屈,死。

  陳于宸巴縣知縣

  蒙化人。致仕歸。沙賊陷城,死之。

  王來儀應州知州

  昆明人。流寇入滇,罵賊死。

  陳昌裔知縣

  富民人。孫寇陷城,強授偽職不從,死。

  郭承汾巡按貴州御史

  晉江人。有能聲。孫寇說降不屈,羈民舍,自餓死。

  石聲和寧前道兵備參議

  平壩衛人。孫寇陷安順,闔門死。子吉,生員;同殉。

  曾益分守安平道副使

  臨川人。主事亨應之叔。孫寇定番州,與張燿集眾拒守;城陷,自經死。

  陳新第定番知州

  長壽人。孫寇入,誓眾堅守,殺賊數百;城破,縊死。

  李公門陝西關西道副使

  李世甲知州

  俱貴陽人。同拒守。被執不屈,死。

  曹英副將

  巡撫馬乾偕之守重慶。戰敗,赴江死。

  阮士奇雅州指揮

  城破,死之。籍貫俱未詳。

  王祥掛征討將軍印忠國公

  綦江人。守遵義。孫可望遣將白文選攻之,被殺。

  朱壽■〈金林〉僉都御史

  魯府宗室。孫寇脅之降,不從,題詩於壁;旋被執,死(附見「摭遺」)。

  劉琯南京戶部主事

  貴陽人。在籍。孫寇攻貴陽,戰敗被執,不屈死。

  楊元瀛同知

  貴陽人。孫寇貴州時,在籍;與興寧令吳子騏同敗賊於滴清橋。賊悉眾至,被執不屈,死。

  劉廷標永昌通判攝府事

  上杭人。孫寇入雲南,馳檄諭降;賦詩三章,縊死。

  王運開永昌推官攝金騰道事

  夾江人。孫寇招降,自經死。弟運閎,舉人;可望亦聘之,投潞江死(以上傳列「勘本」)。

  黃應運平越知府

  歸化人。有平苗功。孫寇攻城,繕守;比陷,不屈死。

  陳徵定番州都司

  常州人。與張燿率兵同禦;被執,罵賊死。

  夏衍虞曲靖推官署道事

  江津人。孫寇陷滇,迺貽巡按羅國瓛書,誓共討賊。事覺,闔門遇害(傳闕)。

  何思姚州知州

  籍貫未詳。孫寇逼姚安,與席上珍起兵;城破,被執不屈,死。

  夏祖訓呈貢知縣

  秀水人。城陷,死之。

  張朝綱勛陽同知

  廣通人。家居。城陷,與妻氏馮自經。子耀,生員;葬親畢,亦縊死。

  焦潤生曲靖知府

  上元人。修撰竑子。城陷,被可望所執,不屈死。

  陳六奇南寧知縣

  上元人。曲靖陷,與知府焦潤生同被執,闔門遇害(以上五人傳列「勘本」)。

  李升德御史

  經略乾德弟,西充人。孫寇陷嘉定,與兄同赴水死。

  陶世顯威遠衛守備

  籍貫未詳。孫寇定番州,屢戰克捷。後賊眾至,血戰死。

  廖履亨兵科給事中

  建水州人。孫寇陷州,冠帶赴水死。

  蔣勸善河間同知

  清鎮人。在籍。城破,被可望所執,不屈死。

  陳夢熊金騰衛指揮使

  騰越人。孫寇據滇,其黨楊武迫脅之,不屈;將杖,其子世培乞以身代,父子皆死於賊(以上傳闕)。

  --以上桂王殉節諸臣,都一百五十人。

  ●繹史卹謚考卷六

  吳郡李瑤子玉氏輯

  入祠職官

  睦明永華亭教諭

  丹陽人。松江城破,題詩明倫堂,自縊死(「勘本」作「眭」)。

  龔用圓秀水教諭

  嘉定人。與里人守城,赴水死。

  過俊民臨安訓導

  無錫人。乙酉城破,縊死勳臣山。

  成啟湖口主簿

  應天人。左兵至,被執不屈,死。

  彭永春九江衛經歷

  武陵人。左兵至,冠帶焚署死。從死者男女六人(以上俱傳列「勘本」)。

  潘文先江陰訓導

  丹徒人。罷官後城陷,與訓導馮厚敦同死。

  王明德太平訓導

  徐州人。城破,偕其妻赴泮水死。

  張龍德湖廣都司經歷

  秀水人。里居。與妻侯俱死。

  沈鴻起太湖教諭

  婁懋履訓導

  陳知訓典史

  乙酉五月,與知縣李盛英同守城,死。

  鄒孕孝蘄水教訓

  臨川人。左兵至,罵賊遇害。

  王國佐福建巡撫、副中軍

  清流人。寇逼上杭,隨朱大典力戰,面帶三矢死。

  胡國瑨銅陵典史

  餘姚人。城破,與胡鯤化同死。

  張緯銅陵訓導

  安東人。左兵破城,被害。

  陳安督師部將

  籍貫未詳。舊隸盧象昇麾下。乙酉,與中書盧象觀起兵,戰敗死(傳俱闕)。

  --以上福王殉節職官,都十六人。

  潘大成金華訓導

  新昌人。城破,父子同死。

  葉向榮吉安同知

  金華人。浙東既下,具衣冠投向村崖死(傳列「勘本」)。

  王兆熊浦城訓導

  建寧衛人。兵至,入山寺不食死。

  張天威把總

  莆田人。漳浦告警,赴援力戰死。

  閔時百戶

  汀州衛人。唐王被追時,方守麗春門;騎發矢,洞胸死。

  廖汝健廣信府訓導

  贛州人。黃道周督師,委以戰守。貴溪城破,被執死。

  黃廷柱贛州教授

  歸化人。福建破,北向再拜死。

  宋本忠南康典史

  山陽人。殉難死(以上傳俱闕)。

  --以上唐王殉節職官,都八人。

  譚三謨臨安教授

  昆陽人。流寇破城,闔家自縊死。

  李兆旗廬江訓導

  昆陽人。流寇陷城,被執不屈死。其子涼,罵賊死。

  陸九衢嶍峨訓導

  保山人。流寇陷城,衣冠坐明倫堂大罵死。

  楊一忠巴縣教授

  河西人。流寇攻城,分門扼守。城陷,罵賊,被害。其子名嗣,亦被殺。

  王道淑廣東按察使經歷

  儀徵人。廣州破,殉節死。其子棫瑞從之。

  劉飛漢千戶

  灌陽人。時廣西破,自以世受明恩,詣城下請死;並其二子殲焉。

  錢士用千戶

  南寧人。流寇入滇,罵賊被殺。

  王士傑太和縣丞

  籍貫未詳。沙賊圍城,殫力捍禦;城陷,死於城上。

  段見錦大理府教授

  楊明盛經歷

  魏崇治司獄

  籍貫俱未詳。沙定洲反,守大理城,同死節。明盛子一甲亦死之。

  關維翰大理衛千戶

  楊淇土官

  皆大理人。沙賊之亂,以殺賊死節。維翰子大中亦殉。

  楊昌印、王象乾、鮑洪

  皆大理人。同官大理衛千戶。沙賊攻城,協力拒守;既陷,並率妻子闔戶自焚死。

  徐高遷裨將

  雲南人。沐天波之將。沙定洲叛,糾眾援勦;不濟,闔戶自焚死。

  黃恩百戶

  右衛人。沙賊叛,率家丁巷戰死。

  單國祥通海典史

  會稽人。沙賊陷城,罵賊不屈死。

  尹大任定番州學正

  陸涼人。孫可望入滇時,冠帶謝祖考,望闕自縊死。

  徐鏕定番州訓導

  安紹祖史目

  周齡六廣順州吏目

  籍貫俱未詳。孫可望等攻陷州城,同時殉節(以上俱闕傳)。

  顧人龍鄉官

  定番州人。家居。孫寇來犯,率士民拒守;城陷,罵賊死。妻氏李縊死。子大元,抱父母屍慟哭不去,並被殺(傳列「勘本」)。

  艾養中教授

  赴火死。

  陳玉環按司獄

  自經死。

  許華宇把總

  戰死。俱定番州人。

  程民悅、韋帝臣皆土官

  韋之福土舍

  巷戰死。

  尹思民鄉官

  賊詩壁間,投筆引繩死。

  黎維垣鄉官

  城上督戰死。

  胡允中鄉官

  冠帶坐庭中叱賊,受刃死。

  龍在田、龍起潛皆土官

  龍飛土舍

  並血戰死。

  蔣薦定番州前衛千戶

  率妻子各盡節死。

  向宸百戶

  流寇至,闔門自經死。

  向琪百戶

  左衛人。寇至,一家十六口皆縊死。

  殷尚聲桂陽州判

  通州人。孫寇破城,父子俱死。

  --以上桂王殉節職官,〔都〕四十人。

  ●繹史卹謚考卷七

  吳郡李瑤子玉氏輯

  入祠士民(上)

  鄭元勳進士

  歙縣人,寄籍揚州。高傑攻城,獨出以大義責之。後為亂兵所殺。

  盧渭歲貢生

  長洲人。入史可法幕府。守鈔關;城破,投水死。

  歸昭生員

  昆山人。同在揚州幕府守西門,死。

  文乘生員

  吳縣人。大學士震孟子。家居,殉節。

  王湛生員

  太倉州人。城破,與其兄淳(亦諸生)起兵龔城;事敗,被斫死。

  吳可箕國子生

  休寧人,寄居金陵。福王出奔,乃登雞鳴山縊於英靈坊死。

  黃金璽武舉

  江寧人。謀募兵為守;南都破,扼吭死。

  許德溥布衣

  如皋人。聞揚州陷,慟哭刺臂曰:「生為明人,死為明鬼」。事發,見殺。妻朱氏殉之。

  司石磐生員

  鹽城人。與都司酆某起兵,敗死。

  謝球生員

  溧陽人。毀家募兵;事敗,被獲死。

  朱集璜貢生

  昆山人。倡義,率里人守城。城破,投東禪寺後河死。

  顧咸受舉人

  陳大任(子思翰)、陶炎、孫道民、張謙俱生員

  孫、張為集璜弟子。同以守城殉節。

  張錫眉舉人

  嘉定人。

  夏雲蛟唐全昌邑諸生

  馬元調上海諸生

  流寓嘉定。同城守死。

  傅凝之舉人

  嘉定人。參總兵吳志葵軍;兵敗,溺死。

  戴泓生員

  華亭人。松江郡城破,赴水死。

  許用生員

  江陰人。南都破,倡義守城,與閻主簿應元等堅守三月。城破,舉家自焚死。

  夏維新舉人

  王華邑諸生

  呂九韶武進諸生

  江陰破,皆自刎死。

  顧杲生員

  無錫人。負才,有大節。舉兵應江陰,中途為鄉民所害。

  黃毓祺貢生

  江陰人。初,舉兵行塘應縣城。及城破,復與門人募兵。事發將刑,乃趺坐死;仍戮尸。

  徐趨生員

  江陰人。毓祺弟子。行塘兵敗,逸去。後偵知城中無備,突率壯士十四人襲之;不克死。

  徐守質、馮知十

  俱常熟諸生。兵至,死之。

  潘集

  會稽人。

  周卜年

  山陰人。

  傅日炯

  諸暨人。

  張君正

  浦江人。

  鄒之琦

  永嘉人。

  朱瑋

  山陰人。俱生員。浙東破,先後殉節。

  趙景麐

  鄞縣人。

  陳士達

  仁和人。俱布衣。殉節。

  高孝纘、王士繡、宋祥遠、王纘、王績、王續、韓默(妻馬、子彥超)俱生員

  戴之藩武生

  陳天拔醫士

  陸愉畫士

  馮應昌義民

  張有德義民

  舟子徐某

  俱揚州人。城破,死節。

  馬純仁生員

  六合人。題銘橋柱,抱石自沉死。

  呂雲奇生員

  太倉人。城破,以救父,冒刃死。

  項志寧選貢

  常熟人。南都不守,絕粒死。

  五台輔國子生

  邳州人,南都破。自視其廩曰:『此吾所樹,當盡此死』。明年粟盡,北向跪拜以縊死。

  方天春、諸復俱仁和諸生

  巾服再拜,方自刺死;諸詣羅木營,死之。

  汪應坤、張映發、劉慶遠、金飆、呂家齊、饒餘、汪自盤、王廷佩俱丹陽諸生揚州破,死之。

  陸彥沖、周復培、歸之甲、陸雲將、徐溵、王在中、吳行貞、陸世鏜、莊萬程、蘇達道並昆山諸生

  竭力守禦死(一云陸彥沖在隨州與知州黃燾同殉節)。

  沈徵憲、朱國軾

  以代父死。

  徐洺、楊在

  以救母死。俱昆山人。

  李鴻

  德化人。乙酉,左兵倡亂,鴻負母潛逃,賊追及之;不忍捨,冒白刃而死。

  李全昌

  德化人,左兵東下,依母殯,不忍離。城破,入陽明祠縊死。妻孫氏,亦投井死。

  李獨明、柳清

  俱德化人。左兵至,赴府學泮池死。

  蔣奕之、阮之釬、黃淡

  俱懷寧人。乙酉城潰,救母死。黃之兄中通、中德俱死。

  方都翰

  遇兵,代父死。

  胡士恂

  左兵陷城死。二子再寅、紹虞,悲憤不食死。

  張瓚、楊士奇

  俱宿松人,乙酉城潰,救父死。

  王加封

  建寧衛人。甲申後,散財募義勇,從軍婺源。戰敗,死之。

  虎邱儒士(不知姓名里貫)

  南京破,儒冠襴衫躍虎邱劍池中死。土人憐而葬之。

  石樓寺僧

  自縊死(見「摭遺」;作「石屋僧」)。

  --以上福王殉節士民,都九十九人。

  曹志明舉人

  上高人。起義兵佐陳泰來攻撫州;兵敗,死之。

  畢貞士舉人

  貴溪人。佐黃道周等守廣信;城破,赴水。家人救之,至五里橋觸橋柱死。

  錢文龍舉人

  寧國人。舉兵應金聲敗,死。

  馮百家、胡天球、劉鼎甲、阮善長、阮恆、吳太平俱寧國諸生募兵應麻三衡,兵敗死。

  孫兆奎舉人

  吳江人。

  沈自駉、弟自炳俱生員

  吳江人。起兵太湖敗,死。

  吳之福

  武進人。並從吳易舉兵;被獲,死之(俱見「勘本」)。

  劉日佺舉人

  贛縣人。贛州破,偕母、妻、弟婦、子良竑、姪良翊同日死。

  祝淵舉人

  海寧人。學於劉宗周。杭州失守,方葬母;還家設祭畢,投繯死。

  王毓蓍

  會稽人。劉宗周門下士。於宗周絕食時,貽書請早自裁;投水死。

  麻三衡

  宣城人。布政使溶孫。起鄉兵屯於姑山;戰敗,被執死。

  沈壽蕘

  宣城人。都督有容子。舉兵應金聲,戰死。

  夏之旭

  華亭人。允彝兄。以陳子龍獄詞連及,執至江寧見殺。

  鄧思銘

  南城人。聞北都陷,集庠兵思報國,有司不許。城破,殉節死。

  趙初浣

  涇縣人。據縣城拒守;城破,被戮死。

  吳漢超

  宣城人。募兵襲寧國,兵敗死。妻戚氏,擲樓死。以上俱生員(以上俱傳列「勘本」)。

  李魯舉人

  上杭人。崇禎末,隱福員山。邑令強之仕,椎心泣血絕吭卒。

  李大載生員

  甌寧人。乙酉秋謁孝陵,被執下獄。慷慨就刃死。

  吳煌進士

  永定人。一門殉節。

  陳鼎舉人

  泉州人。

  林曾賓舉人

  莆田人。

  林化熙舉人

  福清人。

  繆士珦舉人

  福安人。

  林說舉人

  莆田人。入深山絕粒死。

  卓震舉人

  福清人。

  張璇光廩生

  同安人。以上俱福建破,殉節。

  吳應鉉、李欣春俱生員

  邵武人,應鉉絕食七日死。欣春入水死。

  韓元亨生員

  平遠人,起兵至上杭。遇盜失援死。

  鄒宗善

  上杭人。走明倫堂自經死。

  石魁

  長樂人。自溺死。俱生員。

  唐周慈零陵諸生

  從萬元吉守贛死。

  樊于震舉人

  郭景相、樊良佐、黎士奇、李應春、樊廷槐、孫玉球、孫玉球俱生員

  南海人。廣州破,隨太僕卿霍子衡死節(以上俱闕)。

  盧象同生員

  宜興人。兵部尚書象昇從弟。南都亡,起兵戰敗,死。

  周瑞

  吳江人。與吳易舉兵,被獲,死之(傳附「勘本」)。

  楊文奇布衣

  寧都人。臨安通判燧從子。從楊廷麟守贛州城,死之。

  鐵銳布衣

  永豐人。兵至,不屈死。妻黃,投城濠死。

  馬乾

  長汀人。禦賊牛領隘被害。妻黃,同死。

  彭君選

  寓永平,未詳里居。唐王敗,投水死。

  唐鐘祚

  平樂人。應募團練仙回鄉兵;廣東陳恩率眾突入,被執罹害。妻孫氏、妾馬氏亦罵賊死。

  江豫

  泰寧人。與其弟復同死節。

  劉景瑗

  永豐人。僑寓浦城,縊於泮宮。

  李上林、陳颺言

  俱長樂人。

  趙宗人、徐英俱布衣

  侯官人。以上並福建死節。英始以肩販為生,後折節讀書;城破,不食死。

  月世光、謝讚、楊萬言、孫經世、徐餘慶、郭其昌、聶邦晟、董讚、謝明登、馮復宗、楊麗天、徐孝義、金之杰俱贛州紳士

  殉節。

  --以上唐王殉節士民,都七十五人。

  ●繹史卹謚考卷八

  吳郡李瑤子玉氏輯

  入祠士民(下)

  顧明楫定西侯參謀

  順天人。盡節舟山,妻亦殉之。

  林世英生員

  福建人。舟山破,死之。

  華夏貢生

  定海人。杭州破,與錢肅樂等起兵守寧波。後以密謀通海,事泄下獄死。妻陸殉之。

  周宗彝舉人

  海寧人。熊汝霖令守硤石;兵潰,赴海死。妻卜與二妾亦死。弟啟琦,巷戰力竭被殺。

  婁文煥貢生

  昌國衛人。舟山破,痛哭拱坐海邊沙上;潮至,隨水湧去。

  倪文徵布衣

  山陰人。為醫師。紹興破,掘坎坐缸中自瘞死(以上俱附見「勘本」、「摭遺」)。

  --以上魯王殉節士民,都七人。

  金世鼎舉人

  大姚人。佐知州何思等守姚安,死。

  張如良歲貢

  昆陽人。流寇之亂,與子景輝、景耀及妻、媳俱殉節。

  馬應芳生員

  順德人。陳邦彥門人。邦彥遣之會余龍軍取順德;戰敗,赴水死。

  宋學熙大學生

  清遠人。與邦彥守清遠;城被,縊死。

  周金湯諸生

  莆田人。粵破,殉節。

  薛大觀生員

  昆明人。妻氏楊、子之翰(亦生員)、子婦孟氏、侍女瑣兒抱幼子同赴黑龍潭死。時雲南破,桂王將入安隆也。其僕亦殉之(傳列「摭遺」)。

  祝維霍生員

  保山人。寇亂,與妻子三人投井死。

  李玉衡廩生

  昆陽人。流寇至,一家七口俱投水死。

  胡郁然廩生

  昆陽人。寇陷,母先死;以守母尸,被殺。

  王開生員

  寧州人。流寇入滇,母與妻先赴昆明池死。已被執,見殺。

  陳士道舉人

  朱國龍貢生

  俱福建人。

  鄧貴、戴鳳福建布衣

  與揭重熙同被戮。

  蔡紹周貢生

  胡修超、王孫齊俱貴陽諸生

  與興寧知縣吳子麒等拒孫寇,被執不屈,死。

  王家祥廩生

  楚雄人。流寇入城,一家二十九口皆投水盡節。

  單武襄貢生

  昆明人。遇兵潰,闔家舉火自焚死。

  施于京生員

  昆明人。流寇破城,闔門自焚死。

  席上珍舉人

  姚安人。孫可望等攻姚安,與知州何思舉兵守城。城陷,罵賊磔死。全家自溺(傳列「勘本」)。

  杜天禎舉人

  楚雄人。初,佐楊畏知拒沙賊有功。後畏知督兵擊孫寇敗績,即自縊死。

  饒謨、王道中、顧從龍、黃文芳、李一龍、夏朝卿、李二龍、尹湯傅、尹湯卿、熊化、毛一練、楊東明、唐璉、賈翰、張新建、王仰、王基昌俱定番諸生(饒謨貢生)。

  孫寇攻城,同巷戰死。

  毛琛舉人

  投井死。

  尹湯賓、周卜年、熊鍾、杜凡六俱生員

  隨鄉約赴火死。

  謝賜璠、黎應陽、江山秀、潘達、黎應辰

  俱投泮池死。

  蒙九錫武舉

  為賊將艾能奇逼降不屈,中箭死。

  段伯美舉人

  余繼善、耿希哲俱生員

  晉寧人。繼善、希哲皆伯美門人。同助冷陽春登城拒守;城陷,死之(三人附見「勘本」)。

  李開芳貢生

  富民人。孫寇陷,先令妻及二子赴井死,乃自經於松花壩。

  王朝賀生員

  富民人。開芳之友。開芳死,為之掩埋畢,即自經。

  曾和應布衣

  臨川人。主事亨應弟。江西破,奉父入閩;又走肇慶,遇變,投井死。

  陳文豹布衣

  新安人。募兵保境。從張家玉取新安、襲東莞;戰敗於赤岡,死之。

  李師泌武生

  姚州人。土寇吾必奎叛,楊畏知委之協守州城。城破,被執死。

  馮師寵

  湄潭人。隱居。城破,不食死。

  李方泌布衣

  昆陽人。為流寇所獲,不屈,見殺。其妻抱子罵賊,投水死。

  左廷皋進士

  陳懷瑾生員

  俱蒙化人。丙戌沙定洲亂,登陴守禦;城破,不屈死。

  高拱極舉人

  大理人。沙賊陷城,投池死。

  楊士俊舉人

  太和人。城陷,同母、妻、妹自焚死。

  楊瑡、李褒、宋應奎、馬斯龍、張相業、王寧、陳捷、尹亮工、蘇昇、楊大鴻、胡康、尹宏載、李元鳳、張景仲、張書紳、楊先芔、楊憲俱太和諸生

  沙賊之亂,皆殉節。景仲妻、女投井死。憲倡義守城,一門俱焚死。

  楊毓華、弟時華、振華、李嗣淳

  俱太和人。沙賊陷城,毓華一家焚死,嗣淳投五印菴池死。

  司慎

  昆明人。沐天波參隨。定洲襲天波,直入府第;慎叱之,被刃死。

  向六、馬三

  俱昆明人。沙賊反,陰約敢死士共圖賊;不克,被死。

  馮大成、尹夢旗、尹夢符俱生員

  大理人。沙賊攻城,倡義助守;戰敗被執,皆罵賊死。

  馬生布衣

  保山人。流賊至永郡,舉家縱火死。

  莫貴德布衣

  宜良人。流寇陷城,與妻氏麻赴井死。

  簡成書

  定番州人。孫寇陷州,殉節。

  --以上桂王殉節士民,都一百十一人。

  ●附錄

  南疆逸史跋

  「南疆逸史」(一作「南疆佚史」)跋十二篇,清乾、嘉間歸安楊鳳苞(字傅九,號秋室)撰。據楊氏同邑後人陸心源所編「楊秋室先生集」(簡稱「秋室集」)序文:楊氏『早工詞章,以「西湖秋柳詞」知名。後務為證經搉史之學,尤留心明季遺事。嘗病溫氏「南疆逸史」體例未純,事多訛漏;擬另撰一書未就,大凡見十三跋中』(按世傅十二跋,三或二之誤耳):此「南疆逸史」十二跋之由來也。李瑤所定「勘本」並其「摭遺」,嘗就楊氏跋文多所引斷;茲將十二跋全文錄附本書之末,以利參閱。

  至所錄各跋,系以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藏「夢華潭水榭叢錄」本(抄本)為依據。惟第十二跋末尾約缺七百餘字,另據「秋室集」(刊本)補足;其餘各篇遇有與「秋室集」不同時,並分加「注語」備考。

  又,本書卷首原載有「楊氏跋語」一則,按即第十二跋後半段,錄自「夢華潭水榭叢錄」者。為免重沓,經予略去。附此說明。(編者)

  一

  「南疆逸史」,吾鄉溫孝廉睿臨譔。蓋述明季福、唐、桂三藩之遺事,終以魯藩附之。紀略四、列傳五十二,計五十有六卷;首列自序及「凡例」二十則。簡而有法,是非未大悖於「春秋」之義,世稱信史;不特網羅散佚,備勝國之舊聞已也。然微嫌其失之太簡,要必為之注,以補其闕遺,若裴松之注「三國志」之例;而後文獻足徵焉。

  考其「例」中臚引書目四十餘種,亦稱該備;第以予所知,三藩之野史出乎是編采擇之外尚多。其兼紀三藩事者,則有吳蕃昌「三朝大事紀」、沈東生「三朝宰輔年表」、「大臣年表」、「封爵年表」、韓昌箕(「秋室集」箕作基)「日昃月虧錄」、潘居貞「鞠旃小史」(是書及「甬東餘氣綠」均屬編年體;自甲申至辛丑止,凡兩大冊。往見之舅氏沈北垞先生許。按鄭氏「湖錄」云:『予求「鞠旃日記」一覽而不可得,聞其紀鼎革時事甚悉;及庚子、辛丑數年中,苕上諸大案始末歷歷如繪。故甚秘之,不以示人』。據此,則「小史」、「餘氣錄」二書即從「日記」中鈔出者)、某「殘明紀事」、「明末紀事」、「明季南略」、「南北實鈔」、楊陸榮「三藩紀事本末」;其紀北都國變兼及南都事者,則有沈國元「甲申大事記」、錢■〈甹只〉「甲申傳信錄」、釋法遯「甲申核真略」、李延是「崇禎甲申錄」、碧水翁「甲乙編年錄」、徐肇台「甲乙紀政錄」、東村老人「明季甲乙事略」、李遜之「三朝野記」、王世德「崇禎遺錄」、某「崇禎紀略」、「崇禎紀事」、「甲申紀事」、「國變紀實」(原名「北都敘略」;後續附南都乙酉事,改是名);其專紀福藩事者,則有顧紳「中興頌治」、「中興紀錄」、朱鑑等「中興肇記」、何光顯「中興全盛錄」、馮夢龍「中興從信錄」、永曆史臣「聖安實錄」(董丈希輅語予云:『「聖安實錄」十二卷,昔從羊城故家見之,猶是當時進呈原本;前有敕譔旨一通、表一通、總裁纂修謄錄銜名一通。嘗錄卷首數翻,入所見書目中;是時偶忘借鈔』。丈今下世已十年矣,子傳先卒;伯道無兒,遺書零落可嘆)、吳應箕「留都見聞錄」、顧炎武「南都時事」、黃宗羲「汰存錄」、夏完淳「續幸存錄」、史元「舊京遺事」、某「南渡錄」(此與李清譔者同名)、「南都大略」、「南都雜著」、「留都愴見錄」;其兼紀唐、桂兩藩事者,則有周齊曾「閩粵春秋」、吳晉錫「孤臣泣血錄」、吳系「蹈東小史」、朱繼升「三閩四廣後錄」、天末山樵「南樵外記」;其專紀唐藩事者,則有徐肇台「續丙紀政錄」、褚廷綰「閩史」、李令晰「福京大事略」、吳門嘯客「鎮海春秋」、某「閩海紀略」(陳睿思譔者紀魯藩事)、「中興錄」、鐵函錄(一名「思文大政記」);其專紀桂藩事者,則有馮甦「永曆編年」(此「劫灰錄」定本)、「見聞隨筆」、釋明心「永曆紀年」、胡欽華「永曆本末」、滄洲漁隱(或作溪上樵隱)「安龍逸史」、郭良史「滇黔近事」、戴有孚「辛壬錄」、某「永曆紀事」、「粵游紀聞野筆」;其專紀一人一事及合紀殉難事者,有朱子素「乙酉紀」(「秋室集」作「乙酉紀事」)、牆東先生「識小錄」、王璣(「秋室集」璣作「幾」)「信書」、某「揚州十日錄」(「秋室集」作王秀楚「揚州十日紀」)、沈彥章「四鎮始末」、顧苓「三大忠行實」(一贈太師史忠清公、一贈粵國公瞿文忠公、一贈中湘王何忠烈公)、某「江左二臣傳」(史、黃二公)、沈虯「三吳義旅記」、施世傑「酉戌雜記」、「孫烈士傳」、姜廷梧「守浙紀聞」、戴東旻「行間紀略」、熊緯「幸贛行程日記」、曾畹「贛州守禦日誌」、「金王反正事蹟」、宋之盛「江難述」、嚴煒「蜀滇檮杌」(述孫可望事)、「李晉王事述」(一名「晉乘」;記李定國事)、彭遵泗「蜀碧」、釋金種「寅卯軍中別集」、李延是「南吳舊話錄」、史惇「慟餘雜記」、八十朽人「遺事瑣談」、某「生還紀事」(或云鄧凱撰;非)、「天潢譜」(是編自稱名曰璵,不著姓氏)、李清「諸忠紀略」、高承埏「自靖錄」(承埏所輯,自崇禎以來殉節諸臣,迄歲丁亥止;其子佑■〈金己〉續成之)、陳濟生「忠節錄」、戴笠「殉國彙編」(一名「則堂紀事」)、「骨香集」(紀女子死節者)、「耆舊集」(紀隱逸後死者)、「發潛錄」、趙庾「殉節諸臣傳」、徐與參(「秋室集」作徐興)「本朝生氣錄」、金種「四朝成仁錄」、黃容「忠烈編」、鄭亦鄒「明季遂志錄」、趙吉士(「秋室集」作趙哲士)「二續表忠記」、葛世振「昭忠錄」(「秋室集」作「照忠錄」)、任皞臣(「秋室集」作任皞)「表忠紀略」、某「國殤紀略」、「丹忠錄」、「南忠紀實」、「明末忠節列傳」;其專紀魯藩事者,則有周齊曾「魯春秋」、韋全祉「魯監國宰臣卿寺年表」、潘居貞「甬東餘氣錄」、張煌言「北征紀略」、徐芳烈「浙東紀略」、閔及申「海島閏曆」、于穎「今魯史」、余增遠「魯曆」:總百一十餘種。合原采書目,凡百六十餘家。又諸「明史」定本(三朝史館分纂紀傳稿本)及諸「通紀」、「編年」約有百餘家以暨故老遺民之奏疏、文集、私乘、家牒、稗官小說又不下二百家;而山經、地志之書,不在是數。及今群籍具存,取而甄綜,考其同異,刪其紕繆、拾其佚遺、補其缺略,以分注於紀傳之下,俾亡王播遷之慘,外無漏跡;而令後世有國者覽之,亦足以為殷鑒矣(吾宗拙園(拙園二字,原抄空缺,「秋室集」補;下同)精熟故明史事,向予假是書;爰跋此以貽之,冀其博求掌故,銳意編摩,汗青有日。予雖檮昧,猶能預於校仇之役;拙園勉旃)!

  昭陽赤奮若修寎之月,哉生霸小玲瓏山樵書。

  附錄「逸史」「凡例」一則

  野史中有兼紀三朝事者,吳偉業「綏寇紀略」、鄒漪「明季遺聞」是也;有紀國變及南渡事者,夏允彝「幸存錄」、文秉「甲乙事案」、許重熙「甲乙彙略」、李清「三垣筆記」是也;有專紀宏光事者,顧炎武「聖安本紀」、黃宗羲「宏光實錄」、李清「南渡錄」是也;有紀隆、永兩朝事者,黃宗羲「行朝錄」、錢秉鐙「所知錄」、瞿昌文「天南逸史」、劉湘客「行在陽秋」是也;有專紀隆武事者,閩人「思文大紀」是也;有專紀永曆事者,沈佳「存信編」、魯可藻「嶺表紀年」、劉湘客、楊在、綦母邃「象郡紀事」、馮甦「劫灰錄」、某「南粵新書」、「粵事紀略」、鄧凱「滇緬紀聞」、「滇緬日記」是也;有專紀一人一事者,應廷吉「青燐屑」、史德威「維揚殉節始末」、袁繼咸「潯江紀事」、某「北使記」、康范生「虔事始末」、某「贛州乙丙紀略」、某「江人事紀」、徐世溥「江變紀略」、章曠「楚事紀略」、沈荀蔚「蜀難敘略」、楊在「朱容藩亂蜀始末」、「武崗播遷始末」、「孫可望脅王始末」、「犯闕始末」、「犯隆紀事」、(「秋室集」作「安隆紀事」)、鄧凱「遺忠錄」、「求野錄」、「也是錄」是也;有專紀魯監國事者,黃宗羲「魯紀年」、「四明山寨紀」、「舟山興廢紀」、「日本乞師紀」、馮京第「浮海紀」、鮑澤「甲子紀略」、陳睿思「閩海見聞紀略」(「秋室集」作「閩海見聞紀」)、阮疇生「海上見聞錄」是也:共四十餘種。其間紀載有詳略、年月有先後、是非有異同、毀譽有彼此;乃取史館明末諸傳及徐閣學「明季忠烈紀實」諸傳合而訂之,以成是編。其他未見之書,尚俟再考;然大略具是矣。

  按「贛州乙丙紀略」、雩水易學實譔。黃宗羲「宏光實錄」,一名「宏光實錄鈔」,又名「宏光紀年」;「行朝錄」,本「隆武紀年」、「永曆紀年」二書而合併者;「舟山興廢記」,一名「舟山紀聞」。閩人「思文大紀」,一名「三山野錄」。

  又按「鮚埼亭外集」「題天南逸史」云:『是書殆瞿留守族人所為,故多稱「先太師」;又間稱稼軒而述留守之言,稱之為「弟」。又言在留守幕府為之理錢局事,則亦嘗仕於桂矣。而予考「庚寅桂林百官簿」,無其人也。其自稱是年圖入蜀不果,又往來恭城,頗與永國公曹志建善;且自言乙酉幾死於詹世勳:則是豫於太湖集師之役者也。「嶺表紀年」曰:「己丑,守輔瞿式耜同族瞿共美到粵,亦海上來也。明年,題授行人」:則是書殆即其人所作。其所志留守身後事,有御史姚端、楊藝,有陽羨浮屠清凝。今「明史」但有楊藝耳,可採以補其闕』。予謂謝山以為瞿某之所撰近是:哂園誤以為瞿昌文,■〈糸此〉繆殊甚。書中述留守稱之為「弟」,豈不知昌文乃稼軒孫、非稼軒弟乎?昌文自有「粵中紀事」及「粵行紀」,方簡討密之題其後云:『我讀「粵行紀」,長歌三、四闋。此事入青史,金石可以鍥。中興賴留守,功高齊嶪■〈山辟〉。浮海來公孫,公孫洵人傑;自從撫粵軍,邦家悲杌隉!卷地騰風波,陵谷變凹凸。五載田園傾,支措餘穹窒。省親代父母,望雲眼可抉;伶仃一書生,艱難愁蹩■〈薛〉!孤身萬餘里,出門何其決!戊子臘月朔,從此負羈紲。適有劉文華,具舟相提絜;吹簫算資斧,囊不滿三鋝。南屏叩老僧,傾橐側行襒。蒿壩脫綠林,天台遭雨雪;兩足凍入髓,五更猶凜冽。乘黑衝毒霧,夜飯裹麥糏。十日見甌城,旅舍相逢瞥;同盟趙秋屋,先已過東浙。接得高堂信,回顧心惙惙。劉君歸取資,拾薪晨自爇;且復畏關津,縮首苦日暍。喜遇新安商,呴沫扶孤孑;因入沙埕關,里巷儼巾櫛。便附安海艘,火島望中蔑;晻靄指高州,音塵海外截。石井復開帆,黑洋風暴颲;波濤撼天地,喧豗心膽裂。悲歗驚蛟龍,汨影嘆魚鱉!河伯真望洋,海賦信磢沏;幼安能從容,恭祖免蹉跌。仗庇東北風,正柁救漂潎;得泊吳川港,陸程有前轍。五月至蒼梧,翹首鸛鳴垤。覓船叩郡守,探札白藩臬;訛言桂林省,烽燧正侵軼。趙子請先行,郡齋息疲;翼日繡衣請,藍縷羞吶吶。始睹王父書,綢繆桑土徹。整衣催櫂楫,水漲溢堤埒;一夜三十丈,闉市湮棖楔。突擁控弦兵,淘擄如草竊;蛇豕蕩神州,荼毒存餘孽。避燄向封川,徒走猛趨蹶;小道通臨賀,茅簷伴棲■〈土桀〉。荒村久畏兵,柴荊半扃鐍;盛暑喘赤日,雨汗雜流歠。乃抵昭江郡,重趼力已竭。桂林聞孫來,倚門望日昳;大母更焦愁,病中數驚瞲。豈謂在大墟,遂此先永訣!聞言仰天號,奔馳探前趹。既至拜王父,齊衰牡麻絰;千涕復萬語,左右助嗚咽。援筆記其事,中間甚曲折。我嘆公孫來,「春秋」大書揭』!此敘昌文以戊子臘月自吳赴粵,己丑徂暑始抵桂林;與「嶺表紀年」所云『己丑瞿共美到粵,亦海上來』,書年相合。共美,瞿純仁(元初)子也;見東澗(「秋室集」作某氏。下同)「元初墓誌銘」中。誌謂其取友曰瞿汝說星卿所由,留守稱之為弟爾。則「天南逸史」出自共美所纂,夫復何疑!

  又按謝山題「嶺表紀年」云:『是書未知出何人之手?似有憾於稼軒與別山者。其謂稼軒僕周文、顧成之橫,至比之江陵之游七;嶺外大臣惟於元曄、魯可藻不為之屈,餘雖別山不能免。周文死,顧成官至錦衣僉事;後為稼軒孫昌文縊殺之于桂林。稼軒不應至此,別山亦不應至此。又言別山與元曄爭為督師,激怒稼軒,收回成命。果爾,別山非真士矣。又言稼軒亦標榜五虎,不免勛鎮習氣;疑出自愛憎之口。明季野史家極難信,以二公之大節,可保其無此;然士大夫亦不可不以此為戒也』。再題云:『魯尚書可藻仕桂王,蓋章曠之亞,而出堵胤錫之上。事去潔身不辱,亦難能也。「明史」不為立傳,乃闕事。「嶺表紀年」戴其於己丑冬疏請召錄諸賢時,則楊廷樞已殉節,贈侍讀;而召張自烈為簡討,且以沈壽民、劉城、康范生為給事,杜如蘭、金光豸為禮、兵二部郎,張之陞、金光旻為行人。當此匆匆而以搜羅遺逸為事,亦見有明三百年養士善政未替也。「明史」「楊廷樞傳」亦失載。「紀年」歷詆稼軒,則作者必與稼軒不相能可知。哂園以為魯可藻所述,非也』。考可藻與稼軒悉心協力共守桂林,焦璉嘆為『文官如此,我能滅此朝食者也』!可藻自署「總制兩廣」銜,稼軒曰:『方今武臣多自署督鎮,妄自尊大,貽笑遠人;君奈何亦效此!果欲兼撫,盍令余代君請乎』?可藻遜謝之。即此二事,而知可藻斷不毀稼軒。「紀年」之書,必不出自可藻手也決矣。稼軒標榜五虎,自是實事,非愛憎之口所增加。予嘗見稼軒手評金道隱「嶺海焚餘」,擊節嘆賞。及五虎之敗也,七疏申救,又具密揭封進呈桂王太后;其袒護至矣,然不必為稼軒諱也。謝山於明末諸王事如數家珍,而獨於稼軒之比五虎猶未之或知也,何與?甚矣!榷史之難也。哂園撰「可藻傳」,載其建議勸學,又請卹周鑣、雷縯祚、鄭元勳諸人,獨不及召錄諸賢一疏,亦其疏也。因錄謝山跋語以補之。

  著雍敦牂寎月辛卯。

  二

  注史之法,以劉昭、裴松之二家為極軌。國朝徐氏炯之「五代史記注」、厲氏鶚之「遼史拾遺」、杭氏世駿之「北齊書疏證」、「金史補闕」,皆仿而為之者。杭氏又有陳壽「三國志補注」,增益松之所未備;而徐氏補三臣傳於死事,似更為劉、裴二家通其例矣。

  溫孝廉「逸史」一編,予病其太簡。因屬吾宗拙園討論群書,旁參互審,草創具注。而復閱體例,更嫌其有未盡善者。后妃、皇子不立專傳,附於「紀略」之末;前史例有之,因時制宜可也。而列傳不分立儒林、孝友、文苑、隱逸、獨行、方技等目,則曰『人數無幾,末由分析;僅以「隱逸」一傳概之』。愚竊以為不然。夫鼎革之際,士人出處之節,固尚論者之所先;然不有不專以「隱逸」一節標著乎?則列傳不可以不分立,宜從其重者而特書之也。當此之時,儒林大有其人矣,若孫奇逢(夏峰)、張履祥(楊園)、顧炎武(亭林)、黃宗羲(梨洲)諸公是也;不分立,惡乎可(張、顧二人原編闕)?孝友亦大有其人矣,若嚴書開(三求)、姜廷梧(桐音)、黃向堅(端木)、劉龍光(蓼蕭)諸公是也;不分立,惡乎可(姜、黃、劉三人原編闕)?文苑亦大有其人矣,若王猷定(于一)、魏禧(叔子)、韓洽(君望)、董說(若雨)諸公是也;不分立,惡乎可(王、韓、董三人原編闕)?又若王鴻羽、楊大器、曾堯晃(「秋室集」晃作昶)、李潛蛟、魏允禧、楊忠(「秋室集」忠作宗)、羅牧、楊藝、程觀生、盧之頤、李無垢諸人入之「附傳」則不詳、廁之「遺民」亦不類;則不分傳「獨行」、「方技」,又惡乎可(魏、楊、羅、程、盧、二李七人原編闕)?至於列女之傳,史家例不得闕。於時慷慨而死者,有左蘿石之母徐、錢田間之妻方;從容而殉者,有朱君輿之妻趙、顧亭林之母王:褒然為巾幗首,其他難以摟指數矣。搜采幽貞,此傳之不可不補也。志以鋪政體、表以譜年爵。於時可考其詳實者,為曆、為兵、為食貨,志分為三;為宰輔、為七卿、為封爵、為職方,表分而四:此志、表之不可不補也。餘如傳則四夷、外國,志則禮樂、刑法,表則公主、宗藩之類,均不可補,何也?強陽餘閏,遷徙流離,國逼而祚短;聲教不聞遠訖,經制無暇修明。百年以後,載筆者又何從摭實乎!噫!略則注之,明白頭訖之序也;闕則補之,品酌事例之條也。若斯之科,萬代一準。然作者業肇始而未備述者,或續末而不終、任情〔而〕失正;予滋懼焉!如謂以騰褒、裁貶故相繩墨,則吾豈敢!

  寎月既望。

  三

  按是編體例之未善,其小焉者也。譔事而弗核,何以傳信來茲?則又不可以不辯。

  劉、黃諸殉節傳,敘列公侯迎降者二十人,而懷遠侯常延齡與焉;是誣也,乃其失之大者。考延齡字喬石,號蒼谷,開平王遇春十二世孫(一云十四世孫,俟考);伉爽有大志。既襲封,官南京錦衣衛指揮使,遇事敢言。崇禎中,嘗條陳時政疏十二上,帝深嘉嘆。時姜采、熊開元以劾周延儒下獄,抗章請釋二臣;又致書於延儒,以文彥博救唐介故事相激勸,朝論韙之。福藩建國,復劾馬、阮亂政之罪,不報;即掛冠去(一云去為僧,號蒼谷)。乙酉後,與夫人徐氏中山上公之愛(「秋室集」作季)女種菜於金陵湖墅,偕隱食貧,處之晏如。死無以為殮,友人白大生、胡星卿醵金贈賻,乃克葬。乾乾初載,裔孫執桓乞詩於諸名士,競賦「開平王孫種菜歌」以美之;厲徵君鶚所云『可憐一紙「鉏姦疏」,卻裹長街賣菜錢』者是也。夫喬石之志操,當與徐逸度、劉雪舫合傳;而乃等於崩角稽顙之流,紀載之失實莫此為甚。於戲!桑海瓜疇,故侯飄泊;相逢寶玦,灑涕誰憐!其不至道困苦而乞為奴者,幾希。而抱節不渝如常、徐數君子,實史冊所罕見;鍾阜泰壇,亦為生色。逸度,即世所稱遂初老人者。仁和吳處士潁芳嘗為撰傳,其略曰:『老人李氏,南名;字曰逸度,遂初其號也。家金陵。國初,來杭隱東郭之艮山,賣藥自給;卒年八十有五。始,老人晦跡匿名,棄家遠遯,為挾崑山李氏子同竄,以伯季呼,故姓李;來南,故名南,然非真姓名。疾革時,子嘉錫跪請宗姓所自及名字;瞋目叱之,終不言。故其子孫,懵不知自何氏也。老人不與世接,往來遺民佚老徐堅石、施蕙農數人而已。潁芳得見金翁厚餘,徐堅石弟子也;聞之於師云:「老人是徐中山後人。先人復系於外家呂氏,官韶州司馬。遘國難,閒關至此。詩歌抑塞磊落,可嗟可泣,多不存;其存者,「楚歸吟」一卷、「村居漫興」一卷、前、後「梅花二百詠」』。逸度事,他無所見;微處士撰傳,亦將泯沒矣。雪舫名文炤(「秋室集」照作照),即所謂新樂小侯者;附見魏氏禧、王氏源兩家「新樂侯傳」中。因喬石之誣,牽連而及,欲使撰事者知考核之不可以己也。雖然,孝廉雅具史才,頗能裁斷。其誣喬石也,良由惑於野史傳聞之訛,未暇薈蕞而質實爾;論者慎勿以一事之失而概疑之也!

  余月癸亥朔,□□書於葿香■〈厂外串内〉。始,寎月下旬,仁和□□□邀予同過□□於月湖,留見南山房三日,縱譚史事為觴政。又偕訪□□□,主人留客芳椒堂,三人論史一昔而別。是日,新自石谿歸也。

  附錄錢秉鐙「田間詩集」「湖塾種菜歌」

  金陵城東湖塾村,中有隱者開平孫;通侯甲第今已矣,意氣豪華無復存。開平去今凡幾代,五王之後惟君在。往昔爭言青門(「秋室集」青門作故侯)瓜,如今獨數湖塾菜。問誰種菜滿畦新,一家生計只三人;終歲把鉏菜畦裏,婦能炊飯兒負薪。為君婦亦太辛苦,嬌貴當年難比數;翟珈賜出小侯妻,珠翠裹成上公女。都人猶記嫁時裝,如雲妾媵爛生光;台前照鏡輪梳髻,架上熏衣派管香。一朝散去竟何有,相對惟餘雙白首;早從府內厭笙歌,遷向村中操井臼。村中井臼倚柴扉,賣菜還愁終歲饑;長夜不肯然薪坐,十指侵寒綻故衣。東川子孫公主裔,妻孥行沒(「秋室集」作深)心常媿;聞說君婦盡傷情,無心更擬求奴婢。

  又胡星卿「茅屋歌」

  白鷺洲接大江濆,牧馬兒來動成群;先生避世何處去,合家住近公主墳。茅屋三間倚墳腳,門戶欹斜草繩縛;籬外時聞樵婦喧,樹下每有漁船泊。先生田無一石租,餬口祗賴青囊書;春深婦子競鋤菜,水落弟兄公養魚。可憐茅屋多年破,五柳陰中留客坐;風雨淹旬不出門,先生高臥舉家餓。先生本是公主孫,當年駙馬最承恩。馴象門西起府第,至今基址宛然存;府基荒去墳園冷,細竹寒花空滿嶺;洗菜猶傳金水橋,灌畦爭汲琉璃井。東川戰功晚始酬,駙馬還蒙少主優;靖難師來家已破,子孫旋失東川侯。奪爵猶加主國號,上書乞恩無不報;下降聞在高帝年,問安尚睹英宗詔。詔書累朝墨有光,龍牋寶篆枕中藏;主家法物一朝盡,樸素惟留駙馬床。駙馬之床樸如此,想見國初俗不侈;當時賜出椒房宮,如今鎖在茅屋裏。茅屋相看幾度春,終年抱膝不知貧;叩門半是先朝爵,失路時憐帝室親。先朝帝室復誰在?茅屋栖遲人勿怪!君不見開平王孫懷遠侯,妻子負薪身種菜。

  厲鶚「樊榭山房續集」「開平王孫種菜歌序」云:『常延齡,字喬石,號蒼谷;開平王遇春十二世孫。襲封懷遠侯,官南京錦衣衛指揮使。有賢行,曾疏劾馬、阮。鼎革後,與夫人徐氏中山上公之愛女種菜於金陵湖墅。裔孫執桓乞詩,詩云:「高皇初定江南日,采石磯頭功第一;橫行十萬常將軍,帶礪河山永無失。滄桑抱節有賢孫,鍾阜秋青入淚痕;飄零大樹不復見,領悴故侯安足論!中山同志深閨婦,曲折天吳移舊繡;誰知偕隱灌園人,俱為異姓分茅後!幾稜荒畦非賜田,晚菘早韭資寒泉;可憐一紙「鉏姦疏」,卻里長街賣菜錢。歸來偃仰栖衡宇,猶勝貂蟬輿皁伍;鳳台園裏鬼迷花,雞鳴廟前狐嘯雨。漫向金陵吊夕曛,百年寂寂但孤墳;籬邊尚發東風菜,一任空原野火焚』。

  四

  明末南都之亡,亡於左良玉之內犯;福京之亡,亡於鄭芝龍之通款;滇中之亡,亡於孫可望之迎降。之三人者,南疆興亡之一大關鍵也;均宜置諸叛臣之列。「逸史」則以芝龍冠「鄭成功傳」首、以可望附「李定國傳」中,當矣;而獨不為良玉立傳,何也?莊烈愍皇帝君臨天下十七年,而內閣宰臣至五十人;方諸漢武五十四年間為相者十三人,殆不啻十倍過之焉。國變之後,在朝在野存者十有九人、南北死難者三(范景文、傅冠、蔣德璟)、為賊搒掠死者四(陳演、魏藻德、方貢岳、邱瑜)、入仕本朝者二(謝陞、李建泰)、起兵保鄉邦者一(王應熊)、詐降者一(方逢年)、仕閩粵者三(黃景昉、何吾騶、黃士俊)、而家居終老者五(錢龍錫、吳甡、孔貞運、錢士升、范復粹(范復粹,據「秋室集」補))。五人中機山之歿,在王師未下金陵時,猶趙家土也,無媿完人。若興化之自命,則曰『遠追微、箕狂遁之跡,終矢龔、謝病臥之心;凜守歲寒,歸覲君父』。又曰:『以溪塘為大窖、膽薪為氈雪、冠履為漢節』。其志行雖未必盡然,然視香山、順德迥不侔矣。「逸史」則錄何、黃而遺錢、吳,何也?史閣部之開府揚州也,禮賢館之士有桐城蔣臣(一個)、長興李令晢(霜回)、歸德侯方岩(叔岱)、烏程韓繹祖(茂貽)若而人;瞿留守之駐桂林、何督師之鎮長沙,兩公幕下有吉州施□□(偉長)、益陽郭良史(野臣)、長洲史記言(伯顧)、錢塘潘問奇(雲客)、臨山倪國錦(玉成)若而人:或綜核軍儲,或經營戰守,或畫控荊襄、扼鞏洛之謀,或建收山東、取河南之策,或捍禦圍城、共保岩疆者四載,或監制降將、議分雄鎮者十三。既而天命已移,人謀鮮濟;三公則殺身以成仁,諸君亦潛蹤汐社、誓操谷音,寧有殊於西台慟哭之謝參軍、北向生祭之王上舍哉,而「逸史」概不譔著於編,則又何也?佐督師之經略南楚者,章、堵二公而外,長沙陶汝鼐(仲調)、宿松張鳳翥(威赤)、吳江吳晉錫(茲受)其亞也。崎嶇衡、永,轉戰湖、湘,揮回日之戈、拔衝星之劍;師中盡瘁,與南北兩院略同。而「逸史」則並其姓氏而軼之,則又何也?甲、乙之際,大河以北建義旗者雲集響臻,長山則劉孔和、掖縣則趙士哲(「秋室集」作趙哲文)、文登則滿之章、雞澤則殷淵、上谷則周永憲、德州則謝陛、沛縣則閻爾梅:是皆臨江節土、扶風豪士一流人,事未可以成敗論者,君子取其志焉可爾。而「逸史」僅於「凌駉傳」附見陛名、於「義士傳」述孔和事,餘更無片語齒及之,抑又何也?他若志殉節,漏去洪後府祖烈、蔣都督若來;敘賊臣,竄入顧鎮遠鳴郊、唐左都世濟;記義兵,則不數周耀始等;錄宗潢,則不及朱誼■〈氵斗〉輩;以至蘇門三賢、海虞三義、西泠五君、中吳四文學、四明六狂生之類觥觥在人耳目者,遺脫尚多:又何論行遯之臣、韜晦之士之失編者不可枚數乎!夫三藩之載記頗繁,予所見者而論,莫逾是書之詳具,而猶有遺憾若此。甚矣!史才之難也。南豐曾氏之言曰:『史不得其人,雖有殊功、偉德非常之跡,將闇而不章、鬱而不發;而檮杌嵬瑣、姦回凶慝之形,可幸而掩也。非所謂黑白不當、律呂失次者邪』?故予跋是書,不憚再三甘冒辭費之譏者,要皆以曾氏斯論為準則;誠以作史之程,必欲垂萬世之法戒,不得執一己之是非也。況乎明之南疆國統數更,史氏放逸;不及今論次,後數十百年文獻無徵,使操筆削之權者將何所取信邪!則發潛誅姦、補苴罅漏,是所望於吾黨之君子!昭陽乾月之晦。

  五

  三藩之野記,余嫌「逸史」采掇未備,既一一摭其目羼入第一跋中;年來流覽群書,核諸見聞所及,又以知前跋之挂漏猶多也。今續為臚列以補之:曰「三朝備要」(鄒潔)、曰「三朝詔令」、曰「三朝奏議」(二種俱沈宋圻)、曰「三藩總記」(茅元銘)、曰「三藩遺事」(吳鏘)、曰「三王紀載」(「秋室集」作「五王紀載」)(沈諛)、曰「野史亭賸錄」(鈕應斗)、曰「明末閏錄」(胡虞裔)、曰「明季閏曆」(唐元迪)、曰「殘明冊府拾遺」(金邦柱)、曰「殘明書」(瞿某)、曰「樵史」(無名氏):此皆合紀三藩者也。曰「光武紀年」(吳鉏)、曰「乙丙時事」(周燦)、曰「南福兩京實錄」(李沂)、曰「餘燼前錄」(呼谷):此皆兼紀福、唐二藩者也。曰「中興金鑑」(張應鰲)、曰「中興時政錄」(金鏡)、曰「白雲述」(張鹿徵)、曰「山陽錄」(陳貞慧。蓋用漢獻事,非取向秀「思舊」意也)、曰「聖安書法」(戴笠)、曰「聖安北狩事蹟」(無名氏):此皆專紀福藩者也。曰「閩粵外史」(殳京)、曰「閩廣遺聞」(沈應瑞)、曰「隆永編年」(王隼)、曰「隆永兩朝統紀」(鄭逢元)、曰「隆永兩朝奏議略」(無名氏):此皆兼紀唐、桂二藩者也。曰「浙閩交惡事略」、曰「江東爭詔錄」(二種俱無名氏):此皆兼紀唐、魯二藩者也。曰「閩小史」(沈應旦)、曰「思文紀略」(戴笠)、曰「福京遺事」(林佳璣)、曰「紹宗實錄」(永曆史臣)、曰「唐王始末」(無名氏):此皆專紀唐藩者也。曰「粵滇小史」(沈應旦)、曰「粵滇播遷錄」(孫爾元)、曰「滇黔逸事」(韋人龍)、曰「滇南外史」(昆明無名氏輯錄)、曰「黔史」(錢某)、曰「餘燼後錄」(呼某;谷之子也)、曰「行在春秋」(「秋室集」作「行在陽秋」)(戴笠)、曰「殘明紀事」(無名氏。一作「大明紀事」。前有桐山羅謙序;與第一跋中總記三藩者名同實異):此皆專紀桂藩者也。曰「海外(一作上)慟哭記」(黃宗羲)、曰「璽庵逸史」(林時對)、曰「魯春秋」(戴笠。與周齊曾譔者同名)、曰「雪交亭錄」(高宇泰)、曰「井中錄」(李文纘)、曰「聞變錄」(朱金芝)、曰「江東閏位記」(沈自鋋)(「秋室集」鋋作誕)、曰「滄田錄」(「秋室集」作「聖田錄」)(全祖望)、曰「舟山紀略」(無名氏):此皆專紀魯藩者也。曰「福王謚法考」(周朱耒)、曰(甲乙義師始末」(陸雲祥)、曰「蜀亂紀略」(費經虞)、曰「贛州失事」、曰「紹武爭立」、曰「沙定洲紀亂」、曰「賜姓本末」(四種俱黃宗羲、曰「南楚撫賊記」(李夏器)、曰「楚事略」(郭賢)、曰「粵中記事」(瞿昌文)、曰「東寧紀年」(陳忱)、曰「東寧紀年續」(錢元覺)、曰「翁洲寓公詩小傳」(全祖望)、曰「揚州殉節紀略」(無名氏):此皆專紀一人一事者也。曰「忠孝見聞錄」、曰「甲子紀言」(二種俱邵泰清)、曰「丙丁雜志」(侯岐曾)、曰「思舊錄」(黃宗羲)、曰「三岡志略」(董舍。一名「蓴薌贅筆」)、曰「餘生錄」(張茂滋)、曰「見聞實錄」(拜鵑山人)(「秋室集」作拜鶻山人)、曰「乙丙日記」(葉繼武)、曰「碩果錄」(沈蘭谷)、曰「正氣錄」(凡二:一林時躍、一張貞生)、曰「破夢閒談」(沈壽世)、曰「忠烈傳」(陳鼎。按鼎撰「東林列傳」自序云:『橐筆奔走海內,舟車所通,足跡皆至。計二十餘年,廉訪死難、死事忠臣義士得四千六百餘人,節婦烈女在外;摭其事實,作「忠烈傳」六十餘卷。稿成,欲上之史館。攜詣京師,寓崇文門;夜為偷兒胠去,僅存姓名錄五卷,蓋目錄也。是傳忠烈中五十之一耳』)、曰「明遺民所知傳」(邵廷榮)、曰「金陵小史」、曰「殷頑錄」、曰「大事記」、曰「山中見聞錄」、曰「北樓日記」、曰「野老漫錄」、曰「夢華潭客譚」、曰「乙丙識小錄」、曰「龍漢紀年」、曰「劫末記」、曰「偷生私記」、曰「噓燼雜言」、曰「菜圃舊話」、曰「蕉園錄餘」、曰「舊京紀聞」(十五種俱無名氏):此皆雜記時事,或專錄殉難、或並及逸民者也。曰「平寇志」(彭孫貽)、曰「寇事編年」(戴笠)、曰「甲申雜記」(無名氏)、曰「崇禎五十輔臣傳」(曹溶)、曰「崇禎四十九閣臣傳」(吳世杰)、曰「崇禎閣臣行略」(陳盟):此皆牽連而及三藩者也。曰「宏光大統曆元」、曰「東武四先曆」、曰「永曆大統曆書」、曰「魯監國大統曆」:此皆曆志之所取材者也。曰「南京縉紳錄」(凡三:宏光甲申二,秋、冬;乙酉一,春)、曰「福京縉紳錄(一名「行在縉紳便覽」;唐藩有序。凡二:隆武乙酉一,冬;丙戌一,春)、曰「行在縉紳錄」(凡三十有五:永曆丁亥二,闕春、夏;戊子四;己丑三,闕夏;庚寅三,闕秋;辛卯二,闕春、冬;壬辰四;癸巳四;甲午四;乙未四;丙申二,闕夏、冬;丁酉一,闕春、夏、冬;辛丑三,闕冬)(「秋室集」『辛丑三,闕冬』作『戊戌二,闕秋、冬』)、〔曰監國搢紳錄(凡一十有六:乙酉一,冬;丙戌四;丁亥三,闕秋;戊子四;己丑二,闕夏、秋;庚寅一,夏;辛卯三,闕冬〕(據「秋室集」補):此皆年表之所取材,兼足以考是時諸臣之歷官者也。夫壞墻之弆、廢閣之儲、鐵函之書、轉藏之籍,當代豈得盡見;不特其書,並其目亦有不克知之者。余前後跋所列諸書,借人、閱市僅十之五;大半雜出於傳記與儲藏家著錄中。倘異日發名山之藏,得見所未見之書、之目,則於注「逸史」者之編摩甚大,寧止區區補余之闕遺也乎!

  旃蒙單閼閏月二十五日丁未。

  按朱英「播遷日記」一卷,記南都破城事。「說鈴」有「談往」一卷,花村看行待者著;中頗及項煜、丁魁楚等事。

  林評事荔堂(時躍)「正氣錄」,專紀四明殉節之士;故又名「甬東正氣錄」。蓋與徐監紀霜皋(鳳垣)、高員外隱學(宇泰)共為之。荔堂別有「甲申以後丹史」,見全氏「鮚埼亭」集。集中又載吳少保巒稚(鍾巒)「稚山叢譚」、「文史」(全氏「稚山先生殘稿」序云:『聞先生在翁洲輯「文史」一書,皆同時諸公之作,足備桑海以來之史料者,部帙甚夥;此勝國之寶也。而今亦不可問』。余舅氏沈明府北垞云:『見是書無卷帙,凡二十冊,每冊約百餘翻;出金處士耿庵手謄。後有自跋,僅識寫畢歲月。朱上舍文游舊藏本紀江東事者,率多訛傳,雖黃耒史不免』。「文史」大半可作魯監國實錄,餘亦從亡諸君子之「指南錄」、「蹈海編」也。惜乎黃、全二先生均未之見)、馮侍郎簟谿(京第)「中興十二論」、華簡討默農(夏)「對簿錄」、全徵君北空(吾騏)「梓里諸忠傳略」、無名氏「海上遂志錄」、「使臣碧血錄」、「南都雜志」、「戾園疑跡」諸書。王文簡「池北偶談」,載「弘光大事記」(一作「弘光大紀」):是皆殘明之史料也。錄以補前後兩跋之闕。

  魯藩事蹟,莫詳於耒史、莫核於謝山。讀「鮚埼亭內、外集」,何啻一部「魯春秋」;又間及三藩。其詞慷慨淋漓,過於耒史,似出鄧光薦、謝皋羽、鄭所南一流手筆。而謝山固奎章閣中人物也,乃亦有此種文字;異哉!兩集皆未付雕,傳鈔互異。因悉繕碑版、事狀、傳記暨雜著之目於後,俾他日重事蘭台之役者得有依據,當勝呂復危於歐陽佑黃盅之錄矣。碑版六十有二:直隸寧國知府玉塵錢公神道表(敬忠)、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贈太保吏部尚書謚忠介錢公神道第二碑銘(肅樂)、兵科都給事中董公神道表(志寧)、錦衣徐公墓柱文(啟睿)、處士四岑張先生墓版文(槤)、建寧兵備道僉事鄞倪公墳版文(懋熹)、翰林院簡討兼兵科給事中箕仲錢公些詞(肅範)、故張侍御哀詞(夢錫)、管江杜秀才窆石志(懋俊)、雪竇山人墳版文(魏璧)、故兵部尚書兼翰林院侍講學士鄞張公神道碑銘(煌言)、太傅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華亭張公神道碑銘(肯堂)、太傅大學士張公神道碑側記、梨洲先生神道碑文(黃宗羲)、亭林先生神道表(顧炎武)、二曲先生窆石文(李顒)、應潛齋先生神道表(應撝謙)、施石農先生墓志銘(相)、祁六公子墓碣銘(班孫)、沈甸華先生墓碣銘(蘭先)、蜃園先生神道表(李天植)、鷓鴣先生神道表(黃宗炎)、中條陸先生墓表(寶)、忍辱道人些詞(朱金芝)、故兵部員外郎葉庵高公墓石表(宇泰)、李駕部墓志銘(文纘)、天多老人墓石銘(楊秉絃)、錢東廬徵君墓表(廉)、南岳和尚退翁第二碑(李宏緒)、子劉子祠堂配享碑、舟山宮井碑文(以上「內集」)、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贈太保謚忠襄孫公神道碑銘(嘉績)、戶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僉都御史贈戶部尚書崇明沈公神道碑銘(廷揚)、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王公墓前石碑(翊)、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公神道闕銘(江)、太師定西侯張公墓碑文(名振)、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眉仙馮公神道闕文(元飂)、儀部韋庵李公阡表(棡)、監察御史退山錢公墓石蓋文(肅圃)、職方主事兼三錢公墳銘(肅遴)、監紀推官葉虞錢公墓志銘(肅典)、錢八將軍墓表(肅繡)、都督江公墓碑銘(漢)、張太傅守墓僧無凡塔志銘(汝應元)、大理寺評事林先生阡表(時躍)、淮揚監軍道僉事鄞王公神道碑銘(纘爵)、嵩明州牧房仲錢公兩世窆域志銘(士驌、美恭)、按察副使監軍贛庵陸公墓碑銘(宇■〈火鼎〉)、楊職方瑩志(文琮)、晦溪汪參軍墓碣(涵)、施公子墓碣銘(邦玠)、婁秀才窆石志(文煥)、薛高士冢闕文(士術)、湖上社老曉山董先生墓版文(劍鍔)、陸佛民先生志(觀)、陸披雲先生阡表(宇燝)、宗徵君墓幢銘(宜)、范處士墳版文(兆芝)、葉處士志(謙)、穆翁全先生墓志(美樟)、族祖葦翁先生墓志(美閑)、先曾王父先王父神道闕文(大和、吾騏。以上「外集」)。事狀一十有八:浙撫右僉都御史分巡寧紹台道金壇于公事略(潁)、太常寺卿晉秩右副都御史璽菴林公逸事狀(時對)、陽曲傅先生事略(山)、陸麗京先生事略(圻)、邵得魯先生事略(以貫。以上「內集」)、禮部尚書仍兼通政使武進吳公事狀(鍾巒)、工部尚書仍兼吏部侍郎上海朱公事狀(永佑)、兵部尚書兼掌都察院事鍾祥李公事狀(向中)、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達州李公研齋行狀(長祥)、文華殿大學士兵部尚書督師金華朱公事狀(大典)、華氏忠烈合狀(夏、張夫人)、楊氏四忠烈合狀(監紀推官贈兵科給事中文琦、職方郎中文琮、監察御史贈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文瓚、都督府都事文球、張夫人、沈夫人)、屠董二君子合狀(駕部屠獻宸、推官董德欽)、王評事事狀(家勤)、都督張公行狀(廷綬)、兵科都給事中前知慈綌縣事江都王公事略(玉藻)、李杲堂先生軼事狀(鄴嗣)、錢蟄庵徵君述(光繡。以上「外集」)。傳二十有五:莊太常傳(元辰、周思南傳(元懋)、陳光祿傳(士京)、沈太僕傳(光文)、貞愍李先生傳(桐)、周監軍傳(元初)、毛戶部傳(聚奎)、周布衣傳(西)、陸桴亭先生傳(世儀)、萬貞文先生傳(斯同)、劉繼莊傳(獻廷)、李元仲別傳(世熊。以上「內集」)、吳職方傳(祖識)、徐都御史傳(孚遠)、推官溫公傳(璜)、夏萬亨傳、周之藩傳、宋菊齋傳(龍)、陸雪樵傳(崑)、陳仙傳(王賓)、李梅岑小傳(國標)、沈隱傳、甬上桂國三公傳(任斗墟、余鯤起、陳純采)、七賢傳(周昌會、周昌時、邵以毆、邵似雍、姚胤昌、姚宇昌、陳自舜)、石薩傳(以上「外集」)。記一十有三:太保錢忠介公畫像記(肅樂)、錢忠介公降神記(同上)、澗上徐先生祠堂記(枋)、訪寒崖草堂記(駱國梃。以上「內集」)、張督師畫像記(煌言)、義武將軍戴少峰畫像記(爾惠、梅花嶺記(史可法)、張相國寓生居記(肯堂)、囊雲先生雲樹記(周齊曾)、枝隱軒記(周元懋)、余先生借鑑樓記(■〈木上品下〉)、方子留湖槎記(授)、不波航記(陸宇■〈火鼎〉。以上「外集」)。序一十有九:明故太僕思庵沈公詩集序(光文)、姜貞文先生集序(垓)、錢侍御東村集序(肅圖)、董高士曉山墨陽集序(劍鍔。以上「內集」)、錢忠介公全集序(肅樂)、張尚書集序(煌言)、雪交亭集序(高宇泰)、周先生囊雲集序(齊曾)、觀日堂集序(陸宇)、董戶部攬蘭集題詞(守諭)、稚山先生殘集序(吳鍾巒)、吳少保集序(同上)、馮侍郎遺書序(京第)、陸大行環堵集序(文虎)、明鶴草堂集序(林時躍)、春酒堂文集序、□杲堂詩文續鈔序(李鄴嗣)、礐樵先生集序(李文纘)、耕石老人詩集序(李文純。以上「外集」)。雜著四十有六:題三山野錄、為明故相膠州高公立祠議、與紹守杜君考正成仁祠祀典議、示定海令、節愍趙先生傳糾繆、記范孝子事、周躄堂事辨誣(以上「內集」)、題「江變紀略」後(二則)、殘明東江丙戌歷書、跋梨洲先生「行朝錄」(二則)、彭仲謀「流寇志」跋、題「天南逸史」、題「嶺表紀年」(二則)、題「庚寅桂林百官簿」、題「所知錄」、題「也是錄」、題「海上遂志錄」、讀「使臣碧血錄」、「幸存錄」跋、「續幸存錄」跋、「汰存錄」跋、題「蝗蝻錄」、題「南都雜誌」、題「戾園疑跡」(三則)、跋「三垣筆記」後、題「潭西草堂憶記」、題惲氏「劉忠正公行實」後、「明大學士熊公行狀」跋、題「陸鯤庭陳元倩傳」、題「馬士英傳」、題史閣部傳、跋「始寧倪尚書墓銘」、題薛歲星作「王武寧傳」、題「徐俟齋傳」、題「田間先生墓表後」、跋「明崇禎十七年進士錄」、題「徐狷石傳後」、跋王節愍公札高鴻臚夢箕手跡後、跋林太常「輓姜給事詩」、答陸聚緱編修「論三藩紀事帖子」、與史雪汀論「明季紀述」帖子、答趙徵君谷林「論嘯台集」帖、與紹守杜君、札移廣東志局論佟督不當立傳帖子、與盧玉谿先生求鈔「續表忠記」帖、答萬西郭問魏衣白「息賢堂集」帖(以上「外集」):右總一百八十有三通。

  六

  故明勳臣六王之裔,世襲公侯,咸與國相終始。迨其亡也,殉難者止黔寧沐氏一家耳,可謂不負世臣矣。若中山徐允爵、宏爵、開平常應俊、岐陽李祖述、寧河鄧文郁、東甌湯國祚之徒,當豫王之下金陵也,爭先迎降;雖曰識天命之有在,抑何棄故國如敝屣耶!夫以盟白馬、誓丹書之世冑,三百年來長保分玉之封、永絕酎金之罰,一旦孱王銜璧、右族投戈,龍種無歸,蟲沙頓化;豈不哀哉!而況陪京賜葬,密邇孝陵;劍舄衣冠,月游如昨。彼允爵輩履寢園之霜露、懷草昧之風雲,曾不聞激發孤憤,而低首下心、苟且偷活,真靦然人面者也!後之振旅金山、望陵遙拜而三軍皆慟哭者,獨何人哉?吾知明太祖在天之靈與五王者,必痛心蹙額,不願有是臣、不願有是孫也。

  然而五王之後,莫謂真無人也;余嘗表章常延齡、徐南矣。近復搜考遺文,更得徐宏基、仁爵、李昇、李錫祚、錫貢、鄧文昌、湯南金、常元亮數人,皆不愧故家喬木者也。宏基,崇禎中襲封魏國公;甲申之變,南都諸臣迎立福王,定議於其家。明年金陵不守,宏基率妻子避跡吳江之趙田袁進士世奇家。貌魁岸,須長過腹,骨節珊然;日與村童、牧豎,徜徉阡陌以為樂。世奇迂生不識時務,每以匡復相勸;且稱其位隆望重,舉事必成。宏基心動,遂樹幟招兵而糧不繼,乃建助餉之策,勸諭村莊富戶。時有陸醇儒者家富而豪,其弟某同客過鄰村,宏基遣人要致之,坐廳事抑之拜跪,諭以助餉,堅不從;宏基拘之暗室中,困苦之。客脫歸,報醇儒;醇儒懼甚,懸重賞集兵,應者麇至。會吳淞總兵黃蜚敗死,其部將田勝嘉收拾散亡,徘徊湖、泖間;醇儒以厚幣乞兵於田,得三百人以來。遂乘夜發,先令健僕登袁屋,入囚室,掖其弟出;乃帥兵進攻,盡拘袁、徐家屬殺而投之湖,並湖郡紳士避跡於袁者悉被難。宏基持矛出,投分湖葉氏;葉氏懼禍,縛而致之陸。陸拴之柳樹,令軍士集鳥槍擊斃之。其子年十五,方被圍時,登屋發三矢、殪三人;已而被執,亦叢射而死。田、陸籍袁家資,裝兩巨艦以去(沈彤「吳江縣志」云:『「明史」「徐達傳」:宏基卒,謚「莊武」;子文爵,嗣』。又「南都縉紳錄」:『甲申秋,宏基守備南京』。乙酉春,無其名;疑「大事記」所云非宏基事。按施世傑「酉戌雜記」、茅元銘「三藩總記」、陸雲祥「甲乙義師始末」並載此事,施云:『宏基在南都時,與馬、阮忤,退休;子文爵嗣公』。茅云:『永明王聞宏基倡義被害,賜謚「莊武」』。據此,則「明史」誤以退休為卒,並誤永明王賜謚為福藩也。又按吳偉業「綏寇紀略未刻編」虞淵沈卷中云:『宏基,宏光元年春卒,謚「莊武」』;此「明史」所本也)。宏基有從子曰仁爵,從魯王於台州;王監國紹興,以功封定南伯。江上師潰,扈王入海。丙申,偕張名振攻崇明,戰於海島;敗績,與劉永錫同日死。永錫,世稱郁離公子,文成十五世孫、孔昭子也;死時,年十七。昇字東君,岐陽王十七世孫。短小精悍,善騎射、喜吟詩。官某軍都督同知,年才十四。甲申春,闖賊逼畿輔,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移檄諸鎮勤王;昇請於可法曰:『君父之難,臣子恨不能奮飛赴救;昇願為前軍疾馳抗賊鋒,得五百人足矣』。可法壯其言;以童子也,未之許。翼日(「秋室集」作異日),大閱軍營,昇彎強弩發九矢,皆中的;可法益壯之。會援師未集,而北都陷。福藩立,誠意伯孔昭與馬、阮毗倚殘害善類,昇積憤;一日,遇孔昭於道,戟手唾詈。孔昭大恨,上章劾罷之。昇乃往參可法軍事,以勞瘁,得嘔血疾,歸養於家。明年南都下,亡走天台為僧。丙戌,浙東又下,痛哭發狂而卒。嘗賦詩云:『徒聞絳帊離淝水,旋見青衣出洛陽』;又『天下猶懸唐日月,海中莫恃漢金湯』!蓋傷福藩北去、監國入海也。錫祚,亦岐陽王裔;與弟錫貢並以武勇聞。庚寅,偕詣魯王於舟山,王命佐阮進守螺頭門。大兵三路下滃州,進遇之橫水洋,以火球擿敵舟,反風轉擊進面,創甚;錫祚趨救,亦被創,同赴水死。舟山城破,錫貢帥兵巷戰;馬蹶被獲,斬於四明。文昌,字汝言;文郁弟也。南渡時,任後軍左都督。左兵東下,馬士英盡撤防河諸軍以禦;文昌詣中書堂爭之,反覆陳利害大計。士英語屈,厲聲曰:『公勳臣,無預國家大事』!文昌嘆息而出,遂棄官隱於繖山之天開岩。留都既亡,聞唐王立於閩,航海赴闕;王嘉之,命襲封定遠侯,加中府。屢疏請王出關恢復,王優旨答之;扼於鄭氏,不能用也。未幾,王幸建寧,文昌與大學士曾櫻留守福京。大兵入景寧關,櫻出走依鄭成功於廈門;文昌慷慨絕吭死,時年十九。妻徐,即宏基女,少文昌二歲;先仰藥卒。將死,謂文昌曰:『君毋自辱!請先於地下待君』。閩人哀之,合葬於城北芙蓉山。南金,字廷獻,允廷九世孫,於寧河王為十三世也。崇禎末,官南京指揮使。折節讀書,假中山徐氏西園居焉;招邀名流為吟社,有承平王孫之風。福王建國,或以將材薦;南金見馬、阮亂政,知江南必不守,堅辭歸,隱於都梁。國變後,不與世接,力耕自贍;與常元亮為詩友。元亮,字亦陶;開平王後也。大雪中,元亮往訪之;草屋三楹,穿漏滲雪,南金危坐一角不滲處,哦詩自如。兩人清談竟日,燃糠煨芋,各食一甌而別。戊戌,永明王遯入緬甸;南金聞之,絕粒卒。後數年,元亮以鄭成功己亥長江之役無功而還,將赴東寧,說成功復舉;訣妻、誓墳墓,微行。至浙右,臨澉、乍二海口,覓渡不得;轉至甬東,復不得渡。憤絕,遂蹈海死。嗚呼!世勳之家與國存亡,誼無更事他姓。宏基諸君皆能致命遂志,不忝前人,為五王一洒其辱;雖與日月爭光可也!昔人謂褚彥回曰:『人笑褚公,至今齒冷』!則凡甘為臣僕者,尚少知愧哉,噫!

  旃蒙單閼閏月己卯。

  七

  自古宮壺之肅雍,未有過於勝國者也;嬙媛之殉烈,亦未有過於勝國者也。三代尚矣,秦、漢而還,邯鄲鼓瑟,則矯璽靳年;太液吹笙,則蹋歌溫室。南風嬖於小吏,獻容辱於葷庭。楊花入闥之謠,醜鄰鴨■〈肅刂〉;桑條回波之樂,釁視龍漦。齊、魏、周中宮重婚靦姡,安、齊、肅貴主二嫁騫汙;金輪叢聚麀之惡,玉環纘魚網之羞:斯皆所謂中冓之言,不可道者也。迨乎天水造邦,頗修宮教;然而納祀像之俘嬪、幸提鞋之降后,適情任欲,輕禮弛防:蓋亦損穢君德焉。卒也二聖低首於青城,三宮屈心於紫蓋;而帝姬、御妾半入金源掖庭,霞帔、孟蟬盡歸怯薛帷帟。天道好還,豈不信哉!明之有天下三百年,列辟鮮專房之溺、後宮無預政之嫌;御己有度,險謁不行。若萬貴妃、劉夫人、鄭貴妃、李選侍之流,雖寵冠當時而權無私授;以方間興女戎,不大相什伯也乎!然則一朝之家法嚴矣、二祖之貽謀遠矣,故甲申三月之變,孝哀、孝烈二皇后與妃侍十數、宮女二百餘人同殉國難。嗚呼!鐵騎攻都、貂璫揖盜,帝后相持,蒼黃引決;血湔金戺,屍積瑤池。流觀往籍,紀亡國者無聞焉。爾其後諸藩僭號,南疆流離瑣尾;而宮府之中整釐婦制,則前徽猶未沫也。及際危亡,皆能顯節。南都之下也,潞王以杭州降,王與福藩鄒太后北去;渡淮水,太后伺間奮躍,墜急湍死。是年唐王立於閩,未及期,王幸汀州,曾後從;王將巡贛,命后先發。甫出城西門,遇王師猝至,后急投水死。先是,杭州既降之明年,江上師潰,魯王欲奔台州,趣元妃張氏偕行;妃再拜,辭曰:『勿以妾故,為王累』。碎瓷盤自剄死(「監國紀年」云:『王命保定伯毛有倫扈元妃張氏與世子由定海而出,總兵張國柱劫宮眷降於大清,妃碎瓷盤自刎死。或傳世子為義士申毅潛挾以去,莫知所終』。又云:『或傳刎死者為宮嬪周氏,而張氏見害』。按「魯紀年」、「海上見聞紀」與此同。而「魯春秋」、「今魯史」、「江東閏位紀」、「舟山紀略」諸書皆作『妃辭王而死』;當得其實,從之)。監國復冊立陳氏為妃;後五年,舟山城破,妃亦赴宮井死,從死者十三人(陳氏,「監國紀年」作張氏;謂即元妃之妹。按「舟山興廢紀」、「雪交亭錄」、「鮚埼亭集」諸書皆作陳氏)。又後十一年,永明王被難於昆明;馬太后與王后自滇入燕,行過黃茅驛,兩後推軨相望,噤不得語,同時扼吭死。又考偕諸妃同殉者,計其數雖未及北都之夥,顧於哀、烈二後有光焉。始,永明王之受制於孫可望也,寄坐安隆;名擁虛位,實類幽囚。六年十一月,有杖殺坤寧宮常在郭良璞一事(常在,宮女官銜;其階級,下夫人、婆子一等,在近侍之上)。安隆行宮局隘,奄侍、宮人分班宿衛,餘盡寓居外。良璞,故奄夏國祥之對食也;年十九,妍麗捷敏,雅擅三絕,能擊劍、走馬。在安隆,與巴東王妃善。可望私人張應科,一日窺見良璞,心好焉。乃移居近巴東王第,晨夕致慇勤,甚締於王,王亦暱就應科;王妃亦出見,呼妃曰「嫂」,又甚致尊禮。因得通於良璞;久之事覺,王命杖良璞死,並殺內監李安國,賜巴東王與妃悉自裁。王畏可望,特下璽書一通,與言應科事;可望第令杖應科於朝門之外。當是時,黃屋飄蕭,翠華零落:濮鉛劍荔之間,木欄竹棧,則王居之華闕矣;土銼蘆簾,則次舍之采飾矣;蒟醬藤酒,則天廚之玉食矣;桂布賨幪,則尚方之袞服矣;蠻花犵鳥,則上林之春色矣;露犬紈牛,則法乘之鈞駟矣;掉槍架弩,則大駕之鹵簿矣。播越之慘已如此,而宮令之肅猶如彼;則有明一代禁中帷薄修、衽席辨,始之終之,罔或佚蕩;又誰得致疑於燕歸龍帳之春、犬吠羊車之影也哉!「逸史」惟詳曾后,餘並沒而不書;何以昭信史?若諸妃者,皆當大書於「紀略」中;否則,別立后妃傳以章之,而附書良璞之事垂為炯鑑焉,亦庶乎可也!

  端蒙亶安窒寎之月壬子朔,越五日丙辰。

  八

  嗚呼!迂闊庸鄙之儒,可與謀國是也與哉?其才似宏而譾、其識似卓而陋、其量似涵而隘、其學似正而曲、其守似謹而放,率堅僻之性,肆殘忍之心;挾驕矜之氣,騁拗執之論。遇事而發,不曰證史鑒,則曰援經義;不曰式古訓,則曰法祖制。是故明君為之眩瞀其是非,智士莫能洞燭其譎詭。若斯人者,幸而當昇平之世,置散投閒,奉禮循職焉可也;即有建白,尚無大害爾。不幸而值世運屯否、國勢傾危,復使之策高足、據要津,不審經權、不規時勢,無因之強聒自詡敢言、有意之譸張輒矜盡瘁,則其禍中於人國有不可收拾者,若桂藩諸臣之阻孫可望之封王是已。當永曆三年,可望之內附請封,以楊文烈說之而來也,舉朝言本朝無異姓封王,三百年定制不宜壞自今日。創之者,金堡也;主之者,嚴起恆也;助之者,文安之也。善乎!文烈之言曰:『國危矣!不以虛名招徠之而自樹敵乎?且彼固巨盜也,向者毒痛海內,宗社為墟;今一旦向義,豈朝廷威德所能制乎?蓋列聖神靈陰啟之也。若因其來,明示以異等之恩,彼必踴躍聽命,庶幾收用於萬一。奈何聽一、二腐儒之首,坐失大計!夫法有因革、勢有變易,今土宇非昔,百務墮壞;區區議封,猶必執舊法耶?及宗室朱議■〈雨上豕下〉劾堡把持誤國,文烈又曰:『噫!朱君誤矣。給事爭之、朝旨予之,使滇歸恩主上而憚上朝之有人;懷德、畏威,不兩得乎』?文烈斯言,真通達國體者也。惜乎!諸人褒如充耳,皆莫之省;僅議封景國公,賜名朝宗。而堵允錫、胡執恭,皆矯詔封為平遼王、封為秦王。可望意在必得「秦」封;明年,封可望冀王,復不受,而使賀九儀等統兵入衛,賊殺起恆及楊鼎和、劉堯珍、吳霖、張再述諸人皆不予秦封者。於是,始真封可望為秦王。又明年,王蹕安隆矣;歲造開銷銀米冊報可望,大書『皇帝一員,月支若干;皇后一口,月支若干』。虎落蛇鄉,苟延喘息,得非議封之堅執有以致之歟!不然,如文烈言,彼雖盜賊,未必不受命感恩,克終臣節;何至萌莽、卓之志,效傕、汜之謀哉!且諸人獨不聞唐德宗幸梁州,陸忠宣之請撫循李楚琳乎?楚琳已殺張鑑,叛附朱泚;及奉天圍解,遣使入貢。德宗不得已,除鳳翔節度使而心惡之;群臣又言:『若不隄防,恐生窺伺』!由是楚琳使者數輩至,留之不遣。宣公上狀,略曰:『乘輿未復,大憝猶存;勤王之師悉在畿內,急宜速召,晷刻是爭。商嶺則道迂且遙,雒谷復為盜所扼;僅存(「秋室集」作通)王命,惟在褒斜。此路若又阻難,南北遂將敻絕。倘或楚琳發憾,公肆猖狂;南塞要衝、東延巨滑,則我咽喉鯁而心膂分矣!且楚琳本懷,惟惡是務。今能兩端顧望,仍是天誘其衷;故通歸塗,將濟大業』。又曰:『自昔能建奇功、或拯危厄,未必皆是絜矩之士。溫良之徒,驅駕馴擾,惟在所馭。朝稱凶悖,夕謂忠純;始為寇仇,終作卿相。知陳平無行而不棄、忿韓信自王而遂封,此漢祖所以恢帝業也;置射鉤之賊而任其才、釋斬袪之怨以免於難,此桓、文所以宏伯功也。然則當事之要,雖罪惡不得不容;適時之宜,雖仇仇不得不用。慎勿納豎儒小忠,以虧撓興復大計』!德宗覽狀,釋然悟;善待使者,優詔存慰之,卒底中興。故史言德宗克平寇亂,不惟神武之功爪牙宣力,亦資文德腹心之助。可望之事,與楚琳約略相類;諸人何無見及此與!故德宗之臣有一忠宣其人者,則足以匡復社稷;桂藩之臣無一忠宣其人者,則不足以偏據滇、黔,夫非桂藩之才智不若德宗也。「逸史」論曰:『小人之敗國人知之,至庸臣之敗國則雖賢智不能救;以其託詞似正而貽患於後也』。噫!盡之矣。雖然,起恆、安之諸人不足責,吾復不能不致嘆於瞿文忠留守也!

  寎月祓還後十日甲子。

  九

  宋家極重史職,故一代之事首尾精贍,足以傳信。而眉山李文簡公「續資治通鑑長編」猶以日曆有舛漏,仿溫公「考異」之例,參取家牒、墓版、野乘、方書,辯析周詳,定其真妄。井研李氏篹「建炎以來繫年要錄」,紀高廟一朝之事,與「長編」相續,附以考辨,體例略同;復別譔「舊聞證誤」若干卷,駁正北宋私史之訛,間及南宋,則補「要錄」所遺:此皆作史之良法也。明史蕉園之草,率多曲筆;而稗官者流又屬郢書、燕說,都無足徵。是以無名氏力田生有「太祖實錄辨證」、「國史考異」之作。下逮三藩僭號,半壁荒朝,史職盡廢。載記雖繁,傳聞滋謬;又有率臆憑胸者,以好惡為增損,事跡真贗相參、是非混淆莫辨,益不可究詰矣。其甚者,如偽先帝、偽太子、偽定王、偽福王之父恭王、偽故妃童氏、偽太后、偽齊王、偽潞王之弟郡公、偽皇姑盡真偽也,而猶多異論;及謂福王亦偽,乃出東林、復社諸人愛憎之口(全氏祖望「題戾園疑跡」云:『福王亦偽,則見於「所知錄」;而余見林太常「璽菴集」中較之「所知錄」尤詳,則益奇矣。堂堂留都,以史大司馬之定策,且名賢林立其間,而使卜者王郎輩踐天子位焉,豈非怪事』!按全氏頗信福王為偽;予考諸野記,王實不偽,請一言焉以折之。曰:馬士英挾奔之太后固偽也,南都奉迎之太后亦偽耶?寧有母子而不覺察其偽者?蓋阮大鋮欲盡殺東林、復社諸君子;向後諸君子追憾其事,並恨王之任大鋮也,造言污衊之不已,復奮斷曰:『是非明之宗室也』!甚疾之之祠耳)。更加以荒淫不道,詆斥紛紛,藉李映碧「南渡錄」暨東澗「讀梅村艷詩書後」、「一年」、「雞人」諸詩雪其冤。若史忠正公之殉節揚州也,或誣云:『公跨白驢去,如姚平仲故事』;或誣云:『縋城走,自沈於江』。或云:『城破,拘之三日不降,乃殺之』(「逸史」從此說);亦非事實。得楊遇蕃、安珠護、史德威之所述,而後知公之授命,即於城破之日矣(王源自書「史閣部遺文」序後云:『源遇王筠長先生於京師,為源述楊遇蕃事。遇蕃者,鳳陽人;父舒城教諭,署縣事。流寇破舒城,罵賊死。遇藩嬰賊刃,民救之,死而復甦。史公撫安慶,上其父死節事,予典甚優;遇蕃遂依幕下。揚州破,公自刎未殊,亂兵擁至西城上。見大帥,問之;曰:「我史閣部也」!時遇蕃被擒,帥命擒獲者辨之;遇蕃曰:「是也」!大帥勸之降,公大罵。遇蕃亦勸其忍死救百姓;公叱曰:「若父一署縣事教諭,能死節;我今日一死外,遑恤其他」!罵愈厲,大帥拔刀起砍之,公挺身首迎其刀;帥退而止,嘖曰:「好男子」!左右殺之,支解。遇蕃潛遁,覓其骸不可得』。又曰:『四明萬斯同曰:「吳兆騫,吳人;康熙某年流寧古塔,後釋歸。其守將安珠護謂之曰:乙酉破揚州,吾在軍親見史閣部死。初,城破,求史公不得;久之,乃自出。眾挾之見豫王,王疑其偽;史公曰:我出明白死,豈偽耶!王令人識之,果然;勸之降,不應。乃殺之;曰:吾生平第聞忠臣,不知何狀;及見史公,乃知世真有忠臣。但漢人不知,或誣以為遯去。今聞朝廷修「明史」,而徐立齋先生領史事;子歸,幸以吾言告之」』!按「池北偶談」與此小異。黎士宏書「殉揚州事」云:『四月二十五日,豫王親督勁卒,疾攻城西北角。城且陷,公知事已去,乃與史德威訣別,舉刃自刎;參將許謹泣抱之,血濺衣袂而未殊。公仍命德威加刃,德威不忍;同謹率數十人擁公下城,公罵之。至小東門,謹中箭死。公問前驅為誰?德威言是豫王;公大呼曰:「史可法在此」!眾驚愕,執赴新城門樓上。王以禮待之,稱先生;曰:「忠義既成,今為我收拾江南,當不惜重任」!公怒曰:「吾為天朝重臣,豈可苟且偷生,作萬世罪人!吾頭可斷、身不可屈,願速死從先帝於地下」!德威持遺書,走城中旌忠寺寄藏;復回,見公與王語,詞色益厲。王曰:「既為忠臣,當殺之以全其名」!公厲聲曰:「城亡與亡,我意已決!即碎屍萬段,甘之如飴。但揚州百萬生靈,不可殺戮」!遂慨然授命。德威被執至營,發往許定國處訊公嗣真贗得實;王命釋之,以全忠臣後嗣。五月初七日,德威回揚,入城尋公屍。時炎熱方熾,胔骸塞路腐變,不可識。爰奉公袍笏,招魂葬於揚州城北梅花嶺右,並立碑封坎而去』)。其餘難以枚舉,特舉犖犖大者以起例。他日博考群籍以求一是,法司馬、二李氏,踵錢、潘之後撰成「攻異」一書,以作「逸史」之議例,當亦溫氏之諍臣也。強梧大芒落陬月十日。

  〔錢〕東澗「讀梅村豔詩書後」箋

  「南渡錄」,「逸史」已采附。「聖安紀略」中,舊箋東澗詩,附錄於此。「讀梅村宮詹艷詩有感書後」四首序云:『余觀楊孟載論李義山無題詩,以為音調清婉,雖極其穠麗,皆託於「臣不忘君」之意,因以深悟風人之旨。若韓致堯(「秋室集」作光,非)遭唐末造,流離閩越;縱浪香奩,蓋亦起興比物、申寫託奇,非猶夫小夫浪子沈湎流連之云也。頃讀梅村宮詹艷體詩,見其聲律妍秀、風懷悱惻,於歌禾賦麥之詩,為題柳看桃之作;徬徨吟賞,竊有義山、致堯之遺恨焉。雨窗無俚,援筆屬和;秋鞏寒蟬吟噪啁唽,豈堪與間關上下之音,希風說響乎河上之歌。聽者將同病相憐,抑或以為同床各夢而囅然一笑也。時歲在庚寅玄冥之小月二十有五日』。箋曰:『梅村集中艷詩,皆庚寅以後之作;悉有本事可考,亦無故國之感。東澗所讀之詩已佚矣,其云同床各夢,東澗感陪京、梅村思北都與』?第一章云:『上林珠樹集啼烏,阿閣斜陽下碧梧;博局不成輸白帝,聘錢無籍貰黃姑。投壺玉女知天笑,竊藥姮娥為月孤。淒斷禁垣芳草地,滴殘清淚到蘼蕪』。箋曰:『此章指福王采選淑女事。按史,甲申八月庚寅,命選淑女。十月丙寅,命杭州選淑女。乙酉二月甲寅朔,命嘉興、紹興選淑女。四月丁卯,選淑女於元暉殿。先於二月乙丑,命蘇州織造造大婚冠服。未至婚朝而南都下,王北去矣:此詩所以作也。上林珠樹,鸞鳳所棲;今乃「集啼烏」矣;喻小人之當國,猶「魯頌」所云「翩彼飛鶚,集于泮林」也。蓋謂馬、阮輩。阿閣、碧梧,宜如「卷阿」所云『梧桐生矣,于彼朝陽』者,方是盛明氣象;今乃「斜陽」下之,喻國之將亡。當時陪京岌岌之勢,一言寫盡。博局不成,謂通問使被羈,和議已廢,而安能遏本朝之南下。王於此當嘗膽臥薪,徐圖恢復;而惟以中宮未正,急於采選,不亦傎乎!然王雖偏安南服,猶奉正朔;故曰「無籍貰聘錢」也。玉女,謂中山上公之女,備中宮之選者;故云「投壺知天笑」也。姮娥,謂王故妃童氏。南來,王以為假,下錦衣衛獄;故云「竊藥為月孤」也。曾未幾時,而王遜太平矣,禁垣之地鞠為茂草;彼故人、新人「蘼蕪」之詠,可不作也;祗令亡國遺臣,對之而隕涕耳』。箋又曰:『來元成「南行載筆」云:「據邸報,欽天監奏,奉旨:淑女六人,在於十月初十日午時送進選擇。禮部奏,奉旨:京城百萬餘家,豈無淑女以備采擇?還宜博訪細選,以光大典。司禮監奏,奉旨:淑女一時乏人,在於杭州等處選擇。前旨所云六女者,嬪御之類;後二旨,則淑女也:而江、浙之地騷然矣。南京選定七十人,內擇一阮淑女;浙江所選五人,內擇一王淑女。又輦下一周淑女,其父夤緣自獻,亦擇取之。三宮已定,六禮未成;於西華門外設廠供奉,懸綵於門,每日女奴演習,綵輿於路。禮官方擇日大婚,而鼙鼓動地,驚破「霓裳羽衣」矣。初十日傳旨:「三淑女放歸母家」。梅村「聽女道士卞玉京彈琴歌」云:「玉京別(「秋室集」作與)我南中去(「秋室集」作遇),家在大功坊底住(「秋室集」作路);小院青樓大道邊,對門卻(「秋室集」作恰)是中山第(「秋室集」作住)。中山有女嬌無雙,清眸皓齒垂明璫;曾因內宴直歌舞,坐中瞥見塗鴉黃。問年十六尚未嫁,知音識曲彈清商;歸來女伴洗紅粧,枉將絕伎矜平康,如此才足當侯王。萬事蒼黃在南渡,大家幾日能拄捂;詔書忽下選娥眉,細馬輕車不知數。中山好女光裴回,一時粉黛無人顧;艷色知為天下傳,高門愁被旁人妒。盡道當前黃屋尊,誰知轉盼紅顏誤;南內初修梁苑成(「秋室集」作『南內方看起桂宮』),北兵已報揚州破(「秋室集」「揚州破」作「臨瓜步」)。聞道君王走玉驄,犢車不用聘昭容;幸遲身入陳宮裏,卻早名填代籍中。依稀記得祁與阮,同時亦中三宮選;可憐俱未識君王,軍府鈔名被驅遣。漫詠臨春瓊樹篇,玉顏零落委華鈿。當時錯怨韓擒虎,張孔承恩已十年;但教一日見天子,玉兒甘為東昏死。羊車望幸阿誰知,青冢淒涼竟如此」!又「過錦陀林玉京道人墓詩」序云:「玉京忽至,取所攜琴為生一鼓再行,泫然曰:吾在秦淮,見中山故第有女絕世,名在南內選擇中;未入宮而亂作,軍府以一鞭驅之去。吾儕淪落分也,又復誰怨乎!坐客皆流涕」。按此與「南行載筆」所記大異,惟所云阮淑女同耳。鄙意:玉女定指中山上公之女,他常女子不敢當此。故箋據梅村詩也』。第二章云:『靈璅森沈宮扇回,屬車轣轆動輕雷;江長海闊欺魚素,地老天荒信鴆媒。袖上唾看成紺碧,懷中泣忍化瓊瑰。可憐銀燭風前淚,留取胡僧認劫灰』!箋曰:『此章指福王如北京也。「靈璅森沈」,言君既出亡,皇居帝闕閴其無人;平時扇影開闔、得瞻龍顏者,今安在哉!惟聞殷雷之響起,疑象君王之車音耳。原所以致此禍者,由於議和不成,如通問副使陳洪範輸款本朝,復縱南歸;所謂「欺魚素」也。江長海闊,則釁隙自生,亦由於宵小煬蔽,如馬、阮表裏作奸,而王偏任之;所謂「信鴆媒」也。地老天荒,則悔恨何極!又田雄之挾王降也,劉良佐、劉澤清爭以為功,無異趙家姊妹之爭寵;故以「唾袖」為比。乙酉九月王北去,明年五月與潞王等皆遇害;故以聲伯「瓊瑰」之占為比,言欲歸不得也。嗟乎!故宮燭淚已付劫灰,誰復問胡僧辨之乎』!第三章云:『摘鼓吹簫罷後庭,書帷別殿冷流螢;宮衣蛺蝶晨風舉,畫帳梅花夜月停。銜璧金釭憐旖旎,翻階紅藥笑娉婷。水天閒話天家事,傳與人間總淚零(自注:蝶衣、梅帳,皆寓天寶近事)』。箋曰:『此章言福王不邇聲色,與長干「塔光集」中「一年天子小朝廷」一首意同。首言王無音樂之好,次言無妃嬪之娛,三言宮中衣履之陋,四言王服御之儉,五,六以漢、唐之奢侈作襯,末聯「天家事」三字使微者顯之,並上二章亦收拾在內矣。蜨衣喻衣之敝者,如蜨之翻飛;猶所謂衣如懸鶉者、衣如雞栖者,又所謂鳳尾衫者。「注」引明皇蜨幸事,大非;梅帳,即梅花紙帳也』。第四章云:『銀漢依然戒玉清,竹宮香燼露盤傾。石碑銜口誰能語,棋局中心自不平。禊日更衣成故事,秋風紈扇又前生。寒窗擁悲啼夜,暮雨殘燈識此情』!箋曰:『東澗別抱琵琶,不能自諱,故以梁玉清之奔太白自比。「銀漢依然戒」者,言為本朝所羈繫,如玉清謫北斗下當舂也。「竹宮燼、露盤傾」,言國亡久矣。於是口不能語,則如「銜石碑」也;心不能平,則如「彈棋局」也。「禊日」句,言弘光時王之寵己,如衛之夫之得幸於武帝。東澗於乙酉三月三日拜禮部尚書,故云「禊日更衣」;而今則已成「故事」矣。「秋風」句,言崇禎時帝之棄己,如班婕妤之見疏於成帝。東澗於二年秋,罷禮部侍郎,故云「秋風紈扇」;而今則又屬「前生」矣。結句言己負有明一代史事,而甲乙之際宗社再墟,朝端近局皆身親而目睹之者,故述之於詩。是詩即史,如樊通德親侍趙飛燕而述之於伶玄作為外傳。然寒窗靜夜擁髻悲啼,有誰知者哉!庶幾暮雨殘燈,或識此情耳。此二語,不特收束本首,實四章結穴也』。箋又曰:『崇禎元年(戊辰)十一月初三日(庚申)會推閣臣,列吏部侍郎成基命等七人進;禮部尚書溫體仁訐奏東澗浙闈舊事,不宜濫入枚卜,禮部右侍郎周延儒嗾之也。初六日(癸亥),帝御文華殿召對廷臣,令體仁與東澗質問;於是罷東澗。二年(己丑)五月閣訟結,枚卜不允行。六月南還,「舟行」詩有『世事悲紈扇』之句。又有「團扇篇」云:『碧天一夜秋如水,炎涼盡在君懷裏;不怨秋風坐棄捐,卻愁明月長相似』!又云:『奉君清暑為君容,莫道恩情中路空;蛛絲蟲網頻垂淚,還感君恩在篋中』。蓋紀枚卜既罷,終不忘君之意,可云怨而不怒矣。所謂「秋風紈扇」,又「前生」者追憶之詞也。

  十

  王師之既定江南也,三吳之舉義旗者,蜂屯蟻聚;自京口以至餘杭,在在殺長吏以應。而雲間夏吏部瑗公出一奇計,令一軍據蘇州,以斷首尾;一軍破杭城,聯絡越中六家軍;一軍殲沿海之列戍者;一軍直擣金陵,飛檄九江,以窺豫章;復伺餘兵勢窮,渡江而北,半濟而擊之:克期同發。計定,而事不集。蓋天命有歸,謀雖善,其曷以濟!往余借書於董上舍「傳緗梅閣」,得施世傑「酉戌雜記」;中載義士之籌畫,如瑗公者尚有五、六人。上舍歿後,遺書盡遷於西湖別墅,今不可復問。余求雜記十餘年,不得再睹,竊恐世無傳本矣。惜乎!諸公之奇策亦遂沈堙,未得附諸瑗公之末以傳也。世傑著述,有「丹桂樓雜制」二十六種;「雜記」其一也,惟「孫烈士傳」猶有繕寫者。其深識時勢,明於兵機,議論卓犖,足補死事諸臣傳之闕;今錄於右。

  其略曰:『國朝順治元年定鼎燕都,洪河以北秦、晉諸郡,咸入版圖。乃命豫王轉西征之銳卒,回旗東指,定山東、略河南。二年,遂破廣陵;自儀真渡江,下陪京、破太平。豫王留守金陵,遣貝勒王統水陸兵由蘇州定浙西。時大兵南渡,勢如風雨。蘇州既下,我邑葉令嵋棄官走;朱縣丞廷佐迎降,眾庶紛然歸命恐後。而舉人孫兆奎者,素懷殉國之心,奮不顧難;與職方吳易等倡議興復,散家財募水卒,旬日間得三千餘人。遂推易為主盟,而奎佐之。於六月朔起兵湖中,傳檄遠近,廣樹聲援;於是雲間沈猶龍、昆山顧錫疇、秀水陳謨、平湖倪長圩等,皆同時起兵。魯王監國浙東,奎等遙受其節制。自京口至餘杭八百餘里,東西飆動,所在蜂起;吟嘯四顧,舳艫雨集:皆奎等為之倡也。先是,議者以為天下之勢始於北而終於南,一氣之運建於子而屈於午。本朝起自遼左,脅西虜、逐土蠻,併高麗五邊為一。明自神宗以來,竭中華全力謀臣武士之略,僅能支拄;今已據幽都形勝之地,跨燕、趙雲騎之鄉,盪群寇、混南北,其國內固、其勢外成。其精兵突騎,所當必破。江南所恃,惟在水戰。而大眾深入,擅湖山之利,諸險要悉為所守,舟楫無所用其長、奇智無所運其權。時勢如此,而欲圖功難矣!奎曰:「我豈不知國家大勢不在江南!戎馬至此而欲禦之,無異游(「秋室集」作浮)步於牛蹄、行兵於井底。但恨神州陸沈,兩都茂草;在北諸臣死節寥寥、在南諸臣義聲寂寂,以養士三百年之天下,一朝至此,誠可憤也!我故欲身殉之,一以鼓義士之氣、一以羞懦夫之顏;上不負列宗累世之厚澤,下不負男子平生之壯志。其成與否,聽之而已」!遂整軍而行。閏六月,攻下邑城,廷佐被殺;進薄郡城,內外大擾。會明將吳志葵亦聲言來攻,其前鋒魯瑟若集舟數千突門先進,縱火焚公署;城中居民號呼相應,火光接天。易軍在後,侍郎李延齡、中丞土國寶止有騎兵千餘,悉退於城東南隅,登盤門浮屠以觀外來兵勢;相與謀曰:「近因薙髮之令,故外兵得以乘其釁。然敵雖眾,非有謀士、虓將、馬騎、健卒,不過烏合乘時擄掠;擊前則後不支,擊右則左不應。今人眾而囂,是無紀律;穿城而進,有輕我心。當權斂戍卒,避其銳氣;俟過日中,其氣必怠。忽選精騎蹂而躪之,破其前鋒,餘皆潰散;不足慮也」!乃秣馬蓐食,厲兵以待。良久,見外兵各棄兵仗,持運財物。乃選兵百餘出盤門,環城而轉,多張旗幟為疑兵,揚言江寧救兵將至;外兵紛紛漸退城外。先以輕兵挑之,眾遂亂;因縱虎騎夾擊,矢發如雨,大破之。乘勝逐北,殺千餘人。前所遣騎又突至閶門截殺,眾爭赴船,沸聲如雷,悉皆奔散。城中民震懼,復閉門城守;易軍亦退離城數十里,於邑之大漾立營往來為游兵,嘗敗大兵於五龍橋。時有浙東人李九成假名建義,戰艦千艘,宵晝劫掠,民罹其害。兆奎與易密謀殲之,偽與結好以弛其備;約以某日,兩軍合營。眾以軍形羸弱,大敵方強,不宜自翦羽翼。奎曰:「不然!今日之勢,正如寸刃刜鯨、空拳搏虎;所恃以號令人眾者,惟此區區之信義耳。若縱彼焚劫,且假我為名,則所在之民,誰非寇仇?是敵未至,先自敗也」。於是,密約鄉之豪傑為內應。八月初七日,遣驍將許某統十三艘撲討。先是,有黑氣如長堤,當九成營而隕;北風大起,塵埃障天。未幾,復大霧,咫尺不見人。兵已漸逼九成營,李眾咸喜,以吳兵來合營也;俄而砲聲忽起,兵已四集,李眾大潰。九成衝圍欲西走北麻鄉,兵已塞其前;李兵大驚,棄杖受縛,遂斬九成於爛溪。所俘婦女,皆遣還。又有參將楊應泰大掠於簡村,日俘良民婦女,遺黎怨憤。兆奎統舟師往,先偽引兵退;應泰喜,縱酒解嚴。奎覘知其無備,遂潛回軍,乘夜襲擊,大破之;斬應泰,俘其眾。時起事諸人咸潛行澤國,嘯聚水師,未嘗見大敵;擁一、二千人,志氣盈溢,自以黃金橫帶、列土分茅,指日可俟。緣是人無戰心,兵至衝散,甚有自相違貳而潰者。惟奎整輯戎卒,戒無侵掠,眾頗效命。已而貝勒王留內院張存仁守臨安,以拒浙東兵;自將步騎十餘萬鼓行而東,遂自崇德進攻嘉興。易軍探者遙見紅蓋映日、旌旗蔽天,勢如長蛇,橫亙數十里;旋圍其城,砲聲不絕。甫一晝夜,城遂破。復分兵攻下旁郡邑,咸設兵固守。貝勒王振旅還京,行至八斥,兆奎等以神槍來擊,頗有傷者。又明將黃蜚兵卒數萬在太湖中,其軍勢較諸營最強;乍前乍卻,以觀世事。奎勸易致書於蜚,欲與合;而蜚已由吳淞江屯泖湖,欲出雲間合沈猶龍軍。李延齡將八百騎自蘇州追殺,松江李成棟復將舟師合戰,蜚軍大潰;遂擒蜚,餘軍悉降。江寧以南、錢塘以北,惟易、兆奎一軍而已。七月二十日,嘉興總鎮李遇春兵五十四艘過吳江,自平望至白龍橋列陣三十里,易與兆奎來擊;會陳湖沈某適至,吳、沈兩軍相為犄角,遇春兵敗而退。未幾,吳提督勝兆軍至,與戰,互有勝負。兆奎留易守營,自率銳卒伏蘆葦中;昏時大兵過之,為所襲殺甚眾。勝兆回軍,易眾皆釃酒相賀;而兆奎戒其眾謹備無怠,蓋知勝兆之將大集兵一舉而撲滅也。俄而勝兆合四郡兵至石椿橋,諸港路皆斷絕。易軍見無糧,營中震慴,勸奎走海;奎曰:「今四圍皆兵,即欲走海,其可至乎?事之不捷,我當橫尸水上,遂其以身許國之志;豈能竄伏海洋,苟求存活耶」!黎明,大兵鱗集,八面環攻;砲火雷飛,箭如雨注。會陰雨連旬,易營濘滯,舉砲砲不震、持弓弓絃解;奎往來督戰,自寅至午,大兵益多,易眾內潰,自相擊殺,赴水者不可悉數。奎見勢不可為,乃與父訣;先沈妻子於河,視其死而後自溺,父死於兵。易易服,與驍騎數人乘小船南走;父亦遇害,餘兵悉為大兵所俘:八月二十二日事也。自六月起,至此未三月而敗。奎溺水,氣未絕,為兵所縛。至蘇州,土國寶欲降之,不屈;遂解赴江寧見內院洪承疇,兆奎厲聲詰之曰:「先帝時,聞督師洪承疇死,親祭而哭之;今又一洪承疇,一人耶、二人耶」?承疇無以應,曰:「汝無問一人、兩人也,汝自為一人事耳」。驅出殺之。兆奎臨刑賦詩,顏色不變;時年三十九。易於明年復集潰散起兵,至嘉善見執,死於杭州』。

  世傑字漢三,一字賓王;吳江人,故明諸生也。「丹桂樓雜著」雖散佚,覽其目多兵家言,兼又慨論時事;蓋留心有用之學者。

  嘉慶二年疆圉大荒落如月望日。

  或傳孫孝廉兵敗,執至白下;經略洪承疇與之有舊,問曰:『先生在兵間,審知故揚州閣部史公果死耶,抑未死耶』?孝廉答曰:『經略從北來,審知故松山殉難督師洪公果死耶,抑未死耶』?承疇大恚,呼麾下驅出斬之。與施傳異。附錄於此,以備參考。寎月載生霸又記。

  十一

  鄞全庶常謝山撰「推官溫公璜傳」曰:『予嘗與明史局諸君言,謂明宰相中江夏賀公(逢聖)、高陽孫公(承宗)多子弟從死不論,而以世臣死國事者,昆山顧文康公(鼎臣)曾孫延安推官咸正、錢塘知縣咸建暨弟舉人咸受、推官之子天逵、天遴,江陵張文忠公(居正)孫侍郎同敞,蒲州韓公(礦)從孫歷城知縣承宣、青州兵道昭宣(「秋室集」作招宣),餘姚孫文恭公(如游)孫相國嘉績,長山劉公(鴻訓)子都督孔和,嘉善錢公(士升)子吏部棅,長洲文文肅公(震孟)弟舍人震亨、子乘。嗚呼盛矣!烏程(體仁)有推官,亦宰相家兒也。華亭徐文貞公(階)族孫中丞孚遠,亦與從亡,完節終於海上。而溫公之死,尤足為其相君一洗門戶之玷:是皆唐宰相世系表所遜也』。又撰「明翰林院簡討兼兵科給事中箕仲錢公些詞」,歷敘世臣殉難者,視推官傳更備。其曰鉛山費文憲公(宏)家有曾謀,太倉王文肅公(錫爵)家有湛、有淳,秀水朱文恪公(國祚)家有大定,東阿于文定公(慎行)家有元曄,宣城丘氏(瑜)有之陶;而於華亭益之以念祖、於江陵益之以允修、於嘉善益之以柟。又曰:『吾鄞錢忠介公(肅樂)諸弟相繼死國者三:簡討肅範,其第五弟也;殉於福安。其第九弟監紀推官肅典,殉於鄞。其第七弟職方主事肅遴,亡命徉狂,死於昆山』。庶常之麇述,可謂詳矣;然恨尚有闕者。南昌之破也,新建姜公(曰廣)投偰家池死,闔門畢殉。浙東既下,金華朱公(大典)全家自焚。而南海陳文忠公(子壯)子上庸起兵九江村,戰歿於陣。昆山朱文靖公(天麟)子行人斗垣,死於孫可望犯闕。余同里朱文肅公(國楨)諸孫後軍都督府都事鑑如,殉甲申闖賊之難。又諸孫某,乙酉起兵南潯,帥其眾數千北拒王師;尋敗,被執,語不屈,大帥斷其喉殉。友人潛抱屍,以楮封喉而殮之,歸其家。妻某氏一慟而絕;既蘇,日痛哭,斷腸死。噫!諸君子縶馬埋輪、沈淵伏劍,均無負膏粱之元冑,不得以瑣瑣任子卑之也!

  哂園孝廉世居輯里,去文肅家不數里;其作史時,去鼎革未五、六十年。而纂東南死事傳,於鄉曲之忠義亦多滲漏,何歟?良由吾州自莊廷鑨私續「文肅史概」事發,織染數郡人士;莊又文肅之鄰也,嗣後遺臣逸老動色相戒,莫敢有紀錄之者。以故文獻無徵、舊聞放失,可嘆也!朱生事,余得之鄭氏元慶「湖錄」「五行考」中(鄭氏采「罪惟錄」);惜也!逸其名。雖然,其名逸而其人自磊落軒舉於宇宙間,蓋以扶天綱而立人紀者。昔年道過吳淞江,有土人同舟,告余曰:『君之鄉朱少師之孫某,國初舉義旗屯兵於此,與大軍轉戰於白龍橋北,兵敗死難;其名云何』?余謝不敏,恥未能傳比鄰義士之名焉。是時,殘照在空,水天混一;慨然想見異軍蒼頭特起時舳艫雨集、旍旆星羅,雷斧轟輘、風檣閃暢,支撐旅拒,回既墜之日、噓已燼之灰。壯哉生也,鬼雄毅魄長在太虛,髣佛有雲車霓裳獵獵然從空而下,為之酬酒船唇以吊之。噫!事往百餘年矣,覺其人凜凜猶有生氣。若彼陳演、謝升、李建泰、魏藻德之徒名穢史冊,亦克壽世於無窮,然而人皆不屑齒其名;即偶齒其名,而唾罵隨之,不啻狗彘然。嗚呼!怖矣。

  著雍敦牂寎月十九日癸未明日立夏,書於菰城東成里寓舍魚計亭池上。

  十二

  乾隆四十年閏十月二十四日,上諭曰:『前據各省查送應燬書籍內,有朱璘「明紀輯略」一種。朕詳加披閱,其中敘及明季事實俱稱本朝為大清,並恭載我太祖高皇帝廟號;其詞尚屬敬順,並無誕妄不經字句,可無庸燬禁。外省所以一體查繳者,祗緣從前浙江省因此書附記明末三王年號,奏請銷燬,曾經允行。嗣因評纂「通鑑輯覽」,儒臣於本朝定鼎後,即削去福王事實。朕以歷朝嬗代之際,進退、予奪關係萬世至公,必須斟酌持平權衡,始能允協。若前代偏私曲徇之陋習,朕實不以為然。如明之末造,李自成既陷京師,江左遺臣相與迎立福王圖存宗社;其時江山半璧,疆域可憑。使福王果能立國自強,則一線綿延,未嘗不可比於宋高宗之建炎南渡。特因其荒淫孱弱,君若臣相率為燕雀之處堂,尋至自貽顛覆;而偏安之規模未失,不可遽以國亡之例絕之。特命於甲申以後附記福王年號,仍從「分注」之例,而提綱則書「明」字以別之;直至蕪湖被執,始大書「明亡」。並於披閱時,一一詳闡其說。蓋所以折衷至是,務合乎人情、天理之公,以垂示天下後世也。至於唐王、桂王遁跡閩、滇,苟延殘喘,不復成其為國;正與宋末昰、昺二王之流離海島者相類,自不得等於福王之例。是以「輯覽」內,未經載入。但思二王為明室宗支,與異姓僭竊者不同,本非偽託;且其始末雖無足道,而稱尊擅號首尾十有餘年,事跡亦多有可考。與其聽不知者私相傳述,轉致失實無稽;又何如為之約舉大凡,俾知當日邊隅偷息,不過若是之窮蹙無成,更可以正傳聞之訛異。又若其下諸臣,當時因其旅拒王師,率多以偽官為目。然其間如白文選、李定國等本獻賊義子,反側無常,彼在明已合稱「賊」、稱「偽」,自當準「春秋」書「盜」之例;又如金堡等之五虎橫行,把持國是者,亦為無足齒錄。若其他各為其主守節不屈,以致隕首捐軀者,實不一而定;較宋之文天祥、陸秀夫,實相仿佛。雖開創之初,兵威迅掃,不得不行抗命之誅;而諸人瑣尾間關,有死無二,在人臣「忠於所事」之義,實為無愧。迄今日久論定,朕方深為嘉予,不欲令其湮沒無傳。即使載筆有體,亦不妨於事涉二王者書之為彼,以稍存內外之別;而其臣則書為「某王某官之某」,概不必斥之為偽也。著交四庫全書館總裁,將唐、桂二王本末撮敘梗概,並將當時死事諸臣姓名事蹟逐一登載,詮次成帙,具稿進呈;候朕裁定後,即刊附「通鑑輯覽」之末。俾論史者正名核實,共知朕大中至正、無一毫偏倚之私;而表微闡幽,益稱朕宏獎節義之意。所有「明紀輯略」一書,不必禁燬;並將此通諭知之』。是年十一月初十日,上復諭曰:『崇獎忠貞,所以風勵臣節。然自昔累朝嬗代,凡勝國死事之臣,罕有錄予易名者;惟我世祖章皇帝定鼎之初,於崇禎末殉難之大學士范景文等二十人,特恩賜謚,仰見聖度如天,軫恤遺忠,實為亙古曠典。第當時僅徵據傳聞,未暇遍為搜訪;故得邀表章者,止有此數。迨久而遺事漸彰,復經論定;今「明史」所載,可考而知也。至若史可法之支撐殘局,力矢孤忠,終蹈一死以殉;又如劉宗周、黃道周等之立朝蹇諤,抵觸僉壬,及遭際時難,臨危授命:均足稱一代完人,為褒揚所當及。其他或死守城池、或身隕行陣,與夫俘擒駢戮、視死如歸者,爾時王旅徂征,自不得不申法令以明順逆;而事後平情而論,若而人者,皆無愧疾風勁草。即自盡以全名節,其心亦並可矜憐。雖福王不過倉卒偏安,唐、桂二王並且流離竄跡已不復成其為國;而諸人茹苦相從、舍生取義,各能忠於所事,亦豈可令其湮沒不彰!自宜稽考史書,一體旌謚。其諸生、韋布及不知姓名之流並能慷慨輕生者,議謚固難於概及;亦當令俎豆其鄉,以昭軫慰。恭讀我太祖「實錄」載薩爾滸之戰,明楊鎬等集兵二十萬,四路分出侵我興京,我太祖、太宗及貝勒大臣等統勁卒數千,殲戮明兵過半;一時良將如劉綎、杜松等皆沒於陣。近曾親制「書事」一篇,用揚祖烈,而示傳信。惟時王業肇基,抗我顏行者,原當多為獮剃;然跡其冒鏑攖鋒、竭忠效命,未嘗不為嘉憫。又若明社將移,孫承宗、盧象昇等之抵拒王師,身膏原野;而周遇吉、蔡懋德、孫傳廷等以闖、獻蹂躪,禦賊亡身,凜凜猶有生氣。總由明政不綱,自萬曆以至崇禎,權奸接踵、閹豎橫行,遂至黑白混淆、忠良泯滅,每為之切齒不平。福王時雖間有追謚之人,而去取未公,亦無足為重。朕惟以大公至正為衡,凡明季殉節諸臣既能為國抒忠,優獎實同一視。至錢謙益之自詡清流、靦顏降附(以下據「秋室集」補足)及金堡、屈大均輩之倖生畏死、詭託緇流,均屬喪心無恥!若輩果能死節,則今日亦當在予旌之列;乃既不能舍命,而猶假語言文字以自圖掩飾其偷生,是必當明斥其進退無據之非,以隱殛其冥漠不靈之魄。一褒一貶,袞鉞昭然;使天下萬世共知朕準情酌理而公好惡,以是植綱常,即以是示彰闡。所有應謚之人,並查「明史」及「輯覽」所載,遵照世祖時之例,仍其原官、予以謚號。其如何分別定謚之處?著大學士、九卿、京堂、翰詹、科道集議以聞』。外史氏曰:恭繹敕書,敬凜聖天子湛恩公溥,覃被無私;微顯闡幽,裁成義類:即孔子作「春秋」之旨也。夫典午之朝,志三國者,不聞易黃初為章武也;天水之世,記五代者,不聞易開平為天祐也。景炎、祥興之建號,殘元諱之,不聞與至元並紀也。至於一代褒崇之典,曠古希有。沈約撰「宋書」不立袁粲傳,齊主曰:『粲自是宋室忠臣』。文信國死於柴市,奇溫世祖臨朝嘆曰;『文丞相好男子,不肯為我用』!明太祖亦嘗嗟惜王保保為奇男子。若此者,史已僅見;然不過咨嗟其忠義而已。即間有贈官追謚,如唐太宗之於堯君素、宋太祖之於韓通,亦不過偶及一、二而已。又若以宋仁宗之寬厚、以歐陽永叔之操史筆,尚不為周三臣立傳,見譏於劉貢父;其他則又何說!是故存偏安之閏統、錄死事之遺臣,大公至正、天地為心,立萬世史法之極,伊古以來,未有如我太上皇帝者。今夫抗王師、逆天命,為亡國之義士,即真主之頑民,誰復齒錄之者;矧去今更百三十年乎!一旦抉之塵埋委翳之中,或予謚、或祔祠,又輯為「勝朝殉國諸臣錄」以褒之;則所以為忠義勸者至矣。今夫攀龍鱗、附鳳翼為新朝之佐命,即故國之降臣。昔日申舟刑白以為羈縻歸附、今猶賞延於世者,一旦雷霆斧鉞之加,或削謚、或奪爵,又裒為貳臣傳以愧之,則所以為叛逆警者嚴矣。

  謹錄諭旨二通於右,將以冠「逸史」之簡端,蓋不第如太史公所謂「文辭爛然可觀」者已。

  〔嘉慶三年餘月,識余菰城學齋〕。

  ●蔡序

  謚以尊名節,以壹志;飾終之典,代有常經。夫時至明末,南渡而下,荒殘叢擾;即此兩字褒勛,亦率多偏私冒濫。迨我高廟重予權衡,特施曠典;庶幾爾時諸臣、諸士民之殉於國是者,志節臚章,無憾千古矣。比者,子玉氏於「繹史」勘補事竟、捭版就畢,迺以燈火餘閒,別出書八卷曰「卹謚考」。其文宗諸「欽定勝朝殉節諸臣錄」;蓋聖諭、詩文及疏議等篇先已錄冠「勘本」卷端,此獨節取福、唐、桂三朝與魯監國時之以兵事相終始者,曰專謚、曰通謚、曰祠祀,都如干人,略置區別,而麗於「摭遺」之首以並行。一以補「繹史」紀傳所或闕,一以使天下後世讀是史者知皇朝至德所加兩字公平,昭然袞鉞,實足以為千秋定案也。

  庚寅秋七月既望,蕭山蔡聘珍序。

  ●繹史摭遺卷目

  卷一宮壺妃御列傳………………………………………………………………(四二九)

  卷二南都遺臣、閩疆閣部從難諸臣列傳………………………………………(四三九)

  卷三閩疆督師守贛諸臣列傳……………………………………………………(四五七)

  卷四浙東監國諸臣列傳…………………………………………………………(四七一)

  卷五閩粵義臣列傳………………………………………………………………(四八九)

  卷六閩粵督輔從事諸臣列傳……………………………………………………(四九九)

  卷七粵中閣輔留守從難諸臣列傳………………………………………………(五○九)

  卷八粵中閣部督師諸臣列傳……………………………………………………(五二三)

  卷九安隆、緬甸盡難諸臣列傳…………………………………………………(五三五)

  卷十武臣列傳……………………………………………………………………(五四七)

  卷十一勛戚、世祿諸臣列傳……………………………………………………(五六五)

  卷十二舟山盡節、江東殉事諸臣列傳…………………………………………(五七九)

  卷十三文學、儒行列傳…………………………………………………………(六○五)

  卷十四逸民、獨行列傳…………………………………………………………(六三一)

  卷十五列女列傳…………………………………………………………………(六五一)

  卷十六方外列傳…………………………………………………………………(六七三)

  卷十七逆臣列傳…………………………………………………………………(六九一)

  卷十八奸臣列傳…………………………………………………………………(七○五)

  右「繹史摭遺」傳目都十八卷。己丑所定者十卷,先曾刊附以行;庚寅勘補者:曰宮壺妃御、曰浙東監國諸臣、曰勛戚世祿、曰舟山盡節江東殉義、曰文學儒行、曰逸民獨行藝術、曰列女、曰方外,凡八卷。就論南渡而下之三朝人事,於此亦頗賅貫;然必曰舉之無遺,則吾豈敢!從來正附各史,初不嫌於修之惟精、續之惟詳也。是書出,而吾願海內同志之士如吳興氏之著作跋尾者,更有以助吾,則幸甚。

  道光十年重午,七寶生並記。

  ●繹史卹謚考目錄

  卷一專謚諸臣……………………………………………………………………(七二一)

  卷二通謚(南都諸臣)…………………………………………………………(七二七)

  卷三通謚(閩疆諸臣)…………………………………………………………(七三九)

  卷四通謚(浙中監國諸臣)……………………………………………………(七五七)

  卷五通謚(粵中諸臣)…………………………………………………………(七六五)

  卷六入祠職官……………………………………………………………………(七八七)

  卷七入祠士民(上)……………………………………………………………(七九五)

  卷八入祠士民(下)……………………………………………………………(八○九)

 

【台湾文献丛刊·第132种】南疆绎史、南疆逸史跋、黄贞文传

台湾文献丛刊

  【第 132 种】

  南疆绎史

  .作者:李瑶、杨凤苞

  .原书页数: 0868 页

  ●书籍简介

  第一三二种「南疆绎史」

  本书(六册八六八面五二○、八○○字)分「勘本」三十卷、「摭遗」十八卷,附「恤谥考」八卷;前三十卷温睿临撰、李瑶勘定,后十八卷李瑶纂。睿临字临翼,号哂园;浙江鸟程人,清康熙乙酉(四十四年)举人。缘在京邸放废无事,乃录得野史数十种,荟萃成书,题曰「南疆逸史」,为记南明三朝史事最早之书。瑶字子玉,吴郡人。道光八年,得温氏「逸史」旧钞本,勘之补之,成「南疆绎史」。李氏「自序」有云:「所以借「绎」为「佚」云者,非袭马骕之称;盖以辨此四十八卷为不才寻绎诸史以成之书,而事在三越甲子后,名同、事同而文辞识见之与温氏故不同也』。「勘本」三十卷,题霅川温氏原本,古高阳氏勘定。温氏原本,杨凤苞「南疆逸史跋」(今附书后)称其书为五十六卷;本书前附一温氏佚史考」则称其本四十卷,乃仅存二十卷。李氏即就仅存之二十卷厘明而类区之,并加缀补;均为三十卷,凡纪略六卷、列传二十四卷。「纪略」分南都、闽疆、粤中、浙东四目,南都、粤中各二卷,余各一卷;「列传」分督辅以至义兵等二十三目,督辅二卷,余各一卷。原本用南明弘光等年号,颇多微旨;「勘本」则易历朔,冠以清代年号。「摭遗」十八卷,题吴郡李瑶(子玉)纂。全卷均为列传,首列官壸妃御,末次奸臣;共十八目,目各为卷。「恤谥考」八卷,前有蔡聘珍撰序云:『子玉氏于「绎史」勘补事竟、捭版就毕,乃以灯火余闲,别出书八卷,曰「恤谥考」。其文宗诸「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节取福、唐、桂三朝与鲁监国时之以兵事相终始者,曰专谥、曰通谥、曰祠祀,都如干人』。本书前有「圣谕」(二通),「御制书事」、「御制题胜朝殉节诸臣录」等诸文,并附「温氏佚史考」。「勘本」、「摭遗」前分别列目,并附有小叙;「勘本」后,另附「杨氏跋尾」一则。今书后加一「附录」,收录杨凤苞「南疆逸史跋」十二篇。

  ●序号   篇名

  1  圣谕(敕书二通)

  2  御制书事

  3  御制题胜朝殉节诸臣录(并序)

  4  自序

  5  蔡序

  6  凡例

  7  引用书目

  8  温氏原序

  9  原例

  10  (附)温氏佚史考

  11  南疆绎史总目

  12  南疆绎史勘本目录

  13  卷一 南都纪略(一)

  14  福王(上)

  15  卷二 南都纪略(二)

  16  福王(下)

  17  卷三 闽疆纪略(三)

  18  唐王

  19  卷四 粤中纪略(四)

  20  永明王(上)

  21  卷五 粤中纪略(五)

  22  永明王(下)

  23  卷六 浙东纪略(六)

  24  鲁监国(附纪略补)

  25  卷七 督辅列传(一)

  26  史可法(上)

  27  卷八 督辅列传(二)

  28  史可法(下)(应廷吉、卢渭等附)

  29  卷九 阁辅列传(三)

  30  高弘图、姜日广

  31  卷十 卿贰列传(四)

  32  张慎言、徐石麒、张有誉、解学龙、吕大器、高倬

  33  卷十一 儒臣列传(五)

  34  刘宗周(祝渊、王毓蓍、潘集、傅日炯、张应煜、恽日初、张之璇附) 黄道周(赵士超等)

  35  卷十二 使臣封疆列传(六)

  36  左懋第(陈用极)、袁继咸

  37  卷十三 镇将列传(七)

  38  黄得功、高杰、刘泽清

  39  卷十四 抚按列传(八)

  40  祁彪佳、王瑞旃、凌駉、陈潜夫、何刚

  41  卷十五 罪案列传(九)

  42  周镳、雷演祚、周钟

  43  卷十六 南都守职、扬州从难诸臣列传(十)

  44  刘成治、黄端伯、吴嘉胤、 龚廷祥、 陈于阶(吴可箕、黄金玺等附)、刘肇基(乙邦才、庄子固、马应魁、许谨、楼挺等)、卫胤文、吴尔埙、张伯鲸(高孝缵、王士琇等)

  45  卷十七 义烈诸臣列传(十一)

  46  徐汧、华允诚、杨廷枢、刘曙、陆培、王道焜、叶向荣

  47  卷十八 义师诸臣列传(十二)

  48  金声(江天一)、夏允彝(子完淳、兄之旭)、陈子龙、沉廷扬

  49  卷十九 谏臣列传(十三)

  50  李模、乔可聘(姚思孝)、章正宸、李清、熊开元(姜采附)、金堡

  51  卷二十 浙中阁辅督师从亡诸臣列传(十四)

  52  张国维、朱大典(子万化)、孙嘉绩、沉宸荃、陈函辉、余煌、高岱(子朗、叶汝■〈艹恒〉)董守谕、王正中(王之仁附)

  53  卷二十一 浙中阁部留守舟山殉节诸臣列传(十五)

  54  张肯堂、吴钟峦(子福之附)、林垐(林汝翥、叶子器)、刘中藻(陈世享等)、朱继祚(汤芬、林嵋、都廷谏)、 朱永佑、 李向中、沉履祥(刘世勋、张名扬、林瑛、王朝相、刘潮等附)

  55  卷二十二 浙中阁部诸臣列传(十六)

  56  熊汝霖(郑遵谦附)、钱肃乐、张煌言(罗子木、杨冠玉、王居敬附)

  57  卷二十三 守土诸臣列传(十七)

  58  扬州:任民育、曲从直、王缵爵、周志畏、罗伏龙(杨振熙等)

  59  徽州:温璜

  60  浙江:顾咸建(兄咸正)、唐自彩、过俊民

  61  闽中:郑为虹、黄大鹏、王士和、胡上琛

  62  衢州:王景亮、伍经正、邓岩忠、方召、张鹏翼

  63  建昌:王养正、王域、刘允浩、夏万亨(史夏隆)

  64  万安:梁于涘

  65  新城:李翱

  66  宁都:徐伯昌(子先春)、徐世名(子常吉)

  67  卷二十四 寇难诸臣列传(十八)

  68  冠难:黄克善、吴锡玉

  69  左兵:彭永春、徐可行(董四明)、成启(孙大华)

  70  孙兵:张耀、曾益(弟栻)、吴子骐(刘管、杨元瀛、谭先哲、石声和、顾人龙等)、王运开(弟运闳)、刘廷标、焦润生(杨于陆)、陈六奇、徐道兴、张朝纲(子耀)、詹异撰、席上珍(金世鼎)、何思、冷阳春、夏祖训(段伯玉、金继善、耿希哲)

  71  兵难:那嵩、龙吉兆、龙吉佐

  72  卷二十五 乡兵集义诸臣列传(十九)

  73  嘉定:侯峒曾(子元演、元洁)、黄淳耀(弟渊耀)、张锡眉(龚用圆、马元调、夏云蛟、唐全昌)

  74  松江:沈犹龙(李待问、章简)、眭明永(徐念祖、傅凝之、戴泓、陆厚元)

  75  昆山:朱集璜、王佐才(陈宏勋、周室瑜、陶瑊、陈大任)

  76  太仓:王湛(兄淳、蔡仲昭、魏虎臣)

  77  溧阳:谢琢(钱国华)、广德:吴源长(裘君量)、盐城:司石盘、酆都司(阙名)、缪鼎吉(弟鼎言)

  78  卷二十六 义兵守御诸臣列传(二十)

  79  江阴:阎应元、陈明遇、许用德(冯厚敦、沉鼎科、戚勋、夏维新等)、黄毓祺、徐趋(邓大临)

  80  金山:侯承祖(子世禄)

  81  卷二十七 上江乡兵、皖浙山兵列传(二十一)

  82  宁国:邱祖德(钱龙文、沉寿荛)、麻三衡

  83  泾县:尹民兴(赵初浣)、吴汉超

  84  池州:吴应箕

  85  青阳:庞昌胤

  86  江上:庐象观、方明、潘文焕、葛麟

  87  无锡:顾杲

  88  庐皖:冯宏图、周损、傅梦鼎(傅谦之、桂蟾、僧义堂、侯应龙)、王■〈火鼎〉

  89  四明:王翊(弟翃附)、王江(沉调伦、赵立言、子桢)

  90  卷二十八 太湖、浙西义兵列传(二十二)

  91  太湖:陆世钥、吴易、吴鉴、孙兆奎、沉自炳(弟自駉、华京、吴旦、赵汝珪、周瑞)、茹略文、李总兵(阙名)(任源邃、吴福之、徐安远)

  92  长兴:金有鉴(王士麟、岑元春)、徐昌明、姚志倬(张起芬)

  93  海宁:俞元良

  94  嘉兴:屠象美、陈梧、钱棅(郑崇彝)

  95  卷二十九 江右义兵列传(二十三)

  96  建昌:邓思铭

  97  新城:杨应和(杨居久)

  98  新昌:陈泰来

  99  广信:胡梦泰、詹兆恒、周定礽、万文英(唐倜、胡奇伟、汪硕画)

  100  抚州:曾应亨(子筠、王秉干、汤仲发)

  101  南昌:揭重熙、傅鼎铨(广信曹大镐)

  102  都昌:余应桂(子显临、九江金志远、僧了悟)

  103  德兴:胡定海

  104  宁都:彭锟

  105  卷三十 山陕义兵列传(二十四)

  106  山西:李虞夔

  107  陕西:孙守法(武大定、姚翀霄、卫天明、康姬命、王知礼、李世仁、曹三俊等)

  108  卷一 宫壶妃御列传

  109  卷二 南都遗臣、闽疆阁部从难诸臣列传

  110  卷三 闽疆督师守赣诸臣列传

  111  卷四 浙东监国诸臣列传

  112  卷五 闽粤义臣列传

  113  卷六 闽粤督辅发事诸臣列传

  114  卷七 粤中阁辅留守从难诸臣列传

  115  卷八 粤中阁辅督师诸臣列传

  116  卷九 安隆、缅甸尽难诸臣列传

  117  卷十 武臣列传

  118  卷十一 勋戚、世禄诸臣列传

  119  卷十二 舟山尽节、江上殉事诸臣列传

  120  卷十三 文学、儒行列传

  121  卷十四 逸民、独行列传

  122  卷十五 列女列传

  123  卷十六 方外列传

  124  卷十七 逆臣列传

  125  卷十八 奸臣列传

  126  卷一 专谥诸臣

  127  卷二 通谥(南都诸臣)

  128  卷三 通谥(闽疆诸臣)

  129  卷四 通谥(浙中监国诸臣)

  130  卷五 通谥(粤中诸臣)

  131  卷六 入祠职官

  132  卷七 入祠士民(上)

  133  卷八 入祠士民(下)

  134  附录 南疆逸史跋

  135  蔡序

  136  绎史摭遗卷目

  137  绎史恤谥考目录

  ●圣谕(敕书二通)臣李瑶恭录

  洪维帝德则天,至公毕照。推兹崇褒易代之典,真旷古所稀有者也。敬谨录冠卷端,用昭万禩。

  第一通

  干隆四十年冬闰十月,奉谕旨:『前据各省查送应毁书籍中,有朱璘「明纪辑略」一种。朕详加批阅,其中叙及明季事实,俱称本朝为「大清」,并恭载我太祖高皇帝庙号。其词尚属敬顺,并无诞妄不经字句;本可无庸禁毁。外省所以一体查缴者,祗缘从前浙江省因此书附记明末三王年号,奏请销毁,曾经允行。嗣因评纂「通鉴辑览」,儒臣于本朝定鼎后即削去福王事实。朕以历朝嬗代之际,进退予夺,关系万世至公;必须斟酌,持平权衡,始能允协。若前代偏私曲徇之陋习,朕实不以为然。如明之末造,李自成既陷京师,江左遗臣相与迎立福王,图存宗社。其时江山半壁,疆域可凭,使福王果能立国自强,则一线绵延,未尝不足比于宋高宗之建炎南渡。特因其荒淫孱弱,君若臣相率为燕雀之处堂,寻至自贻颠覆;而偏安之规模未失,不可遽以国亡之例绝之。特命于甲申以后附记福王年号仍从分注之例,而提纲则书「明」字以别之;直至芜湖被执,始大书「明亡」。并于批阅时,一一详阐其说。盖所以折衷至是,务合乎人情天理之公,以垂示天下后世也。至于唐王、桂王遁迹闽、滇,苟延残喘,不复成其为国。正与宋末昰、昺二王之流离海岛者相类,自不得等于福王之例,是以「辑览」内未经加载。但思二王为明室宗支,与异姓僭窃者不同,本非伪托;且其始末虽无足道,而称尊擅号,首尾十有余年,事迹亦多有可考。与其听不知者私相传述,转致失实无稽,又何如为之约举大凡,俾知当日边隅偷息,不过若是之穷蹙无成;更可以正传闻之讹异。又若其下诸臣,当时因其屡拒王师,率多以伪官为目。然间如白文选等本献贼义子,反侧无常;彼在明已合称贼、称伪,自当准「春秋」书盗之例。又如金堡等之五虎横行,把持国是者,亦为无足齿录。其它各为其主守节不屈以致陨首捐躯者,实不一而足;较宋之文天祥、陆秀夫实相彷佛。虽开创之初,兵威迅扫,不得不行抗命之诛;而诸人琐尾间关,有死无贰,在人臣「忠于所事」之义,实为无媿。迄今日久论定,朕方深为嘉予,不欲令其湮没无传。即使以载笔有体,亦不妨于事涉二王者书之为「附」,以稍存内外之别;而其臣则书为某王之某官某,概不必斥之为伪也。着交四库全书馆总裁,将唐、桂二王本未撮叙梗概,并将当时死事诸臣姓名事迹逐一登载,诠次成帙,具禀进呈;候朕裁定后,即刊附「通鉴辑览」之末。俾论史者正名核实,共知朕大中至正,无一毫偏倚之私;而表微阐幽,益称朕崇奖节义之意。所有「明纪辑略」一书不必禁毁,并将此书通谕知之。钦此』。

  第二通

  是年冬十有一月,复奉上谕曰:『崇奖忠贞,所以风励臣节。然自昔累朝嬗代,凡胜国死事之臣,罕有特予锡谥者。惟我世祖章皇帝定鼎之初,于祟祯末殉难之大学士范景文等二十人,特恩锡谥。仰见圣度如天,轸恤遗忠,实为亘古旷典。第当时仅征据传闻,未暇遍为搜访;故得邀表章者,止有此数。迨久而遗事渐彰,复经论定;今「明史」所载,可考而知也。至若史可法之支撑残局,力矢孤忠,终蹈一死以殉。又如刘宗周、黄道周等之立朝蹇谔,抵触佥壬;及遭际时艰,临危授命:均足称一代完人,为褒扬所当及。其它或死守城池、或身陨行阵,与夫俘擒骈戮、视死如归者,尔时王旅徂征,自不得不申法令以明顺逆。而事后平情而论,若而人者,皆无愧于疾风劲草。即自尽以全名节,且心亦并可矜怜。虽福王不过仓卒偏安,唐、桂二王并且流离窜迹,已不复成其为国;而诸人茹苦相从,舍生取义,各能忠于所事,亦岂可令其湮没不彰?自宜稽考史书,一体旌谥。其或诸生、韦布及不知姓名之流并能慷慨轻生者,议谥固难于概及,亦当令俎豆其乡,以昭轸慰。恭读我太祖「实录」载萨尔浒之战,明杨镐等集兵二十万,四路分出侵我兴京;我太祖、太宗及贝勒大臣等统劲旅数千歼戮明兵过半,一时良将如刘铤、杜松等皆殁于阵。近曾亲制「书事」一篇,用扬祖烈而示传信。惟时王业肇基,其抗我颜行者,原当多为狝薙;然迹其冒镝撄锋,竭忠效命,未尝不为嘉悯。又若明社将移,孙承宗、卢象升等之抵拒王师,身膏原野;而周遇吉、蔡懋德、孙传庭等以闯、献蹂躏,御贼亡身:凛凛犹有生气。总由明政不纲,自万历以至崇祯,权奸接踵,阉竖横行;遂致黑白混淆,忠良泯灭,真为之切齿不平。福王时,虽间有追谥之人,而去取未公,亦无足重。朕惟以大公至正为衡,凡明季殉节诸臣,既能为国抒忠,优奖实同一视。至钱谦益之自诩清流,腼颜降附;及金堡、屈大均辈之幸生畏死,诡托缁流,均属丧心无耻。若辈果能死节,则今日亦当在予旌之例。乃既不能舍命,而犹假语言文字以自图掩饰其偷生;是必当明斥其进退无据之非,以隐殛其冥漠不灵之魄。一褒一贬,衮钺昭然。使天下万世,共知朕准情理而公好恶。以是植纲常,即以是示彰瘅。所有应谥之人,并查「明史」及「辑览」所载,遵照世祖时之例,仍其原官,予以谥号。其如何分别定谥之处,着大学士、九卿、京堂、翰詹、科道等集议以闻。钦此』。

  ●御制书事

  幼年即羡闻我摄政睿亲王致书明臣史可法事,而未见其文。昨辑「宗室王公功绩表传」,乃得读其文。所为揭大义而示正理,引「春秋」之法斥偏安之非·旨正辞严,心实嘉之。而所云可法遣人报书,语多不屈,固未尝载其书语也。

  夫可法,明臣也。其不屈,正也。不载其语,不有失忠臣之心乎?且其语不载,则后世之人将不知何所谓;必有疑恶其语而去之者,是大不可也。因命儒臣物色之书市及藏书家,则亦不可得;复命索之于内阁册库,乃始得焉。卒读一再,惜可法之孤忠,叹福王之不慧;有如此臣而不能信用,使权奸掣其肘而卒致沦亡也!福王即信用可法,其能守长江为南宋之偏安与否,犹未可知;而况燕雀处堂,无深谋远虑,使兵顿饷竭,忠臣流涕顿足而叹无能为,惟有一死以报国是,不大可哀乎?且可法书语,初无诟谇不经之言;虽心折于睿王,而不得不强辞以辨,亦仍「明臣尊明」之义耳。予以为不必讳,亦不可讳,故书其事如右。而可法之书,并命附录于后。夫可法即拟之文天祥,实无不可;而「明史」本传乃称其母梦文天祥而生,则出于稗野之傅会,失之不经矣。

  「东华录」载我纯庙御制文一首,恭录如右。敬绎圣制重惜夫督辅之孤忠、赧王之孱愦,至以厓山大节畀诸;而于具答睿王书事,复深嘉其为「明臣尊明」之义。崇论宏议,炳烛千秋矣。

  「绎史勘本」初于督辅传目节自变量言,以示盛世昭忠之意。兹谨备列全文,庶使海内臣民得以遍瞻宸藻;圣谟洋洋,实准物理人情于至当,而垂为万世法也。

  道光庚寅闰夏,臣瑶谨跋。

  ●御制题胜朝殉节诸臣录(并序)

  昨以胜国殉节之臣各能忠于所事,不可令其湮没不彰,特敕大学士、九卿等稽考史书,核议予谥入祠,以昭轸慰。其建文诸臣之死事者,并命甄议。兹大学士等议上录其生平大节表著者,予以专谥;余则通谥为「忠烈」、「忠节」,次则通谥为「烈愍」、「节愍」,统计一千六百余人。若诸生、韦布未通仕籍及姓名无考如山樵市隐之流,则入祀所在忠义祠,统计又二千余人,各为一册进。览之,均为允协。因名之曰「胜朝殉节诸臣录」;冠以所颁谕旨,附载廷臣议疏,汇刊颁行,俾天下后世读史者有所考质。夫以明季死事诸臣多至如许,迥非汉、唐、宋所可及。录而旌之,亦累朝所未举行;似亦足以褒显忠贞,风励臣节。固不必如张若溎所请之遍行查访,徒滋纷扰,致无了期。且即再入数千人,于表章大义亦无所增减。廷臣驳议惟韪,亦并载之。爰题诗简端,用示大意。

  信史由来贵瘅彰,胜朝殉节与膻芗。五常万古既云树,潜德幽光允赖扬。等度早传辽及宋,后先直迈汉和唐。诸臣泉壤应相庆,舍死初心久乃偿(宋李若水从钦宗至金营不屈而死,金人相与言曰:『辽国之亡,死义者尚十数,南朝惟李侍郎一人』)。

  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自两都而下,闽也、浙也、粤与滇黔也,凡所尽难诸臣、诸士民、妇女,搜罗广列,统予谥祀;且上逮建文革除诸忠。闿泽遐敷,重渊胥被矣。伏读是录卷端弁列御制诗并序,仰见纯庙于易代而下之孤忠遗烈,轸恤至深。宸翰褒加,实为之三致意焉。其「四库全书提要」及「议疏」二则与史事有涉,兹悉轃附。谨载跋。

  四库全书提要

  臣等谨案「胜朝殉节诸臣录」,干隆四十一年奉敕撰。

  明自万历以还,朝纲日紊,中原瓦解。景命潜移,我国家肇造丕基,龙兴东土;王师顺动,望若云霓。而当时守土诸臣各为其主,往往殒身碎首,喋血危疆。逮乎扫荡妖氛,宅中定鼎,乾坤再造,陬澨咸归。而故老遗臣犹思以螳臂当车,致烦齐斧:载诸史册,一一可稽。我皇上几余览古,轸恻遗忠。念其冒刃撄锋,虽属不知天运;而疾风劲草,百折不移,要为死不忘君,无惭臣节。用加赠典,以励纲常。特命大学士九卿、京堂、翰詹、科道集议于廷,俾各以原官锡之新谥。盖圣人之心,大公至正,视天下之善一也。至于崇祯之季,铜马纵横,或百战捐生、或孤城效死;虽将倾之厦,一木难支,而毅魄英魂自足千古。自范景文等二十余人已蒙世祖章皇帝易名赐祭、炳耀丹青外,其絷马埋轮、沉渊伏剑在甲申三月以前者,并命博征载籍,详录芳踪。若夫壬午「革除传疑行遯致身」一案,见闻虽有异词,抗节诸臣生死要为定据;亦详为甄录,进慰忠魂。大抵以钦定「明史」为主,而参以官修「大清一统志」、各省通志诸书,皆胪列姓名,考证事迹,勒为一编。凡立身始末卓然可传,而又取义成仁、搘拄名教者,各予专谥,共三十三人。若平生无大表见,而慷慨致命、矢死靡他者,汇为通谥:其较著者曰「忠烈」,共一百二十四人;曰「忠节」,共一百二十二人;其次曰「烈愍」,共三百七十七人;曰「节愍」,共八百八十二人。至于官微末秩、诸生、韦布及山樵、市隐,名姓无征,不能一一议谥者,并祀于所在忠义祠,共二千二百四十九人。如杨维垣等失身阉党,一死仅足自赎者,则不滥登焉。书成,命以「胜朝殉节诸臣录」为名;并新制宸章弁诸简首,宣付武英殿刊刻颁行,以垂示久远。

  臣等窃惟自古代嬗之际,其致身故国者,每多蒙以恶名,故郑樵谓『「晋史」党晋而不有魏,凡忠于魏者,目为叛臣,王凌、诸葛诞、毌邱俭之徒,抱屈黄壤;「齐史」党齐而不有宋,凡忠于宋者目为逆党,袁粲、刘秉、沉攸之之徒含冤九原』。可见阿徇偏私,率沿其陋。其间即有追加褒赠,如唐太宗之于姚君素、宋太祖之于韩通,亦不过偶及一、二人而止。诚自书契以来,未有天地为心、浑融彼我,阐明风教、培植彝伦,不以异代而歧视如我皇上者。臣等恭绎诏旨,仰见权衡予夺,衮钺昭然。不独劲节孤忠咸邀渥泽,而明昭彰瘅,立千古臣道之防者;「春秋」大义,亦炳若日星。敬读是编,弥凛然于皇极之彝训矣。

  干隆五十四年四月,恭校上。

  殉节录议毓

  大学士臣舒赫德、臣于敏中等谨奏:奏为遵旨一并议奏事。

  左都御史张若溎奏「请交直省督抚采访明季殉节事迹」一折,干隆四十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奉旨:『此折并着大学士九卿等一并议奏。钦此』。钦遵。据称:『窃闻定稿衙门以「明史」及各省「通志」为断,其说是矣。然「明史」、「通志」固本朝纂修之书,抗志流贼者,或载及之。若犯我颜行,方且指为不顺;孰敢大书、特书以志不朽。然则欲专求之于「明史」、「通志」,除峻秩显官有关大局者之外,其余人等,臣疑其不能多睹。请先就「明史」、「通志」查考编次进呈,并请行文直省各督抚再加采访,务期确实不爽、文献可凭,录其姓名行迹;限其半年之内,陆续具奏。臣等详加考核,取其信而有征者编纂成书』等语。臣等伏查明季殉节诸臣,蒙我皇上锡谥褒忠;臣等承命集议,谨遵原奉谕旨就「明史」及「辑览」所载,详加摘录。又思历经官修之「大清一统志」及各直省「通志」比正史义例较宽,所收均为详信;亦应酌加参考,用广搜罗。至一切野乘、裨官,诚以其传述多讹,未敢概为援引。今该左都御史以「明史」、「通志」所载无多,请行各督抚再加采访;固亦推广圣仁,阐幽显微至意。臣等恭绎钦定「明史」一书,原系仰禀睿裁,笔削公正。凡与本朝交涉事迹,莫不详确纪载,毫无忌讳。故上自辽东死事诸人,下及福、唐、桂诸王臣子之阻兵抗命者,悉皆编入「列传」,大书特书。不特显秩崇班各详本末,即于子衿、韦布亦一一附着其姓名。方策具存,无难考见。臣等现在核办各项,本于「明史」者实什之七、八,并未有如该左都御史所云不能多睹,以致埋没疏虞之处。至如文集、说部等类,原非谓其一无可据。然如李国桢误国辱身,而谷应泰作「纪事本末」乃谓其激烈殉义,足见野史之冒滥难凭;又如吴继善降贼被杀,而吴伟业作传乃称其大骂捐躯,更见私集之阿谀难据。是以从前修史时,间加刊削,实有不得不从严慎者。今臣等办理谥典,拟于「明史」以外兼及志书,裒辑已广;故专谥、通谥至有一千五、六百人。圣泽覃施,极为周溥。若因其间尚有遗佚,复令督抚采访增加,则自今上距国朝定鼎百有余年,正史既不载其名、故老又无从询问,文献并不足征;而仅据其子孙呈报之词,又将何所考核以辨其诬信。转恐真伪混淆,毋裨彰瘅。况天下之忠义一也,我皇上褒崇节烈、奖恤遗芳,原主于扶植纲常,垂教万世。此不独身被易名之典者,共蒙优渥殊恩;即或当日传闻阙略,间有未发之幽潜,应亦无不正气咸伸,漏泉同感。又何必勒限行查,徒滋纷扰。应该将左都御史所奏之处毋庸议。

  除谥典各条款已另行拟议具奏外,臣等谨遵旨将此折一并会议。是否有当?伏候训示遵行。谨奏。

  ●自序

  世之读「明史」者众矣。读「明史」而至闯献之毁邦国、毒人民而有不裂眦指发者乎?读「明史」而至我朝应运,振旅入关,于定鼎伊始,首褒殉难诸臣,而有不举手加额者乎?矧夫我纯庙钦定「明史」而于思宗之实不书亡、于赧王之贲方书绝;是不独予以位号,且隐以蜀汉之统于两汉例也。就论唐、桂二王之自立称戈,犹谅之为宗支继起,不等于异姓纷争;归其臣而勿斥为伪,录其事而并恤为忠。圣度则天,大公至正;直为万世史册以立其程。

  夫明末自南渡而下,孱主迭兴、孤臣危立,又延至一十八年之久。其间可矜可愕之行,与出坎入险、百折不回之节,亦大有功于名教也。迄今二百年来我国家涵养斯民,胥受承平之福;而于易代之际之嫌文讳事已早奉宽大之令,可一切毋庸置避。煌煌明诏,敬谨弁录卷端矣。当其福王之柔闇而拥立南都也,江左诸公始宜纳土修诚,以逭造化。晋元、宋高之隅守偏安,钱氏子孙之归朝延祀;缅维列圣宏仁,兴灭继绝。诚如俞旨,倘许其为南渡之偏安与否,犹未可知。奈何马、阮济奸,党私误国;群丑扇虐,忠荩替亡。虽有史督辅之忠亮日月,而动掣其肘、蔽以谗,卒使能尽智索,亟救无方!扬州一失,瓦解冰消矣。洎至闽疆唐王之稍能自治也,然内制于曾妃、外困以郑氏,悍帅骄功、良臣殒命,虽有何忠烈之坚贞而不能任。登坛授钺,强号亲戎;观夫风起烛灭,则天心可知。徒事虚文,终无实际;及一年而亦见汀州之败焉。永明王则迁播粤中,屡经丧败;倚贼臣为辅弼、依缅酋为居停,已不复成其为君,而独许一李晋王之呼天誓心耳。至如鲁监国乃熠熠末光,形其疣赘。然而登山航海,所聚者实孤忠之余气,若求于此而得一死所者;以故尽节诸臣,较两都为差盛。君子曰:是岂可以成败计,适足以与河岳争光也哉!

  此「南疆佚史」,为吴兴温氏原本。其论三朝逸事,体例颇称简当。向仅传钞,致多脱略;且卷中位号有不应书者、事迹有不尽备者。兹悉考证得失,缀补周详,别署其名曰「绎史勘本」,均三十卷;其余忠贤义烈与夫闺中、方外之卓卓然有大节在人间世者,则又区别补纂,作「摭遗」以附之,得十八卷。用毕升活字法排印成编,俾后之览者目贯意通,可厘然于正伪、贤奸之会也。所以借「绎」为「佚」云者,非袭马骕之称;盖以辨此四十又八卷为不才寻绎诸史以成之书,而事已在三越甲子后,名同、事同而文辞、识见之与温氏故不同也。嗟乎!有明末政一败于宦竖,再败于盗贼。宦竖不可制则假之以事权,盗贼不可制则馅之以爵禄,毒痡海内,宗社为墟。试思南都之亡,亡于左良玉之内犯也;闽疆之亡,亡于郑芝龙之迎款也;滇中之亡,亡于孙可望之逃降也:斯则为南渡以后之兴亡关键也。是故祸基于闯而毕于献,真人出而四海一矣。吾故曰:读「明史」至易代而下之褒忠、恤谥不加感,读「明史」至闯与献之破国丧元不加恶者,则非君子人也。

  不才早撄家难,浪着游■〈车从〉;岁月空驰,头颅如故。在吾先世,亦尝为亡国之大夫者焉。支流既远,祖德犹闻。徒以不才之荒落,而辱交于当代钜公也,比越二十年矣。故纸钻余,壮心销尽。既不有奇文五色,扫笔阵之千军;亦聊以热血一腔,诛奸徒于万古:则又不仅为裂眦指发、举手加额已尔。

  道光十年(岁在上章摄提格)夏至后日躔鹑首之次,古高阳氏吴郡李瑶序。

  ●蔡序

  「汉志」:「史记」百三十篇是也。世之读「史记」者,亦曰一百又三十篇也;初不知其为缺、为补。然则其缺者有十篇,其补者为褚少孙也。考诸「汉志」而不云缺,则少孙所补之十篇。在当日者已合而为一矣。此古本补缺之例,实自「史记」肇诸;而宋裴骃之「集解」、唐司马贞之「索隐」、张守节之「正义」,则又别出注史之例也。

  吾友中吴李子玉负才多艺,好古而好游。游倦辄拥书坐,虽客中亦至忘有寝食事。戊子冬,以访旧来浙,寓吴山,偶得温氏「佚史」旧钞本如干卷。穷力刊谬,通其例;于阙者轃益之,质疑者作「书后」以附之。历春而秋,鸠工治版,部不满百,已极旅人之困,而子玉不恤也。余则因是得与之交。且尝闻子玉者亦曾手散万金,于此而独安其困以守竟成之志,则尤为人之所难能。岁暮,因促之渡江,葺一楼与居,中夜勿息。叩之,则复从事于勘补之文。凡胜国诸臣之尽事南疆为前史所遗者、由南渡而下得邀我纯庙所奖谥者及东江监国时或以诸生倡义、或以逸民守志者,靡不厘次而备列焉。于是知子玉之于此事则专且善也。遂复为之构所谓聚珍版者,以辅其志。

  客有过余而言曰:『注史之法,当以刘昭、裴松之两家为极轨。而李子通其例以窜乱古本,恐于体例为未得』。余应之『唯。然有之,请以质诸太史公而袪夫少孙之文也可』。

  道光庚寅闰夏,萧山蔡聘珍篴椽氏序于城南草堂。

  ●凡例

  一、「佚史」原本,帝三王而历称其号,予其岁朔。夫着史所以传世也,阐扬名节激发忠贞也。若背于功令而所持或偏,则是野人私说矣,乌足容其传世邪!今从正史论削。诸凡「纪略」中以年系者,遵于本朝正朔,下附其称号、注其岁次;余则以干支综之:尊所统也。

  一、佚史氏自康熙时着有斯编,凡国初之表章遗烈可得而闻也,然犹或有所嫌讳而弗书。嗣后恭奉纯庙俞旨二道,概施轸恤,实为旷古罕闻之典。而于史阁部报睿亲王书,又得「御制书事」一篇重予嘉奖。兹敬汇录,冠诸简端。

  一、「纪略」福王事会繁多,「原本」首列一卷;今「勘本」倍焉,因于冬十月下,厘之作两卷。卷中论夺温体仁谥荫凡数见、尽阙书,盖佚史氏以家事讳也;今从正史核入,另作一行读。

  一、唐王称号闽疆仅逾一载,至丙戌八月汀州就俘矣。而赣州杨、万之守,溃于十月;「原本」赣州尽事者不及纪,今并补。

  一、永明王流离迁播,踯躅粤中;由粤而安隆、而缅甸,诸臣琐尾相从者,凡十有五年也。今按年分注,以清眉目;亦作两卷。

  一、鲁监国越东拥立,江岸驻防,海上倚艍者两年、舟山立朝者亦两年。其后漂泊无地,而诸臣崎岖相从,其尽节者较两都为最。「原本」脱略过甚,今悉案事勘补。

  一、「列传」诸臣多逮事崇祯而历官三朝者,温氏于其章奏、行实有简略太甚处。今以有关政教矜式之文,于本事异同、实有所据之文,或补入正传,或附列「书后」。

  一、史督辅传中睿亲王书不载,督辅答书亦多所简脱。此二书为南渡之大文,亦千古之大文也;载之宜详,今并勘补。

  一、「四镇传」原本仅四百二十余字,不知温氏何以独减于此?别本有以云间王氏「史稿」中文衍录于后而号为温氏足本者,谬也。夫以靖南之忠而死、以兴平之冤而死,呜呼,其传也可略乎哉?

  一、诸传之名,皆大书特书;温氏以谓尚其一死也;然而正附不分,重轻莫别矣。今凡主事而死迹著者得正名;凡从事而仅以一死见者皆旁列,缀于正传末。而名之多者曰「等」,其事不得详、名不可冺而见于「书后」者曰「附」。

  一、每册每卷,首则有引、尾则有跋。「原本」强析之为二十卷,其引、跋则颠倒瞀乱矣;钞胥踵谬,奇讹百出。今逐一厘明而类区之,俾读者勿滞于目。

  一、凡分卷小引,「佚史」所言,贯以「○」;「勘本」所言,贯以「◎」。跋尾、书后,则以「佚史曰」、「勘本曰」别之。

  一、「原本」「凡例」二十则及首尾引跋、置论,间有所偏;不获已而芟替者,亦数百言,以冀归于纯一,无闻传流。后之君子,其亮我乎!

  一、「原本」篇目间于三朝称帝、称谥,诸传卷次、名次多所淆紊。如周、雷罪案引、跋自分,宜单作一卷读;他可类推。原目附后,亦知海内自有「原本」也。弆以较之,即足以见「勘本」厘次之功。

  一、「勘本」、「摭遗」诸文虽引用群书,而一以「通鉴辑览」及诸大家文集为准;如云间王氏横云山人「史稿」、萧山毛氏「合集」、甬上全氏「鲒埼内、外集」,与夫当时专纪三朝行事各书也。至于小家杂说辄多爱憎之口,必参互考订至信而后存;不信于我,必不敢告信于四海之内也。无已,或有两存其说于「书后」以俟博雅者。

  一、诸史后妃必别立为传,温氏失之。兹于「摭遗」之首,补列「宫壶」一门为一卷。

  一、鲁监国事,「佚史」以谓无足言者;盖失诸考也。越东初立,一时勇义之士多觥觥在人耳目间者;及之闽海、之舟山,先后尽瘁于事者复大有其人也。今「摭遗」补稿,分列两卷。

  一、何、瞿、堵三公官历四朝而身终于粤,用列粤臣之首。粤自桂林失守,即流徙安隆,为孙可望所挟,有十八先生之狱;此粤中事之最重者也。李定国尽瘁于缅、郑成功独雄于海:今悉如「佚史」志纂补。

  一、前史以时为次,统而不分;「勘本」已约之、厘之矣。然如「儒行」中之「文艺」、「逸民」中之「独行」,又不可以不别;他若「列女」、「方外」,俱未可阙也:并补纂。

  一、奸逆之徒,推温氏言,惟有金声桓一传列于「逆臣」;其它则阙如也。夫左良玉有始无终,罪因黄澍,亦不可不明。若以马、阮之朋奸误国为千古罪魁,虽奸状旁见诸传,究有所未尽;削其名,不翻掩其恶邪!今从史例,增「奸臣」为殿。

  一、明末三朝散事殊多,其近于穿凿者不敢附。惟遗闻、逸说有实可征引而与正文有所质证者、与时事有所关合者,间于「书后」赘诸,以补不足。

  一、是书从毕升活字例排版造成,所有刊注攟补之文曰「纪略」、曰「列传」、曰「摭遗」,都四十又八卷。不过就区区者一己之智能,就江、浙间所见之书本也。体关确史,远冀流传;倘海内鉴藏家有于此三朝之政迹、之文章、之故老传闻、之家乘轶事而可以证明、可以纠缪、可以轃益而归于尽善者,敬希函寓萧然山下,庶几随时改版更正,则幸甚。

  以上「凡例」二十二则,为去秋始定之规,而加以今春勘补各条也。不才于此史,昨以寓公、以窘乡,苦心孤诣,逾三月而较勘之本定,又五月而排版之工毕。初意就温氏原文之讹之缺,攟缉大概而已;既乃考索日深、异同日见,人物事文之介于三朝者逾求而逾多,有不能已于纂补重订考焉。兹凡前史三十卷中之事有质疑、文可征实者,或于正传、于小引、书后间为之案事分注,并赘以辩论。其「摭遗」初刻之十卷外,又为之分门引类,续稿纂列:如宫壶诸妃、监国诸臣、逸民、列女诸类,都一十八卷。惟是遗闻佚说,随见随轃。而头讫纷繁,恐终不免贻讥罣漏耳。昔人言:『确史之难,须握管在手,方知此中苦处,亦方知此中别有乐处』。其然、岂其然?

  ●引用书目

  「御批通鉴辑览」、「四库全书提要」、「东华录」、「明史稿」、「绥寇纪略」(未刻编)、「贡举考」、「三朝备要」、「明季遗闻」、「甲乙编年」、「旧京志」、「扬州殉难觚」、「残明书」、「中兴金鉴」、「两朝识小录」、「三垣笔记」、「绥史」(后编)、「三藩纪事本末」、「金陵剩事」、「赣难纪实」、「江东事案」(正续编)、「浮海记」、「滇考」、「滇缅日记」、「劫灰录」、「孑遗录」、「三冈志略」、「湖录」。

  以上书二十七种,皆一时参核征引者。所以附识于此,特明「勘本」、「摭遗」之事必有源、言必有据,非杜撰也。群书不分年代后先,示便也;不列作者姓氏,省文也。

  续用书目

  「皇朝武功纪盛」、「江南义师始末」、「福人录」、「续鉴」、「明季辑略」、「鲁乘」、「广见闻」、「舟山忠节表」、「闽小史」、「闰余逸事」、「梦华潭水榭丛录」、「澳门图志」、「浙东郡县新旧志」。

  又,续见诸书,于纪传中随时轃损。难经排版印成,亦多案事翻改。并附识。

  嗟夫!不才少务交游,绌于知己;名心独冷,侠骨空张。向维急人之急,每致累益加累。今而缵此故史,托骥尾、逐蝇头,亦计之末焉者矣。忆昨从事都转幕下,浮家西子湖边,月满一楼,花明四壁。诗酒壶矢之会,旬辄载举;亲疏依附之流,日繁有徒。及兹黄金散尽,白发渐生。鼓枻重来,入山小住,听万籁之既寂,对一镫而自孤。我因注史杜门,人亦弃交绝迹。抚今感昔,尚忍何言!

  夫是书之初,助我借书考镜者,苕上坊友吴寿昌;助我贷泉始事于梓者,盘石九品官周剑堂。既而我子辛生来自芜湖,命之校字。楮本不足,则罄我行装投诸质库;又不足,则乞赀市侩,耐尽诽嘲。自夏历秋,工徒百有余指,岌岌欲溃;亦不啻尔时江上之防独守,我心散而复振。先尝驰书吴门幕中旧雨,或以危言相恐;间诣鹾政偕事诸人,几至叩关弗纳。竭智尽力,书乃有成。成之时,幸钱塘大令同里石敦夫(同福)、前汉阳观察富春周芸皋(凯)、前湖州太守赣榆董奕山(梁)、杭州别驾同郡吴兼山()先后分廉相饟;且不敷,则更得萧山蔡氏松町封翁(鹤)偕其妷孝廉篴椽年丈(聘珍)为之称贷以益之。是书初印计八十部,工阅二百四十余日,糜用平泉三十万有奇。

  所以历识集事之难于此者,藉以示吾后人,知卖文为活之难乎其为难也!凡一江上下、十年前后之奉觞为寿、折简为盟及谊称世执而尝小受吾惠者,或呼之弗应、或望之辄走,非之笑之之不暇,而皆以冰炭视也。噫!

  己丑秋吴山观潮日,七宝转轮藏主古高阳氏并记于十二峰寓楼。

  补勘书目

  「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国殇事略」、「三朝闰余年表」、「国变难臣钞记」、「南渡录」(无名氏着,与李暎碧异)、「吴下旧闻」、「天南逸史」、「平定台海事略」、「国初七子遗书」、「明通事案」、「越中殉义传」、「越东郡县新旧志」、「鲒埼亭集内、外编」、「明文授读」、「西河合集」、「天都文类」、「诸名家专集」(凡集中一文一事于本史有所关合者,摘录之;不及备载其名)。

  「绎史」既成之明年庚寅春,重事勘补。萧山蔡氏丈篴椽孝廉为之鸠工排版,传诸海内者又百部。凡续见之书,名列如上。夫温氏原史胪引书目仅四十余种,今就吴兴杨氏跋尾之所称及区区者一隅之所闻所见,则约略犹在百种以外;此温氏之所以不尽不详也。以上续引诸书,人名之备者,莫如「胜朝殉节录」;人事之详者,莫如全氏「内、外编」也。

  庚寅闰夏,子玉氏并记。

  ●温氏原序

  「南疆佚史」者何?纪金陵、闽、粤三朝遗事也。何以不言朝?不成朝也。何以为之南疆?皆南土也。若曰一时疆此南疆也,然则何纪尔也?曰:土宇反复、攻守纷错,政令有得失、岁月有替兴,成败之迹不可冺也;忠佞杂陈、贤奸各出,奇才杰士之谋略、武夫猛师之忠勇、老成正直之持论、谗谄欺罔之诡辨及忠义奋发者有凌霜犯雪之操、叛逆残杀者有狐媚虎噬之状,概不可略也。事变愈繁,情态毕露,可以下拜、可以起舞、可以按剑裂眦、可以恸哭流涕,缺唾壶而抒悲愤者矣。

  尝论明之亡也,始于朋党、成于奄竖,而终于盗贼。南渡以后,马、阮得志,借朋党以肆毒、合奄竖以固宠、假盗贼以张威;庙堂昏庸酣歌,勿恤忠贞黜落、贪黩横恣,纪纲倒置、是非混淆,以致穴中自斗,亡不旋踵。思文,贤主也;幅员偪仄,倚寇召寇。永明仁慈有余,英断不足;崎岖山海之间,播迁流离,收遗孽为腹心、托绝域为禁御,伤已!当其时坐而平章者,不乏道德声望、忠谅诚悃之儒;其捍御边圉、绸缪海外者,亦多英达敏练、遗艰投大之材。彼史、姜、刘、黄、袁、何、瞿、堵诸君子者,皆学究天人、忠贯日月;常变不渝,文武互济:亦可谓祖宗之留遗王国之桢干也。其如好爵虚糜,大权不畀;或外而不内,或尊而不亲。终于一木支倾、丸泥塞溃,碧血青磷,抗忠自信。悲夫、悲夫!天命不延,人心再坏。百六之会,又焉能逃!盖明之积弊,约有三端:一曰务虚名,不采实用。高谈性命,而以农田、军旅为麤;研志词华,而以刑法、钱榖为俗。至使吏治不修,武备全废;假钺于武夫、待成于胥吏:一弊也。二曰别流品,不求真才。古之求士,或在草泽、或在山林,甚至羁囚、饿隶、降卒、仇夫皆列置班联,畀膺宠任;未闻同朝之谤。今乃独尊甲第,鄙弃举质;即才怀管、葛,行同夷、惠,迁擢无期,排挤有自。楚材晋用,谁实贻之?二弊也。三曰争浮文,不念切效。以承平虚气抗大敌,以祖训浮言摄巨寇;欲使通和而反树之怨,欲令效忠而益滋之怒。迨至噬脐剥肤,影销烟散:三弊也。积此三弊,败亡不悟。则误国之罪,岂得独诿之小人哉!余所以不禁掩卷三叹也。

  嗟乎!故国旧都,望之怅然。况乎姓氏以开业并垂,爵命与末流俱陨!其始其末,先臣实式凭之。俯仰今昔,回环感慕,不知涕泗之何从!亦自附于西台之纪云尔。

  古高阳氏曰:右原序一首,凡千余言,间多语病处。不获已,而就其必不可存者,芟替百十字;以冀词归循谨,可以传世无议也。后之「原例」亦如之。「勘本」三十卷中,轃益多而芟替者十不逮于一;其所以芟之、替之者,亦徒以有必不可存之词也。并记。

  ●原例

  昔吾友万子季野方辑「明史」,语余曰:『鼎革之际,事变繁多。金陵、闽、粤播迁三所,历年二十。遗事零落,子盍辑而志之』?余曰:『是「明史」之所赅也。余何事为』!万子曰:『不然;「明史」以福、唐、鲁、桂附入「怀宗」,纪载寥寥,遗缺者多。倘专取三朝成一外史,及今故老犹存、遗文尚在,可网罗也。逡巡数十年,遗者尽矣。野史无刊本,日渐零落;后之人,有举隆、永之号而茫然者矣!我侪可听之乎』?余曰:『是则然矣。其间固有抗颜逆行、伏尸都市,非令甲之罪人乎?取之,似涉忌讳;删之,则曷以成书』!万子曰:『不然;国家兴废,何代无之,亦各为其主。凡在兴朝,必不恶也;不得已而遂其志尔。本朝初定鼎,首褒殉难诸臣,以示激扬。其在外者,或未暇及。褒与诔,可并行也。今且方开「明史」局,已奉有「各种野史悉行送部,不必忌讳为嫌」之令矣;采而辑之,庸何伤』!余固曰:『诺』。然世事拘牵,因循未果。其后录得野史数十种,方欲咨访、发凡起例,而万子溘然先逝;「明史」列传,甫脱稿,尚未订正也。念亡友惓惓之言,不忍违其雅意。闲居京邸,放废无事。荟蕞诸书,以消永日;颜曰「南疆佚史」。非敢附名山之藏,亦贤于博奕云尔。

  野史中有兼纪三朝事者,吴伟业「绥寇纪略」、邹漪「明季遗闻」是也;有纪国变及南渡事者,夏允彝「幸存录」、文秉「甲乙事案」、许重熙「甲乙汇略」、李清「三垣笔记」是也;有专纪弘光事者,顾炎武「圣安本纪」、黄宗羲「弘光实录」、李清「南渡录」是也;有兼纪弘、永两朝事者,黄宗羲「行朝录」、钱秉镫「所知录」、瞿昌文「天南逸史」、刘湘客「行在阳秋」是也;有专纪隆武〔事〕者,闽人「思文大纪」是也;〔有〕专纪永历事者,沉佳「存信编」、鲁可藻「岭表纪年」、刘湘客、杨在、綦毋邃「象郡纪事」、冯苏「劫灰录」、某「南粤新书」、「粤纪事略」、邓凯「滇缅纪闻」、「滇缅日记」是也;有专纪一人一事者,应廷吉「青磷屑」、史得威「维扬殉节始末」、袁继咸「浔江纪事」、某「北使记」、康范生「虔事始末」、某「赣州乙丙纪略」、徐世溥「江变纪略」、章旷「楚事绝略」、沈荀蔚「蜀难叙略」、杨在「朱容藩乱蜀始末」、「武冈播迁始末」、「孙可望胁王始末」、「犯阙始末」、「安隆纪事」、邓凯「遗忠录」、「求野录」是也;有专纪鲁监国事者,黄宗羲「鲁纪年」、「四明山寨记」、「舟山兴废记」、「日本乞师记」、冯京第「浮海记」、鲍泽「甲子纪略」、陈睿思「闽海见闻纪略」是也:共四十余种。其间纪载有详略、年月有先后、是非有异同、毁誉有彼此;取万子季野明末诸传及徐阁学「明季忠烈纪实」诸传合而订之,正其错缪、删其繁芜、补其所阙、撰其未备,以成是编。其它未见之书,尚俟再考;然大略具是矣。

  一、古史于帝皇则称「本纪」、诸臣则称「列传」者,「纪」举一时政令大纲,「列传」止载一人一事;故称「纪」以别之。然太史公于项羽亦称「本纪」;以号令一时,事多详载也。今金陵、闽、粤位虽不终,亦自王其地,各有政教,理合纪载。若拘「附入怀宗」之例,则「传」且不列,何有于「纪」;非一代史体也。兹首卷先「纪略」,不称「本纪」者,统于本朝也;其言「略」者,事固不得而详也。

  一、古人作史,有专传、有合传、有附传;非以人有优劣也,事有烦简耳。专传,必其行迹之众多者也。合传,则其学同、其行同、其官同、其时同、其名同,其一事偶同。老庄、孟荀,其学同也;刺客、游侠、酷吏,其行同也;张苍、申屠嘉,其官同也;娄敬、叔孙通,其时同也;管婴、晏婴,其名同也;屈原、贾谊,以放逐一事偶同也。至附传者,以其人事迹少,不能成传,故附记之;非薄其人也。是编诸传,窃仿其意,以事、以时为类;或其人人品相悬,亦不及计耳。

  一、诸臣有逮事崇祯者,其行事、奏章悉略之,以所重在南渡后,且已载于「明史」也;必列之者,以其终事在后也。然大节亦撮数语,不敢尽遗也。

  一、诸传之序,先金陵、次闽、次浙东、次粤。诸臣有历事三朝者,则从其重者次之。吕大器终于粤,而先之者,迎主异议,大器为主,一朝之眉目也;其后事亦无所表见。

  一、古人附传,例不列名;余独不然。盖惜其人忠义节烈,本属贤者;而行事冺没无可纪载,仅以一死成名。若复不列其姓氏,则观者且将忽之。故每篇大书、特书,令人耸然于贤者之名耳。若其人本不足重者,虽附载,不列名也。

  一、徐阁学「忠烈纪实」,虽其人无事可书者,必另列一行大书姓名;余则不然。彼专纪忠烈,无可附书;余则一朝之人忠佞、贤奸悉列焉,间或附见;岂能掩其人之忠烈哉!此所以异也。无行事而但列姓名以为一传,古无此体也。

  一、义士、义兵等传,古无其名;今无妨乎?曰:无害也。夷、齐叩马,而太公称其义士;出自兴朝佐命之口,非出自胜国也。况诸史各有忠义传:在胜国者为忠,则在兴朝为不忠;在胜国者为义,则在兴朝为不义。然史皆兴朝所修,而必不废「忠义」之名者,存其实焉耳。此之立名,犹是义也。

  一、或谓黄陶庵学淳文高,「明史」置之儒学。侯通政、沈总督、邱巡抚、揭傅两太史、曾吏部等皆官位尊重,乃与方都司、茹参将等武夫并列义兵,其间更有布衣仗义者俱在焉;得毋不伦乎?余曰:固者,子之见也。夫名位有贵贱、忠义无贵贱也。能忠义,则匹夫贵矣;不能忠义,则卿相贱矣。汉人所谓『桀、纣至贵,而下士羞与为伍;夷、齐至贱,而王公不敢与抗』是也;岂在名位哉!哀公十一年郊之战,公叔务人与其嬖童汪锜乘皆死。鲁人欲勿殇汪锜,问于仲尼;仲尼曰:『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可无殇也』?夫童子也,而其名与国君之子并垂;鲁人礼之、圣人贤之,千载下凛凛有生气,较之鲁三卿更烈焉。非以其死义耻,而何不可并列之有?至如道学,正于舍生取义见之。陶庵以一书生枕干寝戈与武夫并奋,此正见其实在道学也;与夫口谈仁义而身怯国事者异矣。嗟乎!世衰道微,学术不明,人惟声利是趋;乃于纲常大义,亦先尚名位,岂不可叹哉!

  一、周镳、周钟、雷演祚三人者,未尝官南渡也,南渡杀之耳;何传焉?曰:是南渡一大案也。马士英竭智尽力以起阮大铖而归其狱于从逆诸臣,从逆者不可得而诛而归其狱于周、雷。于是周、雷诛,大铖用;清流惧祸,酿成左镇之内犯而国以亡。则此三人者,乌乎不载也!

  一、四镇,同功一体之人也。列黄、高而削二刘,以其不终也,其事则已附见矣。李成栋之事见于「李元胤传」,以其无始也;成栋不与声桓一例乎?曰:是有辨。粤中之不靖,成栋扰之也;迨其反正,而民生已涂炭矣、忠烈材干之士已夷灭矣。惟其小心听命以死勤事,较之借「内附」而仍暴横如「忠贞」诸人异焉。若夫声桓,始终一贼耳;归朝之后,不请吏、不纳土、不离窟穴,擅置官吏、私财赋、妄杀戮,稽其后来,全无王章,致烦天讨;故列「逆臣」。

  一、孙可望事与粤相终始:粤中立国,而可望入滇矣;可望降,而粤亦以亡。且其邀王封、谋受禅、擅杀大臣、劫置安隆、称兵内犯,皆粤事之大者。不载,不可也;载之,则人已归降,例不得载。今详见于「李定国传」而杂见于同时诸臣,亦得大略矣。

  一、诸史必有「儒学」、「孝友」、「独行」、「文苑」、「隐逸」、「方伎」等传;兹编为人无几,无从分晰。独「隐逸」欲列一传,而搜访殊寡。方明之末,诸洁身高蹈者,所在多有。然其人既不求名,而知交中或鲜好义、文学之士,不为传述,子孙式微,遂致湮没,岂不惜哉!广搜旁罗以发潜德,此亦四方君子之责也。

  一、金陵之亡、闽有君矣;闽亡,粤有君矣。鲁监国纪不亦赘乎?曰:此以存诸遗臣也。诸臣之杂事唐、鲁、桂者多矣,若钱、张诸公,与鲁相终始者也;无鲁,何有诸臣。以诸臣之雄才大略、精忠烈志,皆与日月争光者,可以略乎?诸臣不得略,而监国乌乎不纪也?且闽亡之后,诸臣奉之长垣、奉之健跳、奉之中左、奉之舟山,闽中震动;独非国事乎?此皆不得附见于闽、粤者也。在昔梁未亡而萧詧自立称为「后梁」,史不得略彼并帝者,尚然;况于守监国之虚怀、无自王之骄志,吾以为贤于靖江、广州万万矣,故彼削而此纪。

  一、明祖鉴胡、汪之祸,不复立宰相;以庶政归六部而大权独操,太阿不旁落,善矣!然后嗣难以遵也。成祖始兴学士参决机务,设有内阁矣;英宗冲年践祚,政在厂臣,始有票拟矣。其后皆以六卿加宫保衔,则权与宰相牟矣。怀宗英察,微有猜嫌;秉钧之地信任不专,十七年之间至五十人。于是内竖得而钳制之、台谏得而齮龁之,庙堂无政,海内崩离;岂非轻蔑大臣,有主而无辅之所致欤?南渡而后,贵阳煽虐,犹有承平权奸之势;故江左卒为所覆。至于闽、粤,则政府轻于庶官矣:片言合旨,立执化枢;节钺边帅,皆予阁衔。惟起二三遗老欲资筹策,而碌碌尸位,望不称职;然事则不可遗也,故人列一传。

  一、明世宗支繁衍,歼于贼者已十之九。其后散处他方,义旅相为推戴;于是知列圣德泽在人,念其苗裔犹祖宗也。惜乎谫劣之材不足以胜鼎器;随起随仆,比之圣公、孺子犹或下焉。被其毒者,至侪之盗贼。呜呼!夫孰非天潢之支流也与?仇在君亲、祸及宗社,枕戈之志,孰得议之!虽其无成,亦足悲矣。而事在兵燹之余,无从掇拾;谋略不具、始末不完,间于别传存其梗概。

  一、郑芝龙受明厚恩而不终、成功以子叛父,是何足志乎?曰:凡为传者,岂其人是为,亦以征国是焉。闽之立国,惟郑是依。国事取决于芝龙,而负恩丧国,计其罪合入叛逆之伍。成功痛父之不忠,矢心报国,奉粤朔不敢有二;迨至粤亡,犹依海角窃附,仍称「天复」之义。明之世勋宗戚与夫将相大臣,受累朝厚恩者未有效忠若是者也;是以君子深悲其志焉。或曰:其拒鲁王不纳,非有专恣心乎?曰:否。鲁与闽固不协也,交相诮矣。闽亡而奉鲁,思文有志,不含愠地下乎?附粤以明臣服之心、拒鲁以存故主之感,此英雄不得已之智也。然则何以不入粤?曰:地相隔也;此有土焉,势不得舍之以奉粤也。舍而奉粤,则亦壬寅一俘囚耳;安能就海角中延明之余气哉!故以其父子祖孙自为一传,如五代「吴越世家」例;为忠、为叛,读者评之!

  或曰:佚史之异于正史者,正以轶事记载多耳。子于轶事往往略之:如德昌之疑非真也,大悲、童氏、太子之狱暗昧不明也,非当明辨之者欤?永明见系而神告真符、入寺而木偶起立,非有命之征欤?瞿留守之松山预定也,非管、郭之流欤?若是者,不可枚举。而子俱不载,何也?曰:德昌之事无从辨也,辨之而益疑;删之,而论定矣。永明之梦、松山之数近于禨祥,君子不道也。此编外史也,不敢悖乎史体。若琐琐是述,疵累笔端,故略之。略之,而人且以正史目之矣。

  明至定陵,不独朝事遂弛,士大夫学术亦漓矣;其时绝少通经学古之士。驯至启、祯,半白腹耳。「野史」载:怀宗顾问阁臣:『宰相须用读书人,何谓也』?诸臣不能对。首辅徐奏曰:『容臣等至阁会议具奏』。内侍无不掩口而笑。呜呼!以不学之人徼幸得第,平章军国重事以支寇盗交错之会,冀其不亡,得乎?

  「明史」自开国至嘉、隆,尽多佳传;即少事实,亦简洁有体。万历以后,冗芜矣。盖前此纂述尽出名手,而后之所本者不堪也。余取正史所遗、传闻甚的者,别为两编,曰「吾征录」、曰「南渡轶事」;附有论断,窃仿中垒「说苑」之例。他日归田,聊资笑噱,且以夸十余年游学锦囊也。

  ●(附)温氏佚史考

  佚史氏者,姓温氏,名睿临,字邻翼,一字哂园;湖州乌程人。康熙初,举于乡;为故辅体仁族孙也。赅贯群书,且熟于史;与鄞征士贞文先生万季野(斯同)交最善。时朝廷方开明史局,昆山徐大司寇召贞文主编纂。睿临以应礼部试赴都,得时过从,多所参论;贞文因以故明南渡而下三朝事迹属其自成一史焉。览贞文「纪元汇考」于康熙癸未睿临为之序云:『余来京师,与之游者十余年。见则问看何书,有何著述?勤勤以年老时迈,毋荒岁月为戒』。推此词气,与卷中原例相符。盖「佚史」一书,审即是时所作也。郑余庆「湖录」云:『温睿撰「南疆佚史」四十卷,并「吾征录」、「钧役全书」、「游西山吟稿」』。案「归安县志」:『余庆着「湖录」,考索二十年,称详备。顾以「睿临」作「睿」,奚说邪?今海内所觏「佚史」遗本仅二十卷,而不著作者姓氏;世几弗知其为温氏之本。语句讹沿、篇章脱落,殆以展转钞胥,一缪至斯。原其失名之故,当是初承禁令,子姓惧祸而抉去之;去之既久,遂无复与之表白耳。本言四十卷,而仅存二十卷者,今案诸事文,永明一朝则尽阙。准诸引跋、篇叶次叙,或弗然。近亦于藏书家见所谓足本者,乃就二十卷外,别为起讫;如四镇以旧文四百余字列于前,而后复分立黄、高诸传,而又与横云山人「史稿」多所吻合。不独辞非一气贯注,亦乌得有此体例;吾于此其不能无惑也已!「史稿」于三王诸臣各传原据斯编为蓝本,然决无雷同之文也。夫甲申后,纪事书聚至百十余种,胥出尔时局中人手,好恶不一、见闻有殊,自当弆斯编以为折衷云。

  ●南疆绎史总目

  勘本三十卷………………………………………………………………………………(一)

  纪略六卷…………………………………………………………………………………(一)

  列传二十四卷…………………………………………………………………………(九五)

  摭遗十八卷…………………………………………………………………………(四二九)

  恤谥考八卷…………………………………………………………………………(七二一)

  附录

  南疆逸史跋(一至十二)…………………………………………………杨凤苞(八一七)

  ●南疆绎史勘本目录

  卷一南都纪略(一)

  福王(上)………………………………………………………………………………(一)

  卷二南都纪略(二)

  福王(下)……………………………………………………………………………(一七)

  卷三闽疆纪略(三)

  唐王……………………………………………………………………………………(三三)

  卷四粤中纪略(四)

  永明王(上)…………………………………………………………………………(四七)

  卷五粤中纪略(五)

  永明王(下)…………………………………………………………………………(六一)

  卷六浙东纪略(六)

  鲁监国(附纪略补)…………………………………………………………………(七五)

  卷七督辅列传(一)

  史可法(上)…………………………………………………………………………(九五)

  卷八督辅列传(二)

  史可法(下)(应廷吉、卢渭等附)……………………………………………(一○七)

  卷九阁辅列传(三)

  高弘图、姜曰广……………………………………………………………………(一二一)

  卷十卿贰列传(四)

  张慎言、徐石麒、张有誉、解学能、吕大器、高倬……………………………(一三三)

  卷十一儒臣列传(五)

  刘宗周(祝渊、王毓蓍、潘集、傅日炯、张应煜、恽日初、张之璇附)、黄道周(赵士超等)………………………………………………………………………………(一四九)

  卷十二使臣封疆列传(六)

  左懋第(陈用极等)、袁继咸……………………………………………………(一六五)

  卷十三镇将列传(七)

  黄得功、高杰、刘泽清……………………………………………………………(一七九)

  卷十四抚按列传(八)

  祁彪佳、王瑞旃、凌駉、陈潜夫、何刚…………………………………………(一九一)

  卷十五罪案列传(九)

  周镳、雷演祚、周钟………………………………………………………………(二○五)

  卷十六南都守职、扬州从难诸臣列传(十)

  刘成治、黄端伯、吴嘉胤、龚廷祥、陈于阶(吴可箕、黄金玺等附)、刘肇基(乙邦才、庄子固、马应魁、许谨、楼挺等)、卫胤文、吴尔埙、张伯鲸(高孝缵、王士琇等)………………………………………………………………………………………(二一三)

  卷十七义烈诸臣列传(十一)

  徐汧、华允诚、杨廷枢、刘曙、陆培、王道焜、叶向荣………………………(二二五)

  卷十八义师诸臣列传(十二)

  金声(江天一)、夏允彝(子完淳、兄之旭)、陈子龙、沉廷扬……………(二三七)

  卷十九谏臣列传(十三)

  李模、乔可聘(姚思孝)、章正宸、李清、熊开元(姜采附)、金堡………(二五三)

  卷二十浙中阁辅督师从亡诸臣列传(十四)

  张国维、朱大典(子万化)、孙嘉绩、沉宸荃、陈函辉、余煌、高岱(子朗、叶汝■〈艹恒〉)、董守谦、王正中(王之仁附)…………………………………………………(二六九)

  卷二十一浙中阁部留守舟山殉节诸臣列传(十五)

  张肯堂、吴钟峦(子福之附)、林垐(林汝翥、叶子器)、刘中藻(陈世亨等)、朱继祚(汤芬、林嵋、都廷谏)、朱永佑、李向中、沉履祥(刘世勋、张名扬、林瑛、王朝相、刘潮等附)……………………………………………………………………(二八七)

  卷二十二浙中阁部诸臣列传(十六)

  熊汝霖(郑遵谦附)、钱肃乐、张煌言(罗子木、杨冠玉、王居敬附)……(三○九)

  卷二十三守土诸臣列传(十七)

  扬州任民育、曲从直、王缵爵、周志畏、罗伏龙(杨振熙等)………………(三三三)

  徽州温璜……………………………………………………………………………(三三六)

  浙江顾咸建(兄咸正)、唐自彩、过俊民………………………………………(三三七)

  关中郑为虹、黄大鹏、王士和、胡上琛…………………………………………(三四○)

  衢州王景亮、伍经正、邓岩忠、方召、张鹏翼…………………………………(三四一)

  建昌王养正、王域、刘允浩、夏万亨(史夏隆)………………………………(三四三)

  万安梁于涘…………………………………………………………………………(三四六)

  新城李翱……………………………………………………………………………(三四六)

  宁都徐伯昌(子先春)、徐世名(子常吉)……………………………………(三四七)

  卷二十四寇难诸臣列传(十八)

  寇难黄克善、吴锡玉………………………………………………………………(三四九)

  左兵彭永春、徐可行(董四明)、成启(孙大华)……………………………(三五○)

  孙兵张耀、曾益(弟栻)、吴子骐(刘管、杨元瀛、谭先哲、石声和、顾人龙等)、王运开(弟运闳)、刘廷标、焦润生(杨于陆)、陈六奇、徐道兴、张朝纲(子耀)、鲁异撰、席上珍(金世鼎)、何思、冷阳春、夏祖训(段伯玉、余继思、耿希哲)………………………………………………………………………………………………(三五二)

  兵难那嵩、龙吉兆、龙吉佐………………………………………………………(三五七)

  卷二十五乡兵集义诸臣列传(十九)

  嘉定侯峒曾(子元演、元洁)、黄淳耀(弟渊耀)、张锡眉(龚用圆、马元调、夏云蛟、唐全昌)…………………………………………………………………………(三六一)

  松江沈犹龙(李待问、章简)、眭明永(徐念祖、傅凝之、戴泓、陆厚元)(三六五)

  昆山朱集璜、王佐才(陈宏勋、周室瑜、陶瑊、陈大任等)…………………(三六六)

  太仓王湛(兄淳、蔡仲昭、魏虎臣等)…………………………………………(三六七)

  溧阳谢琢(钱国华)………………………………………………………………(三六九)

  广德吴源长(裘君量)……………………………………………………………(三六九)

  盐城司石盘、酆都司(阙名)、缪鼎吉(弟鼎言)……………………………(三六九)

  卷二十六义兵守御诸臣列传(二十)

  江阴阎应元、陈明遇、许用德(冯厚敦、沉鼎科、戚勋、夏维新等)、黄毓祺、徐趋(邓大临)……………………………………………………………………………(三七三)

  金山侯承祖(子世禄)……………………………………………………………(三八○)

  卷二十七上江乡兵、浙皖山兵列传(二十一)

  宁国邱祖德(钱龙文、沉寿荛)、麻三衡………………………………………(三八一)

  泾县尹民兴(赵初浣)、吴汉超)………………………………………………(三八三)

  池州吴应箕…………………………………………………………………………(三八四)

  青阳庞昌胤…………………………………………………………………………(三八六)

  江上卢象观、方明、倪文焕、葛麟………………………………………………(三八六)

  无锡顾杲……………………………………………………………………………(三八八)

  庐皖冯宏图、周损、傅梦鼎(傅谦之、桂蟾、僧义堂、侯应龙)、王■〈火鼎〉……(三八九)

  四明王翊(弟翃附)、王江(沉调伦、赵立言、子桢)………………………(三九一)

  卷二十八太湖、浙西义兵列传(二十二)

  太湖陆世钥、吴易、吴鉴、孙兆奎、沉自炳(弟自炳、华京、吴旦、赵汝珪、周瑞)、茹略文、李总兵(任源邃、吴福之、徐安远)…………………………………(三九八)

  长兴金有鉴(王士麟、岑元泰)、徐昌明、姚志倬(张起芬)………………(四○一)

  海宁俞元良…………………………………………………………………………(四○二)

  嘉兴屠象美、陈梧、钱棅(郑宗彝)……………………………………………(四○二)

  卷二十九江右义兵列传(二十三)

  建昌邓思铭…………………………………………………………………………(四○九)

  新城杨应和(杨居久)……………………………………………………………(四一○)

  新昌陈泰来…………………………………………………………………………(四一一)

  广信胡梦泰、詹兆恒、周定礽、万文英(唐倜、胡奇伟、汪硕画)…………(四一二)

  抚州曾亨应(子筠、王秉干、汤仲发)…………………………………………(四一四)

  南昌揭重熙、傅鼎铨(广信曹大镐)……………………………………………(四一五)

  都昌余应桂(子显临、九江金志达、僧了悟)…………………………………(四一八)

  德兴胡定海…………………………………………………………………………(四一九)

  宁都彭锟……………………………………………………………………………(四一九)

  卷三十山陕义兵列传(二十四)

  山西李虞夔…………………………………………………………………………(四二一)

  陕西孙守法(武大定、姚翀霄、卫天明、康姬命、王知礼、李世仁、曹三俊等)………………………………………………………………………………………………(四二二)

  此「勘本」目录都三十卷。凡重于时而主其事者,得正名;从事而仅以一死见者,皆旁列,丽于正传。而名多不尽书者曰「等」,不得入传而赘于跋者曰「附」。或自有言、或为并事者,名各分;或因所统、或缀于末者,名皆联。

  又江、浙守土诸吏,今各冠之以地;地以人重也。贼难亦分之、义兵亦冠之;冠之且使朗若列眉,不费读者之目。

  ●南疆绎史勘本卷一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纪略一

  福王(上)

  右南都纪略第一。

  ○燕京自闯贼沦陷,怀生之伦莫不饮痛。然大河南北虽经蹂躏,而吴、楚、闽、粤、滇、黔疆域如故也。当时紫盖渡江,南都拥立,以伦以序,福王为正。史阁部忠亮日月,招徕耆旧,奋扬师旅;高弘图、姜曰广为左右二人,张慎言、徐石麒代为冢宰,张有誉、顾锡畴并列六卿,起刘宗周为亚相,郑注为廷尉;翰林则陈子壮、刘同春、侯峒曾、姚思孝、詹兆恒、郭维经、赵士春、刘君则,台谏则马嘉植、熊汝霖、章正宸、陈子龙、沉宸荃、游有伦、乔可聘、郭贞一,部曹则夏允彝、吴嘉胤、黄端伯、何刚、钱旃:群贤济济,布在殿陛。方将告九庙、阅六师、申和议、翦寇仇,众庶喁喁,想望中兴;即未能颷起云蔚,略地中原,而滔滔江国,画堑自守,犹未失为晋元、宋高也。奈何贵阳煽虐,盗窃秉钧,外连强帅、内起狐群,斥逐贞贤、引用匪类;宠赂既彰,纪纲大坏。史阁部奔走江淮,绸缪内攘,惟日不足;久之,忠贞激发,桀骜降心,援指北旗,奠扫河洛。初不意变生杯酒,喋血倒戈,而自相屠灭。天之不祚,亦可概见也矣。迨夫朝昏日甚,飞章告密,网尽清流,而又有托名嗣胤者,以王郎故智,适符其会。于是跋扈之徒,借称清侧;晋阳之甲,羽檄四驰。乃至空淮左以遏江防,使大军得乘其罅,飞渡长江,君臣轝榇。呜呼悲哉!究其始终,讵非以人为兴替?「易」言「否泰」,亦惟君子小人之消长而已尔。

  纪略一

  福王(上)

  ·福王(上)

  福王,神宗第二子福恭王之长子也。讳由崧,母邹氏。初封德昌王,进封世子。崇祯十四年(辛巳)春正月,李自成陷河南,恭王遇害,世子出走怀庆。癸未秋七月,嗣封福王,庄烈帝手择宫中玉带赐之。明年(甲申)春三月,京师失守。夏四月己巳,凶问至南京。时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史可法督师勤王,在浦口。诸大臣闻变,仓卒议立君,未有所属。会王与潞王皆以避贼至淮上。潞王讳常淓,穆宗之后,有贤名。大臣意多在潞王;以福王立,恐修衅三案也。移牒可法,可法遂还南京。而凤阳总督马士英遗书诸臣,言福王为神宗孙,伦序当立。守备南京魏国公徐弘基、提督操江诚意伯刘孔昭等,南京户部尚书高弘图、工部尚书程注、都察院右都御史张慎言、掌翰林院事詹事府詹事姜曰广等,南京守备掌司礼监务太监韩赞周等,集议于朝;兵部右侍郎吕大器兼署礼、兵二部印,顿笔不肯下。吏科给事中李沾厉声言:『今日有异议者死之』!时士英握兵于外,与靖南伯黄得功、总兵刘泽清、刘良佐、高杰等相结;诸将连营江北,势甚张。可法乃以福王告庙。

  乙酉,弘基等迎王于江浦。丁亥,百官迎见于龙江关;王素服角带哭。

  五月戊子朔,王乘马自三山门外至孝陵。从臣请从东门御路入,王逊避自西门入,至享殿,祭告毕,次谒懿文太子陵;自朝阳门入东华门,步行谒奉先殿。出西华门,驻跸内守备府。

  己丑,群臣劝进。王辞让,遵景皇帝故事监国。

  庚寅,王行告天礼。升殿,百官行四拜礼。魏国公徐弘基奉「监国之宝」跪进之;王受讫,行四拜礼,乃退。发大行皇帝丧,告谕天下,大赦;其新加练饷及崇祯十二年以后一切杂派并各项钱粮十四年以前之实欠在民者,悉免之。以张慎言为吏部尚书。是日,我大清兵大破闯贼李自成于北京。

  壬辰,以可法为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高弘图为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并入阁办事。马士英为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仍总督凤阳等处军务。发银一万两,遣职方郎中万元吉往犒得功等军。

  癸巳,为大行皇帝举丧哭临。

  甲午,以姜曰广为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前礼部尚书王铎为东阁大学士,并入阁办事。曰广辞,改礼部左侍郎入直。以工部右侍郎周堪赓为户部尚书、以吕大器为吏部左侍郎,召前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复官。

  乙未,遣河南道御史祁彪佳安抚江南,止江督袁继咸入援。楚抚何腾蛟奏恢复随州。可法请裁去南京内外守备参赞各衔,依北都旧制设京营府卫等官,罢锦衣卫南北两镇抚。又请江北分为四镇,以黄得功、刘泽清、刘良佐、高杰四人分统之。杰驻徐州,经理河北、河南开、归等处招讨事;良佐驻寿州,经理河南陈、许等处招讨事;泽清驻淮安,经理山东等处招讨事;得功驻庐州,经理各路援剿事。各以分地统辖军民,节制有司,修葺营卫,整顿行伍;垦荒芜、采山泽、招商税,以供军资。每镇额兵三万人,岁供本色米二十万石、折色银四十万两。设督师于扬州,节制诸镇。罢凤阳总兵官,改置副将。设九江、京口两镇,以操江总督协理之:诏并举行。

  丙申,马士英率兵入朝。

  戊戌,群臣劝进;笺三上,王许之。礼部请祀地祇,命俟祭天一并举行。命瑞王居重庆。

  己亥,修奉先殿。大学士史可法自请督师江北;诏以便宜行事,各镇并听节制。

  命御史陈丹衷宣谕江北。抚宁侯朱国弼请裁漕镇,从之。

  庚子,召兵部尚书张国维以原官回部协理京营戎政、原任刑部尚书徐石麒为都察院右都御史。以总兵郑鸿逵镇九江、黄蜚镇京口。

  辛丑,兵部主事凌駉起兵东昌讨贼。闯贼陷鸡泽,殷渊死之。

  壬寅,王即位。大赦,称号弘光;以明年为元年。赐文武官一级,存问在籍大臣;起废滞,宥罪过。其北地文武官员义不从贼在南者,一体试用。明年,税银免十分之一,江北、湖广、四川倍免焉。以太监韩赞周管司礼监事,卢九德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京营。

  癸卯,马士英入阁办事,仍掌兵部尚书事。顾锡畴为礼部尚书。分应天、苏松为二巡抚。左懋第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安徽等处。

  甲辰,忻城伯赵之龙总督京营戎政。命户部速挽漕粟以济军糈。田仰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淮扬,提督军务,兼理海防。进封黄得功靖南侯、左良玉宁南侯,各荫子锦衣卫正千户。封高杰兴平伯、刘泽清东平伯、刘良佐广昌伯。马士英加太子太师,荫一子锦衣卫指挥佥事。

  乙巳,禁北来逃官入京。祁彪佳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苏松,提督军务。祭告先福王太妃于行宫。

  丙午,史可法陛辞出京,督师扬州;给银二十万两。请以总兵刘肇基、李栖凤、于永绥、卜从善、金声桓随征;从之。谕参将王之纲迎太妃于河南郭家寨。遣徐弘基祭孝陵,告即位。李自成遣伪将董学礼等至宿迁。

  丁未,张慎言荐旧辅吴甡、原任吏部尚书郑三俊,命甡陛见。诏封疆失事各官不许起用。以万元吉为太仆寺少卿,监理江北军务。

  己酉,总督漕运凤阳巡抚路振飞击败董学礼兵,擒其伪副使吕弼周,射杀之;缚伪防御使武愫,献于朝。命潞王暂居杭州。

  庚戌,刘孔昭讦奏慎言荐甡误国,且定策时有二心。慎言乞罢,王两解之。弘图、曰广各上疏乞退,不许。命御史周一敬护送潞王之浙。设勇卫营,以御马监太监李国辅监督。诏史可法遣官访大行皇帝梓宫并太子、二王。

  壬子,晋魏国公徐弘基左柱国。其余侯伯各加一级,岁加禄米五十石,予荫。赐韩赞周、卢九德各荫弟侄一人锦衣卫指挥佥事,各赐蟒衣及银。诏恤北都殉难诸臣。

  癸丑,遣史可法祭告凤陵、泗陵,左良玉祭告显陵。大清兵取河北、山东。

  乙卯,封平西伯吴三桂蓟国公,世袭;命发银五万两、漕米十万石犒之:闻其败贼也。起陈子壮为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命江淮赈恤南归难民。太常少卿李沾效吕大器定策时有二心,命不必深究。

  丙辰,命议黄希宪、邱祖德、郭景昌私逃罪。

  六月戊午朔,敬上大行皇帝尊谥曰绍天绎道、刚明恪俭、揆文奋武、敦仁懋孝烈皇帝,庙号思宗;大行皇后谥曰孝节贞肃、渊恭庄毅、奉天靖圣烈皇后。大学士高弘图自请江干督漕,许之。命补记注侍班官。

  庚申,颁河北、山东诏。

  壬戌,马士英荐「逆案」原任光禄寺卿阮大铖知兵,命予冠带来京陛见。给事中罗万象、御史王孙蕃、陈良弼、大理寺丞詹兆恒、应天府丞郭维经、怀远侯常延龄交章劾大铖不宜召,弘图请下九卿议,与士英忤;曰广以中旨用人争之:俱不得。各疏求去,不许。吕大器劾士英卖官鬻爵罪,不听。刘良佐攻临淮,不克;移驻寿州。湖广巡按御史黄澍入贺,面纠马士英罪可斩,承天守备太监何志孔助澍言;司礼监太监韩赞周执志孔待命,王密令士英姑避位。士英因内侍乞留,乃止。

  甲子,工部尚书程注致仕。士英劾从逆诸臣光时亨、项煜、周钟等,命逮治。议上殉难诸臣功。

  乙丑,命惠王移居肇庆。先是,吉王殁于淮安舟中,命于安吉、孝丰择地卜葬。

  丙寅,起戍籍钱谦益为礼部尚书协理詹事府事。吏部尚书张慎言罢。礼部请立中宫;诏以列圣、先帝之雠未报,不许。

  己巳,吴志葵镇守吴淞。刘泽清来朝,疏纠吕大器、雷演祚荐张捷、邹之麟、张孙振、刘光斗等,大器遂引疾。

  癸酉,詹兆恒进钦定「逆案」。

  丁丑,左懋第疏请北行。流贼张献忠陷重庆,瑞王并原任巡抚陈士奇等遇害。

  戊寅,封福府千户常应俊襄城伯。

  已卯,赵之龙纠高弘图议思宗庙号之失,请改正;诏仍旧。

  庚辰,以徐石麒为吏部尚书、何应瑞为工部尚书。

  辛巳,诏迎母后邹氏。

  壬午,巡按淮安御史王爕奏皇太子、定王、永王俱遇害;即以爕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山东。是日,镇江兵燹,焚民房数百家。

  甲申,以邱磊为山东总兵官。以黄斌卿防御京口,调郑芝龙兵六千入卫。

  乙酉,命鲁王暂驻处州、崇王驻台州。诏荐举人材,授西北残破州县。停止劝饷事例。吏部左侍郎吕大器罢。

  「勘本」曰:是月朔,命礼部铸国玺,以金代。壬午,顾宗伯锡畴请追谥文震孟等,削温体仁谥;并从之。

  秋七月丙戌朔,祀高皇帝以下于奉先殿,以大行皇帝后祔祭。加张慎言、程注太子太保,予荫。添设兵部侍郎二员。

  戊子,追尊皇考福恭王曰贞纯肃哲、圣敬仁懿恭皇帝,皇妣姚氏曰孝诚端惠、慈顺贞穆皇太后,皇祖妣贵妃郑氏曰孝宁温穆、庄惠慈懿、宪天裕圣太皇太后。遥上嫡母太妃邹氏尊号曰恪贞仁寿皇太后。追谥先妃黄氏曰孝哲懿庄、温贞仁靖皇后,继妃李氏曰孝义端仁、肃明贞洁皇后。追复懿文太子庙谥曰兴宗孝康皇帝,妃常氏曰孝康皇后。上建文帝谥曰嗣天章道、诚懿渊恭、觐文扬武、克纯笃孝让皇帝,庙号惠宗;后马氏曰孝愍温贞、哲睿肃烈、襄天弼圣让皇后。追尊恭仁康定景皇帝谥曰符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布武、显德崇孝景皇帝,庙号代宗;贞惠安和景皇后汪氏曰孝渊肃懿、贞惠安和、辅天恭圣景皇后。

  庚寅,以左懋第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经理河北、联络关东军务;马绍愉为太仆寺少卿兼兵部职方司郎中,加总兵官陈洪范太子太保:赍白金十万两、金千两、缎绢万匹,偕使大清。金声桓驻防淮扬。

  壬辰,定守护凤陵戍兵五千人。刘之勃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四川。

  甲午,定从逆诸臣以六等罪。以六科员缺,令将中行、评博、推知等官俱减俸行取。

  乙未,依旧制为五军、神枢、神机三大营,以团练总兵官杜弘等六人分统之。

  癸卯,命礼部尚书顾锡畴祀海。

  甲辰,追封开国功臣故颍国公傅友德丽江王,谥曰「武靖」;宋国公冯胜宁陵王,谥曰「武壮」。荫福府内臣屈尚忠等弟侄各锦衣卫指挥使世袭。顾锡畴纠从逆词臣周钟、项煜等。

  己酉,中旨以吏部右侍郎张有誉为户部尚书;弘图封还诏书争之,不听。

  辛亥,释高墙罪宗前唐王聿键等三百余人,计七十五案。

  时群臣分党,纷争日甚。壬子,谕曰:『朕遭百六之运,军书间阻;方资群策,旋轸故都。乃文武之交争,致异同之日甚。先帝神资独断,汇纳众流;天不降康,咎岂在上。尔诸臣当鉴于前车,精白乃心,匡复王室。若水火不化、戈矛转兴,天下事不堪再坏,且视朕为如何主。祖宗成宪,勿尚姑息。各宜钦承,朕言不再』。改正阁衔:尚书兼大学士,举经筵。高弘图等请建中宫;谕俟母后回銮日行。

  乙卯,弘图乞休,不允;请召还史可法,亦不报。

  是月,万元吉奏大清兵南征。

  八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丁巳,亲祀孔子。以杨鹗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川、湖、云、贵、广西军务。刘泽清等疏劾刘宗周。命惠王居广信。马士英与姜日广同诋王前。宗室朱统■〈金类〉纠曰广党从逆诸人;又不肯迎立,坚持异议。礼科袁彭年特纠统■〈金类〉,报闻。

  庚申,加可法少保兼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弘图太子少师、文渊阁大学士,曰广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士英太子太师、武英殿大学士,铎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予荫有差。

  壬戌,贺世寿为户部尚书,总督仓场。复东厂;袁彭年疏争,外调。

  癸亥,敕左良玉兼提督官,开藩武昌。起丁魁楚为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总督河南、湖广军务。

  甲子,张献忠陷成都府;蜀王遇害,抚臣龙文光、刘之勃,道臣刘士斗及知县等官皆死之。

  乙丑,王曰:『川陕道远,职官多缺。吏部选择贤才堪任监司、府县者,与巡按御史米寿图前去,随才署用。以后凡残破险远地方,准此』。

  丁卯,逮光时亨等。

  戊辰,皇太后自仪凤门入宫,遣灵璧侯汤国祚告于南郊。

  壬申,起樊一蘅为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总督川、陕军务。起越其杰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河南兼辖颍、亳二州军务。

  癸酉,命修西宫之西园第一所为皇太后宫。

  乙亥,命吏部察废籍及举贡监生才品堪用、愿效力危疆者,考选二、三千名咨发督辅军前,以补地方缺官。

  丙子,下项煜于狱,逮周镳、陈以谦等。

  丁丑,封皇太后弟千户邹存义为大兴伯。赠吴三桂父故总兵官吴勷辽国公、母祖氏辽国公夫人。

  戊寅,王永吉载罪督山东军务。

  庚辰,命选淑女及内员;廷臣交章谏,不听。

  辛巳,赐北京殉节诸臣大学士范景文、户部尚书倪元璐、左都御史李邦华等二十二人赠谥、祭葬有差;建祠鸡鸣山,赐额「旌忠」。

  壬午,改前大学士王应熊为兵部尚书,总督川、广、云、贵等处专办蜀寇,赐尚方剑便宜行事;仍给银三万两。

  癸未,封郑芝龙为南安伯。命停文武官荐举。禁非言官而上疏者。革楚抚王杨基任,听勘。

  乙酉,中旨以阮大铖为兵部右侍郎巡阅江防;刘宗周劾奏,不听。我大清于是月遣将杨万兴下济宁。

  「勘本」曰:是月太妃至,谕工部三日内搜括万金以充赏赐。顾宗伯锡畴议并夺温体仁荫爵。

  九月丙戊朔,黄得功趋扬州,高杰以兵袭仪征。

  戊子,复前蓟督赵光抃官。

  己丑,纂修「玉牒」。赠恤湖广殉难诸臣。以都督佥事张成福充山东总兵官。

  庚寅,裁各省布政司右布政使。

  辛卯,命撰起居注。

  癸巳,大学士姜曰广罢。逮御史黄澍,不至。命修「思宗实录」。

  甲午,左都御史刘宗周罢。三法司奏定从逆六等条例。其大逆凌迟处死者五条:凡从贼攻陷京师及为贼毁宗社、易门榜者,凡倡率劝进及为贼草伪诏者,凡部院詹事、翰林三品以上大臣从贼受伪命而亲信用事者,凡文武封疆大吏如督抚、总兵降贼者,凡京堂、科道部属等官为贼画策规取地方者;以上如本犯不归、归而又逃,悉收系其妻子,籍没其资产。其斩决不待时者三条:凡四品京堂及翰林、科道受贼伪命居要地比原职加崇者,凡方面分巡、分守、知府等官降贼者,凡文武封疆大吏闻变先逃者。其绞者六条:凡献玉帛、献子女以媚贼求免者,凡内外衙门官仅受伪命者,凡在巡方及布按三司、分巡、分守、知府等官遇变而逃者,凡被贼拷掠不能自决仍受伪命者,凡受伪命而为贼疏远者,凡各衙门奉差如管屯、管河、榷关、督饷等官虽无封疆之守而弃职潜逃者。其流者二条:凡内阁重臣及部院等三品以上、詹事翰林五品以上即不从敌而偷生潜逃者,凡既受伪命复自疏远见贼未败而脱身南还者:以上斩、绞、流共十一则,如各犯认罪自投,拟减本罪一等;如遁归匿形、蓄谋叵测,照本罪加一等,仍收系其亲属。其徒者二条:凡候考、候选,即无官守、即未受伪命而浮沉贼中,贼奔乃还者;凡遇贼变,为贼胁留而未受伪官者。其杖者一条:凡为贼所拘未受伪官而乘间先归者。王曰:『北都沦丧,帝后升遐,巷战死节者遂无一人;且反面事仇、甘心降贼,为之指斥先帝、规并海宇。人心已丧,法纪何存!所奏既已会议,允当并先夺职。其绞罪以上,法司行抚按官逮解来京候讯;流罪以下,抚按官依律讯处具奏。其有身虽陷贼,能改图归正、擒杀贼首及以兵马、城池来归或为内应克立大功、或为内间效忠本朝者,仍从优升赏,不用此例』。

  丙申,以王之纲充总兵官,挂荡寇将军印,镇守河南;御史凌駉联络河南、北直。

  丁酉,叙江北文武多年战功。黄斌卿移屯大江、黄蜚屯芜湖采石、郑鸿逵屯镇江。加士英少傅,仍兼太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荫一子锦衣卫指挥佥事世袭。

  戊戌,谥前大学士孙承宗「文忠」、太常寺少卿鹿继善「忠节」,赐祀「忠烈」。以王潆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山东,赞理军务。牟文绶充总兵官,镇守荆州。黄得功移驻庐州,以防桐皖。刘良佐进复黄、汝。高杰移驻徐州,进复开归。追补建文死节诸臣方孝孺等赠谥,立祠祀之。

  甲辰,追赠开国名臣、及正德谏臣、天启惨死诸臣各有差。左良玉子梦庚挂平贼将军印。士英请令童生输银,免府、县考二试。

  乙巳,给河南巡抚越其杰银十五万两,令募兵屯田。

  丙午,丁魁楚另用,以何腾蛟并抚湖北。命乡官与监生齐民较田多寡一体当差,不得擅立官户。

  丁未,称皇考福恭王陵曰熙陵。

  庚戌,命夺浙江巡抚黄鸣骏官。革侍郎吕大器职。逮问前巡按御史左光先,不至。开佐工事例。

  辛亥,停宗室换授。

  壬子,再命刑部逮问黄澍,亦不至。以李成栋镇守徐州。户科给事中陆朗、御史黄耳鼎例授外职,特旨留之;二人疏攻徐石麒。

  甲寅,吏部尚书徐石麒罢。

  是月,高杰率兵赴镇。

  「勘本」曰:南都初建,有刑部主事前知宁国府事钱敬忠于六月朔日具疏千余言,极陈恢剿事理;得旨:『钱某有何异谋可足兵食,以便恢剿?着再奏』。既而连上三疏,匦臣谓其累渎费辞,且多斥犯,久扼不上;敬忠乃移疾归。兵部右侍郎徐人龙具疏极言『祖宗汤沐重地,不宜遽予拥兵自卫之人。夫带砺之盟,俟有成绩。乃兵未即动而遽刳内地畀之,江南尺寸土可胜刳哉』!人龙与士英同堂决事,每正色危坐,语辄刺及。士英恶之甚,讽台臣何纶劾其衰髦失仪,勒令致仕;然则人龙实未衰髦而失仪也。宁河王孙邓文昌者,有勇敢言,以世爵官后军都督。后以左兵内犯,议撤防河军,力争之;为士英所诃,遂弃官去。

  右钱、徐、邓名,正史皆阙、温氏亦失之;今传入「摭遗」补稿。

  ●南疆绎史勘本卷二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纪略二

  福王(下)

  右南都纪略第二。

  ◎是年十月朔,我朝定鼎更始;明年,南京溃,大兵进守皇城:原本皆略。今凭正史勘补。其三月内审问伪太子、故妃两案,语多未备;今核入。凡纪中所不尽者,均于「书后」详之。如扬州从难乡官张伯鲸、抚臣卫胤文者,皆阙书;案胤文虽有妄劾史督辅事为清论所弃,然其死难则不可冺也。予诸「勘本」、「书后」之作,匪敢哆张议论也;盖纪传中所不足而疑似者,于此可以补证发明之耳。

  纪略二

  福王(下)

  ·福王(下)

  冬十月乙卯朔,大清定鼎燕京。我世祖章皇帝即皇帝位,建元顺治;颁诏天下,普与臣民更始。是日,福王以郑芝龙为总兵官,镇守福建;罗联芳守贵州。命铸「弘光通宝」钱。

  丁巳,钱谦益疏荐蔡弈琛、颂马士英功兼雪「逆案」阮大铖、杨维垣、贾继春、吴孔嘉、房壮丽、吕纯如等。以李沾为左都御史。

  己未,张缙彦戴罪总督北直、山西、两河军务,便宜行事。

  庚申,大学士高弘图罢。

  甲子,凤阳地震。

  丙寅,再震。遣司礼监太监孙元德督催直隶、浙江、福建岁收、缎价、内库一应钱粮;仍督两江漕粮、盐课、洋税并一切修练、储备事宜。加湖广巡抚何腾蛟兵部右侍郎,巡抚全省。赐北京死节太监王承恩等九人赠谥、祭葬,予荫有差。命于杭州选淑女。

  壬申,中旨以张捷为吏部尚书。

  癸酉,丁魁楚以原官总督两广军务。追复代宗生母贤妃吴氏为皇太后,谥曰孝翼温惠、淑慎慈仁,匡天锡圣皇太后。复建文弟允熥为吴王,谥「悼」;允熞为衡王,谥「愍」;允熙为徐王,谥「哀」;长子文奎曰恭愍皇太子;少子文圭为原王,谥「怀」;并附祀孝康陵。复江都、宜都、南平等四郡主为公主,耿睿、于礼为驸马都尉。

  甲戌,以右春坊卫胤文兼兵科给事中,监高杰军。以张捷为吏部尚书。

  乙亥,张秉贞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

  丙子,命以来年正月上辛,仍遵洪武制,合祀天地于南郊。士英请令户部给直省印单,凡赎锾自杖以上俱注单内,解部充饷;其不入单内以赃论。从之。

  丁丑,命王永吉暂驻河上,料理战守。北使回。以兵部左侍郎解学龙为刑部尚书。阮大铖纠雷铖祚,命严讯。

  戊寅,加左良玉太子太傅。

  壬午,命停今年决囚。予秦、楚殉难诸臣祭葬有差。定江北督抚四镇额兵三万、楚抚额兵一万、京营额兵一万五千。

  癸未,以刘若金为佥都御史,提督闽、广沿海诸税兼理海防军务;刘安行为佥都御史,提督南直、浙江沿海诸税兼理海防军务。

  是月,漳州贼破云霄,据于城;官兵讨之,贼走大浦。

  十一月戊子,西宫成,锡名「慈禧殿」。续封邓文尧为定远侯。桂王薨。

  已丑,凤阳皇陵灾,松柏皆烬。

  庚寅,命开屯海中玉环等山。命唐庶人聿键居广西平乐。

  辛卯,令生员纳银充贡。总兵官邱磊有罪,下狱死。

  癸巳,左良玉奏华容、石首战捷。命辽王驻台州。

  乙未夜,端门外火。时大清兵破海州,入宿迁;山东及丰、沛尽降。

  丁酉,苏松巡抚祁彪佳罢。

  庚子,以李永茂为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潮等处。

  丁未,张凤翔为兵部尚书兼副都御史,巡抚苏松。卢若腾为佥都御史,督理江北屯田,巡抚庐、凤。高起潜提督江北兵马粮饷。淮安地震。

  己酉,九江总兵黄斌卿侦知左良玉难制,请改驻皖池;从之。

  庚戌,命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许定国充总兵官挂镇北将军印,镇守开封、河雒。椎酒税。

  辛亥,监下江军兵部职方司郎中杨文骢请于金山圌山筑城;从之。高杰疏荐吴甡、郑三俊、金光辰、姜垛、熊开元、金声等;报闻。

  壬子,复逃官御史苏京官,驻庙湾,联络海上。

  自五月不雨至于是月。

  十二月乙卯朔,命荆王驻九江府。

  丁巳,进刘泽清为东平侯。刘孔昭亦进侯爵;辞,许之。禁巡按御史不许访拏。

  辛酉,命何腾蛟以原官总督州、广、云、贵等处军务兼督粮饷,专理恢剿;召杨鹗回部。大清兵围邳州,凡三日。

  甲子,命程世昌兼督上江粮务。

  丙寅,改上孝宗后张氏谥曰孝成靖肃、庄慈哲懿、扶天赞圣敬皇后。大阅京军,命士英代。大清兵入河南府,总兵李际遇降。

  戊辰,以高斗枢为佥都御史,巡抚湖广。

  己巳,陈洪范北使还;左懋第不屈被执,马绍愉留,和议不成。行税契法。通政司杨维垣请重刊「三朝要典」;命礼部访求一部,宣付史馆。又奏「逆案」多枉;命吏部察明,分别复职起用。有颠僧大悲至京,自称齐王,又称潞王;下镇抚司鞫讯。

  壬申,禁各官荐举。命王永吉专防江北、张缙彦专防河南。缙彦言定诸将各分汛地:王之纲自永城至宁陵、许定国自宁陵至兰阳、刘洪起自祥符至泛水。

  癸酉,复逃官原任左春坊、左谕德韩四维官;工科给事中戴英劾之,命改别衙门用。

  甲戌,遣士英视牲。

  乙亥,复逃官兵科给事中时敏官。开屯海中大瞿等山。

  丁丑,谕吏部:自天启以来诸臣有劳绩者,察明赠官,不得与荫。三法司奏解学龙等议从贼诸臣狱;王以诸臣拟罪太轻,命再议。开文武职官诰命事例。时大清兵自孟津渡河,李际遇既降,缙彦等并走沈邱;命高杰进屯归德以备之。魏国公徐弘基卒。

  戊寅,以应天府府丞瞿式耜为佥都御史,巡抚广西;马体干为佥都御史,巡抚四川。

  辛巳,罢南郊,改于明年冬至。

  癸未,左良玉奏复公安。马士英请榷酤,从之。

  大清顺治二年(乙酉)春正月乙酉朔,大雪。福王居南京,称弘光元年;日有食之,免百官朝贺。

  庚寅,加史可法太师仍兼太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马士英少师兼太子太师、中极殿大学士,王铎少保兼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予荫。以士英掌文渊阁印,充首辅办事。可法辞太师,许之。

  壬辰,立春。流星入紫微垣。

  癸巳,命黄得功、刘良佐率师进屯颍、亳;皆受命不行。命河南巡抚越其杰、巡按凌駉防守归、开。高杰提兵直抵关、雒,进据虎牢。

  乙未,许定国伏兵诱杀兴平伯高杰于睢州。

  丙午,杰部将攻城;定国惧,奔考城叛降。

  戊戌,禁宗室入京朝见。

  壬寅,命在京诸臣自陈。

  癸卯,中旨以吏部左侍郎蔡奕琛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命裁监纪及将作官。

  甲辰,命删定「三朝要典」。朱国弼、张孙振劾解学龙。

  乙巳,夺学龙职。

  丙午,召左都御史唐世济复官,命管右都御史事。

  辛亥,加兵科给事中前监高杰军卫胤文为兵部右侍郎,总督兴平标下镇将兵马兼理本镇汛地,经略开、归防剿军务。张国维归省。

  是月,大清兵取西安,李自成走襄阳。

  二月甲寅朔,命于嘉兴、绍兴二府选淑女。

  丙辰,王骥为佥都御史,巡抚湖广。

  己未,阮大铖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协理部事,仍管巡阅江防事务。高倬为刑部尚书。人有上书言开化、德兴、玉山之间有云雾山为先朝封禁,开之可以助国;命太监李国辅往,会同抚按勘视。

  辛酉,命五府察明勋臣世系,方许保选;戚臣不许滥请世袭。

  癸亥,续封顾其谦为镇远侯。

  甲子,谥思宗皇太子曰「献愍」、定王曰「哀」、永王曰「悼」。

  乙丑,遣黄道周祭告禹陵。史可法请用高杰部将李本深为提督,不许。黄得功引兵趋扬州。裁九江额饷六万。张孙振奏劾礼部尚书顾锡畴。

  丙寅,命于苏州织大婚冠服。

  丁卯,锡畴免。荫方孝孺裔树节为翰林院五经博士。

  癸酉,撤高杰部兵回,命刘良佐防归德;遣太监高起潜安抚兴平营将士驻扬州。

  甲戌,进蔡奕琛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

  乙亥,追封皇弟由榘为颍王,谥曰「冲」。礼部请朝日,命俟南郊礼成行之。

  丙子,更上先帝庙号曰毅宗(赵之龙奏「思」非美谥)。改封慈爚为崇王,命驻福州府。

  丁丑,止滇、黔援兵。袁弘勋疏攻袁继咸;左良玉救之,并言「要典」宜焚。谕解之。

  戊寅,李自成走承天。

  已卯,命南京各衙门印尽去「南京」二字,改铸另给。

  癸未,僧大悲伏诛。鸿胪寺少卿高梦箕密奏先帝皇太子自北来,遣内臣踪迹之。

  「勘本」曰:顾宗伯锡畴之被劾也,因其论削温体仁谥事耳;原阙。「佚史」仅于三月丁亥大书曰:『复故少师、中极殿大学士温体仁谥』。此盖从张孙振之请也。案改铸各衙门印文尽去「南京」二字,因礼部管绍宁印被窃,谋诸士英,故有斯命。

  三月甲申朔,内臣自杭州送北来太子至京,驻兴善寺;遣太监李承芳、卢九德等审视还报。夜五鼓,移至锦衣卫都督同知冯可京邸舍。

  乙酉,御武英殿,命府部九卿科道及前东宫讲官中允刘正宗、李景濂、少詹事方拱干等审视太子真伪。问答有歧,大学士王铎直叱为假。再命严究主使之人;久之,自供为王之明,故驸马都尉王昺侄孙,曾侍卫东宫。家破南奔,高梦箕家丁穆虎教之诈称太子。奏上。

  丙戌,下之明中城兵马司狱。

  丁亥,复故少师、中极殿大学士温体仁谥。

  戊子,命太监乔上总理两淮盐课、严察兵马粮饷。

  己丑,大清兵取郾城,又取西平。李自成逼承天,左良玉遣使告急;命督臣何腾蛟等御之。

  辛卯,大清兵取上蔡。耿廷箓为佥都御史,巡抚四川。

  壬辰,命百官会审王之明、高梦箕、穆虎于午门外。王藩邸元妃童氏在河南自陈,刘良佐信之,具仪从送入京;前巡按御史陈潜夫遇诸涂,谒之。既至,王怒,目为妖妇,下锦衣卫狱,并逮讯潜夫妄谒妖妇罪。黄得功出疏争太子事。李自成兵寇潜江。

  癸巳,遥祭诸陵。

  戊戌,三法司以王之明狱上,再命严究往来踪迹。先是,太子之至也,都人皆喜谓王未有子,且以为嗣;至是,人情汹惧,指马士英、王铎共谋戕害太子。得功再疏保留。乃命养之狱中,勿遂加刑。封郑芝龙为南安伯。命黄斌卿以原官挂征蛮将军印,镇守广西;方国安挂镇南将军印充总兵官,驻防池口。刘良佐上疏,并言太子、童妃二事,谓上直为群臣所欺;王命法司先将二案审明情节宣布中外,以释群疑。然而流言日甚,称士英等朋奸导王灭绝伦理。

  己亥,徙祟王居福州。上懿安皇后谥曰孝哀慈靖、恭惠温贞、偕天协圣晢皇后,更上皇考谥曰孝皇帝。命黄得功移镇庐州与刘良佐合力防御。

  壬寅,思宗忌辰,王于宫中举哀;百官于太平门外设坛遥祭,以东宫、二王祔祭。

  癸卯,高成自杭州解至(梦箕子也),命三法司覆审王之明等。命毁黄得功疏,以绝奸谋。

  甲辰,封妃戚黄九鼎雒中伯。左良玉以李自成兵至潜江口,遣使告急。加朱大典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巡抚应天、安徽等处。

  乙巳,大清兵从河南下,总兵王之纲走宿州。是日,取归德府;巡按御史凌駉及其子润生死之。

  丙午,罢安庆巡抚。

  丁未,许罪废诸臣输银复官。

  戊申,左良玉举兵,以奉太子密旨诛奸臣马士英为名,黄澍主其谋;焚武昌东下。

  已酉,赠故兴平伯高杰太子太保,荫一子锦衣卫百户。以钱继登为佥都御史,总理两淮盐法,兼督江防军务。罢巡盐御史。大清兵取颍州、太和。加李本深太子太保左都督,提督兴平标下兵马。

  夏四月癸丑朔,命史可法驰扼徐、泗。

  丙辰,左良玉兵陷九江府;寻死,其子梦庚自称留后。命阮大铖、刘孔昭率师出御。

  丁巳,追恤三案诸臣刘廷元等二十人,并复原官,仍各荫赠有差。左梦庚兵陷建德。戊午,陷彭泽。乙未,陷东流。京师戒严,以公侯分守长安等门及都城十三门。征靖南、广昌、东平三镇兵入卫,命可法至江北调度。命阮大铖会同朱大典、黄得功堵剿。

  庚申,戮光时亨、周钟、武愫于市,周镳、雷演祚赐自尽;其余从贼诸臣拟死罪者戍边、流罪以下为民。

  辛酉,左兵前哨及采石,黄得功驻兵荻港扼之。大清兵自归德分道一趋亳州、一趋砀山,徐州总兵李成栋奔扬州。

  壬戌,封常澄为襄王,命居汀州。是日,都督黄斌卿等与左兵战于铜陵之灰河,败之。明日复战,沉其船三十艘。命劳诸将银币。

  乙丑,左梦庚陷安庆。大清兵取泗州;丙寅,渡淮。史可法退保扬州,刘良佐提兵入卫。

  丁卯,选淑女于元辉殿。潞王在杭州上书,请僻静一郡;戊辰,命驻湖州,赐敕奖谕。且命移周、鲁二王于江西、广东。

  庚午,王永吉总督防河兼巡抚凤、庐、淮三府,钱继登兼抚扬州。左兵至池州。诏暴良玉罪状。京口总兵郑鸿逵破乱兵于江中;奏闻,命黄得功移家太平。

  辛未,大清兵围扬州,七日城破;丁丑,督师太傅、兵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史可法死之。扬州知府任民育、江都知县周志畏等不屈死,总兵官刘肇基等逆战死,原任兵部侍郎张伯鲸、都督兵部右侍郎卫胤文、监纪主事何刚先后俱殉难。城遂屠。

  戊寅,追封于谦为临安伯。

  五月壬午朔,进封黄得功为靖国公世袭,诸将各升荫有差;遣司礼监太监王肇基赍银币往劳。以李彬为佥都御史,巡抚河南。

  癸未,移惠王于嘉兴。得功击左梦庚于坂子矶,败之。

  丁亥,封郑鸿逵靖卤伯。分苏松、常镇为二巡抚。以杨文骢为佥都御史巡抚常镇二府,兼辖扬州沿海等处军务。

  己丑夜,大清兵乘雾自七里江渡。

  庚寅,援师悉溃;杨文骢走苏州,郑鸿逵以水师奔福建。

  辛卯,我兵入镇江府;王出奔太平,刘孔昭斩关遁。

  壬辰,马士英奉太后出奔,由广德至杭州。京城溃,乱兵拥立王之明。是日薄暮,王至太平,居察院公署;如得功营,旋御舟如芜湖。以扬州府同知李继晟为佥都御史,巡抚安庆。命阮大铖、朱大典兼东阁大学士督师。

  甲午,总督京营忻城伯赵之龙、魏国公徐用爵、内阁大学士王铎、礼部尚书钱谦益具表迎降。

  乙未,大清兵自丹阳趋句容;夜,前队至郊坛门。丙申,营于城北;之龙、谦益等尽率诸勋戚文武出降。刑部尚书高倬、礼部主事黄端伯、户部郎中刘成治、主事吴佳胤、中书舍人龚廷祥、钦天监博士陈于阶皆死之。吏部尚书张捷、右副都御史杨维垣走之不脱,亦就死。监生吴可箕、武举黄金玺、布衣陈士达俱殉之。

  丁酉,刘良佐以所部至上新河降。

  戊戌,大清兵奉豫亲王进守皇城。

  癸卯,刘良佐引兵追王,左柱国太师靖国公黄得功死之。丙午,其将田雄、张杰等执王至南京。

  秋九月甲寅,王北去。闽中唐王立,遥上尊号曰圣安皇帝。

  明年五月,王殂,潞王等亦见杀。粤中永明王立,上谥曰安宗简皇帝。

  「佚史」曰:按李清「南渡录」云:『上燕居深宫,徘徊诧叹,每谓诸臣「无肯为我用」。素少读书,章奏未能亲裁;故内阉、外臣相倚为奸,卒归过于上。如端门捕虾蟆,此宫人旧例;而加以秽言,且谓娈童季女死者接踵,以致内外腾谤。及国亡,宫人逸出,始得其真也。惟一为士英所挟,太阿旁落,乱政亟行,以沦胥于亡。盖仁厚有余,刚明不足。论者谓士英听大铖奸谋,欲以「三朝要典」大兴党人之狱,累请不允;亦可想见其为人矣』。

  「勘本」曰:李暎碧之言,亦为其臣者卫其君耳。呜呼!王之考福恭王之死也,闯贼沥其血入酒杂鹿肉咽之,名曰「福禄酒」;较献贼借襄王头为尤惨矣。奈何南都立国,声色是耽,不共之雠置诸弗议?以北来太子为假,以故妃童氏为妖,疑案重重,五伦俱绝;忠言格格,一事无成。亦无惑乎后之人以赧王为伪也。

  大兵南下,警报沓闻。王于除夕怃然不怡,亟传部院诸臣进见。众谓兵败地蹙上烦圣虑,各各顿首谢罪。王良久不答。既而曰:『吁!此非朕所及也。今之所急在后宫寥落,欲广选良家女充掖庭,且新春南部无新声耳。卿等盍早计诸』!或对曰:『臣等以陛下忧兵警、念先帝,故不俟驾而来,乃作此等想邪』!群起拂袖出。兴宁宫告成,命翰林官拟上楹帖俱不称旨,已闻王铎一联大获奖赏。或进内殿观之云:『万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几见月当头』;旁注『东阁大学士臣王铎奉敕书』。钱东涧诗:『一年天子小朝廷』,其兆已见于斯;而赧王中心之藏亦可概矣。「金陵剩事」言:是秋有内竖奉旨采合媚药,需雀脑蟾酥;市中一夕踊贵,甚至乞儿手捉一虫一介亦贴黄书「上用」,而人不可犯。噫!如此作为,读史督辅三疏则不胜抱玉投珠之泣已。隐哉!

  伪太子之狱,士英欲并倾姜、黄,令严究主使附逆者。寻有内员上密疏,王手示之;士英翻覆指驳。御史陈以瑞奏愚民观听易惑,将谓诸臣有意倾先帝血胤,请勿加刑。时李沾以左都御史会审午门,喝令上桚;乃号呼皇天上帝,声彻内廷。旧东宫伴读邱致中趋至,抱持大恸。夜有题诗皇城者曰:『海上扶苏原未死,狱中病已又奚猜』!一时中外沸腾。黄靖南具奏:『东宫之来,何人定为奸伪?先帝子即陛下子,岂有不明不白付之刑狱者』!左宁南疏:『吴三桂于东宫实有明验,朝廷诸臣但知逢君,罔顾大体。前者逆贼尚锡王封,何至一家视同仇敌。明知穷究必无别情,必欲展转诛求,使陛下忘屋乌之德、臣下绝委裘之义。亲亲而仁民,惟陛下省之』!湖督何腾蛟言:『马士英何以独知其伪?既云王昺侄孙,何以无一人确认,而泛云自供?高梦箕两疏何以不抄发?事关天下万世是非,可不慎邪』!江督袁继咸言:『太子气体非外间儿童所能假。王昺固系巨族,而高阳未闻屠害,岂无父兄群从,何至只身流转到南?望勿信及偏辞,使一人免向隅之泣,则宇宙享荡平之福矣』。案北都之变,太监栗从周、王之俊以太子、二王献于贼;贼系之军中,尝使侍宴,愤泣几凌于死,贼复幽诸刘宗敏家。后乃遯而之南。吴三桂谓凿凿有据,今无可考矣。

  伪妃之狱,士英亦言『苟非至情所关,谁敢拚死与陛下为敌体』?刘良佐言:『南案未协舆论,恳求曲全两朝彝伦,毋贻天下后世口实』!考童氏为赧王继妃,生子已六岁矣。南渡后,王迎邹太妃而不召妃,妃乃自陈于官。巡按陈潜夫以闻,王勿报。刘良佐会同抚臣越其杰假仪卫送至京;王不悦,诃之为妖妇,即命付锦衣卫监候。妃从狱中自书入宫年月及乱离情事甚晰,王又弗顾。已而命严刑拷讯,血肉狼籍,人不忍看。妃初则徒跣诅骂,既则直声呼号,宛转于地下者不三日而死。夫史职所以传信也,不信不足以言史。两案若太子之伪,证之狱词、质之公论,虽百世亦未能创断;若童妃之冤,则彰彰可信者也。后之人因妃之死而更议赧王为不道、为伪托矣。佚史氏颇信王之为伪。甬上全氏题「戾园疑迹」云:『见诸「所知录」、「林太常蠒庵集」中证伪尤详』。吴兴杨氏跋语曰:『半壁荒朝,传闻滋谬。又有率臆凭胸者以好恶为增损事迹,真赝相参,是非混淆莫辨。其伪之甚者,为先帝,为太子,为永王、定王、齐王、福王之父恭王,为太后,为故妃,为皇姑、潞王之弟郡公,而犹有异论谓福王亦伪。堂堂留都,以史大司马之定策,且名贤林立其闻,而使卜者王郎辈践天子位邪』?今案当时致伪之说,其故有二:盖以马、阮济奸,将尽杀东林、复社诸君子。向后诸君子追憾其事,造词洿蔑;并恨王之任奸不悟也,乃奋而断之曰:『此马瑶草诡谋迎立,本非明室宗支也』。其说一也。次则童氏为糟糠故配,亦曾患难相依,有何大过,而必欲置诸死地。且弃其母并弃其子,妃则榜掠宛转以死;已而六岁孩提杳无下落,曾无一语及之焉。有自己骨血而忍残至此?始于太妃之至,有括取金钱充赏之举,极邀其驩。殆恐故妃入宫识破机关,因而必不与面,急灭其口也。其说二也。是皆甚疾之之词。而伪益言伪、疑更传疑,亦王之所以自致之尔。

  杨氏言:『士英挟奔之太后为伪,固也。然据浙中之迎请、后从潞藩北去而跃入水中者,岂又伪之所能为邪』?附此以俟博考。

  ●南疆绎史勘本卷三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纪略三

  唐王

  右闽疆纪略第三。

  ○王英才大略,在藩服之时已思有所施为;及遭逢患难,磨砺愈坚。两京既覆,枕戈泣血,躬行节俭,以裕兵食。性喜文辞,手撰三诏、「御制祖训后序」、「行在缙绅便览序」,皆典雅可诵。所至访求书籍,军行亦载书数十乘。听纳谏说,拔钱邦芑、金堡于下僚,置之言路,欲其有所开陈。章奏朝至夕发,或送后代批。后亦读书,通明识治体;王尝与之决事。笃念旧恩,不遗纤微;于从兴诸臣,恩泽尤渥:不可谓非一时令主也。论者徒见其不能出关,遂言好作聪明、自为张大,无人君之度;此以成败论耳。夫郑氏起盗贼,目无君上,据有全闽,富贵已盈,始愿亦不及此;而欲责以鞠躬尽瘁,经营天下,难矣!王之托于郑氏,所谓「祭则寡人」而已。其二、三心膂之臣,所藉以恢复者,如黄道周、苏观生皆儒雅可观,祗将略未优,又束缚其手足,不能一展所长。悲夫!悲夫!天之所废,谁能与之?虽有忠义,如之何哉!

  纪略三

  唐王

  ·唐王

  唐王,太祖九世孙也。讳聿键,小字长寿。其先唐定王,高帝第二十二子,封于南阳。父器墭,唐世子;追封裕王。母毛氏。王生十二岁,祖端王惑于嬖妾,欲立其爱子,遂囚世子于承奉司,王亦从之。有大志,虽处患难而意气不挫。年二十有八,尚未请名。世子为其弟毒死,端王讳之,将传国于次子。分守道陈奇瑜入吊,谓王曰:『世子薨逝不明,若又不立其子;事且露,国法重』!王惧,始请名立为世孙。崇祯五年,端王薨,王袭位;年三十一矣。选妃曾氏,诸生曾文彦女。七年,流寇入河南,南阳当其冲;城卑薄,王捐千金谋修筑。知府陈俊豪勿授工;王上言,诏逮俊豪下狱。王乃援潞藩例,请增兵三千人,设参将一员以陈永福充之;不许。八年冬,贼再犯南阳。上疏言:『臣府护卫一千二百人,近制以其半为汴梁班军,给抚臣以下策使,无谓。惟明诏念臣困阨,以全军见还』!庄烈帝报之曰:『南阳番军班直,祖制已久,朕不敢变』。时欲行宗室换授之法,陈子壮署礼部事,执不可;王贻书于子壮相驳难,称说典训,援据经传,皆有本。廷臣顾勿及知,特以为诸侯王尚气持异同而已。子壮寻下狱,众口惜子壮者,辄以尤王。王亦薄公卿为不足重,而尊宗藩体统。劾总督卢象升不朝。其所建请,颇多与群臣相抵牾,帝意亦不之善也。九年秋八月,京师戒严。王率军勤王;汝南道周以兴制之,不听。至裕州,巡按御史杨绳武以闻;旨下切责。会前锋值寇,亡内竖三人,乃返国。十一日,下部议,废为庶人,安置凤阳高墙。押发官同知张有度欲以槛车行,王自裁不殊。至凤阳,守巷奄人索贿不得,墩锁以困苦之;不胜其辱,病几殆。曾妃割股以进,始愈。有司廪禄不时,资用乏绝。时有望气者以高墙中有天子气,言于淮抚路振飞。振飞假赈罪宗名入见王,心异之。王告以吏虐状;振飞上疏请加恩罪宗,赡以私钱,且责吏之无状者。王甚德之。

  甲申春三月,北部陷,南京福王立,大赦,王出高墙。礼臣请复王爵,不许;命徙驻广西之平乐府。

  乙酉夏五月,行抵杭州,而南都已覆。王劝潞王监国,不听。时镇江总兵郑鸿逵自京口、户部主事苏观生自南都,胥会于杭;遂奉王入闽。六月甲戌,次浦城。闰六月癸未,福建各官迎谒于水口驿,南安伯郑芝龙、礼部尚书黄道周、福建巡抚张肯堂等三笺劝进。王出御用银一百五十两,令有司葺行宫,勿扰民。丁亥,至福州监国,建行在太庙社稷。时郑芝龙拥兵骄悍,鸿逵欲王早正位以系人心,芝龙犹豫弗决。群臣多言监国名正,建号宜迟;不报。

  丁未,祭告天地、祖宗,即位南郊。以福建为福京、福州为天兴府、布政司为行殿。大赦,称号隆武。追尊皇考为皇帝、妣为皇后,遥上福王尊号曰圣安皇帝。芝龙、鸿逵俱进爵为侯,其弟芝豹封澄济伯、郑彩永胜伯;并赐号「奉天翊运中兴宣力定难守正功臣」。以黄道周为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苏观生为吏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福建巡抚张肯堂为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何楷为户部尚书、四川按察使曹学佺为礼部尚书,福建巡按御史吴春枝为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周应期为刑部尚书、郑諠为工部尚书、黄锦为礼部右侍郎,并赐号「奉天翊运中兴宣猷守正文臣」。各官进秩有差。自道周外,凡有声望者何吾驺、蒋德璟、黄景昉、朱继祚、林欲楫、姜曰广、吴甡、高弘图、路振飞、曾樱、郑三俊、熊开元、黄土俊、顾锡畴、陈子壮、林增志、李先春、陈洪谥等皆遥授阁辅;戎车转侧,至者数人。后林增志、李先春先至,同入阁办事。

  王性素俭,少遭患难;既即位,慨然以复仇雪耻为务。布衣蔬食,不御酒肉。敕司礼监:行宫不得以金玉玩好陈设,器用磁锡;帏幄被褥皆布帛,绝去锦绣。后宫无嫔妃,御执事者三十人而已。中宫懿旨选女厨十人;王闻之,以为扰民,不许。勤于听政,批阅章奏,丙夜不休。上书陈言军国大事者,辄以手诏答之。素好读书,博通典故,手撰三诏与鲁监国书,群臣皆莫能及。重风节、重文学,收召名士不次擢用。其志欲大有为于天下,而呃于时势乃尔。感路振飞旧恩,募能致者赏千金、给五品秩。

  六月,浙东张国维、朱大典、孙嘉绩、方逢年等迎鲁王监国绍兴。时浙西已降附,大清兵方在江、楚,吏部侍郎杨廷麟、兵部侍郎万元吉、国子祭酒刘同升等以义师往来捍御,克复吉安、临江等处。遂加廷麟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赐剑便宜从事;元吉副都御史,总督江西、湖广诸军;以同升为南赣巡抚。

  时王优礼郑氏,以闽事属之。芝龙长子森入见,奇其表,赐国姓,改名成功;命提督禁旅,以驸马都尉体制从事。芝龙议陈战守事宜,自仙霞关外当守者计百余处,应设守兵若干;其战兵以今冬简练、明春出关:一出浙东、一出江右,计兵二十余万。合闽、粤饷,不支一年;仍请于两税正供内米一石预借银一两,令群臣捐俸、劝绅士输助。察府县历年积榖银两未解者,悉催赴行在;遣侍郎科道征发。吏部主事王兆熊兼御史督御饷急迫,不输者榜其门曰「不义」:于是闾里骚然矣。芝龙又请清理寺田,可得饷八十万;王不听。户部侍郎李长蒨请广开事例,从之;无论厮养隶卒皆得给札授官,犹苦饷不足。守关兵仅数百人,率疲癃不堪用。

  设储贤馆,定十二科取士,以苏观生领之。已而招徕者多挟邪士,王亦厌罢。

  王以盗贼之兴皆由贪吏虐民,欲效高皇帝之法惩之。建阳知县沉炉■〈火豦〉贪酷被劾,特敕诛之;辅臣申救,不听。由是人稍知惧。

  廷臣日请出关,王屡戒征期,芝龙辄以饷绌为辞。会赐宴大臣,芝龙自以侯爵,欲位首辅上。黄道周争以祖制武职无班文臣右者,终先道周;芝龙鞅鞅不悦。道周知芝龙无意视师,乃自请出关号召义旅图恢复;王许之。请兵、请饷,芝龙皆不应,仅给羸卒千人、赍一月饷。秋七月辛未,道周率以行。

  八月乙酉,颁祖训五十七条于阁部科道,大学士林欲楫率诸臣表谢。

  庚寅,命肃卤伯黄斌卿出镇舟山。命吴江诸生孙文中赍手敕召路振飞;及其至,拜太子太保、吏兵二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官其子太平为兵部员外郎。

  壬辰,册曾妃为后;赠后父曾文彦为吉水伯。

  癸巳,行郊天礼于南郊,芝龙、鸿逵称疾不从。户部尚书何楷劾其无人臣礼,宜正厥罪;王喜楷敢言,命掌都察院事。命妇朝后于太和殿。

  邵武知府吴炆炜、推官朱健闻敌畏葸,弃城先逃;下狱诛。

  靖江王嘉享僭号桂林,执巡抚瞿式耜幽之,两广总督丁魁楚遣总兵陈邦傅往攻。封魁楚平粤伯,加式耜兵部侍郎。式耜得释,即令中军焦琏合邦傅兵擒之。

  行保甲法于天兴府。定锦衣卫军制:设中、前、后五所,每军百户曰一威所,八威所为一禁军。

  时兵事皆掌于郑氏,芝龙自知众论不平,不出关无以弭众,乃请以鸿逵出浙东、彩出江西,各拥兵数千,号数万。既出关,托候饷,仍驻不行。鸿逵驻仙阳镇,虑有上书言事者,严禁仙霞关不听四方儒人入。王檄催孔亟,不应;彩行百里而还,称饷缺,留如故。

  九月,大清兵取徽州。

  时李自成兵败奔九宫山,为村民鉏击以死;楚督何腾蛟以闻。其众无所归,推其兄子李锦为主,同自成后妻高氏、高弟一功等乞降;腾蛟与摄抚堵胤锡往受之,一时增兵数十万。王大喜,告庙。进腾蛟大学士,封定兴伯;胤锡右副都御史,实授湖北巡抚,总制其军。降将皆授总兵官,赐李锦名亦心、一功名必正、高氏为贞义夫人,号其营为「忠贞营」。已而粮不继,降者稍稍散去。高、李十三部就食施州卫,其余郝摇旗、马进忠、王进才、张光翠、袁应第、牛万才、张先璧等十余营悉隶腾蛟麾下,军势颇振。然王内制于郑氏,不能出关相应援也。

  十月,科臣刘中藻颁谕浙东,鲁王不受。自是,闽、浙相水火矣。

  原任兵部郎中王期升、御史彭遇颽至行在,加期升总督衔、遇颽佥都御史;大学士路振飞、曾樱封还内传,谓遇颽依附马士英,期升在太湖奉朱盛澄称通城王派饷苛虐,不可用。王乃止。

  杨廷麟疏至,请王幸江右;何腾蛟请驻湖南,浙中诸将请如衢州。王以芝龙不足恃,欲出赣入楚倚腾蛟。会原任临清知州金堡朝行在,言腾蛟可倚,急宜弃闽幸楚;王大喜,即擢堡兵科给事中,决计由赣以赴长沙。遣大学士苏观生先诣南安募兵。

  户部尚书何楷请告去。未几,死之。

  十一月甲午,类于上帝;乙未,禋于太庙;丙午,禡于社稷。丁酉,以郑鸿逵为御营左先锋出浙江、郑彩为御营右先锋出江西,驾幸西郊,行推毂礼。先期为坛,设先帝高皇帝位;王御翼善冠诣坛所,百官陪位,武臣戎服听事。王皮弁升坛拜谒,立于神位西、南面;御营先锋北面跪。兵部授钺,王东向揖之。赐饯,光禄寺授爵;御营先锋跪受爵。诫劳毕,谢恩出,率将士跪坛下;王甲冑誓师,乃鸣金鼓扬旌而出。当授钺时,风雨晦冥,大风陡起,坛上烛尽灭、神位皆仆。鸿逵出城,马蹶踣地。识者以为不祥。

  下诏亲行,以唐王聿钊、邓王鼎器监国,大学士曾樱协同芝龙留守。以吴震文为随营兵部侍郎,王觐光为随营户部侍郎,皆兼吏、户、礼三部事;张家玉、陈履贞为随营兵科,亦兼吏、户、礼三科事。命曹学佺修「思宗实录」,设兰台馆以处之。

  十二月甲申,王戎服登舟,大学上何吾驺等随行。舟次芊江五溪,百姓壶桨迎者载道;皆赉以银牌。

  壬寅,黄道周师溃婺源,被执。南赣巡抚刘同升卒,命万元吉兼摄其事。

  大清顺治三年(丙戌)春正月己酉朔,唐王在建宁,称隆武二年。不受朝贺,以三大罪自责,令百官皆戴罪从行。

  交趾、日本国皆遣使入贡。

  广东布政使汤来贺运饷十万由海道至,擢来贺户部右侍郎。

  马士英叩关求入朝;王数其罪,谕守关将士勿纳。士英七疏自理,终不许。

  鲁监国遣柯夏卿、曹维才来聘,王加夏卿兵部尚书、维才光禄寺少卿。手敕谓:『朕无子,王为皇太侄,同心戮力,共拜孝陵。朕有祚土,终致于王』。取浙东所用职官同列朝籍,不分彼此。寻遣佥都御史陆清源解饷十万犒浙东江防诸军;以散给不平,方国安纵兵夺饷,杀清源(或曰:士英使之也):而闽、浙衅益深矣。

  熊开元罢。以苏观生兼吏、兵二部尚书、行在文渊阁大学士,出为经略;赐上方剑便宜行事。王御门,赐银印曰「瞻奉南北山陵、安集军民文武官」。召见泉州布衣蔡鼎,授为军师。

  二月,马胫岭兵变,命路振飞至浦城安抚之。江、楚迎王疏相继至。

  诏宽「逆案」之禁。王曰:『北京陷于东林、南都亡于魏党,厥罪维均。今中兴之初,嘉运綦新;其附党诸臣概予洗濯,以收后效』。擢堵胤锡右副都御史,巡抚湖广。

  丁亥,大雨雹(闽所无也);风霾昼黑,对面不相见。

  广西有僧自称弘光,召九卿科道议,将迎请。廷臣曰:『即真弘光,甫经失国,有尊奉而无迎请』。已而有司审知其伪,下狱诛之。嘉亨俘至,下诸王议,废为庶人,以幽死;诛其臣顾奕、吴之琮、杨国威、张龙翼等。

  三月戊申朔,督师大学士黄道周殉节南京;王闻,恸哭撤朝,赠文明伯。

  王将出汀入赣与湖南为声援,芝龙使军民数万人遮道号呼,拥驾不得行,芝龙因具表请回天兴;王不得已,驻札延平。封成功为忠孝伯。以张肯堂为留守;旋加少保,总制浙直,给敕印便宜从事。

  辛未,大清兵破吉安,郑彩弃广信奔入关。

  夏四月五日万寿节,不受贺。未几,抚州亦破。

  命礼臣追复建文年号,立方孝孺祠。

  先是,汀、邵间有大帽山峒蛮最强,屡征不服。益宗永宁王慈炎诱之出降,以与大兵战,屡捷,遂复抚州,大兵围之。郑彩屯广信府,永宁王请救,其监军给事中张家玉以三营往援,围暂解。已而复合,彩军溃,抚州遂破;永宁王死之,峒蛮亦散。报至,举朝震惊;命削职戴罪图功。廷麟、元吉退守赣州,大兵追攻之。

  五月,琉球国入贡。

  廷试贡生,取万荆等十二人;命为萃士,照庶吉士例送翰林院教习。

  擢湖广监军道章旷为右佥都御史,巡抚湖北。

  鲁监国遣都督陈谦入闽,久驻衢州,持两端;自云鲁已爵为侯,欲邀封。召赴行在,御史钱邦芑劾其外媾,下狱将杀之。芝龙与谦有旧,亟入朝,请以官赎谦死;王故留芝龙久语,密促行刑。芝龙出,已死矣,因厚殓之。由是,益怀异志。

  加吏部尚书郭维经六省督师衔,募兵援赣。时赣已被围两月,巡抚刘广胤战败,受执;援兵皆不敢前。

  六月,开科取士。命广额七十名,流寓者皆入试;以编修刘以修、闵肃为主考,举叶琐等一百七十五名。士子多以贿进,乃命覆试,落四名。逮同考推官王三俊下狱,追赃一万两。

  兵部侍郎前南赣巡抚李永茂遣粤兵五千援赣,与大清兵战于李家山,围暂解;粤兵退守南康。时赣城坚守已久,奉谕奖劳,赐名「忠诚府」。加杨文荐右都御史,偕郭维经出闽入援,与杨廷麟、万元吉等为协守计。

  浙东报至,大兵已渡江取绍兴,鲁监国航海去,江上诸师尽溃。鸿逵驻城外,警报我兵至,乃徒跣而逃;三日,抵浦城。事闻,行在大震;削其封爵。

  秋七月,元子生。大赦,加恩从兴诸臣,悉进爵;御史钱邦芑言:『浙东新破,唇亡齿寒。举朝正切同仇之日,非蒙恩受赏时也』。不报。

  己巳,王御门,内侍捧小匣置御前;诏谕群臣曰:『朕本无利天下心,以勋辅拥戴,不得已勉徇群策。浣衣粝食,有何人君之乐。朝夕干惕,恐负重付,岂意诸臣已变初志!昨巡关之使得尔等出关迎降书二百余封,今俱在此。朕不欲知其姓名也,今命锦衣卫焚之午门前。尔诸臣其有名者,尚洗心涤虑否?倘能竭节奉公,不渝终始,是所望也』!王长身丰颐,声如洪钟,闻者悚息。

  时锐志出赣,芝龙百计阻之,欲留王以自重。既而阴通款于洪承畴,托言海寇至,驰还临安,尽撤关隘,水陆诸兵随之去。大清兵既破浙东,长驱而前;仙霞岭空无一卒,遂如入无人之境焉。

  何腾蛟遣郝永忠以铁骑五千迎驾,将至韶州。大兵已出衢州,于八月乙未抵仙霞,守浦城巡按御史郑为虹、治饷兵科给事黄大鹏、延平知府王士和死之。

  丁酉,王自延平出奔。宫眷皆骑,犹载书十余簏以从,辅臣吾驺、继祚等随行。庚子,入汀州城。

  辛丑,大兵奄至。有十余骑叩城称扈跸者;开门纳之,则追骑也。直入行宫,从官迸散,乃执王与曾妃去。妃至九泷潭,投水死;王死于福州。其从难之臣,有部郎赖垓、给事中熊纬、御营总兵胡上琛等(或曰:建宁代死者为唐王聿钊、汀州代死者为张致远,王实未死。后郑成功屯兵鼓浪屿,有遣使存问诸臣者,云为僧于五指山;然亦莫必其真伪也)。

  是冬十月,赣州闻王讣,全城气索。会天雾雨雪,城夜破;督师大学士兵部尚书杨廷麟、兵部侍郎左副都御史江广总督万元吉俱赴水死,吏部尚书郭维经、御史姚奇胤入嵯峨寺自焚死,湖西兵备佥事太常卿彭期生自缢死。兵部职方主事周瑚被执不屈,戮之。右都御史杨文荐擒至南昌,绝粒死。后以闻难继死者,御史艾南英缢于汀州僧舍、大学士蒋德璟于泉州不食而卒。

  粤中永明王立,遥上尊号曰思文皇帝。丁酉春,复谥曰绍宗襄皇帝。

  「勘本」曰:闯贼败走九宫山为村民锄死事在九月,原本载于『杨廷麟、万元吉以义师守赣』之下;错讹甚矣。其『李锦、高一功等乞降』下至『浙中诸将请如衢州』一节,原阙;又卷末『是冬十月』下赣州殉事诸臣及后闻难继死者,原本皆阙书。今悉纂补。

  案唐王躬行节俭,伤国家之多难,至敕断酒肉。其初孤身南来,郑氏进美女十二人以充后宫;王意不忍拂,姑留之,然卒未尝一御及也。夫福京之亡,亡于芝龙之通款;其衅则在王杀鲁使臣陈谦而起。谦为南直隶武进人,先以乙酉之春赍福王诏封芝龙南安伯;比读券,误书「安南」。芝龙故南安人,心不怿。谦曰:『南安一邑也。安南则地兼两广,当是将军福命所致,为他日拓地开疆之兆,又何不乐为!请即留券易诏,而更爵为侯』。芝龙喜,乃与之订交,称莫逆。谦之行成于闽也,先诣郑;言者谓芝龙有异图。御史陈邦芑挟夙嫌,遂谮谦于王所。吾独怪以唐王之贤,而肯信一陈邦芑。且芝龙百计营救,甚至请以己官贷谦死,而王直以必杀谦为快。究竟谦何罪哉?呜呼!此残明气数使然,展转致败尔。闽中苟无此失,则芝龙虽有二心,而未必恝然投款掣兵以去。芝龙存,而福京或可旦夕延也。芝龙子森,故为王弄儿,王为之改成功名。厥后背父入海,独搘一面。虽经屡抗王师,死有余辜。而于鲁监国则修颁诏之怨,终其身不肯奉;徒以张司马煌言以忠义相激劝,仅为之施寓公礼。至王虽殂而犹称隆武号,则其尽于唐事也,至矣。

  曾妃固通交义,辅王管章奏;凡外廷拟进批答,悉由妃所决可否。妃父文彦颇知大义,绝不干与朝政,较监国之张国俊胜矣。然王则内惮于妃,亦多所牵制。及王将巡赣,命妃先发;甫出城而大兵猝至,妃亟投水死。

  温氏于宫壶俱阙书,续当补纂后妃传也。今以舟山、安隆殉节妃嫔附「摭遗」纪诸。

  ●南疆绎史勘本卷四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纪略四

  永明王(上)

  右粤中纪略第四。

  ○嗟夫!粤中之立国也,仅矣。崎岖黔、粤之间,与蛮獠杂处,鎗攘窜越,几不暖席;然犹支撑倾侧历十五年。其始也,瞿、严绸缪于内,何、堵捍御于外,陈、张之徒义旗云举,辑忠贞营数十万之众,分疆驻守;然后金、王反正于江右,成栋投戈于粤左,李、王、杨、沐经营滇、蜀,骎骎乎画江、汉而守之,似可有为矣。然进寸退尺,朝得夕失,仓卒不能称有树立。盖大命有归,强阳余闰,固天之所不能庇者也。自瞿、何致命而后文吏偷安,武将骄暴;倚寇盗为长城,托绝域以寄命。蝥贼内讧,忠良屠戮,而遗烬以息。「诗」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岂不谅哉!

  纪略四

  永明王(上)

  ·永明王(上)

  永明王讳由榔,神宗之孙、桂恭王常瀛少子也。常瀛,李贵妃出;万历二十九年封。天启七年,恭王就国衡州。衡在江、湖之表,地僻远。崇祯九年,封由榔为永明王。十六年张献忠陷衡州,王由永州入粤西,为贼执,系道州。征蛮将军杨国威遣部将焦琏率兵至,攀城破械,出之;王病不能行,琏乃负王以趋,渡河始得免。

  乙酉南都覆,□东在籍尚书陈子壮将奉恭王监国,会闽中好王立,遂寝议。是年,恭王薨于苍梧,遂葬焉。长子安仁王由僾袭封,旋病卒。

  丙戌春,闽中遣司礼太监庞天寿封王为桂王,居肇庆府。

  秋九月,大清兵下汀州。唐王聿键就执;粤中总督丁魁楚、巡抚瞿式耜、巡按御史王化澄与旧臣吕大器、李永茂、晏日曙、汤来贺、董天闳、朱治■〈忄间〉、周鼎瀚、朱容藩、方以智、林佳鼎、程源等议所立,乃共推永明王。昔者,唐王尝语群臣曰:『永明神宗嫡孙,统系最正。朕无子,后当属诸』!时桂大妃王氏曰:『诸臣何患于无君。吾儿仁柔,非拨乱才,愿更择可者』!魁楚等请之坚,遂以冬十月十一日(壬午)监国肇庆,祭告天地宗庙。以魁楚为东阁大学士兼戎政尚书、大器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式耜大学士兼吏部右侍郎,摄尚书事。永茂请终制。化澄以下皆进秩有差。

  壬辰,湖广督师大学士何腾蛟、巡抚兵部右侍郎堵胤锡等上表劝进,优诏答之。司礼监太监王坤至自汀州,知唐王已殂;群臣请即位。

  是月,大清兵破赣州。魁楚闻报,与太监王坤仓卒奉王奔梧州。

  福王旧辅苏观生,粤人也;尝贻书魁楚欲预拥戴功,遣陈邦彦来劝进。魁楚与观生素不协,拒之。观生乃自南韶还师,适唐王弟聿■〈金粤〉浮海至广州;十一月癸卯朔,观生与布政使顾元镜、总兵林察等拥聿■〈金粤〉入广州城自立,伪号绍武。招海上郑、石、马、徐四姓盗,授总兵官;以与肇庆相拒。

  甲寅,王还肇庆。先是,王出奔时,式耜等力争之不得。至是,定议迎还,于庚申即位,称号永历。追尊皇考曰端皇帝,尊继母太妃王氏为皇〔太〕后、生母马氏为皇太妃。册妃王氏为皇后。上隆武尊号曰思文皇帝。大赦,封太后弟王国玺武靖伯、皇后父王略长洲伯、太妃侄马九功镇远伯。

  使给事中彭耀宣谕广州,观生杀之。乃以兵部侍郎林佳鼎总督兵事,御观生于三水。佳鼎故粤中监司,与林察同姓相善。察使群盗诈降,佳鼎信之;十二月甲戌,乘胜追至三山口,乱作,全师皆覆。佳鼎同佥事夏四敷赴水死,肇庆大震。

  复以王化澄为兵部侍郎,代佳鼎督师。尚书吕大器辞官入蜀,即以化澄行尚书事。李永茂为大学士;未几,亦罢去。

  时大清遣巡抚佟养甲、总兵李成栋提兵由福建直趋惠、潮,俱下之。望日丁亥,潜师袭广州,执聿■〈金粤〉。观生自缢,祭酒梁朝钟、太仆寺卿霍子衡等死之;余皆降。聿■〈金粤〉与周、益、辽等二十四王俱及于难。

  报至肇庆,式耜请守峡口;太监王坤不从。乃以朱治■〈忄间〉为两广总督,守肇庆;奉王复走梧州。

  是月,大兵取四川,张献忠伏诛。

  大清顺治四年(丁亥)春正月癸卯朔,永明王在梧州,称永历元年。李成栋分兵徇南韶,自率劲卒抵肇庆,朱治■〈忄间〉走之。城破,王由梧州走平乐。丁魁楚走岑溪、王化澄走浔州,皆弃王去;从者惟瞿式耜、吴贞毓、吴炳等。李成栋别遣将下高、廉、雷三府。

  癸亥,王由平乐抵桂林,欲幸楚。遣使湖南慰劳督师定兴侯何腾蛟等,并趣其兵入卫。

  乙丑,梧州破,广西巡抚曹晔降。兵科给事中陈邦彦起兵于高明、兵部右侍郎张家玉起兵于东莞。征四川吏部尚书文安之、云南吏部侍郎王锡衮入阁,道阻不至;乃以翰林学士方以智为东阁大学士,同式耜入阁办事。未几,以智为僧去,锡衮寻为沙定洲所杀。以周堪赓、郭都贤、刘远生等为六卿,丁时魁、金堡等为给事中。

  当是时,献忠部将孙可望等由蜀至黔,转入云南。丁魁楚入岑溪,辎重累多,舳舻相属;为大兵追及,薙发以降。李成栋与有隙,录其家数百人杀之;魁楚乞一子,成栋笑曰:『汝身且莫保,尚求活人耶』?至藤江,并杀之。平乐亦不守。桂林闻报,大恐;会武冈镇将刘承胤以兵至全州,王坤请赴之。

  二月丙戌,王如全州。瞿式耜极陈桂林形势,请留;不听。因日请留守,与城存亡,许之;进文渊阁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督师,赐剑便宜从事,以总兵新兴伯焦琏兵隶麾下。封刘承胤安国公;陈邦傅思恩侯,守昭平。锦衣指挥马吉翔、郭承昊、严云从等皆为伯;御史毛寿登争之。吉翔怒,激承胤胁王杖寿登并刘湘客、吴德藻、万六吉于牙门外,承胤又为申救得免,皆夺职。以礼部尚书吴炳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承胤以五千人援桂林,挟王归武冈州。

  三月癸亥,王至武冈,改曰奉天府;以岷王府为行宫。大清兵攻桂林,与焦琏连战城下,退屯昆阳。

  封式耜临桂伯、琏新兴伯。

  是时,长沙、常德俱失。何腾蛟与郝永忠等退保衡州。张先璧走宝庆,堵胤锡走永定卫。忠贞营李赤心等攻荆州不克,溃入归、巫两江间,马进忠、王有才等遁五溪山中。先,承胤所遣桂林援兵在城与焦兵主客不和,击伤琏,大掠而去;式耜檄诛首恶二十余人,劾承胤驭兵无状。武冈远在宝庆西,惟依承胤为重,政事皆取决焉;承胤遂专恣益甚。

  夏六月庚午朔,何腾蛟朝行在;王慰劳再三,赐金币,以赵印选、胡一青兵隶之。承胤前在湖南以腾蛟荐,受节制;腾蛟以藤溪之捷,请加永忠援剿左将军、先璧右将军,承胤怒。至是,以长沙不守,奏解腾蛟兵柄。王乃密召腾蛟入,将以图承胤也;先璧劾承胤专擅,腾蛟翻和解之。

  大学士陈子壮起兵九江镇,与张家玉等破东莞、高明诸县。

  秋七月甲辰,进围广州,不克。命腾蛟督诸镇兵守衡州;未至,衡州已破,永忠等南走。腾蛟退保永州。湖南巡抚章旷徇永安,卒于军。

  八月己巳朔,以户部侍郎严起恒为东阁大学士。

  壬午,大清兵破宝庆,直趋奉天城外;刘承胤拒战败绩,举城降。参将谢复荣战死。马吉翔等奉王及两宫斩关出,夜走靖州。出古泥,总兵官侯性、司礼太监庞天寿将兵入卫,以舟来迎;由信道县入蛮境,达柳州。会天雨,宫眷、内竖狼籍泥淖中,饥饿无人色;性供帐储备。王喜,封性商邱伯,以天寿掌司礼监印。大学士吴炳扈世子以行,中道被执,死之。

  九月,王在柳州;式耜请回桂林。我兵李成栋破清远,兵科给事中陈邦彦被执,不屈见杀。

  冬十月,土司单鸣珂与守道龙文明挟仇相攻,陷柳州;文明走,鸣珂大掠城中,矢及王舟。

  丁丑,王南走象州。

  兵部尚书张家玉兵败,死之。

  时大清兵已定湖南,西入黎平,永州亦破;郝永忠、卢鼎等俱还桂林。何腾蛟与严起恒、刘湘客随至,与留守瞿式耜议分地给诸将,俾各自为守。式耜督焦琏兵已先复阳朔及平乐府,陈邦傅亦由滨州复浔州,合兵复梧州,粤西全省稍定。

  十一月丁酉朔,王回桂林,式耜与起恒、化澄并入直,腾蛟督师出全州。王坤、庞天寿掌司礼监事。

  大清兵破高州;大学士陈子壮被执不屈,磔死。

  大清顺治五年(戊子)春正月丁酉朔,王在桂林,称永历二年。巡按御史钱邦芑疏报四川全省恢定九州一百三十余县,王视朝受贺。叙全州功,晋腾蛟定兴侯、柱国太师,兵部尚书,赵印选新宁伯,胡一青兴宁伯,焦琏新兴侯;封王祥等侯伯职有差。擢邦芑右佥都御史,巡抚四川。

  癸亥,江西提督金声桓、王得仁叛大清,以南昌内附。

  二月,大兵至灵州。广东巡抚佟养甲与总兵李成栋亦叛之,以地内附。郝永忠之兵溃于兴安,奔还桂林;纵兵大掠,挟王夜走南宁。滇营兵亦入城纵火相攻,朝士皆被僇辱。腾蛟在永福闻警驰回,与式耜同调诸镇兵入城守御。

  三月丁巳,大清兵至桂林北门;式耜城守,腾蛟等拒战,却之。时大兵闻江西叛,遂旋师。

  金声桓使人间道赍佛经置密疏其中,赴南宁输款。

  以礼部侍郎朱天麟为礼部尚书,旋进东阁大学士。王应熊卒。进吕大器为少傅,尽督西南诸军,代应熊;赐剑,便宜从事。

  闰三月丙寅朔,王子慈烜生,大赦;正妃王氏出。

  夏四月乙未朔,遣吏部侍郎吴贞毓、商邱伯侯性敕劳李成栋于广东,封惠国公;并封佟养甲襄平伯。

  五月,何腾蛟复全州。壬午,复宝庆。

  六月甲午朔,王幸浔州。封陈邦傅庆国公。

  秋七月甲子朔,次梧州,谒兴陵。成栋请移驻广东,使其将罗成耀率甲士五千迎驾。瞿式耜请回桂林;众议肇庆监国之地,居两省中,遂移居焉。

  八月癸巳朔,王还肇庆。拜成栋翊明大将军;以其子李元胤为锦衣卫指挥使,掌丝纶房事。袁彭年为左都御史(彭年以广东布政使与成栋密谋内附者也)。

  宗室朱容藩自称楚世子、天下兵马副元帅,建行台于夔州;督师吕大器传檄诸路声其罪,命川将李占春诛之。

  九月,召旧辅何吾驺、黄士俊入阁。

  冬十月,何腾蛟攻永州、衡州,克之。成栋命其子元胤以兵三千宿卫,遂为禁旅。

  是时,江西、广东俱复,惟赣州为高进库所守;金声桓使王得仁攻之不能克,命成栋率师助之。比成栋至,而大清兵已抵南昌,得仁还救;成栋战不利,退屯南康。

  十一月,盗杀佟养甲于梧州。

  李亦心与大兵战,破线国安于湘潭,遂复益阳、湘潭、湘乡、衡山等县。堵胤锡围长沙。

  十二月辛丑朔,封李元胤南阳伯、马吉翎文安侯。

  长沙告急,诸将溃,腾蛟退保湘潭。

  大清顺治六年春正月庚申朔,王在肇庆,称永历三年。

  壬申,朱天麟罢。

  戊寅,南昌破;金声桓、王得仁皆死。

  二月庚寅朔,湘潭破,马进忠败走。督师定兴侯何腾蛟被执,不屈;至长沙死之。李成栋亦败于信丰,渡河堕水死。事闻,王震悼,赠腾蛟中湘王,谥「忠烈」;成栋宁夏王、声桓南昌王,设坛祭之。以杜永和为两广总督;驻广州;罗成耀守南雄。

  忠贞营之众亦溃于茶陵,由道州以入粤西。堵胤锡以胡一青、赵印选兵守衡州。三月,大清兵至,胤锡走道州。衡、永二府俱不守。

  夏四月,孙可望遣使奉表投诚,请封王爵;廷议不可。可望自丁亥春入滇,据有全省,称国主,以干支纪年;其党李定国等抗不相下。云南监军杨畏知诱之来归,冀得封以制其党。议久不决;武康伯胡执恭驻思恩,便宜矫册印入滇封可望为秦王,而肇庆不知也。

  六月己丑朔,堵锡胤至肇庆,加文渊阁大学士、封光化伯;使招李赤心等出楚。

  秋七月,实封可望为平辽王,赐名朝宗;刘文秀、李定国、艾能奇等皆为公。可望却不受。

  冬十月己丑,马进忠、王进才克武冈;乙卯,克宝庆、靖州。

  何吾驺、王化澄罢。封黔镇皮熊为匡国公、滇镇王祥为忠国公,防守滇、黔。

  十一月辛巳,督师大学士堵胤锡卒于浔州;赠浔国公。

  十二月戊申,以史馆乏员,王亲试士;取刘■〈艹洍〉、钱东锡、杨在、李来、吴龙桢、姚子壮、涂宏猷、杨致和八人,俱授庶吉士。

  大兵入粤东,罗成耀自南雄遁回。

  大清顺治七年(庚寅)春正月乙卯朔,王在肇庆,称永历四年。

  己未,闻庾关不守,问备御之策;群臣无对。

  辛酉,王登舟。

  戊辰,韶州复破。辛未,王西幸。问(?)戎政尚书刘远生、给事中金堡宣谕广州诸将,令杜永和出师;留马吉翔、李元胤居守。

  庚辰,王至梧州,驻舟江干。内阁黄士俊以疾归,召朱天麟入直。

  二月,大清兵至广州,围之。调陈邦傅、高必正等东援。

  丁亥,户部尚书吴贞毓等合疏论袁彭年、金堡、丁时魁、蒙正发、刘湘客朋党误国十大罪。王以彭年反正有功,置不问:余下锦衣狱遣戌。

  戊戌,大兵破武冈,马进忠退守靖州。

  三月己未卯刻,日赤如血。

  五月,必正与邦傅相雠杀,率所部西回;惟邦傅出屯肇庆。马宝等袭清远,败归。李元胤、马吉翔进驻三水,观望不敢进。而梧州郝永忠、惠州黄应杰俱已降,广州被围日久不能救;惟进封杜永和等为侯,以虚名慰劳而已。

  六月,文安之入朝,命入阁办事。

  秋八月,孙可望复遣使至梧州,自称秦王,且以不愿改号为请;付从官集议。

  九月,可望由云南东袭贵州;皮熊走清浪,追执之,夺其兵。又使贺九仪袭遵义,滇镇王祥师败,自刎死。于是张先璧、马进忠等皆归可望,势益强,地与粤西相接矣。

  冬十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十一月辛亥,广州破,范承恩降;杜永和奔琼州。

  甲寅,桂林破,留守大学士瞿式耜、总督兵部侍郎张同敞皆死之。初,衡、永俱破,胡一青、赵印选等南走粤,式耜命与焦琏、杨国栋等扼榕江。既而全州复破,榕江尽溃。

  报至梧州,乙卯,王乘唬船夜发;比晓,从官踉跄遁走。陈邦傅在清远闻广州失,飞帆先归,劫从官于藤江,部郎潘骏观、童英、许王凤等皆被杀。内阁王化澄、吏部尚书晏清等俱走北流,不得达。马吉翔、李元胤追及于南宁,从官稍集,饥冻无人色;乃括行槖并吉翔所献金四千,散给之。赵印选、胡一青率滇兵驻滨州。

  袁彭年自佛山遁,复投大军降。

  十二月,命文安之出督师,经略川、秦、楚、豫。封赵印选为开国公、胡一青为卫国公、王光兴等俱为侯伯;所谓十三家之兵也。

  「勘本」曰:此粤中纪略,亦多简脱不完处。今从天末山樵「南樵外纪」增益之,分作上下两卷;然犹有所未尽也。案时以逆臣翻覆,政令靡常;金声桓之于江右、李成栋之于粤中,交错其会,纪载亦未能尽晰。温氏以成栋事附其子元胤传,今「勘本」并削诸,因节其翻覆厓略于此。方大兵之下岭也,成栋以降将先驱,摧锋拓地,皆出其力;佟养甲以重臣视师,拱手受成而已。及奏功,养甲得为制府,而成栋仍官总兵加都督衔。上事日,戎服廷参,心怏怏;所取故明印信迨五十颗,而独匿「总制」印不缴。尔际阁部陈子壮、尚书张家玉、给事陈邦彦及霍师连、韩如璜辈兵四起,成栋犹尽力相赴;而所望殊迁,终不得。时袁彭年为布政使,乃密与之谋。会赣州告急,养甲拨饷八万,令成栋往援之;彭年故言额匮,迁延不发。成栋潜招花山群盗大至广州,郭门昼闭;绐养甲曰:『干州旦暮亡,而此间土寇深,五岭且不保。彼声言复故国耳,曷若权宜许之,俟治军再剿』!养甲故庸懦,知其不可而无如何。群盗受所指,纵火焚野,呼声震天地;不得已,出示安民,但书「甲子」。榜既下,成栋宣言曰:『制府降矣』!即用所藏总制印,奉永历朔,上表南宁;养甲仓皇逊位。王遂加成栋大将军、惠国公,养甲兵部尚书、襄平伯。先是,陈阁部子壮之死,养甲寸磔之,投骨四郊。论者谓子壮先朝大臣起兵,亦各为其主。杀之足矣,而乃处以极刑;且未足,而至无完骸,忍过矣!至是,子壮赠太师、番禺侯,谥「文忠」;即遣养甲为谕祭使,养甲媿欲死。而遗臣又时相挫辱,乃密令人赍表北行,将自归,为逻者所得。旋遣祭兴陵(即桂端王墓);成栋子元胤以兵擒之江中,磔杀之。元胤恃功浸骄,父子且不相属。后成栋于国事复多观望;江右告急,将兵往援,而迁延不进。渡桥马蹶,人马俱坠下,直立水中以死。

  ●南疆绎史勘本卷五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纪略五

  永明王(下)

  右粤中纪略第五。

  ○永明王之于粤中也,地日以削、势日以偪,流离奔窜,已无复人君之望。然当其未入安龙时,合外内而言之,凡大臣之忠贞直亮者,犹大有人也:何忠烈、瞿文忠,皆天下后世所共见闻者也。王顾不得谓其无知人之明,实不能有自强之智。文忠定策元勋,一心王室;乃遽以翻覆无成之李成栋浸润数言,亟予内召,几几误乃公。为不获已,而自请留守,则元勋因之以丧。方其五虎横行,贤者已弗能并立;第不早为之所,而遂使聚讼朝堂。洎至孙可望之凶顽而倚之,则甚危矣;胁封肆毒,劫杀辅臣,旋又兴十八先生之狱。王固知李晋王之贤也,而独于奸险龌■〈齿局〉之马吉翔,去之不能、割之不绝,诚不可解。呜呼!当是时,问天厨之玉食,则犵酱藤醪也;问尚方之衮服,则桂布賨幪也;问法乘之钧驷,则露犬纨牛也;问上林之春色,则犵鸟蛮花也。虎落■〈拖,虫代扌〉乡,苟延喘息;君惟臣命,极此凌夷。然必曰皇帝一员、皇后一口而笔诸岁销银米册中,直是上下三千年于史籍外创一书法。吁!

  纪略五

  永明王(下)

  ·永明王(下)

  大清顺治八年(辛卯)春正月己卯朔,永明王在南宁,称永历五年。二月,柳州破,移驻田州。

  三月,使编修刘■〈艹洍〉封孙可望为冀王;至平越,不得入。

  夏四月戊午,太妃王氏崩于田州。五月,葬南宁;上尊谥曰孝正、庄翼、康圣皇太后。

  可望使贺九仪、张胜、张明志等将兵入卫,戕杀大学士严起恒、兵部尚书杨鼎和、给事中刘尧珍、吴霖、张载述等,皆主不予「秦」封者也;投起恒尸于江。于是,真封可望为秦王。

  秋八月,赠瞿式耜吴国公、张同敞江陵伯。

  九月,陈邦傅叛,诱杀宣国公焦琏;率浔州郡县以降。报闻,王发南宁。冬十月,次新宁。上生母马氏徽号曰昭圣仁寿皇太后,册慈烜为太子。

  十二月甲辰朔,大清兵破滨州;庚午,破南宁。赵印选、胡一青战败奔还,同马吉翔请王速行;急由水道走土司。抵濑湍,二将报大兵逼近,相距止百里;上下失色,从官多散去;更请弃舟从陆,尽焚龙舟重器而行。已次罗江,追骑相距止一舍。会日晡,引去;乃稍安。径由安平、下雷、归顺一路进发,诸蛮各供粮饷并从官夫役。可望以既受「秦」封,乃遣其将狄三品、陈国能、高文贵等率兵三千来迎;并致书从官曰:『当驻安隆』。从之。是时,可望已据有东、西两川矣。

  大清顺治九年(壬辰)春正月癸酉朔,王行次龙英,称永历六年。留九日,发。戊子,次广南;孙可望遣总兵王爱秀奉表请居安隆。

  二月戊申,王至安隆,改名安龙府。可望岁以银八千两、米六百石上供,从官取给焉。

  大清命定南王孔有德统兵入川,可望守将白文选走回云南。有德以大兵驻柳州,自从广西以七百骑出河池州向黔。可望乃使李定国与冯双礼等围桂林,步骑八万人;刘文秀等围成都,步骑五万人。疏闻安隆,封定国西宁王、文秀南康王,余各加公侯;从可望请也。

  三月壬申朔,建行在太庙。

  夏五月,定国等进攻靖、沅、武冈,皆不下;疾趋广西。

  秋七月癸酉,遂复桂林,定南王有德自焚死;获陈邦傅并其子曾禹,送贵州诛之。

  杜永和以琼州北降。南阳侯李元胤及弟安肃伯李建捷见执;不屈,被杀。

  文秀等陷叙州、重庆;大兵出击,大破之,全军俱杀。

  秋九月,定国北取衡州。可望亦自至沅州,攻辰州府;陷之。

  冬十一月辛未,大兵遇定国于衡州城下,大战竟日;定国不能支,遂败走。会我主帅敬谨亲王遇伏殒,定国乃得收兵退屯武冈。

  是年,凡宗藩之在贵州者,可望皆以计敛杀之。

  大清顺治十年(癸巳)春正月戊辰朔,王在安龙,称永历七年。

  李定国自桂林胜后,不复受可望约束。可望恶之,使人召赴沅州议事,将杀之;定国辞不行,径回广西,可望自追之。大兵进宝庆,与可望战于花子街,杀伤相当;可望急退,诸营遂溃,大兵亦不进,各引还,以武、庆之间为界。

  王在安龙,日益穷促。闻定国得广西,且与可望有隙;乃与大学士吴贞毓、中官张福禄、全为国等十八人定谋,召定国入卫。密使员外郎林青阳驰往谕之;定国感泣,许以身报。而马吉翔谄附可望,私告之。

  大清顺治十一年(甲午)春正月壬辰朔,王在安龙,称永历八年。

  二月,开科取士四十名。以四川熊渭为第一,授庶吉士;余授知县、教职有差。

  孙可望既闻密敕召李定国,怨甚。三月,使其部将郑国至安龙,杀与谋大学士吴贞毓、员外郎蔡演、蒋干昌及中官张福禄、全为国等十八人;以贞毓为大臣,勒自尽。憾定国益深。

  定国亦防可望来袭,因举兵出掠廉、雷。夏五月,陷高州,进围新会。冬十二月,我兵大帅尚可喜、耿继茂至,合击之;定国遂败走。

  大清顺治十二年(乙未)春正月丙戌朔,王在安龙,称永历九年。孙可望遣兵攻常德,复败归。

  王在安龙,涂苇薄以处,日食脱粟。守将承可望意,更相凌逼,挟弹骑马直入其门;文吏乘舆呵殿过之,不复下。仍改安龙府为安隆。岁造开销银米册报可望,称皇帝一员,月支若干;皇后一口,月支若干。隐忍之,苟延喘息而已。

  李定国既解新会之围,由高州退守南宁。十二月,可望闻其势不振,遣兵袭之。

  大清顺治十三年(丙申)春正月丙戌朔,王在安隆,称永历十年。李定国败可望兵于田州,率兵将袭安隆,迎王入滇;可望侦知之,先使白文选来促王移黔。太妃闻之哭,从官亦哭;文选见之心动,因以情告曰:『姑迟行。且俟西府至』(西府者,定国也)。遂以舆徒不集报可望,阴留候之。数日,定国至,遂奉王由安南卫西走云南。可望复遣兵来邀,定国已抵曲靖。时刘文秀守滇,亦素怨可望;闻定国至,即纳之。黔国公沐天波迎王于马龙驿。

  三月,王入云南,居可望第中。加赐李定国晋王册宝,封刘文秀为蜀王、白文选巩国公,余俱为侯伯。又以定国记室金维新为吏部侍郎兼左都御史、龚铭为兵部侍郎,加天波柱国少师。马吉翎复谄附定国,仍以文安侯入阁办事如故。遣文选还黔慰可望;可望恨甚,以文选有二心,尽撤其所部而复羁之。然以妻子在滇,犹未敢公然为逆也。

  大清顺治十四年(丁酉)春正月甲辰朔,王在云南,称永历十一年。

  二月甲申,王子出阁讲学。

  夏四月癸酉朔,上福王庙号曰安宗简皇帝、后曰简皇后,唐王庙号曰绍宗襄皇帝、后曰襄皇后,皇考庙号曰礼宗端皇帝、嫡母王氏曰端皇后。下诏大赦。

  五月,使张虎送可望妻孥还黔。可望既无内顾,遂于秋七月举兵反;诏削其王爵。时可望所部至众,定国兵不过数千,文秀将留镇兵亦少;然人心不直可望,部下皆愿归定国。兵至交水三岔口,其大将白文选、马进忠、马维兴、马宝等皆叛之,遂大败走。还至贵州,守将冯双礼绐言追兵至;可望知人心已涣,乃挈妻子赴长沙投大清降。

  论功,封冯双礼庆阳王、马进忠汉阳王、马维兴叙国公、贺九仪广国公,余将封侯伯者十五人。其党附可望者,程源、郑逢元等皆降级。

  十月,遣使周金汤间道赴海,封郑成功为延平郡王。

  十一月,追赠吴贞毓以下十八人谥荫有差;遣官谕祭,立庙安隆。

  大清顺治十五年(戊戌)春正月戊戌朔,王在云南,称永历十二年。

  二月,王师从蜀、楚、粤三路入黔。李定国遣其将刘正国、杨武等分守三陂、红关诸险要以防蜀,使马进忠等驻贵州。

  夏四月庚寅,刘文秀卒。可望旧将王士奇、关有才叛,定国讨平之;内乱靖,而贵州已不守矣。

  是时,蜀师抵三陂,刘正国由水西奔回;晦日,克遵义。楚师自镇远抵黔,马进忠等亦走。

  五月,蜀师击走杨武于开州之倒流水。

  秋七月丙申朔,命李定国为招讨大元帅,赐黄钺。

  粤师抵独山州。

  冬十月,二路兵俱集,信郡王自北至,会于杨老堡,戒期入滇。定国与冯双礼等扼鸡公背,图复贵州。别遣白文选将四万兵守七星关;抵生界,立营示攻遵义,以牵制蜀师。

  十二月,蜀师出遵义,由水西趋天生桥,入乌撒;文选惧,弃七星关走回沾益。泗城州土官岑继禄道粤师入安隆,定国使怀仁侯吴子圣御之,败绩;定国由盘江还兵拒战,连败于安隆之罗炎凉水井,遂撤寨遁回。丁丑,报至,王发云南。

  大清顺治十六年(己亥)春正月癸巳朔,称永历十三年。王次永平。

  乙未,大兵入云南。公侯伯文武吏多迎降。

  丙申,王至永昌,下诏罪己;李定国还黄钺待罪,自请削秩;不许。

  二月,白文选败于玉龙关。初,文选自沾益追及定国,留之断后。

  是月癸亥朔,大兵出云南;辛未,追败王国勋于普洱。丙子,至大理玉龙关。文选与张先璧、陈胜等俱战败,由沙木和走镇康,出木邦土司;总兵吕三桂被杀。永昌闻之,使沐天波、马吉翔等随行。

  己卯,王至腾越;李定国伏兵潞江之高黎贡山中。大兵抵永昌;辛巳,次潞江。中书卢桂投大营降,泄其谋。定国乃出战竟日,窦名望、王玺皆没于■〈阝覃〉。定国不能支,退兵;复遁出腾越,走孟艮。

  时李国泰、马吉翔辎重甚厚,闻报,趣王乘夜走南甸;平阳侯崇雅邀劫之,资装尽失。定国令总兵靳统武以兵四千人为卫;火光烛天,中夜疾驰迷道,互相惊扰,群臣妻子不及顾,叛卒乘机剽掠。及天明,仍在故处也;贵人宫嫔已失去过半。戊子,抵囊木河;是为缅境。庚寅,至铜壁关。统武去,仍归定国。王命沐天波入谕,缅人始启关;勒从官尽弃所携兵器而后入。晦日,至蛮漠;土官思绵迎入土司城。蛮漠旧为寅抚司,属永昌府,自万历中始为缅有。

  三月三日甲午,缅酋以四舟来迎,止足供王用;从官自觅江舟,得后者六百四十六人。故岷王子及总兵潘世荣、内监江国泰等九百余人、马九百四十余匹,俱由陆迂道入,期会于缅。中途遭缅人劫杀者:通政使朱蕴金、中军姜承德、副总兵高升、戚臣马九功、千户谢安祚、向鼎忠、范有礼、温如珍、李胜、刘兴隆、段忠等,皆死难。王自丁酉开舟,己酉至井亘。缅人禁勿进,遂止其地。

  李定国驻孟艮、白文选驻木邦;已而,文选以兵入缅,缅使人至井亘求檄止兵。文选战不胜,走回孟艮。

  夏四月,祁三升兵至蛮漠;复使丁调鼎、杨生芳往止之。沐天波、蒲缨、王启龙等谋奉王乘间走户腊二河,不许。

  五月四日甲子,缅复以舟迎。乙丑,发井亘。丁卯,至阿瓦城;距河止焉(阿瓦者,缅酋所居城也)。戊寅,从旱道五、六里进赭硁,始知陆行者多遇害。初,潘世荣等先入缅,缅酋疑之;曰:『此非避乱来者,将为内应耳』。围之以兵,杀之。仅存者掠给土人为奴,亦多自杀;惟岷王子等八十人流入暹罗云。缅人于赭硁构台以栖车马,置草屋十间以居王。编木为城,每日以兵士百余人护之。从官各结茅篷散处,蛮男妇自来贸易。初至馈献颇丰,后渐薄。

  秋九月,缅进新稻;命分给从官之窘者。

  冬十月戊子朔,颁历于缅。

  李定国入居孟艮;内有女土官,定国往擒之,遂据其城。十一月,白文选至,乃与定国合军。

  十二月,文选移营猛■〈土禀〉。

  大清顺治十七年(庚子)春正月丁巳朔,王在赭硁,称永历十四年。

  三月,李定国部将贺九仪欲出降,定国杖杀之;其卒多溃,还云南。

  夏四月,白文选移军景湶。李定国遣使往约会兵攻缅,欲迎王,不得;败缅兵于瑞羊堡。

  从官资用尽竭,有数日不举火者。王出「皇帝之宝」,吉翔就地碎之分给,人各数钱。

  秋九月,太白经天,凡十有五旬。

  大清顺治十八年(辛丑)春正月辛亥朔,王在缅甸,称永历十五年。

  缅发兵守隘,筑木城,防守甚严。李定国与缅战于垌■〈土白〉,白文选助之,复败缅兵;缅终不肯出王。

  先是,定国军垌■〈土白〉,去缅城八十里;文选军象寨,去缅城一百十里:皆缅东南境也。定国遣人密奏曰:『臣等兵不敢深入,恐生内变;宜与缅人约送何地。诸臣在内何泄泄不以为意也』?文选旋驾浮梁将济师;缅人断之,不克济。定国乃遣都督丁仲柳、副将董朝用、高三允于阿瓦上流造舟,缅人夺之;仲柳等弃舟投大营以降。

  五月,缅酋弟莽猛白弒兄自立;来索贺礼。秋七月,又言三月供给之劳,索报礼。俱无以应。于是,咒水之祸作。

  是月丁亥,缅使人来绐言蛮俗贵诅盟,请与天朝诸公饮咒水;马吉翔与李国泰邀百官尽过河。既济,围以兵,戕之;自松滋王而下,勋臣黔国公沐天波、武臣马吉翔、王维恭、魏豹、马雄飞、王启龙、蒲缨、王自京、龚勋、陈谦、吴承爵、安朝柱、任子信、张拱极、刘相、宋宗宰、刘广寅、宋国柱、丁调鼎、文臣邓士廉、杨在、邬昌琦、邓居诏、任国玺、王祖望、裴廷谟、杨生芳、潘璜、齐应巽、郭璘、张宗伯、内监李国泰、李茂芳、杨宗华、杨强益、李崇贵、沉由龙、周某、卢某、曹某等凡四十二人,俱被害。惟都督同知邓凯以病足得免,生还;为人述其状。缅杀诸臣后,即以兵三千围王所,搜刮金帛,诸王妃及贵人、百官妻女多自尽;其未乱而先病故、遇乱而即毕命者,至不可胜数。俄有驰呼而来者曰:『勿害皇帝及黔国公』!盖欲留之以献也。而天波已先死;乃复治天波所居之室,移王及宫眷二十五人居之;并进衣食。

  八月,李定国振兵以十六舟攻缅,复为所败,覆其五舟;遂引还。

  冬十二月丙子朔,大清兵临缅;白文选以本部兵自木邦降。

  戊申,缅人送王与王子至军前。明年三月丙戌,至云南府。夏四月望日戊午,王终,年三十又八;妃与王子俱从死。王丰颐伟干,貌似神宗,而性恶繁华亦颇类之。素不饮酒,无声色玩好。虽不甚学,而喜闻讲论忠义;事两宫俱克尽孝。蒙难时,有暴风雷雨之异;士卒皆涕出。丛葬于云南郡城北门外。太妃及余宫眷俱北去。

  「勘本」曰:康熙元年(壬寅),奉诏恩免献俘;故永明得终于滇。时李晋王定国犹乞师车里、暹罗诸国;既闻王信,乃恸哭却食,旁皇于交址境上,呼天祈死。即以是夏发病,卒。其子旋出降。

  古高阳氏曰:定国虽起家扰攘,而能辟党奉王,始终无间,百折不降。洎至天鉴其诚,祈死得死,可谓贤矣。推其晚节,惟不能杀一马吉翔为有余憾;若欲其挽邓林之落日,以一隅而抗天兵,则太苛也。全氏曰:『屈翁山(大均)题李献武王祠云:「从来赐姓者,只有晋王贤」;谓定国也。「明史」「桂王传」于王死后,大书曰「李定国卒,其子以所部降」;而后终卷。然则定国之卒,关于王者大矣。定国亦可以瞑目矣』。呜呼!李晋王之于永明,犹之黄靖南之于赧王、张司马之于鲁监国也。温氏于靖南则略,于晋王、于司马则阙;故「勘本」南都下,以靖南之殁大书爵位。此粤中、浙东二纪,则于「书后」特表出之,是不背乎载笔者之旌善云尔。

  温氏原文之沿讹脱失处,虽校勘轃益过半矣。而续有所征者,随事订明,犹复不少。是卷殆以梨洲黄先生「桂藩纪年」为蓝本。当时传闻之殊,全氏亦详言之;兹更列数则以证:

  桐城方密之(以智)之从亡梧江也,是年丁亥,永明王以阁衔召之入直。密之知事不可为,力辞;十召不至。及王走武冈,乃入天雷苗中,犹未为僧。庚寅,粤事再溃,叹曰:『南荒尽矣,舍西竺安归』!遂祝发。

  陈邦傅驻浔州,焦琏驻平乐。从前焦最跋扈、陈最恭顺;其后陈叛焦死,两人判然不同。

  孙可望争封,首辅严起恒力主不与;遂为所害,投尸于江。一夕,虎负之登岸。是滇中最大奇文、最大节目,盖王自起恒死而始入安隆也。原本太略;今起恒传列「摭遗」。

  庚寅十一月初五日(甲寅),桂林城破。越日(乙卯),瞿留守与张少司马被执;至闰十一月十七日正命。案明金陵历、闽中历及会稽、长垣、舟山诸历,概与新历不符。此粤中历以庚寅十一月置闰,而国朝则顺治八年辛卯闰二月也;温氏于粤「纪略」中失之。

  「岭表纪年」载:『尚书鲁元藻(本史作可藻)于己丑冬疏请召录诸贤。时杨廷枢已殉节,乃赠侍读;而召张自烈为简讨,且以沉寿民、刘城、康范三为给事,杜如兰、金光豸为礼兵二部郎,张之升、金光闵为行人』。当此匆匆而以收罗遗逸为事,亦见有明三百年养士善政未替也。「明史」,杨廷枢失载。案鲁可藻「明史」不为立传。全民曰:『可藻仕桂王,盖章旷之亚,出堵胤锡上。事去不辱,亦难能者也』。

  「纪年」又载:『己丑,首辅瞿式耜同族人瞿共美到粤,亦海上来也。明年,题授行人』。考诸史皆无其美名;惟「天南逸史」,全氏谓是留守族人所着。卷中称留守为先太师、为稼轩,述留守之语呼之为弟。其自言在幕府司钱局事,是亦曾仕于粤。又云:是年图入蜀不果,往来恭城,颇与永国公曹志建善。又言:乙酉几死于詹世勋。则亦尝预于太湖集师之役者也。杨氏跋语云:『共美为瞿纯仁元初子。见钱东涧「元初墓志」』。

  温氏讹以「天南逸史」为瞿昌文作。昌文乃文忠公孙,自有「粤中纪事」、「粤行纪」,方简讨密之以长歌题其后;自序:『戊子腊月,自吴赴粤;己丑徂暑,始抵桂林』。与其美到粤,亦海上来,书年相符。

  右「粤中纪略」上、下两卷,多所勘补。孙可望之作孽、马吉翔之肆奸、大狱迭兴、缅人造祸,俱详列「摭遗」诸传。

  ●南疆绎史勘本卷六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纪略六

  鲁监国

  右浙东纪略第六。

  ○当时义旗初建,使鲁藩肯受约束,渡钱塘而来,三吴豪杰闻声相附,未必不可以为计也。其如畏葸自守,以蕞尔两府供十万之众,即王师不发一矢,一年之后亦涤地无遗类已。及自浙、闽失守之后,以海水为金汤、以舟楫为宫殿,陆处者惟舟山二年耳。御舟稍大,名曰河艍;即其顶为朝房,诸臣议事于此。落日狂涛,君臣相对;乱礁穷岛,衣冠聚谈。所谓零丁飘絮,固犹未罄其形容也矣。

  ◎案「浙东纪略」一卷,事实简漏,不成篇章。「原本」以鲁监国事为无足书者,谓其在浙则闽有君、入海则粤有君也。噫!温氏斯言则误甚。夫当日江东奋义,自孙忠襄嘉绩、钱忠介肃乐辈一呼振旅,凡遗臣、烈士、故老、逸民一时向风麇集;其如扼于强帅之手,无能为役!及其遯迹入海,飘泊于蛎滩鳌背之间,如张太傅肯堂、吴宗伯钟峦、张司马煌言辈,又皆崎岖相从。健跳之驻、舟山之守,从事诸臣大节昭然;书之不胜其书,若有过于南都、闽疆者焉。且南中之亡,走降相继;而江上之溃,激烈独多。直至海角天涯,犹是依依不释;剖肝绝腹,甘死若饴。则监国之为君,可概见已。而温氏略之又略,所失远矣。原文都半本诸黄梨洲(宗羲)「行朝录」;即如梨洲于丙戌二月授官职方主事、后累官至左都御史,「录」中自晦其名,每署之曰「某」;己丑,次健跳,书从亡之臣大学士沈宸荃而下有左都御史某。曰「某」者,宗羲也,其自晦也;温氏不察,乃仍其旧。凡此征引之失,虽经抉摘,而恐复有所未尽。「勘本」于此卷较补过半,然而乌得悉数以书。如甬上六狂生、钱氏诸弟之类,事有所系,而名弗及者,别于「摭遗」补传;监国事迹之续见者,更于「书后」详列焉。监国宫眷殉节最烈,温氏于此略不一书;「勘本」皆纂补。元妃张氏之出海而遭掠也,寻以智脱,入长垣、入舟山;舟山破而殉诸宫井者,即妃也。张国柱掠之北去者,为宫嫔周氏,亦自刎死。并于「摭遗」列传。

  纪略六

  鲁监国(附纪略补)

  ·鲁监国

  鲁王讳以海,高帝十世孙也。父寿镛,世封于鲁;崇祯十五年,大清兵攻兖州,城破自缢。以海年幼,被执,三刃不中,乃舍去。十七年春二月甲戌,嗣鲁王位。

  北都之变,诸王皆南下。

  顺治二年(乙酉),南都称弘光元年。夏四月,命往移驻台州。五月,南都不守。六月,浙中潞王亦降。闰六月己丑,九江道佥事孙嘉绩、吏科都给事中熊汝霖同起兵于余姚。其明日,诸生郑遵谦应之绍兴,袭杀招抚使于江上;兵部尚书张国维起兵东阳。又明日,刑部员外郎钱肃乐起兵于鄞;以是月十八日遣举人张煌言奉笺赴台迎请鲁王监国。同时,以兵以饷来归者,总兵王之仁自定海,黄斌卿遣将自滃州,张名振自石浦,沉宸荃、冯元飗亦应之慈溪,声势震兴。二十八日,再奉笺劝进。国维与宋之溥、陈函辉、柯夏卿等亦具表迎王。即日移驻绍兴,以分守署为行在。途中,加钱肃乐太仆寺少卿,授张煌言为行人;至是,进肃乐右佥都御史,加督师衔。以张国维、朱大典、宋之溥为东阁大学士,国维督师江上、大典镇守金华、之溥司票拟。未几,召大学士方逢年入直,宋之博罢。起章正宸为户部左侍郎行吏部事;李占春户部尚书,王思任礼部尚书,余煌兵部尚书,张文郁工部尚书,陈函辉詹事府少詹事。擢陈潜夫为太仆寺少卿,寻改大理寺卿。列兵江上,画地戍守:总兵方国安自浙西来,驻守七条沙;王之仁守西兴,郑遵谦守少亹,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分守沥海。嘉绩、汝霖等亦加佥都御史督师衔;进国安镇东侯、之仁武宁伯。

  秋七月,会师西兴。张国维复富阳,封其子世凤为将军。命姚志倬守分水。江上兵每日蓐食鸣鼓放船,登陆搏战,日中复转舵还戌;率为常。

  八月,国维复于潜。兵部尚书田仰从海道至,留为东阁大学士。赐张煌言进士,加翰林院编修,典制诰。

  九月,兵部主事摄余姚知县王正中表进监国大统历,宣付史馆。

  冬十月,大清兵至。初八日壬辰,战于江上。方国安严阵以待,张国维、钱肃乐等咸率兵部翼后。前锋副将钟鼎新用火攻,首先击杀绯衣大将一;诸将等吕宗忠、王国斌、赵天祥各斩数十级。俞国荣等直抵张湾,夺获军械归。连阵十日,诸军皆有功,第七战尤捷。既乃贪功骄战,败至草桥门下;会大风雨,弓矢各不能发而退。时浙西诸路义旗四起,苏、松、嘉、湖列营数百;杭州孤悬,危甚。说者谓监国初起江上,适有浙西首尾相应之势;惜坐失此会也。

  未几,分地分饷之议起:统计浙东地丁正饷六十余万,尽予正兵(正兵者,方、王之众也);义兵则取给于义饷(盖富户乐输之款也)。交争之,不能平;而国安尤暴横。已正兵并取义饷,致义兵无所仰给。钱肃乐屡疏入告,王不能问,但叙其十捷功,加右副都御史;具疏辞,且言:『臣今不能入杭,誓不再受一官』。不许。

  闽中唐王立,遣兵科给事中刘中藻颁诏于越,将吏恇惑,谣称将避返台州。张国维亟驰还,令勿宣读。与熊汝霖议,以『唐、鲁同宗,无亲疏之别;义兵同举,无先后之分:惟成功者帝耳。若一称臣,则江上诸将须听命于闽,如王之号令何』?钱肃乐、朱大典谓『宜权称皇太侄报命。大敌在前,未可先雠同姓』!议大不合。然卒如国维指,具疏以报。于是,闽、浙若水火矣。行人张煌言自请充使赴闽释二国之嫌;从之。

  以内臣客凤仪、李国辅兼制军饷,饷更不可问。

  十一月,进方国安荆国公、王之仁宁武侯,封郑遵谦义兴伯。王劳军江上,驻札西兴;筑坛拜方国安为帅,命各营佥听节制。初,义兵派支鄞、奉二县义饷。至是,国安檄县不准应给,致绝粮四十余日,行乞于道;徒以肃乐忠义相激,无敢叛者。太仆寺卿陈潜夫破家治兵;既竭,请饷四百金,而饷臣弗给。马士英窜入国安军中,阮大铖亦踵至。士英欲朝见,不许;张国维劾其误国十大罪。

  十二月,王回越城。以故太仆谢三宾为礼部尚书,入阁办事;从戚臣张国俊之请。国俊纳三宝贿,外倚方、王势,内通客、李二奄,与马、阮相呼应,遂表里作奸。王之仁上疏言:『义师初起,人人有直下黄龙之志。乃一败后,遂欲以钱塘为鸿沟。天下事尚何忍言!臣愿率所部沉船决一死战;今日欲死犹及于战,他日即死恐不能战也』!不报。钱肃乐疏陈利害,言「国有十亡无一存,民有十死无一生」;王深然之,而无若强帅何。寻加肃乐兵部右侍郎;再疏辞,不许。命以王正中所进黄宗羲造监国鲁元年(丙戌)大统历颁行民间。命鼓铸「大明通宝」钱。

  丙戌春正月,监国鲁王在绍兴。以柯夏卿、曹维才为使,奉书闽中。

  二月,录黄宗羲造历、从军功,授兵部职方主事。张国柱掠余姚,其党张邦宁掠慈溪。国柱,刘泽清部将也。初,航海依王鸣谦于定海;得五百人,劫鸣谦入内地。行朝震恐,乃署以将军,始退。总兵陈锡败于嘉兴,掠余姚。摄令王正中遣卒系杀之。

  三月丙寅,思宗大祥;王于朝堂哭临,三军缟素一日。谍言大清兵由海道来,钱肃乐移守海口;久之,终无所得饷,乃与孙嘉绩连名请以兵归开远伯吴凯,而身并从军自效。王温旨慰留;诸帅嫉甚,诬其有贰于闽,遣客刺之。肃乐乃弃军,拜表以行;表言:『臣今披发入山,永与世辞。请赐侦迹,必不入闽,自取殄灭』!王骇叹,即降旨令往海上,偕黄斌卿、张名振等作窥吴计。

  大清兵入钱塘,张国维、王之仁率师拒战。东南风作,之仁扬帆奋斗;大兵触之,舟多碎,郑遵谦获铁甲八百余副。国维乘罅渡江围杭州,不克而还。

  夏四月,大兵屯北岸,以巨炮击方国安营,厨灶尽破;国安叹曰:『此天夺我食』!遂欲投闽。王正中率众渡海盐,夺澉浦城。

  五月,加孙嘉绩、熊汝霖东阁大学士,督师如故;而饷终不给,众心已涣。两人又不谙于军,乃以众付黄宗羲、王正中领之,合师三千;尚宝卿朱大定、大理卿陈潜夫、兵部主事吴乃武、查继佐各募数百人来附。出札海坛山,将袭海宁;闻江上兵溃,皆散去。国安拔营走绍兴,劫王南行;郑遵谦入于海,张国维振旅追扈之。

  时夏旱水涸,有浴于江者,徒涉往返;大军驱马试之,不及腹。潮信数日不至,相诧为神助。六月丙子朔,以数十骑过江,列戌惊溃;大清兵遂毕渡。马士英衔弗纳之怨,说方国安献监国以降。国安计决,乃遣人守王。守者病,王始得脱,亟趋海门航海去;令保定伯毛有伦扈王妃、世子出定海,张国维退守东阳以图后举。

  大兵既逼,列城俱下。礼部尚书王思任绝粒死,兵部尚书余煌衣冠赴水死,礼部侍郎陈函辉入僧舍自经死,大理寺卿陈潜夫率妻妾联袂赴水死,通政使吴从鲁以不薙发死,主事叶汝■〈艹恒〉、高岱、故山西佥事郑之尹皆自溺死,故太常博士李山于吴中绝粒死,御史何弘仁追至关山岭投崖死,主事谢震龙被执不屈抗言死。

  大清兵至金华,破义乌,大学士张国维死之。或有劝其入山者,国维曰:『误天下事者文山、叠山也』。乃自沉。武宁侯王之仁入海,沉其妻孥;既而曰:『吾死此无名』!乃由松江转至金陵。佥谓其降也,引之见大吏;命易服,曰:『吾来此求死,非求生也』!遂见杀。大学士朱大典犹守金华不下;马、阮既降,导兵攻破之,屠其城。大典发火药自焚死,全家俱殉。方逢年、方国安父子薙发迎附,旋并伏诛。马士英遁入太湖;明年俘获,亦伏法。阮大铖死仙霞岭上。

  衢州知府伍经正、推官邓岩忠、守将张鹏翼、江山知县方召俱殉节。自金、衢陷,而全闽无一夫之拒矣。

  王之出海也,石浦富平将军张名振弃其地以舟师来扈;至舟山,黄斌卿不纳。毛有伦扈王妃张氏及世子出海,为叛将张国柱劫之北去。会永胜伯郑彩至,奉王入闽;时唐王就擒,已终。

  冬十月丁酉,王发舟山;十一月丙寅,次中左所(亦名鹭门)。郑芝龙方降附,密令彩执王归命;彩不可,乃匿王,以南夷貌类者服王冠服居舟中,谓守者曰:『苟事急,则缢以示之』!芝龙子成功起兵海上,驻札中左所;意不欲奉王,伪称明年为隆武三年。于是,郑彩奉王改次长垣。

  丁亥春正月,监国鲁王在长垣。熊汝霖相;加张煌言右佥都御史。

  辛未,王禡牙誓师;提督杨耿、总兵郑联皆以兵来会。进郑彩建国公、张名振定西侯、杨耿同安伯、郑联定远伯、周瑞闽安伯、周鹤芝平彝伯、阮骏荡湖伯。鹤芝复海口,以参谋林钥舞、总兵赵牧为守。时故尚书张肯堂募兵海上,贻书招之。前佥都御史金衢巡抚刘中藻以众来归,授为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二月壬申朔,袭海澄,围其城。明日,攻漳州,失利。又明日,大清兵救海澄;退入于海。丙子,袭漳浦,以闽人洪有文为令;夏四月复破,有文死之。

  郧西王复建宁,其裨将王祁复邵武。祁营山中,取民间几案数百张,每悬大线香数百炷,黑夜顺流环城而过。守者谓祁兵薄城,炮石大下;迟明,方知其伪,城中习之不疑。一日,祁突至,遂破。

  五月,海口复失,林钥舞、赵牧死之;周鹤芝退守火烧屿。

  六月,攻漳州,不利。钱肃乐来觐,王大喜,授兵部尚书。

  秋七月,王亲戎,次长垣。会郑彩、周瑞、周鹤芝、阮骏之师攻福州,败绩。

  八月丙戌,袭连江。

  冬十月,长乐、永福、闽清皆下,罗源知县朱丕承、宁德知县钱楷皆以城来归。以马思理为东阁大学士、林正亨户部尚书、沈宸荃工部尚书,以刘沂春为右副都御史、吴钟峦通政使、余扬左都御史、林嵋吏科给事中、黄宾吏部考功司郎中。

  大学士刘中藻起兵福安,攻福宁州;守将涂登华降。

  辛未,邓藩理陈世亨以一旅复安固;援兵不继,被执不屈,死。吏部文选司员外郎林垐、兵部侍郎林汝翥自募乡勇围攻福清;战败,偕死之。

  戊子春正月,监国鲁王在闽安镇;杨耿、朱继祚袭兴化。分巡道彭遇颽,故南都御史也,伺其守将出战,乃登陴尽易明帜;守将不敢入,城遂下。

  望后二日,郑彩杀大学士熊汝霖及义兴侯郑遵谦。

  二月,以钱肃乐为东阁大学士;力辞,弗许。时郑彩横,专朝政,王亦不得顾问;逆节已着,诸镇皆恶之。肃乐日中系艍王舟之次,票拟章奏封进后,即解维别去。每入见,即流涕不止;曰:『朝衣拭泪,昔人所讥;而臣今不能禁』!王亦潸然。

  江西金声桓遣部将郭天才援闽;与巡抚佟国鼐有隙,遂以兵来归。封为忠勤伯。

  自王入闽,先后克获建宁、邵武、兴化、福宁三府一州及漳浦、海澄、连江、长乐等二十七县;温、台响应,军声颇振。至是,我大清调两广、江、浙之兵三路进讨,所得府县破失迨尽,仅存宁德、福安两邑而已。兴化郡城破,大学士朱继祚、参政汤芬、给事中林嵋、知县都廷谏俱自杀;永福、长乐间乡宦士庶亦多殉义者。

  夏六月戊戌,兵部尚书大学士钱肃乐卒。王闻,震悼辍朝;赐祭、予谥荫。

  冬十月,大学士马思理卒。沉宸荃相,刘沂春副之。

  己丑春正月,监国鲁王次沙埕。

  三月,宁德破。

  夏四月,福安破;兵部尚书大学士刘中藻衣冠坐堂上,为文自祭,服金屑死。翰林院简讨兵科给事中钱肃范被执,不屈死。闽地悉平。

  六月,定西侯张名振复健跳所,遣使迎王。

  秋七月壬戌,王复入浙,次健跳;郑彩弃王去。从王者,大学士沈宸荃、刘沂春、礼部尚书吴钟峦、兵部尚书李向中、户部侍郎孙延龄、左副都御史黄宗羲、兵部职方司郎中朱养时、户部主事林瑛及右佥都御史张煌言等;每日朝于水殿。中山王后徐仁爵以扈从功,封定南伯。

  壬午,大清兵围健跳;阮骏以楼船至,遂解去。封王朝先为平西伯。朝先初同张国柱、王之仁出海,黄斌卿留之部下,不以事任;朝先故土司,调征塞上,累立战功,不肯郁郁居闲。请徇海边札奉化之鹿头镇,遂有众数千。

  八月壬辰,世子生。

  九月丁酉,张名振、阮骏、王朝先合兵执杀黄斌卿。

  冬十月己巳,奉王驻札舟山。太保沈宸荃以疾请罢,刘沂春还闽。以前吏部尚书张肯堂为东阁大学士、朱永佑为吏部侍郎、孙延龄为户部尚书、张煌言为兵部左侍郎。

  庚寅春正月,监国鲁王在舟山。岐阳王后李锡祚、弟锡贡并以勇着,航海来朝;命佐阮骏军守螺头门。

  秋九月,周瑞、周鹤芝楼船三百余艘分屯温之三盘,以为犄角。

  冬十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辛卯春正月,监国鲁王在舟山。

  二月乙卯,张名振雠杀平西伯王朝先;时国事尽归名振。滃人有欲纳女于王者,张肯堂谏止之。

  大清兵会攻舟山,命降将张天禄出崇安分水关、马进宝出台州海门、陈锦总督全师出定海。御史沈履祥督饷台州,被执死。

  秋七月,舟山闻警,定西侯张名振奉王驾航入海,亲捣吴淞以牵制之;王命张肯堂以兵六千留守舟山。

  八月辛酉,大兵试舟海口,肯堂令阮骏邀击之。骏以三舟突阵,夺楼船一、战舰十余;获十一人,纵之还。丙寅,大雾弥漫,咫尺莫睹。顷之,大兵悉抵螺头门,守阵者方觉。英义将军荡湖伯阮骏还师,遇之横水洋,以火球掷敌舟。风反转击,骏面烂焉;岐阳李锡祚救之,亦被创。师熸力竭,同投水死。安洋将军刘世勋、左都督张名扬统精兵五百、义勇数千背城奋战,杀伤过当。

  九月二日丙子,诸军力竭,舟山城遂陷。世勋巷战,丛箭死;岐阳李锡贡短兵巷战,马蹶被执,不屈死;名扬(即名振弟)抱母范自焚死。太傅吏部尚书留守大学士张肯堂阖门尽节。其门下士礼部主事中书苏兆人先缢于庑,肯堂呼酒奠之,乃自冠带南向坐;视其子妇女孙及四妾先死,始自缢。其下奴婢之从死者,又二十人。兵部尚书李向中被执,大帅呵曰:『聘之不至,捕而至,何也』?对曰:『向则辞官,今就戮尔』!卒不屈死。礼部尚书吴钟峦入文庙抱孔子木主坐积薪上自焚死。吏部侍郎朱永佑执至,令薙发;曰:『吾发可薙,何待今日』!洞剌其胁而死。通政使郑遵谦、给事中董志宁、郎中朱养时、主事林瑛、江用楫、董元、李开国、顾珍、顾宗尧、王正、载仲明、参谋顾明楫、诸生林世英等俱死之。锦衣卫指挥王朝相护王妃陈氏、贵嫔张氏、义阳王妃杜氏投诸井,以巨石覆之,乃自刎;太监刘潮等从死者十有八人。事后,大兵相谓曰:『我军南下,所不易拔者江阴、泾县,今舟山而三耳』。

  明年壬辰春,兵部侍郎沉廷扬率舟师北出福山口;战败,被获,不屈死。定西侯张名振、大学士沈宸荃、兵部左侍郎张煌言扈王再入闽,至中左所。

  又明年癸巳春三月,王自去监国号。甲午,移居金门(其后事轶)。

  「勘本」曰:维时王师南征,所至奏捷。鲁监国自甲午后遁迹海岛者,又延九年而终。案昭讨郑成功初以唐之孤臣自居,军最盛;而既不肯奉王,诸藩畏之,亦莫敢助。独张司马煌言监富平将军张名振一军为左右卫,且时时激发诸藩使之致贡;尝曰:『昭讨始终为唐,真纯臣也』!成功闻之,曰:『侍郎始终为鲁,岂与吾异趣哉』!两人所奉不同,而其交甚睦。监国初至鹭门,成功礼待颇恭,亦良有以也。司马自平冈入卫,部下不满三百人,积年往来海峤,跋涉练兵,屡濒于危。比后富平卒,遗言以所部授诸;于是,稍稍振作。甲午,以富平军入长江、登金山,望陵遥祭;三军恸哭,声震江城。丙申,定南伯中山徐仁爵分兵攻崇沙战败,与郁离公子刘永锡同日死;师徒单弱,无响应者。司马乃还军天台,复军秦川。丁酉,大兵迁舟山之民。时王已自削其号,飘泊岛澳间;尝与滇中通问。洎至永明就俘、成功亦卒,闽南诸遗老犹欲再奉王为监国,贻书司马并故尚书卢若腾、成功子经谋复大举;会以郑经偷安自固,消息遂杳。康熙建元(壬寅)冬十一月,前监国鲁王殂于台。越二年(甲辰)秋九月,故明权兵部尚书兼翰林院侍讲学士张煌言执送杭州,不屈饮刃死。

  舟山之役,遗老几尽;郑氏子孙负隅抗命,自成一家。其心于明事者,惟张司马一人也。备尝险阻而死独殿,实与鲁监国脉络终始耳。监国殁而明之余气斩,司马殁而明之孤忠绝。皇朝应运,恩及前王;我高宗圣谕谓:『开创之初,兵威迅扫,不得不行抗命之诛。诸人琐尾间关,有死无贰;人臣忠于所事,实为无媿。即书为某王之某臣某,概不必斥之为伪』。猗欤!书法至公,允垂万世。此纪略六卷,敬从钦定「通鉴辑略」为则,旁及诸大家传载,核实纂补。在南都、闽、粤三朝事迹较备,渗漏无多;惟监国一卷,温氏原本简陋,今谨详为考订。凡所遗诸臣之有应予列传者,并于「摭遗」补稿。

  旧传:鲁王在金门日益穷蹙,郑成功礼意寖衰。王不能平,将移居南澳;成功衔之,乃使人要于道而沉诸海。今以「台海纪事」、「鲁春秋」、「鲒埼亭集」各编依时考之,则此说弗信甚矣!由「甲午」下,王固浮沉海上,而未能实按岁居何所。故于「书后」补其阙文,于纪末则仍署为「轶」。盖句存温氏之本恉云尔。

  绎史纪略补

  道光十年秋九月,「绎史」捭订事毕,予抱书渡江诣军门。越三日,军门之客过予曰:『皇朝振旅入关,上契天心、下苏民困;堂堂整整,史册备详。而始,实因于吴三桂之奉书乞援耳。然三桂翻覆无恒及于自灭,在是史例不得载。惟桂王之死,实出其贪功希赏之举;似宜于「粤纪」下附言以证明之』。乃袖出一册曰「吴逆始末记」,盖当时军府从事者之日钞也。因复略综其说,作「纪略补」。

  崇祯十七年春,流寇渐逼;给事中吴麟征请调宁远总兵官吴三桂兵入卫,帝意犹豫。三月,闯贼陷大同,京师戒严。乃封三桂为平西伯,飞檄召之,迁延不即发;及抵山海关,凶问至,遂止。

  闯闻三桂据于关,执其父襄,令招以书;略曰:『尔以君恩特简,得专阃任。乃怯懦观望,使西兵长驱。事机已去,天命难回。尔君已逝,尔父犹存。呜呼,识时务者可以知所变计矣。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赏,犹全孝子之名』。贼并发银四万,遣伪将赍往犒之。三桂得书,即令贼将入关代守,自率精锐赴燕京降。至滦州,闻爱姬陈圆为贼帅刘宗敏所掠。时方食,抵几于地,须发奋张。具书答襄曰:『父既不能为忠臣,儿亦不能为孝子矣』!即卷旆驰还山海,袭杀贼将,歼其众。遣部将杨坤奉书乞师于我大清,略曰:『三桂以螡负之身,忝镇山海;亦思坚守东陲,巩固神京。不意流寇犯阙,奸党开门;先帝不幸,九庙煨烬。今天人共愤,众志已离,败可立待。三桂受国厚恩,欲兴师问罪;奈京东地小,兵力未集。特泣血求助,乞念亡国孤臣忠义之言,速选精兵。三桂自率所部,合兵以抵国门,灭流寇于宫庭;则我朝之所图报,岂徒财帛而已哉』!时我睿亲王绥辑中原,得书即遣使报之;略云:『闻明祟祯帝丧于流寇,不胜发指。故率仁义之师,沉舟破釜,誓不旋旌;期必灭贼,出民水火。今伯遣人致书,深为喜悦。若率众来归,必封以旧土,晋为藩王;国雠可报,身家可保也』。三桂乃传檄远近云:『闯贼李自成以幺魔小丑荡秽神京,日色无光,妖氛吐焰;弒我帝后、刑我缙绅、戮僇我士民、掠我财物。二祖、列宗之怨恫,天寿凄风;元勋、懿戚之诛鉏,鬼门泣血』!又云:『周命未改,汉德可思。诚志所孚,顺能克逆。义兵所向,一以当千』。闯贼闻之大怒,执吴襄随行,亲帅贼众十余万东攻山海关。三桂惧,请我朝速进兵。

  四月,大兵至沙河,败贼将唐通于一片石(通为明总兵官,守居庸;以关降贼者)。贼复部勒其众,北距山、南抵海,为长阵以待。睿亲王命三桂兵皆系白布为识,冲其中坚;贼不能支,追至永平。贼恨甚,杀吴襄悬首于竿,走还京师。大兵至,于四月晦日,闯焚宫殿,挟太子、二王西走。三桂追及于定州清水河,斩其伪帅谷可成。贼奔真定,三桂合辽东兵击之。贼以屡败而忿,乃勒精骑依山为阵,大呼曰:『今日亲决死斗,不求人助,乃为豪杰耳』!于是纵兵大战。狂风东来,卷沙蔽日,贼营旌旗俱折。贼恐,急收兵;三桂射之中肩,狼狈由故关遁去。时睿亲王摄政,赐三桂玉带、蟒服、鞍马、弓矢等物,晋爵平西王。

  南都福王立,闻三桂乞师破贼,遥封为蓟国公。八月,遣使臣左懋第、陈洪范`赍银币入朝致谢,并诣三桂营致福王意。三桂谢曰:『时势至此,夫复何言!惟有闭门束甲,以俟后命耳』!所赐俱辞不受。

  明年,南都亡,闽中唐王立。时秦、晋、楚、豫、吴越之地,俱入版图,三桂镇锦州。又明年,汀州亡,粤中桂王立。自湖以南,川、广、滇、黔皆为明守;乃移驻汉中。

  顺治九年,桂王走安隆。十四年,三桂晋平西大将军,同都统莫尔根由四川定黔、滇。十五年,自重庆进兵破遵义之三坡,下贵阳,大兵毕集于平越之杨老堡。三桂兵至七星关,白文选分军守险,不得前;三桂乃从水西间道取乌撒,袭其后,守兵惊遁。是冬,三路兵会于云南,桂王君臣奔永昌,旋奔腾越。明年,克永昌,引大兵渡潞江。先,李定国设伏磨盘岭(即高梨贡山),为首尾横击计;为降人泄其谋,三桂分精甲先蹂之。大兵继至,短兵相接战山上;自卯至午,尸委山谷皆满。定国不能支,军溃。桂王亡入缅,滇地悉平。

  十七年,朝命吴三桂以平西王为总管,镇云南。三桂裨将杨坤为之谋,请效黔国公世守滇中为子孙计,必入缅擒王以献乃可。三桂深然之;即具疏请兵云:『滇南负固有年,一朝戡定。独由榔在缅,李定国、白文选等分驻三宣、六慰、孟艮一带,借由榔以鼓惑众心。窥我边防,则患在门户;号召诸蛮,则患在肘腋;投诚生心,则患在腠理。请大举入缅』!冬十二月,大兵临缅江(即大金沙江)。缅人恐,送桂王并其眷属于军前。三桂使人环守之。王南面坐,三桂入见,北向长揖。王问为谁?三桂噤不敢对。再问之,不觉膝之屈也。问之数回,始称名以对。王切责良久,已而叹曰:『今亦已矣!我本北人,欲见十二陵而死;汝能任此事乎』?对曰:『能』。王乃麾之去。三桂伏地不能起,左右掖之出。自是不敢复见。越日,拥王还滇。康熙元年四月,三桂令人以帛缢杀王,藁葬云南城外。嗣奉朝命:『贵州一切文武官员兵民事务,照云南例,蓍平西王管理』;又令文武官听自选用。是时也,明之根蘖已尽;李定国已死、白文选已降,高枕无与复为难者。爵晋亲王,子尚公主。据有滇、黔数千里之地,爪牙腹心布列要害,自以为西南一隅真子孙万世之业,而不轨之迹渐彰矣。

  古高阳氏曰:案顺治十年八月,以太宗十四女和硕公主下嫁三桂子应熊。夫三桂世受明恩,一旦国破君亡,而托于父命,即伏首降贼。既以妖淫艳嬖诡语复雠,始效秦庭之哭。关门再战,致其父殒首贼中而不恤一顾。负国忘亲,厥罪已不容擢发数矣。洎至永明之窜入缅甸也,我国家已度外置之。而三桂惑于营窟之谋,乃为此断草除根之举;为人臣者而忍出于此!矧既宣力兴朝,分茅胙土;特恩异数,天地同深。顾以衰朽余年而妄希非分,称兵构逆,自斩其宗;又安知非天诱其衷,以为明室诸孙之报乎!

  ●南疆绎史勘本卷七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一

  史可法(上)

  右督辅列传第一。

  ○「传」云:『不有君子,其能国乎』?南渡之初,所恃者,史阁部一人而已。其余安守故常,不达时务,自谓清流。而小人鸱张满朝,相与排诋,树寇门庭;强臣悍将,因之拥兵安坐,遥制朝命。阁部奔走抚辑,内攘不给,何暇计疆场以外乎!迨夫左镇称兵,藩篱尽撤,王师长驱而入,所向投戈;烽镝未及乎国门,君相已弃其社稷而遯。此即睢阳坚御,何补败亡;况乎以一隅当百万之众哉!揽后之应廷吉论,亦足以明天命之不祚矣。虽有忠贞,岂能回天?悲夫!余所以读阁部之疏而惨乎有余恸焉尔。

  ◎案传中事迹、奏议,多所简略,于『我朝闻金陵自立,遣使贻书』之下,但云引「春秋」「不讨贼,新君不得书即位」之义,将移师相问。原本仅载督辅一书,亦舛缺不完全;传语义多勿贯注。夫睿亲王书,为南渡之初一大关键也。今从「史稿」、「东华录」诸编详校并列。督辅答书向存内阁,干隆间奉命检出装潢;御制弁文,有『即以可法比诸文天祥,亦无不可』之誉。忠贤遗泽垂二百年来,上邀宸鉴,弆重若斯;具征昭代右文,首崇名节,可弗与四海之内、千载之下共广见闻乎!勘补汇录,庶称合璧。

  列传一

  史可法(上)

  ·史可法(上)

  史可法字宪之,号道邻,顺天大兴人。其先以开国公,世为锦衣百户。祖应元,举人,官黄平知州,有惠政;语其子从质曰:『我家必昌』。从质妻尹氏既娠,梦文天祥入其舍,生可法。事亲以孝。举崇祯元年戊辰进士,兼有文武材。

  初授西安府推官。平剧盗,能声大着。迁户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八年,迁右参议,分守池州、太平。总理侍郎卢象升大举讨贼,改可法副使;分巡安庆、池州,监江北军。楚寇南下攻颍、寿,犯皇陵,可法所部不及千人,日驰数十里。后贼大至,分掠宿松、太湖、潜山、桐城,将犯安庆;可法辄发兵袭击。复会同参将潘可大、左良玉、总兵牟文绶、刘良佐等连营堵剿,累有斩获。贼去则下马坐积尸上,计贼出没及身所历州邑、被陷长吏逃死状,草奏以闻;授军吏去,复上马驰行。且战且抚,贼乃不敢逼。

  十年,廷议安庆急宜设重臣为镇,即擢可法右佥都御史,巡抚安庆、庐州、太平、池州四府及河南之光山、固始、罗田、湖广之蕲州、广济、黄梅、江西之德化、湖口诸县,提督军务。十二年,丁外艰归。

  十四年,起户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代朱大典总督漕运,巡抚凤阳、淮安诸军。扬州漕挽岁致愆期,缺额几百万;可法即劾罢督粮道三人、增设漕储道一人,大浚南河,慎选运官,尽剔诸蠹弊。吏部尚书李日宣等言可法文武才,漕事方亟,治理有效;宜俟报竣召用。盖时有易可法为凤阳总督之议也(事备「明史」)。可法感上知,每自奋励。其治军也,身杂行伍间,与同劳苦。士不饱,不先食;不授衣,不先御。故将士皆感激,战辄有功。既乃开屯田、招流亡、缮城郭、访贤豪而咨以军政,江淮南北屹然称一重镇。天子嘉其能,凡所奏,悉报可。已而,贼又连破荆襄、承天,分兵南犯,蔓延河南、山东,军书旁午。可法即屯师淮岸,贼众望见旗帜辄遁去。寻欲召为兵部尚书;检讨汪伟曰:『有可法淮扬以安、无可法江南必危,且留之以系东南望』。

  十六年,乃拜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可法入南都,武备久弛,即奏行更新八事。京营之有籍无兵者尽按去之,营中惮其威名不敢动。

  十七年四月朔,知贼犯宫阙,大会群僚誓师勤王。檄诸镇兵并进,身即渡江抵浦口。及闻北都陷、庄烈帝崩,可法北向恸哭,以首触柱,血流至踵。遂发丧,提兵欲长驱决战。群僚诸将皆曰:『社稷无主,盍先择君以定南都』?是时潞王已过江,泊舟无锡。初议所立,谓以亲则桂而远,以贤则潞而近,而不知福王已在淮上也。诸大臣之在南京者,都御史张慎言、侍郎吕大器、詹事姜曰广等言『福王有七不可立,惟潞王贤明可定大计』;移牒可法。凤阳总督马士英先迎款于福王,欲挟之以居拥戴功;亦书咨可法,言以伦、以序无如福王。可法即答以「七不可」之说,而身还南京。诸大臣议未定,士英已内结操江诚意伯刘孔昭,外约靖南伯黄得功、总兵官高杰、刘泽清、刘良佐等发兵拥福王至仪征;可法不得已,乃与诸大臣具启往迎。

  五月朔,王谒孝陵奉先殿毕,出居内守备府,群臣入朝。可法即陈战守大计,谓当素服郊次,发师讨罪,示天下以必报雠之义。王唯唯不能答一语;可法退,忧形于色。明日再朝,慎言以国虚无人,可遂即大位。可法曰:『太子存亡未卜,倘南来若何』?孔昭言:『今日既定,谁敢复更』!可法曰:『稍缓数日亦无害』。初三日,王监国。廷推阁臣,众举可法及弘图、曰广三人;孔昭攘臂欲并列。可法曰:『本朝无勋臣入阁例』。孔昭勃然云:『即我不可,马士英何不可』!乃并推士英。又议起废,共推郑三俊、刘宗周、徐石麒;孔昭特举阮大铖。可法曰:『此先帝钦定「逆案」,毋庸议』。越二日,拜可法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与弘图、士英并;仍命可法掌兵部事、士英仍督凤阳。而王以士英有建立功,将专倚之。可法寓书士英曰:『寇深矣,黄、高、二刘之众未尽为国用,当更立重臣开府镇之。今日之事,非可法与公谁任之者』!因即合疏言:『守江南,必于江北当酌地利设四藩,以淮、扬、泗、庐自守,以徐、凤、池、六为进攻之途。兵马钱粮皆听镇臣自取给于有司,勿复为征输调度之扰。四藩一辖淮扬、一辖徐泗、一辖凤寿、一辖滁和,即以得功、杰、泽清、良佐为之。更立督师于扬州,节制诸镇。如此,则诸镇各卫其地无不致力,而受成于督师;机不遥度、事不中制,士气奋而民心定,江南庶几可保矣』。从之。又请定京营兵制,分设营将如北京事,简精壮、募义勇以实之;及侍卫与锦衣、銮仪诸司所隶军役,当多事之日,俱宜入伍操练,毋坐耗钱粮。至锦衣镇抚司官不必备,亦所以杜告密、节繁费、收人心,于新政有裨者也。

  十五日,王即位。诏立四藩如可法议。当是时,士英旦夕冀入相,而廷臣皆欲士英督师。士英既闻仍督凤阳之命,大怒;密以可法「七不可」书陈于王,而拥兵请入觐,拜疏即驰。及至,谓可法曰:『我驭军宽,颇扰于民;公威名着淮上,军士皆惮服。公诚能经营于外而我居于中,帅以听命,当无不济者』!可法以士英之入,势不两立;乃曰:『居者守、行者御,莫能偏废。既受事,敢辞难乎』!遂请行。京师士民哗曰:『何乃夺我史公』!大学士陈方策、诸生卢经才等上疏言:『淮扬门户也,京师堂奥也。门户有人而堂奥无人可乎』?勿听。翌日,可法陛辞。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百官郊饯以行。可法去,士英即以是日入直,遂无所忌惮。旋进得功为侯,杰、泽清、良佐皆封伯。自是,四镇各拥重兵,愈尊贵自恣,渐不可制矣。

  及慎言荐吴甡于朝,刘孔昭言其不可,露章劾慎言。廷臣言『孔昭武臣,不宜与铨选事』。士英阴嗾孔昭左右袒,联袂相结。可法叹曰:『党祸起矣』!上疏力言『甡无罪,可饬文武臣虚衷用事』。报闻。寻诏可法祭告凤陵、泗陵。事毕,因上言曰:『臣伏见二陵松楸如故,佳气郁郁,知万年灵祚之方未艾也。惟是北顾神州,山河顿异,感痛填膺不能已已。连岁凤、泗之间灾异叠见,天鼓一日数鸣,地且三震,以致今春罹兹大祸。先帝躬神明之质,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一十七年如一日;尚不免身殉社稷,抱恨千古!天命之难堪而地灵之不足恃,可见于此。陛下践祚之始,祗谒孝陵哭泣尽哀,道路感动。若使躬谒二陵,亲见凤、泗境中万井悲风、千里赤地,蒿莱极目,鸡犬无声;汤沐遗黎,死亡殆尽:其呜咽悲愤又不知何如也!伏愿陛下坚此一心,慎终如始;察天人相与之故,考祖宗灵爽之依。处深宫广厦,则思东北诸陵魂魄之未安;享玉食大庖,则思东北诸陵麦饭之无展;膺图受箓,则念先帝之临渊集木何以忽遘危亡?早朝宴罢,则念先帝之克勤克俭何以卒隳大业?战兢惕励,无敢刻忘,则二祖列宗在天之灵必为请命上帝,默相陛下光复中兴。若晏处东南不思远略,滥恩施、开告密,贤奸无辨、威断不灵,老成激而投簪、豪杰因之裹足。窃恐祖宗怨痛,天命潜移,东南一隅犹未可晏然自保也』。王嘉答之。

  是月,吴三桂从我大清乞师入北京破贼。六月,贼遁而西。其山东、河南诸郡县,多据城自保,结寨聚义,杀贼所置伪官以望王师。可法请速遣使北行,颁发「监国」、「登极」二诏抚慰之;使中原知南国之有君,则人心忻向而大业可定。疏入,报可。

  时四镇不即守所分地,暴横江北,皆欲驻扬州;以兵争扬州,民撄城弗纳。杰先至,纵军大掠城外,死者无算,民益怨恶。进士郑元勋素有才望,欲为之解;众疑其私于杰,竞起击杀之。知府马鸣录、推官汤来贺坚守月余,杰攻之日急。泽清又大掠淮上;良佐以临淮人不纳其兵,亦攻围之。诸邑民争诣阙言状;诏可法往解,使各归镇。可法以次往,得功、良佐、泽清皆听命;乃诣杰,杰素惮可法,具櫜鞬迎谒。升帐之日,洒然变色易容;可法知其军可用,欲以诚感之。裨校以下,无不召见抚慰;因责杰曰:『将军之所以贵显者,以有君命也。如不奉诏而妄冀非属之地,则诸军与扬州之民皆得弯弓而射将军,将军又何辞以对』?杰色沮,默然者久之。然漫视为易与,止可法宿军中;易所隶卒,而更遣部下百人给事左右,所移文檄必取视乃行。可法一以坦怀待之,勉众以大义;皆感泣,传语曰:『史相公,我主也』!杰惧可法得军心,而又深服其诚,乃谨事请受命。可法乃集扬州民曲谕之;即为具疏以瓜洲城屯杰众。可法遂留扬州,开府治事。设礼贤馆,招徕天下智谋之士及稍通天文并阴符、遁甲诸术者,皆廪饩之,以监纪推官应廷吉主其事。复募士,得胜铠甲者百余人。上疏请行保举之法,以补危疆守、令;许之。旋诏可法:谕四镇厉兵秣马驻防河淮,刻日进师。当可法出,士英未敢即背;屡疏请饷,士英命户部百方应之,按期分给,诸镇益和。

  秋七月,大学士弘图乞休,请召可法还京;报闻。时我大清兵收附山东,且闻南都新立,摄政睿亲王遣官赍书可法曰:『予向在沈阳,即知燕京物望,咸推司马。及入关破贼,与都人士相接,识介弟于清班;曾托其手勒平安,权致衷绪,未审何时得达钧览!比闻道路纷纷,多谓金陵有自立者。夫君父之雠,不共戴天;「春秋」之义:「有贼未讨,则故君不得书葬、新君不得书即位」,所以防乱贼,法至严也。闯贼李自成称兵犯阙,手毒君亲,中国臣民不闻加遗一矢;平西王吴三桂介东陲,独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义,念累世之宿好、弃近日之小嫌,爰整貔貅,驱除狗鼠。入京之日,首崇怀宗帝后谥号,卜葬山陵,悉如典礼;亲郡王将军以下一仍故封,不加改削;勋戚文武诸臣咸在朝列,恩礼有加;耕市不惊,秋毫无扰。方拟秋高气爽,遣将西征;传檄江南,联兵河朔。陈师鞠旅,戮力同心,报乃君国之雠,彰我朝廷之德。岂意南州诸君子苟安旦夕,弗审事机;聊慕虚名,顿忘实害:予甚惑之!国家之抚定燕都,乃得之于闯贼,非取之于明朝也。贼毁明朝之庙主,辱及先人;我国家不惮征缮之劳,悉索敝赋代为雪耻。孝子仁人,当如何感恩图报!兹乃乘逆贼稽诛,王师暂息,遂欲雄据江南,坐享渔人之利。揆诸情理,岂可谓平!将以为天堑不能飞渡,投鞭不足断流耶?夫闯贼但为明朝祟耳,未尝得罪于我国家也;徒以薄海同雠,特伸大义。今若拥号称尊,便是天有二日,俨为劲敌。予将简西行之锐卒,转旝东征。且拟释彼重诛,命为前导。夫以中华全力受困潢池,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国,胜负之数,无待蓍龟矣。予闻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以姑息。诸君子果识时知命,笃念故主、厚爱贤王,宜劝令削号归藩,永绥福禄;朝廷当待以虞宾,统承礼物,带砺山河,位在诸王侯上,庶不负朝廷伸义讨贼、兴灭继绝之初心。至南州群彦翩然来仪,则尔公、尔侯,列爵分土,有平西之典例;惟执事实图利之。挽近士大夫好高树名义而不顾国家之急,每有大事,辄同筑舍;昔宋人议论未定,兵已渡河,可为殷鉴。先生领袖名流,主持至计;必能深惟终始,宁忍随俗浮沉?取舍从违,应早审定!兵行在即,可西可东;南国安危,此一举。愿诸君子同以讨贼为心,毋贪一时瞬息之荣,而重故国无穷之祸,为乱臣贼子所笑!予实有厚望焉。「记」有之:「惟善人能受尽言」;敬布腹心,伫闻明教。江天在望,延跂为劳。书不宣意』。可法表上其书,劝王为自强计。即自具答书曰:『南中向接好音,法随遣使问讯吴大将军,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仪于草莽也,诚以大夫无私交,「春秋」之义。今倥偬之际,忽捧琬瑊之章,真不啻从天而降也。循读再三,殷殷致意;若以逆贼尚稽天讨,烦贵国忧,法且感且愧。惧左右不察,谓南中臣民偷安江左,竟忘君父之怨;敬为贵国一详陈之。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爱民,真尧舜之主也。以庸臣误国,致有三月十九日之事。法待罪南枢,救援无及。师次淮上,凶问遂来;地坼天崩,山枯海泣。嗟乎,人孰无君!虽肆法于市朝以为泄泄者之戒,亦奚足谢先皇帝于地下哉!尔时南中臣民,哀恸如丧考妣;无不拊膺切齿,欲悉东南之甲,立翦凶仇。而二、三老臣,谓国破君亡,宗社为重;相与迎立今上,以系中外之心。今上非他,神宗之孙、光宗犹子,而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顺,天与人归。五月朔日驾临南都,万姓夹道欢呼,声闻数里。群臣劝进,今上悲不自胜;让再让三,仅允监国。迨臣民伏阙屡请,始以十五日正位南都。从前凤集河清,瑞应非一。即告庙之日,紫云如盖,祝文升霄;万目共瞻,欣传盛事。大江涌出柟梓数十万章,助修宫殿;岂非天意也哉?越数日,遂命法视师江北,刻日西征。忽传我大将军吴三桂借兵贵国破走逆成,为我先皇帝后发丧成礼;扫清宫阙,抚辑群黎。且罢薙发之令,示不忘本朝。此等举动,振古铄今。凡为大明臣子,无不长跽北向,顶礼加额,岂但如明谕所云感恩图报已乎!谨于八月薄治筐篚,遣使犒师;兼欲请命鸿裁,连兵西讨。是以王师既发,复次江淮。乃辱明诲引「春秋」大义来相诘责,善哉言乎!然此文为列国君薨,世子应立,有贼未讨,不忍死其君者立说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宫皇子惨变非常,而犹拘牵不即位之文、坐昧大一统之义,中原鼎沸,仓卒出师,将何以维系人心、号召忠义?紫阳「纲目」,踵事「春秋」。其间特书,如莽移汉鼎,光武中兴;丕废山阳,昭烈践祚;怀、愍亡国,晋元嗣基;徽、钦蒙尘,宋高缵统:是皆于国雠未翦之日,亟正位号,「纲目」未尝斥为自立,率以正统予之。甚至如元宗幸蜀,太子即位灵武;议者庇之,亦未尝不许以行权,幸其光复旧物也。本朝传世十六,正统相承,自治冠带之族,继绝存亡,仁恩遐被。贵国昔在先朝,夙膺封号,载在盟府。后以小人构衅,致启兵端;先帝深痛疾之,旋加诛戮:此殿下之所知也。今痛心本朝之难,驱除乱逆,可谓大义复着于「春秋」矣。昔契丹和宋,止岁输以金缯;回纥助唐,原不利其地土。况贵国笃念世好,兵以义动;万代瞻仰,在此一举。若乃乘我蒙难,弃好崇雠;规此幅■〈巾员〉,为德不卒:是以义始而以利终,为贼人所窃笑也,贵国又岂其然!往者,先帝轸念潢池,不忍尽戮,剿抚互用,贻误至今。今上天纵英武,刻刻以复仇为念。庙堂之上,和衷体国。介冑之士,饮泣枕戈;忠义民兵,愿为国死。窃以天亡逆闯,当不越于斯时矣。语曰:「树德务滋,除恶务尽」。今逆贼未服天诛,谍知卷土西秦,方图报复。此不独本朝不共戴天之恨,抑亦贵国除恶未尽之忧。伏乞坚同仇之谊、全始终之德,合师进讨,问罪秦中;共枭逆贼之头,以泄敷天之愤:则贵国义问照耀千秋,本朝图报惟力是视。从此两国世通盟好,传之无穷,不亦休乎?至于牛耳之盟,本朝使臣久已在道,不日抵燕奉盘盂从事矣。法北望陵庙,无涕可挥;身蹈大戮,罪应万死。所以不即从先帝于地下者,实为社稷之故。传曰:「竭股肱之力,继之以忠贞」。法处今日,鞠躬致命,克尽臣节而已。即日奖帅三军长驱渡河,以穷狐鼠之窟,光复神州,以报今上及大行皇帝之恩。贵国即有他命,弗敢与闻。惟殿下实昭鉴之!弘光甲申九月十五日』。

  「勘本」曰:案「东华录」称:『史公答书,「实录」不载。其原书尚存内阁,用红帖写,皮面一詹字,盖印文曰「督师辅臣之印」。首列衔款云:「大明国督师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史某顿首,谨启大清国摄政王殿下」。每页作四行写,并抬头共二十字』。

  ●南疆绎史勘本卷八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二

  史可法(下)(应廷吉、卢渭等附)

  右督辅列传第二。

  ◎督辅开府维扬,志切中原,不辞劳瘁。无如权奸执国命、强帅专阃威,嗣主昏庸,荒耽于嬉;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茫茫宇宙,无计可施。遂尔收罗豪杰,激劝吏民;尽所血诚,早矢「一死而后已」之志,以殉于国。其同守诸君幕下客及扬之士庶具有天良者,感其忠荩,亦惟有一死以殉于公。总之,南都之亡,亡于左兵之内犯也。得如督辅议,则左乱自翦;防军弗撤,淮泗无波。维扬存而长城可倚,南都之胤祀或可一线苟延也。吁!天而既厌周德已,督辅其能与马、阮争乎?

  列传二

  史可法(下)(应廷吉、卢渭等附)

  ·史可法(下)

  是时,可法锐意进取,出巡淮上。阅泽清、良佐军,徒虚夸不足用;惟高杰所统四万人皆山陕劲卒,欲使为前锋。乃与杰往复论事,多所奖借推重之,让扬州己府以处其妻子。杰大喜,刻期进取开、归。可法亟请饷于朝,而大铖为士英计,以镇将与可法协为不利己,尤畏杰强;阴欲裁抑之,且使可法不见信于四镇也。于是,四镇缺饷则号可法;可法以闻,士英益靳之不发,翻数诏趣出师。可法举示四镇;皆曰:『不能给我饷而责我战乎』!由是坐困。

  亡何,士英力排众议,迁大铖兵部尚书,使握兵政。群臣交章论劾,疏数十上,俱不报;姜曰广、高弘图、徐石麒、刘宗周等以次去位。可法乃上言:『近来人才日耗,仕路日淆;由名心胜而实业不修,议论多而成功绝少。遇清卿台省,则曰谋猷经济非其人不可;遇钱榖之任,则曰此危地何为困我辈。此推彼卸,姑付庸人;倏用倏更,有同儿戏。即偶出特简,亦必百计求全,非托病、则弃官,曾无为国家实心任事者;以致败坏至此。今事势更非昔比,必专主讨成复雠,舍筹兵筹饷无议论,舍治兵、治饷无人才。有摭拾浮淡、巧营华要者,罚无赦。停不急官、罢不急务,俾大小臣工并力恢复:则中兴之业可成』!王仅优奖之而不能行。又言:『欲用大铖者以才,争大铖者以「逆案」也。大铖即可用,何必罪争者;即不可用,当采群议。何至以一人坏天下大计乎』?不听。

  初,可法虞杰跋扈,故移得功军于仪征防之。九月朔,杰构兵土桥,得功几危,赖可法调剂始解。是月,徇阅得功士马,将赴河南;朝谕以北使方行议款,兵不宜继进,遂止。

  前北都降贼诸臣,以贼败南还。可法言:『诸臣原籍北土者,宜令投呈吏、兵二部注名录用;否则,绝其南归之心』。又言:『北都之变,凡属臣子皆有罪。若在北者始应从死,岂在南者独非人臣。即臣可法谬典南枢、臣士英叨任凤督,未能悉东南兵甲疾趋北援;镇臣泽清、杰以兵力不支,折而南走:是首应重论者,臣等罪也。乃因圣明继统,鈇钺未加,且恩荣叠被;而独于在北诸臣毛举而概绳之,岂散秩间曹责反重于南枢、凤督乎!宜摘罪状显著者,重惩示儆。若伪命未污、身被刑辱,皆当姑置不问;其逃避北方、徘徊后至者,许戴罪讨贼,赴臣军前效用』。廷议并从之。

  寻赴清江浦,遣官屯田开封,为经略中原计。诸镇各分汛地择便利者;其王家营而北至宿迁最冲要,诸镇不敢任,可法自任之,令幕下文武筑垒缘河南岸。

  十一月四日,舟次鹤镇。谍报我大清兵入海州,破宿迁;即遣总兵刘肇基往援,大兵引还。无何,围邳州,肇基复援,相持半月而解。山东镇将邱磊将航海降,诛之。先,可法檄诸镇出兵,高杰首奉命渡泗水,遣所部王之纲前驱薄睢阳。可法因亦移营进次河上,建大纛南岸戒师。而大铖方引其党布列朝端,朝政大乱。凡可法所奏请,辄多中格;期所请铠仗刍粮,皆不至。可法复上疏曰:『自三月以来,陵庙荒芜,山河鼎沸。逆贼鼠窜,一矢未加;备员督师,死不塞责。昔晋之东也,其君臣日图中原,而仅保江左;宋之南也,其君臣尽力楚、蜀,而仅保临安。盖偏安者恢复之却步;未有意在偏安而遽能自立者也。大变之初,君臣洒泣,士庶悲哀;痛愤相乘,犹有朝气。今则兵骄饷绌、文恬武嬉,顿成暮气矣。屡得北来谍报,□兵皆必南下;水则广调唬船,陆则分布精锐。黄河以北,悉已沦没;而我河上之防,百未经理。人心不肃,威令不行。复雠之师,不闻及关、陕;讨贼之诏,不闻达燕、齐。晏然以不共戴天之雠置诸膜外,遂使北朝翻得以「僭逆」加我,鞿我使臣、蹂我近境:是和议断断不成也。宗社安危,决于此日。今即庳宫室、菲饮食、卧薪尝胆、破釜沉舟,尚虞无救;况臣观庙堂之规画、百执事之经营,尚有未尽然者乎!夫将之所以能克敌者,气也;君之所以能驭将者,志也。庙堂之志不奋,则行间之气不张。夏少康痛心出窦,终缵旧服;汉光武抚膺河北,奄有万邦。惟愿陛下之为少康、光武,不愿左右贽御之臣仅以晋元、宋高之说进也。忆臣等初迎圣驾时,陛下言及先帝,则泣下沾襟;恭谒孝陵,则泪痕满袖。皇天后土,实式鉴临。曾几何时,顿忘斯志。先皇帝死于贼、恭皇帝亦死于贼,此千古未有之痛;国家变出非常,在北诸臣死节者无多、在南诸臣讨贼者复少,此千古未有之耻。夫庶民之家,父兄被杀,尚思穴胸断脰,得而甘心;况在朝廷,顾可膜置!臣恐恢复无期,即偏安亦未再保也。为今之计,宜速下讨贼之诏,严责臣与诸镇悉简精锐,直指秦关;悬上赏以待有功,假便宜而责成效。丝纶之布,痛切淋漓;庶海内忠臣义士闻风感愤,必有投袂而起者矣。国家遭此大故,陛下嗣登大宝,原与先朝不同。诸臣但有罪之当诛,曾无功之足录;幸免斧锧,已为大幸。臣于陛下登极诏稿,特去「加恩」一条;不意颁发之日,仍复开载,贻笑天下。今复恩外加恩,纷纷陈乞;貂珰满座,保傅洊加:名器滥觞,于斯为极!似宜少加毖慎,以待战功;庶使行间戮力者,有所激劝。至师行讨贼,最苦无粮;搜括不可行,劝输亦难继。请将不急之工、可省之费,一切报罢;朝夕之燕衎、左右之进献,一切谢绝。即事关典礼、万不容已者,亦概从俭约。盖盗贼一日不灭,海宇一日不宁。即有深宫曲房,岂能晏处;即有锦衣玉食,岂能安享!此时一举一动,皆人情向背所关,窥伺所及。必得陛下早作夜思,念祖宗之鸿业,复先帝之深仇;振举朝之精神、萃四方之物力,以并于选将、练兵之一事:庶乎人心可鼓,天意可回耳。臣待罪戎行,不宜复预朝政。然安内实外攘之本,故敢痛切直陈,惟陛下留意』!疏出,朝野传诵。可法受事数月,疏凡数十上,皆中兴大故,言极痛愤。时诸镇位秩既崇,咸无进师意,且数相攻;可法深悔之。尝语其客曰:『宜斩己及弘图、士英、曰广四人头,为任事不忠者戒』!复疏言:『先帝待诸镇甚厚,陛下封诸镇甚隆。乃不思报国,自弄干戈;舍父母之雠,寻同室之斗。今和议不成,惟有言战;战非诸镇事而谁事乎』?可法每缮疏,循环讽诵,呜咽不自胜,幕下士皆为饮泣;其如朝廷方骛声色,恶闻危乱。士英、大铖争斗门户,起大狱,欲杀尽清流,以快己意;出师、聚饷未暇及也。

  乙酉春三月,大清兵分道南下。令沂州、济宁兵从庙湾南渡,薄邳、宿;彰德、卫辉兵从孟津东渡,逼归、徐。可法飞章以报,言『我与北军仅隔一河耳。今已渡河长驱而来,旦夕不守。乞多给军饷,移得功、良佐兵驻颍、亳,以杰守归、徐;戮力同心,无分畛域。臣犹恐江南半壁未能高枕而卧也』!疏入,士英谓可法徒欲叙防河将士功,卒不省。前左中允卫胤文,韩城人;曾受伪命,与杰同乡。杰荐之,请留监己军。闻朝中有严治从逆之命,胤文惧,欲娱士英以自解;度士英所忌,乃上疏曰:『国家兵事问镇臣、粮饷问部臣,督师赘也。且可法浪得名耳,朝廷当置居内员,备顾问;亦不得听归故里,养其高望。陛下若念拥戴功,则爵之侯伯、优以廪饩,毋令久当津要为也』。疏入,得旨严责;然士英则心是之也。可法因具陈乞罢,不许。

  已而兴平伯高杰所遣荡寇将军王之纲与许定国争睢阳不决,定国于杰伪为恭顺;杰至则张乐设晏,伏兵杀之。诘且,杰部兵攻城入,定国走北降;之纲等遂大掠,睢阳旁近二百里民无孑遗。杰兵仓卒未有属,互为雄长。可法闻变,疾驰至徐州抚定之,以杰甥总兵李本深为都督,代统其军;立杰子元爵为世子,请恤于朝。士英闻可法大得杰军心,勿善也;乃擢胤文为兵部右侍郎,都督兴平营。将士怒,于胤文莅任日,禁无一人至。可法再三讽谕之,忘其曾劾己者;之纲等益以此归可法,即胤文亦心折焉。而都督之命久不下,兴平军士皆弃汛奔还。

  时大清兵已悉渡河。值庄烈帝讳日,诏可法等望祭河上;可法因言『天星已周,君仇未复;乞先治臣罪以谢天下』!无何,大兵破蒙城,逼淮、徐,江南震恐;乃下诏从可法议,以李本深为左都督,尽领兴平诸将,已无及矣。而得功、泽清、良佐闻本深领军,连章劾可法。

  二月,可法将还扬州。未至,得功来袭,欲代统杰军;城中大惧。可法急遣同知曲从直等解之,始引去。

  夏四月朔,淮南告警。可法将移镇泗州护祖陵,合诸军防御,命幕僚载辎重先赴。会有伪太子事,诸臣失职者,咸欲藉名攻士英。宁南侯左良玉声称奉太子密诏以清君侧,发兵将犯阙,移檄远近;南都戒严。王手书召可法督诸军渡江入援;可法言:『北势日迫,请留诸镇兵迎敌;亲往谕良玉要与俱西,有功则割地王之。倘勿听,而后击之』。不可,诏且切责。于是合诸军倍道入,抵浦口,将入朝面陈;士英等惧,扬言可法且为内应,遂弗许。

  大清兵已入亳州、下天长,援将侯方岩全军败没。盱眙降,徐、泗飞书告急。复召可法还扬援泗,亟渡江,昼夜兼行。及抵泗,守将李遇春已举城叛,可法退保扬州。俄报徐州破,降将李成栋引兵而南,攻扬州新城。可法方在旧城,急檄防河诸镇赴援。总兵李栖凤、张天禄皆不应,寻拔营叛;惟左都督刘肇基、副总兵乙邦才、庄子固与楼挺等各引所部至。可法乃率扬州知府任民育、按察佥事王缵爵、监军同知曲从直、江都知县周志畏、权令罗伏龙、参军何刚,又盐运使杨振熙、监饷佥事黄铉、通判吴道正、县丞王志瑞及肇基诸将等,昼夜分陴严守。十八日,降将李遇春持大清豫亲王檄抵城下招可法,可法指遇春数其罪。遇春曰:『公忠义闻华夏,而独不见信于朝,死何益也!何如退选义帝以成名乎』?可法怒,趣发矢射之。须臾,复令乡民持书至,守者引之见;遂挞守者,人与书俱投诸水。豫王愈欲生致之,麾诸军攻姑缓。复遣人贻以书;不启,趣焚之。王知其意坚,攻始急。监军副使高岐凤等踰城降,城中益孤,势不支。越二日,可法乃为书辞其母及妻,呼部将史德威诀曰:『我死当葬我高皇帝侧;不能,梅花岭下可也』。即擐甲上城。豫王复以诏书招之。可法守愈固,相拒七昼夜。大兵四面环击,可法祷诸天,发炮击伤数百人。豫王怒,自督劲卒用巨炮悉力攻城西北隅,崩声如雷;守陴者犹不退,发矢如雨。城下死者山积,大兵翻藉以登,城遂陷。时乙酉四月二十五日也。

  先是,可法谓庄子固曰:『城一破,托君剸办之』!子固姑许之。是时,引颈相向,子固弗忍,可法急拔刀自刎。子固与参将许谨共抱持之,血溅满衣袂,未决。复命德威加刃;德威泣,可法骂之。乱兵至,拥之下城,而谨与子固已中飞矢死。一将挟之出小东门,可法大呼曰:『我史阁部也,可见汝兵主』!遂见豫王。王劳之曰:『累以书招而先生不从。今忠义既成,可为我收拾江南,当不惜重任』。可法曰:『我来此,祗索一死耳』!王曰:『君不见洪承畴乎?降则富贵』。曰:『承畴受先帝厚恩而不死,其不忠于后也明矣!我讵肯效其所为』!王乃命将宜尔顿劝之。三日,终不屈,乃杀之。宜尔顿为之殓,未暇识姓名于棺,遂不可辨。肇基等各率将佐巷战移时,格杀千余人,全军尽没,飞矢贯额死;邦才力竭自杀,挺战死城上。其余文武将吏,死者甚众;另有传幕下宾从等之从死者,得十又九人。

  扬州既陷五日,史德威报赴南京;举朝震惊,不知所出。又数日,福王出奔太平,京师溃。可法督师几一年,行不张盖、食不重味,夏不箑、冬不裘。小冠窄衣,与部卒相杂处。短小精悍,面黑色,两目烁烁有光;将士见者多慑服。年四十余无子,妻欲为置妾,可法曰:『王事方殷,敢恋儿女私乎』!遂无子。军中值岁除封印,南北文移交至,手自批答。自辰至酉,分给将士月粮。至夜三鼓,谓军吏曰:『今夕,除夕也。索酒试饮』。酒未至,复呼曰:『礼贤馆诸秀才当共饮。顾夜已半,可赍酒资分馈之』。吏往,独酌;庖人报日中飨士肉已尽,乃索盐豉下之。可法素善饮,数斗不乱;军兴以来,竟绝饮。不解衣就寝者,已七阅月。当夕满酌数十杯;思及先帝,泫然泪下。酒微醺,隐几卧。将旦,有司吏士咸集军门外,门未启;军吏遥谓曰:『相公方隐几奈何』?知府任民育曰:『噫,相公此夕不易得也,勿惊之』!且戒鼓人更击四鼓。可法寤,天已曙,大惊;闻鼓声怒曰:『乃敢乱我军法』!传令缚至,趣斩之。诸将士皆长跪言:『相公久劳苦,始得一夕暇,不忍相惊;故乱鼓声以待。此知府意也』。可法意解。亟具盥漱,启门,文武臣皆北向贺,将吏上谒。民育更前请罪;可法曰:『公固爱我,奈何以私爱变常法』!乃赦鼓人。然自是不复隐几卧矣。后军事益冗,以监军郎中黄日芳才敏练,留之左右;辞曰:『日芳老矣,岂能久侍,公亦宜节劳。发书走檄,僚士优为;征兵问饷,有司专责:何必昼夜损神,躬亲庶务乎!且兵,杀机也,当以乐意行之;将,死官也,须以生气出之:汾阳所以生色满前也』。可法笑不答。

  初以定策功,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太后至,加少傅兼太子太傅;叙江北战功,加少兼师太子太师;徐州擒盗功,加太傅:皆力辞,不许。后以宫殿成,加太师;又辞,许之。既死后,四方弄兵者念其遗烈,多假其名号以行,故时谓可法不死。部将史德威奉遗命为子,乃具衣冠招魂葬于梅花岭下。闽中立国,首赠太师,谥「忠靖」。

  弟可程,崇祯癸未进士,选庶吉士。京师陷,不能死;贼去,南归。可法请下吏;朝廷以可法故,令家居养母。后流寓金陵,阅四十年而卒。

  「勘本」曰:阁辅史忠正公殉节后,或有诬之者曰:公如姚平仲故事,跨白骡去。或曰:缒城走,目沉诸江。或曰:城破,执至大营,留三日,不屈杀之(温氏从此)。杨氏跋语云:『皆非也。事实得杨遇蕃、安珠护、史德威之所述而后知公之授命,即于城破之日也。杨遇蕃,凤阳人,向依幕下。扬州破,公自刭未遂,乱兵拥至西城上见大帅。帅询之,公曰:「我史阁部也」。时,遇蕃被擒,令辨之。报曰:「确」。帅乃劝公降,公怒。遇蕃亦言「愿忍须臾死,以救百姓」。公叱曰:「若父一教官权令事而能死节;我独何?我今日一死外,遑恤其它」!声愈厉。帅起拔刀将砍之,公挺立,首迎其刃。帅退,叠呼「好男子」不置。左右杀之,支解之。遇蕃遁,潜觅公骸竟不可得:此见之阁部遗文王源序(遇蕃父教谕舒城,流贼将偪,县令乏人,上台乃檄之署事。城破,骂贼死。遇蕃婴贼刃亦死,民救之苏。后具其父死节状于官,久不报。比公巡抚安庆复上之,邀恤典甚优。遂相依幕下云)。四明万季野先生曰:康熙时吴汉槎(兆骞)流宁古塔,后释还。其守将安珠护者谓之曰:「今闻朝廷修明史,徐立斋先生总其事。余昔在军,亲见史阁部之死,而世或诬为隐去。子归,幸告之。初,扬州城破,求史公不得。既而自出,众挟之见豫王。王疑之,公曰:「我出以明白死,岂伪邪」!令人识之,信。劝之降,不应;即见杀。余生平但闻忠臣,不知何状;及见史公,而始信世真有忠臣也」。案黎士宏书扬州殉事,载此小异。于公自裁不绝,拥至小东门下云:公问前驱为谁?德威言是豫王。公自呼曰:「某在斯」。众惊愕,执赴新城堞楼上。王遇之以礼,称先生;劝之降。公曰:「吾为天朝重臣,岂可苟且偷生,作万世罪人哉!吾头可断,身不可屈。愿速死,从先帝于地下」。德威持遗书投城中旌忠寺藏之;复驰回见公,公词色益厉。王曰:「既为忠臣,当杀之以全其名」。公厉声应曰:『吾意早决,城亡与亡。即劈尸万段,甘之如饴。但扬城百万生灵,不可杀戮」!遂慨然授命。德威被执,发许定国处讯嗣公真赝得实,王令释诸,以保忠臣之后。时四月二十五日也。德威即渡江赴报。比五月七日还扬,入城觅公尸,气候炎蒸,胔骸塞路,无可识。乃奉公袍笏招魂,如命葬于梅花岭下,立石封坎而去』。

  古高阳氏曰:公而果为文信国之后身邪?则两朝残局两世兵解已。以言乎数,则天也;天何以必如此而始成其为忠臣烈士也!太空冥冥,孰能起乌龙而叩诸?呜呼!

  是卷于公之奏疏、从难之职名缺失尤甚。悉勘补。

  应廷吉字棐臣,鄞县人。天启丁卯进士,授砀山知县。史可法督师扬州,御史左光先荐其才,擢淮安府推官,赴军前为监纪。与黄日芳、陆逊之、刘湘客、张鑻、纪允明等并事幕府,一时称得人。

  廷吉精天文,用勾股三式之学,可法倚之。先是,丁丑计偕,至宣武门见一白鸡,羽毛鲜好、啄距纯赤,重四十斤;哄观莫识。廷吉惨然曰:『此鹜也。见则亡国』。癸未六月露生,阴云骤合,雷电并作;有大星出,声如爆。廷吉曰:『「天元玉历」所谓电中聚火也。君绝世乱,此殆是乎』!。可法按部至淮,升帐,有旋风从东南起,吹折牙旗,转至丹墀下。命占之;曰:『风从月德方来,是本日贵人时,当有贵人奉王命至者。风势飘忽旋转,其事为争。音属征,象为火,数居四;二十日内当有争斗之事,近地则虞火灾,损六畜』。越三日,城北隅火,毁民舍,伤一骡;匝月,而有土桥之变,中官以朝命至:悉如其占。淮阴紫霄观皂荚树间产物如饴,色黄味美,人以为甘露。廷吉曰:『此爵饧也;白者甘露,黄者爵饧。所见之地,期年易王』。

  时可法锐意经略河南。日芳、逊之辈私问曰:『阁部志勤矣,于君意何如』?廷吉曰:『明年太乙在震,角、亢司垣,始击掩寿星之次,法当蹶上将;天下事无可为也。意者先试之山左乎!民翘首王师如时雨焉。若旌旗旅进,豪杰必有响应者』。及高杰将行,誓师祭旗;忽风起纛折,西洋炮无故裂。廷吉知为不祥。十月十四日登舟,廷吉曰:『此俗称月忌日,又为十恶大败;高师其不免乎』!明年正月,杰果为定国所戕。

  可法议修屯政,欲遣逊之屯开、归,廷吉屯邳、宿。廷吉曰:『国家故有屯军,世受业为恒产矣,安所得闲田而屯哉?且田之所获既入官军,有司常赋又将何出?开挑诸生有愿输牛百头、麦五百石以博县令者,此面欺耳』。及河防戒严,令秦士奇沿岸筑土墩驻炮。廷吉曰:『无益也。黄河沙岸,其性虚浮,水至即圯,安架炮为』!议乃格。是冬,紫微垣诸星皆暗。可法夜召廷吉曰:『垣星失耀,奈何』?曰:『上将独明』。可法怆然曰:『辅弼皆暗,上将其独生乎』!左兵东下,福王手书至;可法亟问延吉曰:『君精三式之学,所言淮阴安堵终不被兵,人能言之。第谓夏至后南都多事,果何所见』?对曰:『今岁太乙阳局,镇坤二宫,始击关提,主大将凶。客参将发,且文昌与太阴并,凶祸有不可言者。夏至后,更换阴局,大事去矣』。可法欷歔久之。因出书示之曰:『君言不信犹可,信则天也』。以军事付廷吉。越三日,督诸军赴泗州。过山阳,刘泽清遣人取军器、火药、饷银;廷吉不与,退屯高邮。

  大清兵破盱眙,可法还扬州,立召廷吉督饷至浦口。已而,又令率军回扬屯天长。廷吉曰:『阁部方寸乱矣!岂有千里之程一日三调?警急频仍,扬且有内变』!急入城,坐守南门。可法又令移取泗饷;是夜,缒城出。明日城陷,得免于难。

  可法之筑礼贤馆也,招四方才智及下僚有才被弃者,悉举任用;命廷吉董其事。时方士云集,少负所能,咸思效用;而幸进之徒,日亦踵至。廷吉曰:『是皆跃冶之士,坐谈有余,无俾实用。当此财匮而月给不赀,盍且散遣之,别选真才乎』?可法曰:『吾将以礼为罗,冀收什一于千百耳』。行之数月,迄无拔萃破格之选。诸人私谓曰:『始吾以为幸馆也,今求囊而不得矣』!于是,稍稍引去。可法将移镇泗州护祖陵,谓廷吉曰:『诸生从事防河,积苦既久;今又趋泗,是重劳也。君其品定,量授一官酬之』。四月二日,发策试士,拔取长洲卢渭、昆山归昭等二十余人,拟授通判、推官、知县;甫二旬,而扬州城陷。渭字渭生,方以岁贡,自当得官,不受职;监守钞关,投河死。昭分守西门,死。同时从可法死者,书记顾起龙、龚之厚、陆晓、唐经世、家人史书等共十九人焉。

  「勘本」曰:监纪应君主幕中事最悉。此文与督辅传相发明,例当附后;温氏列诸次卷之首,则其序翻越阁臣高、姜而上,谬矣。「勘本」纂立扬州从难一门于南都守职下,应君则不及于难者,故不得并列,而亦不得以正名书。

  ●南疆绎史勘本卷九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三

  高弘图姜日广

  右阁辅列传第三。

  ◎温氏有言:弘图、曰广固平世三公望也。观于跄攘之际,正议不挠,亦足以想其风概。夫胶州、新建之并相也,仅阅五月,正气一伸。胶州于丑类虽未显有抉摘,新建则极言诋之;故士英犹有所牵制不为,必欲挤两公以去也。两公去而群小幸进,遂肆无忌惮,无所不为已。胶州于政令率以承平旧章,实无裨益。如言通使礼,尚欲自尊所称。君子曰:『固哉!高叟之为相也。亦难免乎不达时务之讥矣』。初,士英自以荐阮大铖后丛物议,稍稍意折。一日阁中为词臣缺,论及故庶吉士张溥。士英曰:『是我故人也。我闻其死,酹而哭之』。新建莞尔曰:『公哭东林贤者,亦东林邪』?士英佛然嚄唶久之,曰:『我非畔东林者,东林拒我耳』。胶州窥其意,从旁怂惥之。士英色始解。然则高与姜亦少有殊趣者与!赧王六相,史忠正以尽瘁维扬,殉于兵;胶州以克守臣节,殉于野。最后,新建以金、王之难殉于水。谢山全氏曰:『不然,则南都纶扉真秽地矣』!全氏有与绍守为明故相胶州高公立祠议。据监国时评事林时跃草制云:『即避兵之净土,为荐酹之周垣』。是胶州之殁于竹园僧舍也,征矣。当时我朝贝勒具书聘六公,附以貂参之属,高相为首。使者至而胶州已殁。遂致命殡宫,太息而返。

  列传三

  高弘图、姜日广

  ·高弘图

  高弘图字研文,号硁斋,胶州人。万历庚戌进士,授中书舍人,擢御史。天启元年,陈时政八患,并请用邹元标、赵南星。寻与同官张慎言交章论救贾继春;忤旨,停俸。

  已而巡按陕西,捕诛奸民扇乱者;澄清吏治,风裁肃然。因题荐属吏,为南星所纠,心衔之。当时东林齐、楚、宣、浙之党互相诋诽,弘图辄无所附丽。及魏忠贤乱政,杨涟、魏大中之狱起,锻炼严酷;乃上疏力诋南星,微言忠贤过当。且引汉元帝乘船事,又谏毋出东郊。而忠贤方导游幸,怒甚,矫旨以抗沮切责之;名以此高。既乃乞归,令闲住。

  庄烈帝即位,起故官,擢大仆少卿。逾年,迁佥都御史,转左副都御史,进工部右侍郎。是时,中官张彝宪受敕总理户、工二部事;弘图耻与并坐,七疏乞休,复罢归,声望益重。家居十年不起,言者交荐。来年春,帝思之;且闻其佐胶州城守功,召至阙,谘以时事。补南京兵部右侍郎,就迁户部尚书。

  甲申,闯贼犯阙,史可法谋勤王,弘图转刍粟浮江入淮以济。师方发,而庄烈凶问至;南都大臣议所立,可法谓非英主不足以定乱,弘图与姜曰广、吕大器佐之。会福王至淮,马士英贪定策功,与诸将以兵威奉王,仓卒称号。以弘图物望所属,改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与可法并入直。弘图因请移跸中都,进山东,以示大举讨贼。疏陈新政八事:一、宣义问,请声逆贼之罪,鼓发忠义。一、勤圣学,请不俟释服,日御经筵。一、设记注,请召词臣入侍,日记言动。一睦亲藩,请如先朝践极故事,遣官赍玺书慰问。一、议庙祀,请权附列圣神主于奉先殿,仍于孝陵侧望祀列圣山陵。一、严章奏,请禁奸宄小人借端妄言,脱罪侥幸。一、收人心,请蠲江北、河南、山东田租,毋使贼徒借口。一、择诏使,请遣官招谕朝鲜,示牵制之势。并褒纳焉。

  未几,可法出督师,士英辅政,惮弘图、曰广、慎言等持正。廷议起废,慎言举用吴甡、郑三俊;士英党诚意伯刘孔昭率诸动臣叱慎言于朝,目为奸邪,声振殿陛。弘图曰:『文武各有所司,即文臣中各部不得侵吏部之权,武臣何得越职相争!且甡与三俊三朝遗老,清望在人。孔昭妄思侵害,非其党者目为奸臣。忝在政府,宸陛之严,化为讼庭,愧死无地;乞赐斥罢』!不许。既而士英疏荐阮大铖,弘图持之。士英曰:『我既犯人言,岂敢相累』。因拟旨,命假冠带来京陛见。大铖既见,疏陈江防要害,娓娓可听。将退,士英奏曰:『大铖名在丹书,非其罪也,人诬之耳』!大铖因奏向日冤陷状,引弘图为证;以弘图素不附东林,必不忌己也。弘图曰:『大铖顷者陈说兵事,臣不知兵,无所参驳。若其起用,关系非细。昔崔、魏乱政,风教堕地。先帝首锄大恶,其党附者不可胜诛。钦定「逆案」一书以遏群邪,大铖与焉。臣不知其果知兵与否,但以先帝明鉴,岂容擅改。即如士英奏,乞下群臣集议,以彰公论;则大铖用亦光明』。士英愤然曰:『臣荐大铖,非受贿也,何不光明之有』?弘图因乞罢,以谢不能附和之罪;王慰留之。而大铖卒起为兵部侍郎,弘图则渐不安其位矣。

  左懋第之北使也,弘图奏事宜曰:『一、山陵宜选日改葬。闻梓宫今葬田贵妃墓,应在天寿山特立陵寝。一、分地毋许割偷。关以外,不得侵及关内。一、岁币宜量增十之三。一、国书宜如古可汗之称。一、使礼宜遵「会典」,不应屈膝以致辱命』。后议简用中官督畿辅、浙、闽粮饷,复设东厂;弘图皆力争之。都御史刘宗周劾大铖疏至,大铖宣言:『日广实使之』。士英怒,连起「逆案」张捷、谢升。于是朝端益水火矣。已用中旨传升户部侍郎张有誉为尚书;弘图谓其端不可开,封还诏书。又请召还史可法入直。士英愈怒,矫旨切责;因力求去。秋八月,加太子少师,改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大后至,进太子太保。冬十月,致仕。弘图在阁,士英尚畏之,不敢肆志。及其去,遂无所忌惮。

  时山东已失,弘图无家可归,乃流寓吴门。已复渡江,入浙东。南都亡,泣涕绝食,殁于会稽之竹园寺。「佚史」曰:金陵立国,弘图与小人同朝;不激不随,持守正直,有足观者。然不能通古今之变、览存亡之势。如论使礼,犹执向时故事,将约是具文乎,抑欲求当于国事也!史可法恐四镇之横,以建议始封为弘图误国罪。是则不然,使君相英明,庙堂胜算,四镇何尝不可用;况如得功之忠勇乎!自马、阮出而纪纲紊乱,外结强援,以遏正士;贤者岌岌乎不安其位。是四镇之横,马、阮召之也,于弘图何尤哉!弘图虽非材,使其幸而当平世,固一贤宰相也。

  「勘本」曰:胶州家本素封,以兵乱不存片瓦。罢相后,挈一少子至吴。初之常熟,欲居不果;乃还之郡城寓。久之,入浙居绍兴;人乞一面不可得,日惟一餐祈死。既闻芜湖败,蕺山先生与姚江熊公渡江,议发罗木营兵奉潞藩拒守;胶州不往,叹曰:『天之丧明,若穑夫徒苦江东父老,复何益!吾筹之熟矣』。乃托其子于门客海昌谈迁携之去。盖逆知其地之必将有事也。遂绝粒。浙东监国,赠太师,谥「文忠」。是皆明史诸野乘所未及者,特表证诸。

  姜曰广

  姜曰广字居之,号燕及,新建人。万历己未进士,改庶吉士,进编修。天启六年,出使朝鲜;还,陈海外情形有裨军国者八事。明年,魏忠贤以其为东林因得推升,削其籍。崇祯初,起右中允;积官至吏部右侍郎。坐事,左迁太常卿;引疾去。后以廷荐,擢詹事,掌南京翰林院印。福王之至也,文武大臣具集议守备。太监韩赞周定议具启迎王,令各官署名;曰广曰:『此大事,须先祭告奉先殿,然后举行』。福王立,廷推阁臣,用史可法、高弘图、马士英;以曰广曾有异议,不用。及推词臣,以王铎、陈子壮、黄道周等上,而曰广居首;乃改礼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与弘图协心辅政,将以次渐引正人为中兴之望。

  已而士英锐意欲用阮大铖,内结勋臣朱国弼、刘孔昭、赵之龙,外连诸镇刘泽清、刘良佐等谋擅朝权,深忌二人。及曰广沮大铖进用,益为所疾。因抗疏乞休曰:『前者文武纷竞,自惭无术调和;近尔「逆案」掀翻,又愧无能寝息。遂使先帝十七年之定力,顿付逝波;皇上数日前之精神,竟同反汗。梓宫未冷,增龙驭之凄凉;制墨未干,骇四方之观听。惜哉维新,遂有此举!但恐忠臣裹足,志士灰心。臣遭遇圣明,备员政府,不能扶危持颠,有负生平。必待群言交责,始求斥罢,良亦晚矣。夫祖宗会推之典,行之万世者也;昨日大铖之起,竟出内传。夫斜封墨敕,种种覆辙,史册昭然。臣观先帝之善政虽多,而以坚持「逆案」为盛美;先帝之害政间有,而以频出口宣为乱阶。用阁臣以内传,用部臣、勋臣以内传,选大将、选言官以内传。所得阁臣,则淫贪巧猾之周延儒,逢君朘民、奸险刻毒之温体仁、杨嗣昌(体仁名原阙,勘补),偷生从贼之魏藻德;所得部臣,则阴邪贪狡之王永光、陈新甲;所得勋臣,则力阻南迁、尽撤守御狂穉之李国桢;所得大将,则纨绔支离之王朴、倪宠辈;所得言官,则贪横无赖之史■〈范上土下〉、陈启新。凡此皆力排众议,简自中旨者也,其后效亦可睹矣。陛下亦知内传之故乎?总缘鄙夫热心仕进,一见摈于公论,遂乞哀于内廷;见其可悯之状、听其一面之词,不能无动者,亦人情也。而外庭口谈清议之人,亦有贪婪败类之事;援之口舌,得以反唇。而内廷攻之者,尽皆如此也。间其以事情密闻于上及得上之意,则又转而援之。于是别创新法,令之面试平台,祗须一语投机也。夫立谈取官,同登场之戏剧;下殿意得,类赢胜之贩夫:天下事从此不可为矣。臣昔痛心此事,亦于讲义敷陈。小人何知,求进而已。阴夺会推之柄,阳避中旨之名,此岂可为训哉!先帝一误,皇上岂堪再误!天威在上,密勿深严,臣安得事事争!但愿深宫有暇,时取「大学衍义」、「资治通鉴」视之:周宣、汉光何以复还前烈,晋元、宋高何以终狃偏安?武侯之出师,何惓惓于亲君子、远小人?李纲之御敌,何切切以信君子、勿比小人进?必能发圣心之天明、破邪说于先觉,然后国耻可得雪、中兴可得期也。臣待罪纶扉,朝廷未肃、风俗未淳、兵民之危疑未解、江河之备御全疏,半壁东南,有同幕燕,就死无地;终夜拊膺,而责臣者丛至矣。苟好尽言,终蹈不测之祸;聊取充位,又来鲜耻之讥。郁郁居此,臣今诚病,恐他日求病而死亦不可得耳』。疏入,王温旨慰留。而士英、大铖大愠,阴嗾国弼、孔昭以诽谤先帝、诬蔑忠臣李国桢为辞,交章攻之,诋为党人。时议复设厂卫,曰广力持不可;言『缉事不除,宗社且不可知,何厂卫之有』!会苏松巡抚祁彪佳亦上疏力谏,曰广拟旨俞之;亦不从。乃具疏力争之,始改命五城御史察访。士英念曰广不去,己终不得肆志,乃使大铖为疏,令宗室朱统■〈金类〉上之;言『从贼之辈,皆曰广私人。定策时又怀异志,不可为相』。旋又劾曰广五大罪,其词甚丑秽。疏不由通政司上,礼科纠之,通政使刘士桢亦劾其违制;俱不问。其词曰:『一、引用东林死党郑三俊、吴甡等,把持朝政;以刘士桢为通政,沮遏章奏;以王重为文选,广植私人。二、纂逆。令杨廷麟出剧盗于狱,交联江河大侠,与水陆奸弁日窥南都声息。非谋劫迁,则谋别戴。三、庇从贼诸臣。四、纳贿。五、奸媳。请并士桢、重、廷麟及刘宗周、陈必谦、周镳、雷演祚俱置之理』。疏入,必谦、镳并被逮。给事中熊汝霖、总督袁继咸抗疏论列,不报;朝士皆为不平。

  曰广连被诬蔑,于是求罢益力。以太后至,加太子太保;至九月,得请。及陛辞日,王御殿,群臣陪列;曰广曰:『微臣触忤权奸,自应万死。圣恩广大,犹许归田。臣去后,陛下当还以国事为重』!王曰:『先生言是』。士英勃然曰:『我为权奸,汝且老而贼矣』!即叩头言:『臣从满朝异议中拥戴皇上,愿以犬马余生归老贵阳,避贤路。如陛下留臣,臣亦但多一死』。曰广叱之曰:『拥戴,是人臣居功地耶』!士英曰:『汝谋立潞藩,功安在』?王曰:『潞王,朕之叔父,贤明当立。两先生无伤国体!内廷之事,不可向外廷道也』。既出,复于朝门相诟骂。曰广骨鲠廉介,正色立朝,有古大臣风;扼于奸邪,未竟其用,天下惜之。

  南京亡,越二年,而金声桓事起。声桓,左良玉部将也。良玉死,其子梦庚与之降大清,即遣声桓及副将王体忠同取江西。声桓畏体忠兵强,伏甲杀之;以其中军王得仁统其众,略定南昌、九江、抚、饶诸郡。得仁起盗贼,与声桓素骄横。抚按骤节制之,怨甚;遂以戊子正月二十七日壬戌举兵反。曰广方居家,声桓、得仁以其名望所归,迎至省,奉为盟主,以资号召。曰广顾纯墨士,用兵非其所长。初与隐士汉儒裔交;洎将应金、王而出也,使人邀与俱,裔力辞。既受事,又邀致之,乃入谒。曰广问事当若何?不答。固问之,则曰:『明之所以失天下,非左与闯耶?金则左孽、王乃闯枝,公与侯安所授之哉!十月间,年号两易;名虽归明,实叛清耳。今擅除爵、杀人、筦刑权,若明有主而不待命,是僭也;若不奉隆、永而为之,是伪也。与僭伪,「春秋」所不许。而公与之同事,后世且以公为何如人?今两人内相猜忌,公能亲于建武之与豫国乎?能则揽其兵柄,退称旧辅,缟素待罪,以告天下。令其惭而听我,竭心力为之;不济则死。不能,则引身而退,归耕浠水之阳,毋从叛乱。夫人居美名,天道所恶也』。曰广沉吟无以答。后在围城中徘徊太息,思其言而悔不能用。

  及己丑正月十九日戊寅,城溃。声桓、得仁俱自杀。曰广乃作绝命歌六章,投偰家池死。一家从死者三十余人。

  「佚史」曰:姜曰广持躬端正,惜非拨乱才。至军旅之事,尤非所长。议者徒见金、王举事不成,因以咎姜太保之不智。嗟乎!陆沉海竭,大事已矣。忠臣之谊,苟有其会,则且几千万一,岂暇择其人、计其利害哉!文信国崎岖山海,尚招义旅。况乎居名城、树强兵,拥戴中兴而鄙夷不屑,则太保之所以不敢不出也。故夫南昌之举,君子悲之。

  「勘本」曰:初,刘泽清附东林;拥立时,亦主潞议。及士英乱政,欲自解,入朝见王,乃力诋东林之诳。已且曰:『中兴所恃,全在政府。此后用辅臣,须令大帅佥议』。比谒内阁,姜太保微以声气动之。泽清作色曰:『我在先朝为东林所卖,被弹几无完肤;今不尽杀此辈不止也』。姜默然。越数日,泽清竟劾吕大器、雷演祚而荐张捷、张孙振等;又陈保邦八事,首规政府、末刺朋党,语绝恣肆;又请免故辅周延儒赃。姜恶其渐干朝政,留其疏;欲待言路之发,然后下之。久之,无言者,乃下部议;竟不许。泽清益衔之。尝与士英言定策勋,交诋王前。姜曰:『以亲以序,上自应立,汝何功』?士英厉声曰:『吾无功,尔辈欲立潞藩,故成吾功耳』!

  庄烈帝君临天下十七年,而内阁宰臣至五十人;方诸汉武五十四年间相者十三人,殆不啻十倍过之。杨氏曰:『国变以后,在朝、在野存者十有九人:南北死难者三,范景文、傅冠、蒋德璟;为贼榜掠死者四,陈演、魏藻德、方岳贡、邱瑜入;仕本朝者二,谢升、李建泰;降者一,方逢年;仕闽、粤者三,黄景昉、何吾驺、黄士俊;家居终老者五,钱龙锡、吴甡、孔贞运、钱士升(一阙)。五人中,机山之殁,金陵有国,犹是赵家土也;无媿完人。若兴化之自命,则曰远追微、箕狂遁之迹,终矢龚、谢病卧之心,凛守岁寒,归觐君父;又言以溪堂为大窖,胆薪为毡雪,冠履为汉节。其志虽未必尽然,然视香山、顺德,迥不侔矣。至此,南渡一年之局,而两太保执政祗数月耳。高则绝粒尽节、姜则助兵尽诚,直可于范文贞下增一坐焉;彼陈、魏、谢、方辈得无耻死』!

  ●南疆绎史勘本卷十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四

  张慎言徐石麒张有誉解学龙吕大器高倬

  右卿贰列传第四。

  ○南都初建,众正盈朝;其六卿之长,皆民誉也。迨马、阮执国命,次第芟斥,而国事变坏不可救;然则小人亦何利之有哉!南都之不终也,议者多追咎潞王之不得立,以为差胜;是岂其然!盖王亦中材耳。其居杭州,常命内官博访古玩。南都亡,都御史刘宗周劝王监国守浙境,王不可。及大兵至,即与巡抚张秉贞开门迎降,乃纳叛臣陈洪范之谋也。大理少卿沉胤培尝言:『使潞王立而钱谦益为相,其败坏与马士英等耳』。呜乎!谦益之欲立潞王,亦自为富贵计也。使其果欲为国择贤,则其后不先马、阮而卖国已!

  ◎张金铭、徐宝摩之代为冢宰也,皆能持正举贤;无如愠于群小,不三月而廷辱之、诬揭之,朝堂聚讼,而赧王胥柔,置之弗顾也。始政如此,宜贤者之席不暇暖矣。张司农夙膺才望,几误内传;众正争之,而卒归于廷推以上也。解石帆畅晓庶务,即「额兵岁饷」一疏,可谓痛快明彻已。及官南渡,岂绌于马、阮,而所定六等案率多不实、不尽处。既掌刑权,奈何悬论人罪而贻议从来邪?

  「原本」于从逆诸人官阶悉作分注,多所错讹;殆传钞展转,久而愈淆。今并校及,贯书之。

  列传四

  张慎言、徐石麒、张有誉、解学龙、吕大器、高倬

  ·张慎言

  张慎言字金铭,阳城人;万历庚戌进士。天启时,除寿张知县;有能声,绸繁曹县。泰昌时,擢御史;立群枉之间,持议侃侃。卒为冯铨所陷,编戍肃州。崇祯初,起故官,累迁太常卿、刑部右侍郎;改南京吏部尚书,掌右都御史事。南都官名吏隐政事,皆决于北;慎言虽位冢宰,从众佥名而已。

  京师陷,南都建国;以慎言宿德重望,命专理部事。慎言上中兴八议:『一曰:议节制。淮、安、凤、庐、荆、襄为锁钥重地,自寇盗充斥,城郭荒残。宜申命镇抚大臣分戍增保,扼守险要;东西关阃,首尾相援。添战舰于江、淮之间,沿北郡县各积榖万石,为仓卒转运之资。二曰:议屏藩。诸王流离南窜,不可不思所以处之者,浙东名山郡邑及闽、粤间居焉。其府第之护卫官属,暂从节省。三曰:议开屯。江北地广名流,今为畿辅。若于其间招集流离,开立屯田,择其邑之豪,以百夫屯为百夫长、千百屯为千夫长,连其什伍、教之兵阵,就使守御,亦强富之一策也。四曰:议招徕。河北沦陷郡县设立伪官,有能诛擒者赏。五曰:议宽宥。诸臣陷贼,事非得已;家属在南,企望归正。不宜以风闻苛议,坚其从贼之想。至若自拔来归,尤宜矜嘉,随才录用;不当以死责。六曰:议褒恤。忠烈之臣,如范景文、倪元璐、李邦华等传闻确者,立宜赠恤,以慰幽魂。其余次第详核,勿有所遗。七曰:议铨叙。起废之条,是非庞杂,不可不慎。若「逆案」诸人,无容更议。其在戌籍废居者,一从清论,不挠毁誉。八曰:议漕卒。北漕万有余旗,柁工、挽夫实烦有徒;募自外江,衣食于官。今漕登近地,此十余万人无室无乡,游食不已,为患非细;安辑宜亟也』!俱嘉纳之。

  未几,大起废籍。慎言荐吴甡、郑三俊,命召甡陛见,三俊不许;大学士高弘图所拟也。甡者,故大学士,先帝时命之督师,以逗遛遣戌者。时阮大铖方谋起用,而诏款有「逆案」不得轻议之文。慎言秉铨持正,度不可进言;诚意伯刘孔昭故与大铖善,因置酒约诸勋臣赵之龙等,欲廷讦慎言以起衅。次日朝罢,群诟于廷,指慎言及甡为奸邪;叱咤声彻殿陛;慎言立班不辩。给事中罗万象言:『慎言平生具在,甡素有清望,安得妄指』!高弘图解之,不退。孔昭遂拔刀,声言:『杀此老奸』!慎言于丛人中展转相避,众皆失色,班行大乱。司礼太监韩赞周从殿上大声叱之曰:『从古无此朝仪』!孔昭始约刀伏地痛哭,谓『慎言举用文臣,不及武臣』;嚣争不已。王曰:『文武各官宜和衷,何得偏竞』!乃出,复具疏劾慎言,极诋三俊;且谓『慎言当迎立时阻难肆辨,怀二心,且多欺蔽罪状;乞寝甡陛见之命』!慎言疏辨,因乞休。可法闻之,奏:『慎言之荐,非为不当。即诸臣以为不可,亦须平心入告,何至痛哭喧呼,灭绝法纪!使骄将悍卒闻之,不益轻朝廷,长祸乱耶!昔主辱而臣死,今主亡而臣生,凡在臣工,谁能无罪。文臣固多误国,武臣岂尽矢忠!若各执成见,文武水火,国家朋党之祸自此开,人才向用之途自此塞。臣不愿诸臣存此见也』!给事中罗万象言:『首膺封爵者,四镇也;新改京营,又加二镇衔,何尝不用武。年来封疆之法,先帝多宽武臣;武臣报先帝者安在?祖制以票拟归阁臣、以参驳归言官,不闻委勋臣以纠劾也。使勋臣得兼纠劾,文臣可胜逐哉』!御史王孙蕃亦具疏为慎言辨,劾孔昭不敬;言『用人吏部职掌,奈何廷辱冢宰』!弘图等亦以不能戢和文武,各疏乞休。王又柔置不问,但慰留弘图、慎言而已。

  甡既不受诏,慎言四疏乞罢,乃得请;赉银币,给应得诰命、恩荫。慎言立辞,其表有云:『先帝山陵未卜,而臣之祖父先受丝纶;青宫皇子安在,而臣之子孙妄叨恩荫。况风尘不定,逐虎驱狼;回首长安诸陵下而松楸黍稷,诸臣何以为心?而犹侈口论功乎』!秋七月,加太子太保,荫一子。自慎言罢,徐石麒亦继之去;大铖乃起其党张捷为之。捷惟奉行马、阮指挥,贿赂公行,诸丽名「逆案」者尽发用。于是铨政不可问矣。

  时山西尽陷于贼,慎言无家可归,流寓芜湖、宣城间。南都亡,疽发于背,戒勿药卒;年六十有九。生少孤,鞠于祖母;及为御史,讣闻,乞归执丧三年以报。

  子履旋,壬午举人。贼陷阳城,叹曰:『吾父决不为乱臣,吾岂为贼子』!遂投崖死。事闻,赠御史。

  徐石麒

  徐石麒字宝摩,号虞求;嘉兴人。天启壬戌进士,授工部营缮主事。御史黄尊素坐忤魏忠贤,下狱;石麒以座主故,为尽力。忠贤怒,诬以赃私,削其籍。崇祯中,起官南京;历十二年,始入为通政司,升刑部侍郎、署部事。时帝以刑威驭下,法官引律大抵深入;石麒多所平反。寻进尚书,论诛兵部尚书陈新甲。最后有熊、姜之狱,卒以执法去位。

  南京立国,起右都御史;未至,改吏部尚书。再疏力辞,举郑三俊自代;不允。乃入朝,即奏陈省庶官、慎破格、行久任、重名器、严起废、明保举、交堂廉七事;皆褒纳之。石麒方以进贤退奸为任,而马士英、阮大铖植党树私,货贿公行,权倾中外;石麒以祖宗之法裁之。士英欲得侯封,讽司礼监韩赞周入言之,请加恩定策,五等延世。石麒奏曰:『世宗以外藩入继,将封辅臣伯爵,而杨廷和、蒋冕谦不受。今国耻未雪,诸臣俱列土自荣,不愧廷和等耶?且俟海内清晏之后,议之未晚』。又言:『恭王殉难,先帝尚遣一勋臣、一黄门、一内侍审唁具殓。今先帝梓官何处,封树若何?仅遣一健儿应故事;则群臣之悲思大行,祗具文耳』!士英恶之,凡所上考选年例,少所称可。

  先是,御史刘宗周矢公甄别,拟庄元辰等十三人为科道;士英庇其私人,更易殆半。御史黄耳鼎、陆朗有物议,石麒以年例出之;朗急贿奄人内传留用。石麒愤甚,因发朗内通之罪;朗恚诋石麒,石麒遂称疾乞休。无何,耳鼎亦两疏劾石麒:一言尝劾吴昌时,代为报复;一言枉杀陈新甲,致败和局。士英助之。石麒益愤,历叙昔年和议始未及新甲欺罔隐情;因力请罢斥,卒引疾去。去后以登极恩,加太子太保。

  明年南都亡,石麒移居嘉兴城外,扁舟水宿。及城守将破,至城下呼曰:『吾大臣不可野死,当与城俱』。复入居城中,朝服自缢死;闰六月二十七日也。僧真实藏之柜中,踰二旬始殓,颜色如生。仆祖敏、李升从死。时刘宗周在绍兴饿经七日,曰:『此降城,非我死所』!乃至城外野寺死。夫二公之意相反,而其义则一也;士人作「降城叹」、「我公回」乐府以美之。闽中唐王立,谥「忠襄」。

  石麒立朝刚方清介,值权奸用事,郁郁不得志。中贵田成辈纳赂请属,皆拒不应,且疏劾之。其博闻强识,尤长于国家掌故。性乐易爱人,与人言移日不倦。下吏寒士有才者,汲引不遗余力。所着有「可经堂集」。

  张有誉

  张有誉字难誉,江阴人;天启壬戌进士。以户部主事榷税芜湖,力持清操。崇祯中,出为饶州知府,累迁江西督粮副使、四川按察司,俱有惠政。吏部尚书郑三俊举天下廉能方面官五人,以有誉为首;帝书其名于屏,擢南京户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粮储。还中道,闻都城之变;抵任,则福王立矣。内官张执中兼收白粮,勒铺垫费踰旧例数倍,杖毙解户;有誉连疏论之,收其胥役送狱,执中稍敛。常因召对,言『统计一年经费须千余万,今所入仅八百万,不敷所出。惟有裁冗兵、节冗食、汰冗费,自宫中始。愿圣明躬行节俭,为天下先』!

  时士英锐意起阮大铖而廷臣持之急,思以中旨用之,难以发端。以有誉人望也;八月,即传旨用为户部尚书。高弘图以有誉才望堪用,而内传不可开,封还诏旨;群臣亦交章论奏。不许。自是,传升纷然矣。

  寻加太子太保。时四镇各需饷二十万,有誉计无所出,至呕血。连疏乞归,不允。

  明年五月,南京失守,有誉奔武康。久之,旋里。仕宦二十年,仅守先世遗产。其治家居乡,俱堪为后人法。八十一而终。

  解学龙

  解学龙字石帆,兴化人;万历己丑进士。历金华、东昌二府推官,擢刑科给事中。魏忠贤乱政,以东林削籍。

  崇祯中,累迁太仆卿、右佥都御史,巡抚江西;擢南京兵部右侍郎,未赴。时黄道周方得罪,学龙于荐举属吏,推引及之。帝怒,惩下狱;杖八十,遣戍。

  福王立,召起故官。十月,擢刑部尚书。时方治从贼诸臣,马士英、阮大铖视贿为出入,故案久不定。学龙仿唐制,以六等定罪。一等应磔者十一人:吏部员外郎宋起郊、举人牛金星、平阳知府张嶙然,太仆少卿曹钦程、御史李振声、喻上猷、山西提学黎志升、陕西布政陆之祺、兵科高翔汉、潼关道杨王休、检讨刘世芳;二等应斩、秋决者四人:刑科光时亨、河南提学巩焴、庶吉士周钟、兵部主事方允昌;三等应绞者七人:编修陈名夏、户科杨枝起、廖国遴、襄阳知府王承曾、天津兵备原毓宗、庶吉士何孕光、少詹项煜;四等应流者十五人:礼部主事王孙蕙、检讨梁兆阳、大理寺正卿钱位坤、总督侯恂、山西副使王秉鉴、御史陈万象、给事中申芝芳、举人金汝砺、黄维祖、修撰杨廷鉴、司员陈羽白、刘大巩、裴希度、张懋爵;五等应徒者十人:通政参议宋学显、进士沈元龙、谕德方拱干、工部主事缪沅,给事中吕兆龙、傅振铎、进士吴恩刚、检讨方以智、傅鼎铨、庶吉士张家玉;六等应杖者八人:员外潘同春、吴泰来、主事张琦、行人王于曜、行取知县周寿明、进士向列星、李刚、徐家麟。自绞以下听赎、候定夺者十九人:少詹何征瑞、杨观光、仆少张若麒、副使方大猷、户部侍郎党崇雅、吏部郎中熊文举、太仆卿叶初春、给中事龚鼎孳、戴明说、孙承泽、刘昌、御史涂必泓、张鸣骏、司业薛所蕴、通政赵京仕、编修高尔俨、郎中卫周祚、黄纪、孙襄;其另存再议者二十八人:给事中翁元益、郭充、庶吉士鲁■、吴尔埙、史可程、王自超、白引谦、梁清标、杨栖鹗、张元琳、吕崇烈、李化麟、朱积、赵颖、刘廷琮、部郎侯佐、左懋泰、吴之琦、邹明魁、行人诸伟梅、博士龚懋熙、进士王显、庶职王之牧、王皋、梅鄂、姬琨、朱国寿、吴嵩引;已奉旨录用者十人:尚书张缙彦、给事中时敏、谕德卫胤文、韩四维、御史苏京、行取知县黄国琦、施凤仪、部郎张正声、中书顾大成、姜荃林。疏上,士英以轻不称意;矫旨云:『周钟等不当缓决,陈名夏等未蔽厥辜,侯恂、宋学显、吴思刚、方以智、潘同春等拟罪未合。新榜进士尽污伪命,不当复玷班联。其再议』!而方拱干以结纳马、阮,特免罪。明年正月,学龙拟重,周钟、光时亨各加一等;潘同春诸臣皆候补小臣,受伪无据,仍执前议。时马、阮必欲杀周钟,而学龙欲为之缓死,乃谋之次辅王铎,乘士英注籍上之,且请停刑。铎即拟俞旨,且有「详慎平允」之褒。士英闻而怒,然事已无及。大铖暨其党张捷、杨维垣声言欲劾学龙,学龙乃引疾。大铖复嗾保国公朱国弼、御史张孙振诋其曲庇行私;遂削籍。至四月,左良玉犯阙。士英即传旨杀钟、时亨。旋命二等罪斩者,遣戍云南金齿;三等罪绞者,戍广西边卫;四等流徒以下为民,永不叙录。然学龙所定亦多未审:其一等犯皆随贼西行,实未得正法;傅鼎铨、张家玉后起兵死节最烈,亦在五等中。要之,身未对理而悬拟罪名。原马、阮之意,亦不过借以快恩仇、制党人,立威自重;「爰书」所据尽属传闻,非为国家明正典刑也。

  学龙通晓政务,在崇祯朝所敷奏,皆关天下大计。尝言:『辽左额兵旧九万四千有奇,岁饷四十余万耳。今关上兵止十余万人,而月饷乃至二十二万。辽兵尽溃,关门不得不募新兵。蓟镇则旧有额兵,乃亦行召募,给以厚糈;旧兵以其饷厚,悉窜入新营,而旧额依然如故:其为漏卮可胜言哉!国初,定文职五千四百有奇、武职二万八千有奇;神祖时,文增至一万六千余员、武增至八万二千余员矣。今日不知又增几倍!主爵者诚肯悉心计度,冗者汰之,岁可得饷数十万;裁冗吏、核旷卒,俾卫所应袭子弟袭职而不给俸,又可得数十万。从来问国之强,莫若民富;问民之富,莫若多粟。亦尝取京边之米,较其出入而推其损益乎?夫京边之米一石,其输自民间,则非一石也;以民之费与国之收衷之,不啻三倍:是国之一、民之三也。今关饷一斛抵银四钱;迨以易钱,则米好者不过百文、恶者止三四十文。又其下者,则腐臭而不可食。以国之费与兵之食衷之,不啻二倍:是兵之一、国之三矣。总计之,则民费其六,而兵食其一;民既病矣,兵亦未尝利也。况小民作奸以欺漕卒、漕卒作奸以欺官司、官司作奸以欺天子,展转相欺,而米已化为糠粃、为沙土,兼湿热所蒸,色味俱变,食不可下咽:是又化有用之六为无用之一矣。然则如之何?臣以为莫如修屯政。屯政修,则地辟而民有乐土、粟积而民有固志。昔吴璘守天水,经营屯事,纵横凿渠,绵亘不绝,名曰地网;敌骑不能逞。今略仿其制,毕力图之。沟涂之界,则各树土所宜木;小可获薪果之饶、大可得控扼之利。敌虽强,何所施乎』!帝善其言,亟下所司议之;然竟中格。

  吕大器

  吕大器字俨若,遂宁人。崇祯戊辰进士;授行人,擢吏部稽勋主事。更历四司,至文选,乞假归。以邑城痹恶,倡率修筑。工甫竣而贼至,大器佐有司拒守,城获全。诏赠秩一等;出为关南道参议,迁固原副使。讨长武剧贼,以穴地火攻法灭之。寻擢右佥都御史,巡抚甘肃;劾罢总兵柴时华,威望甚着。迁兵部添注右侍郎。

  大器负才而性刚,善于避事。见天下多故,惧当军旅任;力辞。以「五不堪、四不可」自揭吏科,言己好酒色、近财,必不可用。给事中劾之。帝趣令入京,诡称疾不至;严旨切责,亦不至。给事中郝絅劾其偃卧邱园,不知有君国;命所司察奏。明年三月,始至京;命以本官兼右佥都御史,总督保定、山东、河北军务。未几,以保定息警,罢总督官。特设江西湖广应天安庆总督,驻九江;大器任之。时湖北已失,武昌亦陷。左良玉与大器不和,札九江,称疾不进,疑大器图己;大器诣榻前与慰劳,稍释。而廷议虑其败事,乃以袁继咸代之;改大器南京兵部右侍郎兼礼部事。

  十七年四月,尚书史可法闻贼犯京师,督兵入卫;方抵江浦,而北都报陷,南京诸大臣议所立。时潞王常淓已渡江在吴中,前侍郎钱谦益与雷演祚等议立之;乃入说大器曰:『潞王,穆宗之孙、神宗犹子,昭穆不远,贤明可立。福恭王,昔者觊觎天位,几酿大祸;若立其子,势必翻三案以报私雠,视吾辈俎上肉矣。公今掌礼、兵二部事,公若倡言,谁敢异议』!大器然之,慎言、曰广等亦附焉。贻书可法,言福王有「七不可立」状。议未决,而马士英与镇将刘泽清等已率兵拥福王至。大器犹不肯署状;给事中李沾面折之曰:『今日之事,论典礼,则礼莫重于尊君;论典兵,则兵莫先于卫王。众议佥同,公独持异,沾请得以颈血溅公衣矣』!大器乃不敢言。福王监国,迁大器吏部左侍郎;遂以异议见绌,恒自危。及可法出督师,士英入辅政,与刘孔昭比;欲尽起「逆案」诸人,先荐阮大铖为兵部侍郎;举朝大哗。大器知必不为时所容,乃倡言以攻士英;言『其拥兵入朝,腼留政府,浊乱纪纲,颠倒邪正。「逆案」一书先帝手定,而士英悍然不顾,目无先帝,何论陛下!且其子以铜臭列衔都督,女弟之夫未履行阵冒授总戎;姻娅若越其杰、田仰、杨文骢等皆先朝罪人,尽登膴仕。名器僭越,莫此为甚!总之,吴甡、郑三俊,臣不谓无一事之失,而端方亮直终为海内正人之归;士英、大铖,臣不谓无一技之长,而奸回邪慝终为宗社无穷之祸』。疏入,勖以和衷体国,已不能用也。而士英则大怒,嗾刘泽清劾其心怀异图。未几,逮雷演祚、周镳下狱;二人亦主潞议者。大器遂致仕去。虑有后祸,以手书监国告庙文送内阁。士英憾未已,令李沾复劾之,遂削籍;乃超擢沾为左都御史。复命法司逮治大器,以蜀地尽失,无可踪迹而止。而谦益谄附士英,上书颂其功,与大铖深相结,得为礼部尚书;独演祚论死。

  明年,唐王立,召为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道梗,久而始至。汀州变,奔广东,与丁魁楚等拥立永明王;命以原官掌兵部事,入直。及幸梧州,自请留守东方;遂往韶州。久之,入乌罗土司。

  戊子春,王应熊卒;进大器少傅,尽督西南诸军,赐剑便宜从事。其夏,至涪州。荡寇将军李占春来谒,大器以为可用,深相结;他部杨展、于大海、胡云凤、袁韬、武大定、谭弘、谭诣、谭文等皆受约束。会宗室朱容藩谋逆,自称楚世子、天下兵马副元帅;建行台于夔州,称制封职(时以武冈之败,讹传永明王已殁)。大器乃过占春营,具言容藩乘机僭窃罪;传檄诸路军,声其罪以讨之。容藩窘,北依二谭,乞兵攻石砫。占春往击之,遂败走云阳以死。

  寻赴召至思南,谓遵义守将王祥曰:『吾历观川将,杨展志大而疏,大海、韬贪而无谋,余鄙劣不足数;国家将何藉以中兴邪?吾死目不瞑矣』!时已得疾。明年春,次都匀卒;谥「文肃」。

  子潜,癸未进士;隐居湖州不仕。

  「勘本」曰:「原本」「吕文肃传」脱简甚伙;殆重其南都初立之持议,而以其从粤督师为轻。故于『至涪州』下,即略焉弗详。案文肃于永明幸梧后,自请留守;得赐剑尽督诸军,徇行蛮境,志将别有所为也。就其联络诸镇传檄以平楚宗朱容藩之乱,则其勋亦卓然不尠已。是文肃当以晚节重,且宜列诸粤中阁辅矣。兹所以仍其旧者,以尝历事四朝,为时相准耳。温氏略之,意不可解;岂缘其「五不堪、四不可」之说而有所不足与?

  高倬

  高倬,忠州人。天启乙丑进士;除德清知县,调金华。祟祯初,征为河南道御史。草场火,以巡规不谨,褫职。其后起废,屡迁南京太仆卿、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

  福王立,用为工部右侍郎。御用监内官请给工料钱置龙凤几榻诸器及宫殿陈设宝玩金玉计费数十万、光禄寺诸办御用器至一万五千七百有奇;倬上言:『国家草创,民愁财匮,宜力行节俭,为天下先。昔卫之亡也,卫文公衣大布之衣、冠大帛之冠,通商务农,故能立国楚邱。今大难未夷,百万之师宿于江淮,嗷嗷告饥;司农遂无以应,以致觖望掠食。即君臣缟素,示以匮乏,彼尚未必信也。而乃雕镂华彩,欲饰太平美观乎』!皆不纳。

  明年二月,由左侍郎拜刑部尚书,代解学龙任。

  南都失守,投缳死。

  「勘本」曰:残明之金陵,不同于南宋之杭州也;以留都城池宫殿之皆所固有也。如此丧乱之余,诚如高司寇言:宜力行节俭,为天下先。而赧王则工作繁兴,征及玩好已。于是奄人得计,因之请数十万不急之费,为一时粉饰太平之用;而置江淮诸镇之执锐披坚数百万口于不给。吁!器造既成,而宫殿墟矣。哀哉!

  ●南疆绎史勘本卷十一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五

  刘宗周(祝渊、王毓蓍、潘集、傅日炯、张应煜、恽日初、张之璇附)黄道周(赵士超等)

  右儒臣列传第五。

  ○当明之季,若刘、黄二公,岂非盛时之麟凤哉!惜乎,出非其时!夫道有污隆、时有常变,文经武纬迭相为用。兵之设,肇于炎黄,圣人未尝不亟讲之也;故「易」着师象、艺尚射御。武王亲秉旄钺,周公东征,四国是吪。孔子夹谷之会,具左右司马,诛莱夷而齐侯惧;清之战,冉求用矛以入齐师,孔子称其义。故以即戎望之善人,而自言战必克,盖得其道矣;圣人亦何尝讳言兵哉!自晋人尚清言、宋人祟理学,指武备为末事、将帅伪麤人,借弭兵偃武之说以自文其不能,天下靡然从之;于是将鲜道德之选、兵蔑尊亲之习,甲兵朽钝,行伍单弱。驯至盗贼纵横,貊夷交侵;乃尊用麤暴猛厉之夫,奉以为将。始则慢之,继则畏之;骄兵悍将挟寇自重,文吏恇怯而不敢救。盖后世中国之衰,皆自腐儒酿之也。宗周侃侃正色,忠矣、直矣。至欲以干羽格闯、献方张之虐焰,何迂也!南都立国,宿将尽矣,惟有镇耳。故虽暴横,而史公欲用之;不惮委曲绸缪,抚绥其众。乃宗周指其当诛以激其怒;使之抗疏诬诋大臣,不反轻朝廷之威耶?汉文帝有言曰:『卑之无甚高论』;自古及今皆可施行也。后世君子自持正论,岂计时势之不能行哉!夫道周出关之举,志则伟矣。然以不练之兵甲,糗粮百不一具,又轻信敌人之间深入险地,是弃师也。呜呼!世有君子而使其道不得行,亦君子之过也。尊其身矣、听其言矣,而言不度乎时宜、身无救于败亡,则岂孔、孟之道果仅可用诸平世欤!若二公者,君子谅其志焉可也。

  列传五

  刘宗周(祝渊、王毓蓍、潘集、傅日炯、张应煜、恽日初、张之璇附) 黄道周(赵士超等)

  ·刘宗周

  刘宗周字启东,号念台,山阴人;学者所称蕺山先生者也。万历辛丑进士;以家难,久之始谒选。时中朝有昆党、宣党与东林为难;乃上言:『东林顾宪成讲学处,高攀龙、刘永澄、姜士昌、刘元珍辈皆贤人;于玉立、丁元荐亦较然不欺其志,有国士风。是故摘流品可也,争意见不可;攻东林可也,党昆、宣必不可』!于是,党人大哗。御史劾之,因请告归。

  天启元年,起仪制主事。抗疏极言『魏进忠导皇上驰射戏剧,而奉圣夫人客氏出入自由,无以闲内外;且一举逐谏臣三人、罚一人,皆出中旨。左右将日进鹰犬声色,指鹿为马,生杀予夺制国家大命。今东西方用兵,奈何以天下委阉竖哉』!进忠者,忠贤也;大怒,将重谴之。既而,累迁光禄丞、尚宝太仆卿。忠贤恶之,寻夺其职。崇祯元年,召为顺天府尹,屡论时攻得失,以直谏闻(语详「明史」);历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后以请释熊、姜之狱,斥为民,年已六十有四。

  归二年,而京师陷。宗周闻之,恸哭徒步涉江诣杭州,以发丧讨贼责巡抚黄鸣骏;〔鸣骏〕曰:『哀诏未至,何故发丧?且今当静以镇之』。宗周勃然曰:『嘻!此何时,安所得哀诏哉!君父变出非常,公专阃外,不思枕戈泣血激励同仇,反借口镇静作逊避计耶』?于是发丧哭临毕,与朱大典、章正宸、熊汝霖召募义旅。将发,而福王立于南京,以原官召;宗周以大仇未报,不敢受职。

  六月,上疏陈时政四事,自称「草莽孤臣」;言『今日宗社大计,舍讨贼复仇,无以表陛下渡江之心;非毅然决策亲征,亦无以作天下忠臣义士之气。至讨贼次第:一曰据形胜以规进取。江左非偏安之业,请进图江北。凤阳号称中都,东扼徐淮、北控豫州、西顾荆楚,南去金陵不远。亲征之师驻跸于此,大小铨除暂称「行在」,少存臣子负罪引慝之心。从此渐进,秦、晋、燕、齐必有响应而起者。一曰重屏藩以资弹压。淮阳数百里设两节钺不能御乱,争先南下,致江北一块土拱手授贼。督漕路振飞坐守淮城,久以家属浮舟远地,是倡之逃也;于是镇臣刘泽清、高杰遂有家属寄江南之说。军法临阵脱逃者斩。臣谓一抚、二镇皆可斩也。一曰慎爵赏以肃军情。请分别各帅封赏,孰当孰滥?轻则收侯爵,重则夺伯爵。夫以左帅之恢复而封,高、刘之败逃亦封,又谁不当封者!武臣既滥,文臣随之;外臣既滥,中珰随之:恐天下闻而解体也。一曰核旧官以立臣纪。燕京既破,有受伪命而叛者、有受伪官而逃者、有在封守而逃者、有奉使命而逃者,法皆不赦;亟宜分别定罪,为戒将来。至于伪命南下,徘徊顺逆之间,实烦有徒;必且倡为曲说以惑人心,尤宜诛绝』。又言:『今日问罪之师,当自中外诸臣之不职者始。一、当贼入秦流晋,渐逼畿南,远近汹汹;独大江南北晏然,而一、二督抚不闻遣一骑以壮声援,贼遂得长驱犯阙。坐视君父之危亡而不救:则封疆诸臣之当诛者。一、凶问已确,诸臣奋戈而起,决一战以赎前愆,自当不俟朝食。方且仰声息于南中,争言固圉之策;卸兵权于阃外,首图定策之功:则封疆诸臣之尤当诛者。一、新朝既立,谓宜不待终日,首建北伐之师。不然,则亟驰一介间道北进,檄燕中父老、起塞上名王,哭九庙、厝梓宫、访诸王,万无容自诿者。更不然,则起闽帅郑芝龙以海师直下,与九边督镇合谋共奋,事或可为。而诸臣泄泄自安,计不出此:则举朝谋国不忠之当诛者。一、罪废诸臣量从昭雪,自应援先帝遗诏及之。今乃概用新恩,诛奄定案前后诏书鹘突,势必彪虎之类,尽从平反而后已:则举朝谋国不忠之尤当诛者』。诏报曰:『亲统六师,光复旧物;严文武恇怯之大法、激臣子忠义之良心,慎新爵、劾旧官:朕拜昌言,宣付史馆』。中外为之悚动。是时,宗周本无意于出,谓朝中党祸方兴,何暇图贼;而一时奸人虽不利宗周,然又耻不能致宗周,急其一出。及方出,而弹劾踵至。其言谔谔,引绳披根,不少假借。由是群小侧目,马士英、高杰、刘泽清尤深疾之。

  宗周连疏请告不得命,遂抗疏劾士英,言『陛下龙飞淮甸,天实予之。乃有扈跸微劳,入内阁、进中枢,官衔世荫,晏然当之不疑者,非士英乎?于是李沾侈言定策,挑激廷臣矣。刘孔昭以功赏不均,发愤冢臣,朝端哗然聚讼,而群阴且翩翩起矣。借知兵之名,则「逆案」可以燃灰;宽反正之路,则逃臣可以吸引:而阁部诸臣且次第言去矣。中朝之党论方兴,何暇图河北之贼;立国之本纪已疏,何以言匡襄之略。高杰一逃将也,而奉若骄子,浸有尾大之忧。淮阳失事,不难谴抚臣、道臣以谢之;安得不长其桀骜,则亦恃士英卵翼也。刘、黄诸将各有汛地而置若奕棋,汹汹为连溪之势,至分剖江北四镇以慰之,安得不启其雄心;则皆高杰一人倡之也。京营自祖宗以来,皆勋臣为政,枢贰佐之。陛下立国伊始,而有内臣卢九德之命;则士英有不得辞其责者。总之,兵戈盗贼皆从小人气类感召而生,而小人与奄竖又往往相表里。自古未有奄官用事,而将帅能树功于方域者。惟陛下首辨阴阳消长之几,出士英仍督凤阳,联络诸镇,决用兵之策;史可法即不还中枢,亦当自淮而北、历河以南,别开幕府,与士英相犄角。京营提省,独断寝之。书之史册,为弘光第一美政』。王优诏答之,而促其速入。士英益怒,佯具疏辞位;且扬言于朝曰:『刘公自称「草莽孤臣」、不书新命,是明示不臣也』。

  朱统■〈金类〉言:『宗周请移跸凤阳。凤阳高墙所在,盖欲以罪宗处皇上,而与史可法拥立潞王。其兵已伏丹阳,宜急备』!是时,浙抚黄鸣骏入觐,兵抵京口,与防江兵相击斗;士英闻之而信,亦震怒。泽清初倚东林,极重宗周;至是恨甚,具疏痛诋,词连姜曰广、吴甡,且请正以谋危君父之罪。疏出,举朝大骇。弘图乃言于上,传谕曰:『昔汉宣起于艰难,魏、丙合志;唐肃兴于灵武,李、郭同心。今者袒分左右、口构元黄,天下事不堪再坏。诸臣各宜和衷集事,息竞图功。庶几君臣之间,礼全终始』。宗周不得已,受命。

  方宗周在丹阳僧舍也,泽清、杰遣刺客数辈迹之。见其正容危坐,亦心折不敢加害。以七月十八日入朝,仍居萧寺。士英不使入对,给事中陈子龙以为言,不省。时南渡乱政,无不危言奸党士英、孔昭、泽清、杰内外结连,人莫敢忤;宗周昌言排之。甫视事,即引董仲舒言,请正心以正朝廷;会设东厂,给事中袁彭年争之被谪,宗周复力言其冤。及阮大铖起用,宗周曰:『大铖进退,江左之兴亡系焉』。其视国事之颠连,犹疾病之在身也;流涕正辞,以冀庙堂之一悟。迄不见纳。

  九月,再疏乞休;许驰驿归,给登极恩典。临行,复疏陈五事:一曰修圣政,毋以近娱忽远猷;二曰振王纲,毋以主恩伤臣纪;三曰明国是,毋以邪锋危正气;四曰端治术,毋以刑名先教化;五曰固邦本,毋以外衅酿内忧。优诏报闻而已。宗周以宿儒重望为海内清流领袖,以出处卜国家治乱。既出国门,都人士聚观叹息,知南都之不可有为也。

  明年五月南都亡,六月浙江亦不守;宗周方食,推案恸哭曰:『此余正命之时也』!移居郭外。门人有以文、谢故事劝者,宗周曰:『北都之变不死者,以身在田里,留以俟后王也。南都之变,主上自弃其社稷,仆在悬车,尚曰可以死、可以无死。今吾越又降,区区老臣尚何之乎?若曰身不在位,不当与城为存亡,独不当与土为存亡乎?故相江万里之所以死也。世无逃生之宰相,亦岂有逃死之御史大夫哉』!扁舟辞墓,舟过西洋港,再拜叩头,跃入水中。水浅不得死,舟人扶出之。绝食二十三日,始犹进茗饮,后勺水不下者十三日,与门人问答如平时;竟以闰六月八日卒。宗周既死,浙东绅士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郑遵谦等各起兵迎鲁王监国绍兴,与大兵相距者一年。人以为由宗周所倡云。

  宗周以遗腹生。父坡为诸生,家酷贫。母章氏,姙甫五月而坡亡,遂育之外家。幼端颖,稍长即志圣贤之学,内行修饰。然体孱甚,母忧念不置,因成疾;以贫故,忍而不治。宗周甫释褐,即遭母丧,奔归;为垩室中门外,日哭泣其中。尚书陶望龄吊之,叹曰:『世衰礼废,吾未见善居丧若刘子者』!服阕,选行人。以祖父母老疾请养;柝薪、汲水、持药糜伺息望颜,三年未尝少惰。及遭丧,哀瘠如初。居七年,而始赴补。

  母乃以节闻于朝,建坊旌表。通籍四十五年,立朝仅四年。絜守所学,不以时方变乱更术以进也。庄烈帝综核名实,群下惴恐;宗周以为此刑名之术,不可以治天下,乃以仁义之说进。帝每谓其清执敢言,有古大臣风;然终以为迂,故不得久在位。居家潜心理学,清修笃行,无愧衾影。性严正,尝面折人过,不可干以私。其学以慎独为功、以知天为归,而本之敬诚,作「人谱」以授学者。立古小学,日会讲其中。说者为明之大儒推薛、胡、陈、王,而宗周似胜之。所着有「刘子全书」百余卷及他著述二十余种。

  子汋,字伯绳;执贫乐道,能世守其学,同人私谥之曰「贞孝」。

  「勘本」曰:蕺山先生未生,其父秦台公亡故,号曰念台。幼从外大父南洲章公学。家贫无衣锦,外家为之制縘袍,落拓如袯;及长,犹衣之。尝以就学寿昌,烈日中走百里,一足遂挛。既而师事许孚远,分别理欲;受古大学于高大行攀龙。已同总宪邹元标讲首善书院,避珰祸。时辑「皇明道统录」,始以逊志、终于阳明;尝曰:『吾今而知主静之要也』。辛卯,由京兆请告,立证人社,弟子日益众。乃着第一义等说,又集圣学宗要。及官少司空,记所独得曰「独证篇」。晚年着「读易经说」、「易钞」、「经籍考」,既又编辑「十三经诸子史传」之有裨于教者。萧山毛氏曰:『其言逾博而旨逾谧』。甬上全氏有「子刘子祠堂配享碑记」。其门弟子之最著者,为海盐吴磊斋(麟征)、顺天余伯玉(铉。皆甲申北都殉难;见「明史」)、山阴祁虎子(彪佳。乙酉尽节)、海盐彭观我(期生。赣州殉难)、会稽章格庵(正宸。浙东兵败,以缁衣隐。「绎史」皆有传)、润州叶润山(廷秀。闽败披缁,以忧死)、山阴何书台(宏仁。丙戌后,以缁衣终)、关右董(标;未详其字。甲申前卒)。全氏曰:『八先生者皆执弟子礼,而子刘子但以朋辈待之,如蔡季通例』。其余则山阴陈敬伯(尧年。党祸之烈,曾受孤托)、会稽章晋侯(明德)、余姚王士美(业洵。蕺山开讲时,陶石梁之徒有异说,晋侯、士美、黄梨洲辈力辟之)、山阴朱绵之(昌祚。皆甲申前死)、海宁祝开美(渊)、会稽王元趾(毓蓍)、山阴潘子翔(集)、诸暨傅中黄(日炯。自祝而下,皆乙酉殉难;语附「书后」)、武进恽逊庵(日初。晚为灵隐僧;见「书后」)、西安叶静远(敦艮。全氏称为大弟子,能昌明蕺山之教者)、慈溪刘瑞当(应期。丙戌后,以愤死)、山阴张奠夫(应鳌。在南都作「中兴金鉴」,欲上不果。丙戌后,嗣讲山中)、会稽董旡休(玚。有高行,晚岁披缁,手辑「刘子遗书」)、山阴戴南枝(易。吴中徐高士枋殿独理其丧,为世所称;遗民中之奇者)、鄞华吉甫(夏)、王卣一(家勤。甬上六狂生之二。兵以同起以同死,「摭遗」补传)、余姚张应煜(不详其字。语见「书后」)、会稽赵禹功(甸。丙戌后,以缁衣隐;见「摭遗」)、慈溪张能信(成义。丙戌后,起兵不克,行逊;莫知所终)、萧山徐徽之(芳馨)、仁和沉甸华(确)、海宁陈干初(确)、山阴周敬可(之璇;见「书后」),诸暨陈章侯(淇绶)、余姚黄梨洲(宗羲)及其弟晦木(宗光)、泽望(宗会。并见「摭遗」),都三十又五人。其间为忠臣、为义士、为逸民,皆不负所学而能有光于门下者也。

  先生居贫,食不兼蔬。尝以少宰起官,中道赀乏,受临朐令十金之馈;至前途得故人助,乃如数趣还之。熊、姜之狱时掌宪,仅六十日罢归,至不能成行;朝士为之敛赆,悉不纳。后赴南都召,冠服久敝,假于从子之有官者。比其归,仍饬还之;笑曰:『吾不可挂他人冠也』。其耿介类此。

  初,京口兵哄,马士英遽指先生怀异,将与黄鸣骏入清君侧,为废立计;故入朝而竟不听见。洎至绝粒时,有名王之聘;已困不能语,张目颔之。既卒,先生子贞孝君又自号遯斋者奉遗书避兵山中,盖犹护发未薙云。

  祝渊,崇祯癸酉举于乡。自以所学未充,借僧舍读书三年,僧罕睹其面。壬午冬,公车入都,值先生诤熊、姜狱削籍,抗疏申救,罚停会试,下礼官议;时与先生犹未相识也。既得命,始走谒之。先生曰:『子为是举,无为而为之乎,抑动于民心而为之也』?因爽然自失曰:『先生名满天下,诚耻不得列门墙尔』!遂执贽为弟子。明年,礼官议逮渊下狱,诘指使者姓名;慷慨对曰:『男儿死即死,安肯听人指使』!未几,都城陷,太常少卿吴麟征殉难,辄亲为函殓,宿柩下者旬日。寻诣南京刑部请竟前狱,尚书谕止之。已复草一疏请诛奸辅,通政司屏不奏。时先生复罢官归,因而数往从学。尝有过,入曲室闭户长跪竟日不起,流涕自挝。杭州失守,方葬母山中,趣速竣工;还家设祭,即投缳死。年三十五。

  王毓蓍,少为诸生,跌宕不羁。已受业先生门下,同门生咸非笑之,不顾。乙酉六月,先生绝粒未死;乃上书曰:『愿先生早自裁,毋为王炎午所吊』!先生得书,呼其字曰:『元趾,吾讲数十年,得子随之足矣』!俄其友来视,毓着问曰:『子若何』?友曰:『有陶渊明故事在』。曰:『是不然。吾辈声色中人,久则难持;及今早死为愈』!乃召故交张乐欢饮;既酣,携灯出门,投梭桥下死。乡人私谥曰「正义」。

  潘集,闻毓蓍死,为文祭之。袖二石及所着诗文至东渡桥下,亦自沉。

  傅日炯,于江上师溃,遍别所亲,先赴池死。

  张应煜,当先生誓死时,劝拥诸藩起兵。先生谢以事不可为;曰:『然则此降城也,亦非先生死所』。先生瞿然起,曰:『子言是也』。遽出城。

  恽日初,风概颇近祝子,亦尝上书为先生申救者。既闻殉节,累过山阴哭奠;手撰行状几十万言。晚岁披缁,为灵隐嗣法僧。

  张之璇,与先生子遯斋同入山,累受逻者之厄,流离迁播。每谓之曰:『死则俱死,断不负吾师以生』!既而薙发令严,相与披缁兴福寺,诡耳。事定还家,则田宅尽为人夺,至无栖止处。或劝之讼;曰:『吾不忠不孝,投死他乡,复何颜构狱,与恶少对簿』!之璇本世勋籍。初,证人之会以为左班官子弟忽之,而不知其后之苦节过人也。已遂寄食遯斋所以死。

  黄道周(赵士超等)

  黄道周字幼平,号石斋;漳浦人。家贫。时挟策远游,读书罗浮山。山水暴涨,坠涧中,溯流而出;遇异人,授以读书之法,过目不忘。自少攻苦,为文典奥,原本经术。登天启壬戌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内艰归。崇祯初,起右中允,以救钱龙锡贬三秩,调他曹。未几,遘疾求去;濒行,犹疏引「易」理治乱之准为谏。屡起屡蹶,五迁而至少詹事兼侍讲学士。

  道周以文章风节高天下,而严厉方刚,不谐流俗;公卿多畏而忌之。尝上疏自陈,言己有三罪、四耻、七不如。三罪、四耻以自责;七不如者,谓品行高峻、卓绝伦表不如刘宗周,至性奇情、无媿纯孝不如倪元潞,湛深大虑、远见深计不如魏呈润,犯颜敢谏、清裁绝俗不如詹尔选、吴执御,志尚高雅、博学多通不如华亭布衣陈继儒、龙溪举人张燮,至圜土累系之臣朴心纯行不如李汝璨、傅朝佑,文章意气、坎坷磊落不如钱谦益、郑鄤。时鄤方以杖母被大诟;帝得疏骇异,而忌者愈藉为口实。最后以劾杨嗣昌夺情入阁,帝怒甚,亲召至平台诘责,下狱遣戍(事具「明史」)。

  南渡,起吏部右侍郎。道周不欲出,马士英遣人讽之曰:『人望在公,公而不起,岂欲从史可法拥立潞王乎』?道周不得已,乃趋朝;至则陈进取九策。九月,升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寻以祭告禹陵出。临行上言:『今欲东收兖济、北略漳河、西取应安,然后问洛阳之钟簴、扫承德之松楸,上规天寿:此旷日持久,其道诚难。必如臣愚计,得一沉鸷之将,简士三万、赍粮百日,出赣榆、韦桥,东踰破车,度临朐,历博兴,直上盐山,抵沧州。此间千四百里皆荒旷如升虚邑,惟临朐、安邱、乐安、阳信之间稍有屯聚,可因粮而食。尽七昼夜至武清,渡白沟,出其不意,从天而下。然后致陛下哀痛之意,祭告洒扫于十二陵,与长安士民拭泪而觐九庙。还则兵分两道:一下临清,以收兖济;一下邯郸,以收彰卫。其用力甚少,奏功甚钜。此耿弇所发愤于祝阿、刘裕所欢呼于大岘也』。

  南京溃,唐王建号福州;以本官兼武英殿大学士,参赞机务。王素重其学行,礼敬备至。时何吾驺、蒋德璟等未至,道周为首辅。会赐宴,郑芝龙以侯爵欲居第一;道周谓『祖制武职无班文臣右者』。芝龙辞绌。由是文武不和。有诸生上书诋道周迂,不可居相位;王知出芝龙意,下督学御史挞之。然是时国势衰微,兵食俱乏,政归郑氏;诸大帅选观望。

  道周见芝龙殊无经略之志,愤激请督师自效。请兵请粮,芝龙皆不应。乃以七月二十二日启行,仅赍一月粮以虚声鼓动忠义士,旬日间得九千余人。亲写札副奖语给为公赏,得之者荣于诰敕。而应募者多不练之兵,不能应敌。由广信抵衢州;婺源令某,其门人也,伪致降书,道周信之,决计深入。曰:『国家养士数百年,士民岂无人心;传檄自归命耳』。十二月,至婺源明堂里,大兵猝至,一军歼焉,道周知为令所卖。比从者俱遁,曰:『吾死此矣』!遂被执。幕下士兵部职方主事福建赵士超,字渊卿;中书赖维谨,字敬儒;蔡春溶,字时培:皆漳州人。道周妻弟通判毛玉洁,字去水,六合人。四人俱从之。道周绝粒七日,不死。至徽州,元旦张灯甚盛,为鱼龙曼衍诸戏;乃与士超等怅然赋诗。是夜,雷雨大作,统行三昼夜不止;训导吴士绣呼其子祺生曰:『皇天震怒,殆为黄先生乎』!不食而卒。道周至江宁,洪承畴其乡人也;遣使来言:『幸毋自苦,我可以保先生不死』。道周詈之曰:『承畴死久矣!松山之败,先帝痛其死,亲自祭哭,焉得尚存?此无藉小人冒其名耳』。承畴馆而礼之,上疏乞贷死;朝旨不许。道周在馆,与门人讲习吟咏如常,着诗文数卷。素善书翰,都人争求之,终日握管不辞也。三月七日赴市,书绝命词于衣带间;过东华门坐不起,曰:『此与高皇帝陵寝近,可死也』!既见市有竖福建门牌者,指曰:『福建吾君在焉,死于此可也』!南向再拜,遂受刑;士超等四人皆从死。唐王闻之大哭,迫赠文明伯,谥「忠烈」。

  道周诗文敏捷,精天文、历数、皇极诸书。所着「三易洞诠」、「革象新书」,学者穷年不能通其说;而道周以之推验治乱,其说多中。自推行年终于六十三岁丙戌,书之小册;始知其能前知也。

  「勘本」曰:石斋先生为翰林时,补经筵展书官;故事:必膝行以前。先生独否;魏忠贤目慑之。后救故相钱龙锡,疏凡三上;钱得减死。及召对平台,帝问:『郑鄤,激父杖母者也。尔自言不如,何邪』?对曰:『匡章见弃通国,孟子不失礼貌。臣言文章不如,且众恶之必察也』。论列久之(语详「明史」)。既而曰:『臣今日不尽言,则臣欺陛下;陛下今日杀臣,则陛下负臣』。帝怒,下之狱,寻即遣戌。时有涂仲吉者,漳浦诸生;以论救受廷杖,遂终身事之无怨言。先生所至,学者云集,讲论无倦。所居铜山在孤岛中,有石室,自幼坐卧其中;故门下士称为石斋先生。讲学禹航时,爱大涤山川之胜;尝曰:『大涤,吾墓田也』。后之人有为之立祠祀焉者。其传道弟子,曰禹航何羲兆(瑞图)、曰绍兴吕汉■〈常上心下〉(叔伦)。先生正命,门人星散;惟二君抱其遗书入山,终身不出,以逸民终,其节最高。他如甬上董次公(守谕),少即受业,而讲学于大涤山房为最久;江东司饟,几至杀身。其所着「易学」,则犹是漳海绪言也。

  右是卷,专为儒臣二周先生传。原本简略过半;如子刘子门下尽属有光残局者也,特于「书后」表出诸,以证一时忠义之盛云。

  ●南疆绎史勘本卷十二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六

  左懋第(陈用极)袁继咸

  右〔使臣〕封疆列传第六。

  ○呜呼!左司马之忠,烈矣!虽然,吾于通使事深叹谋国之无人也。当是时江南虽立君,败亡之余耳。而我朝替天顺人,应运入关,将相之豫和、士马之坚利,骎骎乎有席卷囊括之势。为江南计者,或辑重兵固守河淮,而遣智辨之士具玉帛,卑辞纳款,愿为兴朝输岁币,画大河为界;凡降臣家属之在城者,厚予赈抚,以系其心,毋令进说内戕:犹恐朝计未必听从,南牧之马难遏也。而乃晏然自大,欲执承平故事折捶之。所遣之使固刚直不挠,而又佐以阴奸悖逆之流;徒是知不屈膝之为不辱命,而不知适以启衅之为败国也。且夫金革不避,君子犹将议之;况煌煌聘问之吉而以缞绖将之,可乎?家国不可两顾、忠孝不得两全,懋第请之则不智,廷臣不言则不忠;致使御书不达、使事不终,岂非谋国者之咎哉!即无陈洪范之阴输,亦岂能有当乎?故夫忠臣之义,全国为上;吾计足以卫国不用而后死之,则庶乎其无憾也。江督之料左审矣。小人反龃龉之,以自撤其藩篱。使江督计得行,内外一心,良玉虽有异志,尚有所惮而必不至称戈内向也!呜呼!天祸人国,凶德会参。君子不幸而值其时,计惟一死以报国耳。若二公之忠节,固昭昭乎与日月争光哉!

  ◎温氏于左萝石之论,是矣!而古高阳氏则犹有所进言者。夫庄烈之自讼曰非亡国君,固也;然性愎而护非,祸实基之。其退宦官,未几复用。申款议负气,终挠泥于龙虎将军之称必欲以臣礼待我;何所见之浅也。在昔辽、宋议和,不过敌体,以南朝为兄耳。伏案我太宗时,与有明议和之交,至再至三;初与督抚言、与镇守太监言、与庄烈帝书为亲言,已而令朵颜三卫上疏言。后破济南,执德王;即令王上疏,激切以言。而帝悉岸然置之。其始欲我去大号,我太宗亦降心相从,不称帝而称汗,并乞明人制宝给之;复不应。尔时我朝国书,推为中原共主,则视辽为尤谦矣。甬上全氏曰:『亦思本朝何所畏于明而求和乎』?明人于百战百败之后,负气若此、不量力若此,是则自求灭亡之道也。总之,有明之所以亡者,非流贼也。力屈于东、祸蔓于西;卢九台(象升)、孙白谷(传庭)及洪承畴三人皆治贼之有效者,向使东方修好,而专力于西,则闯、献之首早授矣。乃未几,而杨嗣昌与陈新甲私意言和,致杀九台、陷白谷,以求成其谋。厥罪通天,两不相顾;熊罴尽而府库竭,即令流贼不陷京师,而大兵再至,将何以应?亦终必亡而已矣!吾故曰:庄烈虽有十七年之忧勤惕励,而适足以误天下苍生者也。至于左萝石之奉使,而彼以坚强倔傲竭其忠,则礼于何有、情于何有?亦思奉使者为何事邪?然及此而论,则末也;而萝石之于南都,要不失为尽职者也。南都之亡,亡于左兵之内犯也。然将军跋扈,亦以姑息而成。夫称兵索饷为良玉故智;在先得袁临侯数言开导,即媿返武昌,则知良玉本无贼心也。比至借名清侧,实因裁其额饷,势激使然,且惑于黄澍之怂谗耳。福王溺听谗言,不特不纳临侯之谏、不许史忠正之调度,而翻疑忠正之为内应。吁!其不亡也何待!当时临侯处境虽有封疆之尊,而实展侧不能自如矣,不信于朝而威令不能制下矣。观其舟中慷慨、城上涕洟,虽以良玉之暴戾,而犹大哭为『我负临侯』;则临侯之足以定左也可见矣。嗟哉!

  列传六

  左懋第(陈用极)、袁继咸

  ·左懋第

  左懋第字仲及,号萝石;莱阳人。崇祯辛未进士,授韩城知县,有异政。遭父丧,三年不入内寝;事母尽孝。擢户科给事中。

  十七年春,奉命督兵湖襄;闻变,誓师而北。会南京建号,懋第入见,流涕陈中兴大计;遂命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徽州诸府,督师江上。时大清连破闯贼兵,朝议遣使通好,祭告大行皇帝,且册封吴三桂。而懋第以母陈氏死于天津,讣至,疏请终制;不许。因请使北,诏加兵部右侍郎兼副都御史以行;左都督陈洪范、太仆寺少卿兼职方司郎中马绍愉副之。绍愉,先帝时令与陈新甲通款事于我朝,至义州而还,未能得要领;皆为懋第劾罢者也。诏旨又令第懋经理河北,联络关东诸军务。懋第言:『臣此行致祭先帝后梓宫、访东宫二王踪迹,谊不敢辞。但既充使臣,势不能兼封疆重任。绍愉前事奉使辱国,为臣劾罢,今不当与共事。且经理、通和两事也,今以之兼行,则名实乖;将先夺地而后经理乎,抑先经理而后往和乎?如必欲用臣经理,则乞命洪范同绍愉出使,而假臣一旅偕山东抚臣收拾山东以待,不敢复言北行;如用臣与洪范北行,则去臣经理联络之衔,但衔命而往谒先帝梓宫、访东宫二王踪迹,而罢绍愉勿遣』。阁部议止绍愉,改命原任蓟督王永吉;不听。懋第临行,复上疏曰:『臣此行生死未卜,愿以辞阙之身效一言。臣所望者恢复,而近日朝政似少恢复之气;望陛下时时以先帝之仇、北都之耻为念。瞻高皇帝之松楸,而即念成祖、烈宗之陵寝见有黍离之痛;抚江左之遗民,而即念河北、山东之版图不免陆沉之祸。更望严谕诸臣整顿士马,勿以臣北行为必可成!即成矣,勿以和成为必可恃!必能渡河而战,而后能扼河而守;必能扼河而守,而后能拱护南都于万全』。末言『先帝殉难臣少,由谏诤臣少也。远如幽燕之地,勿以在远而忘;近如汲真之流,勿以逆耳而弃。惟陛下幸察』!众韪其言。赍银十万两、金一千两、币数万端,吏卒三千人护行。时可法驻泗州,与懋第相见,谓曰:『经理具文耳。通和诏旨也,公宜疾行无留』!以故所至山东,豪杰稽首愿效驱策者皆不敢用,慰遣而已。

  八月,渡河,次沧州。闻吴三桂已改封平西王,于是遣使以策命先授三桂,喻来意。三桂不发书,缄册上摄政王,王怒;然朝议以礼来,且令使臣入见。十月至张家湾,令以百人入,授四夷馆。懋第曰:『我奉命通好而夷馆授我,是以属国见待也,我必不入』。往返再四,乃改鸿胪寺;且遣官骑迎之,建旄乘车,肃队而入。懋第斩缞大绖,迎者讶曰:『吉礼也,而以凶服将之可乎』?答曰:『国丧也,兼有母丧。国丧臣所同,而母丧所独也』。迎者不能诘。十四日,内院大学士刚林至,责朝见。懋第欲以客礼,刚林曰:『我皇帝践祚,不闻尔国朝贡使臣乃欲据客礼耶』!懋第曰:『我中朝使臣,自应具主客礼见。我皇上嗣位中兴,朝贡云何』?反复折辨,声色俱厉。洪范、绍愉俱戄然色变,乃曰:『此大事,非可一日决,姑徐之』!刚林出。明日,索国书;懋第不答,以所赍金、币及陵工之犒先之。时我朝初定中原,中朝故事犹未深晣;所往复辨论者,皆诸降臣之指。而懋第慷慨引义,正气不挠;刚林叹曰:『此中国奇男子也』!厚为客礼待之。懋第既不得谒陵,乃陈太牢于寺厅,率将士丧服为三日哭。摄政王闻,益重之。二十八日,悉归使臣。甫出京,洪范已输款,请身赴江南招诸将刘泽清等以地来降;而留懋第等勿遣。乃自沧州复追懋第、绍愉还,独洪范得归;而大兵已南下,十一月初五也。懋第北发止沧州,将士以数骑随行,改馆于太医院。久之,上摄政王启曰:『懋第奉命通两国好,今无故羁我使臣,我士马饥困;则后之持节者,谁复不避险阻以勤国事』?不报。

  明年正月,沧州将士刘英、曹逊、金镳等入见;懋第曰:『生为明臣,死为明鬼,我志也』!因以蜡丸奉表南京,遣金镳、杨三泰往;道梗,不得达。三月十九日,为哀表望祭先帝,哭失声。六月,闻南京失守,恸哭。其从弟懋泰先降贼为吏部郎,后归本朝授官者;来见,劝之降。懋第叱曰:『我家无是人也』!遣出之。闰六月十五日,命薙发;中军艾大选有二志,懋第怒杀之。十九日,乃收入狱;参谋兵部司务陈用极、游击王一斌、都司张良佐、王廷翰、守备刘统五人俱从入。守者来讯,懋第曰:『我头可断、发不可断,我早办一死矣。艾大选违我节制,我自行我法、杀我人,与若何与』!越日,复廷谕,终不屈。摄政王雅敬懋第,欲生之,以问在廷汉臣;而降臣愧见之,无复言者。王叹曰:『汝等不畏死,皆忠臣也。然降,终不失富贵』。莫应,乃引出。既至市,王又遣骑谕降者三,终莫应。懋第顾谓五人曰:『得毋悔乎』!用极曰:『求仁得仁,又何怨』!懋第向北再拜曰:『臣等事大明之心尽矣』!端坐受刑。行刑者亦挥泪。大风昼晦,卷市棚入云际,观者无不泣下。门人戚默、徐元敷葬之彰义门白马寺侧。将士留沧州者闻之,号泣散去。绍愉获免。所奉蜡书,久之始达于鲁王。

  懋第之在太医院也,处之恬然,读书不辍。凡中朝降臣来者必遭叱骂,朝土亦惮其忠直,遂不敢见。陈用极,昆山人;王一斌,宁国人;张良佐、王廷翰、刘统,皆上元人。

  「佚史」曰:陈洪范卖懋第得侯。明年六月十又九日病亟,连称「老爷至」,哀呼而死。

  「勘本」曰:左司马临难时题绝命词曰:『漠漠黄沙少雁过,片云南下竟如何!丹忱碧血消难尽,荡作寒烟总不磨』。一时风沙四起,都民为之罢市。

  袁继咸

  袁继咸字季通,号临侯;宜春人。天启乙丑进士,授行人;迁广东道御史,巡视中城。以监会试疏纵,谪南京行人司副。踰年,迁礼部员外郎;出为山西学道,巡抚吴甡特疏荐之。巡按张孙振以请属不应,衔之;诬劾以赃,逮问。三晋士民赴阙讼冤,得释。进武昌参议;平贼吕瘦子,核贼产数万亩使民佃之,以其半入为军粮。寻升郧阳抚治佥都御史;以贼陷襄阳不能御,逮治遣戍,归。明年,以荐复起,总理河北屯政。大学士吴甡将出视师,议设总督于九江控制吴、楚;乃加继咸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江、楚、应、皖。至芜湖,遇左良玉索饷东下;继咸激以忠义,挽良玉西行。时张献忠方蹂躏楚地;至安庆,指江中浮尸示良玉曰:『大将军忍见此乎』!左变色。因责之曰:『君侯功虽多,过亦不少。朝廷不遣责,岁遣中使宣谕,奈何不图报称!且人孰无死,张睢阳死、贺兰进明亦死;某宁为睢阳死,不为进明生也』!良玉大感动,遂旋师复武昌。继咸至九江,申明军政,实联络柯、陈诸大姓兵扼瑞州,窥贼所向。而吴甡得罪,又改屯田;以吕大器代之。大器与良玉不睦,军中大哄。帝曰:『今日袁、明日吕,朕不知诸臣纷纷何见也』!于是,复以继咸代大器。

  甲申四月闻京师陷,史可法遣人约勤王,继咸遽率师;至安庆,而福王监国诏至。继咸虑宁南左右无正人,闻变必生异议;亟致书言福王伦序之正,邀同入朝。良玉得诏果不肯拜;闻继咸言,开读如礼。俄以拥戴功,晋四镇伯爵;继咸入见,面陈『封爵以劝有功,无功而伯,则有功者不劝;跋扈而伯,则跋扈者愈多』。王深然之,曰:『事已行,奈何』!继咸又言:『皇上即位之初,虽以恩泽收人心,尤当以纪纲肃众志。盖君德刚毅为先,不可使太阿倒持。窃虑冬、春之间,淮上未必无事。臣虽驽,愿奉六龙为澶渊之行』。王有难色。阁臣姜曰广曰:『所言非遽为此事,要不可不存此心』!又诣榻前密奏曰:『左良玉虽无异图,然所部多降将,非孝子顺孙。陛下初登大宝,人心未免危疑。意外不可不防,臣当驰还汛地』。上是之。继咸赴阁,责可法不当封杰等,士英嗛之。俄陈致治守邦大计,言『金陵之界限在大江,而淮南、江北为之屏蔽;金陵之咽喉在浔阳,而湖南襄樊为之门户。今淮南、江北无恙也,叛将溃兵盘踞其间;小民嚣然,丧其乐生之心:此可不加意措置?湖南新经贼乱,千里蒿莱;宜简重臣抚治其地,选补廉吏缉和难民,招徕商贾,通巴蜀、黔、粤之货。襄阳为古今必争之地,必设重镇。重镇必宿兵,宿兵必责饷、修城、置器,诸费不赀,皆不可不早计也。夫樊、襄守,则可由宛叶以图关中;淮南、江北守,则可由归德以图河南,亦可由彭城以图河北。攻守之大势如此』。又言:『致治必先得人。高宗知李纲、赵鼎之贤而不能用、用而不能信,而以汪伯彦、黄潜善、秦桧、汤恩泰诸小人参之,以致主势日卑,亲耻不雪;其得偏安一隅,犹幸耳。国难虽殷,老成未谢。以臣所知,若刘宗周、吴甡、黄道周、杨廷麟、叶廷秀诸人,著名先朝;至今思其议论,于后之祸败,灼如蓍龟。使先帝早用其言,岂有今日』!马士英以为刺己,恨之。

  亡何,逆党诸人尽起,通政司杨维垣请「三朝要典」重颁天下。会湖广巡按御史黄澍监良玉军,挟其势,劾士英罪可斩。澍返,士英遣缇骑往逮之;澍乃阴讽将士哗。继咸为留江漕十万石、饷十三万金给之,且代澍申理。明年元月,具疏曰:『今元朔受贺,人以为拜手称觞之日,陛下当以为卧薪尝胆之日。乞痛念大耻未雪,以周宣之未央问夜为法,以晚近长夜之饮、角抵之戏为戒。省土木之工、节浮淫之费,儆谕臣工后私斗而急国雠。臣每叹三十年来,徒以三案葛藤不已。若「要典」一书,先帝特旨焚毁;诸臣非属附崔、魏之人,何必复寻崔、魏罗织之书。臣请书未进,亟寝之;己进,亟毁之。至王者代兴,从古亦多异同。平、勃迎立汉文,不闻穷治朱虚之过;房、杜决策秦邸,不闻力究魏征之非。固其君豁达大度,亦其大臣公忠善谋,翊赞其美。请再下宽大之诏,解圜扉疑入之囚,断草野株连之案』。王降旨俞其言;而士英等方以「要典」排善类,力持之不毁也。刘泽清之诬奏姜曰广也,继咸又驰疏申辨。士英愈怒,欲败坏其事;凡所陈奏及题用监司郡县官,悉被停寝。而阮大铖在兵部于继咸奏调部将,必俟行贿,方给敕印。由是,诸将愈解体。

  先是,楚将杨国栋、张先璧、黄朝先等溃卒数万人无所属,劫掠蕲、黄间。继咸阴以恩抚之,使无为良玉用;疏请湖南总督速莅任,收士卒心。而士英不听,方进良玉侯爵,令镇全楚;良玉得尽收先璧等军,其势愈张。继咸贻书朝臣,『左兵不可不备。宜稍加督抚权,示相维势』。士英终不省,反裁其额饷六万,且以之畀良玉;军中有怨言。继咸疏争不得,力求罢;又不许。时继咸以江上兵寡,而郑鸿逵战舰又不还,议更造;檄九江佥事叶士彦于江流截买树木。士彦家芜湖,与诸商昵,封还其檄。继咸耻令不行,疏劾士彦。士彦同年黄耳鼎亦劾继咸有心腹将校劝左良玉立他宗,良玉不从;盖欲离间两人交也。良玉先不拜监国诏;闻之,益疑惧。乃抗疏力辨明与继咸无隙,诋耳鼎受指使,而言「要典」宜焚。议者遂为继咸与良玉倡和,胁制朝廷。由是群小衔继咸不已,将召入害之,推为刑部右侍郎;王曰:『彼地须继咸耳』。不允。复推为户部右侍郎;王恐无以牵制良玉,亦不果。

  伪太子事起,士英、大铖欲借之以起大狱,尽诛正人,流传汹汹。良玉疏争,不纳。继咸疏言:『太子真伪非臣所能悬揣,真则望行良玉言,伪则不妨从容审处;多召东宫旧臣辨识,以解中外之疑』。疏未达,良玉已起兵。时闯贼败,方逼汉、沔,左兵欲避寇无名;黄澍因说良玉清君侧恶,救太子。乙酉四月,良玉遂传檄数士英罪,部署三十六总兵而东。初,继咸闻闯贼南渡,令其部将郝效忠、邓林奇等守九江,自统副将汪硕画、李士元等援吉安。甫登舟而闻左兵且至,九江士民大恐,环泣留;继咸乃争移诸将家口入城以系兵心,列兵城外拒战。士民皆言『我兵十不及三,激之祸不测。若俟良玉至,谕之以理,且令诸将敛兵入守,相机而动』。继咸曰:『入城示之弱,不可』。而裨将郝效忠不得令,随移其家口入城矣。良玉抵北岸,书来:愿握手一别,为太子死。继咸至其舟,言及太子事,良玉大哭,袖出太子密谕劫诸将盟。继咸正色曰:『先帝旧恩不可忘,今上新恩亦不可负。密谕从何来?公今以檄行之,是仇国也;请改为疏』。良玉不得已,约不破城、从之驻军、侯旨成礼而别。继咸归,集诸将城楼,涕泣曰:『兵谏,非正也。晋阳之甲,「春秋」所恶;我可同乱乎!当与诸君共城守以俟朝命』!而两营诸将有相通者,左营蓦入纵火。袁营张世勋、郝效忠夜半斩门出,良玉兵士遂入城劫财物、掠妇女。继咸度不能制,冠带欲自尽。黄澍入署泣拜曰:『宁南无异图。公以一死激成之,大事去矣』!副将李士春密白继咸:『隐忍到前途,王文成之事可图也』。继咸乃止,出城欲面责之。

  时良玉疾已剧,望城中火光,大哭曰:『我负临侯矣』!呕血数升而死。其子梦庚秘不发丧,自为留后;邀继咸偕至池州。阅日,报大兵已破泗州,逼仪征;黄澍、梦庚阴遣人迎降。继咸孤舟避芦苇中,梦庚劫之去;入大清营见豫王,长揖不拜。王亦敬礼之,为设宴;不饮,亦不交一言。舟中夜起,自缢。监纪俞有灏觉而解之,乃拘送北。在道中绝粒八日,不死。至良乡,叹曰:『此谢叠山尽节处也』!又缢,左右又解之。入京就馆。梦庚将朝,学士刘某曰:『盍与之同朝乎』?继咸曰:『今与之同朝,何异前与之同叛乎』!次日,内院学士刚林等复劝之朝;且曰:『朝廷为明讨贼,今贼未绝,君入仕,可得为元帝报仇』。继咸曰:『讨贼者,新朝之惠也。今弘光何在,而臣子可图富贵乎』!刘曰:『弘光之立是乎?贼未讨、君未葬,安得遽立』!继咸曰:『今上神宗孙也,伦序以继。大变之后,社稷为重;立君所以示四方有主也』。刘又言弘光不道事。曰:『是吾君也。君父之过,臣子何敢知』!阅数日,摄政王传谕欲官之;乃大恸曰:『国亡与亡,古今通义。继咸今日可以负明,异日亦可以负清。此不忠之臣,又安所用之』!王知其志不可夺,改馆;逻卒守之。幅巾衲衣,兀坐读书,终不薙发。明年六月二十四日,出至柴市,问何地?从者曰:『柴市也』。曰:『昔文先生死此,吾得死所矣』!遂见杀。年四十九。乡人李元鼎为兵部右侍郎,收其骸骨归袁州。子一藻,不仕,亦早卒。

  「勘本」曰:袁制府督学晋巾,得阳曲士傅山,最契之。后为巡按张孙振所诬,傅约同学诣匦使,三上书讼冤,不得通;乃伏阙陈情。时抚军吴公甡亦直袁,遂得雪。乙酉,制府以难中诗贻之曰:『晋士惟门下知我深。盖棺不远,断不肯负知己,使异日羞称友生也』。傅得书恸哭,曰:『公乎!吾亦安敢负公哉』!后累遭刑辱,抗词不屈(吾见「摭遗」补传)。初,制府为梦庚挟至池、阳,南都皆疑其同反。前后遣使奉书凡数上,率不达;乃书之衣带,以死自誓。屡劝梦庚旋师,弗听;寻寄语部将邓林奇、汪硕画、李士元等不可为不忠事。林奇等移舟避入皖湖之阴,密遣人来迎。而裨将郝效忠有异志,不以情告;绐言林奇等已入南昌为后图,制府信之。行及河口,复为梦庚劫之以北。

  ●南疆绎史勘本卷十三

  古高阳氏补纂

  目录

  列传七

  黄得功高杰刘泽清

  右镇将列传第七。

  ◎温氏「原本」于四镇最略,仅节「绥寇纪略」数语合论之。夫靖南之神勇多劳、戆忠殉主,兴平之投诚服善、赍志亡身,虽其始末踪迹有殊,要之尽于国事,均足千古者也。史督辅于四镇中,实惟兴平有厚望焉;故于其受害后而叹为『中原之不复可图』。尚兴平而抑东平,是崇褒裁贬之道,亦历世至公之道。至于广昌固不足论与补三传;三传为通篇补纂之文,而四镇则列名「绎史」者,又未可类入「摭遗」也。芟其文,仍其编次,读者当亮我阑入之咎!

  列传七

  黄得功、高杰、刘泽清

  ·黄得功

  黄得功字浒山,开原卫人;其先自合肥徙。早孤,与母徐居。少负奇气,胆略过人。年十二,母酿酒熟,窃饮至尽;母责之,笑曰:『偿易耳』。时辽事方急,得功持刀杂行伍间,出斩首二级;中赏率得白金五十两。归奉母曰:『儿以之偿酒也』。既而执鞭役属人,年壮出关投经略为健卒,遂隶辽阳籍。忠勇、善骑射,帅拔之帐前亲军。积功至游击,入援山东,擢参将。旋充总兵官,加太子太师。每临阵,饮酒数斗。酒酣,气益厉;深入敌营,不顾生死利害。战喜持铁鞭,鞭血渍手腕,以水需之久不脱。军中呼为「黄闯子」。

  祟祯十五年,流贼陷庐、凤,诏镇定远。时献忠潜匿英、霍,旁掠潜山、太湖间。得功以骑五千蹑之,遇于石牌;献贼惧,不敢战。得功追及距丈许,欲生致之,反为逸去;乃收其所掳男女万余人,令各回乡土,以甲仗辎重归于朝。明年,移镇庐州,讨平叛将刘迁。十七年,封靖南伯。

  南都立,进封侯。旋命与高杰、刘良佐、刘泽清为四镇。初,督辅史可法虑杰跋扈,请置得功于仪征,阴相牵制。杰素忌得功,适登莱总兵黄蜚将之任,与得功同姓称兄弟,道由维扬,乞兵为护,得功率轻骑三百出高邮以迎。三叉河守备胡茂桢遽报杰;杰疑其图己,乃伏精卒中道邀击之。得功至土桥,方作食,伏者猝起,亟举鞭上马。飞矢雨集,所乘马值千金,中矢踣;腾上他骑驰去。杰之遣伏也,戒必生获得功。有骁健十七骑舞槊直前,得功大呼反斗,挟其槊抶之,人马披靡。复发腰间七矢,殪七人。矢尽,挥长刀更杀数人,跳入颓垣中,哮声如雷。追者不敢逼,乃及于大军以免。方斗时,杰潜师袭仪征,夜至。守将邱钺、马岱侦知,设守于城外,棋置炬火为疑兵;杰不敢进。岱等开门出击,杀伤相当。得功还,怒甚;而所俱行之骑三百人尽殁,遂诉于朝,誓与杰决一死战。可法命监军万元吉解之,不可。会得功有母丧,可法来吊,立而语之曰:『土桥之衅,无智愚知杰不义。今将军以国事、亲事蠲盛怒,是归曲于彼,而将军收大名于天下也』。得功色稍和,终以所杀亡多为恨。可法即令监纪应廷吉、陆逊之语杰曰:『靖南首肯矣,君何爱数百骑而害大事乎』!杰如命偿其马。马羸病不堪,可法自出三千金代之偿;复属杰以千金为黄母赗。得功不得已,听之。

  明年,杰感可法义,如议规取中原,提兵抵关雒,进据虎牢;诏得功、良佐屯守颍、亳、邳、徐间为后应。杰死,得功还仪征,奋袂起曰:『固当以此州还我』!引众至境,将袭之。可法亟命中军马应魁、同知曲从直往解;得功曰:『吾为大将勋最多,僻处濒江小邑。杰有何功?食数城。姑念其不终,割三县足矣;余非高有也』!可法曰:『吾岂不知将军功,又非爱杰而故右之。徒以彼士马多,令不一;今日骤夺,明日必乱,乱且曰:「将军首难也」』。得功悔,因挥其众少却。会朝廷亦遣中官卢九德来谕止,遂罢去;得功乃复移镇庐州。

  四月,宁南侯左良玉举兵称清君侧恶;至九江死,军中立其子梦庚。诏得功堵剿,驻师荻港;寻破梦庚于坂子矶,命移家太平镇之。论功,进封靖国公,世袭;加左柱国。

  时大清兵已渡江,福王奔,分兵来袭。得功方收兵屯芜湖,福王蓦然入其营;得功大骇失色,泣曰:『陛下死守京城,臣等犹可尽力。奈何听奸人言,仓卒至此。且臣方对敌,安能扈驾』!王亦泣曰:『非卿,则谁可仗者』?得功泣曰:『无已,顾效死』!先,得功战荻港时伤臂几堕;衣葛衣,以帛络臂,佩刀坐小舟,督麾下八总兵结束迎敌。而刘良佐已归命,大呼岸上招之降;得功怒吼曰:『汝其降乎』!忽叛将张天禄从良佐后抽矢射中喉,偏左。得功知不可为,掷刀拾所拔箭自刺其吭而死。其妻闻之,亦自经。

  得功麤猛,不识文义。福王新立,诏旨多出群小;得功受诏,每对使谩骂,或裂而掷之地。然忠义天成,有以国事相规者,辄俛首引咎改。不旋踵伪太子狱起,抗疏屡争;言『东宫未必假冒。先帝子即上子,岂有了无证明而敢于自投者』?又言:『臣恐在廷诸臣谄徇者多、抗颜者少,即明白识认,亦不敢抗词取祸矣』!时太子真伪莫决,而其忠愤不阿如此。军行,纪律严,无敢犯。所至人感其德,庐州、桐城、定远皆为立生祠。葬仪征方山母墓侧。

  魔下总兵有翁之琪者,于得功自尽时,投江死。中军田雄,遂挟福王以降。

  「勘本」曰:靖南戆而忠,其神勇,当时几诧为无敌。年少,尝执鞭从群商出山东。响马突发,群商遁;靖南手捉两驴蹄,独御之。由是,远近闻其名。办贼时,革里眼、左金王、老回回等俱畏避。靖南有前锋副将林报国,勇敢当先,所向有功。革贼设伏截杀之,提其首登山诱骂,左右无敢前;靖南恨切齿,匹马直取贼。贼有二用挠勾,勾之几中,亟奔回。二贼追将近,靖南翻身射,连殪二贼。贼兵来夺,乃掣铁鞭击之却;竟割贼首归以祭林,群贼丧气去。兴平之为扬州也,史阁部从靖南饮帐下,将佐以次坐;盘列生彘肩,浮巨觥。有邱总兵弟,官守备,辞不能;靖南怒,呼杖。总兵目公,公大笑。靖南问故曰:『生笑守备腿不及棒粗也』。一笑解。俄报高兵至,离十里;笑饮不动。报五里、又报三里,饮如故。及报已抵城,乃从容上马,一卒授弓左手执,一卒授鎗挂肘后,一卒授鞭跨左腿下,一卒授锏挟右腿上;背后五骑,骑负一箭筩,筩箭百。传炮以出,抽箭乱射,疾如雨。箭尽掷弓,以鎗贯二骑;折,又击死二骑。乃掷鎗,以鞭、以锏两挥之,肉雨阵飞。众已唱凯,旋复入坐,豪饮如初。呜呼!靖南始随大帅立功名,及专镇封侯不一年而南北转移;徒以忠义自激,无所致其力;主奔将溃,与国俱亡,故至今人有余哀也。彼恃势横恣,末复倒戈相向者,岂可以之同日语。江干庙貌与武穆埒,谅哉!「金陵剩事」云:『靖南既尽节,忽有人奔真武庙跳舞,大呼曰:「我黄某,承上帝命代岳为四将。今岳已升」。遂入右廊提岳像出,登其位作握鞭状,良久始苏。土人念之,更塑之』。

  高杰

  高杰字英吾,米脂人;与李自成同起事。初寇陇州,参将贺人龙来救,自成令杰遗书约其反,不报;使者回,先见杰。城围两月不下,自成心疑之,遣别将代其归,令守营。自成前妻韩,故倡也,与县役通;杀之,乃亡命。后妻邢,趫武多智,掌军资;每日支粮仗,杰辄过邢氏营,分合符验。邢伟其貌,与之通;惧诛,遂偕以归降。即隶人龙麾下,令破贼立效为信。杰尝语人曰:『邢有将略,吾得以自助,非贪其色也』。破献贼于盐井,授游击。从孙传庭冢头之战,擢副总兵;朝廷以杰为自成所切齿,故命专意办贼,充总兵官。郏县溃,潼关不支;杰时有众四十万,渡河南下,肆志大掠。邳、泗之间惊呼高兵至,居者丧失魂魄。

  福王立,督辅史可法忧之;议设四镇,俾画疆以守,勿妄有越。进封兴平伯,领扬州,驻城外。杰固欲入城,官民畏弗纳,登陴死守。进士郑元勋自恃才望,锐然出为游说;杰喜,置酒款之,具陈无他意。元勋归语于众曰:『高帅奉敕来,言入城当镇静父老以无动。苟如是,南京且听之入,况扬州乎』!众哗曰:『元勋反矣,卖吾城以市德』。捽其首,脔割之立尽。杰攻城益急;逾月剽敓厢村妇女,屠脍日以百数。会可法渡江誓师,杰见暴骨载道,虑非法;趣其下宵坎而埋之,攻稍懈。可法至,诸将櫜键来迎,视杰加恭。既庭谒,可法故示以坦易,偏裨而下无不召见,加慰劳。杰以元勋死非命,请究首恶,纳其兵;可法弗许。因谋止以要之,屏其左右,易已所亲者,杖刀侍侧;可法谈笑不为动,徐草奏与以瓜洲城,众乃慑服。寻命驻徐州,给事中卫胤文过之,请留为监军。以擒斩土贼程继孔功,加太子太傅,荫一子。

  初,杰伏兵土桥,要击黄得功,得功几不免;两镇遂相雠怨。当时兴平军最强,争扬州时,可法颇受窘。邢氏言史公出至诚,背之不祥,调护良厚,屡劝杰倾心以事。至是,杰感悟,遂与可法议恢复。可法锐志中原,亦念非杰不足以任。因调得功、泽清分屯颍、亳、邳、宿间,以李本深、王之纲、李成栋、胡茂桢为大将与之俱。杰曰:『身既许公,而将吏妻子暴露野次,非所以安内顾也;敢终以扬州请』!士民复震动。可法乃自迁东偏,虚己府为之舍;邢氏亦约其兵听节制,军民相安。九月十日,杰誓师,大风折纛,炮自裂;识者为之危。十月十四日,杰提兵直趋归、开,且■〈耳敢〉宛、洛、荆、襄为根本。具疏言:『今日大势,守江北以保江南,人能言之。然从曹、单渡,则黄河无险;自颍、归入,则凤、泗可虑:犹曰有长江天堑在耳。若何而据上游、若何而防海道,岂止瓜、仪、浦、采为江南门户已邪!伏乞通盘筹算,定议速行;中兴大业,庶几可观』!语极激切。又云:『得功与臣犹介介前事,臣知报君雪耻而已,安肯与同列较短长哉』!然得功固不欲为后劲,而泽清尤狡横;可法不得已,更调良佐赴徐为声援。

  明年正月,杰抵归德。总兵许定国方驻睢州,年已七十矣;尝毁家养士,负其功不得封,上疏诋杰为贼,杰怨之。定国不自安,求可法为计;可法曰:『许总兵何地不可居,而必睢州乎』!时有言其送子渡河者。杰至不出,巡抚越其杰、巡按御史陈潜夫偕往趣之,始郊迎。其杰讽杰勿入城,杰心轻之,遽入。诘朝,召定国数之曰:『若岂不知我之将杀汝而顾不去,何也』?定国顿首谢曰:『固知公之怒,然不知所罪』。杰言:『累疏名我为贼,乌得无罪』?曰:『此定国之所以不可去也。定国目不知书,仓皇中假手记室,误入公名,初不知疏中为何语。以此见杀,不亦冤乎』?杰索记室名;曰:『彼知公怒,先期遁。彼去而定国不去,以明向名公者之非定国意也』。杰麤疏,见其屈服且怜之,以为信。比有千户某遮马投牒云:『许将不利于公』!杰故示勿贰,马前笞六十,付定国置之法;更刑牲约为兄弟。十三日夜,定国开宴极声伎之盛。杰既酣,为之刻行期,固促之去,并微及送子事。定国愤,伏甲杰所,传炮大呼,其杰等遁走;亲将俱沾醉,杰酣卧帐中,仓卒夺刀斗,力竭就执。拥至定国前,定国蹀血南向坐,曰:『三日来受汝挫辱已尽,今定何如』?杰大笑曰:『吾乃为竖子所算。呼酒来,当痛饮死』!明日日中,城不启;李本深、王之纲等攻南门入,老弱无孑遗。而定国已渡河,投大清以降。先是,杰以定国将去睢,尽发所部戍开封,所留仅亲健三百人;竟尽死。

  可法至徐州,初勿信。既而审之确,乃哭之恸,知中原之不复可图矣。赠太子太保,子元爵袭职。

  「勘本」曰:兴平扰攘起家,性淫毒;扬之人闻其死,酹酒相贺。然其末也,能感史阁部之化,改行效忠,锐意进取;故时复有惜之者矣。军至睢州,营于城外二十里,悬王命旗于城之闉,非令不得入;所从者,左右骁健三百人。定国诈为恭顺,曲意下之;私饰美姝以进。兴平屏弗御,笑曰:『军行无事女子,弟蓄之,俟功成以娱我老』!十三日夜,定国烧镫张乐,令其弟饮诸将于别所,妇女宾客相杂坐。酒半,许弟举止失度;坐者觉,密告兴平。兴平推之以手,曰:『去夫!何敢』!于是,三百人尽醉。兴平所居,睢人甲第也,重垣复室;定国置伏,故人不知。既息,榻畔仅二、三治文书者与传事小儿而已。漏将残,屋瓦历然作声;惊视,则壮士数十辈踰垣入。兴平有备身铁杖,亟索之,已亡去;犹夺他人刀鎗斗。诸将皆受定国算,以二伎偶一人寝,且尽醉;闻炮欲起,为二伎所嬲无脱者。惟一人伏床下,床陷幸免;他日告人如此。吁!酒色之误人,况军行乎!当其驻徐州日,尝启约我朝大帅会兵灭贼;报云:『同灭闯贼,其事不合与予言。弃暗投明,宜早自择』!我将唐起龙父唐虞时与兴平有旧,亦致书招之,有「大王、小侯,世世茅士」之语;而竟不为动。其贤于东平也远矣。「东华录」载:是年正月,奏报睢州总兵许定国遣子投诚;并言高杰以兵五千围睢城,请师驰救。又于二月,定国疏报高杰已用计擒斩,请发大军以靖残寇。呜呼!当日送子渡河,已南北偏闻;而兴平顾一以坦率遇之邪!定国子名尔安,封一等子。兴平之能一志尽诚,卒收此令名者,亦阁部有以化之耳。吾更奇邢氏者之出身若彼,而独知以大义劝。甚矣!人之不可概论也,有是夫?

  刘泽清

  刘泽清字鹤洲,曹县人。以将材,授辽东卫守备。积功至总兵官,加左都督,进太子太师;久镇山东。尝率五千人渡河救汴,壁垒未成,贼来争,相持三日,互有杀伤,即命拔营去;惶扰奔迸,士卒争舟,多溺死。将略无所长,惟货利声色之是好;赂贻权贵,招纳宾客。部兵所至,焚掠一空。给事中韩如愈劾之,泽清亟赂以重币,如愈拒弗纳,且加诮让;后奉使督饷江、浙还,过东昌,泽清遣人劫杀之,无敢上闻者。如愈立朝严正,被劫时身中数创,挺挺不挠,惟言幼子不应杀;劫者曰:『无与小儿事』。舍之去。

  京师陷,泽清走南都。福王以为四镇之一,封东平伯,驻庐州;与马士英相表里。时武臣各占分地,赋入不上供,恣其所用;封疆兵事,置不问。泽清颇涉文艺,与闻国是,所言多狂悖。王初立,即援靖康故事,请以今岁五月改元、请宥故辅周延儒、请禁巡按不得访拏追贼、请严缉故督侯恂及其子方夏。都御史刘宗周尝劾诸镇跋扈状,泽清两疏痛诋之。初言宗周劝往凤阳,为谋不忠、料事不智;抗疏称「孤臣」,无礼;阴挠恢复,不义;欲诛臣等,激变士心,召生灵之祸,不仁。疏未下,复草一疏,并署得功、杰、良佐名上之;言『诸人往以梃击、红丸谋害皇祖母、皇考,今岁迎立时又方戴疏藩、诋诬圣德。非臣等与马士英、朱国弼歃血订盟,书约可法翊戴,则天位久属他人。宗周谋危圣躬,已见于「驻凤阳」一疏。凤阳无城郭,止有高墙。陛下新承大统,欲安置于烽火凶危之地;此必非宗周一人逆谋,乃姜曰广、吴甡合谋也。曰广心雄胆大、行诡言坚,不快陛下之得位;故密通死党宗周,先翦除内外翊戴诸忠,然后迫劫乘舆迁居耳。乞逮曰广、甡、宗周三奸付法司,明正其谋危君父大罪。如甡等入都,臣等即刻渡江赴阙,面讦其奸,正「春秋」讨贼之义』。疏入,举朝大骇。先是,泽清录稿示杰,杰曰:『我辈武人,乃预朝事邪』!得功亦驰奏明不预闻,士英尼之不上。督辅史可法不平,遣使遍诘诸镇,咸云不知;可法遽以入告。泽清闻之,即言疏实己出而良佐知状。可法驳议公疏不知是居何心?又曰:『陛下若诛宗周,臣愿即刻卸职。惟皇上赐剑』!朝廷不得已,温诏解之。是冬,进爵为侯。

  明年,可法谋恢复,杰兵趋河南,议调诸镇防河。而泽清狡横难任,比杰死,复与二镇谋分其众;朝议弗许。遂于其间大治淮邸,极宫室之盛,且以钟鼓、美人充之。三月,左兵起;即托名勤王,大掠而东。四月,扬州告急,诏泽清等往援;泽清已与良佐潜谋输款矣,良佐寻以所部至上新河降。

  良佐字明宇,故淮督朱大典部将也。从护祖陵,御革、左二寇及收永城功,积官至总兵。福王封为广昌伯,镇寿州;泽清倚之若唇齿。诬劾宗周时,良佐亦附和出疏,言『宗周力持三案为门户主盟;倡议亲征,图晁错之自为居守、司马懿之闭城拒君。陛下既不为诸奸所容,莫若顺成其志,暂幸凤阳』!嗟乎!当时士英预结诸镇以胁制大臣,而诸镇又各居拥戴功互分党援,专一排挤异己,干预朝政;奏牍纷陈,纪纲尽裂。及南都覆,泽清与良佐即解甲归命,且同称愿执弘光以自效。性惟反复,至顺治五年戊子,勾连曹县叛首李名让、李化鲸、张学允等作乱;是冬十月,伏诛。良佐受职本朝,例不列传。削其名,而略附其事,亦以见二刘之有同志焉。

  「勘本」曰:维时大厦将倾,仅仅督辅以一木搘之;栋折榱崩,势必然也。诸镇虽合志尽诚,犹且有覆厌之惧;况各殊城府而复观望怀私哉!吾论东平之为人,其一无所取者也。当怀宗朝,妄报大捷,诡称坠马,屡邀宠赉。既于枕戈喋血之际,费千金构一水阁,招诸生争献诗歌颂功德,亦祗自诩其能文事、能咏吟而已,而遂置疆理大计于不问邪!初诣淮安,守将邱磊劫其辎重;恐贻侪辈羞,匿不闻。旋中以他罪,顾又置酒就系所为驩,卒又致之以成其死。向特以计厚兴平;兴平受害,则曰:『我维孺子不足立,固当分其众部之』。士英不可,曰:『彼所部亦恶肯轻属人,徒多乱耳。亟假诸将以号,待其子元爵长而还之』。然东平此中不无怏怏也。平居蓄两猿,以名呼之立至。一日宴其故人子,酌酒金瓯中。瓯可容三升许,呼猿捧之跪送客。客以猿状狰狞,逡巡不敢受。东平笑曰:『若怖乎』?命取囚来,扑阶下,剜其心肝与脑和酒置瓯中,付猿捧之前,饮嚼立尽,颜色自若。其谲诈凶顽类此,又恶可与论天下大计哉!

  史例,武臣率书诸传之末。温氏于「封疆」下,即以四镇列之;良以尔时镇将得与闻朝政。况若靖南者,实与督辅史忠正相终始与有关系耳。故三传之补,仍其旧次。

  ●南疆绎史勘本卷十四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八

  祁彪佳王瑞旃凌駉陈潜夫何刚

  右抚按列传第八。

  ○祁、王以下五人者,皆经济才也。彪佳、瑞旃、凌駉,深沉有谋,辅以儒术;潜夫、何刚,倜傥奇伟,言多大略。使畀之重任,未必不足以削平祸乱;而卒无成者,何也?言之而不用、用之而不尽,而忌沮者之众也。自古金陵之国必以河、洛为屏蔽,荆、襄为门户;故刘裕、桓温尝出锐师亲举北伐,宿重兵于徐、凤,而后江南得偏安焉。当明之末,李自成奔突之寇,得城不守;京师虽陷,中原则犹完土也,日盻王师如时雨焉。苟有贤君,疾遣重臣镇之,控制河淮、联络山左,其间草野寨师、龙蛇将士,且望风向附,争先效命;晋、宋之业未失也。乃委而去之,视为异域;至有人焉,创立军府,疾呼望援,曾不策应。遂至士民失望,豪杰解体;骁将劲旅,反戈相向。此岂得谓天亡之哉!瑞旃之策抚事审矣;文灿庸愚,有谋不信,以酿滔天之祸。呜呼!为人主者,奈何置庸愚于高位,使惘惘事机,而抱奇智者沉沦下僚,视其败而不得救。有志之士,所以抚膺而太息也。

  ◎温氏「祁忠敏传」,讹「彪」为「豸」,事迹简脱甚伙。先从正史勘补;读西河毛氏传,补所不足,见诸「书后」。比阅于越「殉节录」,当忠敏赴寓园尽节时,又有所证明处,则纂入「摭遗」。其子理孙、班孙,传中得参观焉。

  列传八

  祁彪佳、王瑞旃、凌駉、陈潜夫、何刚

  ·祁彪佳

  祁彪佳字弘吉,一字虎子;山阴人。年十七,举于乡。又四年,第天启壬戌进士,授兴化府推官。生而英特,丰姿绝人。胥吏易其年少;及视事,剖决精敏,民间情伪无不洞知,始惊服。故事:巡按御史率依推官为耳目,其胥吏奸恶无问者;彪佳倡议凡访犯,先从推官左右始,中外服其公。居数年,政绩大着;以外艰归。

  祟祯初,起擢御史。时治尚综核;彪佳言:『如此则人臣救过不遑,揣摹迎合,渐至规避,天下事益不可为矣』!军兴,上合筹天下全局疏。出按苏、松、宜兴。翰林陈于鼎、陈于泰暴于其乡,民乃聚焚其庐、发其墓并及首辅周延儒祖墓,汹汹不散。彪佳单骑往,捕治如法,而于延儒无所徇;延儒憾之。吴中奸民结党,立「天主」名号,横行乡里,有司不能制。彪佳廉得其魁四人,召绅士父老会鞫城隍庙,咸曰:『可杀』。实时杖死之,民大称快表礼。郡中清修之士归子慕、朱升宣、张基等奉羊酒鼓吹骑从列门以见,并疏其学行于朝,请授翰林院待诏;士林传颂,为一时盛事。既而回道考核,延儒修怨,讽主考者镌秩一级;帝察其无罪,祗令降俸。寻请终养归,从刘宗周游,其学益进。家居九年,母服阕,召掌河南道事。宗周以直谏撄帝怒,彪佳言『清望直臣,宜留诸表率百官』。奉旨切责。以京察不当,面斥吴昌时于朝;昌时方附首辅,声势赫弈,迄获罪。是时彪佳以御史刷卷南畿;乞休,不允,便道还家。

  闻北都变,恸哭趋赴南京。会福王至,群议援宋高宗故事,立为兵马大元帅。彪佳曰:『今日与宋不同,宋时徽、钦尚在也。今海内无主,盍如景泰制,称监国』!首陈纪纲法度为立国本,次及发号、用人二事。五月三日,王监国,俄内传即位;盖侍郎吕太器初主潞议,惧祸欲自媚,请即登极也。彪佳曰:『监国名正,遽议登极,何以服人心、谢江北将士?且今日监国、明日即位,事同儿戏。宜待发丧、除服后,始议其仪』。从之。又二日,疏陈致治大本,语甚剀切;王嘉纳之。高杰驻扬州,纵兵淫掠,士民奔避,无赖者乘间剽敓。廷议以彪佳尝按吴,有威望,命往宣谕。斩倡乱者数人,宣布赦文,甄别有司臧否;一方遂安。

  六月,迁大理寺丞,转右佥都御史,巡抚江南。先是,北京之变,缙绅授伪职者,乡邑间各出檄文以讨。奸人因之择其众所怨者纷纷焚劫,且以为利;苏州詹事项煜、大理寺正钱位坤、通政司参议宋学显、礼部员外郎汤有庆四家荡洗无遗,又焚常熟给事中时敏家,三代四棺俱毁。彪佳奏『民情嚣动,借名义愤;与其振之使惧,不如感之使服。国法诚申,人心自正。朝廷宜将从逆诸臣灼知其实者,先行处分,使士庶无所借口;则焚掠之徒,可加等治』。允之。寻诏复设厂卫缉事官。彪佳上言:『洪武初,官民有犯,或收系锦衣卫,当事者因非法凌虐;高皇帝乃于二十年焚其刑具,送囚刑部:是祖制原无诏狱也。后以锻炼为工,罗织为事。虽朝廷爪牙,实权臣鹰狗,举朝尽知其枉,而法司无敢雪;惨酷等于来、周,平反从无徐、杜:此诏狱之弊也。永乐间,设立东厂,始开告密。无籍凶徒投为厮养,诬告遍及善良,赤手立致钜万。招承多出于拷掠,怨愤充塞于京畿。欲绝苞苴,苞苴弥盛;欲清奸宄,奸宄益多:此缉事之弊也。若夫刑不上大夫,祖宗忠厚立国之本。及逆瑾用事,始去衣受杖。刑章不归司败,扑责多及直臣;本无可杀之罪,乃加必死之刑。血溅玉阶、肉飞金陛,班行削色,气短神摇。即恤录随颁,已魂惊骨削矣。朝廷徒受复谏之名,天下反归忠直之誉:此廷杖之弊也。三者弊政,当永行禁革』。疏入,大学士姜曰广拟俞旨;群奄共挠之。曰广复力争曰:『缉事不除,宗社且不可知,何厂卫之有』!乃命五城御史体访。

  督辅史可法部将刘肇基、于永绶、陈可立、张应梦驻防京口,浙江入卫都司黄之奎亦部水陆兵数千戍其地。之奎御军严;四将兵恣横,尝刃伤士民,劫夺财物。浙兵见之不平,缚而投之江,相激起斗。浙将中矢死,京口兵乘势焚掠,死者四百人,民财罄尽。彪佳闻之,自苏昼夜兼驰至。永绶等怵其威名,乘舟遁;斩首数十,变遂定。奏闻,命四将赴可法军前听核;彪佳巡视被难家,赒恤备至,民咸悦。当是时,高杰、刘泽清开藩江北,顾未尝忘情江南也。闻彪佳布置周详,沿江设屯,惮其威望,未敢犯;各以书通问,报书感以大义。自是,无一卒渡江者。杰驻瓜洲尤跋扈,尝以书克期会于大观楼。杰意彪佳文士畏缩,必不敢轻渡江。至期,风大作,彪佳掉小舟、屏仪卫,从小吏数人出没波浪中,须臾泊岸。杰见大骇异,尽撤兵卫,下拜曰:『不意公之勇亦如是也』!彪佳披肝膈,勉以共奖王室,慷慨流涕。杰曰:『杰阅人多矣,如公者,甘为之死!公一日在吴,杰一日遵公约束』!张筵驩饮,明晨别去。马士英辈驱除异己,嫉之甚;嗾私人朱统■〈金类〉劾之。未几,御史张孙振希士英指,亦劾之;谓初沮登极者,为潞王地。十一月,彪佳竟移疾去;三吴之民,泣送载道。遂隐于云门山。

  明年五月,南都失守;六月,大兵下杭州。使者以书币至越,不受,因绝粒。其妻虑其死,令家人环守之;乃洋洋如平时,防守稍疏。闰六月四日,出云门,至寓园;饮至夜分,遣从者出,惟其友祝山人在。星月微明,望南山喟然叹曰:『山川人物,皆属幻景;山川无改,而人物倏忽一世矣』!已而山人卧,处分余事,自携烛投梅花阁前浅水中,端坐而逝;年四十有四。家人觉而寻之,烛犹未见跋也。唐王赠少保、兵部尚书,谥「忠敏」。

  彪佳举止蕴藉,见者爱其和雅;及处事断决,凛如也。宗周告以「舍生取义」之说;观彪佳之从容殉节,可谓不负所学矣!

  「勘本」曰:「祁忠敏传」,萧山毛氏曰:『字幼文。初授官,濒行,跪其父故参政承■〈火业〉前请教,不答。或问之,曰:「不见夫诲泅者乎?絷壶而扶瓮,人藉以肘,终其身不能泅;一旦挟诸清冷之渊,翻壶却瓮,■〈扌双〉其身入水,而泅成矣。今者入官,则翻壶却瓮时也」』。案忠敏之按吾吴也,威令大彰。檄苏、松所属,有十革、十四申见询之目。革者革其弊,申者申其所当行,询者询其何者可行、何者在所革?即核属所报之是否,定黜陟。郡中无厉者名「打行」,以有事为荣。乃械其首恶四,集乡三老询之曰:『可杀否』?曰『可』。即又询诸观者,观者亦曰『杀之可』。于是抡大棰(棰厚一寸、宽半尺),每十棰易一人操之,棰至死而陈尸于涂。宜兴乡官陈,为旧辅周延儒僚婿,纵奴客肆虐,占掠乡间妇女、田产;怨家刑牲邀众焚劫之。遂先捕诸奴客至法,追还所占掠,而奏夺陈氏父子官,然后治怨家之为乱者。后乞病家居,过八年。尝立赈灾法赈东南,浙中宁、绍、台皆仿之行。尝自劾,请照闲住逾限五年例;诏免,即起掌察。及召对,赐茶饼。福王监国,旋议正大位;抗言不可,且曰:『群帅劝表未至。自古忠如陶侃,尚以不预定策为耻,况其它乎』!寻以民变,安抚苏州。所至设先帝位,率众哭,晓以大义;言中原已无贼,国有长君,使人心得安。揭榜通衢曰:『叛逆不可名,忠义不可矜。毋借锄逆报私怨,毋假勤王造祸乱』。民乱初定,而嘉定华生家奴客勾合他家奴及群不逞近万人,突起劫敓,各暴其主。且踞坐索身券,缚而杖之。忠敏悉捕之,立斩数辈,余尽掩诸狱;令曰:『有原主来保者,得贳死』。于是诸奴搏颡膝行丐原主以免。因募士为苍头军,亲教战。后张孙振党奸劾之,谓『前阻正位,乃为潞王地』。竟勿与辨,祗疏辞定策功所擢右都御史而归。大兵渡江,贝勒孛罗驻营萧然山下,命将以貂、参聘六遗老:首胶州、次蕺山、再次忠敏与格庵,其二则降。已忠敏驾言应召出,瞒其所亲,宿别业中以自沉。家人索之,见水面露巾角,诧曰:『是邪』!盖入水端坐之云。

  忠敏世为山阴巨室,其「淡生堂」藏书最富,为江南冠。家居梅墅,而园林池馆在寓山,其盛则甲于越东也。夫人商,有淑德,能文。公子二:理孙、班孙;后将兵江上,倾家助饟,思所以申父志而不得。呜呼!贤矣(详「摭遗」补传)!

  王瑞旃

  王瑞旃字圣木,永嘉人。天启乙丑进士,授苏州推官,兼理兑运。军民交兑,恒相轧启衅;瑞旃调剂得宜,岁省浮费三万金,上官为勒石着令。寻改河间推官,入为工部主事,转兵部职方员外郎,擢郧襄兵备佥事。

  会张献忠据榖城乞抚,总理熊文灿许之。瑞旃以为非计,谋于巡按林铭球、总兵官左良玉,将俟其至执之。文灿固以为不可。瑞旃言:『贼以抚愚我,我岂可以抚自愚』?文灿恚,以为挠抚局。瑞旃曰:『非挠抚,实济抚也。今良玉等力能办贼,南漳费一选、光化周士凤四面分防,皆为劲敌。当召布于榖城近郊,下令会剿。夫贼未创而遽抚,彼将无所惧;惟示之以必剿之势,乃心折不敢贰。否则,玩而尝我,我何以制其变也』?文灿不从。瑞旃知事必败,亟陈随征、归农、解散三策;又不从。乃自为檄谕献忠;献忠恃文灿庇己,不听。瑞旃曰:『天下事可知矣』!继而群盗混世王、整世王、托天王、小秦王、过天星逼处均、房间,复乞抚;文灿又力持之。瑞旃曰:『争抚必堕贼计;且仓猝间前后受抚,郧、襄为贼薮矣』!文灿坚执不从。明年,献忠果反,瑞旃已以忧去。献忠留书于壁,言己之叛,总理使然。列具上官姓名及取贿岁月多寡于下;题其末曰:『不受献忠钱者,郧襄道王瑞旃一人耳』。由是,名大着。

  南渡,授太仆寺少卿,将用为湖广巡抚,极陈有司虐民状。旋告归。

  唐王召赴福建,仍故官,督理兵饷。未几,闽地全失,温州亦不守;谕降不应,避之山中。丁亥五月十五,为瑞旃生日;从容拜家庙,置酒高会。既而良久不出,则缢死寝室矣。遗命五日而殓;及有司验视,恰〔五〕日云。

  凌駉

  凌駉字龙翰,歙县人。崇祯癸未进士,授兵部职方主事,赞画督师李建泰军。建泰至保定降贼,駉遁至临清。临清陷,官吏溃降贼,株求富室。駉因商人之资,募兵三千人,权佩州印,部署乡勇;说降贼将,擒斩贼官,临清、济宁同日收复,与德州诸生谢陛遥相应(谢陛者,起兵德州,南中讹传以为故相谢升者也)。駉间道使人上言,请收拾山东,通好南北;又言胶州与南岸相对者为庙湾,宜设水师一旅与青、齐义勇暗相结援,东郡可不劳而下。当是时,朝议方以江北分四镇,遂无一人计及山东者;疏入,不省。然駉孤军难以自立,亦时与我朝通书问;将以兵科给事中畀之,駉不受。

  甲申七月,东昌下,駉走大名。冬,至南京陛见,授监察御史,巡按山东。而山东已溃,駉乃入河南;上方略云:『臣今与各寨将领约分地画守,仿古人合纵之策,一寨破,约各寨致讨;以长河为边垣,以各寨为州郡,以守为战、以农为兵。臣寝食于河,创痕风裂,不敢自逸』。诏命吏、兵二部给空札百余,以待归正之人。然实无一军相策应。

  乙酉正月,许定国杀高杰叛降,与李际遇导大清兵从河南渡河。駉行部至归德,兵猝至;遣人入城说降,駉斩之。次日,守城吏民开门款迎。駉将仰药死,豫王下令须生致凌御史,否者城且屠!駉叹曰:『与其慷慨而殃小民,何如从容而全大义』!遂往见;从子润生从之。长揖不拜;赐之酒,辞不饮。越日,无降意。王取学道蔡凤、监军道吴琦于阶前斩之;且云:『公以首领易虚名乎』?曰:『駉已早办一死』!遗之貂裘、革舄,皆不受。是夜,谓润生曰:『吾艰险倍尝,欲守此土以为江南屏蔽。今已矣,臣志未尽,死有遗恨』!乃上书豫王言:『大江以南,天之所限;否则,扬子江头凌御史,即钱塘江上伍相国也』。遂与润生同死。王命殡之,吏民皆哭失声。事闻,赠兵部侍郎。

  当江南初建,自谓画淮而守之以偷安;孰知门庭撤而堂奥必不固也!使于大兵未集之日,一军北出与駉犄角为势,则中原或可稍持;即不然,大兵传檄而下,亦未必若是之神且速也。豫王心重駉,不忍杀之,有以哉!

  陈潜夫

  陈潜夫初名朱明,字符倩,仁和人;崇祯丙子举人。好大言以骇俗,广交游,多豪举。臧否人物,里人恶之。尝与友人陆培有违言,陆氏党为文逐潜夫;潜夫不与较,避居华亭。曰:『士贵自立垂不朽,岂以翰墨争是非哉』!

  十六年,授开封府推官。时大河以南五郡尽为贼蹂躏,开封被河灌,城虚无人,诸持节者皆移封邱以居。有劝潜夫勿往者,不听;乃驰之封邱。甲申正月,奉周王渡河;至杞县,檄召旁近长吏,设高皇帝位,歃血誓守。闻西平寨副将刘洪起勇而好义,杀贼有功;躬往说之。五月五日,方誓师而京师报陷;乃恸哭,令其下尽缟素。率洪起兵先驱至杞,俘贼伪官,大破贼将陈德于柳园,获牛马、辎重无算。

  时李自成已败走山西,福王立;潜夫传露布至南京,朝中大喜,即擢监军御史,巡按河南。潜夫乃入朝,言『中兴在进取,王业不偏安。山东、河南地,尺寸不可弃;其间豪杰结寨自固,大者数万、小亦千人,莫不引领以待官军。诚能分命藩镇一军出颍、寿,一军出淮、徐,使天下知朝廷有必进之心,则众心尽奋,争为我用。更颁爵赏鼓舞,计远近,画城堡,俾以自守;而我督抚、将帅屯锐师于要害以策应之。宽则耕屯为食,急则荷戈乘墉;一方有警,前后救援,长河不足守也。汴梁义勇,臣联络已定,旬日可集十余万众;稍给糗粮,容臣自将。臣当荷戈先驱,诸藩镇为后劲,则河南五郡可尽复。五郡既复,画河为固,南联荆、楚,西控秦、闽,北临赵、卫;上之则恢复可望,下之则江淮永安:此今日至计也。两淮之上,何事多兵;督抚纷纭,并为虚设。若不思外拒,专事退守,举土地甲兵之利委之他人,臣恐江淮亦未可保也』!时马士英不恤国计,佯应之而阴绌其言。尔际开封、汝宁间列寨百数,刘洪起最大;南阳列寨数十,萧应训最大;洛阳列寨亦数十,李际遇最大。诸帅中独洪起志在效忠,潜夫请予桂印为将军;士英不听,而用其姻娅越其杰巡抚河南。潜夫自九月入觐,便道省亲;五日即驰赴河上。所建白皆不用,诸镇兵亦无至者。其杰老惫不知兵;兵部尚书张缙彦总督河南、山东军务,止提空名,不能驭诸将。他寨闻潜夫来,颇有归意。十月,萧应训复南阳及泌阳、舞阳、桐柏诸县,遣其子三杰来献捷;潜夫饮之酒,为授告身,鼓吹旌旗前导出,三杰喜过望。谒其杰,其杰谓其势衰而来附也,意觊其贿,故为尊严、倨辞色以见之,且诋为贼;三杰泣而出,大恨,萌异心。潜夫按行诸寨,皆列旗帐铙吹迎送;其杰间过之,诸寨辄闭门不出。其杰恚,谓潜夫实使之,日夜谮于士英;士英怒,岁终召潜夫还,以凌駉代。潜夫亦遭外艰,归。

  明年三月,给事中林有本疏劾御史彭遇颽,并及潜夫。遇颽为士英私人,置不问;令独议潜夫罪。已而有故妃童氏事。王初封德昌,娶黄氏;继李、再继童,封王妃。洛阳陷,遂相失;太妃及妃各依人自活。太妃之南也,潜夫奏童妃故在,王不问。妃乃诣其杰自陈本末,刘良佐具礼送之;会潜夫至寿州,见车马驺从传呼「皇后来」,亦称臣朝谒。及童氏入都,王以为假冒,下镇抚司拷问;士英因责潜夫妄谒妖妇,逮下法司治之。

  南京溃,得归。鲁王监国绍兴,潜夫往谒。命复故官,加太仆寺少卿,监军浙西;乃自募三百人,与孙、熊诸家军列营江上。寻改大理寺,兼御史如故。

  丙戌夏五月,浙中防江师尽溃。潜夫谓其妻孟氏、妾孟氏曰:『我为忠臣、尔为烈女,泉下差不恶』!秉烛书绝命词,拜辞祖庙,相携至化龙桥下曰:『不图孟氏有此二人』!拊其背,令之先下;乃自沉。年仅三十有七。

  何刚

  何刚字悫人,上海人;崇祯庚午举人。为人英毅,有才略。见海内乱作,与同郡士结几社,诋诽迂儒徐言踽步之辈,日讲求济世事,其成就乃多实学;与陈子龙、徐孚远为之魁也,所交多奇士。东阳许都亦以豪杰自喜者,尝从刚学;刚谓之曰:『子居天下精兵处,高皇帝尝用之平乱矣。盍不令成一旅以待用乎』?许都归,散财结客,招致数千人;后为邑令姚孙棐所陷。

  十七年春,刚疏陈选练、灭贼诸策;帝褒纳之。又言:『国家设制科、立资格,以约束天下豪杰。此所以弭乱,非所以戡乱也。今救民生、匡君国,则莫急于治兵。然平生未尝学问,一旦畀以兵戎,孰能胜任?臣愿陛下亲简强壮英敏之士,命知兵大臣教习之;日讲韬钤,练筋骨、拓胆智,陛下时召试之。俟实学既成者,特优其秩,寄以兵柄;必能建奇功,当一面。臣尝游东阳、义乌间,见其人多智勇奋发、忠义慷慨;戚继光书数言其兵可用。昔时名将劲旅,半出其地。臣愿以布衣奔走联络,准继光遗法,申详约束、开导劝率,并收徽、婺奇才。岁余,必可赴汤蹈火;使诸分布河南郡州,则大寇不足平也』!因荐许都及进士杭州姚奇胤、生员桐城周岐、陕西刘湘客(时多死者,而刚不知)。帝壮其言,特授兵部职方司主事,募兵金华。先,贼逼京师,陈子龙、夏允彝以二千人联海舟达天津为缓急计。及福王立,子龙入为给事中;言『防江之策莫过水师,海舟之设更不容缓。臣昔召募得二千人,请委何刚训练』!从之。九月,命防篙子港,转本司员外郎。

  时朝廷草创,庶务繁兴,皆非所急。刚言:『臣请陛下三年之内宫室不必修,礼乐百官不必备;惟日求天下奇士智谋者决策,廉明者理财,勇捍者临戎。朝政、爵禄、军务不出三者,驱天下材能而图之,求富必富、求强必强。若漫无经制,空言恢复,是却行而求前也;优游岁月,润色偏安,是株守以待尽也。惟庙堂不及文辞取士,而以实用爵人,则真才皆为国用,而朝廷亦少浮议矣。令大度之士分兵四出,求草泽英雄,得才多者受上赏;则枭雄皆毕命疆场,而内地亦鲜寇盗矣。南人满,徙之江北地方,或以赐爵、或以赎刑;则豪右皆尽力农事,而军资亦充实矣。今臣窃观庙堂经国者,徒欲袭晋、宋之余业,恐未必能及晋、宋也』!寻命以其兵隶史可法。可法甚奇其才,刚亦以遇知己誓同生死。

  大兵破徐、泗,泗军退屯瓦窑铺,刚以所部会之。及逼扬州,因率之入卫。可法曰:『城危矣,死无益也。不如出城号召援兵,以为后图』!刚叹曰:『刚计之熟矣。天命已去,民心瓦解,谁复应者?刚为国家死则死之、为知己死则死之,濡忍而无成,非智士也』!城陷,以弓弦自勒死。刚之才虽不尽用,而其死则烈矣。

  「勘本」曰:何兵部之论,亦高阔而鲜实用;徒以其后之从阁部死为重耳。「原本」列于凌御史后、祁中丞前,且截分两卷,综错甚矣。案温氏言五人皆经济才;此五传,自应合作一卷也。

 

●南疆绎史勘本卷十五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九

  周镳雷演祚周钟

  右罪案列传第九。

  ◎温氏以镳、钟、演祚三人为南渡一大案也;镳以张孙振而死,演祚以阮大铖而死,钟又害于镳而致死。夫马士英力起大铖,孙振辈乃归其狱于从逆诸臣;诸臣多以贿免,乃归其罪于镳、钟、演祚,而非致之死地不快也。大钺所谓立「顺案」相对者,斯也。既名罪案,则他传不得与并;因就此三人为一卷。

  列传九

  周镳、雷演祚、周钟

  ·周镳

  周镳字仲驭,号鹿溪;金坛人。父泰时,云南布政使。镳举乡试第一;崇祯戊辰进士,授南京户部主事,榷税芜湖,以忧归。服阕,授礼部主事。抗疏极论不当宠任内臣,罢斥言官;帝怒,斥为民。自是知名。镳伯父,尚书应秋;叔父,御史维持:以党附魏忠贤并列「逆案」,镳深耻之。通籍后,即交东林,矫矫树名节。及被放,与宣城沉寿民读书茅山。然好臧否人物是非,不少假借;名愈高,而谤议滋起矣。会廷臣多论荐者,起故官,进郎中;复为给事中韩如愈劾罢。

  南都议立,吕大器、姜曰广并主潞王,镳与雷演祚往来游说。及福王立、大器被逐,马士英深恶曰广,令其私人朱统■〈金类〉诬劾之,而指镳、演祚为曰广私党,悉置于理;复诋镳榷关时贪肆状。士英亦劾周钟从逆,牵连及镳;有诏俱逮治。镳叔父维持与弟前萧山知县铨及钟因奏言:『家门不幸,镳、钟兄弟成隙,而镳乃私刻「燕中纪事」、「国变录」诸书,伪撰「劝进表」、「下江南策」以诬钟;恶名流布,不能洗。且镳于陛下登极时首倡异谋,别图拥戴。是钟罪止一身,镳罪实在社稷也』。诏所司并勘。先,阮大铖徙居金陵,招纳时流,置酒高会,复联络诸废类,将为翻「逆案」计。镳恶之曰:『此乱萌也』;与同社顾杲等出「留都防乱公揭」讨之。以故大铖憾甚,必欲杀之。狱急,镳嘱御史陈丹衷致书币求解于士英;为缉事者所获,丹衷坐谪,出为长沙知府。御史罗万爵上疏痛诋镳,且遍诋东林。

  明年三月,诛妖僧大悲。御史王懩因言:『斩百大悲,不如斩周镳、雷演祚;二人者,妖所由兴也。夫真主既出,海内帖然;乃今日冒称皇子、明日冒称皇后,希踵王郎故智,实由二人讥讪新政、造谤宫闱,故讹言烦兴。若不立斩二人,恐鱼腹藏书、狐号丛野,乘间窃发』!而光禄卿祁逢吉与镳同邑,以詈镳得为户部侍郎。

  初,镳友人桐城左国棅、芜湖沉士柱皆列名「防乱公揭」;后避大铖,客左良玉所。及良玉称兵犯阙,传檄讨士英罪,言其引用大铖,构陷镳、演祚。士英、大铖益怒,谓良玉之兵,镳实召之;遂得旨赐镳、演祚自尽。二人闻命,互书「先帝遗臣」于腹,乃就缢。

  雷演祚

  雷演祚字介公,太湖人;崇祯庚午举于乡。十三年夏,帝思破格用人,而考选止及进士;乃命举、贡悉就铨,用为部寺司属及州县吏凡二百六十三人:时号「庚辰特用」,命勒石太学以张大之,而演祚得刑部主事。踰年,擢武德道兵备佥事。十二月,山东被兵,演祚固守德州,有诏奖励。乃劾督师范志完纵兵淫掠、折除军饷,构大党;帝心善其言,召之入朝,与志完面质。卒诛志完,而令演祚还任。初,演祚之来也,意骄甚,自谓可得总宪,故极意攻击;及是,颇沮丧,廷臣遂忌之。寻以忧去。

  姜曰广之谋立潞王也,演祚参其谋。及福王立,士英乃借演祚倾曰广,以其为曰广之门人也。刘孔昭尝语大铖曰:『当迎立时,曰广、演祚倡言上不可立,当设法阻之』。大铖竟据以入告;且曰:『陛下龙飞之初,不知彼欲设何法,可为寒心。曰广尚不敢为贾充,而演祚公然欲为成济;宜立正西市』。

  明年二月,给事中林有本复劾其为不孝、不忠。至四月,遂与镳俱赐自尽。

  「勘本」曰:介公此传原列介生之后,非是;因其事与仲驭相联属也,今移次之。

  周钟

  周钟字介生,镳从弟也。为诸生,有盛名。举崇祯癸未进士,改庶吉士。甫半载,李自成陷京师,钟出降;贼徒顾君恩荐之牛金星,用为检讨。

  贼败,南归。周氏金坛贵族,而其父子、兄弟悉有离心。镳与钟尤以才相忌,各招致生徒,立门户;汲引既广,败类入焉。彼讪此谤,两家弟子遇于途不交一揖。钟既降贼,镳门人徐时霖等益被以恶名;朝中传其「劝进表」有「独夫授首,万姓归心;比尧、舜而有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等语,远近莫不切齿。初,钟与弟某遇阮大铖于酒肆,席间弟与语不合,推案坏座;坐者皆失色,钟徐引去不为谢。刘泽清之镇山东也,慕钟名,奉五百金以交欢;拒勿纳。以此,二人深恨之。至是,大铖用事,与马士英谋必欲杀钟。其年八月,士英言:『给事中光时亨力阻南迁,致使先帝身殒社稷;而身先从贼,为大逆之尤。庶吉士周钟者,劝进未已,又劝贼早定江南;闻其尝骤马于先帝梓宫前,臣不胜发指。其伯父应秋、维持皆魏忠贤鹰犬,今钟复为闯贼忠臣,枭獍萃一门、逆恶种两世,宜加赤族诛。其胞兄铨尚厕衣冠之班、从兄镳俨然寅清之署,均宜从坐,用清逆党』。钟遂被逮。初,士英之起大铖也,为廷臣所阻,怒甚。大铖语人曰:『彼阻「逆案」,我当立「顺案」相对』(以闯伪号「顺」也)。由是,痛斥从贼诸人。其以钟为首者,以钟自谓领袖复社、继嗣东林,故曰为党魁;而不知复社者举场事之标榜,非东林也。

  钟既系狱,数求解于士英,不可得。及六等定罪,刑官解学龙置钟次等待系。士英拟旨诘问;学龙不得已,改从一等而以停刑请。士英怒,学龙以此去位。明年四月,御史张孙振再鞫,杖钟三十。居数日而左兵檄至,人情汹汹,遂与光时亨、武愫同弃市。

  「佚史」曰:故事,小臣无赐自尽者;盖大铖辈急欲杀之也。初,少詹事吴伟业奉使出都,大铖语之曰:『今上仁柔,一切生杀予夺,与数公主焉。归与诸君猿鹤梦稳,定不赴同文狱也』。又曰:『周钟、光时亨听之公论,周镳无死法,惟雷演祚不可赦耳』。而御史张振孙必欲尽杀之。给事中钱增曰:『镳非从逆者』。孙振曰:『当以门户诛之』。黄宗羲曰:『徐时霖为镳而啮钟,翻因钟以害镳;大铖无心于杀钟,又因镳以累钟:事之不可知如斯』!要之,立乎乱人之朝,倾险獧薄,衅起萧墙,宜其不免也哉!

  「勘本」曰:钟在乡里,文名出镳右。镳先五科得第,而钟犹非讪之。其假仁义以骂天下者,已二十年。国变降贼,而为贼画策以自献其能,良不诬也。后高司寇倬擒钟至,开新竹篦对众杖数十。嗟乎!不知钟于二十年前所读何书,而肺肝之坏一至于斯!其于宗族兄弟间之势不相能也,亦无足怪矣。

  仲驭自以门户耻,竭志湔立,遂与群小迕。阮大铖初以魏奄义子而废居金陵也,阴谋复用;诸名士深诋之,每于雨花、桃叶间置酒高会。大铖尝密遣黎园子弟为间谍,窃听公评。诸名士当酣歌畅意,多戟手毒詈以为快。大铖闻之,辄嚼腭搥床大恨。比时流贼南犯,烽火及瓜步、浦口,人且疑大铖为内应;于是有「留都防乱檄」之作也。大铖内衔且惧,独身跳匿于牛首山之祖堂;使腹心收买檄文,愈收而布愈广。或谓大铖曰:『周镳之名以诟公而重,诸名士之党又以诟公者媚镳』。于是大铖怨仲驭及诸名士次骨;一朝得志,即欲起大狱,非杀之尽不止也。赧王立,起废;仲驭与雷介公初以「三朝要典」力阻定策迕士英意,群小遂谓仲驭欲迎立疏藩。及大铖用事,修「要典」、翻「逆案」,举朝之号为君子者争之,市井中又满布歌谣谓必杀马、阮。于是忌之者,又谓仲驭实使之也。马、阮因而合谋,不逐东林诸臣,则「逆案」不可翻;不杀镳一人,则东林不尽;不根究迎立疏藩之名,则杀镳无名。遂以镳为钟兄,法当从坐。一时附奸者先后疏劾,以验成其罪,与介公同系刑部狱。校尉纷出,捕诸名士,善类一空。

  雷介公有直谏名,癸未疏劾宜兴当柄纳贿、招权,凡考选科道求总兵巡抚者,必先通其幕客董廷献,然后得之。上始疑宜兴,放之归。复征听勘,及赐之死,以故众正为归。既与仲驭同系,御史王懩迎马、阮意,请斩此二人。吉服承旨入狱,介公曰:『王懩能断我辈首邪』!仲驭曰:『不能,则吉服何为』?会左兵起,檄中有「构陷周镳、雷演祚」语。马、阮益怒,扬言镳与演祚实召左兵,趣赐自尽。乃各作家书,互为书腹,投缳死。遗命仿伍子胥抉目意,置棺雨花台;不浃月,而南都陷矣。是曰罪案,实大铖藉报私雠而士英为渠所用耳。

  左兵下,大铖欲借题报怨,即扬言兵实周、雷所招。已又言:『归德侯生将内应』。于是缇骑四出,阖城鼎沸矣。侯生方域,本复社中人,大铖所切齿者。时寓湖上,以书诋大铖,其略曰:『仆闻君子处己,不欲自恕而苛责他人,以非其道。今执事之于仆有不然者。执事,仆之父行也;神宗之末,与大人同朝甚驩。后乃有欲终事之而不能者,执事当自追忆其故,不必仆言之也。大人削官归时,念执事才,往往嗟惜弥日。及仆之金陵求友,大人曰:「御史成公勇虽后进,而我常心重之。汝至,当以为师;老友方公孔照,汝当持刺拜床下」。而语不及执事。比至,则成公已得罪,仅见方公。方子以智与仆夙有交,以此晨夕过从。执事同为父行,理当谒;然不敢者,执事当自追忆其故,不必仆言之也。今执事责仆与方公厚、与执事薄;噫!亦过矣。忽一日,有王将军者过仆,甚恭。每至,必邀仆为诗歌;既得,必喜而为仆贳酒奏伎,招游舫、携山屐,殷殷不倦。积旬日,仆初疑之,问将军;将军屏人以告曰:「是皆阮光禄所纳交于君者也。光禄方为诸君所诟,愿更有以道之。君之友陈君定生、吴君次尾,庶稍湔乎」!仆敛容谢之曰:「光禄身为贵卿,不少佳宾客足自娱;又安用此二、三书生为哉!仆果道之两君,必重为两君绝;仆若独从光禄游,窃恐无益于光禄。辱相款八日,意良厚;然不得不绝矣」!凡此,皆仆平心称量,自以为未甚太过;而执事顾含怒不已,仆诚无所逃罪矣。昨夜方寝,杨令君文骢叩门过仆曰:「左将军兵且来,都人汹汹。阮光禄扬言于清议堂云:子与左有旧,将应之于内;子盍行乎?仆乃知执事不独怒之,且恨之、且欲置之族灭而后快也。仆诚与友有旧,亦已奉熊尚书教,驰书止之,而其心事尚不可知。若其犯顺,则贼也;仆诚应之于内,亦贼也。士君子稍知礼义,何至甘心作贼?万一有焉,此必日暮途穷、倒行而逆施。若昔日干儿义孙之徒,计无复之,容出于此;而仆岂其人耶?何执事文织之深也!窃怪执事常愿下交天下士,而展转蹉跎,乃至嫁祸而灭人之族,亦甚违其本念。倘一旦追忆天下士所以相远之故,执事当未必不悔,悔未必不改;果悔且改,静待数年,则心事未必不暴白;果暴白,则天下士未必不接踵而至执事之门;天下士果接踵而至执事之门,仆亦必随属其后,长揖谢过,岂为晚乎!而奈何阴毒左计一至于此!仆今遭乱无家,扁舟短棹,措此身甚易。独惜执事忮机一动,长伏草莽则已万一;复得志,礜必至杀尽天下,以酬其宿所不快。则是使天下士终不复至执事之门,而后世操简书以议执事者,不能如仆之词微而义婉也!仆且去,可以不言。然恐执事不察,终谓仆于长者傲;故敢述其区区,以告后世之操简书者』(「摭遗」补曰:朝宗此书不恶而严;其手迹犹存万卷楼,与刻稿略有异。阮胡当周、雷之狱,已放手杀人;凡复社名流之来探问者,豫属狱吏报其名,次尾则幸脱者也。而朝宗夷然不避,尚尔游燕甄歌,狂言无忌;故阮胡就左兵之起以中之。使龙友不之告,则必遭所荼毒矣。夫君子、小人势无两立,在马、阮之必杀周、雷,殊不足异;而独怪仲驭构家门之变,彼周铨者兄也、张明弼者甥也,皆从而挤之以下石焉。甚至门弟子之尝亲受业者,皆扇为异辞,但字仲驭而不先生;又举人某以受德素深者,至比部磨勘时,不特不为之地,复呈身要路,持疏恫喝,多方毕力而速死其师。吁!此紫阳门下之胡綋仅知附韩侂胃而遂屏朱子为伪学也,怪哉)!

  ●南疆绎史勘本卷十六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十

  刘成治黄端伯吴嘉胤龚廷祥陈于阶(吴可箕、黄金玺等附)刘肇基(乙邦才、庄子固、马应魁、许谨、楼挺等)卫胤文吴尔埙张伯鲸(高孝缵、王士琇等)

  右南都守职、扬州从难诸臣列传第十。

  ○呜呼!南渡君臣岂不哀哉!大兵已逼,而朝堂嬉戏若无事然。及闻扬州破,文武大僚始仓皇丛集,窃窃偶语;百官后至,微闻其语曰:『即降志辱身,亦所甘心』!盖群思卖国也。兵科吴适至兵部问防江守御计,职方王期升曰:『长江之险,北军岂能飞渡?君何深虑』!于是一骑未至,君相先逃;总督京营戎政忻城伯赵之龙、礼部尚书钱谦益首先具启迎降。百官或降或窜,奔走恐后矣。其出降者,公侯则徐允爵、朱国弼、常延龄(延龄名,温氏误入,辨详「摭遗」世臣下;其次,顾鸣郊、唐世济亦误窜)、汤国祚、柳祚昌、徐弘爵、李祖述、顾鸣郊、张拱日、孙维城、邓文郁、方一元、郭永祚、焦梦熊、刘印吉、张承志、邹存义、黄中鼎、常应俊、齐赞元,大学士则王铎、蔡奕琛,都御史则李沾、唐世济、邹之麟,侍郎则李乔、朱之臣、梁云构,翰林詹事则陈于鼎、程正揆、李景濂、刘正宗、张居仁、陈之遴,给事中则钱增、陆朗、丁允之、王之晋,御史则张孙振、徐复扬、袁弘勋、王懩;其余部曹寺司下僚,不可胜计。而独刘成治、王端伯数人者,挺然不屈、嚼然不缁;岂非希世之鸣凤哉!且此数人者,位非尊也、禄非厚也、权非重也、无封疆守城之寄、无兵马捍御之责,冷曹散秩,具员而已;而引义自守,刀锯不避。高皇帝陵寝之防,灵爽所冯,仅此数人之仰答。其平居自讲东林,号召徒众相与标榜,而首倡邪谋,腼颜屈膝,曾不愧耻,至今人翻称誉之。呜呼,世之衰也,三代直道泯没尽矣!当大清豫王之将至也,戎政府、都察院先遣官骑迎之于郊;之龙、谦益奉舆图、册籍候之于途,四拜长跪以献。将入城,大雨淋漓,百官搴裳恐后。王命谦益以五百骑入清宫,谦益封府库、收锁钥导之入。之龙集梨园子弟数百人张筵广乐迎王南面坐,奉觞上寿;张幕天坛,椎牛酾酒,大飨将士。酒未半,广昌伯刘良佐、东平伯刘泽清率其军士投戈解甲,稽首归命,且请擒弘光以自效。不五日,而田雄等竟挟福王以至矣。

  ◎扬州溃而南都不守,其事实相属也。南都之下,凡拥高位、食世禄,争以识天命迎王师者,得尔许人;而湛然以臣节守者,祗此下僚之五君子也。之五人可以死、可以毋死也,而竟死;则死或重于泰山者邪!扬州破,知府任民育及监军、佥事等官死之。温氏立传于后,是皆有守土责,不可以不死者也。其左都督刘肇基以下数人皆一心于阁部者,讵可略焉弗详(前刻附于史忠正传后,非是)!至卫胤文得罪清议,「佚史」削诸;「勘本」予诸,乃予其死而不予其生尔。故不得与守土并列,而赘附于诸将之末也。吴参军以乡贼自新、张兵部以乡官见重,因而并书之曰「扬州从难」。

  刘成治、黄端伯、吴嘉胤、 龚廷祥、 陈于阶(吴可箕、黄金玺等附)、刘肇基(乙邦才、庄子固、马应魁、许谨、楼挺等)、卫胤文、吴尔埙、张伯鲸(高孝缵、王士琇等)

  ·刘成治

  户部郎中刘成治字广如,汉阳人。崇祯甲戌进士,初知庐陵县。南渡,补国子监助教;历升郎署。

  赵之龙将出降,先入户部封库;成治怒,奋拳击之,之龙亟走免。大兵入城,成治闭户不出。已闻豫王命百官谒见,出使乞假者注册,晨起呼名,官吏俱寅往午归;否则,妻子为俘。成治慨然曰:『国家养士三百年,遂无一忠义以报累朝恩邪』?即题壁曰:『钟山之气,赫赫洋洋;归于帝侧,保此冠裳』。自缢死。

  黄端伯

  礼部主事黄端伯字符公,新城人。崇祯戊辰进士,为宁波、杭州二府推官;皆古越名胜地,人士汇集。端伯聪颖,杂治儒、墨百家之学。性冲淡夷旷,虚怀下士。每出,则诸生以经史、文艺及语录、禅旨、金丹符箓裒然竞进者,恒数百人;端伯应接从容,莫不厌服而去。治行报最,征入京,以忧归。意不欲仕,将嗣法于开元寺而不果。已而屏弃一切,潜心儒学,慨然欲自树名节。当少时,每思遗世出尘,自署印文曰「海岸道人」。至是,改其篆曰「忠孝廉节之章」;识者知其学之更有进也。益王居建昌,与郑芝龙结姻,势横甚;端伯疏论之。益王怒,亦劾端伯离间亲藩及出妻、酗酒事。有诏候勘,端伯乃避迹庐山。

  福王立,大学士姜曰广荐起之,授礼部仪制主事。南京覆,或曰:『公如老衲,盍浮沉山野』?端伯曰:『临难苟免,先圣训也;我岂借口释氏以苟活乎』!百官迎降,端伯独不赴。从者固请,乃书一帖与之,曰「大明忠臣黄端伯」。豫王命趣召之。兵往,先捶其妾;端伯毅然不顾曰:『杀即杀耳,我不投谒也』。系之去,方巾不冠,亦不拜。王甚重之,授以职,不可;以方外礼,亦不可。王问:弘光何君?曰:『圣君』。问何以指昏为圣?曰:『子不言父过』。问马士英何相?曰:『贤相』。问何指奸为贤?曰:『不降即贤』。遂下狱。狱中作「明夷录」自跋云:『甲戍易数疏成,灵龟旁见。初筮得明夷,再筮得箕子之明夷。今江南犴狴,妖梦是践;有欲以三公洿我者,我任死不从也。薇荒麦秀,寓象明夷,岂不信而有征哉』!豫王高其义,欲生之不得;乃曰:『文信国终不负宋,姑听之以成其义』。八月十三日,正坐待命。一卒左刃之,手颤弃刀走;一卒右刃之,亦颤弃刀走。端伯厉声曰:『吾心不死,头不可断;盍刺吾心』!卒如之而绝。一仆拱立其侧,挥之不去;亦见杀。鲁王赠太常卿,谥「忠节」。

  端伯深于禅,归于忠义以死。当两京陷没,大臣之不能死者,辄因缘杖拂称济洞宗嗣,以自文其偷生之末路;岂端伯所谓借口释氏者乎?

  吴嘉胤

  户部主事吴嘉胤字绳如,松江华亭人。天启甲子举于乡,历官户部主事;方正不苟。

  南渡,管理新饷;奉使至丹阳闻变,亟驰还。从者曰:『往则投死耳。幸而不遇难,且归为后图』!嘉胤曰:『是何言欤!君亡,则率土皆非明有也。我归欲安之』!乃还,止车城外报恩寺;上书求存明社稷,不报。命二仆携官服至方正学祠,拜曰:『愿从先生于地下,令后世知吾与先生同志也』。从容缢于树。一仆欲解之,一仆曰:『嗟乎!主人有成言矣。解之必不听,不如已也』!此仆亦从死。

  龚廷祥

  中书舍人龚廷祥字伯兴,无锡人;马世奇门人也。癸未进士。明年京师陷,福王立;廷祥知其不能为国,不欲出。既而念母老,冀得诰命以荣之;慨然曰:『仕不仕,我已策名吏部,国难不可避也;将为娱亲地乎』!乃赴选,授中书舍人。四月,命下。

  旬日间,扬州不守,南都继覆,举朝迎附。廷祥恸哭曰:『吾固知国祚必移,而不意如是其速也。吾岂忍背恩于国乎』!遗书戒其子曰:『捐躯见志,吾事也。善事祖母,无使老人悲』!五月二十二日,与吏部主事骆天闲约同死。天闲佯听之,偕诣文庙跪,将自刎;其仆急持之,天闲竟去。廷祥乃肃衣冠拜孔子讫,大呼曰:『吾不负师友马君常、刘湛六也』!自投武定桥下死。

  陈于阶

  钦天监五官挈壶正陈于阶,字詹一;上海人。尝从大学士徐光启学历法,荐授是职。

  南渡,令督造火器。及大兵至,叹曰:『吾微员也,可以无死;然他日何以见徐公哉』!遂自经于天主堂。呜呼!此可谓不负徐公矣。

  「勘本」曰:同时,国子监生徽州吴可箕题诗衣襟,自缢于鸡鸣山关壮缪祠。金陵黄金玺者,闻诸勋臣大僚俱出降,大书于壁曰:『大明武举黄金玺以一死而媿人臣之怀二心者』!遂自经。布衣陈士达,亦投水死。

  「佚史」曰:予于诸人皆大书其官者何?官以人重也。且以见贤人君子沦于下僚而奸狠卖国之徒翻居高位,此国之所以亡也。或曰:其时吏部尚书张捷、副都御史杨维垣皆死,子削而不书,何也?曰:非死义也。福王既出,城中无主;百姓群起破狱,出太子拥之入朝,道遇王铎,群殴之曰:『汝何故以我先帝子为假子』?拔其须且尽。张捷闻之,恐其及己也,欲走丹阳,城闭不得出。仓皇与僧怀璧走鸡鸣寺,寺人复窘之;怀璧劝之死,不得已,乃缢。维垣亦虑祸及,驱二妾投井死;置三棺,旁殓二妾,中题己名,置中堂。身微服夜遁,至土桥为冤家所杀。死如是,得谓之死义乎?且夫维垣身附「逆案」、名在「丹书」,马、阮嬖之,拔置显秩,首以颁「要典」请。自是群小鸱张,联翩而至;乱政亟行,以速于败。张捷身为冢宰,曾不救正,惟马、阮意旨是奉:所谓死不偿责者也。昔齐庄公之杀贾举、州绰十人者死之,「春秋」削而不书;胡文定以为是皆逢君之恶从于昏乱,不得以死节名。然则使张、杨慨然殉国,犹贾举类耳;况于不得已而为人所杀哉!「传」曰:『君子表微』。余于是史之作,发潜德、阐幽贞,旁搜远绍,虽市夫田隶苟其死义,必不敢遗;岂于大僚而翻略之!惟其征之而信、考之而核,而后敢书而传之;传之不妄,而后可以告天下万世也。

  刘肇基(乙邦才、庄子固、马应奎、许谨、楼挺等)

  ◎阁部军前将官之叛降者,比比矣。惟刘都督、乙、庄、马副戎而下数人奋身从公,守死无二。彼东平、广昌之徒,得毋媿见于地下邪!温氏略焉,兹特补传,以「扬州从难」名。

  左都督刘肇基字鼎维,辽东人。嗣世职指挥佥事,迁都司佥书,隶山海总兵尤世威麾下,多战功。世威罢,肇基分领其众。贼破汝州,而所部皆边军,久戍思归,噪而走。坐是,解职。寻起为辽东副总兵,擢都督佥事。

  十七年春,加都督同知,提督南京大教场。南都立,史可法督师淮阳;肇基请从征自效,屡加左都督、太子太保。可法议分布诸将,荐令肇基驻高家集、李栖凤驻睢宁以防河。栖凤本甘肃总兵,以地失留淮扬者;督师前锋,则用张天禄驻瓜州。十一月,肇基、栖凤以可法命,谋取宿迁。初八日,渡河复其城。越数日,大清兵围邳州,军城北;肇基军城南,相持半月始解去。

  明年四月,大兵抵扬州,可法邀诸将赴援,肇基(栖凤?)、天禄不至,寻皆叛降,独肇基自白河以兵四千趋赴;过高邮,且不见妻子。既入城,请乘北军未集,背城一战;可法持重,不可。肇基乃分守北门,发炮伤围者无算。已而城破,率所部死士四百人巷战,格杀千余人。兵来益众,力不支,为流矢贯额死;一军皆覆。

  乙邦才,青州人;庄子固,辽东人;马应魁,贵池人:俱从可法军前,官副总兵。邦才初以队长,击贼于河南、江北间。黄得功与贼战霍山,单骑陷淖中,贼围而射之,马毙,得功徒步斗,天将暮,仅余一矢,邦才大呼冲贼走,得功乃得出;邦才授以己马,分与矢,且走且射,连殪追骑,始得及其军。得功自是知其能。时颍、寿、六、霍诸郡县数被寇,六安围急,凤阳总督马士英命邦才与张衡者往六安取知州状;两人简精骑二百,夜冲贼阵,遶州城呼曰:『大军至矣,固守勿懈』!城中因以恃之,守益坚。得状后复突围出,不损一骑。邦才凡大小十余战,咸有功。可法镇扬州,携之行,用为副总兵,分徇江北;城围,即率所部趋援,分门守御。既破力战,自刎死。

  子固字宪伯;年十三,杀人亡命。后从军,积功至参将。可法令之兴屯徐州、归德间,乃募壮士七百人,立旗帜以「赤心报国」为号。闻扬州围急,率众驰救,三日而至。城垂破,可法自刎不殊,子固与内营参将许谨共抱持之;将拥以出,遇我兵格斗,力竭死。谨亦中流矢死。

  应魁字守卿,初为小将,巡行村落。贼至,从者惧而奔,应魁呼曰:『勿怖死,死亦命也』!连发二矢,殪二贼,贼即退。可法拔之,俾领旗鼓。每战披白甲,大书于背曰「尽忠报国」。城破,巷战死。

  同时,副将楼挺、江云龙、李豫、冯国用、副旗鼓参将陶国祚、前营参将陈光玉、徐纯仁、李隆、游击李大忠、孙闻忠、都司姚怀龙、解学曾等皆以巷战死。

  卫胤文

  扬州从难卫胤文字祥趾,韩城人。祟祯辛未进士,授庶吉士;历编修、司业、中允、谕德,告归。十四年闯贼入关,全省瓦解。胤文方在里,星夜赴都,痛哭陈剿贼计;言『西士之危,将延社稷』。并请召四大镇翼卫王室。连上十五疏,捐资犒军。帝以其剀切,召对褒劳之。京师陷,匿民间。贼搜得,拷讯备至;乘间南奔。

  南渡,仍故官,擢御史。后希马士英意,奏罢督师兵;诏切责之,士英遂与之昵。寻诣兴平营谒高杰,杰以同里故,疏请留监己军。杰死,士英荐之,即以兵部右侍郎,都督兴平所部,经略开、归军务,兼徐、扬巡抚。

  扬州被围,降将李遇春至城下招谕,史可法及四总兵、二道等官皆不从。城破,胤文赴水死。

  「勘本」曰:胤文之初,颇见忠悃。既后希奸附热,遂有妄劾督辅「请解兵柄」一疏,致屏清议。温氏削其名固当然;卒能以一死为报,亦足逭其罪已。兹以「扬州从难」冠其名,盖不得与守土者例也。

  吴尔埙

  阁部参军吴尔埙,崇德人。祟祯癸未进士,授庶吉士。京师陷,降于贼。贼败,南还谒可法,请从军赎罪,可法遂留之参军事。其父之屏,方督学福建;尔埙断一指,畀故人祝渊曰:『君归语我父母,悉出私财畀我饷军。我他日不归,以指葬可也』。寻从高杰至睢;杰死,寓祥符,遇一妇,言是福王妃;因守臣附疏以闻。诏斥为妄,逮之。可法为救免,分守新城。城破,投井死。

  张伯鲸(高孝缵、王士琇等)

  江都乡官张伯鲸字绳海,万历丙辰进士,历知会稽、归安、鄞三县事;内迁户部主事,出督延、宁二镇军储。后擢兵部添设左侍郎,摄行尚书事。召对万岁山,步行中寒,足疾作,伏地不能起;帝命中官扶出之。遂乞休。

  南渡后,家居不出。左兵起,马士英尽撤江北兵以御;鲸叹曰:『天下事不可为矣』!扬州受围,与当事分城坚守。城破,身被数创死。妻杨氏、子妇郝,俱从死。

  诸生高孝缵,字申伯。城破,书衣衿曰:『首阳志、睢阳气,不二其心,古今一致』。入学宫,投先圣座下自经死。

  同时,王士琇于新城垂破之日,设庄烈帝位,号哭载拜,与其弟并缢死。又有王缵、王绩、王续者昆季三人,俱自沉。医士陈天拔、画士陆榆、武生戴之蕃、义勇张有德、市民冯应昌,皆死之。

  「勘本」曰:维扬感督辅之化,一时顾名殉义者颇伙,惜不得姓氏以传;其见诸史册者,则寥寥也。外于南都覆后,如皋、六合间亦有数辈,详入「摭遗」。此「扬州从难」之附于「南都守职」下者,时则同而事亦类也。「原本」有卷次,而等类不分;所谓「南都守职」,亦是「勘本」之区别耳。自刘都督传下皆「勘本」纂补之文。并注。

  ●南疆绎史勘本卷十七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十一

  徐汧华允诚杨廷枢刘曙陆培王道焜叶向荣

  ○右义烈诸臣列传第十一。

  此数君子者,皆直谅气节之士也。使其当平世,岂不彬彬乎王国之羽仪哉!学不售于时、才不展乎用,从容引义以自毕其志,盖列圣祖宗养士之泽,即此亦可见也。当明之季,江、浙人文最炽,衣冠甲第遍满郊圻。专化枢、秉国钧,翰林、侍从、台省跄跻于长安道上,华緌高轩、鸣驺呵拥者,半江、浙士也。于是尚诗书、说礼乐,相矜以文墨、相接以儒雅。而儇巧机诈、舞智恃势者,亦时出于其间。及乎江翻海覆、陵圮谷迁,而挺然以纲常自任者,亦郡不数人;其余,率恇怯淟涊、与时俱化而已。

  ◎「原本」,徐宫尹下七君子统于祁忠敏后为一卷。推温氏言,以祁后五臣为治世才,而若嗟其用之晚;以徐下七君为南中贤士,而微议其死之激:事文简缺。此「勘本」之所以缀补而类分也。夫有明十六朝,除逆奄乱政外,遇士固不薄;而士报,亦较历代为独昌。逮至小朝廷上马、阮得志,则势必于清流一网尽之矣。设使金陵无恙,而勿斋先生辈则时在两奸梦呓之中得忘情而不予罗织乎?矧夫有柳祚昌者之狂吠而噬人乎!

  列传十一

  徐汧、华允诚、杨廷枢、刘曙、陆培、王道焜、叶向荣

  ·徐汧

  徐汧字九一,号勿斋;长洲人。崇祯戊辰进士,选庶吉士,授检讨,迁右谕德。黄道周以救钱龙锡贬官,倪元璐请以己代谪,不允。汧上疏力颂道周、元璐贤,自请偕与罢斥;忤旨切责,乞假归。久之还朝,迁右庶子,充日讲官。寻奉使江西封益藩,便道旋里。周延儒再柄国政,数招之,不应。久而始行抵镇江,闻京师陷,一恸几绝。汧雅好交游,畜声妓;至是,悉屏去,独居一室。

  南都立,起少詹事。汧以国破君亡,臣子不当叨位,具疏固辞。且痛宗社之丧,由朋党相倾;移书当事,言『今日贤邪之辨,不可不严;而异同之见,不可不化。在诸君以君民为心、以职掌为务耳。其忠君爱民清白乃心者,君子也;否则小人。修职就业、竭节在公者,君子也;否则小人。执此为衡流品、明澄叙,当矣;岂必人挟异同哉!先帝十七年之中,忧勤干惕有如一日,卒使海内鼎沸、社稷邱墟,良由频年来是非混淆,士大夫精神智虑不为君民,不念职掌;乃至膜视王上,委身寇仇,岂不痛哉!祸及国君,身亦随之。然则朋党相倾,亦何利之有?今丧败之余,人思危惧。宜戒前事,勿蹈覆辙;尊耿介特立之人、尚悃愊无华之士,并建贤哲,明试以功,各修职业,思不出位。未有人心不正,而能支撑倾侧者也』!既就职,即陈时政七事:曰辨人才、课职业、敦寅恭、励廉耻、核名实、纳忠谠、破情面;复惓惓以化恩雠、去偏党为言。已而乞退。

  及南都失守,慨然太息;作书戒其二子曰:『国事不支,吾死迫矣』!出居村舍。乙酉六月四日,闻郡城破,夜自缢,仆救之苏;其友朱薇曰:『公大臣也,野死可乎』?汧曰:『郡城,非吾土也,我何家有』!遂自沉于虎邱之后河。尝语人曰:『留此不屈膝、不薙头之身,以见先人于地下』。时闰六月十一日也。阅三日,颜色如生。一老仆随之死。郡中赴哭者数千人。

  长子枋,字昭法;弱冠,登崇祯壬午贤书。痛父死节,隐居不仕,有高行。

  「勘本」曰:徐宫尹生未期而孤,稍长砥行,有时誉。天启五年奄祸作,逮魏忠节公大中过苏州,宫尹贷金资其行;后周忠介公顺昌亦被逮,缇骑横索钱,复与同里杨维斗(廷枢)为之敛财以助。官南都时,马、阮乱政,群小憎之。安远侯柳祚昌希马、阮指,疏攻之;言『前者潞藩在京口,汧朝服以谒,有异志。自恃东林巨魁,与复社诸奸张采、华元诚、杨廷枢、顾杲等狼狈相倚。陛下定鼎金陵,彼公然为讨金陵檄;所云「中原逐鹿,南国指马」,是为何语?乞置汧于理;除廷枢、杲名,立行提讯!其余党徒,容臣次第纠弹』。疏出,善类惶惧。幸而尔时士英不欲骤兴大狱,寝其奏;宫尹乃得移疾归。苏城既破,肃衣冠北向稽首,投虎邱之新塘桥下死。子枋隐居涧上,终身不入城市,与宣城沉寿名、嘉兴巢鸣盛为海内三遗民。制军蔡毓荣慕之,具书币属友人通意,坚不受;汤文正抚吴时,屏从入山造庐至再,卒不得一见,叹息而返。居恒以书画自娱,笔致高简。乡人争重之,号为俟斋先生。其所居当天平山麓,后之人就草堂立祠祀焉(详于「摭遗」补传)。

  华允诚

  华允诚字汝立,号凤超;无锡人。早有志行,受「易」于同郡钱一本。天启壬戌殿试对策,极陈奄寺之害;主者不敢进呈,置二甲。乃从同里高攀龙讲学首善书院,执业为弟子,传其「主静」之学。

  旋从攀龙入京,授工部都水司主事。时魏奄乱政日炽,攀龙去官归,允诚亦乞假同行。崇祯改元,起营缮主事,转员外郎。命督琉璃厂,减经费数万缮城工。明年冬,京师戒严;诸曹郎分守城门,以守御不备,多杖下毙。允诚守德胜门,四十余日不稍懈。帝微行察知之,赐白金;叙功,复加俸一年。久之,调兵部职方员外郎;谢绝请寄,门庭肃然。疏言时政,至不顾身。寻以终养归里。居十二年,事母色养备至,母年八十三而终;哀毁骨立。服阕,未赴而京城陷。

  南都立,起验封员外郎,署文选司事。莅官十三日,见高弘图、徐石麒等先后去位,即引疾退。乙酉后,屏居墓田,杜门读「易」。戊子四月,有讦其不薙发者;逮至江宁,满、汉各执事并以缓言款之。允诚直立南向,举手曰:『二祖、列宗,神灵在天;允诚发不可薙,身不可降』。因赋绝命诗,遂见杀;年六十一。

  其从孙尚濂字静观,亦违制同执;巡抚宥之归,尚濂不肯,乃与允诚同死。仆薛成闻主被执,长恸不食,先一日死。讣至,仆宋孝亦号哭触阶死。

  「勘本」曰:华选部当崇祯五年夏,愤首辅温体仁乱政,疏陈三大可惜、四大可忧;言『天子焦劳于上、群工鞅掌于下,孜孜日不暇给。而法令滋章,臣民解体;人才荡尽,根本受伤。惟愿尚德缓可,用贤去佞。勿以治人治法之大,为奸邪所牵。勿过于严,致士气人心日趋须懦;勿偏为任,致名流善类永锢清时。使臣言得行,即治臣以出位僭越之罪,臣有余荣矣』。疏凡千余言,并论尚书闵洪学附和作奸状。奏入,朝士共危之;选部亦目以身后事嘱其家人,祸恐不测也。帝疑其别有指授,责令回奏。乃复言:『体仁生平紾臂涂颜,廉隅扫地;一厕揆路,熏灼顿张。又有如洪学者为之羽翼,必欲收尽天下之私人、戕尽天下之善类。两年来,无一人敢犯其锋者。臣忠孝自盟,岂肯受人指使』!时帝方以体仁为纯忠亮节,摘疏中有「握定机关」一语,再令陈状。选部又言:『二人表里朋比,朝端共知。外廷一事之失、一言之讹,政府无不抉摘;何两月来独洪学事事尽善,一然可抉摘乎?温体仁铜臭小人,文义不识;其部考之卷,满堂掩口,裒然首拔。罗义喻以「左右非人」一语为体仁所深恨,遂遭斥逐。此非事之彰明较著者乎』?于是,帝亦悟两人同里有私;仅夺选部半年俸,而洪学即罢去焉。

  杨廷枢

  杨廷枢字维斗,吴县人。为诸生,以气质自任。天启丙寅,逆奄矫诏逮吏部周顺昌,廷枢倡率士民数千人谒巡抚,乞上书申救。巡抚不可,哭声振地;校尉呵问,即起击杀之。已而又逮御史黄尊素至驿中,士民共出阊门焚其舟,毁其驾帖。巡抚毛一鹭惧祸,根究乱民,杀颜佩韦、马杰、杨念如、沈杨、周文元五人以谢奄;苏人义而表其墓,所谓五人之墓也。廷枢仅而得免,名以此闻。崇祯庚午,举应天乡试第一。幼与同里徐汧交最善;乙酉夏,闻其殉难,即隐居邓尉山中,浙东遥授翰林院检讨兼兵科给事中。廷枢深自韬晦,改号复庵。

  丁亥四月,松江总兵官吴兆胜叛;为之运筹者,乃廷枢之门人戴之隽也。事败,词连廷枢。廷枢被执系狱中,慨然曰:『予自幼读书,慕文信国之为人;今日之事,素志也』。饿延五日,遍体伤,十指俱陨;而浩然之气正与信国柴市不异,俯仰忻然,可无憾矣。五月朔,大帅会鞫于吴江泗洲寺,语不屈。巡抚重其名,欲生之,命之薙头;廷枢曰:『砍头事小,薙头事大』!乃拥出至寺桥,临刑大声曰:生为大明人,……』;刑者急挥刀,首坠地,复曰:『……死为大明鬼』。刑者为之咋舌,乃礼而殡之。

  「勘本」曰:杨先生维斗受刑后,指尽断;强书血衣以遗其孤曰:『惜时命之不犹,未登朝而食禄;值中原之多难,遂蒙祸以捐生。其年丁亥之建,为日孟夏之终;方隐遯夫山椒,忽陷罹于罗网。虽云突如其来,亦已知之稔矣。生平所学,至此方快;千古为昭,到底不没。但因报国无能、怀忠未展,是人臣未竟之志,辜累朝所授之恩』云云。末复附以绝命诗十二章。夫先生负气不挠,死犹湛然;首既坠而复能作语,正与蔺坦生事绝相类。

  坦生名刚中,陵县进士,官山西副使。甫抵任,城陷于贼,被执;说之降,大骂曰:『岂有蔺坦生屈膝求活者乎』!贼杀之。首坠地,复跃起丈余,贼皆辟易。时甲申二月五日也。谚云:『从古忠臣最易死』;其所千古不死者,惟此浩然之气也。孤忠触类,因赘及之。

  刘曙

  刘曙字公旦,长洲人。崇祯癸未进士。授南昌知县,未赴而苏州破;避地邓尉山,未尝一至城市。丁亥,南海诸生钦浩通款舟山,疏吴中忠义士二十三人,以曙为首;游骑获其书,上之巡抚。乃逮曙,曙膝不肯屈;诘曰:『尔反乎』?曰:『诚有之,愧事未成耳』!然曙实不识钦也。知其无罪,第恶其词激,槛送金陵,卒不辨。下狱八旬,赋诗别其母,于九月十九日出市,夷然就刑死。

  「佚史」曰:或谓死亦君子之所重也;可以死、可以无死,则君子不必死。若杨、刘二君者,其于明士也、非臣也;且其事诬而不辨,毋乃过欤!或曰:不然,二君者其愿死久矣,特未得其死所耳。苟有其会,视死如归,岂复肯濡首以自明哉!君子曰:二君者,虽死不死也。而其时之腼颜偷生者,乃真死!

  陆培

  陆培字鲲庭,仁和人。父运昌,以进士知永丰县、调吉水,有声。培少负俊才,美丰仪;善属文,行谊修谨。尝客华亭,主人妾从屏间窥而悦之,遣青衣致意;培不答,即放舟去。登崇祯庚辰进士,不谒选,归而读书。里中多名士,培时初冠,出与之上下议论,咸以为弗如也。其所为诗文,一时争效之;号浙派。性峻洁,遇高才则轻身下之;有不可意,辄瞋目叱之。与陈潜夫有违言,即为文以逐之;于是,传者谓其任侠使气。然与人交,重然诺、急困阨,虽患难死生不易也。

  南都授行人。十月朔,〔副〕吏科熊汝霖祭奠淮安,知国势已去,不复命,便道归家;与其友陆彦龙结壮士数百人,谋保障乡土。大兵至浙,谒巡抚张秉贞,请兵拒守;而秉贞已与陈洪范谋,挟潞王降,令曰:『太后在此,危驾者诛』!培恸哭去,曰:『事难立矣!吾不死无以报国』。乃携家避横山之桐岭,道遇其友陈廷会,语以故;廷会曰:『君职行人,无守士责。且天下事未可知,无已,国亡与亡,不亦可乎』?培仰天叹息曰:『需,乃事之贼!后日将有求死不得者,子不见北都某某乎』?遂长号而别。

  俄闻潞王降,索酒饮,将自裁。其妻昼夜防之严,乃止。一日,绐其妻他往,脱身归故居,键户自经。妻兄子破壁救之苏,培大恨;曰:『奈何苦我』!夜上书辞母,作绝命词;揖其二仆,以绳授之曰:『我为烈士,若辈宜成我志』!坐方床,从容就缢死;年二十九。闽中赠尚宝司少卿,谥「忠毅」。

  王道焜

  王道焜字少平,仁和人。少豪宕,好声伎;性高迈。家藏法书名画、尊古彝器物最伙;客室,摩挲品评,焚香赋诗,竟日无俗语。

  天启辛酉,举于乡。历福宁州学正,升南平知县,南雄、邵武二府同知。时光泽妖乱,抚按交章请留,诏摄光泽县事。至则单骑往谕,降之。庄烈帝破格求材,尽征天下廉能吏,临轩亲试,不次用;抚按以道焜名上,铨曹谓郡丞例不与选,授兵部职方主事。道焜不平,抗疏言:『皇上破资格以待非常,铨臣援故例而靳考选。夫知州、同知秩皆五品,御史王孙蕃即由知州改授;何知州可改而同知独不可改乎?是非陛下搜罗贤豪之至意』!寻得温旨,许候考。会都城陷,微服南归。

  及杭州不守,慨然谓其子均曰:『北都之变,我受先帝知遇恩,当死久矣。所以不死者,俟将以有为也。南都之立,小人盈朝,我往必不得志,故濡濡至今,更何望哉!且向者铨曹以故事格我,庳我官也;今而不死,天下将谓属吏中固无人矣』!乃投缳死。均举崇祯壬午乡试。

  叶向荣

  叶向荣,金华举人。庚辰,以乡荐授宁都知县;廉明有惠政。修城垣、足兵食,数月,守具悉备。有贼邱旭东行劫邻邑,郡守檄向荣捕之;即捐金购贼,获其魁七人。闯贼寇江西,去宁都百里为营。向荣昼夜登陴;贼知有备,不敢犯。既而贼屯马羊坑,先伏十人于关下;向荣侦得,立杀之,陈尸于郊。自督乡勇衔枚出击,斩首二百余,生擒贼渠十五人,余皆窜去。总督袁继咸、御史周灿交章荐之,以忤马士英意,量移吉安同知;向荣遂投劾归。

  明年夏,浙东失;金华城将破,乃具衣冠投项村之野塘死。

  「勘本」曰:鲲庭、元倩两先生,初以细故起门户争,各分左右袒。乙酉,鲲庭殉节而元倩起兵西陵,于是异立者咸来谢过,深悔前此之不相知而不相能也。元倩乃具疏首为鲲庭请恤谥,时益叹为不可及。既而,陆氏之子梦其父曰:『若辈小儿,恐未知大义。自今以往,其与陈氏重叙旧好,以永世世』。吁!所谓死者其糟粕、不死者其精英耶!

  案鲲庭十六补诸生,十七娶妇陈。十八,吉水公方释褐,初授永丰令。时大母乐家居,留侍之。诸父曰:『豫章多才,可求友』。遂读书令署。其同产兄弟六,日以书下酒,轰饮畅辩,声彻外垣;宵巡者每迟铃柝,惊听。己卯,登贤书,联捷成进士。辛巳,父殁南徐;乃徒行数百里,跪柩前,呼号动地,抟颡尽肿;更自啮臂,血肉淋漓,左右惨莫可视。平居所为古今文辞,人谓之西陵体。与元倩忤,时同年姚有仆(奇胤)劝之止,弗善也。尝坐逆旅中,酣饮读史;一夕,觉身渐短可四、三寸,良久方能引长。甲申之变,长号,即欲殉国;其妇亟止之曰:『君素称读史,不闻晋、宋间事乎?宜有待』!已而南中赧王立,拜行人,栖迟冷署凡十阅月。乙酉,江防溃乱,奉母居盐官。寻入桐坞,过其友陈廷会家,握手涕洟曰:『行将别矣』!妇敕左右守之。始缢,为左右救,大愠。越夕,呼纸笔为书三缄,冠带叩头北向五、南向三,以结袜绳付二仆,再拜属其成所志;年仅二十又八。妇陈誓以殉,自楼坠地,若有神持之者;又饿经旬,竟无恙。母氏裘谓之曰:『是天欲生汝也,违天不祥』。乃不死。先是,母氏裘方娠,梦羽葆鼓吹,有神人从云际直堕入怀,始见生。乡举后,尝祈梦于忠肃祠,梦忠肃召与语;语甚秘,世莫能解。既而,沉子鼎新者暴卒;及苏,语人曰:『陆部娄(陆之字)方与某某副冥司任』。林鹿■〈人酉皿,上中下〉璐曰:『忠孝人极也,如王新建故事,亦无足怪。惟不媿乎人,斯可以为神』。王昭平闻鲲庭死而亦死,江东独赠「忠毅」谥,而不及昭平。董户部守谕曰:『两人同死,岂以道焜非进士邪』?乃得谥「节愍」。

  仁和徐世臣于南都,举明经;首为文,深刺匦臣之奸。士英怒,趣官旗逮之。时鲲庭为大行力争之;谓『世臣十岁能文,历主东南坛坫;今朝廷新立,不宜轻名下士』。乃已。世臣后为僧,大畅宗风,号俍亭。初,大行之友最密者为吴宫允,曾约与之尽国事。及将殉,邀之偕;吴乃不顾而逃。

  补注:己丑冬,粤中鲁尚书可藻疏请召录诸贤,首举杨先生维斗;既闻其殉,乃赠以翰林侍读。

  ●南疆绎史勘本卷十八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十二

  金声(江天一)夏允彝(子完淳、兄之旭)陈子龙沉廷扬

  右义师诸臣列传第十二。

  ○金、陈诸君子,皆以文章名世者也;而其激昂磊落之气,复不甘自晦。适会其变,慷慨投袂,誓不顾死,固忠义奋发哉;亦其才之所施,有以成之也。议者徒见举事之不遂,祸延宗戚,因以咎其不智。嗟乎!明之亡也,士大夫皆背公植私,蔑视君亲;名教既隳,祸乱遂作。有诸君子,而后人知义之贵乎生、君国之急于身家者也,其遗教万世者远矣。夫岂不知其事之难成哉!惟知其不可而犹为之,此志士仁人之所以「杀身成仁」也。

  ◎原本四传行实、笺奏,罣漏致多。兹各厘次案补;有弗尽者,更于「书后」见诸。如江文石之附于金文毅传,寥寥数语而已;沈侍郎传,则讹脱尤甚也。文毅始于黔兵之狱,保卫梓桑,为力最钜。乙酉义师起,指画机宜,昕夕不暇休息,不阅旬而须鬓俱白。以绩溪之大鄣山为中屯,一出太平之箬岭、一出旌德之岩关、一出祁门之祁山,据扼形势,民心倾向而首尾联络。若非降人黄澍诱之,则亦一时未易下也。

  列传十二

  金声(江天一)、夏允彝(子完淳、兄之旭)、陈子龙、沉廷扬

  ·金声(江天一)

  金声字正希,休宁人。少好学,工举子业;多湛深之思,名倾一时。崇祯戊辰进士,改庶吉士。

  明年十一月,大清兵自大安口入,京师戒严。声上言慷慨,乞面陈急务,即召对平台;退,具疏言:『臣书生,素矢忠义;遭遇圣明,日夜为陛下忧念天下事。今兵逼京畿,不得不急为君父用。夫通州、昌平为京师左右翼,宜戍以重兵;而天津漕艘所集,尤宜急防。今天下草泽之雄,欲效用国家者不少,在破格用之耳。臣所知申甫有将才,愿仗圣天子威灵,与之练敢战之士,为国家捍御强敌;惟陛下立赐裁许』!申甫者,僧也;云南人。好谈兵,少遇异人授,能制战车、火器。以其术游长安,干诸公卿;声独信之。既荐,帝纳其言,令取车器入览,授申甫都司佥书。即日召见,奏对称旨,擢副总兵;敕募新军,便宜从事,以声为御史监其军。当是时,权贵人俱不习兵,且与声素相左;忌甫以草泽进,所需军装、粮饷又不时给。甫仓猝间募得数千人,皆市井游游也。而大兵久在郊,朝廷日夜下兵符,趣使出战。甫与总理满桂兵不和,委之当敌;不得已,恸哭缒城引众出,结车营于芦沟桥。大兵遶出其后,御车惶惧不能转,歼戮殆尽,甫亦阵亡。权贵人乃诮声不知人;声痛伤之,言甫受事日浅,直前冲锋,遗骸矢刃殆遍,非喋血力战不至此。帝亦伤之,命予恤典。后屡请练兵收桑榆之效,又请颁诏朝鲜、连络东江张海外形势;皆不果用。久之,谢病归。

  十六年春,凤阳总督马士英遣使者李章玉调黔兵剿寇,过徽州大掠;吏民以为贼,率众破走之。章玉讳其激变,谓声与推官吴翔凤所主使。士英以闻;声两疏陈辨,帝察其无罪,置不问。是冬,廷臣交荐,起为修撰。会母丧,未赴。

  南渡,迁左佥都御史,不出。知天下多故,与其门人江天一纠练义勇以虑变。乙酉夏,大兵破池州,将及徽、宁。声以闰六月奉太祖高皇帝像,率士民拜哭,谋起兵。天一曰:「徽州为形胜地,诸县皆有阻隘可守。独绩溪一面当孔道,其地平迤,宜筑关隘以重兵据之,与他县为砥柱』。遂筑丛山关,屯军其中,分守六岭。于是,宁国邱祖德、泾县尹民兴、徽州温璜、贵池吴应箕等多应之。乃遣使拜表闽中,唐王亦命中书童赤心授声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郎,总督南直军务。声刊布唐王手诏,曰:『使南中知闽地之有主也』。遂拔旌德、宁国诸县。

  已而大兵攻绩溪,天一率兵登陴守御;间出迎战,杀伤相当。复相持累月,会军无粮,祖德、民兴等多败死。降将张天禄等以少骑牵制天一于绩溪,间道从新岭入,守岭者先溃。九月二十日,徽故御史黄澍诈称援兵入绩溪,声见其着故衣冠而发未薙也,信之;城遂破,为杨守壮所获。呼曰:『徽民之守,吾使之。第执吾去,勿残民』!天一追及之,声言:『君有老母不可死』!天一谢曰:『焉有与人共事而逃其难者』!系至南京时,改服已久,声与天一等犹峨冠博带入,道路聚观。诸大僚知其名,欲降之,馆而加礼;不顾。十月十八日,引诣通济门。临刑,官复遣人与耳语。天一大呼曰:『先生之千秋,在此一刻也』!声谓刑者曰:『但绝我气,无断我头』!捻须仰面饮刃死。唐王赠为礼部尚书,谥「文毅」。

  天一,字文石,歙诸生;赠礼部主事。同死者,天一外,有陈际遇、吴国祯、余元英。其同起兵者,歙县诸生项远、洪士魁、副将罗腾蛟、闵士英、都司汪以玉,先后被执,不屈死。

  「勘本」曰:文毅金先生,平居着论,原本性情。每制一艺,兀坐蒲团或半日、或终日;起则一挥就,神情孤往,笔力坚锐。论者谓其弃魄取神、弃骨取髓,纵横穿穴,而又不越乎法度,与震川并驾海内焉。其先,为休宁城东十里瓯山人。原字子骏。其父客嘉鱼,遂籍嘉鱼;故其子为熊鱼山婿。先生四岁就傅,问孔子何人?曰:『圣人』。问何在?曰:『没且二千年矣』。乃哭不食。由拔萃,举顺天乡试。既成进士,授庶常。闭户读书,旋以病归。流寇起,行友助法以保御之。邑中灾,所在遏籴;因集乡三老议平粜,藉是饥不为害。寻授山东道监察御史,丁内艰。比有黔兵之乱,与凤督马士英翻覆申论;及逮治,曰:『吾以一身当之』!疏上,帝怆念旧劳,传旨:『金声速与起用』。遂以翰林修撰召。明年甲申至丹徒;国变乃还,诣县哭临。既闻汪长源(伟)殉难,哭之曰:『吾与同籍十七年,无日不在其包罗中。今长源往已,吾将继之见先帝于地下』。每出,遇绝壁下临无底,辄伫目俛视,足三分出外;旁观者股栗。曰:『吾炼吾心耳』。盖先生早已决志尽命也。或有议其临难费曲折者,何梦梦邪!

  江主事文石,家贫好学,其为文亦磊落闳肆。困童子试,凡二十年。祖母胡,以节孝着。父宦楚,殉献贼难,自沉于江。世居歙之寒江村。初闻介生名,徒步往从。归语其友曰:『周君,非佳士也』!比为博士弟子,贫益甚,帬穿见尻。会有所亲谋脱官事,馅以金百二十;不顾而唾。既乃授徒淮上。淮之妇有截肝活姑者,心义之;乃妄干淮守,请予旌。守藐其为别郡生,弗许。遂私出束修羊,以己名刻楔往表诸。守出适相陟,鼓乐突前;守亦义其所为,置勿问。晚年厌弃举业,慨然有澄清志,奉金先生讲学里中。先生起兵,参其事;撄险固守,劳最多。及先生受执,挥之去,文石亟走归;拜其祖母、母并家庙曰:『吾首与金公举事,义不能使公独死也』!复追之及,呼曰:『我金翰林参军江天一也』!并执之。其族孙孟卿者从之,亦见杀;妻孥并没入官。其友闵遵古、萧伦、僧海月,构尸殡之。

  夏允彝(子完淳、兄之旭)

  夏允彝字彝仲,松江华亭人。弱冠举于乡;好古博学,工属文。时东林方盛讲学,长洲名士杨廷枢、太仓张溥等慕之,结文会,名复社;允彝与同邑陈子龙、何刚、徐孚远、王光书辈亦结几社相应和。由是,名重海内。

  崇祯丁丑,与子龙同举进士,授长乐知县。善决事,他郡邑疑狱,上官多下长乐审。居五年,邑大治。吏部尚书郑三俊荐天下廉能知县七人,允彝为首;大臣方岳贡等力称其贤,召见。将特擢,会丁母忧归。北都变闻,恸哭累日。毁家倡义,走谒尚书史可法,与谋兴复。福王立,乃还。是年五月,擢吏部考功主事;疏请终制,不赴。及马、阮乱政,重允彝名,屡为好辞招之;拒不应。服阕,犹不起。御史徐复阳者,故「逆案」中人;复官后,希马、阮意,劾允彝与其同官文德翼居丧授职为非制:以两人皆东林也。而两人实未尝之官,无可罪;吏部尚书张捷遽议贬秩调用。时论为之不平。

  乙酉八月,大兵遣安抚官入郡,士大夫不出谒者以逆论。允彝彷徨山泽间,欲有所为;乃投之书曰:『大清革命,万物维新;故明废臣,理应芟除,其何所逃死!顾有一言,为盛朝陈之。昔金人渡江下三吴抵温、宁,还师以授宋高;即中原之地,亦举以授张邦昌、刘豫者。诚以南土庳湿多疫、海险江深,毒蛇匝地,聚螡若雷,呕吐霍乱以时而发。凡同居中国,北人之吏于南者,犹以为病;况自塞外来邪!昔蒙古之为南吏者,以三月至,九月归;一切吏治,惟中土人是问。其赋税漕粮,尽由海运。未及八十年,而吴、浙剧寇猬毛以起;江南大乱,河北瓦解。是江南为元累,不为元利矣。向使割江南以予宋,岁辇金缯以实北地,则元之疆场正未艾也。今为盛朝计,明之支系惙若悬丝,莫若以淮河为界,存其宗社,则可收千百世兴灭继绝之名;责其岁币,亦可获数万里盟主睦邻之利。于名甚隆、于利可久,惟执事以下裁之』!书入,罔报。是时,总兵吴志葵方起兵吴淞江;允彝入其军,为之飞书走檄,联络江、浙士大夫,由是四方响应。然皆文士不知兵,所聚又多市井无赖子,见敌辄蹷,迄于无成。

  松江破,或说之入海趋闽。允彝曰:『我昔吏闽,闽中八郡咸德我恩。今往辅闽主,图再举,策固善;然举事一不当,而遯以求生,何以示后世哉!不如死也』。嘉定侯峒曾遇害,允彝经纪其丧。归,闻徐石麒、黄淳耀、徐汧等皆死,欲自经。其兄之旭讽投方外;允彝曰:『是多方求活耳』。当事重其名,欲招致之,云『夏君来,当大用之。即不愿,第一见我』!允彝曰:『譬有贞妇,或欲嫁之,妇不可;则语之曰:「尔即勿从,姑出其面」;妇将搴帷以出乎,抑以死自蔽乎』!乃作绝命词。九月,自沉于松塘;尸浮水面,衣带不濡。越三日,黄道周奉唐王檄,以翰林侍读兼给事中召;至则方殓矣,使者哭而去。赠左春坊左庶子,谥「文忠」。所着「禹贡合注」,有「幸存录」为绝笔。

  子完淳,字存古。生有异禀,七岁能诗文。年十三,拟庾信「大哀赋」;才藻横逸,江左罕俪。丙戌,上书监国,授中书舍人。监国航海,完淳拜表慰问,为罗者所得。明年,以子龙狱词连及,逮下狱;谈笑自如,作乐府数十首。临刑,神色不变;年甫十八。

  允彝兄之旭,字符初;以诸生贡于廷,有声。以匿陈子龙,官兵捕之;乃谒文庙自缢于复圣颜子位旁。其遗令云:『余自舍弟殉节,即欲偕死;彼以孤寡见托,未忍也。然不向城市坐者,两年于兹矣。今者吴镇效忠,一时趋附。几事不密,变且中作;搜求余党,坐以叛名。嗟乎!新朝之所谓「叛」,乃故国之所谓「忠」也;夫何伤哉!余幼读圣贤书,今死圣贤地;夫亦死于圣贤之教,非死于法也』。其诗曰:『嗟乎薄祜,少遭不造;皇路多虞,抚膺思报。穰穰国人,藩之垣之;惴惴缧绁,抗章白之。余一介儒,曾霁天颜;岁寒之义,至死勿迁。仲也怀沙,身无贬屈;惜哉卧子,何不早决!故君曰逝,故友云云;吾将安归,敬附首阳。从容自引,鲁璧跄跄;遐哉尼父,余敢对扬』!

  「勘本」曰:彝仲有经世之志,好奖励后进,片善必称;人多因以成材者。其所学历朝制度、昭代典章,靡不赅贯,名倾四方。书问酬答,日无暇晷。横云山人言其独处一室,志常在天下。与卧子齐名,晚节亦略相似;可谓白首同所归云。又元初诗「曾霁天颜」句,温氏原注云:『岂救松江守方岳贡事邪』?案是句未必有所实指,殆自谓入贡王廷意尔。

  陈子龙

  陈子龙字卧子,松江华亭人。幼时颖异,工举业,兼治诗赋、古文,卓绝流辈。以经世自任,喜纵横术;与郡人别树坛坫,立几社,海内宗仰之。与江右艾南英争名,诋讥不相下。登崇祯丁丑进士,授惠州推官;改绍兴。折节下士,叙盟社交。

  东阳诸生许都者,副使达道孙也;家富,任侠好施,能得人。见天下将乱,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子弟,思得一当。同郡孝廉徐孚远见而奇之,谓子龙曰:『许都国士,朝廷方破格求材,倘假以职,隐然干城也』。子龙因与都游,数荐之上官,不能用。东阳令姚孙棐,桐城人;以备乱敛士民赀,坐都以万金,都乞免不得。适义乌奸人假中贵名招兵事发,令谓都结党逆,持之急。时都有母丧,会葬山中者数千人;令疑为变,遽告监司王雄曰:『都反矣』!雄乃遣使收捕都党,执令痛笞之。旬日间,聚众数万,下东阳、义乌、浦江,遂逼郡城。然都一无所杀掠,遣从者谢长吏而已。巡抚董象恒坐事逮,代者未至;巡按御史左光先与令同里姻连,急调抚标兵行剿。民各保寨拒敌,官兵大败。监司雄欲抚之,语子龙曰:『贼聚粮据险,官军不能仰攻,非久持不克。我兵万人,止五日粮,奈何』?子龙曰:『都,旧识也;请往察之』!乃单骑入都营,数其罪;谕令归降,待之以不死。乃挟都见雄,复挟之徇山中散遣其众;都乃以二百人随子龙来降。光先忌其功,且将以报;令竟杀都等六十余人于江浒。子龙救之不得,大恨。当是时,按臣专生杀,而光先尤庸懦。夫都以一书生能聚万众,其才必有过人者;感知己一言投戈就缚,此岂悖逆之人哉!激于贪令无以自明,不得已而走险耳。使赦其死,令率所抚众渡江逐贼自赎,将必有得当以报者;而顾令豪俊之士骈首同尽!子龙纪其事曰:『激变之虐令不诛、受降之功绩不叙,官军剿杀平民,株连无辜。贼平数月,犹骚扰不得宁』。呜呼!即此一事,知明之所以亡矣。以招抚功,擢兵科给事中;子龙痛负都,不赴也。

  南都立,以原官召用。子龙疏言:『自古中兴之主如少康、周宣,皆躬亲武事。三代以后,汉之光武、唐之肃宗,莫不身先士卒,故能光复旧物;从未有深居法宫,履安处顺,而可以勘定祸乱者。臣瞻拜孝陵,依依北望,不知十二陵尚能无恙否?而先帝、先后之梓宫何在?兴言及此,陛下当尝胆卧薪、宵衣旰食,群工庶尹亦宜砥砺锋锷、奋发意志,以报仇雪耻是务。窃闻山东、河北义旗云集,咸拭目以望南师。朝廷晏然置之度外,何以收三齐抗手之雄、慰赵魏悲歌之士乎!臣恐天下豪杰知朝廷不足恃,不折而归贼,则群然有自王之心矣!伏望陛下速幸京营大阅,复弭节江浒,大集舟师,分命武臣一至芜湖、一至京口,以视险要、固根本,使天下晓然知陛下下诏亲戎六师。并发令一军由归、亳以入汝、雒,次潼关;一军由襄、邓以攻武关,出广汉;巴蜀之甲、燕晋之师则用之为奇兵,为声援。逆贼授首,可计日待矣』。又言:『臣入国门再旬矣。人情泄沓,无异升平;清歌漏舟之中、痛饮焚屋之内,臣不知其所终。其始皆起姑息一、二武臣,至凡百政令皆因循遵养,臣甚为之寒心也』!时廷臣惩刘孔昭殿上相争事,多无敢言者。太仆少卿马绍愉陛见,言及陈新甲主款事,王曰:『如此新甲,当恤』!群下愕然相顾,少詹陈盟曰:『可』。因命予恤,且追罪尝劾新甲者。子龙与同官李清交章力谏之,乃获已。未几,请召还故尚书郑三俊、御史易应昌、房可壮、孙昔等;并可之。又上防守要策,言『防江之计,莫过水师;海舟之设,更不容缓。请专委兵部主事何刚训练』!又疏备边三害,请收复襄阳:皆当时至计,而莫之能用也。

  明年二月,以时事不可为,乞终养去。马士英深忌之,恐其奉潞藩以清君侧,未尝一日忘也。南都不守,闰六月十日松江兵起。子龙设太祖像誓众称监军左给事中,沉犹龙称总督兵部尚书,邀致水师总兵黄蜚、吴淞副总兵吴志葵、故巡抚王家瑞、苏松兵备李向中等为守城计。闽中授子龙兵部右侍郎、左都御史;浙东授兵部尚书,节制七省漕务。八月三日,李成栋破松江,子龙以祖母在,匿深山。

  无何,吴胜兆之事起。胜兆提督松江,长洲诸生戴之隽客其所,教之反;阴遣人约舟山黄斌卿,令举兵内向,己可从中取事。斌卿以故所封伯印授胜兆,期于丁亥四月十五、六日以水部至。胜兆机事不密,通国皆知,海防同知杨之易、推官方重朗密揭告变于总督洪承畴。承畴未之信,即以其揭下胜兆;已又杀其部将之在金陵者毕光胜。十五日,胜兆知事泄,以令箭促之易、重朗至,亦杀之,下令入海;意翼日海兵之必至也。使中军詹世勋、都司高永义侦之,而海兵已于十四夜为飓风所没。世勋、永义登城久望,烽火寂然;遂变志反兵相向,矫令召其所亲信者尽杀之。之隽亦死,竟执胜兆送江宁穷治。其狱词连子龙,子龙亡命,同夏之旭奔嘉定,告急于侯岐曾;匿其仆刘驯家,已迁昆山顾天逵所。当事迹至嘉定,执岐曾,别遣兵围天逵家;遂获子龙,锁舟中,泊跨塘桥下。子龙乘间,跃入水死,是月二十四日也;犹戮其尸。时以匿子龙死者,延安推官顾咸正、诸生侯岐曾、夏之旭、张宽也。

  「勘本」曰:卧子不独文行高迈,其见事远到,尤为人所弗及。有明庶政,以采选民间淑女为第一弊;南都数月之君,而采选令凡三见。大兵渡淮,史阁部已退保扬州,危不可支;犹进淑女于元辉殿选御,当时无敢一言及者。卧子入国门不数旬,即疏言:『近来中使四出搜巷,凡有女之家以黄纸贴额,持之即去;闾井骚然,怨讟已甚。明旨未经有司,中使私自搜采,甚非法纪』!疏入,乃有禁讹传诳惑之命。嗟乎!卧子死,而苏、杭郡县间有于明伦堂下为位哭之者,亦宜也。卧子为文以汉、魏为宗;其骈俪之体,虽徐、庾弗能过。所谓死者其糟粕,不死者其精英邪!

  沉廷扬

  沈廷扬字季明,崇明人。为人多智,好谈经济。崇祯中,由国子生,为内阁中书舍人。帝以山东多警,运道时梗,议复海运。廷扬生长海滨,习水道,上疏极言其便。且辑「海运书」五卷,因户部尚书倪元璐以呈,请以庙湾六船试之。不一月,廷扬上谒。元璐惊曰:『我已言公去矣,奈何尚在』?廷扬笑曰:『粮至』!已元璐即入奏,帝大喜。即授户部郎中;往登州与巡抚徐人龙计海运事。向来宁远军饷,用天津船自登州候东南风转粟至天津,又候西南风转至宁远;廷扬请从登州直达宁远。帝用其议,省费甚多。寻命赴淮安,专督海运事宜,加光禄寺少卿。

  福王立,命以原官督饷馈江北诸军。乃疏言:『臣历年海运,有舟百艘皆高大完好,系臣自造,中可容兵二百人。所招水手,亦皆熟知水道、便捷善斗,堪充水师。但曩时止及于运米,故每舟不过三十人;今海运已停,如招集水师,加以简练,沿江上下习战,臣愿统之。则二万人之众,足成一军,亦长江之卫也』。疏上,不报。时廷臣有请由海道出师北伐者;叹曰:『诚使是策得用,愿为前军开道』。皆不行;但命运米十万饷吴三桂军。刘泽清在淮上,欲得其舟;廷扬曰:『须俟朝命』。泽清纵兵夺之。时漕抚田仰为马士英私人,一切军务置不问。淮上瓦解,遂率部下归崇明。

  大兵下江南,廷扬航海入浙。鲁王监国,加以户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浙、直,令由海道以窥三吴。时田仰为相,忌之;廷扬乃至舟山依黄斌卿。唐王在闽,授官亦如之。时诸军无饷,竞起剽敓,系累男妇,索钱取赎,肆行淫纵;浙东之张国柱、陈梧为尤甚。乃密谓斌卿曰:『师以恢复为名。今若此,则贼已。将军其戒之』!斌卿曰:『军中乏食,不得不取之于民。公言固是,然将何以足食』?廷扬因为之定履亩劝输法,于是军士不复敢掠。

  丁亥,松江提督吴胜兆之将举事也,送款舟山,斌卿犹豫不欲应。廷扬曰:『事机之来,间不容发。奈何坐失之』!定西侯张名振慨然请行,邀之为导。乃谓之曰:『兵至必以崇明为驻札地,禁打粮,然后可』。名振许之。至崇明食尽,名振违约登岸掠食。舟泊鹿苑,五更飓风大作,自相击,军士溺死者过半。大兵逆岸上,合呼『薙发者不死』;名振与监军都御史张煌言、冯京第杂降卒中逸去。廷扬叹曰:『风波如此,其天意耶!吾当以一死报国。然死此无名』!乃呼谓游骑曰:『吾都御史也,可解吾之南京』!时四月十四日事也。至苏,见抚军,谕之降;不可。曰:『事之不济,命耳』!至江宁,经略洪承畴与有旧,使人说之曰:『公但薙发,当大用』。问谁使汝来?曰:『经略』。廷扬曰:『经略死松山之难,先帝赐祭十三坛,建祠都下;安得尚有其人』!承畴知必不可屈。遂与部下十二人同日被刑死。其亲兵六百人,斩于苏之娄门,无一降者;时比诸田横之士云。

  「勘本」曰:侍郎部下从死之士,温氏作十四人;今实考之,仅十有二:赞画职方主事沉始元、总兵官蔡德(「原本」作聪)、游击蔡耀、戴启、施荣、刘金城、翁彪、朱斌、林树、守备毕从义、陈邦定及从子甲也。「原本」:『南京失守,走还乡里』;实则,扼于田仰,其归犹甲申岁也。吴胜兆之事,即书『慨然请行』,无定西侯名。谢山全氏曰:『公上书在诸生时,倪公元璐在户部,是辛巳以后事』:温氏皆误。案甲申正月,流贼犯急,京师粮匮,侍郎乃言于尚书倪公曰:『事急矣,请以大部檄借漕粮二十万,复从海运,勿拘常期。侥天之幸,得达京师,或可以济』。倪公然之,付以檄;即驰至淮上。时漕抚为路公振飞,如数拨给。顾米甫还发,而凶报至;路公驰使追还之。其初崇祯丙子,侍郎应诏请复海运,始以庙湾六船试运,由淮河口出,七昼夜达天津。驰疏以闻,命奴子致笺户部。户部诸臣见而诧曰:『前已奏汝主人就道,奈何犹在』?奴子笑曰:『运船抵津矣』。思宗大喜。而在廷诸臣尚疑之,谓其饶于财,恐自东省买米充数;海道艰难,乌得七日即至之理!不数日,漕抚奏报拨米开洋日期、津抚奏报米至登岸日期,咸与之合。思宗出示群臣曰:『朕固知其无伪也』!遂定议,岁以春秋两运增米二十万石;经费悉委任之,运到给费如内漕之半。督运凡七年,历官主事员外郎郎中。癸未,加内府光禄少卿,驻札登州,督运如故。初,大兵之下松山也,绕出洪承畴后,围之急,援兵十三镇俱不得前;城中粮绝,道已断。思宗召之议,侍郎请行;乃由天津口出,经山海关,左达鸭绿江,半月抵松山,军中皆呼万岁。侍郎还,而后饷不继,城遂陷。此承畴之所以相识也。比侍郎执至,使人劝降,实媿与之见耳。黄斌卿本无大略,后卒以不奉监国被诛。其军之稍有纪律而民以无援者,微夫人之力不及此。故侍郎受刑后,问至舟山,哭声如雷,就地立祠以祀焉。右温氏所讹数则之仍其故者,质此,始见传信之难;特于「书后」详证之。自「南都立后,疏请招集水师」下诸文,多「勘本」补纂。

  ●南疆绎史勘本卷十九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十三

  李模乔可聘(姚思孝)章正宸李清熊开元(姜采附)金堡

  右谏臣列传第十三。

  ○言路之开,至明盛矣。高皇帝鉴拥蔽之害,故令公卿大夫、士庶皆得言事,而以封驳、纠弹归台谏。由是,其权愈重。其始也,纠主慝、劾权奸、达民隐,朝纲凛焉;盛矣美矣!既其弊也,朋党比周、假公植私,毁誉乱真:意之所昵,廉来可为尧;意之所触,颜曾可为跖。即有经纶才干之士为国家任艰巨、捍患难者,稍拂其意,必百计败坏其功以伸己之说。于是贤智毒螫于内、将帅钤束于外,使人主眩瞀于是非而莫知适从;事机屡失,贤奸不辨:岂非言路太横而无所以择之哉!南中立国之日浅,其风未熄,故马、阮既得借爪牙于张孙振辈以肆其虐。至于崎岖两粤间,而五虎之威犹能专执朝命,可畏哉!宋时台谏之选,常及清流;其要在慎择其人而已矣。若开元、正宸诸人,皆言路之铮铮者也;然无救于败亡。金堡之昌言不讳,横幸詟慑;而比匪怙势以受酷刑,悲夫!

  ◎谏垣诸传,「原本」综错;章格庵申申前事简脱太甚,今详于「书后」。金道隐人固不足取,而事迹弗可略也;殿诸。

  列传十三

  李模、乔可聘(姚思孝)、章正宸、李清、熊开元(姜采附)、金堡

  ·李模

  李模字子木,号灌溪;吴县人。天启乙丑进士,授东莞知县,有声。入为御史,巡按真定诸府。劾论分守中官,〔出为〕南京国子监典籍。

  福王立,封四镇为侯伯;模上言:『拥立时,陛下不以得位为利,诸臣何敢以定策为功!甚至侯伯之封,轻加镇将。夫诸将事先帝未收桑榆之效、事陛下未彰汗马之绩,按其实,亦在戴罪科,而与之定策勋,其何以安?诸将性果忠义,必先大慰先帝殉国之灵,而后可膺陛下延世之赏』。报闻。寻复为河南道御史。马、阮乱政,叹曰:『事不可为矣』!即请告还家,不复出。

  国变后,里居三十余年而终。

  乔可聘(姚思孝)

  乔可聘字君征,宝应人;天启壬戍进士,官御史。

  崇祯时,出按浙江。行部至金华,水涨舟阻,索挽夫不得;兰溪知县盛王赞持手版立雨中,大声曰:『村民方事东作,县令请以身代役』。可聘立乘肩舆冒雨去,而慰荐县令于朝。时人两贤之。寻以所属大吏坐赃败,贬三秩。

  南渡,起故官,掌河南道事。数陈宜罢厂卫、停燕饮;君臣交儆,早决大计,用光中兴。皆不省。御史黄耳鼎外迁,疏诋都御史刘宗周,牵连朝士甚众。可聘言:『宗周正色立朝,实社稷臣。耳鼎厌外转,尽诬善类以畅己私,非人臣也。请以耳鼎所转官,换臣为之』。事乃止。御史黄澍之面劾马士英也,士英衔之入骨。而澍按湖广有秽声,故锦衣刘侨希士英指讦之,章下法司。宗周怒侨,将救澍;可聘曰:『侨希时相指,固也。而澍贪亦有迹,请行巡按何腾蛟核奏』!时谓得体。宗周初劾台臣从贼者三十三人;及李沾代事,欲翻其议,可聘抗不可。其在台班与掌科章正宸持论侃侃,群小惮之;乃起戌籍张孙振为河南道。孙振贪横与马、阮比,陵厉出沾上;凡坏法乱纪事,争先为之,台纲扫地矣。

  左良玉犯阙,士英欲尽撤江北兵以御。时大兵日逼,可聘与大理少卿姚思孝、御史成友廉合疏乞留江北兵,固守淮阳、控扼颍寿,命刘良佐还镇;士英于御前戟手詈之,举朝气慑。南都亡,归老于家。

  思孝,崇祯辛未进士;在谏垣论列最多,时号称职。后薙发为僧。与友廉、可聘俱同乡。

  章正宸

  章正宸字羽侯,号格庵;会稽人。从学同里刘宗周,早以学行着。登崇祯辛未进士,选庶吉士,改礼科给事中。疏请法周、孔仁义,黜管、商富强,则太平可坐而致;报闻。后以会推阁臣失帝意,谪戍均州。

  南渡,召复故官。疏言:『今日江左形势,视晋、宋为更难。当事者泄泄偷息,处堂自娱。两月以来,闻文吏锡鞶矣,不闻献馘;闻武臣私斗矣,不闻公战;闻老成引遁矣,不闻敌忾;闻诸生卷堂矣,不闻请缨:如此可曰兴朝气象乎?臣愚以为今宜以进取为第一义;进取不锐,守御必不坚。比者河北、山东忠义响应,立寨自保;截戮伪官,为朝廷效死。不及此时电掣星驰、风雷奔赴,使联络壁垒,倡义申讨,是劘天下之气而坐失事机也。当急檄四镇渡河,与河北、山东诸路齐心协力,互为声援;使两京道通,而后塞井陉、绝孟津,扼武关以夺陇右。陇右士民怨贼入骨髓,临以大师,贼不难平也。陛下宜缟素誓师,驻跸淮上;声灵所及,人切同仇。今乃部院寺司各署不称「行在」,而工作烦兴;议者已占陛下志图偏安,天下事变皆生意外,将何以待之』!其言甚激切,然不能用。

  马士英欲以中旨起阮大铖,先内传张有誉为户部尚书。正宸封还诏书,以有誉虽贤,而传升之弊必不可启。抗疏力争,有誉卒以廷推进。旋安远候柳祚昌受士英指,荐用大铖;正宸又力争,且曰:『朝廷如此举动,邸报流传,见臣姓名尚挂仕版,必相顾骇愕;谓负掖垣职掌,万死何辞!乞放臣归里』!正宸清严方正,为清流所倚赖。其同官沈胤培常言『章君不特怒时可畏,即笑时亦可畏』。时士英辈忌之甚,转为大理寺丞,实夺其言路也。已见国事日非,乞假归。

  鲁王监国,起吏部左侍郎。不受;仍署旧官。明年事败,溺水不死、自经又不死,遂以僧服去,不知所终。

  「勘本」曰:格庵章先生,为蕺山先生夫人之妷也。乡、会试,俱冠经有名。温体仁私招之,不往,出为礼科给事中。王应熊与戚畹通,内传入阁,在廷莫敢谏;乃抗疏论之曰:『岂有枚卜下传奉者。在皇上出此,必谓特用易感恩;却众议,则绝窥伺。顾天下未有不顺人情而可以有济者也!夫应熊亦惟非人情故,不可用。夫徇情与顺情名同而实异,振作与操作事近而用殊;今廷臣纵乏人,奈何使傲狠之夫赞平成之治哉』!帝大怒,诏狱镇抚曰:『新进妄言耳,无他肺肠』。格庵仰而曰:『新进直言则有之,未妄也』。词臣马世奇为解于应熊,应熊遽离坐掷茗碗去。科臣同力救之,止革职。及贼犯凤阳陵,帝怒应熊曲庇凤抚,廷臣遽以格庵荐。体仁抑之,应熊败。议起废,吏部条上百余员,体仁嘱■〈扌戹〉其名。帝曰:『中何以无正宸邪』?亲笔取十二人,而乙名其间。体仁务刻,深结诸奄,毛举细故;至军国大事,概置勿问。科道箝默,甚以圣朝无阙为谀。格庵甫复官,即疏谢;沥言左右茸阘宰执,上下惜身家、保禄位,关通内侍,名为线索,其言不可问。帝亲标其疏,令通行严饬;于是阁臣、内官咸切齿。明之设立西厂也,为累朝弊政,旋革旋复。崇祯中,内官专权,罗织人罪;公卿以下,仰鼻息幸免。凡所刺举,无枉直,皆糜烂。京师无厉子弟窜身入籍,白鞾带力,攫市井金钱;每一指,大符立下郡县,无不灭门者。格庵愤激疏陈,帝心动,以红勒「西厂」字付阁票旨。阁臣惧珰责,拟以不合。三上三改,帝密召大珰戒之。寻罢厂,厂焰一夕散。比已再迁礼科左给事中,然阁臣、内官之伺其短者日益至,帝每维持之。其乡举时主试姚明恭,尝以乡人谋官吏部为嘱;力却之。

  故辅周延儒会试知贡举也,时家居;朝议起用。格庵曰:『不闻处为远志乎』?延儒闻,大憾。旋掌吏科,而延儒适入。壬午元日朝贺毕,宣延儒上殿,帝东向揖,称先生;曰:『先生其辅朕,朕将端冕以求』。格庵遂驩呼入颂圣德,且责阁臣以报称,累数千言。帝叹赏,称汉子。而延儒见疏大惊曰:『是劾我也』!尝过其居,执手叹曰:『朝廷事大家可为,何必执意见以与物忤』!乃悚然对曰:『正宸亦惟视大家事,故不敢徇私』。延儒色变。旧辅冯铨,延儒姻家也;将复以冠带,格庵复争之。延儒大怒曰:『吾固无师生已,而欲我无姻亲耶』?既而推举阁臣,欲骤用魏藻德,召对中左门,语不合;延儒乘机谮之,谓『正宸与尚书李日宣等把持枚卜,罪不赦』。次日,复召平台赐食。群臣叩头讫,帝大呼正宸、日宣及左都御史房可壮、侍郎宋玫等,大诟之;立叱卫士捽头、褫衣冠,缚出午门候处分。漏下,传付法司拷讯。而内奄修憾,捕诸家奴之送橐饘者为詷察狱情。于是扃鐍严求,牍具拟杖赎;中旨加日宣等遣戌,格庵遂编管均州。十七年三月,太常吴磊斋(麟征)迁掌科,荐以自代。命甫下,而京师陷;蕺山先生偕之缞绖号哭,荷戈渡江,诸生门弟子从者数百人。乃趣浙抚黄鸣俊发丧出师,鸣俊谢之。蕺山勃然出,同裂尺布裹头,率官吏士民行哭庙礼于佑圣观;和者数万,声宸屋瓦。寻募义旅将出,会南都立,诏至乃止。初,蕺山开讲偁山,格庵首从之。生平崇尚气节,不甚讲学;曰:『力行不在口说也』。

  乙酉六遗臣之聘使至,逃去。复起兵,败;求死不得,遂行遁为僧。

  右是篇「书后」,尽补崇祯时事。以前传改官谪戍,简错弗明,故复见诸。又案萧山毛氏言,杭州哭临后,以丁艰归庐墓凡一年;大哭三日,别墓髠其首以僧去。据此,若未尝官南渡矣;殊不可解。

  李清

  李清字映碧,扬州兴化人;大学士春芳五世孙、礼部尚书思诚之孙也。举崇祯辛未进士,授宁波府推官。擢刑科给事中,请宥绩溪李世选假敕之狱。未移工科左给事中,出封淮南。

  会国变,复命南京,进本科给事中。上言:『陛下自中州播迁后,栉风沐雨,备极辛苦。汉光武之不忘麦饭豆粥、唐太宗之不忘质衣僦舍,皆从安乐忆艰难以励俭也。陛下亦宜持此自励,则安不忘危,侈源塞矣。否则,奢用必至多藏,多藏必至厚敛,厚敛必至烦刑;恐全盛之天下,膏血亦殚,况今日乎!乞申饬内外,废无用之金玉、罢不时之传奉,勿谓奢小而为之、勿谓俭小而不为;则宗社幸甚,臣民幸甚』!又言:『当今各镇自为守土计,增设兵马,需求器械;曾不念司农之艰?各监局辟为御用计,增索金钱,务求华靡;曾不顾司空之匮?公私交困,何以应之!乞敕各部察现征之数,通行会计,量入为出』!皆报闻。是时庙堂但修文法、饰太平,无复有报仇讨贼之志。而清于其间,亦请追谥开国名臣、武熹两朝忠谏诸臣,加成祖朝奸谀大臣胡广、陈瑊等恶谥;更请追封冯胜、傅友德为王,赐之谥。皆得议;然人多议其所言非急务也。懿文太子时已尊为孝康皇帝,清请与兴、献并祀别庙,奉孝宗为不祧之宗;不听。北都之陷,镇远侯顾肇迹等十五人为贼所杀,诸勋臣朱国弼等请如殉国难例,赠荫庙祭。清言:『肇迹等或禁或拷,半膏贼刃,非殉难也。同时文臣若内阁邱瑜、方岳贡等何尝不以拷禁死,而褒讥相半,祠祭犹悬;何独文武异施』!乃已。请裁宫中兽炭,岁省费一千八百余金。议者谓时政虽乱,言官尚有权;惜乎所争者细,无裨大计。清在省中号为清正,尝陈内治之说,引规时事;言『子胥之揣句践,曰为人能辛苦。何谓辛苦,毋荒于燕觞,毋荒于琼宫、瑶台、南金、和宝是也』。明年二月,进大理寺卿。请更思宗庙号、修「实录」及「惠宗实录」;并允之。四月,遣祭南岳。

  南都亡,归隐于家,以著述自娱。阅四十年,乃卒。

  「勘本」曰:映碧先生「三垣笔记」,力为赧王湔雪,言其仁慈胜而决断少;固是人臣不没故君之义。然持议以恕为主,则未足昭信后来也。而况如李国桢之误国丧名,张捷、杨维垣之作奸逃死,而皆书为「甲乙死难」;则尤失之甚焉者矣。谢山全氏谓其语最和平,可想见其宅心仁恕。当时多气节士,虽于清议有功,然亦多激成小人之祸;使皆得如映碧者,则党祸可消矣。

  案假敕之狱,世选为韩国善长十世孙;洪武时,驸马都尉祺坐父罪死,其子盛庆即临安公主出贬绩溪为民。主号泣上前,上手赐龙封,许二百十六年执此见主复故爵。世选于崇祯初具奏呈验,而敕中讹「祺」为「棋」,以胡惟庸为「容」,善长死年且不符;谳狱者乃援妄假敕书律,论辟。司寇郑三俊批其牍曰:『若善长之功,虽百世宥之可也』。映碧善其言,力请释之。然世选已长系十年矣;所呈龙封纸墨钤印严重久远,实非外间仓卒所能办。是岂当时高皇故为斯误以塞主请,以开后世疑案邪?

  熊开元

  熊开元字鱼山,嘉鱼人。天启乙丑进士;除崇明知县,调繁吴江。崇祯朝,征授吏科给事中。论事逆意,贬二秩外用,不赴。久之,起山西按察司照磨,迁光禄寺监事、行人司副。劾首辅周延儒得罪,与给事中姜采同受廷杖,下狱;所谓「熊、姜之狱」者也。卒遣戌杭州(事具「明史」)。

  南都建国,起吏科给事中;会丁内艰,不赴。闽中唐王立,以工科召;疏请终丧。连擢太常少卿、佥都御史,再疏辞。诏曰:『天地生才,祗有此数。迩者老臣凋丧,宗周、彪佳、石麒等既皆捐躯,郑三俊又损目;故于开元之至,旦夕以冀。既在郊垧,慰予饥渴』!及入对,眷礼有加。开元请罢捐助、停事例、重爵禄、简刑罚、急亲征、实听纳、散朋党,俱嘉纳之。越日,敕授御营随征东阁大学士兼行在右副都御史,权理院事。时方破格用人,躁竞者争以口舌得官;开元恶之,力持资格。丹徒诸生钱邦芑言事称旨,特授御史,开元请改兵部司务;重违王意,命以司务,得非时言事,实同御史权。丙戌正月,王在建宁;外虽优礼辅臣,而事辄独断。开元遂乞罢归,不许。已而邦芑复授御史;开元力争,不令入院。诸御史合疏劾之,乃引疾。自是,王出幸,皆不及从。

  汀州破,弃家为僧于苏之灵岩,师事南岳和尚。开元素精「内典」,嗣其法;辟居华山,称善知识者三十年。年七十余,卒。

  「勘本」曰:故事:左降官率骤迁。鱼山以淹久觖望,会光禄缺丞,为诣延儒述己困顿状;延儒适有事,辄命驾出。鱼山大愠,尝思所以报之。后畿辅被兵求谠言,两次召见;比欲尽发延儒罪,以其侍侧,逡巡不敢尽,请补牍。时大兵未退,思宗焦劳甚,览奏大怒;令锦衣卫逮治,严刑诘供主谋。系至午门,命与姜采并杖一百,下刑部狱。或云尔时思陵已愠延儒,实怒鱼山首鼠;谓其两下讨好,故反以诽谤大臣加之耳。

  姜贞毅采纠延儒疏中,有『皇上何所见而云然』一语,思陵怒其诘问诏旨,因责二十四气姓名,遂获谴。福王立,得赦;起故官,以忧不赴,流寓苏州。浙东监国,再以兵部侍郎手诏起之,亦不赴。疾革时,语二子曰:『吾奉先帝命戌宣州,死必葬我敬亭山麓』!其弟贞文孝友过人,当贞毅廷杖毕已死,乃口溺灌之始苏。既闻莱阳乡邑破,父殉难,一门死者二十余人;即疏请代兄系狱,乞释兄归葬。不许。阮大铖得志,屡欲杀之;遂奉母居于苏,变姓名之宁波。后应监国召,奔走钱忠介公幕下,几为方国安所杀。戊子而后,犹时探五岭消息;久之卒。人称「二姜先生」,吴门立祠祀焉。贞文名垓,字如须。

  南岳和尚,号退翁;是浮屠中之遗民也。名满天下,有真实行。鱼山自蛮中归,闻其名,往依之,请为执爨。退翁一见曰:『是非常人也』。乃授以钵。鱼山尝住休宁仰山,改号蘖庵。随人参谒,或以禅悦忠孝、或以经史艺文,率各各惬心去。后卒于花山,葬徽州黄山之丞相原。

  金堡

  金堡字道隐,仁和人。崇祯庚辰进士,授临清知县;坐事罢。十六年,吏部尚书郑三俊荐其才,未及用而都城陷。堡南还,丁内艰。

  乙酉,杭州失守;偕里人姚志卓起兵山中,与浙东诸军遥为声援。唐王立,堡入朝陈志卓战功,劝王弃闽幸楚,谓何腾蛟可依、郑芝龙不可倚;且言『中兴之国,须马上成功。湖南有新抚诸营,陛下亲往效光武故事,此皆精兵百战,可得其力。若乃千骑万乘出入警跸,是承平威仪,宜且屏不用』。帝大喜,与廷臣曰:『朕见金堡,如获异宝』。即授兵科给事中,封志卓仁武伯。堡以服未终,力辞;请赐敕印联络江上师。从之。既至浙,入大将方国安军。诸事于鲁王者诋曰:『堡已北降,来为间谍耳』!鲁王语国安,国安执堡。御史陈潜夫曰:『堡何罪?彼与志卓起兵,公所知也。今其家且渡江来,何罪见执』?国安曰:『此郑氏意』。因出芝龙书示之;且曰:『今我释之去,去勿入闽。入闽,必杀之;我不敢得罪郑氏也』。潜夫以告堡。堡曰:『我必入闽缴敕印。倘中道死于盗,亦命耳』!明年夏,再谒王,以敕印上。王欲夺情,堡固辞;不许。芝龙谓将大用之也,嫉愈甚。大学士曾樱曰:『果欲保全堡,莫若听其辞』。遂以秋八月,辞朝去。闽亡,堡流寓他所。

  及戊子冬,诣肇庆谒永明王,授礼科给事中。堡抗直有锋气,不畏强御,遇事敢言。甫受职,疏陈八事,劾庆国公陈邦傅「十可斩」,文安侯马吉翔、司礼监太监庞天寿、大学士严起恒、王化澄等并与焉。吉翔方倚上宠,掌锦衣、典戎政;一切诏敕符命及奉使四方关领、吏兵二部文凭札付,悉出其手,气焰方炽。至是颇惧,尽谢诸务。时化澄督师于外,与起恒并疏乞休;大学士朱天麟奏留之。由是,堡直声大振。诸轻剽喜事者,南阳伯李元胤、左都御史袁彭年、少詹事刘湘客、给事中丁时魁、蒙正发,咸与交欢。

  当时朝臣各分党类,从成栋来归者:兵部尚书曹晔、工部尚书耿献忠、吏部侍郎洪天擢、大理寺卿潘曾纬、通政司毛毓祥、太仆卿李绮为一类;自夸反正功,气陵朝士。从广西扈行至者:大学士起恒、化澄、天麟、吏部尚书晏清、户部尚书吴贞毓、给事中吴其雷、洪士彭、雷得复、尹三聘、许兆进、张孝起为一类;自恃旧臣,诋曹、耿辈尝事异姓。久之,复分吴、楚两局:主吴者,内则天麟、贞毓、给事中张孝起、李用楫,外则督师大学士化澄、堵胤锡及兵部侍郎万翱、程源、礼部侍郎郭之奇:皆内结马吉翔、外结邦傅以自助。主楚者:彭年、时魁、正发,而湘客以秦人、堡以浙人为之辅;皆外结巡抚瞿式耜、内结元胤以自强。元胤,惠国公成栋子,为锦衣卫指挥使,进封南阳伯,握大权;以彭年与同反正,倚为腹心,势张甚。彭年尝论事王前,语不逊;王责以君臣之义,彭年勃然曰:『倘去年此日惠国以五千铁骑鼓行而西,君臣之义安在』?帝变色,大恶之。湘客稍通文墨,由荐举入仕,授知式耜;贪狡多智,时魁等动必咨之。时魁起家进士,刚狠使气,富而好利。堡清操绝俗,衣食皆资二人,故称莫逆交;赋性鄙刻,不近人情。惟正发依倚诸人,听受指使。而皆以元胤为归,终日聚谋,专揽朝政;时有五虎之号,又谓之假虎邱。以彭年为虎头、时魁为虎尾、湘客虎皮、堡虎牙、正发虎喉;假者,元胤本姓贾,讥诸臣之以张威耳。后堡与时魁等复相继攻起恒、吉翔、天寿无已;太妃召天麟面谕曰:『武冈之厄,赖吉翔左右之』;令拟旨严责堡等。天麟乃为两解,卒未尝罪言者,而彭年辈怒不止。王知群臣水火甚,令盟于太庙;然党益固不可解。明年正月,邦傅怨堡,因奏言:『堡谓臣无将无兵,请即令监臣军,观臣十万铁骑为何如!且堡昔官临清,曾降贼受伪命』。疏至,天麟抵几笑曰:『道隐善骂人,今亦遭人骂也』!因拟旨:『金堡辛苦何来?实所未悉。所谓监军,可即集议』。盖用杜甫「辛苦贼中来」语。堡固未尝降贼,见之大恚愤。时魁乃鼓言官十六人诣阁诋天麟曰:『堡论邦傅,即令之监其军;论郝永忠,若请其头,亦即与耶』?相与登殿陛大哗,弃官掷印出;哄曰:『我辈不复仕矣』!王方坐后殿与侍臣论事,大惊;两手交战,茶倾于衣。急命天麟取还所拟,谕诸臣供职;天麟遂辞位,慰留之不可。寻诏何吾驺、黄士俊入辅。吾驺为元胤所荐,既知时魁等意不属,亦引进。元胤强留之,秉政数月,卒不为楚众所喜,交章诋诽;至八月,去。时魁等又劾王化澄贪鄙无物望;会经筵传班,堡面叱之。化澄愤,碎其冠服,立辞去。堡等既连逐诸臣,志益横肆;往往入内阁指挥授意,阁臣唯唯从命。湘客尤工窥瞷,出则指词嫁祸。阁臣患之,请于殿旁建文华殿。九月,殿成,王出御,辅臣侍坐拟旨,于是觊觎之风少止。堵胤锡自湖南入朝,堡劾以丧师失地,面责其结李赤心为援、张筵宴孙可望使者事;且曰:『滇与忠贞皆国仇也,厥罪滔天。公奈何独与之昵』!胤锡失色,徐云:『我鞅掌边事,如君言,竟无功』?堡曰:『劳则有之,功于何有』!朝士因多不直堡。孙可望遣使乞封,堡以异姓无封王例,七疏力争。及胡执恭矫诏封可望为秦王,又请立斩执恭以正国法。可望遂怨恨,愈跋扈。堡之为言,多循资格,拘小数;不能权衡时势,以济艰难。后更连劾贞毓及万翱、程源等,廷臣无不掊击;一月章至六十上。其时政出私门,爵赏过滥;堡一切引绳批根。由是诸臣必欲置之死,徒恐元胤为援,未即发。

  庚寅春,王赴梧州,元胤留守肇庆,陈邦傅统兵入卫。贞毓、之奇、翱、源辈咸修旧怨,乃与给事中张孝起、李用楫、李日炜、朱士鲲、御史朱统钥、王命来、陈光胤、彭全等合疏论彭年、湘客、时魁、堡、正发把持朝政,罔上行私,列朋党误国十大罪。王以彭年反正有功,特免议;余下锦衣狱。瞿式耜闻之,再疏申救,不听。大学士起恒请对水殿,不得入;乃长跪沙际为求免刑。程源立御舟侧,扬言曰:『金堡即「昌宗之宠方新,仁杰之表何在」二语,当万死』!盖造为飞语以诬太妃。都督张凤鸣受密旨,欲因是杀堡;于古庙中陈刑具,用厂卫故事严鞫之,拷掠惨酷。堡大呼二祖列宗;余皆哀祈,招贿以数十万计,尽以充饷。狱成,堡、时魁并谪戌,湘客、正发赎配追赃。已而李元胤、高必正入朝,咸为堡申雪,王意渐解。庶吉士钱秉镫因言「堡被刑最剧,左足已折;相随止一老仆,又堕水死。安能■〈敝〉躃万里,远戍金齿』?乃改清浪卫;得移居桂林。

  是冬,桂林破,薙发为僧。后二十余年而终。

  「勘本」曰:当时五虎钩党横行,黩乱朝政。如金道隐之为人,徒以謇謇自命,图骋私志,救时无济,偾事有余;出语不伦,及身受祸。我纯庙睿断,谓无足齿录;真千古公论也。初拟削其名,以其行事散隶他传;惟温氏原文于永明一朝略无传者,独存此篇,以见水殿君臣之概,因而不革。是区区者亦有所不获已尔!

  ●南疆绎史勘本卷二十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十四

  张国维、朱大典(子万化)、孙嘉绩沉宸荃陈函辉余煌高岱(子朗、叶汝■〈艹恒〉)董守谕王正中(王之仁附)

  右浙东阁辅督师从亡诸臣列传第十四。

  ○鲁监国之事,无足言者:其在浙东,则闽有君矣;在海上,则粤有君矣。所愔者,诸臣皆故国旧君之臣,依依不释,间关相从而不避险阻,与宋之张、陆有同列焉。然诸臣亦多杂事唐、鲁者;其专心于鲁,则若张、孙、熊、钱而外,惟宸荃以下数人焉。迹其才略,亦不能尽所展布。然蒙难而能正其忠,有足悲者矣!志之。

  ◎温氏以张、朱为江东首事之臣作合传,可也;而孙忠襄则仅附传末数言,失之矣。今概节行实,列诸「书后」。张太傅国维与王武宁之仁,当江上溃军之时,议将抽兵分守;武宁曰:『北军数十万儵然而渡,如何迎敌!吾惟一死耳,公宜自计』。太傅乃追扈监国。行至黄石岩,方国安已烧断桥梁,不得进;遂恸哭还山。监国传命相机图复,因更治兵东阳。武宁入海后,沉其妻妾、两子妇、幼女、诸孙于蛟门下,而毅然还至内地以死。则是武宁之始终,较国安霄壤矣。而温氏竟弗予传,何邪?然既于鲁臣诸传之末附有所论,又未可补入「摭遗」也;故于「勘本」「书后」特议之。

  列传十四

  张国维、朱大典(子万化)、孙嘉绩、沉宸荃、陈函辉、余煌、高岱(子朗、叶汝■〈艹恒〉)董守谕、王正中(王之仁附)

  ·张国维、朱大典(子万化)孙嘉绩

  张国维字玉笋,东阳人;朱大典字延之,金华人。两人皆起家进士;崇祯朝,以佥都御史出为巡抚,国维应天、大典山东。皆善用兵,剿平寇盗,着有劳绩。而国维廉,声望高,遂入为兵部尚书;大典贪黩,为言官所纠,坐赃落职(事具「明史」)。

  国维奉使江、浙练兵;南都立,召还部,协理戎政。叙讨贼功,加太子太保,荫子锦衣佥事。请建三辅以藩南京,以京口为东辅、芜湖为西辅、京师为中辅,各设重兵镇守;不果行。吏部尚书徐石麒去位,廷议归国维;阮大铖私取中旨,用张捷代。国维知事不可为,遂乞省亲归。

  时大典家居,都御史刘宗周劝其募兵勤王,给事中熊汝霖奏充为事官;乃率兵三千至南京。石麒言『大典虽贪,其人材足倚也。今湖南残破,可令为巡抚,练士卒、具糗粮,立功自效』。马士英辈以其豪富,不以贿进,矫旨责问石麒;竟不许。大典不得已,乃自乞援马、阮;始收其兵入卫,召为兵部左侍郎。踰月,进尚书,总督上江军务。左良玉兴兵,命监黄得功军御之。福王奔太平,大典与大铖入见舟中,谋幸杭州。王命大典以兵先发;因驰归,治兵于乡。

  及王被执、潞王亦出降,大帅遣使者至郡县征户口册籍;余姚知县王曰俞弃域遁,教谕某奉册籍归命,即用为知县。发役治道,苦役者大哗;余姚孙嘉绩突入县治,鸣钟鼓斩令以殉。嘉绩字硕肤,大学士如游孙也;仕至兵部职方司郎中。南渡,起为九江佥事,未赴而国亡。时王师所之,郡邑望风下;嘉绩猝然发难,由是浙东响应。国维亦起兵东阳,朝鲁王于台州,请王监国;即日移驻绍兴,加国维太子太傅、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大典亦加东阁大学士,嘉绩授右佥都御史。义兵云集,分汛防江。

  寻进国维为少傅,赐上方剑,督师江上。总兵官方国安亦自金华至,士英素与之善,匿其军中;请入朝。国维劾其十大罪,乃不敢入。秋七月,复富阳,寻克于潜。树木城于缘江要害,联合国安及王之仁、郑遵谦、熊汝霖、钱肃乐诸营为持久计。是冬十月,御大军于江上,连战十日。已败至草桥门,天大风雨,不能战,乃各引退。唐王颁诏入浙,求富者将起而应。监国惑,欲避位。国维驰入朝,令勿宣读。上书闽中曰:『国当大变,凡为高皇帝子孙臣庶,咸当协心并力,誓图中兴。成功之后,入关者王,今日原未暇易也。监国当大势溃散之日,纠集维艰。一旦奉诏退就藩服,人无所依。闽中鞭长不及,猝然有变,则唇亡齿寒,悔将莫追。臣、老臣也,惟社稷是图;岂若朝秦暮楚者举足左右,为功名计哉』!议遂定。明年六月,江上诸师乏饷尽溃,方国安劫鲁王南行,国维振旅追扈之。洎王走台州航海去,乃退守东阳。俄义乌破,知势不可支。有劝之入山观变者,国维曰:『误天下士者,文山、叠山也』!乃作绝命诗三章,跃入池中死;年五十有二。

  初,大典驻军金华,与闽相近;亦自通于闽。唐王乃就加文渊阁大学士,封婺安伯,督师浙东。阮大铖至,留与共事;金华土庶不能容,檄数其罪,逐之。大铖怒,走诣国安营,构两军交恶;闽中屡以谕解之,不得。及大兵渡江,大铖降;言愿破金华以报新恩。前在金华时,大典尝与之阅城;至西门,戒其下曰:『此门新筑,土未坚;有事,则备御宜严』!至是,大铖用巨炮专攻之,城即崩,杀戮甚惨,以报檄讨之恨。大典全家自焚死。先,绍兴有金姓者,从军金华。祈梦兆,神命出其掌,书一「古」字;久之莫可测。及城屠,收集积尸,凡十口作一坟;然后知「古」字之兆如此。

  嘉绩后从鲁王出海,亦进文渊阁大学士。至舟山,卒于道。崇祯丁丑,嘉绩举进士,其县令梦其名殿试第一,榜发不验。及嘉绩死,适葬舟山张信坊下。张信者,洪武时进士第一也。

  「佚史」曰:国维之抚应天也,建苏州九里塘及濒湖诸堤,修松江石塘以捍海;立社学、设常平仓,苏人尤德之,至今虎邱祠焉。而南渡用之,一筹莫展,飘然引疾。岂知其危乱,不欲同污污乎!至于小试防江,亦甚危矣。大典平登州巨寇功甚伟,然以大铖之凶,而大典眤之,遂致谗构两军,败乃国事;挟其小隙残及民生,而藉以逞,比匪之伤耶!嘉绩仓猝建义,其谋非素定也;然鲁则由之监国。事虽不成,溯洄海上者十余年,义士依之,冠裳勿替;则嘉绩有以启之也。

  「勘本」曰:张太傅为天启壬戌进士,初知番禺县,擢刑科给事中;劾罢魏党六人,为忠贤所逐。寻起用,至崇祯七年,授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安庆等处十府。是冬,贼犯桐城,官军覆没;时年方壮,一夕须发顿白。后见贼势日炽,请于朝,割安庆、池州、太平别设巡抚,以史阁部兼任其事。安庆之不隶江南,自此始也。苏、松间捍海、筑塘、浚渠、通漕,民德之甚。十六年夏,我大清兵犹在畿内,檄赵光抃拒战螺山,师溃。言者交诋之,逮下狱。苏民闻之,争诣阙乞贷。庄烈帝念其治河功,即宥出候命。召对中左门,复故官。命驰赴江、浙督练兵、输饷诸务,因条陈生财七事。出都十日,而都城陷。鲁王监国,以枢辅治兵江上,约诸营于十月初八日始,连阵旬日;及十二月朔,大兵伏内墩,太傅令部将赵天祥西渡,己军上流、熊军下流横截之。大兵徘徊不欲战,乃各引还。二十四日,议分道齐出,夺门而阵,而方国安一军先败焉。

  朱大司马一字未孩;身干魁杰,瞻视不常。素习骑射,喜谈兵。世本农家子。其大父以殴死族人,论如法;父凤,倾身事吏谋脱之,遂终其身事之,袭其业。司马少补诸生,奇穷。尝为里中鸣不平事,诸吏恨之;声其所行不端,几遭斥辱。兰溪知县刘宇烈曰:『此郎岳岳,不久为池中物』!力护之,始免。万历丙辰,成进士;除章邱知县,报最。天启壬戌,擢兵科给事中。客、魏等十二人假保护功,予荫袭;乃抗疏力谏。出为福建副使,转参议,以病去。崇祯庚午,起山东参政,驻天津治兵,有绩;晋右佥都御史,巡抚其地。辛未冬闰十一月,登州游击孔有德反,与耿仲明等据城相持。久之,贼粮绝,食人,熬人油为烛;恃有水城可遁,固志不降。时论抚之,累被辱;乃密令官军以轻骑夺其水口,贼惧。司马言贼穷必入海,当伏兵海道邀之;朝议未许。明年秋,贼载子女、玉帛先入海。时刘良佐为游击,献轰城策;俘获千余人、贼将七十五人。孔、耿本毛文龙部将,袁崇焕诒杀文龙,将士因之多不辑;未几,反。至是航海,遂诣沈阳降。叙功,晋兵部侍郎兼副都御史,世荫锦衣百户。八年,流贼毁中都陵寝,思宗哭于庙;诏大典以漕督兼淮抚办贼。历任三年,累着战功。当是时,制府杀贼者分三道:总理卢公象升当一面,秦督洪承畴当一面,总漕兼淮抚以护陵、通运当一面。其余抚臣,各守所辖往来策应。然卢公与承畴素称善杀贼,部下如曹变蛟、祖大乐等皆健斗,而淮抚标下仅刘良佐稍见劳绩。司马乃独身支捂,约示方略;终其任,贼不敢再犯中都。后卢公以勤王入,承畴与秦抚孙公传庭继之入,俱以忤杨嗣昌遭排笮;而司马则苟完无恙,论者颇以此启疑。惟行军以来,不持小节,公私囊橐无所戒。后额饷不至,虽出己资以给亲军,而谤讟大兴,弹劾者丛至矣。公子万化,亦任侠选事;司马自以功过不相掩,请出家财募兵剿寇为后效。自以麾下居京口,大集奇才剑客,自治战具,得西洋火药三百余筩;万化亦于东阳、义乌间广纳材武之士以益之。未几,许都变作,乃由京口驰还,勒兵江干,鞭十人、贯三人耳禡祭以往。时万化御贼已有功,绍兴推官陈公子龙旧识都,招之降。东阳徐知县调元、同里姜给事应甲咸与司马有隙,翻诬以纵子通贼;诏逮治,并令籍产充饷。会国变,止。南渡,阮大铖掌戎政,不能有所展;左兵之乱,出督靖南军,为防御。未几,南中下,赧王奔至;方与靖南计,将奉王入浙,而靖南饮羽矣。遂率亲军归,与江上诸公奉迎鲁王监国之议。是时,张太傅与司马主金华,孙、熊两家主绍兴,钱公肃乐主宁波,江东之兵推此三府。监国以太傅辅政,以司马具阁衔建行台督师。寻以分地,则专辖金华、兰溪、汤溪、浦江,太傅则辖东阳、义乌、武康、永康。而方国安等以溃兵列江上,纵暴无状;马士英又蓦入其军,大铖继至,人心岌岌,以故未尝越严州一步。先是,在淮抚时,唐王禁高墙,为白其冤;及闽中立,王虚揆席,屡书招之。司马曰:『钱塘一江扼要,吾去则谁司饷。唇亡齿寒,闽又何能为固』!或劝其子媳先行,为善后计。曰:『吾子媳去,则一境无固志,是教之叛也。为天下者,乌得及其家』!比国安闻其家尚多财,声称索饷四万酬士英引进尚书之德,遽率众往袭;监国召之,传旨至再,始解散。其后事势日非,葺公廨为行在,将迎监国移驻之。或曰:『汀上一危,婺中得安枕邪』?议遂寝。王师渡江,国安首先溃降,导攻金华。司马执招抚使烹之,固守三月。外无蚍蜉蚁子之应,而部下众志如城,无一叛者。其姻家傅御史岩,为义乌强宗;请尽以子弟兵为援,泣许之,岩夜缒而出。部将吴邦璇、何武雄健多智,素倚之。时国安以大炮攻城急,城中亦以火药御之;烟焰蔽空,日哄如雷。而大兵虽失利,乃早夜济师,守者渐疲,纷投坑堑,城遂陷。公子万化尚巷战,力尽见执;司马麾其爱妾、幼女及万化妻章氏投之井。邦璇曰:『城中火药尚多,不可资敌;不若焚之,为吾辈死所』!司马袖出火绳示之曰:『此固吾意也』。即环坐库中,宾从之愿以死侍者得二十余人。顷有告者曰:『公子死矣』!司马亟命举火,火发药,乃大震如霹雳。大兵反走,多蹂践死。傅岩还至义乌,死。公孙钰,官都督,以奉表闽中,于浦城死。金华城民死者,亦十之九焉(古高阳氏又案:公以阁衔督师,乃文华殿大学士也。温氏作闽加文渊阁,非。谢山全氏言:『野史流传多失』。昔吴农祥于公为戚属,而为之传曰:『以四万金与贵阳及专奉闽中事,其不可据如此;因为之别作事状』云。「勘本」「书后」据此)。

  孙忠襄公嘉绩,为忠烈公燧五世孙,赣州殉难刘同升榜进士。初任职方主事,以弗予太监高起潜世荫,被劾下狱;狱中从黄石斋先生道周受「易」。会有诸生疏救道周,庄烈帝益怒,立移锦衣狱。凡向与往来者,皆诡词以脱;独嘉绩直陈无隐,坐长系。诏下,司寇徐石麟出之,戌金陵。南渡,起九江佥事;未上事而国亡。时县令役民修道,嘉绩葛衣徒步私巡里中,诸役者皆泣下;曰:『盍逃乎』?曰:『有令在,逃者死也』!曰:『役死、逃亦死,独不念于死地求生乎』?役者曰:『顾安所得计』?曰:『江东事未可知,尔等皆壮士,敛手就死,死亦无名。今邻邑举义,诚能合众画江守,则大有功。脱不胜,犹缓旦夕死;况未必然邪』!众曰:『唯命,愿效死』!于是即帅所役三百余人起,执杀县令;偕熊公汝霖入郡奉迎监国,会兵分守。比江上师溃,携印绶、图籍由江溯海至中洋,悉自沉之,蹈海死。时丙戌六月二十四日,年四十有四。初葬滃州张信墓南,表曰「五世忠烈之墓」。予祭,谥「忠襄」。泊后二十八年,公孙讷航海,扶柩归葬故里。

  沉宸荃

  沉宸荃号彤庵,慈溪人。崇祯庚辰进士;授行人,奉使旋里。

  南渡,复命擢山西道御史。初言五事,曰破方隅以立臣表、端品望以立臣模、砺廉洁以清臣操、殚心力以供臣职、息凌躁以安臣分;皆切时病。又言:『疆场之情形日变,臣下之泄沓日深。仪文兴作,粉饰太平;党邪丑正,喜誉恶直:几不知宗社孔棘、国事阽危也。饷入六百余万,而淮、徐四镇及督师岁计已需二百四十余万;江、楚藩镇督抚各标,京营、京口、浦口各镇,其所需又岂淮、徐比哉!即小民卖男鬻女、有司敲骨剥髓,亦未能足;非陛下卧薪尝胆时耶?且北望山陵,麦饭无展;中原、河北,沦为异域。今西北风尘,尚有东南托足;倘东南复起烽火,则将税驾何方?触目心悲,又何暇计及服御、仪文之间乎』!又言:『经略山东、河南者,王永吉、张缙彦也。永吉失机之将,先帝拔为总督,贷其罪、隆其任,恩亦渥矣;乃拥兵近甸,不救国危,奉身先窜。缙彦以部曹骤典中枢,乃不念先帝特达之知,而率先从贼,视息偷生。此二人者,即加以赤诛亦不为过;陛下以封疆故,屈法用之,自宜奋力图功,洗涤前耻。而永吉、缙彦逡巡观望,逗留淮海间,至今未闻荷戈先驱也;死何以见先帝,生何以对陛下!昌平巡抚何谦失陷诸陵,罪不容赦。至都城既陷,先帝宾天;守土臣皆宜砺兵秣马,俟新君复雠。贼尘未扬,顾先去以为民望。如河道总督黄希宪、山东巡抚邱祖德、鲁化龙等,尚可容偃卧家园乎』?疏入,命俱逮治。冬至日郊天,中旨改期。宸荃引「洪范」天人感应之理及体元行政之事,以明祀天之必不可缓;不听。俄又陈御敌实策,下所司议。是时朝政大乱,宸荃独持正要,群小无不恨之;掌道张孙振尤甚。明年,以年例出为苏松兵备佥事。宸荃之初入考选也,有乡人语之云:『公以千金贽,省中可得也』。宸荃曰:『吾岂贿进哉』!已而复来云:『不须金矣。贵阳方收人望,称门下士可也』。曰:『扫门求仕,吾亦耻之』!至是,吏复以千金要之,言『部疏上,从否惟内阁得以转移』。或又转以告,宸荃曰:『诚如吏言,我将为吏用矣』!

  南都亡,举兵邑中;鲁监国擢为佥都御史。从至闽,进工部尚书。戊子冬,与刘沂春并进东阁大学士,从之舟山。壬辰,又从之泛海,抵中左所及金门。当宸荃从亡时,其父家居;当事者,每齮龁之。父亦强直,莫能加害。宸荃思其亲,辄吟诗恸哭;闻者莫不怜之。

  陈函辉

  陈函辉字木叔,号寒山;台州临海人。崇祯甲戌进士,知靖江县;不拘小节,好交游,日事诗酒。御史左光先劾罢之。其友曰:『子盍止酒简事乎』?函辉曰:『昔庞士元非百里才,彼虽废事,犹获大用。今吾县事不废也,友朋、诗酒何害于事。左君摭拾小过,借以立威。子谓我遂无所树立乎?吾闻之:君子志其大者、远者;子姑待之』!后以计典,复坐赃削籍。

  北都陷,函辉恸哭,刑牲誓众倡义师。福王立,不许草泽勤王;乃已。寻起职方主事,监江北军。事败,奔还。鲁王驻台州,走谒之;且曰:『国统再绝矣!王亦高皇帝子孙也,雪耻建邦,于是乎在;盍亟图之』!王谢曰:『国家祸乱相仍,区区江南且不能保,尚何冀乎』!函辉曰:『不然!浙东沃野千里,南倚瓯闽、北据三江,环以大海,士民忠义知勇;句践之所以称霸也。王若有事,臣愿竭股肱之力』!会兵部尚书张国维起兵东阳来迎王,函辉乃与柯夏卿从至绍兴。王监国,擢少詹事。或言函辉曾入计典,不宜侍左右;遂弃官归。寻复原官,迁礼部右侍郎,进礼、兵二部尚书。国维督师江上,函辉居中调度。其时诸军皆不习行陈,华衣呵殿,相为夸耀;而方、王二镇又日事争饷,义兵渐散。叹曰:『大事去矣!夫无种、蠡之材,而有宰嚭之佞,何以能久』!

  明年,防江师败,从监国自台州航海。半道阻乱兵,遂与相失。驰回台州,哭入云峰山,于文心僧舍赋绝命诗六言十章,自沉死;年五十七。

  余煌

  余煌字武贞,号公逊;会稽人。天启乙丑,进士第一。初名皇,熹宗御笔改之;授翰林修撰。崇祯时,转中允;历左谕德右庶子,充经筵讲官。给事中韩源劾其与修「三朝要典」,宜斥;煌疏辨,帝慰谕之。然由是不得显用。户部尚书陈国祥请借京城房租,煌力争,不可;乞假归。煌事亲孝;登第后,犹俯仰受杖。家居不妄谒当事,邑有大利害则言之。

  鲁王监国,初起礼部侍郎,再起户部尚书,皆不就。明年,以武将横恣,拜兵部尚书,始受命。时内阁田仰与义兴伯郑遵谦争运饷,两军格斗,喋血禁门;煌至,申严军纪,将士敛戢。诸臣竞营高爵,请乞无厌;煌上言:『今国势愈危,尺土未复;朝政愈繁,战守无资。诸臣请祭,则当思先帝烝尝未备;请葬,则当思先帝山陵未营;请封,则当思先帝宗庙未享;请荫,则当思先帝子孙未保;请谥,则当思先帝光烈未昭』。时以为名言。后乞师滃州,煌寄书黄斌卿主之,不从(?)。

  及王航海去,有欲据城抗者;煌以徒害生民,乃大开诸门任其避难,由是一城获全。旋赋绝命诗,投城东渡东桥下;久之,浮出水面曰:『忠臣不易为也』!复奋力自沉而死。

  「勘本」曰:丙戌五月晦日,江上失守,众议登陴。余司马叹曰:『临江数万军犹不能战,乃欲以老弱守孤城,是聚肉待虎也』!亟开九门,纵民所之;而自出东郭,沉渡东桥下。朝衣广袖猝不没,老仆陈二■〈车从〉述及之,拯以起;复急袖巨石自沉。比得尸,衣带间有小木版,书绝命辞曰:『穆骏自驰,老驹勿逝。止水汨罗,以了吾事。有愧文山,不入柴市』(又案余氏家乘载:『公投渡东桥水,会男妇出奔,齐呼「公活我辈,公死敢不救」!急拯之,负以逃。及梅龙堰,公苏,谢诸民。民去,再投堰水以死』。存此备质)。

  高岱(子朗、叶汝质)

  高岱字鲁瞻,号白浦;会稽人。崇祯中,以武学生举顺天乡试,被黜;久之,辨复。鲁王监国,授兵部职方主事。

  及绍兴失守,慨然曰:『上恩厚矣,国家文武异途,重文轻武:咕哔小生,持议庙堂;而戮力疆场者,指为麤人。以致寇盗充斥,不能抗御。神州陆沉,职是故也。我本武学,授事文职,偪仄抢攘,无益毫发,尚不能以一死报国乎!刘蕺山,吾乡先生也;吾当师之』。即绝粒。子朗,诸生,亦气节士;日夜守之。阅八日,令下薙发;朗泣辞其父曰:『大人决志弃世,儿愿先往泉下扫除』!岱瞠目曰:『有是哉,若乃能先我』?朗携巾服泛小舟,绐舟子曰:『我欲祷神,亟驾出海』!视去岸远,北面再拜,跃入海。舟子急挽之,啮其臂,始得下。舟子又入水救之,猝其中;朗跃出水面,正巾而没。岱闻之,曰:『有是哉,儿果能先我』!一笑而绝。

  「勘本」曰:高兵部亦字疚葊,先世家凤阳。洪武初,名安道者,以武勋,世授沥海所百夫长;遂籍会稽。崇祯庚午,武举。昌平陷,尝疏陈安危计,格不上。监国时,受职;严禁兵伍打粮、送札等弊,民赖以苏。江上溃,绝食十三日不死。仲子朗,促之。又三日,朗泣拜曰:『儿不能俟矣,请先死』!遂奔偁江。其兄澄,追之及,曰:『吾居长,分随父死;汝其奉母』!朗厉声呼曰:『兄死之与养孰难?弟姑为其易者』。遽跃入水。澄力持之,朗乃啮臂始脱。帻欹,复出水正之,死。朗字子亮、补弟子员甫十日,兵至;衣青衿遍谒所亲曰:『此来别也,无烦答拜』!初,监国欲以武职授;辞曰:『兵戎事素未谙,生平读书冀博一领青衫,称明朝士子足矣』。其妻潘氏,以节称。

  叶汝■〈艹恒〉字衡生,崇祯庚午举人。浙东监国,授行人;监军江上,加职方主事。与高岱以同里故,同官会食,每抵掌共言忠孝事。闻变,偕妻王氏出居桐坞墓所。岱送之曰:『君殆隐是乎』?曰:『非也。我无城守责,我死墓耳』。谓其妻曰:『吾得死所,子奈何』?王曰:『我岂不能从子』!汝■〈艹恒〉遽投地拜之曰:『成吾者,子也』!乃同赴水。王被救,里人劝以食;不可。越日,复投于水死。

  董守谕

  董守谕字次公,鄞县人;汉孝子黯之裔。天启甲子,举人;七试南宫,不第。文行素高,与翁鸿业、姜思睿齐名;所谓「浙东三俊」也。

  鲁王监国,召为户部贵州司主事。当是时,熊汝霖、孙嘉绩首事起兵。然皆书生不知调度,乃迎方国安、王之仁授之军政,凡原设营兵卫军俱隶之;孙、熊所统,惟召募之街卒、田儿数百人。方、王兵既盛,反恶当国者有所参决,因而分饷、分地之议起。分饷者,正兵食正饷,田赋之出也;方、王主之。义兵食义饷,劝捐无名之征也;熊、孙诸军主之。分地者,某正兵支某邑正饷,某义兵支某邑义饷也。监国令廷臣集议,方、王司饷者皆至殿陛哗争。守谕曰:『诸君起义旅,咫尺天威,不守朝廷之法乎』?乃稍退。户部主事邵之詹等议绍兴八邑各有义师,专供本郡;以海宁给王藩、金华归诸阁部、五府归方藩。守谕进曰:『是议皆非也!夫义饷者,虽有其名无其实;以之馈义兵必不继。即使能继,谁为管库?今请以一切税供悉归户部,计兵而后授饷,核地之远近酌给之后先,则兵不绌于食,而饷可以时给也』。方、王虽不从,然所议正无以难也。之仁请上渔舟税,守谕曰:『今日所恃者,人心耳。渔户已办渔丁税矣,若再苛求,民不堪命。杂贩小夫且不自安,人心一摇,国何以立』!久之,又请行税人法、请塞郡之金钱湖为田、请官卖大户祀田以赡军;三疏皆下部议,兵士露刃其门以待覆。守谕不顾,力持不可。之仁大怒,谓『行朝大臣尚不敢裁量,幕府户曹小臣敢尔阻大事耶』!上言:『得孟轲百,不如得商鞅一;得谈仁讲义之徒百,不如得鸡鸣狗盗之雄一』。乃檄召守谕,将杀之;王不能禁,令且避。守谕慷慨对曰:『司饷守正,臣分也;生杀出主上,宁武虽悍,将何为者!桓温、刘裕雄才钜略,其托言晋阳之甲,不过欲擅执朝臣。臣任死王前,听宁武以臣血溅丹墀可耳』!于是举朝愤怒曰:『之仁反耶!何敢无王命而害饷臣』!之仁卒迫大义以止。

  明年,庄烈帝大祥;守谕诣朝堂哭,三军缟素一日。迁经筵日讲官,兼理饷事。六月,大兵渡江,鲁王航海;守谕不及从,遂浮沉闾里间。尔时,凡举人入仕者,许重就公车;守谕独杜门著书。张肯堂死,其孤以浮海求还葬;有司征状,缙绅莫敢应。守谕叹曰:『忠裔也,可使莫助乎』!有司惊曰:『公素高节,今何勇来』!立应之。卒年六十又九。

  「勘本」曰:董户部少受业于漳海黄先生,讲学大涤山房,着有「擥兰集」。国亡,遯迹荒郊中,由丙戌迄甲辰凡一十九年。其为言多沉郁哀挽之作。邵给事之詹,姚江人。其仕江东,诸野乘所无称,独于此一见其名。户部哭之以诗极哀,称有建义之功、借箸之策。钱塘破,之詹悲愤,疽发背死。

  王正中

  王正中字仲撝,直隶保定人;宁武侯之仁从子。崇祯丁丑进士,授长兴知县。

  国变,流寓绍兴。鲁王以兵部职方司主事召,摄余姚县事。时军旅猝起,公私赤立,市魁、里正得一札付,则入民舍括金币;甚至系累呼号,交错道路,郡县不敢问。正中率所练乡兵之任;既视事,令各营取饷必经县票品核资产以应,否者以盗论。民间稍靖。总兵陈梧败于嘉兴,渡海掠余姚。正中遣民兵击杀之,诸营大哗。行朝忌者劾正中擅杀大将,黄宗羲言于王曰:『梧借丧乱以济其私,致犯众怒,是贼也。正中守上,即当为国保民,何罪之有』!议乃息。诸将张国柱、田仰,荆本彻各率兵过姚江,舳舻蔽空;以正中严备,不敢犯。国柱后从定海入,纵兵淫劫,百姓汹汹;正中单骑入其军呵止之,国柱迄不得逞。尝率轻骑渡海盐,夺澉浦;县人倚之若严城焉。擢监察御史。喜星象、律吕、度数之学,故与宗羲善;造监国鲁元年丙戌大统历以进。

  浙东亡,隐山中,贫甚;赁田以食,佐以医卜。丁未八月卒,葬山阴。

  「勘本」曰:案「残明东江丙戌历书」全氏跋云:『乙酉秋九月,职方主事权知余姚县事王正中表曰:「伏以上天下泽,颁朔以定民心;治历明时,纪年以垂国统。知大明之昭然,斯余分之不作。臣正中诚惶诚恐、稽首顿首,窃自高皇洗湛昏之日月,颁之夏商;列圣承复旦之乾坤,分其经纬。岂意天崩地裂,玉改鼎沦。幸遇主上飞龙会稽、援戈江左,而日官失御,天学无传。虽百务未遑,姑次第夫典礼;乃一统为大,将肇始夫「春王」。一鴈不来,竟是谁家之天下;千梅欲动,难慰避地之遗民。臣正中博访异人,亲求岩穴;有黄宗羲者,精革象之学、任推算之能。爰成大明监国鲁元年丙戌大统历一卷,谨缮写随表上进以闻」。又别状曰:「宗羲系余姚故监察御史、赠太仆卿尊素子,思宗皇帝所赐荫。方今以里社子从军,在左佥都御史孙嘉绩部」。有诏优答,宣付史臣。次年二月,录宗羲从军之劳并造历功,授职方主事;寻与正中并为御史』。古高阳氏曰:聿自我朝应天顺人,入主中原。时山海未靖,四王送起,其自为正朔者尚十余年,节气、正闰、晦朔互有不同也。全氏言黄氏最精历学,会通中西,顾于沧海横流之际,一小试之;以瓯越之弹丸,当山河之两戒,其亦可悲也夫!

  「佚史」曰:监国君臣,本无大略;授国政于悍帅,民之苦兵有甚于盗。藉非董、王诸臣力摧其锋,拥护孤弱,民之涂炭亦岂能历一岁哉!虽无救于乱亡,然支持一时、即受一时之赐。及其亡也,宁武侯王之仁入海而败,将自沉;既而曰:『吾死此,孰知名节』!乃立旗帜、张鼓吹,扬帆直抵松江。官军兵谓其降也,护至金陵;峨冠大袖,肩舆而入,都人聚观。制府令其易服薙发,之仁笑曰:『我握兵柄,爵通侯。谋人国事而无成,死固分也。然葬于鲸鲵,身死不明;后世青史,何以征信?故就此以求死耳』。遂见杀。呜呼烈矣!论者谓其始降后悔,并没其节,亦太过也。悯之,附于鲁臣之末。

  「勘本」曰:王仲撝传,「原本」附于董户部末。观其御难、主兵、荐才、进历,是亦贤者之所为也;自应正名,专立一传。温氏于宁武以江上之失,故不为立传;然并削其名,则苛矣。案之仁首虽纳款而能幡然自新,从钱忠介起义,末虽丧师而能明目张胆至江宁死节;惟于画江之役入方国安党,遂致终其身不克有令名也,吾甚惜之。方甬上六狂生之奉忠介起事也,降绅谢三宾飞书以告,而忠介书同时至。之仁具答,两应之;约是月十五日至鄞,而密语忠介客倪君曰:『归致尔钱公具燕犒,届期以兵至』。三宾侈然以为杀忠介、杀六狂生直俄顷耳,乃大合诸绅耆于城东演武场;甫入坐,之仁鞾中出三宾书,对众朗诵。三宾遑遽无地容,突前欲夺之。之仁色变,转而向忠介曰:『是可杀却祭纛否』?语未既,长刀夹之下;三宾哀号跪阶下,叩头无算,请输万金充饷。诸耆为之请命,始释之。之仁此举,爽健有豪杰气;惜乎录其财,不竟杀却,致后来多所是非。惜乎!已之中节为国安所误。呼!士君子取友固不可不审也。然以之较方、郑之徒,则迥不侔矣。「勘本」附其名,亦所以奖有终也。

  ●南疆绎史勘本卷二十一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十五

  张肯堂吴钟峦(子福之附)林垐(林汝翥、叶子器)刘中藻(陈世享等)朱继祚(汤芬、林嵋、都廷谏)朱永佑李向中沉履祥(刘世勋、张名扬、林瑛、王朝相、刘潮等附)

  右浙中阁部留守舟山殉节诸臣列传第十五。

  ○舟山环海,原为昌国卫;越王句践尝欲置夫差于甬东地,即此。明隶定海,设参将一员。唐王时,命黄斌卿镇之,遂欲雄据其地。鲁王至,不纳;卒为定西侯张名振等所诛,诸臣始得奉王以居也。夫鲁监国自浙至闽,连克郡县,谓非林垐诸人力哉?亦几几一成、一旅之聚矣。然卒无成者,天也。大本已摧,乃欲藉■〈木卉〉蘖以成林,不亦远乎!其后陆处者,惟舟山二年耳。王师进攻历年后下,岂其地势险要而固于两都与?曰:非也。语有云:『同党执虎,十夫挠推;二人同心,其利断金』:盖明之遗臣在焉。舟山破,而明之遗臣尽矣。其殉义多于两都者,何也?曰:当日诸臣之不死者有二:其一,私妻子、保富贵,偷生无耻之小人;其一,怀才未试,抱申胥之忠、矢田单之智,庶几后王得当以报。至舟山,则二者之臣无矣;慕富贵者必不至,至者皆志在死忠者也。地末天荒,鲸鲵为伍,岂尚有余望哉!故君子无责焉,亦无褒焉。褒之,以其始至也,非以其死终也;责之,无可责焉,至此而臣事毕矣。虽然,吾闻之海上有十洲、三岛为神仙所聚,安知诸君子非以兵解而复神游其际也乎!

  ◎监国驻舟山,当以华亭张太傅、武进吴宗伯为垂绅正笏之大臣也。「勘本」于二传纂补倍详,而移其次于「林传」之前。

  列传十五

  张肯堂、吴钟峦(子福之附)、林垐(林汝翥、叶子器)、刘中藻(陈世享等)、朱继祚(汤芬、林嵋、都廷谏)、 朱永佑、 李向中、沉履祥(刘世勋、张名扬、林瑛、王朝相、刘潮等附)

  ·张肯堂

  张肯堂字载宁,号鲲渊;松江华亭人。天启乙丑进士。知浚县,弭盗安民,大着声绩;擢御史。流贼陷凤阳,皇陵震惊;疏劾阁臣,条上灭贼方略。寻出按福建;时抚军沉犹龙亦松产良吏,同心剿抚,寇氛少辑,论功受赉。还朝,掌河南道;倏奏时事,词旨恳切,帝多嘉纳。旋迁大理寺丞。顷之,以右佥都御史巡抚福建。初下车,漳南大盗郑芝龙以受抚,官至总兵,倚巢窟跋扈,私招盗五十余人,报肯堂请留标下。肯堂曰:『剿盗,元戎职也。未有朝命而擅受降,不可』!即具疏入告;得严旨,悉论斩。芝龙以此衔之。南都立国,选兵三千入卫,令部将周蕃率之助防江;玺书褒美。时汀、漳间有贼数万,出没剽掠。肯堂剿、抚并用,踰年悉平。

  南中亡,芝龙弟鸿逵奉唐王至水口驿,肯堂具启迎;王复以书,言『两京沦没,陵寝暴露,怀枕戈复雠之志而无其地;流离蹈海,几作波臣。惟天南一片土,先生保障以待中兴,高皇在天之灵实式凭之』。书至,乃急约漳浦故尚书黄道周自浙驰至。芝龙意犹豫,而以弟鸿逵所迎,勉就约。秋七月,唐王称制,进兵部尚书。寻改左都御史,掌都察院事。因而陈恢复大计,且言江干之祸,皆由罪辅马士英,又加以弃主而逃;今闻其在浙,法所不赦。以故王登极诏中即发其罪,士英叩关自理七疏,皆不纳。而芝龙力为之请,诏令其恢复杭州始申雪;士英竟不得入,芝龙益恨。旋以曾妃参与政事,具疏谏之;妃恚,王遂疏。时芝龙无意恢复,亦恶肯堂日以亲征进劝,思黜之;用其私人郭必昌代为巡抚,夺其兵。犹以翊戴功,晋太子少师;令总理留务,造器转饷。八月,命监临福京乡试;盖外之也。已而故尚书曾樱至,诏肯堂以冢宰专掌院事,而以铨事属之樱。

  丙戌正月,累疏请兵。诏加少保兼户部、工部尚书,总制北征;赐上方剑,专理兵马粮饷,抚镇以下许便宜从事。其实,皆空言尔。孙茂滋方家居,肯堂遣部下汝应元归省之。会吴淞兵起,主之者夏允彝、陈子龙也。应元固雄俊人,即以肯堂命奉茂滋发家助助军;王授应元为御旗牌总兵官。未几兵败,徐孚远浮海来诣,茂滋亦与应元至,为言『吴淞事虽无济,而犹保聚相观望;倘有招者,可一呼集』。遂上水师合战之议,请王亲征由浙东,而已以舟师由海道抵吴淞,招诸军为犄角。阁臣曹学佺力赞之,谓『徼天之幸,在此一举,当乘风疾发』;即捐饷一万速其行。肯堂请以太常卿朱永佑及赵玉成、徐孚远参其军。有周之夔者,故苏州推官,旧与东林有隙。至是,起兵于家,报国甚勇,且熟海道;亦用之。以平海将军周鹤芝将前军、定洋将军辛一根将中军、楼船将军林习将后军;诏晋肯堂大学士。行有日矣,而芝龙密疏止之;密以郭必昌将步卒先发。必昌受命,不出三关一步而令肯堂待命。遂数舟入海,徘徊岛上,逾半载;朝事不复相闻,邮筒亦隔绝。六月,复下督师之命。然军资、器械并饷三万尽为芝龙所取;于是自募得六千人,屯鹭门。是秋七月,闻王亲戎出延平,且幸赣州;方引领望消息,而芝龙蓦引大兵追王,执王去。乃痛哭,誓不欲生。

  时所屯地旁为东石,即芝龙居。会鹤芝军至,劝之;以为『封疆之臣,封疆失则死之。今公奉使北伐,非封疆也;不如振旅以为后图』!肯堂因入其军。鹤芝亦以盗起海上,至大将;然其忠顺,非芝龙比。肯堂出师,因欲以先锋用。芝龙将降,以书招鹤芝计事,故以兵来会,而道与肯堂遇,止之;不信。既至,知其降已决,遂与肯堂谋出师,破海口诸城。大兵势盛,鹤芝度不能抗,由闽入浙。有周洪益者,荡湖伯阮骏部将也;劫肯堂于路,踉当入滃州,滃之总兵官黄斌卿留之。斌卿无远略,虽外致隆礼,馆于参将故署;而凡所进言皆弗纳,但谋厚自封殖以偷安海外。鹤芝故与日本国王善,议往乞师,有成约;为斌卿所沮。鹤芝怒入闽,斌卿乃自遣其弟孝卿副安昌王以行;日本以鹤芝不至,师不出。肯堂不得志,栽花种竹,作「寓生居记」以见志;贻书都御史黄宗羲曰:『铜盘之役,仆恶敢后;顾飘梗随流,安假黄鹄之一羽哉』!皆指斌卿之擅命,不肯与诸军协力而思掳弹丸以老也。

  无何,张名振等奉鲁监国至,力劝斌卿奉迎;不听。诸军兴问罪师,斌卿战累败,复求肯堂为救;为之上章待罪,请革心事君;名振等不可。斌卿死,监国入舟山,拜东阁大学士;遂虚所居邸以为王宫。时扈从至者太保沈宸荃,以肯堂耆德宿望,让为首揆,自以疾请休。肯堂独相,加大傅。张名振之杀王朝先也,为力解之而不能得;国事尽归名振,肯堂亦不得有所豫。飞书发使,每多所沮;终日咄咄,至愤恨不食。然老成持正,中外倚之。滃之人有将纳女入宫者,闻其尝字人,疏谏之;监国遽却。邸中筑雪交亭,夹一梅、一梨,花开则两头相接。尝叹谓汝应元及门下士苏兆人曰:『此吾止水也』!兆人曰:『公死,兆人必不独生』。尝抚其孙茂滋,顾应元曰:『下官一线之托,其在君乎』!应元曰:『诺』。于是蓦然去,披缁普陀。而兆人始终相从,居二年。

  辛卯八月,大兵至;名振奉监国捣吴淞,命肯堂留守。城中兵六千、居民万余,协力坚御。当遣荡湖伯阮骏邀击大洋,风反师熸。大兵直抵城下,安洋将军刘世勋等固守力竭,城陷。先一夕,少保礼部尚书吴钟峦至,与作永诀词;因谓家属曰:『毋为人辱』!比晨,集雪交亭,蟒玉南向坐,视其四姬方、周、姜、毕及冢妇沉氏(即茂滋母)、女孙茂漪并先后就缢、投水死,诸婢仆妇之从死者复十九人。呼茂滋曰:『汝不可死;然得全与否,非吾所能必已』!甫引缳,家人报苏仪部缢庑下;亟呼酒往酹之曰:『君少待我』!遂复入缳以卒,九月二日也。茂滋狂号欲共死,中军将林志灿、林桂掖之行;甫出门而乱兵集,茂滋脱去,志灿、桂等格斗死。守备吴士俊、家人张俊、彭欢,皆绝脰死。茂滋寻被执,后赖应元与鄞诸生陆宇燝、前户部董德偁等救之以免。

  肯堂生平以用世为学,顾皆不久其任,未得展其所用。乃遭丧乱之余,初翊戴闽中,事或可为;而扼于强帅,动掣其肘。己丑后,则延残息矣。读其「寓生居记」,零丁惶恐之情,犹在目前;辄令人黯然神伤。

  附鲲渊先生「寓生居记」

  张子以视师之役,航海就黄侯虎痴于翁。侯馆余参戎之署中,有旧池台焉。张子葺治之,踰两春秋稍成绪。忽自咎曰:『余何人也、兹何时也!不养运甓之神,而反躬灌园之事,余其有狂疾哉』?偶读「本草」寓生之木,一名续断;则又怃然叹曰:『有是哉!是木之类余也』。

  夫是木之植本也,不土而滋,有似于丈夫之志四方;其附物也,匪胶而固,有似于君子之交。有是哉!是木之类余也!虽然,是木之自托其生也甚微,而利天下之生也甚溥;余安能比于斯木哉!余也,生世寡谐,而姓名时为人指。以故不能为有用之用,如楩、楠、栝、柏之大显于时;而又不能为无用之用,如拥肿、拳曲之诡覆其短。以至戴鳌三倾、檠曦再昃,疆孤撑而群撼之,蝥先登而下射之。浸假而朝宁之上,荆棘生焉,余因为沟断;浸假而弃置之余,风波作焉,余因为梗飘;浸假而师旅之命,汤火蹈焉;余因为槎泛。斯时身萍世絮、命叶愁山,直委此七尺以几幸于死之得所,而吾事毕矣;宁计海上有岛、岛中有庐、庐傍有圃,又有地主如黄侯舍盖公堂下孺子榻乎!夫既适然遇之,则亦适然遇之而已。闻之三宿桑下,竺干氏所诃;而郭林宗逆旅一宿,无间焚扫。予尝校其意趣,以为竺先生似伯夷,盖视天下无寓非累,而是处欲袪之者也;郭先生似柳下惠,盖视天下无寓非适,而是处欲安之者也。今余将空无生之累以就有道之安,则文山之牵舟住岸,其视易京郿坞,将孰险、孰夷耶?彼共荣悴于同臭之根而保贞萎于持生之干,亦若是则已矣。若夫死不徒死,必有补于纲常;生不徒生,必有裨于名教。如兹木之佐俞、扁而起膏肓,则余方以此自期、世亦以此相责,非兹言所能概也。然而感慨系之矣!

  「勘本」曰:大兵破舟山,太傅、阁都尚书华亭张公阖门殉节。兵入其家至雪交亭下,见遗骸二十有七:有珥貂、佩玉、束带、拖绅而中悬者,公也;有朱紫其衣、珠翠其饰悬诸左右梁或缳绝而坠、亦有浮出池而者,则公之子妇、女孙、诸姬及婢从是也;庑之下寇服俨然者,门人苏仪部也;亦有手利器而自刎与夫被兵死者,则公之诸部将家人也。于是大兵愕眙却步,迁延太息而出,且命扃其户。时汝都督应元已薙发普陀,名无凡;曾受孤托,于翌日入城谒帅府,乞葬故主。诸帅皆大怒,诃曰:『尔主抗天命,久拒天兵;尔余孽也,其窜伏之不暇,敢来此收骨邪』!命驱出斩之。无凡曰:『山僧本戴头来,祗请假一日命;得葬故主还就戳,何如』?提督金砺故好佛,悯之曰:『是出家人,姑贳之』!无凡遂舁公尸去。鄞之诸生闻性道者,先入公邸视之,欲为殡而棺不可得。至是,偕定海谢生归昌及普陀僧心莲募乡民同舁眷属、宾从等尸出城,无凡以火化之,分贮三大瓮,瘗普陀之茶山(即其所筑宝称庵)。后公孙茂滋以俘入鄞;次年,无凡邀诸义士救之出。道梗,公骨不得归,仅载木主祔先茔,俟后期。未几,茂滋亦卒;无凡乃终其身居庵以奉公墓(「摭遗」于「方外」别有传)。古高阳氏又曰:呜呼!鲲渊先生以经世之学为循吏、为名谏臣、为贤节度,而惜乎任之皆不久,用之皆不能尽其才。入闽后稍稍可为,而复为芝龙所阻;入舟山后,则肃卤、定西、平西、荡湖辈方虎争之际,在朝公卿咸自危若朝露,赖以至诚宿望之调护其间也。临难,与宗伯吴穉山先生诀,作绝命词曰:『虚名廿载误尘寰,晚节空愁学圃闲;难赋「归来」如靖节,聊歌「正气」续文山。君恩未报徒长恨,臣道无亏在克艰。留与千秋青史笔,「衣冠」二字莫轻删』!后制府悬赏购此手迹,一老兵得以献;赏之,不受;曰:『藉慰公昭忠之意,非羡金也』。事平,雪交亭就圮,其梅与梨独无恙;一时亡国大夫睠念不置。黄都御史梨洲接其种于姚江之黄竹浦、高式部蘖庵(宇泰)接其种于甬江万竹屿,于是「雪交」之名有嗣,而鲲渊之祀竟斩。

  苏兆人字寅侯,吴江诸生;少事华亭张太傅。江南失守,亡命至海上;监国以太傅相荐,授中书舍人,进礼部主事。尝谓太傅曰:『先生他日必死国事,兆人请先驱』!比江阴黄介子殉节,传其狱中诗至,自太傅与穉山吴宗伯而下皆和之;兆人亦和之,有「不改衣冠可为士,误移头面即成魔』句。时海上诸老晨夕聚处,惟以一死相期。舟山陷,兆人书绝命词于襟上曰:『保发严臣节,扶明一死生。孤忠惟自许,义重此身轻』。乃先诣太傅,下拜辞曰:『兆人行矣』!即缢于雪交亭之右庑。全氏曰:『太傅于甲申前已开府负天下重望,不死固无以见鲁卫之士。仪部甫受荒朝一命而舍生恐后,其有光师门,不亦大乎!且太傅断无不死理,仪部若惟恐其不决者,而以身先之,较之生祭文山者为更苦』!

  吴钟峦

  吴钟峦字峻伯,号穉山,学者称为霞舟先生;武进人。崇祯甲戌进士。少为诸生,出入文社讲会者四十余年,海内推为名宿而不得第。晚以明经,授光州学正;遂籍光州。比成进士,年已五十有八矣;授长兴知县。时与诸生讲学,从者如云;顾以旱潦相仍,催科甚拙。丙子校士,钱肃乐出其门下。己卯,奄人崔璘以巡视盐粮至,守令见之皆蒲伏,钟峦独长揖不屈。璘怒,中以蜚语,削籍归。辛巳,湔除左降官,补绍兴照磨,迁桂林推官。

  甲申,闻国难,绝而复苏曰:『吾友马素修必死矣』!福王南渡,授吏部主事。抵南雄,而金陵亡。子福之,以起兵太湖死。钟峦转赴闽中,唐王以原官召,转员外郎。痛陈国事,时宰不悦;钟峦曰:『天下分崩,资群策犹恐不支。今日何日,尚欲拒人言耶』?时郑氏专恣,王患之,欲往赣州。钟峦曰:『闽海虽非立国之区,然今日所急者,选锋锐以进,克复南昌,联络吴、楚以得长江,犹可自固。倘舍此他图,关门一有骚动,则全闽震惊矣』!王不能用。出为广东副使,未行而闽又亡。遯迹海滨,尝愤士夫多失节,因作「十愿斋说」寄意。

  丁亥,鲁王入于海,郑彩以其军奉之至中左所,士大夫皆观望不出。钟峦曰:『出,固无益也!虽然,不出,则人心遂涣。济不济,以死继之』!乃入朝,拜通政使。至则申明职掌,言『今远近章奏,武臣则自称将军、都督,文臣则自称都御史、侍郎;三品以下,不屑署也。至所在游食江河者,则又假造符玺,贩鬻官爵。偃卧邱园,而云联师齐楚;保守仆御,而云聚兵十万。以此声闻,徒致乱阶。臣请自后严加核实,集兵则稽其军籍、职官则考其敕符』。王是之。晋礼部尚书,原官如故兼督学政。从王幸浙,所至录其士之秀者,率见于王,仆仆拜起;人笑其迂。钟峦曰:『济济多士,维周之祯;可以乱世而失教士耶』!时朝政尽归武臣,公卿不得有所可否。叹曰:『当此之时,惟见危授命,是天下第一等事;不死以图恢复,成败听诸天,非立命之学也。当此之时,惟避世深山,亦天下第一等事;徼幸以就功名,祸福全听诸人,非保身之学也』。都御史黄宗羲尝招之居四明洞天,钟峦答以书曰:『故人有母,固应言归;老生从王所在,待尽而已』。遂退居普陀。

  辛卯秋,舟山师溃;乃慷慨谓人曰:『昔者吾师高忠宪公与吾弟子李仲达死珰祸、吾友马君常死国难,吾皆为诗哭之;吾门生钱希声从亡而死、吾子福之倡义而死,吾亦为诗哭之。今吾老矣,不及此时寻一块干净土,即一旦疾病死,其何以见先帝、谢诸君于地下哉』!乃复渡海入城。九月二日,与留守阁部张肯堂诀曰:『吾于前途待公』!至文庙,右庑设高座,积薪其下,捧先师神位举火自焚。赋绝命词曰:『只为同志催程急,故遣临行火浣衣』。时年七十有五。

  公子福之,字公介;公第三子。少聪颖,年十五能文。侍父之任光州,集诸名士角艺,辄与对垒;循例应州试,即成州诸生。寻归本邑重试童子军,即成邑诸生。岁试,即成廪膳生;贡试,即成选贡生。以故自成童至弱冠,无不以科名期。福之亦雅自负,落笔不作凡近语;奥思怪字,初阅之,不可句读;徐解之,法脉井然,非以艰深文浅易也。读书该博,无所不窥,而尤留心经济。感时事亟,尝上笺于公曰:『天下事,无非兵理;处今乱世,非将略兵法,无以处事驭人。杜牧注「孙子」云:「得其一、二者为小吏,尽得其道则可为大吏也」。今见当事统数百兵即哗矣,大吏见数十乱民即仓皇矣。有地方之责者,凡其地弁将、营卒、缙绅、耆老、吏胥、役隶以及盗贼、土豪,无不留心着眼,以法诘纠部勒之密密,有心腹爪牙之用;则卒有事变,可以制置』。公深异其言。乙酉,常州破,职方吴易起兵太湖;福之约其友任源邃同就总兵李氏军以应之,屡与大兵战。越三月,总兵败死;福之自书其襟曰:『我生不辰,遭此兵燹;从李勤王,冒死不避。血战三月,誓死不二。再举再克,全军失利。公既成仁,我亦取义。不揣小子,敢附斯意』。遂自沉于湖以死。

  「摭遗」曰:谅哉,有是父必有是子!吴氏之后不斩矣。「原本」福之名列太湖义兵,于体例非是。案吴氏之先,本无锡人。有远祖以革除去御史官而归隐者,三迁至武进之横林;既卒而葬,遂家于此。霞舟先生,年未三十,即岳岳称人师;着有「周易卦说」、「大学衍注」、「霞舟樵卷语录」藏于家。洎至海上,有「稚山集」行世。弱冠时读王文成「传习录」,悦之;继游于释氏,又习养生家言。己闻顾端文讲学东林书院,执经以从;遂尽弃所学,一意濂、洛之旨。又游高忠宪之门,复以孙文介「困思钞」为宗主。其门下最着,为江阴李忠毅应升。忠毅以进士入台忤魏奄,缇骑逮入京,道武进;先生犹青衿也,乃逆之归家,具饮饯。忠毅叹曰:『此后莫令吾儿更读书』!曰:『弗为真读书人则已耳;稍读之庸何伤』!忠毅笑曰:『然则莫令从真先生读书乎』!因相与订婚姻而去。任长兴,后既削籍,幞被登舟,语士民之送于郊者曰:『吾宦于此有三乐:一为蕺山先生来吊丁君长孺,得与证明所学;一为重九日登乌瞻山,一为丙子校士得钱生肃乐也』。性本恬淡;及罢去,即有投老志。宜兴再相,颇以延揽清流为事;遗所知通意,许为之登启事。笑答之曰:『公为山巨源,请容我为稽叔夜;公为富彦国,请容我为邵尧夫』!宜兴初不乐,而视之泊如也。所作「十愿斋说」:一曰『吾愿子孙世为儒,不愿其登科第』;再曰『吾愿其读圣贤书,不愿其乞灵于西竺之三车』;终曰『吾愿其见危授命,不愿其偷生事仇』。又集累朝革命间诸忠,上自夷、齐下迄逊国,名曰「岁寒松柏集」。时流离海上,或有劝之归者;复作「止归说」以谢之。

  节录霞舟先生「岁寒松柏集」「客问」

  客有问曰:『诸君子之死节诚忠矣,然无救于国之亡也;子何述焉』?应之曰:『子不云乎:「岁寒知松柏」?叹知之晚也。夫诸君子皆公忠直亮之臣,较然不欺其志者也。临难而能励其操,必授命而能尽其职。使人主早知而用之,用为宰执,则如中国相司马而辽边息警;用为谏议,则如汉延有汲黯而淮南寝谋;用为镇帅,则如军中有范、韩而西贼破瞻:又安得有亡国事乎!惟不知而不用,即用之而不柄用,渐且惮其方正而疏之、惑于谗佞而斥之,甚且锢其党而并其同道之朋一空之;于是高爵厚禄徒以豢养庸禄贪鄙之辈,相与招权纳贿,阻塞贤路,天下之事日就败坏而不为补救。及其亡也,奉身鼠窜,反颜事仇。嗟嗟!烈女不更二夫,况荐枕席于手刃其夫之人乎!若辈之肉尚足食耶?「易」曰:「小人勿用,必乱邦也」。吾将以告后世人主之误于小人而后知君子者,又乌容以无述』。客又问曰:『诸君子之抗节者诚清矣,曷不死之』?应之曰:『「记」云:「君子谋人之国,国亡则死之;谋人之军,军败则死之」。诸君子皆不柄用,未尝与谋军国事。「易」曰:「介于石不终日,俭德避难」。夫安得死之,守吾义焉耳』。曰:『然则恢复可乎』?曰:『事去矣,是非其力所能及也,存吾志耳。志在恢复,环堵之中不污异命,居一室是一室之恢复也;此身不死、此志不移,生一日是一日之恢复也。尺地莫非其有,吾方寸之地终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吾先朝之老终非其臣也。是故商之亡,不亡于牧野之倒戈,而亡于微子之抱器;宋之亡,不亡于皋亭之出玺,而亡于柴市之临刑。国以一人存,此之谓也』。又曰:『子谓空言无补,将谓「春秋」之作曾不足以存周乎』?客乃慨然而退。

  林垐(林汝翥、叶子器)

  林垐字子野,福州人。祟祯癸未进士,授海宁知县;有能名。邑有妖人以剑术惑众,能缘壁走,伏水中一、二日不出;聚党千人。闻都城陷,将举事;垐即捕杀之。南都覆,杭州不守;兵士乘乱鼓噪,环署乞饷。垐罪其为首者,而如其所请。以城孤不能存,弃官归。

  闽中唐王立,召之欲置左右。黄道周督师请偕行,以户部员外郎司饷;改监察御史,往谕浙西。行至赣州,以典铨缺人召还,授吏部文选员外郎;立职清峻,一时请托遂绝。从王至汀州。江、楚迎驾者疏沓至,王欲出汀入赣,闻大兵已渡关蔽江而下,遂仓猝西行,群臣不能从;垐号恸返,走匿山中。时歌时哭,有所愤激,形之篇章;读者无不泣下。

  丁亥七月,鲁王监国航海至长垣;郡邑响应,乡兵拥之为主。是冬十月,垐别于父曰:『儿当死久矣。作令,城不守当死;扈王,事不终当死。若再苟延,恐以不令之名贻父母羞』!乃易履负戈杂旅徒中攻福清。身被数创,犹勒兵战,流矢中喉死。

  其宗人汝翥字大葳,号心泓;以乡举,授知沛县。天启时,缉妖人王普光党有功,擢御史。巡视京城,杖内侍曹进、傅国兴;魏忠贤恶之而不能杀也。以是,得刚直名。南都立,起官授云南临沆道;以海疆不靖贬。鲁王至闽,征为兵部右侍郎,总督义师。与垐攻福清,兵溃被执。除夕,服金屑死。

  垐友叶子器者,向在营中掌记室事。被获,使作书招垐;授以纸笔,子器乃挥绝命词与之。亦被杀。

  「勘本」曰:林御史巡城时,有京民曹大妻与富家奴角口,服毒死,内奄曹进、傅国兴以众掠富家,用大锥锥其主;刑官不敢问。林捕得进,进惧劾,自请受杖;遂杖之五十。国兴忿,邀林于道,骂不已,因攻系之;亦请杖,复杖之如进。魏忠贤闻之,大怒;立传旨收林廷杖。先数日,群奄殴杀万燝;林惧,乃逸。至遵化,巡抚及同列御史交章论救,不得解。卒杖之,削籍归。一时强直之名大着。

  刘中藻(陈世亨等)

  刘中藻字荐叔,福安人。崇祯庚辰进士,授行人。甲申之难薙发,被榜掠。贼败,南归。唐王立,始出以兵科给事中,宣谕浙东;张国维、熊汝霖不奉诏。还至金华,朱大典客之,荐其才;召对称旨,擢右佥都御史,巡抚金衢。团练獠民,时称能军。闽败,率众归鲁王;复福宁、长乐,进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中藻善抚循,激劝富人出财佐饷;士卒乐为用,兵最盛。郑彩专政,心勿善也;中藻亦不相下,遂有隙。王使大学士沈宸荃解之,彩不听。中藻在福宁,彩反掠其地。大兵乘之攻城,中藻善守,所杀伤四、五千人。戊子冬十月,我军距城十里,下掘壕,环树以栅,城中求战不得。明年四月,食尽。中藻知必陷,遂冠带坐堂上,为文自祭,吞金屑死。

  时中书舍人陈世亨闻鲁王至闽,亦以一旅复固安;援兵莫继,被执不屈死。未几,永福失;乡官给事中邬正畿(字鸿原)、御史林逢德(字守一),俱投水死。长乐失,御史王恩及服毒死;妻李氏同死。建宁失,守将王祈巷战不胜,自焚死。

  「勘本」曰:天既厌明,群策总屈而不施矣。当此崎岖竭蹶之会,犹得如刘阁辅者之善于抚练,得民得兵,而奈何抗于强帅,图快己私,必挫之、折之至一败涂地而后已也!吁!闽中诸镇,则犹南都奸相也。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朱继祚(汤芬、林嵋、都廷谏)

  朱继祚,莆田人。万历已未进士,授庶吉士,进编修。天启中,与修「三朝要典」;寻罢归。崇祯初,复官礼部右侍郎,充「实录」总裁。给事中葛枢言其纂修「要典」得罪清议,不可总裁国史;因谢病去。旋起南京礼部尚书,又以人言而罢。南渡时,起故官,协理詹事府事;未赴。唐王立,召拜东阁大学士;从至汀州。无何,王就擒,乃奔还乡里。

  戊子春,鲁王监国在闽安镇,邻境州县多下;继祚亦举兵应之。与同安伯杨耿合攻兴化城,守城者监司彭遇颽,故南都御史也;令将士出战,己即登陴易树明帜,其将不敢入,遇颽遂开城招继祚入。守之三月,大兵至,城复破;继祚及参政汤芬、给事中林嵋、知县都廷谏并死之。监国两年中所复郡县,至是尽失云。

  「勘本」曰:鲁监国自丁亥正月至长垣,逮次年正月连克建宁、邵武、兴化三府、福宁一州、漳浦、海澄、连江、长乐等二十七县,军声颇振;及是,得者复尽失矣。

  汤芬,字方侯,嘉善人。崇祯癸未进士,尝为史阁部监纪推官。闽中授御史、监国以为参政,分守兴、泉。城破,绯袍坐堂上,被杀。

  乡官林嵋,字小眉;莆田人。由进士,为吴江知县。苏州失,归仕唐王。至是自缢。

  都廷谏,杭州人,莆田知县也;被杀。

  海澄复五日,即失;知县洪有文,饶州人,亦死之。

  朱永佑

  朱永佑字爰启,号闻元;上海人。崇祯甲戊进士。释褐,授刑部主事,调文选司;罢归。

  乙酉,南中乱,预于松江夏、陈之师;事云,弃家航海。唐王立,进郎中,改户、兵二科都给事中,迁太常寺卿。为总制尚书张肯堂同乡,力荐为北征监军;诏监平彝侯周鹤芝营。而郑芝龙密约诸将降,诸军皆不得发;鹤芝以兵入海,相机进屯于鹭门。芝龙之降也,弃福州入东石。东石与鹭门近,永佑偕鹤芝流涕谏之,不能得,乃谋遣客刺之。会有常熟赵牧者,勇士也;常谒幕下,密召之,语曰:『足下往见芝龙,诡称欲降北自效。芝龙必相亲,乘隙击杀之以成千古名』。牧欣然去,累谒不得通,而芝龙已匆匆行。于是,永佑以鹤芝军移札海坛。时郑成功起兵未集、郑彩自浙东亦未来,遂收拾散亡,以扶大义,海上翕然。

  明年正月,复海口、镇东二城,为鹤芝故里;即以林钥舞、赵牧守之。四月,大兵攻海口,牧出,战累胜;旋以众寡不敌,城破,钥舞、牧俱死之。

  鲁监国再出师,加刑部侍郎,监军如故。丁亥航海,与张肯堂及都御史徐孚远至舟山。永佑好奖借人,上下咸得其欢心;故虽黄斌卿之猜忌,亦相善也。寻转吏部侍郎。斌卿诛,舟山建国,晋工部尚书,仍兼吏部事。

  尝令鹤芝兄弟屯军温之三盘为犄角。城破,病不能起,执之;令跪,挺立不屈。令薙发,曰:『我发可薙,何待今日』!斫其胁,盛骂而死。大营有时甲者,曾受永佑恩;惧帅离其首,出私金赂得其尸,与其仆负之出城。血涔涔不止;仆哭曰:『主生前好洁,虽夏日不肯使汗沾衣;今乃尔耶』!血乃应声止。

  「勘本」曰:少宰初不以学问许;在舟山日,辄与稚山宗伯讲顾氏东林之学。或笑其迂,答曰:『然则崖山陆丞相亦非邪』?时诸镇各以私意相仇杀,文臣左右□多获咎;加熊、钱、沉诸公,且由之死。独少宰回翔其间,遍能得所驩以自保焉。

  李向中

  李向中号立斋,钟祥人。崇祯庚辰进士,知长兴县。以才,调秀水;大革漕弊,着廉声。内迁车驾司主事;至淮上而国亡。南中,进职方郎中、巡视浙西嘉湖兵备副使。寻调苏松;甫至,而南中又亡。松江沈犹龙、夏允彝起兵,预之;兵败,走入浙。方、王用事,弃之入闽;闽授尚宝寺卿,而郑氏专攻。未几,浙、闽相继亡,乃奉父母避处海滨雒城山中。

  丁亥,诸军次长垣。刘中藻起兵招之,同朝监国所,即拜兵部侍郎,巡抚福宁。中藻善治兵,时开府福安,向中监其军扼沙埕。中藻以一旅之卒,激发忠义,累战累胜;顾其部下颇多不戢,海上居民谣曰:『长髯总兵,黔面御史;锐头中军,有如封豕;我父我儿,交臂且死』!向中曰:『是非所以成大事也』!中藻曰:『是为监军之任,公何嫌焉』!向中乃持节召其中军将,欲斩之;中军将诉于中藻。中藻曰:『汝今日乃遇段太尉也』。自是,福安军士始整肃。向中在行间,衣短后衣、缚袴褶,遍历诸舶,加慰劳鲛人鲛户,勉以故国之谊,使量力输助而无所掠;福宁一带,依之如父。已而大兵攻福安,兵少不能援。城破,振威伯涂觉突围以所部出。勷武伯章义,旧与觉以福宁来归者也,方共守沙埕;而觉至,向中以二将之师护监国入浙,次于三盘。已而,与定西候张名振取健跳诸所,大兵围之。荡湖伯阮骏来援,再战再捷;遂奉监国都翁洲,晋尚书兼掌都察院事。悍帅迭起,见事不可为;叹曰:『此所谓是何天子、是何节度使者也』!尝问左右:『绝粒几日可死』?曰:『七日』。曰:『何缓也』!然是时风帆浪楫,从亡诸臣多憔悴无颜色;独向中丰采隐然,白晰如故。

  庚寅冬,父卒,监国令墨衰视事。舟山破,叹曰:『先帝以治行拔向中,不得死难;华亭之役,不与沈、夏诸公俱死;福宁之役,不与刘公俱死:偷生七载,亦希得一当以报先帝。今已矣!先大夫在殡、老母在堂,向中不可死;然不死则辱,不如一决之愈也。我死,幸投我海中以志恨』。大兵召之,不至;捕之,衰绖入见。大帅问曰:『召君不来,捕始来,何也』?曰:『召则恐谕降也,捕则谨就戮耳』!翔武而去。越日,乃就戮;年四十有一。

  「勘本」曰:司马公为令时,左光先以巡按至,凡属吏之馈遗少后者多中劾;公独以巨瓮二,盛泉水上之。光先闻其廉,辄不敢议。就戮时,公长子善毓从死。行刑者,为其旧部,乃投公于海以副其志。太夫人傅氏、夫人蒋氏及次子善隲,有义士匿之;或以之告提督田雄,雄亦服其义,置弗究,遂得归钟祥。全氏曰:『杭人吴农祥作公传,谓公与刘公中藻以治兵故,有旷林之争,互杀其中军将以相攻;刘公夫人劝之而止。此妄言也,刘公于公始终无间。农祥所记明末事,半出无稽;不特此传也』。

  沉履祥

  沉履祥号复庵,慈溪人。崇祯丁丑进士,授侯官知县,调繁瓯宁。南都立,上治安、责成二疏,颇见采纳。鲁王监国,授御史,督饷台州。大兵攻舟山,道台州;城陷,走入山谷中。及搜山获之,杀于野。其弟求其尸,得首于桑园、得身于积尸中,以有服带可据,遂合而纫之以葬。

  「佚史」曰:舟山之难,同时殉节者,安洋将军刘世勋、左都督张名扬率兵迎战,世勋败死。名扬,定西侯名振弟也;名振扈王航海捣吴淞,令其领兵与留守张肯堂凭城以御。城陷,母范以下数十人皆自焚死。通政使会稽郑遵俭、兵科给事中鄞县董志宁、兵部职方郎中江阴朱养时,俱自杀。吏部主事福建林瑛,字玉英;与妻陈分梁而缢。瑛初偕母、妻、婿、女五人航海入浙,其婿随郑彩去。瑛至健跳所,母死,贫甚,妻及女为人纫衣以给食。户都主事苏州江用楫、礼部主事会稽董元、兵部主事福建朱万年、长洲顾珍、临山卫李开国、工部主事长洲顾中尧、中书舍人吴江苏兆人、工部所正鄞县戴仲明、定西参谋顺天顾明楫、诸生福建林世英,皆死之。锦衣卫指挥大兴王朝相奉妃嫔入井,覆以石,自刎于旁;内官监太监刘潮等死者凡十八人。

  「勘本」曰:末一节自「安洋将军」下,温氏本诸舟山从祀诸名;当时殉难者,正不尽于此。兹「勘本」「鲁纪略」中已纂入,是则为重文也。然亦少有所异;去之,则传且阙名矣。因以「佚史」曰别之为「附」。

  ●南疆绎史勘本卷二十二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十六

  熊汝霖(郑遵谦附)钱肃乐张煌言(罗子木、杨冠玉、王居敬附)

  右浙东阁部诸臣列传第十六。

  ○熊、钱二公及张司马三人者,天下才也;使其当盛世,且与前王争烈矣。不幸,而值于末流也;谋之不见用,用之不得尽其才!譬诸九尺之躯,俯首矮檐中。吁!可悲也夫!钱既厄于强帅,熊复凶终,张亦侘傺无聊以死。甚矣!盗贼小人,乌足以共功名哉!

  ◎温氏于此三传,皆弗详也。今通篇勘补,合此三公为一卷。义兴伯郑遵谦,「原本」阙名,得附列。案江东之兵,实惟郑履恭一夫作难,鼓厥士气,而孙、熊诸军联镳树纛,声势遂振。钱忠介甬江集义,奉表倡迎;其心于监国也,始终无间。无如尊其言而不果于行;监国有云:『先生手疏,予悉藏之,时从镫下展览』。吁!事惟悍帅命,虽终夜不寝,亦复奚益!忠介初临江浒,困于方、王之比奸,而几不免;及处海崖,困于郑彩之专政,而终不免。力为彩地,而翻为彩害。贤人隘塞,小人侈张;祸结兵连,卒无成就。若张司马苍水,则专事监国,而其节尤苦。始也在江上,则力争颁诏,自请使闽释嫌;在海上,则转移郑氏,化旧隙以致用。洎至晚岁,以苍头异军流离山海间,屡起屡蹶;末复欲奉王再举,逮夫力必不支而后散军避世:是苍翁之始终为监国结果也。谢山全氏曰:『公答安抚书,前半如谢叠山之却聘,后半如陈文龙之请漳、泉三郡以存宋祀。凡此数大节目,皆为苍翁十九年中之最大作用也。观其坚持苦节、百死不移,而惟我仁祖宥恤孤忠、惓惓无已,直是亘古所罕觏。备之详之,正所以见我朝列圣如天之度』。「摭遗」补阙,揽温氏之本则陋矣。

  列传十六

  熊汝霖(郑遵谦附)、钱肃乐、张煌言(罗子木、杨冠玉、王居敬附)

  ·熊汝霖(郑遵谦附)

  熊汝霖字雨殷,余姚人。祟祯辛未进士。知同安县,有治声;擢户科给事中,疏陈历来用将之非,论天下督抚得失。已而京师戒严,分守东直门。尝因召对,极言『将不任战,南北往返,如厮隶之于贵官负弩前驱,望尘靡及而已。何名为将、何名为督师』?帝深然之。戒严以来,疏凡二十上。帝恶其中有「饮泣地下」语,谪为福建按察使照磨。

  福王立,以原官给事中起用,转吏科。汝霖言:『诸臣争夸定策,罔计复仇;处堂未已,且为门穴。始之武与文争、继而文与文角,殿廷之上,无人臣礼。此岂立国之规哉』!士英锐意起阮大铖,汝霖言:『阴阳消长,间不容发。国家必欲求奇才,草泽中尚不乏人;何至择及丹书?阁臣此举,无乃负先帝、负皇上乎!臣自丹阳来,知浙兵为边兵所击,火民居十余里。边师有言:「四镇以杀掠获封爵,我亦何惮而不为』!臣意四镇必毅然北征,一雪此耻。今恋恋淮扬,何也?况一镇之饷多至六十万,势必不能供。即仿古藩镇法,亦当在大江以北开屯设府;会奥窔之内,而逮以藩篱视之』。顷之言:『臣窃观目前大势,无论恢复未能,即偏安尚未可必;宜日讨究兵饷战守,乃专在恩怨异同。勋臣方镇舌锋笔锷是逞,近且以匿名帖逐旧臣,以疏远宗亲劾宰辅。中外纷纷,谓将复厂卫。夫厂卫树威牟利,小民鸡犬无宁日。先帝一十七年忧勤惕励,曾无失德;止有厂卫一节,府怨臣民。前事不远,后事可师。且先帝笃念宗藩,而闻寇先逃,谁死社稷;先帝隆重武臣,而叛降跋扈,肩背相踵;先帝委任勋臣,而克营健卒,徒为寇藉;先帝倚任内臣,而开门延敌,反在禁旅;先帝破格擢用文臣,而边陲督抚首鼠两端,超迁宰执罗拜贼庭。思前日之何以失,即知今日之何以得矣。及今不为,将待何时』!疏奏,停俸。寻补吏科给事中。初,马士英荐阮大铖,汝霖争不可。及大铖起佐兵部,复言:『大铖以知兵用,当置有用地,不宜处中朝』!不听。踰月,以奉使淮南;陛辞言:『朝端议论日新,官府揣摩日熟。少宰、枢贰悉废廷推,四品、监司竟进詹尹。追赃定罪,无烦司寇;蹊径叠出,谣诼繁兴。一人未用,便目满朝为党人;一官外迁,辄訾当事为可杀。市井狡狯,眈眈得官。置国恤于罔闻,逞私图而得志;黄白充庭,青紫塞路。六朝佳丽,复见今时。独不思他时税驾何地耶』?其语无不切实,迄不见用。未几,南京破;士英窜杭州,汝霖责其弃主。

  杭州破,与孙嘉绩同起兵。鲁王监国,擢右佥都御史,督师防江,战屡败。是时画江为守,汝霖谓非长计,欲令诸师渡;不听。因率所部千人从小亹渡江,进至海宁,集父老豪杰激扬忠义,洒泪誓众;闻者莫不感动,集拜辕门者且万人。列行伍、分汛地,以本邑进士俞元良司饷、指挥姜国成主兵。由是,浙西吴中如响斯应,一时号为熊兵。加兵部右侍郎兼左副都御史,总督义师。闽中诏使刘中藻至,议开读礼;汝霖持不可,言『主上原无利天下之心,唐藩亦无坐登大宝之理,有功者王耳。若我兵能复杭城,主上即膺大号,已是有名;若其不能,使闽兵克复武林、直取建业,功之所在,谁敢与争!此时而议迎诏未晚也』。张国维亦持此议。于是人心始定。

  丙戌六月朔,浙江溃,汝霖从鲁监国航海入闽。会唐王初亡,郡县尽向附;监国即以汝霖为东阁大学士,会兵长垣,分道进取,先后得三府、一州、二十七县。

  戊子,在闽安镇,时国事皆专于郑彩。彩暴横,汝霖每折之。彩与定远伯周瑞交恶,汝霖票拟恒右瑞,彩积恨已深。既而义兴伯郑遵谦与彩争洋船,彩常恐其袭己也。适汝霖自闽安至琅崎休沐,守将李茂与汝霖奴有隙,元夕熊、郑两家相问遗,茂即以合谋告变;乃遣兵潜害之,并其幼子投海中。

  「勘本」曰:乙酉南中下,潞王在杭,蕺山先生偕公缟素渡江,公议发罗木营兵拒战,且守独松关;而潞王定策迎降,不纳。于是东归;蕺山绝粒,以兵事属之公。公归姚江,事未集,蕺山垂死,迟之不至;张目曰:『雨殷岂愆约哉』!既卒之又明日,公兵起,乃哭于旐前以行。闰六月二十五日,会军西陵,驻龙王塘,列营数十,参差前却。公军于其中最弱,而战最勇;每出,必为大兵所首冲。或败,辄再整,不少□。□月,张太傅连江为阵,公与陈公潜夫合营进,部将卢可充、史标、魏良及从子茂芳先后皆有功,未及十日收兵而止。凡四战,胜负相当,而魏良阵殁。先是,公以江面仰攻不易,议从间道入内地为攻心策。会海宁查氏继坤、继佐兄弟至,为言临平陈万良之勇;公请于王,以书币招之至,授万良平吴将军。适平湖马万方亦至,遂令西渡,复遣部将徐明发以兵策应。明发往,而万良方受大兵困,援之免。于是公西行,杀临平务官,与万良、明发合军札五杭,败嘉湖道佟国器兵,焚其舟,夺其甲炮弓刀之属:是月二十二日也。次日,札新墅、札双林,三宿而至吴江;后军不继,退五杭,复退临平,又退至天开河。大兵正邀击,公以中军至,遂济江。是役也,浙西为之一震。腊月朔,张太傅命将西渡,乃以所部应之,分流札营,大兵不果出。二十四日,议分道出战。方国安败走,诸将不救;公与陈公潜夫、王之仁血战下流,相持久之,而诸军气已自沮。公愤甚,因乞师于张鹏翼,裘尚奭,仍与陈公合军以出,稍有斩获。既而请封万良为平吴伯,以吴易为总督,朱大定、钱重为监军。大定至,请期;且云:『嘉善、长兴、吴江、宜兴间皆密有成约,而瑞昌王在广德引领望』。因是,公请由海宁、海盐直趋芜湖,以梗运道;又虑二郡可取、不可守,则引太湖诸军以为犄角,踞浙西肩背。万良言但得兵三千、饷半月即可有成;顾公军实不满千,饷又减口而给。陈公军已不支,他营之足食者咸不足信,坐视而已;虽大声疾呼,继之痛哭,而终莫之应。惟孙公嘉绩遣余姚知县王正中独进乍浦,不克,还。万良三疏请行,乃力为之措,得饷又无舟,即由陆路冒矢石以进,几克德清;德清内应之民兵先溃,部将徐龙达死之。及吴易领军来会,则公兵以无继,已渡江。返时,浙抚张存仁大举攻易,而万良则入山自保,不复敢出。是役也,使江上有一旅牵制,则公可不即返,万良与易可互援相应;而又以独进败。于是请兵急援万良,永丰伯张鹏翼、宣义将军裘尚奭皆请行,开远伯吴凯尤毅然独任。行且有日,忽诏鹏翼援严、吴凯守温,其局复散。后万良战败,受执不屈死。最后,大学士陈盟助之请,乃复议别发舟山、石浦兵由海道行,又令姚志倬出长兴、广德;事益迂缓矣。既而兵溃入海,马万方从之。至戊子春正月十七日,郑彩兵与部下竞;诉之彩,彩令送公治,公笞而逐之。彩激使众怒,夜分破门入执公,沉诸海。其子琦官甫六龄,及全家俱被害。未几,万方亦死。而郑公遵谦心不平,亦为彩所沉(古高阳氏又案诸史,多所异同。高氏「雪交亭录」言公子为郑彩婿,公死彩育于家,阳抚而阴贼之。谢山全氏谓:此亦误也。公生平颇畏其夫人之严,故在北都时尝置一妾生一子而留之都门,未尝携归。及公全家受害,而妾自京还,出其子得以奉公之祀)。

  郑遵谦字履恭,会稽诸生,山西佥事之尹子也。素放诞,喜结客;凡扛鼎击剑之徒,日盈其庭。其妻尝杀人,推官陈子龙论坐之,东阳许都救以免。后都作乱,遵谦将从事;其叔扃户,不听往。杭州潞王降,乃集其徒号义兴军,搴旗过清风里,杀山阴知县彭万里、署绍兴知府通判张愫,取库中兵仗给士卒,声势大振;表迎鲁王监国,诸义旅一时并起。诏为义兴将军,与熊、钱诸军分守小亹,号众数万。然遵谦故膏梁子,不谙兵事,数困于田仰、方国安、王之仁辈而势寖衰。江上溃,携赀挟妾金,从王入海,崎岖岛澳;晋封义兴伯。及郑彩雠杀大学士熊汝霖,心不平之;彩复遣兵追摄,沉诸福清海中(古高阳氏曰:义兴伯从亡海角,颇能尽于事君、交友之道,不可以其初节不谨而忽之也;况终其身为强帅所扼,亦良足悲矣!温氏阙其名,何邪?其妾金氏,亦以智节为彩所害;传见「摭遗」)。

  钱肃乐

  钱肃乐字希声,一字虞孙,号止亭;鄞县人。幼颖异,书过目不忘。为诸生,有盛名。祟祯丁丑进士,知太仓州。州濒海而富,多贵族豪奴,黠吏相缘为奸,凶徒党聚;有杀人而焚其尸者。肃乐痛惩之,皆敛迹。又以朱白榜列善恶人名,械白榜者至阶下,予大杖;久之,杖者少。尝摄昆山、祟明两县事,民皆立碑颂其德。治州五年,俗大化。迁刑部员外郎,以忧归。

  乙酉六月杭州不守,宁波官吏已迎降;肃乐恸哭,绝粒以死誓。会鄞有六狂生者首倡义谋,集诸生于学宫,遍谒诸乡老而咸弗敢应,皇皇乏计。已闻肃乐至,挽之入城。以十二日大集绅士于城隍庙,开陈大义;诸乡老相继至。时降吏故同知朱之葵新命晋级,治府事;偕通判孔闻语亦驰至。诸绅议未定,多降阶迎;肃乐拂衣起,遽碎其刺。观者数千人,驩声动地。布衣戴尔惠呼曰:『何不竟奉钱公起事』!于是上下齐声应之,举手互招,拥之入巡按署中。俄而海防道二营兵、城守兵皆不戒而至,请受约束。肃乐遂封府库、收符钥,以墨缞视师。之葵等匍匐请罪乞哀,百姓请释之。鄞故太仆谢三宾家富耦国,方西行纳款归。害其所为,乃密使贻书定海总兵王之仁曰:『潝潝訿訿,出自庸妄六狂生,而一穉绅和之。将军请以所部来斩此七人,则事定矣。某当奉千金为寿』!稚绅者,指肃乐年未四十也。会肃乐亦遣客倪懋熹以书告劝之仁来归,盖以之仁先会款降耳。之仁两答之,期十五日至。及期,之仁至,大会诸乡老,突出三宾书,数其罪;三宾叩头乞命,愿出万金助饷。之仁遂从肃乐缔盟,共城守。

  是月十八日,遣举人张煌言赴台州,表迎鲁王监国。会余姚、绍兴亦举兵,王乃至绍兴行监国事,画江防守。途中加太仆寺少卿。二十八日,再奉笺劝进,召肃乐往,晋右佥都御史。四疏固辞,请以原衔视事;其诸弟侄授爵者,并辞之。兼言:『爵赏宜慎,不可蹈赧王覆辙,滥予名器』!当是时,浙西诸郡县并起义兵,苏、松、嘉、湖列营数百,适与浙东首尾相应,惟杭州孤悬。肃乐请帅兵由海道,作窥吴计;不听。未几,分地、分饷之议起。故总兵官方国安自浙西来,军最盛,王之仁次之,号正兵;食用宁、绍、台三郡田赋,谓之正饷。肃乐所领之义兵,则取给于富室之乐输,谓之义饷。未几,正兵并取义饷,而义兵遂无所取给,司饷者不能应。肃乐派取之饷惟鄞、奉二县,国安檄二县不必支应,盖留以为之仁地也。屡疏入告,不能诘;但以叙十捷功,再加右副都御史。复疏言:『臣郡臣邑因臣起义兵,桑梓膏血一空,曾莫之救;而今日迁官、明日加级,是臣无恻隐之心也。沉宸荃、陈潜夫之才略机谋,方端士之勇,官阶并出臣下;而臣翻受赏,是臣无羞恶之心也。臣部将钟鼎新等,斩级擒囚之事皆出其力,臣以未得取杭,不欲为请殊擢;而臣自受之,是臣无辞让之心也。臣少见史册所载冒荣苟禄,恶之若仇;而臣自蹈之,是臣无是非之心也』。又言:『臣近者十道并举,冀杭城可复。闻主上起行中廷,盼望捷音,不能安坐,而臣终不能绝流而渡。臣今不能入杭,誓不再受一官』!王不许。闽中唐王立,诏至,张国维、熊汝霖主不奉诏。朱大典与肃乐议以『大敌在前而同姓先争,岂能成中兴之业,宜权称皇太侄报命。若我师渡江向金陵,则大号非闽人所能夺』!于是议不大合。方、王辈忌之,遂言肃乐初不受副都之命为怀贰心于闽也;不得已,郁郁受官,而饷仍不至。旋以奄人客凤仪、李国辅兼制军需,因力言中官不可任外事。由是诸藩、内臣交恶之,随事中梗;兵至断饷四十日,行乞于涂,徒以肃乐忠义感成,相依不散而卒无叛者。疏凡数十上。略曰:『国有十亡而无一存、民有十死而无一生。翘车四出,无一应命,贤人肥遁,不肖攘臂:一也。宪臣刘宗周之死,关系甚钜;赠谥、荫恤未协舆情,敕部改正,迟久未上:二也。张国俊以戚畹倚强权、侔人主,中外共指奸丛:三也。诸臣以国俊故,相继进言,主上以为不必,几于防口;所以台省直谏发言盈廷,而无俾群枉:四也。新进鼓舌摇唇,罔识体统;朝章申令,委诸草莽:五也。反复小人,借推戴以呈身;阘茸下流,冒荐举而入幕:六也。楚藩江干开诏息同姓之争,李长祥面加斥辱,凌蔑至此:七也。咫尺江波,烽烟不息;而越城裦衣博带,满目太平,燕笑漏舟之中、回翔焚栋之下:八也。所与托国者,强半南中故臣;鸮鸟怪声转徙可恶,飞蛾灭烛至死不改:九也。此犹枝叶也,请言根本。今七月雨水不时,漂庐舍千百,以水死;卤潮冲入,西成失望,以饥死;壮者殒锋镝、弱者疲转输,以战死;文武牙门票取牌索,一日数至,以供应死;享南泽国,倚舟为命,今调发既烦,小民皆沉舟束手,以无艺死;入乡钞掠,鸡犬不遗,此营未去而彼营又来,以财死;富室输金,当以义劝,非有罪于官也,而动鞿职囚,有甘心雉经者,以刑死;大军所过,沿门供亿,淫洿横行,以辱死;劣衿恶棍罗织乡里以为生涯,百毒齐起,以忧死;今也竭小民之膏血不足供藩镇之一吸,继也合藩镇之兵马不足卫小民之一发,凛凛乎将以不薙发死。由前九亡,并此而十。若不早图变计,臣不知所税驾矣』!时国俊外仗方、王,内与客、李二奄比;马、阮皆在方军遥相应,见疏皆恨甚。既而谢三宾以重金啖国俊,引以为礼部尚书,直阁事;遂并力挤之。寻加兵部侍郎,辞不受。会传闽遣大学士黄鸣骏来,尽科浙中八府之粮;而闽中故无是举,士英、大铖交构之也。已谍言大清兵将自海道来,乃移守沥海;时饷终无所得,疏言:『臣师二千,既无分地,势须遣散。但臣以举义而来,大仇未复,终不敢归安庐墓。散兵之日,愿率家丁数人从军自效。济则君之灵也,不济则以死继之』!王温旨慰留。而诸将益蜚语,谓将弃军逃闽。先是,闽颁诏入浙,并赐倡义诸臣敕命,加官爵,肃乐奉表谢;遂为群小口实,甚且有遣客刺取其首者。于是拜表弃军以行;言『臣从今披发入山,永与世辞。主上请加■〈车从〉迹,断不入闽以遭殄灭』!遂之温州避人。王得疏大骇;知不可留,降旨令往海上同藩臣黄斌卿、镇臣张名振共取道崇明以复三吴。加吏部尚书兼理户部事;辞之。是为丙戌五月。不三旬而江上破。

  肃乐之解兵也,闽使召之;以江上之嫌不赴。及江上破,由海道入闽,请急提兵出关;不可。退入广东,疏陈越中十弊为戒;唐王优诏答之,以右副都御史召。即疏言故大学士孙嘉绩之忠,请恤典。未几,闽中破,与诸弟避至福清,展转文石、海坛之间,米不可得,食麦;麦不可得,食薯;薯亦不可得,则采其枯者屑之,拾青茆作薪。尝夜涉绝谷,足尽裂,极所艰苦。

  明年(丁亥),闻郑彩扈监国至鹭门,来往诸岛禡牙举事;六月,驻琅江。肃乐入觐,监国大喜。时从亡诸臣之在侧者,熊汝霖、马思理、孙延龄。思理位汝霖上,同直阁;延龄即嘉绩子,年尚少。彩自署兵部;及肃乐至,推以自代。肃乐泣陈无功,请以侍郎行部事;不许。因疏言:『兵部之设,所以统理群帅,归其权于朝廷。今虽未能尽复旧制,然当申明约束,使臣得行其法不相凌辱,可乎?国家多难,大帅往往揜败为功,以致日坏;江干王之仁报捷诸书,其余习也。臣愿海上诸臣持「勿欺」二字以事主上,可乎?臣在化南,有感臣忠义、愿携赀来投者,有愿夺降臣家财以充饷者,聚之可数百人;臣亦不敢私以自卫。藩臣入关,当驱臣为先锋。但愿诸将稍存部臣体统,一切争兵并船不相加遗,以为朝廷羞,可乎?叙功之举,往往及官而不及兵,谁肯致死?臣请凡兵有能获级、夺马者,竟授守、把等官,可乎』?又言:『近奉明旨,江上之师病在不归于一。今宜以建国公彩为元戎,登坛锡命。平夷、闽安、荡湖诸镇,此建国之左右手;令其选择偏裨,或为先锋、或为殿后,合而为一,弗令异同,如邺下九节度之师。其次则编定什伍,弗令杂然而进、杂然而退,孟浪以战』。并得旨允行。又疏言:『主上允臣前疏,委任建国,则兵出于一矣。复命建国合挑各营之兵,选其健者。请自今以往,一切封拜暂行停止;特悬一印,令于众曰:「有能为建国所挑之兵为先锋立功者,不论守、把等官,竟与挂印」。如此,则奇杰之人至矣。或谓各藩私兵安肯令挑,即令各藩自挑敢死善战之士各为一营,各悬一印,令曰:「有能将本营所挑之兵立功者,竟与挂印」。可耶、否耶』?王以为然。于是兵威顿振,连下兴化、福清、连江、长乐、罗源三十余城。侍郎林汝翥、都御史林垐皆起兵;郭天才以所部援闽,亦来降。遂围福州,而浙东诸山寨亦遥应之。前此六狂生之家居者,谋取宁、绍、台各郡,与肃乐约为犄角势,复为降绅谢三宾所告而死。故太仆卿刘沂春初仕苕中,既而还闽;广东粮道吴钟峦素行忠直:时皆隐遯。乃疏乞特敕召用;得旨:以沂春为右副都御史、钟峦通政使。二人犹不起,肃乐复贻以书曰:『时平则高洗耳、世乱则美搴裳;司徒女子犹知君父,东海妇人尚切报仇。嗟乎!公等忍负斯言』!二人始翻然就道。由是,闽中遗臣无不出矣。福州之败,请恤宗臣统■〈金睿〉、诸将叶仪等。王之初至闽也,招讨郑成功修浙中颁诏之怨,待以寄公礼而不称臣;仍称隆武三年。至是,奏颁明年戊子监国三年历,海上遂有二朔。肃乐尝与成功书,奖其忠义、勉以恢复,故成功不为忤;监国始媿叹,知前此江上之谤非有贰也。

  戊子,王次闽安,肃乐请立史官纪事。寻晋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四疏力辞,不许;乃与马思理、林正亨同入直。时郑彩恣横,连害熊、郑,逆节大着。肃乐每日系艍于驾舟之次,票拟章奏,即其中接见宾客;封进后,则牵船别去,匡坐读书。彩初与肃乐颇相睦,自汝霖死,并疑之。先是,唐王殁,其将总兵官涂登华尚守福宁。督辅刘中藻时起兵福安,移兵攻之。城将破,登华欲降未决,谓人曰:『岂有海上天子、舟中国公』!肃乐晓之以书曰:『将军独不闻南宋之末,二帝并在海上,文、陆并在舟中,后世卒以正统归之?而况不为宋末者乎!今将军死守孤城,以言乎守义,力已尽也;以言乎保身,策未善也。据沸鼎以称安、巢危林而自得,何计之左耶』!登华遂诣郑彩降。

  彩使私人守之;中藻愠不可,彩翻掠其地。肃乐与中藻书不直彩;彩使人刺得之,恨甚,以为树外援图己。朝见之次,辄故诵书中语;肃乐向有血疾,至是忧愤交至。而彩自知为诸藩同列者所恶,遂不复协力,逍遥海上;连江失守。肃乐闻之,以头触枕祈死;血疾大动,因绝粒。监国赐药,亦不肯进。六月五日,卒于琅江;年四十三。讣闻,监国震悼,辍朝三日;亲制文,赐祭九坛。赠太保、吏部尚书,谥「忠介」;荫一子尚宝司丞。后六年,故相叶向高孙进晟助其丧葬;海宁职方姚翼明助之,乞地黄蘗山僧隆琦而修埏道焉。

  「勘本」曰:甬上钱氏世为右姓,忠介七世祖奂,以侍郎管广西布政使最,有名。祖若赓,知临江府,为万历直臣;以忤江陵,几死于狱。忠介才九岁,间呈所作帖括;临江喜曰:『扬虞翁有孙矣』;故字曰虞孙。其初治太仓也,有母诉其子者,请置之死;乃重责之。谓其母曰:『汝止此子,杀之则将以他人为子耶?他人则未必胜所生,汝且悔已』!语未毕,母子抱哭而出。有兄弟讼者,曰:『尔以小忿伤天性,吾一人挞,则尔终身怨矣。尔退可三日思,再就案』。及期,兄弟惭媿请罪。推官周之夔逢迎乌程,以太仓折色,思牵连起党祸;以公在,终不敢发难。常欲行义仓法,庚辰岁稔,言于长官,令民亩输米升,得数万石;明年旱灾,藉此赈。又苦蝗,即以余米赏捕者。忠介状貌最文弱,而守义甚刚。素病咯血,因祷雨走烈日中,黧瘠骨立;民环泣请止曰:『侯病甚矣』!曰:『无岁将无民,又焉用我』!相对哭,皆失声。病几以此至不起。常熟侍郎钱谦益林居,延揽天下士归门下。知忠介名,百方招致之;卒不往。忠介举计吏,出武进吴宗伯稚山先生之门。太仓有巨室子坐罪,竭力营救不能得;乃重币求宗伯为属,竟不可。宗伯叹曰:『止亭状如处女,不料其刚如此。太史公所以疑留侯也』!尝摄昆山令事,方大旱,昆之民揭竿敓粟,围朱太守大受第,而州中亦告变;遂亟集兵,擒其渠诛之,而严饬上户之闭籴者。不三日,两地皆安堵。其治崇明也,以滨海多盗,募练乡兵出击,斩其魁三、擒获者二;于是洋面差靖。少时,尝梦日堕其手,扶之稍稍上;终不支,渐小渐晦,卒堕臂下。心窃有异,私语其外舅董光远。寓海上时,传唐王在大帽山,拟赴之。间梦兄弟四、五人大临,哭尽哀,疑甚。未几,赧王讣至。盖其忠义性成,神明天通,而寤寝之间默先呈告云。光远尝参幕府事;忠介之闽,家被籍,乃自破其家为之输饟。既闻入海,即自经死。忠介之自浙入闽也,之福州,不久陷,遂遯迹龙峰,采薯以食。无已,祝发为人外计,非志也;其题壁云:『一下猛想时,身世不知何处;数声钟响里,归途还在这边』。识者谓非缁流语;渐有从之问学者,乃赖其修脯以自给。故于监国之至,则翻然起从之。又二年,而竟以尽瘁卒;遗命以部郎章服殓。公子曰兆恭,荫尚宝丞;曰翘恭,先亡。后其弟四御史肃图、弟五简讨肃范挈兆恭依刘公于福宁;城陷,肃范死之,肃图以兆恭走舟山。庚寅六月,兆恭亦卒,祀绝。又七年,弟九推官肃典,以义死于乡。又一年,弟七职方肃遴,亡命之昆山,佯狂死。公夫人董、嫂陈、兄子克恭,皆先于岛上殁。呜呼!以父子、兄弟、翁婿相继死国,一门六棺,滞留琅江者凡六年,而始得叶文清公孙及姚兴公辈乞黄蘗僧地以葬,亦良可恸也。公死后几三十年,肃图始有子,曰浚恭;遂举以为嗣。公着有「正气堂集」、「越中集」、「南征集」;乱后卷帙蘦落,全氏为之编次以存。后有传公降神为鄞江城隍云(古高阳氏曰:温氏于忠介传,具而弗详;其诸弟之死事者,诸史俱阙书。今于本传勘补十之三、于「书后」别辏十之七;侍御肃图传列「摭遗」补稿。黄蘗僧隆琦,亦异人也。既得葬公,乃弃中土航海去,之日本居焉)。

  张煌言

  张煌言字符箸,号苍水;鄞县人。崇祯壬午,举于乡。父圭章,刑部员外郎。母赵,感异梦生。生而神骨清颋,豪迈不鞿。能文章,善骑射。思陵以天下多故,令诸生于试经义后,试射矢;三发三中。常感愤国事,愿请缨。

  及钱肃乐集师,檄会诸乡老,煌言独先至。肃乐且喜且泣,即遣之天台迎鲁王;授行人。绍兴监国,赐进士,加翰林院编修;入典制诰,出筹军旅。闽中颁诏之役,自请为使,释二国嫌。既归,累有建白。丙戌师溃,泛海将之舟山;道逢富平将军张名振扈监国入闽,从之行。招讨郑成功不奉命,乃劝名振还石浦,与威卤侯黄斌卿为犄角。加右佥都御史。

  明年,松江提督吴胜兆请以所部来归,斌卿不乐从;乃与故都御史沈廷扬、御史冯京第共说名振应之,遂监其军以行。至崇明,飓风覆舟。廷扬死,煌言、名振等皆被执;有百夫长者导之走,间道复还入海。时肃乐已奉监国出师于闽,浙东山寨亦群起遥应,煌言复集义旅札上虞之平冈。诸山寨咸事钞掠,独大兰王翊、东山李长祥与煌言而三,履亩劝税,相安无扰。己丑,从居健跳。庚寅,闽师败,诸将以监国退保舟山。名振当国;召以所部入卫,加兵部右侍郎。辛卯,降将田雄官浙江提督,以书来招,峻拒之。是秋,大兵下滃州,名振奉王捣吴淞,冀有所牵制,邀与俱;舟山城破,扈监国再入闽,次鹭门。时成功纵横海上,军独强;遥奉隆武为号,于监国则修寓公之敬而已。惟煌言以名振军为卫,成功因之有加礼,煌言亦极推其忠。尝曰:『招讨始终为唐,真纯臣也』。成功亦曰:『侍郎始终为鲁,与吾岂异趋哉』!

  癸巳冬,复间行入吴淞;寻招军天台。明年,军吴淞,会名振之师入长江,趋丹阳、掠丹徒。登金山,望石头城遥祭孝陵;三军恸哭,皆失声。烽火连江,江宁震动。而上游有夙约失期不至,乃左探祟明。俄复入江,掠瓜洲、仪真,薄燕子矶;而所期终不至,师徒单弱,遂乘流东下,仍驻滃州。是年,名振卒,遗言尽以部下归诸。于是,军容始盛。

  乙未,成功书约大举。丙申,驻天台。冬,又驻秦川。丁酉,大兵迁舟山之民,煌言还军舟山;王去监国号,通表滇中。戊戌,永明王遣使进成功延平郡王,加煌言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江督郎廷佐具书相招,峻词拒之。七月,成功兴师,以监军会之。北行,泊舟羊山。山故多羊,见人驯扰,然弗可杀;杀则风涛立至。军士不能戒,烹之;羊熟而祸作,碎船百余,义阳王溺焉。遂反旆之滃州治舟。己亥五月,会于台;悉师以行游军,至鄞之东鄙。师次崇沙,煌言曰:『崇沙为江海门户,有悬洲可守;不若先定之以为老营。脱有疏虞,进退可据』。不听。因请以所部为前军。时大兵于金、焦间以铁锁横江,所谓「滚江龙」者。谭家洲岸皆西洋大炮雷鍧,而煌言孤军出入其间。成功遣将助之,令善泅者截断滚江龙,将夺上流木城,而舟多为炮没,不得前;乃登舵楼焚香祝天,飞火夹船下,遂以十七舟翦江渡,木城俱溃。明日,成功至,城中出战不利。成功欲趋金陵,煌言欲先镇江;成功曰:『我顿兵镇江,金陵援骑朝发夕至,为之奈何』!煌言曰:『我以偏师水道薄观音门,金陵自救不暇,岂能他顾』!成功请即行,煌言遂袭仪真。未至五十里,而士民迎降。六月二十七日,成功来告镇江之捷。煌言兼程还抵观音门,致书成功,请以步卒陆行赴白下。时江督郎廷佐惧甚,不意成功仍从水道来;而大兵之征黔者凯旋,闻信驰至,请同城守,于是严备已具。秋七月朔,以哨卒百人乘虚掠江浦,取之。初四日,成功水师方至;次日,芜湖降书至,煌言所遣之将也。成功虑江、楚援师且及,必得控制上游芜湖往来要道也。七日,煌言至芜湖,相度形胜;一军出溧阳窥广德,一军镇池州截上流,一军拔和州以固采石,一军入宁国以偪徽州。传檄郡邑,大江南北相率送款;郡则太平、宁国、池州、徽州、县则当涂、芜湖、繁昌、宣城、宁国、南陵、太平、旌德、泾县、贵池、铜陵、东流、建德、青阳、石埭、含山、巢县、舒城、庐江、建平、高淳、溧阳、州则和州、广德、无为,凡得四府、三州、二十二县。煌言考察官吏,黜陟廉明;江、楚、鲁、卫人士多诣军门愿受约束,归许起兵相应。八月,方诣徽郡受降,而江宁之败闻;乃亟返芜湖。初,煌言贻书成功曰:『师不可老,老则生变;宜速遣诸将分徇近邑。如金陵出援,我则先尾相击;如其自守,我则坚壁以待。如四面克复,则收兵鳞集,金陵在我掌中矣』。成功以累捷自骄,又闻江北如破竹势,谓城可旦夕下,但命八十三营牵连立屯,设云梯,地当置木栅;释戈开晏,军士率捕鱼纵酒为乐。而官军之各路援师已长驱至,侦其不备,乃以轻骑穴城出,袭破前锋,擒其将余新。仓猝间,士气已馁,拔营遁;垒灶未安,大兵复倾城出,诸营瓦解。成功之良将甘辉,马蹶被擒,死;遂大败。成功亟登舟乘流下海,镇江诸师并撤去。

  先是,镇江之捷,有漕督以援兵中道溺死。松江水师提督密以书请降,自巡抚而下皆欲出走;以故力劝成功持久观变。至是,江督郎廷佐复以书招,严拒之;廷佐乃发舟师扼其归路。下流已梗,煌言与诸将议将入鄱阳,招集故杨、万诸子弟号召江、楚。八月七日,舟次铜陵,与援师之自楚来者遇;奋击之,沉其四舟。已而,夜战不利,义士魏耕请赴英、霍山寨;乃焚舟登陆,士卒尚数百人。初之霍山,已受抚;乃转入英山。甫度东溪岭而追者至,众皆窜,相从止一童、一卒。迷失道,赂土人为导,变服夜行。

  天明而迹之者伙,导者亦脱去;以赂散诸迹者。然茫茫无所归,念皖有故人卖药于高浒埠,复赂一人偕之姑投之;投则故人无在也。故人之友,亦以观变自江上来者,识为张司马;怜其忠悃,教之由枞阳渡黄湓。溯江而上,抵东流之张家滩登岸,走建德、祁门乱山间。比又病疟,力疾趋休宁,买棹入严陵;浙之人熟其貌,仍作山中行。自东阳、义乌出天台,达海壖;复树纛鸣角,招集散亡。成功闻之,遣兵来助。海上有长亭乡者,多田而苦潮,乃募义民筑塘捍之;至今犹蒙其利。遣使告败于滇,且自引咎;永明王专敕慰问,晋本部尚书。

  庚子,驻师林门;寻驻桃渚。辛丑,入闽,次沙关。时成功已抵澎湖,乃遣幕客罗子木以书责成功出师;谓『军有寸进,无尺退。今一入台,则将来两岛恐并不可守,是孤天下之望也』!不听!时成功虽东下而大兵尚忌之,惧其招煽沿海之民,于是有迁界之役;民多不愿,以威胁之,犹迟延不发。煌言顿足叹曰:『弃此十万生灵而争红夷乎』!复以书招成功,谓可乘此机以取闽南;卒不听。乃遗书故侍郎王忠孝、都御史沈佺期、徐孚远、监军曹从龙,劝其力挽成功;而终不能用。于是,以孤军徘徊两岛间。已而滇中事急,复遣子木入台,苦口责之;成功以方得台不能行。无已,乃别遣职方郎中吴鉏挟帛书入郧阳山中,说十三家军,使之挠楚救滇;而十三家已衰敝不敢出。壬寅,滇中陷,成功亦卒于台;乃哭曰:『已矣,吾无望矣』!复还军林门。会闽南诸遗老以成功卒,谋复奉鲁王监国,贻书来商;喜甚,即以书约故尚书卢若腾而下,劝以大举。又拟上诏书一道,并约成功子经,劝以亚子「锦囊三矢」之业,复厉兵束装以待。是年,浙督与中朝所遣安抚使各以书相招,煌言答简谢之;略曰:『不佞所以百折不回者,上则欲匡扶宗社,下则欲保捍梓桑。乃因国事之靡宁,而致民生之愈蹙;十余年来,海上刍茭糗糒之供、楼橹舟航之费,敲骨吸髓,可为惕然!况复重之以迁徙,讫以流离;哀我人斯,亦已劳止。今执事既以「保兵息民」为言,则莫若尽复滨海之民,即以滨海之赋畀我。在贵朝既捐弃地以收人心,在不佞亦暂息争端以俟天命。当与执事从容羊、陆之交,别求生聚教训之区于十洲、三岛间,而沿海藉我外兵以御他盗。是珠崖虽弃,休息宜然;朝鲜自存,艰贞如故。特恐执事之疑且畏耳,则请与幕府约:但使残黎朝还故土,不佞即当夕挂高帆,不重困此一方也』。又复督府书曰:『执事新朝佐命,仆明室孤臣,区区之诚,言尽于此』。闽南消息既杳,郑经则偷安海外,因悒悒日甚。

  甲辰六月,乃散军居南田之悬岙。悬岙在海中,荒瘠无人烟;惟山南有■〈氵义〉港,可通舟楫。而其北则峭壁巉岩,人不能及。遂结茅以居,从者祗故参军罗子木、门生王居敬、侍者杨冠玉将卒数人,舟子一人。是时,闽、粤俱靖,惟煌言独在。议者谓煌言不死,海寇且复逞也。奉旨:构之有司,系累其妻子、族属以待;募得其故校,使投滃州之普陀伪为行脚僧以伺。会煌言告籴之舟至,籴人昵其故,但且为僧不之忌;故校遽出刀胁之,其将赴水死,又骈杀数人。最后者,乃告之曰:『虽然,公则不可得也。公蓄双猿觇动静,船在十里外,猿辄鸣树杪,公得为备矣』。故校乃于夜半潜出山背,缘萝踰岭而入,暗中执煌言并子木、冠玉、舟子三人;七月十七日也。越二日,至宁波;提督张杰以轿迎,盖故校之募出杰意也。煌言方巾葛衣入,叹曰:『此沈文恭故第,今而为厩乎』?杰延以客礼,举酒属曰:『迟公久矣』!曰:『父死不能葬、国亡不能救,死有余罪。今日至此,速死而已』!比至杭州,供帐如上宾,督抚而下皆敬之。凡故时部曲之内附者许得存问,官吏愿见亦弗禁;省中人赂守者以得睹一面为幸。九月七日赴市,遥望凤皇山一带曰:『好山色』!赋绝命词,挺立受刑;年四十五。子木、冠玉、舟子,并从死。子万祺械至镇江,先三日死。煌言精「壬遯」之学;己亥,渡东溪岭,占得四课空陷,方大惊而追骑至。籴舟未返,课象大凶,徘徊假寝;梦金甲神告曰:『上帝日中取汝』。方呼居敬告之,言未既而兵入。浙人张文嘉、万斯大等为举其骸,葬诸南屏山麓;子木等三人附焉。

  「勘本」曰:吾于苍水张公传勘补初毕,而恻乎有动于中也。观其孤行守忠,投荒落海,蓄猿备警,神梦告终,非一片至诚所格邪!全氏云:『公解军后,将以悬岙为首阳;向非张杰生事徼功,公似可以无死。然是时年未五十,非甘心以黄冠老者。若留至十年以往,三藩之祸起,亦决不肯晏然坐视;而谓中土能忘情于公呼!此文山之所以不见保于梦炎也』。案壬寅冬十一月,鲁王薨于台;公哭之曰:『孤臣之栖栖有待,徒苦部下相依不去者,以吾主上也。今更何待乎』!癸卯,遣使祭告于王。初,公之航海也,仓卒不得尽族行。我世祖以公有父,命勿籍其家,但令公父以书谕之;公乃复之曰:『愿大人有儿如李通,弗为徐庶;儿他日不惮作赵苞自赎』!父亦潜寄声云:『汝弗以我为虑也』!壬辰,父天年终。有司又强公夫人及子招以书;不发,趣焚之。己亥,家始被籍;然犹令镇江将军善遇之,勿囚。呜呼!自来亡国大夫所未有者;我世祖之所以待公也至矣。其先,入海时,尝遭风绝食,飘至一荒岛;梦金甲神告曰:『翌日赠君千年鹿,迟十九年还我』!果得一苍鹿,食一脔,积日不饥。及被执,神又来招;盖十九年云。赴省时,大吏遣官护行。公出宁波城,载拜曰:『某不肖,有孤故乡父老二十年之望』!比登舟,有防卒史丙者,中夜坐篷下,唱苏武「牧羊曲」。公披衣起,扣舷和之;且酌予酒劳之曰:『尔亦〔有〕心人也。吾志已定,尔无虑』!后公之诗文集,皆丙所藏。或有从而购之者,丙曰:『公之真迹,吾日夕焚香拜,安得付子』!是不可谓哙等无奇士也。渡泉塘时,于船中拾一笺,句云:『此行莫作黄冠想,静听先生正气歌』!公笑曰:『此王炎午后身耳』!夫人童、公子万祺送镇江,先公三日受刑死。杭有朱孝廉璧,尝投状请以百口保其母子,不得。公着有「奇零草」、「冰槎集」、「北征录」、「采薇吟」。

  罗子木,名纶,以字行;溧阳人。己亥,公在江上,乃挟策上谒。以其年少负奇气,欲留之幕下;以父老,辞。金陵之役,其族父引之见成功。及败,子木顿首涕泣,固请勿遽去;成功弗听,且强令之奉父入海。既而,不乐参其军,复奉父赴公营。中道与大兵遇,格斗坠水;得救起,则父已被缚去。因展转闽南,思出奇计以救父;久之不得,呕血濒死。公勉以立功,即属报仇;遂相依以及于死。杨冠玉,鄞人。制府谓其少年也,将脱之;固请从死,卒死之。王居敬,字畏斋,一字采薇;黄岩人。公被执,以计得逸。后为僧,名超遁;颇能道遗事,亦不负于公者。

  前张杰所募之故校以诱执公,功授千户;后奉帅令巡海岛,猝遇公之旧将,愤其害主也,突刺杀之。

  ●南疆绎史勘本卷二十三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十七

  扬州:任民育、曲从直、王缵爵、周志畏、罗伏龙(杨振熙等)

  徽州:温璜

  浙江:顾咸建(兄咸正)、唐自彩、过俊民

  闽中:郑为虹、黄大鹏、王士和、胡上琛

  衢州:王景亮、伍经正、邓岩忠、方召、张鹏翼(弟鹏飞、李熊、赵景麔、张君正、邹钦尧、邹之琦、朱玮等附)

  建昌:王养正、王域、刘允浩、夏万亨(史夏隆)

  万安:梁于涘

  新城:李翱

  宁都:徐伯昌(子先春)、徐世名(子常吉)

  右守土诸臣列传第十七。

  ○呜呼!封疆之吏与地存亡、郡县之吏与城存亡,人臣之通义也。明之末也,为吏既朘剥以致变,及贼至,则捧头鼠窜,列郡土崩;求其捐躯以报者,寥寥也。间一有之,岂非岁寒松柏欤!凡死事之大者,既各识诸以传矣;其余守土不去、婴惨酷而自甘者,虽他事无所表见,亦不敢湮没其志。自弘之隆、之永,咸列姓氏如右。

  ◎是卷皆以守土尽节者。如淮扬监军道佥事王节愍传、徽州温推官传,多所异同;及永丰伯张氏三忠,「原本」阙焉无闻。今以类补。

  列传十七

  扬州:任民育、曲从直、王缵爵、周志畏、罗伏龙(杨振熙等)

  徽州:温璜

  浙江:顾咸建(兄咸正)、唐自彩、过俊民

  闽中:郑为虹、黄大鹏、王士和、胡上琛

  衢州:王景亮、伍经正、邓岩忠、方召、张鹏翼

  建昌:王养正、王域、刘允浩、夏万亨(史夏隆)

  万安:梁于涘

  新城:李翱

  宁都:徐伯昌(子先春)、徐世名(子常吉)

  ·扬州:任民育、曲从直、王缵爵、周志畏、罗伏龙(杨振熙等)

  扬州自史督辅尽节下,守土之吏得九人焉。

  知府任民育字时泽,济宁人。天启时,举于乡。善骑射,为乡里捍卫;里人德之。真定巡抚徐标荐其才,用为赞画,经理屯务。真定失守,遂南还。福王时,授亳州知州。兵燹后,户口死亡略尽,而征赋如故。民育核州田计一万九千顷,荒者半焉;乃并八十里为四十里,止征现户,民感其恩。擢扬州知府,可法倚之。城被围,以戎服守镇淮门。城破驰归,易绯服端坐堂上曰:『此吾土也,当死此』!左右皆奔散,独吏陆某者侍。兵至,欲拥之出,不可;遂死之。阖家男妇俱投井死,吏亦自经以殉。

  同知曲从直,与其子分守东门,父子皆死。从直字完初,辽东举人也。

  监军同知王缵爵字佑申,鄞县人;工部尚书佐孙。以荫入太学,授应天府通判,摄溧水篆。清介刚直,忤上官,投劾归。乙酉,请赴阁部军前自效,授扬州监军同知。寻擢按察佥事,持节。时可法内困谗口、外惟诸镇不用命,有死而已。一日谓缵爵曰:『君书生不知兵,徒死此何益!吾当送君还留都,作后图可乎』?对曰:『下官世受国恩,岂敢避难。愿从明公死,不愿从马、阮生也』!可法改容谢焉。城破,遂从死。

  江都知县周志畏字一畏,号雪松;与缵爵同邑。癸未进士。年少气高,果于决事。高杰将士在城暴横,志畏屡戢之,反受挫辱;不胜愤,求解职。会罗伏龙至,可法即命代之。伏龙,新喻举人,曾知梓潼县。代志畏受事甫三日,城即陷;两人皆死于兵。而志畏妻子、仆隶合门徇义,无一脱者。

  其时两淮监运使杨振熙、扬州监饷佥事黄铉、通判吴道正、江都县丞王志端,亦皆死。振熙,临海举人;铉,彭泽举人;道正,余姚人;志端字研方,孝丰人:行事惜俱轶。

  「勘本」曰:阁部尽节后,犹讹传未死;故王监军虽死,而或言其缒城逃之淮北者。谢山全氏曰:『呜呼!士君子断头死国,而其事犹在明昧之间,令人疑信相参,良久始得其真;岂不悲夫!监军有子一,名兆豸;有异才。痛父之殉于扬也,不忍家居终其身,踯躅于蜀冈邗沟间,遂野死。有女一,适董户部德偁之子;贤而孝,通翰墨。当讹传生死不决之际,昕夕啜血望父以死(案「明史」「王监军传」附阁部卷中,权称故官扬州府监军同知也。全氏曰:『公之死,以应参军廷吉自军中归寄其遗言而后信之;复以嘉禾高氏「忠节录」证之,则知其已为监司也。公之大节,岂在阶列崇卑,而榷史则不可以荒朝之命而没之』。勘本从此)。

  ·徽州:温璜

  徽州推官温璜字宝忠,初名以介,字于石;乌程人。生三岁而孤;母陆,苦节被旌。璜久为诸生,有学行,名誉归之。湛深于「易」,为教授师。性至孝;母殁,庐墓出入为文以告。丙子,举于乡,始易名。癸未成进士,年五十九矣。授徽州府推官;甫莅任,京师报陷。恸哭誓死,亟募民兵、缮城堞为保障计。明年,南都覆,知府秦祖襄及诸僚属皆遁;叹曰:『城无主,民且自相屠』!乃尽摄诸印,召士民慰谕之。众感泣愿守,远近从而保守者数万家。会佥都御史金声举兵绩溪,璜与为犄角,且转饷给其军。徙家属于■〈冫龠〉杭村,诸吏不得通私问凡四阅月。声败,严兵登陴。郡人故御史黄澍以城献,璜抽刀将自刎;吏持之,请归村舍。乃趋还,语妻茅以同死。茅无难色,具酒坐谈。夜将阑,仆婢咸就寝,遂匿幼子女于别室,急呼长女宝德起;女年十四,方熟睡,问何为?曰:『死尔』!女即延颈就帨;未绝,复刃之。茅整衣以卧,璜刀截其喉。有顷,呼曰:『未也』!再刃而绝。乃书遗令曰:『世受国恩,惟以死报。薄棺火葬,不必完尸』!投笔长啸,即自刎;乙酉九月二十四日也。越日复苏,居人舁至幕府;进之食,挥之。又五日,两手自扼其喉而死。

  「勘本」曰:温推官为故辅体仁再从弟,即佚史氏睿临之世父也。原本称『先伯父司理公』;末云『公殁,先君往迎其丧而抚其孤。先君性方介,幼学于公,后隐居终身』云。窃谓列传是公家言,体必归一;即以分属从子,亦应作「书后」注明而已。今从史例,芟正之。所以附识此者,不敢冺佚史氏之本意耳。然以全氏「温推官传」较之,则犹多所罣漏也。推官之初祈梦于忠肃公祠,梦公为之改名,遂名璜。既登贤书,以奉母不上计。方体仁之贵,门生属吏趋之若骛,内而九列、外而开府监司指顾可得;而推官则夷然自守,翻与东林结契,名在复社第一。南都以「防乱揭」之逐阮大铖也,曰:『阮大铖为真小人,钱谦益则伪君子。真者易知,伪者难测。斯人得志,即小臣亦当裂麻争之;况同僚邪』!授职后,甫上事而国难作。尝引一刀自佩,叹曰:『此身终当付汝』!佚史氏言生三岁而孤;全氏云:『生二月,母陆氏抚之,破屋一间无帷帐。君姑沈,老病且饿;同坐卧一板箱,种火煨粥以为食,教之读。姑卒,哀毁如子,而所业亦成。天启七年,有司闻于朝;诏旌其门。越十又八年而成进士,出吴给事甘来门下』。

  ·浙江:顾咸建(兄咸正)、唐自彩、过俊民

  钱塘令顾咸建,字汉石;昆山人,大学士鼎臣孙也。与兄咸正,同登崇祯癸未进士。咸正授延安推官;咸建得知县,选钱塘。

  会城地剧,适以连岁水祲,米价腾贵,民间削树皮、采草根为食。而三饷叠加,催科愈急;长吏以解额为殿最,里甲往往雉经仓门。咸建下车,分两税为十,限令里甲自相晓谕,不以官符追摄。集父老告之曰:『寇患若此,朝廷师旅征饷,非得已也。尔曹受列圣深仁,独不思急公分上忧,而烦我遣胥隶乎』!民欢曰:『使君爱我,我何敢以逋课负使君』!输者填溢无后期。俄闻京师变,人情汹汹。咸建出令安民,戢奸宄、严警备。及福王立,御史彭遇颽为士英私人,出按浙江,横甚,遣奴辈四出剽敓。百姓愤,聚哗于署;遇颽出兵击杀七千余人,民激思变。咸建驰抚之,得已,而民免株连;遇颽旋劾罢。及南都失守,镇江守将郑彩率众还闽,缘道劫掠,城中鼎沸。咸建出私财迎犒,率吏卒日夜防御;乃敛威去。亡何,马士英拥兵至,巡抚张秉贞命咸建往迓;咸建力请驻师城外。顷之,大将方国安兵亦至;咸建谋于上官,先期遣使行赂,兵乃不入城。四乡悉被两军淫掠,而城中得无扰。时监司及郡邑长吏悉逋窜,咸建散遣其妻子,独守官不去。既而大兵压境,秉贞恇扰不知所为;总兵陈洪范劝之纳款,咸建力争不得。秉贞将挟潞王出降,先使咸建犒师;既复命,即弃官出城去。追骑及于吴江,执以还,词不屈。闰六月朔,杀于忠清坊,士民徒跣号泣;悬首城楼,一蝇不集。闽中赠太仆少卿,谥「忠节」。

  咸正之选推官也,延安已为贼所陷;未赴而京师变,需次于家。丁亥,松江兵科给事中陈子龙欲与提督吴胜兆共举事,为人告变,匿咸正子天逵所。捕得之,子龙死;咸正执至江宁。总督洪承畴问曰:『汝知史可法在乎、不在乎』?咸正答曰:『汝知洪承畴死乎、不死乎』?洪默然。与二子天逵、天邻俱被杀。

  临安令唐自彩,字西望,四川达州贡生;为兵部侍郎阶泰从父。崇祯末,授知临安县事;无锡贡生过俊民,方为训导。自彩居官廉,多惠政,尤振兴文教;与俊民最相得。临安乃山县,俗醇朴易治。自彩政暇,则与俊民饮酒赋诗;士民爱信之。大兵至浙,大吏皆迎降,邑人震恐。自彩叹曰:『临安弹丸地,以战无兵、以守无食。且尔民素不习武事,无徒苦父老为也。册印俱在,听邑人之所为。我老矣,岂复北面事二姓哉』!与从子阶豫携家人入梅邬;俊民亦同匿。士民遂赍册印赴省;大帅问曰:『若令安在』?曰:『唐令尹,贤父母也;怜我民之被干戈,不能守土,已入山隐矣』。帅曰:『果贤耶?我还汝令。汝曹迎奉之,我必不遣他吏也』。民乃入山迎,自彩坚不可。

  阅两月,帅闻自彩终不出,下教置令。新令至,欲自媚;诡言自彩受鲁王敕,山中阴集兵为变。总督张存仁遣兵捕之,俘其家。是时八月,值下丁,俊民语山中诸生曰:『我为学博,犹庙祝也。我在,可令夫子缺一祀乎』!刑牲具醴,侵晨入城。甫初献,而执唐令之兵至;见有峨冠博带执笏堂上者,问何人?曰:『学官也』。因前系之。俊民大骂,杀于功臣山下。自彩至,不屈;经略洪承畴曰:『昔有宋受命,吴越纳土,临安故事也;汝毋自苦!我知汝贤,故不加兵。县民德汝多矣,行且荐于朝』。自彩曰:『士各有志,安用相强』!承畴指其下曰:『独不念少妾、幼子乎』?曰:『大大夫岂以子女易大节』!当自彩被执时,麾其从子阶豫走,不听;至是,卒同死。其妾大呼曰:『主死妾愿从!官若怜我幼子,有乳媪在』。延颈受刃。幼子既长,遇蜀人挈诸归。闽中赠自彩太常少卿。阶豫字敬之,亦贡生;赠博士。而俊民竟无为请谥以恤其后者。

  ·闽中:郑为虹、黄大鹏、王士和、胡上琛

  唐王立国之日浅,殉节之士众。是乃前之遗臣未殒南北难,留其身以有待者焉。其着于行事诸臣既各为传,此录其闽中守土而死者。

  郑为虹字天玉;江都人。崇祯癸未进士,除浦城知县。唐王道浦城,闻其为廉吏,欲拔置左右;部民相率乞留,有「十不可去」之疏。乃令以御史巡视仙霞关,驻浦城。郑芝龙步将强夺商人米,为虹绳以法。芝龙谓其市恩邀誉,诉于王;王知其忠,谕解之。寻令巡抚上游四府,兼领关务。于是纪纲肃然,将士皆敛迹。时芝龙已怀二心,尽撤守关将士;闻浙东陷,即驰还临安,仙霞岭二百里间遂无一人。丙戌三月,大兵抵关,长驱直入。为虻叹曰:『食肉者不忠而屠民以殉乎』!亟还浦城,启门从百姓去,空城自守。无何,被执,死之;年二十有五:是秋八月也。

  同时守关者为黄大鹏,字文若;建阳人。少孤贫,不能从师,求列弟子职。每会,辄从旁窃听,遂知书,能属文。崇祯庚辰,成进士;知义乌县,有能声。王召为兵科给事中,兼治兵饷。旋从至建宁;王以仙霞关重地,宜使闽人自为守。关破被执,南向立曰:『封疆失守,吾分应死』!乃射杀之。

  王士和字万育,金溪举人;避乱入闽。谒选,得吏部司务;即陈时政阙失凡六事,曰文职广而妄衔者多、武弁骄而立功者少、升迁骤而责任益轻、议论烦而实用惟寡、听纳博而精神愈劳、移跸频而民生自苦,疏列数千言。唐王读之,曰:『此苦口良药也。朕朝夕省览,尔诸文武亦共儆戒』!令刊所奏,分赐之。召士和入对,嘉奖备至。丙戌夏,擢兵部主事。未一月,授知延平府;时延平为驻跸地,重委之也。八月,仙霞关不守,王仓卒奔汀州,留兵部侍郎曹履泰偕士和居守。俄警报叠至,士和召父老告之曰:『吾虽一月郡守,受恩义不可生,当与城存亡。若等当自为计,可速出;毋以数万生灵尽膏斧锧也』!众泣,士和亦泣。退入内署,谓其友曰:『吾一介书生,数月而忝位二千石,恩亦厚矣。不死,人且谓主上不知人』。其友劝止之,正色曰:『君子爱人以德,君何出此言邪』!从容正衣冠,北面再拜,系印于腰,闭户自缢死。

  汀州从难胡上琛,字席公;世袭福州右卫指挥使。性喜读书,时时窃为吟咏。年十八,赴京袭职;复举武乡试。唐王时,官锦衣卫指挥,署都督佥事,充御营总兵官。从至汀州遇变,奔还福州;谓家人曰:『吾世臣也,不可苟活。可入山采毒草来』!其妻刚,年甫二十,闻之愿与俱。上琛喜曰:『尔妇人亦能之耶』!遂具冠带,同拜天地、辞祖宗,仰药同死。

  ·衢州:王景亮、伍经正、邓岩忠、方召、张鹏翼

  ○衢州为闽、浙错守之地,王巡按下,皆官于唐而死于鲁者也,合志之。「原本」伍、邓、方三人仅存其名而轶其事,并纂补。

  王景亮字武侯,吴江人。崇祯末,成进士。南渡,授中书舍人。唐王时,擢监察御史,加太仆寺卿,巡按金、衢兼视学政;奉命通好于鲁。衢乃唐、鲁之交,政令不一;鲁监国亦置官并守。景亮居久之,未有以报命。城破,缢于冯家园。

  衢州知府伍经正,安福贡生;为西安知县。闽中超擢知府事兼摄道印,并臣于鲁;婴城固守。既破,赴井死。

  推官邓岩忠,江陵人;由乡举官此。自经死。

  江山知县方召,宣城诸生;署知县事。金华被屠,集父老告之曰:『兵且至,吾义不当去;然不可以一人故,致阖城被殃,汝曹可迎附』!遂封其印绶,且冠带北向再拜,赴井死。士民为之收葬,立祠以祀。

  鲁置镇将张鹏翼,亦死之。

  「勘本」曰:衢州城破,乐安王、楚王、晋平王俱被杀。案张鹏翼字耀先,诸暨人;世以军功授职。其弟鹏飞、季熊,皆有勇善战。鹏翼初挂淮海将军印、镇守莺游射阳等处总兵官,迁中府左都督。乙酉五月,赧王出奔,乃提兵六千航海至越。义师起,即斩将自守,驻江干;潮至帐淹,无敢离伍者。鲁监国封之为永丰伯,出镇衢州;标下副将秦应科等约大兵为内应,城破巷战,与弟鹏飞同被执,不屈自刎死。季熊御严州,战败力竭,匿村巷中。追骑至,令村民献之;季熊突出,大吼曰:『大丈夫肯避尔者邪』!复手刃数十人。援绝,跃上屋拾瓦四击,坐屋脊骂。攻益急,拔鞾刀自剚,尸直三日不仆。时称张氏三忠云。

  同时,附近郡邑之殉义者,鄞县诸生赵景麐,整巾服,怀所作诗文走谒先圣,投入泮池死。浦江张君正,夜入明伦堂自经。瑞安邹钦尧、永嘉邹之琦,俱自溺。山阴布衣朱玮,赋绝命词,亦投深塘死。

  ·建昌:王养正、王域、刘允浩、夏万亨(史夏隆)

  建昌之守,当以王副使养正及夏方伯为主。而副使行略,「原本」阙书之;今补入建昌事首。王养正字圣功,一字蒙修;泗州人。崇祯元年戊辰进士,授海盐知县;以忧归。服阕,补秀水计典,改河南按察司照磨。历迁襄阳推官、刑部主事员外郎、南康知府,平盗有功。南都立,进副使,分巡建昌。乙酉秋七月,大兵下,金声桓入南昌;巡抚旷昭弃城走,列郡望风溃。会布政夏万亨至,养正乃与知府王域、推官刘允浩、南昌推官史夏隆共起兵拒守。阅三日,有客兵内应,城即破。被执,械至武昌,与万亨等同见杀。其妻张氏,闻之,绝粒九日而死。

  王域字符寿,松江华亭举人;除宿州学正。流贼至,佐有司捍御有功。历工部主事,榷税芜湖。时上游道梗,商少而税额增;域疏请仍旧,从之。都城陷,诸榷税者多入己;乃叹曰:『君父遭非常祸,臣子顾因以为利邪』!悉归诸南京户部。南渡,擢本部郎中;出为建昌知府,以清正称。南昌破,本城官民等谋拒守;域曰:『事亟矣,国无主不可以集众』!乃与副使王养正等奉益王为号,分守南门。城陷,益王走;域被执不屈,送武昌。

  刘允浩字集生,掖县人;崇祯癸未进士。家居,闻北京之变,欲南下说刘泽清举兵;适贼至莱州,即领乡勇击走之,奉母以南。时寇接踵;闻其名,不敢害。抵淮,与黄得功相结,慨然有报国之志。史可法壮之,将留以参军事;允浩不可。谒选南都,授建昌推官;助城守。大兵来攻,督战甚力,杀伤过当。城陷,犹率众巷战,中矢被执。

  夏万亨字符礼,昆山举人。由婺源教谕,迁西华知县。时河南寇盗充斥,万亨修备甚严。居三载,量移夏邑;地小,不足以用武。贼常顿兵城下,万亨谕解之,辄引去。刘超叛,督师丁启睿率军讨之,屯聚者且数万,军需器械,不缺于供;万亨力也。福王立,使迎太后,擢江西布政使;言者以为骤,改佥事,分巡南昌、瑞州。保宁王避寇南昌,其舍人恣横无状,执而笞之;一府汹汹,皆露刃作难,民与格斗,声将焚王府,万亨抚定之。寻迁按察司署布政司事。南京溃,奉母至抚州,属于门生。时南昌已为金声桓所据,万亨乃入建昌奉益王。建昌破,被执。声桓以其能得民,将藉以抚徇诸郡;曰:『公从,当大任』。万亨乃书绝命词见志,示不可夺也。声桓不欲有害贤名,遂械发武昌。妻顾,子妇陆、孙一、女孙一,皆先赴井死。婢仆等同死建昌者,复三十余人。万亨至武昌,与王养正、王域、刘允浩、史夏隆同日受刑;传首江西,弃尸城下。

  夏隆,宜兴人,祟祯癸未进士。时同死者六人;建昌士民哀其忠,裒而瘗之沌砦河侧,表曰「六君子之墓」。其一人失所考。

  「勘本」曰:建昌为益王分藩;王名由本,年少,柔懦不习武事。城守时,悉以战备机宜委永宁、罗川两郡藩。罗川王乃与东乡艾命新、艾南英辈书约诸绅共仇集义,得刘琦、杨独龙、僧丹竹等三十六将,就南英家歃血以盟;王、谢二巨室捐赀助饷,募练乡兵几及万人。遂与官吏分陴拒守,军势颇振。比有保宁王者,由河南避地之南昌;南昌溃,之建昌。傲睨谈兵,益王信之。而保宁私与我军通,约内应。会滇将赵印选以象州兵援南都不及,假道还师,益王留之战;既阵,保宁从后以火箭伤象兵,遂大溃乱。城破,益王奔旗塘佛舍;已遁入闽,闽覆死之。

  案六君子中一阙名,乃建昌通判胡缜,桐城人也。

  ·万安:梁于涘

  梁于涘字饮先,江都人。崇祯癸未进士,知万安县。婴城固守,援绝被执;金声桓欲降之,不可。系南昌狱者五十有三日,日作诗文。客有慰之者,于涘曰:『国破家亡,自天子、公卿百官北面受辱;余一小令,所图曷济!然古今忠孝名节,在人自立耳』!声桓欲官之,客又来贺;于涘曰:『死我者可贺而不可吊,官我者可吊而不可贺。死者形立,官者神灭;吾岂以神易形哉』!九月十三日,作绝命词,自缢死。

  ·新城:李翱

  李翱字飚举,邵武人。祟祯己卯,以乡贡廷试。会诏求言,翱上书切直,几得祸。闽中授新城知县。先是,永胜伯郑彩驻新城;风闻大兵至,即走入关。旧令谭梦开具款降,借犒师名,敛民财;奸徒乘之,弗堪其扰,民乃导守关兵诛令。令之党,日与民兵相雠杀,弥月不靖。兵部侍郎吴春枝按部至邵武,以新令难其人,特荐翱。将入邑,众欲拒之。翱单骑入城,斩令党一人,余散置不问;人大服。时习为乱,有佃人以田主征租斛大,聚数千人噪县庭;谕之不解,且出抄掠。翱乃扬言彩兵还,密遣义勇三百人红抹首、摄弓矢,从南门进;众皆奔。明日复聚,翱曰:『乌合之众亦易与耳。一不惩艾,恐多效尤』!遂率兵出,斩首百余,且战且抚;乱乃定。

  初,翰林侍讲张家玉监彩军。彩走,家玉邀翱共城守。翱乃招新城徐伯昌共募义勇,日夜戒严,亲督千人出演武场杀战。而大兵已从间道入,家玉出战,中矢坠马,折其臂,遂走入关;义勇迸散,从翱返者仅三十人,及城下者则三人耳。翱直前斩三级,驰入;四顾彷徨,谓三人曰:『汝等去,我入城死矣』!顷之,策马复出;大呼曰:『我新城新令也』!执之送建昌,僵立不跪。劝以酒,举杯掷地;遂斩之。赠光禄寺少卿,谥「忠壮」。

  ·宁都:徐伯昌(子先春)、徐世名(子常吉)

  徐伯昌字子期,江西新城人。崇祯庚午,举于乡。幼颖敏好学,闻杭州黄汝亨名,徒步涉江执弟子业;复之楚,事郭子章于家,并得其指授。家酷贫,夫妇竟日食一瓜;冬犹披苎衣,怡然不屑也。初补庠生,督学昆山;蔡懋德甚器之。后汝亨亦以视学至;伯昌方居忧,招之见,谢不往。人曰:『子昔千里相从,今咫尺自拒耶』?曰:『间者求师,非见学使也。我岂以师故而越丧往哉』!尝携其子先春入山读书,宵夜不辍。唐王立,授兵部主事;迁监察御史。奉命督江西义旅,自新城、广昌抵宁都;适金声桓败,大兵徇行郡县,伯昌乃撄城为守,受围者一年。城破,将自经,大书于壁曰:『读圣贤书,但知守经死、不知达权生』。时庚寅二月十日也。

  先春先奉父命,挈妻匿山中。复返,则城已戒严。仆呼曰:『敌且至,速走』!先春曰;『吾大人在,吾舍是何之』?仆曰:『主往广昌矣』。先春弗答,奋袖入;遂及于难。

  徐世名字仲嘉,为伯昌从子。丁卯举人,闽中授龙溪知县。甫莅任,大兵已入仙霞关,郑芝龙迎降,全省皆溃;世名独不屈。子常吉,遣之行;常吉曰:『父在,儿焉往』!寻被执同死,士民藁葬之。新守令至,哀其忠,赎其二孙、归其丧。

  世名伟干修髯,豪侠尚气节。为孝廉日,当事爱其才,赠之金;随手辄尽。

  有仆黄锡、黄扬、王亨、蒋三,俱殉之。

  「佚史」曰:二君以孝廉起家,皆死忠;又皆有子死孝。忠孝一门,何其盛者!必如是,庶不愧孝廉也夫?

  ●南疆绎史勘本卷二十四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十八

  寇难:黄克善、吴锡玉

  左兵:彭永春、徐可行(董四明)、成启(孙大华、张亮附)

  孙兵:张耀、曾益(弟栻)、吴子骐(刘管、杨元瀛、谭先哲、石声和、顾人龙等)、王运开(弟运闳)、刘廷标、焦润生(杨于陆)、陈六奇、徐道兴、张朝纲(子耀)、鲁异撰、席上珍(金世鼎)、何思、冷阳春、夏祖训(段伯玉、余继善、耿希哲)

  兵难:那嵩、龙吉兆、龙吉佐

  右寇难诸臣列传第十八。

  ◎温氏于此卷淆而不分、紊而无次,使读者瞢然末知所因;今类次而标分之。嗟乎!有明未造,民弗堪命矣:始之以闯、献之嗜杀,诸镇之肆虐;益之以金、王之翻覆,孙孽之构乱。迨夫天兵扫荡,撄锋镝、蹈水火;凡在山颠海角者,又靡不授首而归于一运焉。此卷同以守土而死者也,然与「列传十」之南都守职、扬州从难者则有异。温氏胥谓之守土,未可也;区之别之,而以「寇难」名。孙固寇;左则内犯,亦寇也。若吴三桂,时虽归命,而纵其所部肆淫劫敓,致民怨沸腾;则较诸寇,且甚焉者也!

  列传十八

  冠难:黄克善、吴锡玉

  左兵:彭永春、徐可行(董四明)、成启(孙大华)

  孙兵:张耀、曾益(弟栻)、吴子骐(刘管、杨元瀛、谭先哲、石声和、顾人龙等)、王运开(弟运闳)、刘廷标、焦润生(杨于陆)、陈六奇、徐道兴、张朝纲(子耀)、詹异撰、席上珍(金世鼎)、何思、冷阳春、夏祖训(段伯玉、金继善、耿希哲)

  兵难:那嵩、龙吉兆、龙吉佐

  ·冠难:黄克善、吴锡玉

  甲申秋以御贼死难者,东湖守备黄克善,合肥人。福建流贼闫、罗、宋三家劫龟兹,官兵合剿,克善斩获独多。马蹶被执;将死,捋其须曰:『毋令血染我须也』!贼壮之。

  南康通判吴锡玉,字辑五;歙人。柯贼掠南康,锡玉手提铁鞭率壮丁数百人往剿;贼已去城二十里,追及之。贼隔水据冈为阵,锡玉发一矢,中贼渠;贼拔嗅之曰:『未傅毒』!下冈返攻。于是锡玉跃马独出,鞭杀数贼。贼众围之,遂遇害;其死尤烈。赠按察使佥事。

  ·左兵:彭永春、徐可行(董四明)、成启(孙大华)

  左兵之乱死者,惟下执事四人可以风诸大吏矣。

  彭永春,武陵人;官九江卫经历。四月四日,左兵突入城。永春曰:『我官虽卑,然食朝廷禄,遇难不可以不死』!命仆举火焚其廨,大书于壁曰:『九江卫经历彭永春死节处』。具衣冠,率子女六人赴火死。

  徐可行字三山,九江卫指挥佥事。城陷,闻都司董四明于城楼自刎,其妻史、妾姚偕二子俱投水死;可行大呼曰:『我武臣,亦有人哉』!入告其母汪氏;母曰:『我家何不若彼也』!即投于井。妻邹、子妇陈,继之。可行于屏间大书曰:『世受国忠,合门殉节』。投笔北向拜,自缢于望京门之城楼。

  成启字伯佑,应天人。以贡生,官湖口县主簿。城被围,具公服端坐于庭。乱兵掩至,启叱曰:『国家养汝将以靖乱,何反为乱耶』!兵索其金;启复叱曰:『吾寒官也,何金可索』!遂被杀。

  更有德化民孙大华者,左兵肆掠,民不胜愤,挟刀入市杀一兵。次日,众露刃而噪,总督袁继咸不得已,命究杀兵者。市人大哗,民慨然曰:『杀身以安众,我何惜一死』!乃挺身出曰:『杀兵者我也,与众何与』!遂斩以徇,一城得解。呜呼,与颜佩韦五人何异,世固不乏义士哉!

  「勘本」曰:左梦庚北降时,死难者有四川张亮,崇祯举人。历官榆林兵备参议,有能声。荐改安庐兵备监军,讨贼有功;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其地。南都立,亮奏贼势可图,请解职视贼所向,督兵进讨;从之。寻召还;时士英意不在贼,复令回任。明年四月,梦庚陷安庆,被执;挟与俱北,乘间赴水死。

  ·孙兵:张耀、曾益(弟栻)、吴子骐(刘管、杨元瀛、谭先哲、石声和、顾人龙等)、王运开(弟运闳)、刘廷标、焦润生(杨于陆)、陈六奇、徐道兴、张朝纲(子耀)、詹异撰、席上珍(金世鼎)、何思、冷阳春、夏祖训(段伯玉、金继善、耿希哲)

  ○孙可望,献贼之余孽也。献既伏诛于蜀,可望溃掠而西,往来黔、滇,所至崩摧,无敢相抗。乃有忠愤激烈徒手而与之持者,虽不量力,其义有足尚也。附录如右。

  ◎「原本」综错无次,以吴子骐、席上珍二则列入末卷,讹也;案自张耀下八人为孙贼初入贵州之难,自王运开下七人为入云南授沙定洲之难,自鲁异撰下九人为重还黔中之难也。

  张耀字融我,三原人。万历中,举于乡;除闻喜知县,累官贵州布政使。为人淳朴,所至以和厚得民。丙戌,献贼伏诛,其党孙可望等呼集残卒,夺重庆,由遵义将入黔。耀言于巡抚,请发民兵守御;巡抚以众寡不敌,难之。俄贼掩至,耀率家童守拒。城陷,犹手刃数贼。可望以礼请曰:『公,秦人也;若降,当位宰辅』。耀怒骂不屈。械其妻孥三十人于前曰:『降则一家免死』。耀骂愈毒。贼恨甚,乃断其舌而支解之。于是,三十余人皆惨死。

  平安兵备佥事曾益,临川人。以贡生特用,历官兵部司务,迁主事。贵阳被围,益拒守数月;城破,一门死难。弟栻为蒲圻令,亦死于贼。

  吴子骐字九逵,贵阳举人,授兴宁知县。安邦彦之叛也,围贵阳;子骐念母在,仓卒弃官归,遂不复仕。总督朱燮元知其才;祟祯十年蛮贼阿迷作乱,劫官据城将内向,燮元属子骐走书召诸酋,晓谕利害,果相率降附。乃上其功,玺书嘉奖。及闻可望拥众至,子骐谓邑绅刘管、杨元瀛等曰:『吾侪,明之老臣也;坐视贼难,屠戮乡邦,何以见先帝』!因共起兵扼于要路,败之。后贼益众,力竭被执,俱不屈死。管字子佩,官主事;元瀛,字蓬山,官同知:并乡荐起家。

  谭先哲,平坝卫人;子骐同年生,官户部郎中。石声和,邑人,官兵部参政:皆合门殉难。

  有顾人龙者,定番州人;尝出仕。既老家居,冠带登陴,率士民拒守,杀贼甚众。被执,骂贼死。

  「勘本」曰:尔时云南苦沙乱,可望将入黔,副将龙在田遣使告急,劝其往援之。可望因诈称黔国焦夫人弟来复雠也,滇人延颈望之,而不知其为贼。

  王运开字子朗,夹江举人;授永昌推官,署金腾道。刘廷标字霞起,上杭人;通判永昌,摄府篆。丁亥春,土司沙定洲之乱,黔国公沐天波走永昌。可望入黔窥滇,遂破定洲,扬言为黔国复仇;屠沾益、曲靖,下楚雄、临安、大理,移檄永昌迎天波归,并索道府印。天波信之,将遣子送款。时运开、廷标方守澜澹拒战;天波止之,谕其以印往。两人曰:『印往,则我亦降也;且贼言何可信哉』!不听。两人乃遣家属避腾越。运开有弟运闳,字子远,在署;谓之曰:『弟未仕,可无死;可将吾妾俱西,勿在此乱人意』!士民惧不降且屠,诣运开厅事哭;运开慰遣之。又诣廷标,廷标曰:『贼伎俩,吾数知之;他城之降而屠者亦屡矣,无益也』!众哭益甚;廷标取毒酒将饮,众始散。两人相谓曰:『众心如此,何以守』!是夜,运开缢;廷标叹曰:『男子哉!吾年老当先王公死,公乃先我耶』!遂沐浴,赋诗三章,亦自缢。

  运闳至永昌治丧,门下有过而哭者。运闳曰:『我辈舍生取义,何哭为』!殓毕厝之,复走腾越。可望闻两人死节,求其后;或以其弟对,立召之。运闳至潞江,语仆曰:『此行将臣贼,吾与兄岂异趋耶!吾死,将吾骨与兄合葬,题曰「夹江王氏兄弟之墓」。遂跃入江。数日获其尸,色如生。

  「勘本」曰:沙定洲,为阿迷土司普明声部将。乙酉秋,元谋土司吾必奎反,黔镇沐国公天波檄调诸蛮兵会剿。土官宁州知州禄永命、石屏副将龙在田等击吾,已成擒;沙兵后至,逗遛城外。有奸人言天波之富,沙心动,遂焚劫其府。天波从水窦逸出,至楚雄;家口俱被难。沙贼蟠踞省城,劫巡抚吴兆元、执故辅王锡衮传檄各郡县。时楚雄被吾乱缮守具,金沧副使杨公畏知与天波谋令走永昌。明年丙戌,贼力攻楚雄,而杨公守甚坚;久之,贼环城掘濠作长围计。又明年丁亥,可望以残兵出遵义,龙在田故告变乞援;以暴易暴,且于沙有甚焉者矣。

  焦润生字茂慈,上元人;修撰竑之子也。历官南京户部郎中,出知曲靖府。城破被执,不屈死。武定同知杨于陆,剑州举人;亦死之。

  陈六奇字鸣鸾,龙江卫人;万历戊午举人。初知景陵县,以廉平称;民多爱之。尝语人曰:『吾因公夜归,民必束炬照舆从;其无男子者,妇女于门内应焉。吾又何功于民而堪此;见之慨然,忍不加惠乎』!后移知南宁县。城破,被杀于东门。

  徐道兴,睢州人。官云南经历,署师宗州事;廉洁爱民,民以殷实。曲靖被屠,道兴集士民谕之曰:『城守乎』?士民曰:『力薄兵寡,何以拒』!曰:『然。若等何罪,徒膏兵刃;可速去,毋顾我!我死分也』。士民请与偕;厉声曰:『失守封疆,我安所逃死』!言既,须眉奋张。众乃洒泪去。舍中止一仆,出白金二,授之曰:『此非俸金也,一以赐汝、一以治棺殓我』!仆哭,请从死;曰:『尔死,谁收我骨』!举酒自饮。贼入,大骂贼。令迎其将,乃掷手中酒卮击之曰:『我朝廷命吏,肯从贼求活耶』!怒骂不绝,遂被杀。

  张朝纲,广通人。由贡生,授浑源州同知;解职归。贼至,谓其妻冯曰:『曾受国恩,何颜对贼』!并缢死。子耀,诸生;恸绝而苏,葬亲讫,亦缢死。

  鲁异撰字雩人,福建顺昌人。祟祯壬午举人,以诗文名世;同时陈子龙、艾南英不能出其右。官永宁知州。可望等还兵入黔,郡邑望风溃。异撰与其客江津、进士程玉成、贡生龚茂勋谋曰:『州据盘江大险,控拒全黔;弃之不守,事不可为矣』!遂登陴守御。贼兵日益,城陷,乃自焚。

  席上珍,姚安举人。贼既逼,与里人金世鼎谋曰:『城尚可守,盍起兵拒之』!因散家财,募壮士二万人,与姚州知州何思率以乘城。缮备未周,可望突遣其将张虎掩至;一战而败,世鼎自杀。上珍及思被执,可望欲降之;上珍厉声曰:『我大明忠臣,岂屈于贼耶』!骂不绝;刃其口,骂益厉。可望怒,剥其皮从踵至顶;其骂声犹隐隐也。思亦不屈死。

  其时,晋宁举人段伯玉、呈贡诸生余继善、耿希哲及昆阳孔师程等募兵拒守。师程以从军得官,众服其雄,推为长。及李定国来攻,师程泛舟遁。城破,晋宁知州冷阳春、呈贡知县夏祖训俱死之,伯玉等亦自刎。阳春,石阡人;祖训,嘉兴人。

  「勘本」曰:可望为献义子,习其残忍;入滇之初,屠戳不亚于蜀也。席孝廉遭此惨死,而英气至今犹在纸上。献贼动剥人皮。其法从顶至尻刻一缕,裂之,张于前如鸟翅;率逾日始绝。有即毙者;行刑之人必反坐。呜呼,残也而忍至斯!

  ·兵难:那嵩、龙吉兆、龙吉佐

  ◎土官那氏父子、龙氏昆弟,不以蛮荒自鄙,史册美之。已时吴三桂归命之初,戎车所及,狐兔不存;历过诸蛮,逼索妇女行歌侑酒,诸蛮恨刻骨。一时撄锋毕命,正自有人。惜核诸册史,而仅以那、龙见,无可勘补。龙氏之言曰:『受国恩三百载,仗义守死』。吁!当南中覆日,不闻徐允爵、柳祚昌辈作斯言也。之斯三者,亦可以风天下世禄之臣矣。

  那嵩,沅江土官也;世为知府。嗣职后,循法敬事。己亥正月,永明王入缅过沅江,嵩与子焘迎谒,供奉甚谨。设馔用金银器,宴毕悉敛以献;曰:『此行上供者少,聊以佐缺乏耳』。后李定国号召诸土司兵,嵩即率众应之。已而为吴三桂攻败;城陷,登楼自焚,一家皆烬焉。其士民亦都巷战死。

  龙吉兆、龙吉佐,麻哈土司也。辛丑春,为吴三桂所获;问何反?两人曰:『我受国恩三百载,仗义守死;何名为反』!又问:『独不畏死耶』?曰:『我两人尽忠而死,诚贤于尔之不忠、不孝而生』!同声极骂。三桂怒,截其舌斩之。

  「佚史」曰:「传」有之:「国君死社稷』。今之藩臬郡县守令,非即古之方伯、连帅、侯伯子男之名与?古者世其土,民犹其家之子弟焉。今者不世其土,则即以其家视之;俨然曰:『吾,尔公祖也、尔父母也;尔宜衣食我』!而民亦遂曰:『固我公祖也、我父母也』!殚其地之出、竭其力之入,金玉之贵、筐篚之彩彩肥腯鲜异之品、土木仪卫之具,莫不致其美好、阜其备用。不足,则辍其长老之养以奉之;不足,则夺其妻子之生以奉之;又不足,则邻里姻娅称贷而不惜;又不足,则赤肌肤、受榜棰而不辞。若是而冤抑不之伸、争辨不之决,盗贼不之禁、天灾流行水旱饥馑不之恤;呜呼!是直土寇也!且国有大故,则挈囊、担赀、褰裳而遁,甚者以土奉贼为己功。夫彼固不知「死社稷」之义矣,独不知失陷城池之律欤?法令:失陷城池者,斩。是即失社稷之义也,非酷也;特以后世不明其义而借律以示诸耳。明之死事者不少已,乃知其守土之义者不概见。吴、楚、闽、越、滇、黔名都大邑半天下,守土之吏不下数千员,而慷慨殉义者寥寥若此!岂乱世崩离,文字残缺,失之纪载欤?吾于是传,即斗粟末秩、要荒土司亦不敢略焉!呜呼!其时拥名城、享厚糈而窜降相继者,以视此诸君子,不如萤火之较列星哉!

  古高阳氏曰:吴三桂之初衷本善也,于闯陷京师之初,缟素发丧,独效秦庭之哭。闯闻我朝举兵入关,大惧;胁吴襄作书招其子,令叛将唐通附札劝降,且言东宫无恙。三桂上书于襄曰:『父既不能为忠臣,桂亦安能为孝子!请与父诀,自今虽置父鼎俎以诱桂,桂亦不顾也』。遂顿兵山海关,以忠义相激劝,檄约都民缟素复仇,一时皆制白衣冠以待。及贼东遯,挟太子、永王、定王去,绿衣元帻各一,兵抱之置马上,见者多雪涕;三桂乃连破贼兵于关门。已而我大清兵至,所向披靡。闯穷求和,三桂许之;贼遁,复追之。贼乃奔还京师,坏民屋数万,杀士民亦数万。三桂兵压城力攻,闯乃枭吴襄首,以高竿揭城上;尽戳其家三十八口。三桂坠鞍披发而号;三军感愤,各抽刀砍地,大呼杀贼。比闯窃帝位,我大兵进攻急,贼毁宫殿、毁九门,由齐化门逸。三桂逆知其必西,豫取酒罂数千,以石灰实之,埋当道,加浮土;贼出,万骑突驰,罂穿贯马足,马惊且踣,后骑累压。灰起,人马俱盲。伏兵远噪,遂大溃散。嗟乎!三桂之初衷本善也,其如后之恃兵而骄,肆淫不道,欲壑浸深,忠诚汨没;卒不能保其身命,至大登其座以绝,岂不大可哀哉!至若土司那、龙者之遭其荼毒,则末也;其荼毒者,犹不胜亿计也。

  ●南疆绎史勘本卷二十五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十九

  嘉定:侯峒曾(子元演、元洁)、黄淳耀(弟渊耀)、张锡眉(龚用圆、马元调、夏云蛟、唐全昌)

  松江:沈犹龙(李待问、章简)、眭明永(徐念祖、傅凝之、戴泓、陆厚元)

  昆山:朱集璜、王佐才(陈宏勋、周室瑜、陶瑊、陈大任、苏观道等附)

  太仓:王湛(兄淳、蔡仲昭、魏虎臣、附常熟徐守贞)

  溧阳:谢琢(钱国华)

  广德:吴源长(裘君量)

  盐城:司石盘、酆都司(阙名)、缪鼎吉(弟鼎言)

  右乡兵集义诸臣列传第十九。

  ○呜呼!余每读「尚书」至『多士多方』,未尝不废书三叹也。当是时,周之克殷有年矣;以武、周之圣,抚循安辑,德亦至矣。而故国旧君之感,商之民若不能一日忘;周公不得已,反复于天命之去留,以消其兴亡之感。然则周之顽民,殷之义士也。南都之建,其君相以儿戏亡其国;窃怪庙堂之上,忠义之士何寥寥也!以为圣祖、列宗培养三百年,不应偷薄至此。及观其后义旅四起,率多奋不顾身。其行事不仅以起兵见者,既别为传;兹列其以兵事相始终者焉。

  ◎温氏于乡兵集义者合战守御不分、路所不分,主从、后先棼序;其为文亦多脱节处。今案史勘补,每首以引跋为之区别焉。眭广文,旧误作「睦」;昆山一路原轶,朱集璜等名仅见于目;其谢、吴、司、酆等文,「原本」列诸后卷;谢琢或作「球」,以其字「石攻」言之,则非「球」也。

  列传十九

  嘉定:侯峒曾(子元演、元洁)、黄淳耀(弟渊耀)、张锡眉(龚用圆、马元调、夏云蛟、唐全昌)

  松江:沈犹龙(李待问、章简)、眭明永(徐念祖、傅凝之、戴泓、陆厚元)

  昆山:朱集璜、王佐才(陈宏勋、周室瑜、陶瑊、陈大任)

  太仓:王湛(兄淳、蔡仲昭、魏虎臣)

  溧阳:谢琢(钱国华)、广德:吴源长(裘君量)、盐城:司石盘、酆都司(阙名)、缪鼎吉(弟鼎言)

  ·嘉定:侯峒曾(子元演、元洁)、黄淳耀(弟渊耀)、张锡眉(龚用圆、马元调、夏云蛟、唐全昌)

  侯峒曾字豫赡,号广成;太仓嘉定人,给事中震旸子也。登天启乙丑进士。顾秉谦欲招致之,畀以馆选;峒曾不往谒。已授南京兵部武选主事,以忧归。崇祯初,尚书张凤翼荐为职方郎中,辞;改南京文选主事,转稽勋郎中、江西提学参议。寻拜浙江参政,分守嘉、湖。漕卒击伤秀水知县李向中,峒曾请于抚按,捕戮首恶;于是部内肃然。吏部尚书郑三俊举天下贤能监司五人,峒曾与焉。擢顺天府丞,未赴而京师陷。福王时,起左通政,引疾不就。南都溃,走避乡舍。

  乙酉六月,李成栋以水陆兵驻吴淞,多剽敓;民愤甚,揭竿四起,团练乡兵,破成栋舟师于新泾,遂城守为自保计,推峒曾为主。逐新令张维熙,与里人黄淳耀、张锡眉、龚用圆、马元调、夏云蛟、唐全昌等慷慨誓师,分门固守,设谋备御;西窥太仓、东扼吴淞,各邑响应。数发兵攻城,城中出兵邀击;一败之于罗店,再败之于仓桥。成栋怒,大修战具,破娄塘、逼太仓,自率锐师来攻。峒曾乞师于总兵吴志葵,志葵遣游击蔡祥以七百人赴援。一战失利,束甲遁;外援遂绝,矢石俱尽。七月三日大雨,城崩一角;架巨木支之。明日,雨溢注,城大崩。成栋薄东门上,峒曾与其子元演、元洁犹立睥睨间指挥巷战。乡民争欲扶之去,峒曾曰:『我既与城守,城亡与亡,去何之』!趋归拜家庙,将溺于池,叱二子速走避。二子痛哭,愿从死,相抱入水。未绝而兵至,钩出之;取峒曾首,号令徇城。有金生者,夜窃其首藏箧中。峒曾之叔自野舆棺入,收其尸。方殓,有哭声自外来者,则金生负箧至也。

  「勘本」曰:侯参政提学江西时,益王势方炽。当岁试,黜其宗生名二;王怒,遣使诮让,不为动。江右人颂其公明,谓数十年所未有也。初有给事中耿始然奉命督赋至,监司以属礼见;参政不可,独与抗行。一时刚正之誉达帝都焉。

  黄淳耀字蕴生,号陶庵。幼好学,性冲和湛静,喜怒不形于色。至谈古今忠议名节,侃侃持论,不少假借。登崇祯癸未进士;见天下乱,人犹营进不已,遂赋诗南归。

  福王立,不谒选。大兵围城,佐峒曾调兵御守。城破,淳耀与弟渊耀入草庵;庵僧无垢与淳耀为方外交,曰:『君未受职,可以无死』!淳耀曰:『忝名进士,宜为国死。今托上人,死此清净土足矣』!索笔书曰「进士黄淳耀死此。呜呼!进不能宣力王朝、退不能洁身自隐;读书寡益,学道无成。耿耿不没,此心而已」!与渊耀分左右就缢,年四十一。暴尸七昼夜,神色不变。

  渊耀字伟恭,诸生。律己严恪,与其兄相师友,讲诵勿辍。至是,怡然偕死。

  张锡眉字介兹,崇祯庚午举人。素有志行。尝孤馆独坐,一女子窥之,投簪几上,正容不动;明日,即辞归,亦终不言也。岁大祲,力请有司发粟赈之;复募瘗道殣者,以千计。故人叶生,无嗣,殁后葬其两世。好行其德如此。城破,自经;妾何,抱女赴水死。

  龚用圆,字知渊,天启辛酉举人,选秀水教谕。乙酉,弃官归。龚氏自宋、元来,称文献家。兄用广,方严有操;用圆精研经学,互相师友,乡人称之。城破,兄弟皆自溺。

  马元调,受学于邑人娄坚,有学行;时年已七十矣。夏云蛟字启霖,家贫,笃行好学,与淳耀齐名。城破,并见杀。唐全昌与其妻同死。三人皆邑诸生。

  ·松江:沈犹龙(李待问、章简)、眭明永(徐念祖、傅凝之、戴泓、陆厚元)

  沉犹龙字云升,松江华亭人。万历丙辰进士,除鄞县知县;征授御史。崇祯间,进太仆少卿,拜右佥都御史,巡抚福建。妖贼张普薇等作乱江西,犹龙遣游击黄斌卿协剿;大破之,增秩赐金。后以招降郑芝龙,威名特着。迁兵部右侍郎,总督两广军务,兼广东巡抚。

  甲申冬,福王召理部事,不就。明年南京覆,列城望风下。闰六月,吴淞水师提督吴志葵自海入江,总兵黄蜚亦拥千艘由无锡来会,共结水寨于泖湖。适大兵遣安抚官至,有常指挥者遍括郡人物,郡人苦之,执杀之;共推犹龙起兵。犹龙乃偕邑绅李待问、章简等募壮士数千为城守计,与志葵、蜚相犄角。八月初,我兵至,以轻舟截春申浦大战,乘风纵火;二将舟重不能运,潮落风烈,水师多尽。二将皆被执,郡城遂围。降绅董廷对将内应,事觉,郡人磔杀之。已有假黄蜚兵号者突至,犹龙以为信,开门纳。大兵以红巾抹首随之入;俄而巾脱,皆辫发也。众大惊諠呼:『城破矣』!守卒尽溃。犹龙出东门,中流矢死于濠。

  待问字存我,崇顾癸未进士,授中书舍人。工文章,精书法。杀于织染局。初,待问梦袍服间有字曰「天孙织锦」,以为中翰兆也;至是,竟死所。

  简字坤能,天启甲子举人;尝为罗源知县。守南门被执,不屈死。

  华亭教谕眭明永字嵩年,丹阳举人;共城守。以书戒其子曰:『北兵已渡江,我自谓有三不可生:平居节义自命,且以勉人,一也;赋性鲠直,触境辄动,二也;且我父命我名,「修短视明」,三也』。城破,题诗明伦堂自缢。

  尚宝司丞徐念祖及妻张、二妾陆与李,俱投缳死。有举人傅凝之者,参志葵军。黄浦之败,与诸生戴泓赴水死。衣工陆厚元,城陷,积薪于门,语其妻曰:『能完节乎』?曰:『能』。厚元举火,以其妻子女皆焚死。

  ·昆山:朱集璜、王佐才(陈宏勋、周室瑜、陶瑊、陈大任)

  昆山朱集璜字以发,岁贡生。素有学行,为乡井所推重。教授弟子,多至数百人。数论郡邑利害,当事咸信听之。南京既亡,邑人议拒守,而县丞阎茂才已遣使投诚,用为知县;众乃执杀茂才,以六月望,推旧将王佐才为兵主。参将陈宏勋、前知县杨永言各率壮士百余来助,里中周室瑜、陶瑊、陈大任等亦举兵应之。佐才即昆山人,尝官狼山副总兵,年老乞休于家。大兵至,宏勋率舟师迎战,败还;游击孙志尹阵殁,城遂陷。永言遁去,佐才纵民出走;已独冠带坐帅府,被杀。集璜投东禅寺后河死,门人孙道民、张谦同日死。

  室瑜,举人,尝官仪封知县。城破,与子朝矿同死;妻诸,被执不辱,死之。朝矿妻王,自缢。瑊诸生,受业同里蔡懋德;所居鸡鸣塘,去城二十里。城困,率乡兵赴援;未及已溃,还家自经。大任贡生,倡义迎佐才,以其宅为帅府。城既破,所亲拥之出。已复入,死之;妻张、子思翰,皆赴水死。

  「勘本」曰:集璜以下六人,温氏有目无文;今纂补。夫昆山一弹丸地,处水陆孔道,无险要可凭;当时顾名思义者,犹得尔许人。复有以守御死者,曰苏观道、庄万程、陵世镗,陆云将、归之甲、周复培、陆彦冲;代父死者,有沈征宪、朱国轼;救母死者,有徐洺;从容自尽者,有徐洺、王在中、吴行贞等。

  ·太仓:王湛(兄淳、蔡仲昭、魏虎臣)

  太仓王湛字道广,诸生。性刚毅。州城已下,牧晓谕薙发;乃慨然语其兄淳曰:『弟誓与发为存亡也』!即集里人陈说大义,声与泪俱。众云:『若欲何为』?湛曰:『新牧强劫民;吾以众姓,当无不摧陷者』。王固巨族,里中重之。于是,从者数百人;淳、湛与其友蔡仲昭、魏虎臣横刀前驱,围州城。城中官吏登陴笑曰:『此乌合耳,何能为』!举炮击之;众皆伏地,不能伤。始讶曰:『此知兵者』!遂传令禁举火,以虞内变;三日突烟不起,人声寂然。众谓其怯也,以板扉遮矢石薄城呼噪。越日,暑甚,众单衣挥汗,荷戈直抵壕畔;自辰至未,饥且疲,解衣少憩。守者骤开门,以十二骑突驰之,遂大溃。淳先受伤,赴水死;湛砍一骑未及,亦被斫死。仲昭、虎臣俱战没。

  「勘本」曰:凡酉、戌之间,以世臣而殉于国事者,昆山顾文康公鼎臣曾孙延安推官咸正、钱塘知县咸建暨弟举人咸受、推官之子天逵、天遴,江陵张文忠公居正孙侍郎同敞(又益之以允修),余姚孙文恭公如游孙相国嘉绩,长山刘公鸿训子都督孔和,嘉善钱公士升子吏部棅(又益之以柟),长洲文文肃公震孟弟舍人震亨、子秉,华亭徐文贞公阶族孙中丞孚远(又益之以念祖),乌程温氏体仁家有徽州推官璜、秀水朱氏文恪公国祥家有大定,东阿于氏文定公慎行家有元晔,宜城邱氏瑜家有之陶;而后此鄞县钱忠介公肃乐家有诸弟简讨肃范、监纪推官肃典、职方主事肃璘辈,皆相继死国。此太仓王氏弟兄,为文肃公锡爵后人也。昆山朱集璜,亦为文靖公天麟族人;后文靖子行人斗垣殉孙可望犯阙。他如湖州朱文肃公国桢,前有诸孙都督佥事鉴如,于甲申闯贼之难死;后有诸孙某,于辛卯起兵南浔死。若而人者,皆膏粱之胤冑、末路之英雄也;或絷马埋轮、或沉渊伏剑,均不可以成败论。温氏「原本」,事或有传、有不传,名或有见、有不见。杨氏跋语云:『哂园孝廉世居辑里,去文肃家(朱氏)不数里,其作史时去鼎革未五、六十年;而纂东南死事传,于乡曲之忠义亦多渗漏,何与?夫天地剥复之交,有攀鳞附翼佐新命以兴者,则必有赴汤蹈火惟故主是殉者;盖当死而死谓之义,可以死、可以无死与万万不必死而竟死则于义之中又奇焉者也。此千古之奇人、千古之愚人也。吁!其愚不可及也』!凡此世臣中之罣漏而得所考证者,咸于「摭遗」补稿。

  「佚史」曰:常熟诸生有徐守贞者,奉母避兵于乡。乡兵起,守贞以母病不能迁,兄守噩谓之曰:『尔去,我留』!方相让而兵至,守噩遁。母与妹俱投井,守贞亟从之;兵挽其发,乃踞坐谩骂,杀于井傍。其友冯知十见其遇害,奋臂格斗;俄而乱兵至,丛箭以死(古高阳氏曰:守贞非集义从兵而死,乃奉母避兵而死者也。「原本」载此,初不允当。无已,以「佚史曰」别之为「附」;明其不与义兵为类也)。

  ·溧阳:谢琢(钱国华)、广德:吴源长(裘君量)、盐城:司石盘、酆都司(阙名)、缪鼎吉(弟鼎言)

  诸生集议者,溧阳谢琢、广德吴源长、盐城司石盘、如皋兴化张明圣等,皆一时蜂起;而战功,以东场盐丁缪鼎吉兄弟为最。

  谢琢字石攻,兵备佥事鼎新子。与溧阳副将钱国华同日起兵;士卒欲取饷民间,琢毁家应之。不继而溃,被执,命输资;琢曰:『我大明诸生,岂以货活哉』!乃饮刃死。国华遥奉宗室瑞昌王者;兵败,至对埠见杀。

  吴源长,大学生。举兵梭子山;民人裘君量等破家鸠众,合攻广德城,破之。至湖州战败,受执俱死。

  司石盘与盐城都司酆某,同领乡兵。既溃,缚至淮安见大吏,挺立不跪;酆欲脱之曰:『此儒生,吾劫之为书记者』。石盘大呼曰:『公言何谬!吾实首事,奈何讳之』!下狱六十余日,狂歌痛饮,酣詈不辍。与酆皆伏法。

  缪鼎吉、鼎言,兄弟也;俱绝有力。淮人王翘林等奉宗室新昌王克盐城、兴化,鼎吉以其徒应之,劫杀官弁,锋锐不可当。官兵至,鼎言持长矛掠阵,奋力击刺;丛箭而死。鼎吉仍纠众攻城,屡有斩获;冲其营,不为动,转战不息。以饥不得食,被擒。大帅爱其勇,欲释之;不屈,乃杀之。浙东俱赠参将。其余十二人,亦并死:事皆在乙酉秋间也。

  「佚史」曰:夫自王师南下,诸郡文武吏争献版籍,开门迎附,即用为守。而江南副总兵吴志葵者,吏部主事夏允彝之门生也;顿兵海上,独不屈。先是,有十将官者集众千余屯陈湖中。湖旁诸生陆世钥虑其为乱,亦聚千余人;名为犄角,实防遏也。适薙发令下,乡民骇愕,而吏胥乘势鱼肉之,民乃汹汹思乱。十将官因之邀世钥起兵,杀吏胥而焚其舟。于是,松江兵科给事中陈子龙、举人徐孚远、章简阴与陈湖兵通,志葵与参将鲁之玙率舟师三千自吴淞江入淀泖,将窥苏州。允彝出入军中,飞书走檄,联络士大夫。四方闻之,争为响应:华亭则总督兵部侍郎沉犹龙、下江监军道荆本彻、中书舍人李待问,嘉定则左通政使侯峒曾、进士黄淳耀、总兵蒋若来,昆山则郧阳抚治佥都御史王永祚、编修朱天麟,吴江则职方吴易、总兵黄蜚,太仓则总兵张士仪,宜兴则行人卢象观;南则连于徽州佥都御史金声,西则达于浙中嘉兴吏部尚书徐石麟、翰林屠象美、嘉善职方监军钱柟、知县钱默、平湖总兵陈梧、海宁举人郑宗彝等,竞以家资助军为恢复计。方我大清之下金陵也,兵数十万;杭及苏克,又籍郡邑丁壮薙发以充,势益盛,其一军驻金陵、一军驻苏、一军驻杭、一军驻沿海吴淞等处。允彝计欲与志葵入据苏州,扼断首尾;石麟等率嘉、湖民兵,子龙、孚远、柟、默等联络浙东西之众,并力抗守。峒曾率其邑兵照会海上之师,荆本彻、张士仪等驻札海口,合句容、溧水、溧阳、宜兴之兵直走南京,驰檄九江督袁继咸及江楚、江北诸宿将观望顺逆间者,使倚舰江中,伺官军还渡半济而后击之。定计:约苏州捷音至,克日同发。而志葵所率海上军素怯,方攻苏州,副将鲁之玙领三百人先登,斩胥门入,我帅匿其骑于盘门府学宫中。兵入城,行四、五里不见敌,内自疑欲退。骑兵突出驰之,三百人皆陷;之玙以斗死。于是各军争思引退,志葵不能止;允彝流涕遍拜之,得少留。时吴中民兵十余万,贾客僧道咸来助力。及嘉兴、平湖、嘉善、华亭、清浦、上海、昆山、常熟、江阴、溧阳、句容、盐城、兴化所在多揭竿集义婴城为守,得首级、辎重、器械无算。然诸民兵皆猝起,无甲仗、无马匹;饷之所入,什不偿一。我帅之驻苏者,据仓廪、凭坚城。方闻外变,督令薙发日急。又虑民或坠城出,则严禁诸门。率骑巡逻,不薙辄杀,日杀千数人。民不能存,无已,乃如令薙发。既剃,即编入降队,驱之登陴守御。志葵数出兵仰攻,以不得入而溃。浙中及沿海诸旅时复四出攻敓所附郡邑,邑绅惧祸,乃潜通官军,或引以攻、或约以应,或执、或杀,瞬戮殆尽。计其始末,仅百日云。

  ●南疆绎史勘本卷二十六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二十

  江阴:阎应元、陈明遇、许用德(冯厚敦、沉鼎科、戚勋、夏维新等)、黄毓祺、徐趋(邓大临)

  金山:侯承祖(子世禄)

  右义兵守御诸臣列传第二十。

  ○江阴,小邑也;城守之严,江以南无过此者:则赖于典史阎君也。侯指麾之守金山卫亦如之。

  ◎当时天兵南下,所向不血刃。其以一郡抗命者,浙东之金华、江右之赣;以一邑抗命者,惟泾与江阴也。至如金山、舟山,不过江海中一孤岛,如黑子、如点螺,而竟亦顿戈相搘,多所夷伤;至使诸将皆以为南下所未有,殆于二京有光也与!

  列传二十

  江阴:阎应元、陈明遇、许用德(冯厚敦、沉鼎科、戚勋、夏维新等)、黄毓祺、徐趋(邓大临)

  金山:侯承祖(子世禄)

  ·江阴:阎应元、陈明遇、许用德(冯厚敦、沉鼎科、戚勋、夏维新等)、黄毓祺、徐趋(邓大临)

  阎应元字丽亨,顺天通州人。崇祯中,为江阴典史。甲申海盗顾三麻以百艘乘潮至黄田港,应元率乡兵往御,手殪三人。寇退,以功迁英德主簿;道阻未赴,寓居江阴。

  乙酉,南都亡,列城皆下,檄至江阴;闰六月朔,诸生许用德倡言于明伦堂曰:『头可断,不可剃』!众曰:『然则城守乎』!相与设太祖像,拜且哭;远近应者数万人。推新尉陈明遇主兵,以徽人邵康公为将,前都司周瑞能泊江口相犄角;与大兵战,失利。明遇曰:『我不如阎君智勇,可属大事』!驰骑迎;应元率家丁四十人夜驰入,召士民盟之曰:『今日之事,非有所强于诸君者,诸君其无以生死计』!问有饷乎?徽人程璧前曰:『璧愿输三万五千金以助』。又问有军实乎?明遇曰:『前兵备所制装械故在也』。发之,得火药三百罂、铅铁九千石、大炮佛狼机千张。应元下令曰:『输不必金;凡菽粟、刍藁、布帛、酒酤、盐醯皆是也。城苟完,何患无财;否则,身且不保,遑恤乎家』!众曰:『诺』。于是集饷治楼橹、修堵堞;户出男子一,登陴守,余丁传餐。已乃分城列甲,令乡兵伏四郊砍游骑。部署甫定,内外围合。当是时,大兵南下若破竹,守土吏非投诚、即弃走;间有拒者,攻之辄拔,迟不过旬日耳。及至江阴境,辄多贼杀;乃相与大骇。于是大兵薄城下者且十万,列营数百、围十重;依山起垒,下瞰城中,矢集如雨。城上杂发礧炮之属,夜遣壮士缒城下,顺风纵火。军乱,自相噪踏践,死伤万计,营乃移。居民黄云善弩,傅以毒药,中人辄毙。陈瑞制水铳,近者縻烂。应元出新意造铁锤,系以长绳,能于城上刺人十步外。大兵力攻既久,遂架大炮来击,城裂。应元用铁叶裹门板,贯铁索护之;取空棺实以土,障溃处,命人运石视阙者垒焉。又尝以矢尽,束藁为人,夜立陴■〈阝儿〉间,击金鼓大噪,若将缒城袭营者;大兵惊,矢乃猬集,获无算。凡守御之法,殚极智巧。大军乃济师。时刘良佐已归命,遣之来攻。临城,呼应元语;应元曰:『我一典史,虮虱臣耳,犹不忘故国。汝爵为列侯,握重兵不能捍卫疆圉,而乃反戈前驱,有何面目向我耶』!良佐惭而退。

  八月,松江破;李成栋率所部十四万至,驱吴志葵、黄蜚作书招降。志葵至城下陈说利害,蜚不语;应元叱曰:『汝等不能斩将搴旗,为所缚,死已晚矣。何喋喋为』!会中秋给军民赏月钱,分曹携具登城痛饮。许用德制乐府「五更转」,使善讴者曼声歌之,其声凄惋;大兵闻者皆泣下。应元伟躯干,性严毅,号令明肃,犯者不稍贷;然轻财与中,赏辄逾格。伤者亲为裹创,死则酬酒哭之。明遇,浙江人。居官以宽厚称,毁家徇义,善抚循,往往流涕相劳苦;士故乐为之死,虽知危急不少变。外兵既盛,攻愈急,炮声彻昼夜;城中死伤日积,矢石亦尽,犹固守自如。二十一日,大雨如注,城倾,大兵蜂拥上。应元巷战,所当披靡;夺门得出,投于前河,水浅不死,遂被执。良佐持之泣,应元曰:『死耳,何泣为』!见大帅贝勒,不屈膝;死于栖霞禅院。用德、明遇,举家自焚死。城中尸骸枕籍,街巷几塞,男妇投池井皆满。攻守凡八十一日,竟无一人降者,而大兵之死者亦六、七万。嗟乎!应元守善矣;惜所守者小耳。使两京得如应元者守之,其亡或有待哉!唐王闻之,泣曰:『吾家子孙遇江阴人,虽三尺童子,亦当加敬也』。应元至今庙食江阴。

  训导冯厚敦字培卿,金坛人。城破,诣明伦堂冠带南向以自缢;妻王氏,与其孀妹结■〈衤任〉投水死。其邑人死事者,兵部主事沉鼎科字铣臣,辛未进士,自缢死;家人藁葬之,兵凿棺取其首。中书舍人戚勋字伯屏,甲申假归;至临清闻国变,士人欲留之参军,勋曰:『非我死所』!南渡,奉命督闽饷,事毕而国亡。佐应元守城;城陷,召妻及子女、子妇授之巾帨,视其缢,北面再拜,自起举火。火炽,乃投入;从死者十二人。流寓者武进举人夏维新、诸生吕九韶、王华常,郡降,避之江阴。至是,皆痛饮自刎。踰月,有归姜者,不知何许人;入城自掷死。

  「勘本」曰:江阴之初,海寇至,县尹李令晰以摄靖江事去,丞薄选懦,城虚无所备,一时男妇奔窜;阎君乃晓谕止之。即领乡兵拒战,手射贼三,应弦倒;气慑,始扬帆遁。巡抚状闻,以钦依都司拿徼巡,得张黄盖。后循资迁秩广东;道远,会母病,遂寓县东之砂山。其代者,为陈君明遇也。城围时,刘良佐用牛皮帐急攻东北隅;武举黄略以炮石悉力击之,良佐乃移营十方庵,令僧面陈利害。已复策马薄城下招之;阎以大义诘责,乃惭退。许用德,一作许用,字孝孺。所制乐府,杂刁斗笳吹以曼声度之,竟三日夜;北来军卒,多废戈窃叹。城陷时,有红光突起如线,由土桥而西;官兵从祥符寺后登,阎犹短兵相接。夺门,门闭;度不免,踊身入水不没顶。被执不屈,刺其胫踣地。暮拥入栖霞禅院,夜半僧闻大声呼「速砍我」者再;己乃寂。明遇,搏战被杀,手握刀僵立不仆。用德,于前数日驱妻子一室自焚死。程璧,字昆玉。先助赀,后即身赴吴淞乞师于吴志葵;师至,还新安去。

  古高阳氏曰:江阴破,官军谓其民之撄城久抗也,男则戮之、女则俘之,几无所孑遗。有戚三者,项已中刃,血晕仆城下,独不死;妇王氏,已被俘。乃匍匐祷于汉寿亭侯祠,夜梦神书示「戚三」二字曰:『此为汝赎妇者』。醒而叹曰:『我戚三也。乌得有其二而赎我妇哉?已矣』!乃野哭至曙,蓦有一人自荡间出,怅怅而前;询之,则亦寻妇者盛三也。戚惧然,念梦中「戚三」当是此「盛三」之讹。遂同行至江宁,二人出所谓「招帖」者于道。或有来告戚妇所,索酬金;戚曰:『我实无金,向所言诳耳』。或曰:『然则何以言赎』?曰:『我固能书,姑出此揭求一消息,亦幸也』!或愠,拂衣出;戚挽之泣。其人咨嗟少留;寻视其揭,俛首曰:『若苟善于书,今有客雇书首楞严者百部于报恩塔,是可得值也』。戚乞其为介,即受佣而半贷之,得金十。赎之禄旗郝将军所,郝妇有诈心,阴受金而赖为无有,且鞭逐之;时盛三同往,泣曰:『此金非他,江阴戚三佣书以赎妇者也。城陷家破,所不惮死以佣此金为妇计。妇不还而金失,岂谓城陷时不死,而复不能死此耶!吾盛三也,敢同戚三来,敢不令戚三独死』!乃大号而大哗,声震诸旗。于是郝将军者出,义之,许以妇还。及还,则盛三妇也,相对愕然。先是,盛妇被俘,密书驿壁曰:『江阴盛三妇,在郝将军旗』。而盛字中蚀,有似于戚,故告者之误「盛」为「戚」而指以所。盛三曰:『奈何以戚三金而为盛三妇赎!愿吾夫妇俱鬻诸旗还戚值,即佐之觅妇』。戚曰:『吾毋庸』!有红旗张将军者需役,因荐,得值金二十,尽予戚而留戚于旗下。既晚,除马通,闻傍室妇操里音,盛亦操里音作歌曰:『二十一是七三,托我寻汝来江南』。少顷,内妇亦微吟曰:『一十一是王氏,愿为七三告七四』!盛乃大喜曰:『是矣』。急呼戚至,蹑之而妇已他徙。次日,盛偕戚语郝,郝预为过探得实,遂同诣张请赎。张执不可;且曰:『是妇有色值金多。且妇已留此,何赎为』?二人固争之,郝亦力解,势无如何。久之,盛挥己妇出,诀曰:『吾与戚同来,义不可独还。今戚三以佣书金赎汝,书尚未尽偿,而吾与汝徒鬻身无以报戚,何用独赎汝!汝仍还郝,吾与戚同去赴江水死』!以妇交郝、以值返张;二人拜郝及张,即牵臂出,且号且行,而戚妇与盛妇俱掷身大哭。时张之旗有愿出金代赎者、有迸涕者、有束手相叹者;张心动,遽起谓郝曰:『止。予安惜一妇以全两家骨肉哉!虽然,妇值不止是,而减值以赎,则无以示来者。且此值,盛值也;盛为戚鬻身,而予何能独遣戚而反留盛』?因并遣盛三、戚三,而以金二十令分之,为归里赀。于是上下欢呼,男女各罗拜谢去。比过佣书所,二人夫妇皆能书,请各为书以偿。主者感之,不听。遂合书一部贮报恩塔,而盛三夫妇所书经悉署戚三名。戚三夜梦神持卷,令之改「盛」字。嗟乎!戚三也、盛三也?梦也、神也?而咸为义理之所感也。惟足于义理而始可以感红旗之张将军。

  江阴贡生黄毓祺字介兹,与弟毓礽好学有盛名。毓祺精释氏学,性慷慨。其门人诸生徐趋字佩玉,亦以气节着。江阴城守,毓祺与趋起兵行塘以应;鲁监国遥以授兵部尚书,赐敕印。城破,毓祺亡命淮南,与其党栖山中。明年冬,侦城中无备,率王春等十四人来袭;不克,俱死。

  趋被获,见县令刘景绰,长揖不跪;左右叱云:『非尔父母官耶!何不跪』?趋厉声曰:『此故明降臣,何父母为』!令壮其志,拟释之;言:『吾知子非谋逆者。岂有所亲在狱,欲篡取之耶』?曰:『我何亲在?志不忘故国耳』。令曰:『若然,子必死耳』!曰:『我固不欲生,而遂为此也』!令言:『子诚奇士,吾将荐之以官』。趋乃笑曰:『汝为明进士,位至监司亦不卑矣;今降而为令。汝官且不能自择,而为我择官乎』!令言:『吾非得已,徒以吏隐耳』,曰:『汝外吏,欲去则去;天壤甚宽,何致含羞苟活贻青史玷哉』!令大惭,连呼送狱。丁亥正月八日,杀之。

  已而,捕同谋者;毓祺既远逸,乃收其二子大湛、大江,兄弟争为死。时毓祺在泰州,寄书所善江纯一者,犹用故时官印。纯一之客持之,纯一惧,遂告变。毓祺见执,入江宁狱。命其具供,奋笔大书曰:『道重君亲、教先忠孝,避禅已久,岂有宦情!义愤激中,情不容已。明主嘉诚,遣使授职;招贤选士,分所应然。然哀愤旷官,死有余辜;谨抱印待终身,附子卿之义』。己丑三月,狱成。将刑,门人邓大临告之期。命取袭衣自敛,趺坐而逝;当事戮其尸。大临号泣,赎之归葬;变服为黄冠去。大临字西起,常熟人。大湛等输入官,配功臣家;乡人敛金赎之,教授毘陵,弟子颇众。有学行,不愧其父。妻周氏,死节甚烈。有邵长蘅为之传云。

  「勘本」曰:邑令之言,直无羞恶心。徐君佩玉刺松如剥笋,逾剥逾精;大是快人也。黄君介兹为友所误,即所谓故敕狱;江之南以此牵絓颇不少。

  ·金山:侯承祖(子世禄)

  金山卫指挥侯承祖字怀玉,世袭其职。松江兵起,集诸镇议;乃以兵往,愿襄事。提督吴志葵忌之,沮其谋。承祖恚曰:『然则府城听之总戎,承祖以金山为存亡耳』!遂拂袖归,与子世禄治兵严御。未几,志葵败,松江亦破。大兵进攻金山,承祖坐陴■〈阝儿〉间,亲冒矢石;缘城上者,手刃立尽。屡进屡却,久不能拔。至八月二十四日,江阴城陷,李成栋还师来助,守卒皆疲。俄有内应者,启水门以入,承祖率世禄亲兵等犹巷战。踰时,众且尽,世禄身受四十矢;被获,骂成栋不绝口,见杀。承祖亦被执,说之降;曰:『吾家自始祖以开国勋,子孙不替,食禄二百八十年;今日不当一死报国哉』?至文庙前曰:『此吾死所』。望先师再拜,饮刃死。

  「勘本」曰:侯氏父子真所谓勇于大义者。夫金山地不及一丸、众不及一旅,虽则悬险江心,而守亦何能以久!且不必言其四面受敌也;饷道一梗,便成俎肉矣。惟激于义愤而为之者,初不以成败计也;是真不媿其为开国勋臣之后!彼身膺大将符而囚首喋喋者,视此得无愧媿死!

  ●南疆绎史勘本卷二十七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二十一

  宁国:邱祖德(钱龙文、沉寿荛)、麻三衡

  泾县:尹民兴(赵初浣)、吴汉超

  池州:吴应箕

  青阳:庞昌胤

  江上:卢象观、方明、潘文焕、葛麟

  无锡:顾杲

  庐皖:冯宏图、周损、傅梦鼎(傅谦之、桂蟾、僧义堂、侯应龙)、王■〈火鼎〉

  四明:王翊(弟翃附)、王江(沉调伦、赵立言、子桢)

  右上江乡兵、皖浙山兵列传第二十一。

  ◎宛陵、泾川之兵以城守,池则往来游掠而已。卢幼哲,阳羡人也;顾子芳,锡山人也:而皆次名于此者,以其起自京江、入太湖,复与皖、浙相呼应。若王笃庵称大兰洞主,则尤井井成

  列者也。温氏原文综错,兹并合之为一卷。

  列传二十一

  宁国:邱祖德(钱龙文、沉寿荛)、麻三衡

  泾县:尹民兴(赵初浣)、吴汉超

  池州:吴应箕

  青阳:庞昌胤

  江上:庐象观、方明、潘文焕、葛麟

  无锡:顾杲

  庐皖:冯宏图、周损、傅梦鼎(傅谦之、桂蟾、僧义堂、侯应龙)、王■〈火鼎〉

  四明:王翊(弟翃附)、王江(沉调伦、赵立言、子桢)

  ·宁国:邱祖德(钱龙文、沉寿荛)、麻三衡

  ○宁国之兵,主之者邱巡抚,而麻生等附诸也。

  邱祖德字念修,成都人。崇祯丁丑进士,授宁国府推官。以才,调济南,超授按察司佥事,分巡东昌。十四年夏,给事中张元始上言:『土寇与流寇异;土寇皆饥民耳,聚则盗、散则农,计莫善于抚。今祖德既受殊擢,宜令专理抚事』。帝从之。寇多解散。以功,迁右佥都御史,巡抚保定;后代王永吉巡抚山东。京师陷,闯贼以檄招降;祖德斩其使。中军梅应元叛,入劫印。祖德将自刎,士民卫之出境,遇鲁王于道,同之过淮。福王时,御史沈宸荃尝劾其轻弃封疆,削籍;久之,获雪。

  时四川大乱,祖德无家可归,乃流寓宁国。南都既覆,乙酉闰六月金声起兵绩溪,祖德与宁国举人钱龙文、诸生麻三衡、沉寿荛等各举兵应之。时郡城已失,祖德驻师华阳山,纠集别部颜苗、王一衡、金经、万曰吉等十余部,共攻郡城;不克,寿荛阵殁,祖德退归山中。七月下旬,大兵攻拔其寨,获其父子送江宁;不屈,磔死。闽中赠太子太师、吏部尚书。

  寿荛,字景山,都督有容子也。

  麻三衡字孟璇,宣城人;布政使溶之孙。生有异相,长好习武事;与同邑沉寿民、梅朗中、铜陵徐律时、芜湖沉士柱并知名于时,以诗酒自豪。

  既起兵,与旁近诸生吴太平、阮恒、阮善长、刘鼎甲、胡天球、冯百家号称七家军,皆诸生也。三衡驻兵稽亭;每战,策马当先,舞大刀陷阵。人多望而畏之。后以众寡不敌,被获;赋绝命诗,杀于江宁。七家皆死。

  ·泾县:尹民兴(赵初浣)、吴汉超

  ○泾县城守,坚似江阴,久而始下;尹令主谋,吴生主战也。「原本」尹民兴传阙,今纂补。

  尹民兴字宣子,平阳人。崇祯初,由进士,授宁国知县,调繁泾县。除奸厘蠹,民颂神明。行取入都,为陈启新所讦,谪福建按察司检校。寻以兵警,疏陈时务十四事;帝嘉之,召为职方主事。数召对称旨,即擢本司郎中。周延儒出督师,命从军赞画。延儒被谴,亦下吏除名;久之,始释。

  南渡,起故官;旋谢病归,流寓于泾。南都覆,与邑诸生赵初浣、宣城诸生吴汉超等据城坚御。民兴多智善谋,大兵攻之,损伤最多;久乃克,谓不亚于江阴之战也。初浣字雪度;城破,被杀。民兴走入闽,唐王授兵部郎中,行御史事。闽亡,归卒于家。

  吴汉超字许公,宣城诸生。为人强直有胆决,深沉不露。甲申之变,哭于庙,与其友汤廷铉谋募师赴难;会福王立,乃止。已而南京覆,慨然曰:『天下事遂已乎』?议保宁国境,无应者。乃走泾县,从尹民兴起民城守,相持最久,不减江阴;汉超力也。师溃,匿华阳山中。先,当涂人徐淮聚众驻华阳。闻汉超名,礼而致之;遂合兵连破句容、溧水、高淳、溧阳、太平诸县。汉超曰:『我兵少,聚而守城则无以攻战;我以游骑四出,使御者疲于策应,此伍员报楚之智也』。以故所克州县皆不守。然是时民心既涣,汉超复无以抚定之,徒事一乱而已。

  丙戌正月四日袭宁国,夜缘南城登;同知王家梁勒兵巷战。宁国为汉超乡郡,人各顾其家,莫有斗志,遂溃。讯俘卒,始知汉超为主;于是围其家,令曰:『不出,其族』!汉超已出城,念其母在,且恐累族人,乃归死。问其同事?曰:『郡中十万户,谁非吾党,不可以一、二数』!临刑,终不屈膝;剖其腹,胆长三寸。妻戚氏,坠楼死。

  ·池州:吴应箕

  ○池阳奉宗人朱盛浓为号,楼山吴先生兵应焉。

  吴应箕字次尾,号楼山;贵池人。善今古文辞,意气横厉一世;复社领袖也。崇祯壬午,以乡试副榜贡入京,公卿以下咸加礼异,视其臧否为荣辱。先,阮大铖在南都,应箕集诸名士出「防乱公揭」噪逐之。大铖弗敢较;然愤甚,欲得而甘心焉。后周镳下狱,应箕入视,大铖急捕之;乃乘夜亡命去。左兵南下,狱始解。

  南都不守,起义旅应金声攻池州,复建德、东流数县。大兵逼战,溃;匿婺源、祁门界。被获不屈;将戮之市,应箕曰:『此非死所』!至松林,曰:『可矣』!一卒以刀拟之;叱曰:『吾头岂汝可断邪』!乃伸颈,谓总兵黄某曰:『以此烦公!然毋去吾冠,将以见先朝于地下也』。其就刑处,至今血迹犹存,洒之不去。

  「勘本」曰:如皋冒襄序「楼山文集」有云:『楼山之为人,卓荦淹通,豪俊负大志。一贫诸生,挥金帛娱声色。好面折人过,与公卿大夫辩论是非得失;赴人患难,缓急如不及。至经史证据、国家关系、时势安危、方舆形胜以及兵贼战守攻击之成败,无不抵掌而谈,掀髯长啸,唾骂痛哭而后已。又议者谓:崇祯间处士横议,擅操国政、要挟公卿,为汉亡故事。试思瓮牖绳枢,干萤朽蠹,与朝廷似有间;乃一闻国变,皆毁弃身家,上灭宗祀、下杀妻子,断头碎骨,浩然不顾以报二祖、列宗之教养,自非读书明道、穷理养气、群居确然、切磋砥砺,安能以天下己任、以纲常名教共肩至此』!小东林,楼山所首倡。方大铖之必欲杀之也,尝语归德侯方域曰:『今有欲吾谢大铖而可转祸为福者,岂不为范滂所笑哉』!

  壬午副榜盛至百余人,有「题名」、「叙齿」二录,南国贤书竟以是终。同榜嘉定侯雍瞻(岐曾),亦殉国。

  ·青阳:庞昌胤

  庞昌胤字载玉,西充人。崇祯丁丑进士,知青阳县。国亡,弃官隐九华山。与邑人孙象壮谋起兵,事泄被执。行至五溪桥旅店,夜扃户卧;明日呼之,则死矣。卒不知其如何而死也。

  ·江上:庐象观、方明、潘文焕、葛麟

  ◎江上之师,起自宜兴卢中允,后方都司、葛中书皆与之合;而无锡顾子方以兵来应,为途人所害,以不明、不白而死。其智之不若于才与?惜哉!

  卢象观字幼哲,故山西宣大总督、兵部尚书象升之弟也。祟祯癸未进士,授金溪知县;未仕,改中书舍人。象升智勇,知兵有谋略,威望兼着;象观习其家学,以仕晚未获用。大兵南下,象观与宗室子遇西湖,相与痛哭;入于忠肃祠,誓同起兵。至茅山,以督部故将陈坦公为先锋,多所杀伤。谋攻南京;都人朱君兆,奇士也,为之计曰:『京城雄深,未易拔。况北兵四面萃,于我败道也;公盍谋内应者乎』?象观曰:『君意若何』?曰:『城中之豪素与君兆习,愿为公先入;公定期告我,我从中以火为应』。

  已而,遣僧诣君兆约之期,僧乃密叩大清营告变;密知君兆严备,即举火诳之。象观兵薄城下,烧太平门;骑兵突出冲击,象观骇败,精锐尽丧。宗室子匿水窦中,得逸;复与象观至宜兴,稍收士卒。攻溧阳,又败;象观遂亡入太湖,去广德。

  屯田都司方明,字开之;与吴兴豪杰素相结。起兵据广德,乃迎宗室子入其军;号召义旅,连破孝丰、临安、宁国等县,声势颇振。闽中闻之,封宗室子为瑞昌王,方明等授官有差。无何,降将张天禄自徽州还师,明不能御,弃营走浙东。

  有潘文焕者,镇江人;匿瑞昌王于茅山民舍。久之,其部曲喜正赴京口置弓矢;事觉,有司捕之。杂治之,遂杀王(王名盛沥也);事连文焕。文焕见喜正,切齿骂曰:『吾死何足惜!王能一日在,则人心一日未散。鼠子乃坏吾大计』!奋起批其颊。其子哭,文焕曰:『我死忠,汝死孝。传之后,世有颂述焉。不然,一老氓也,谁复知』!械至金陵,洪承畴欲屈之,不可;乃被杀。一女亦不食死。逾年丙戌,明还长兴。众疑为谍者,执付防将郭虎所。一小卒指曰:『此方明也』。遂斩之。

  象观之入太湖,与葛麟、王期升合,有众二万;奉通城王盛澄居长兴。是秋八月二十又八日,阵于小湄,鏖战久之,麟败殁;象观知不免,起拜其众曰:『我兄弟受国恩,无以报;空烦公等,死有余愧』!跃入水。部下掖之出,叹曰:『爱我者,不如成我义也』!复自沉于渊以死。先锋副将陈坦公、总兵毛重泰俱死之。

  「勘本」曰:卢允中英略稍视其兄忠烈公,而文采过之。幼与齐名,举崇祯十五年乡试第一。忠烈公尝言:『功成,筑湄隐于桃溪间,埙箎可乐也』。乃竟不得遂其志,各以国事殉。嗟哉!

  葛麟,丹阳人;与卢象观同举于乡。生有膂力,貌类武夫,能开数石弓。福王时,巡抚祁彪佳荐其才勇,授中书舍人;与郑鸿逵协守京口。上便宜十二事,又请练兵江北;皆不报。京口破,过家门不入;徒走海上,佐总兵吴志葵起兵攻复青浦。志葵败,且见擒;溃卒无所归,推麟为帅。麟乃扬帆抵太湖;时职方郎中王期升奉通城王立寨西山,因与之合。未几,象观亦至,军遂盛。期升性贪,不能军,惟以剽敓邻近为事;民苦之,引大兵焚其舟。期升遁,象观危甚。麟望见火光,率三舟冲之;军吏曰:『众寡弗敌,毋陷死地』!麟曰:『临难不救,同盟之谓何』!手搦长矛奋力战,所当披靡;连殪百人于湖。大兵耳其名,群目之,噪曰:『长而肥者,葛中书也』。万箭注之。麟挥矛如风,箭悉坠入水。乃更攻以火;火及舟,舟焦,始自沉。

  ·无锡:顾杲

  顾杲字子方,无锡人;光禄卿宪成从子。为人豪迈尚义,以名节自任。宪成讲学东林书院,清流偕之,遂为东林党魁;人皆引以自重,杲名因是亦逾起。阮大铖附珰削籍,侨居金陵,联络「逆案」失职者,劫持当道;且思结纳后进以延时誉,乃蓄名讴、制新声,日置酒高会,一时近风雅者多归之。礼部主事周镳恶之,倡议草檄以讨,名曰「留都防乱公揭」。列名者百四十余人,皆复社诸生,而难于为首者;杲曰:『舍我其谁』!大铖大沮丧,衔之刺骨。及得志,将捕诸人兴大狱;杲犹无所顾忌,为万言书上于当事。祁彪佳抚吴,嘉其义,为筑礼贤馆待诸,保护甚至。大铖乃募人具劾,有徐丞者应募;马士英即拟旨逮问。副都御史邹之麟与杲为姻连,稽其驾帖;未旬日而国亡,事得解。

  大兵抵常州,知县林饰遁,邑人王如玉、顾君起持册献降;杲方起兵以应江上,遇之砂山。杲怒,命所部执之。两人大呼曰:『此贼也』。砂山人方团练御盗,初不加辨,群起执杲。杲无以自明,乃曰:『愿诛如玉、君起而后死』。砂山人听之,于是竟被害。既而审其为杲,众大悔,就地立祠以祀焉。

  「勘本」曰:子方居恒好倚酒骂座,每与次尾张髯抵掌言天下可悲愤事,辄痛哭;哭罢,辄狂歌。南都覆,散家财募士千人,取道江阴,应江上师,而遂及于难。吁!吾不知子方矫矫者,而竟不辩以死,何邪?

  ·庐皖:冯宏图、周损、傅梦鼎(傅谦之、桂蟾、僧义堂、侯应龙)、王■〈火鼎〉

  丙戌后,江、浙间义旗杂树,有寨王、洞主之号。庐州冯宏图因讹言史阁部未死,假其名召众,远近信之。戊子春,攻英、霍、六安,旬日皆下;大江南北欣然谓阁部尚存也。未几,败殁。无为州吴光宁、巢县叶士章,皆以内应受诛。

  是时,英、霍间各建旗鼓,引寨自主共四十八所,有周损、傅梦鼎、傅谦之、桂蟾、义堂和尚、侯应龙、王■〈火鼎〉之属。周损麻城人,崇祯癸未进士,授饶州推官;行取御史。大兵逼江西,损走福建,唐王授兵部尚书。事败归家,与侄羽仪团练乡勇。知宗室石城王统锜立飞旗寨,乃率募卒数百人、马数千匹归之。梦鼎,贵州人。以选贡,官泗州教谕。献御寇策有功,擢凤阳同知,迁安庆知府。安庆破,出走潜山,踞皖涧寨。谦之,故潜山典史;桂蟾,鄱阳诸生,尝从淮上起义;义堂和尚者,故公安贡生,国变为僧。至是,偕归统锜。统锜败,诸人皆就死。霍山侯应龙与张图容、杨国士等有众万余人,伪佩义胜将军印;与王■〈火鼎〉合军攻霍山不下,退取舒城、潜山。已而,自刘家园出攻狮子寨及南关,拔之,营于管家渡;又移札将军寨。己丑正月,大兵会剿;寨破被执,俱伏法。

  王■〈火鼎〉字定安,罗田举人;授洧川知县;乙酉归里。戊子秋,与曹胤昌称兵,破庐州不守,转战蕲、黄间。己丑,粤中进兵部尚书,总督凤阳义军。庚寅二月,帅众连为潜山、太湖之战;既败,俘至江宁不屈,死之。

  「勘本」曰:上江之兵,唯以新安金文毅公一旅为归,泾则婴城自保者;其余所在揭竿兴义,多以遥应为名。一自翚岭下绩溪、石埭,出青阳之大通,而及松江;江南北之众应焉。一自渔梁出淳安,由严州、金华涉江而及于浙;浙东西之众亦应焉。惟是踰岭连江、跨吴介越,声应虽众而志量不齐;王师奋扬,迅扫尽灭矣。一时江、浙间自号寨主、洞主者,不过负隅竞长也。若王笃庵之雄踞大兰,真于浙东天尽处为斟鄩计邪!梨洲黄氏曰:『凡为忠臣义士之志,竭海水不足较其浅深』!君子亦哀其志而已矣。

  ·四明:王翊(弟翃附)、王江(沉调伦、赵立言、子桢)

  王翊字完勋,余姚人;王江字长升,慈溪人:俱庠生,有智略。翊尤强毅;鲁监国时,募卒海滨,与防江诸师为声援,授兵部职方主事。浙东溃,翊至舟山说黄斌卿来袭宁波,许内应。归约宁波举人杨文瓒、诸生华夏、屠献宸、杨文琦、董志宁、王家勤等合兵起事;降绅谢三宾密以告,捕夏等入狱。斌卿果以舟师至,大兵击之去。因索同谋者甚急,夏慷慨对曰:『忠义士何可多得!无已,则高皇帝与先帝耳』。以故夏死,志宁脱走,而翊得不名捕;遂结寨于四明山。

  戊子春,破上虞,杀摄印官。故御史冯京第以湖州军破,亦间行入山,与翊合守杜岙,以岩险为关。提督乃调浙西兵来攻,令山民之团练者为导,遂破杜岙。翊以四百人亡入天台,依威远将军天台洞主俞国望。久之,翊谓部下曰:『官兵虽健,非团练为向导,则山形险恶未易窥;是山民之不可不诛也』!乃由天台至四明,击散团练者;兼旬中随道收合,得万余人。京第久匿民舍,至是亦出。己丑春,再破上虞;走其知县,得其印。当是时,浙东千里之间,山寨鳞次,屹然相望。萧山石仲芳、会稽王化龙、台州俞国望、金汤、奉化吴奎明、袁应彪,浙西之湖州柏襄甫等亦应之;其余小寨支军,不下百数。然皆招集无厉,不能不从事钞掠。惟故翰林张煌言军上虞之平冈、故御史李长祥军上虞之东山及故都督章钦臣军会稽之南镇,则皆且耕且屯而不扰于民;而又单弱不如翊雄。翊一旅蔓延四明八百里,结主寨于山之西北境曰大兰山,遂号曰大兰洞主。内设五营、五司。五营主军,翊统之;五司主饷,江任之。翊善治事,善必赏、恶必诛,无偏无纵;凡所剖决,靡不悦服。一时四明之有讼狱者,不之官而之翊。江善会计,量富以劝、履亩而税;内地遗老尝资屝履,兵毋盗粮,民皆安堵。以故四明二百八十峰之租赋,亦不之官而之江;胥吏则无敢下乡、汛兵则远伏眺望,列城畏之若老罢当道,城门尽闭。甚至疆理官司,多具私书荐款,一军独踌。

  是年六月,鲁王之健跳;翊发使奔问,附贡方物。王遣官诣寨,授翊河南道御史、江户部主事;朝士咸以为薄。时黄宗羲以都御史从行,上言:『诸营文则自称侍郎、都御史,武则自称将军、都督;惟翊不自张大而兵又最强,品级悬绝,非所以奖翊,且无以临诸营也』。是秋,翊朝谒舟山,擢右佥都御史。后会稽严我公充招抚使,遍历两浙,而诸寨走降相继。我公因渡海,发使入四明;部下左都督黄中道谋诸翊,执其使烹之。我公惧,遁去。庚寅春三月,再谒舟山。晋兵部右侍郎;命破新昌、拔虎山。

  秋九月,王师会讨,令曰:『不洗山寨,无以塞内顾』!乃大举:将军金砺由奉化、提督田雄由余姚,会于大兰;军帐弥漫三十里,游骑四出,仍用团练兵为导,搜剔伏藏。翊累战不能抗,遂帅亲兵避入海。京第以病不能行,居灌顶山中,为降将王升所杀。辛卯秋,闻大兵三道下舟山;翊曰:『事急矣!请复入山,集散亡为援』。七月,还之山中;诸将死亡殆尽。旁皇故寨,父老劝之由奉化招兵榆林、白溪间。是夜有大星坠地有声,野鸟惊噪;父老忧之。诘朝,二十四日也;将由奉化出天台。至北溪,为团练兵所执,部下参军蒋士铨从之。越日,过奉化,赋绝命诗。其在系也,每日束帻掠鬓,谓守者曰:『使汝曹见此汉官威仪也』。比以舟山之役,群帅集定海。八月十二日,总督陈锦讯之。翊坐地抗声曰:『成败利钝,天也!毋多言』!十四日行刑,群帅愤其积年倔强,聚射之,中肩、中颊、中胁、洞胸者三,如贯植本,不稍动。及截耳刲额,终不仆;乃斧其首下之,始仆。时年三十又六。其从者二人,初不肯跪;掠之跪,则跪而向主,并死翊旁。见者无不泣下曰:『非独王公忠,其从者亦义士也』!

  大兵之入山也,江母被缚,以之招江。江尽削其发,以僧服见。时议招徕故国遗臣,得安置杭州而防闲之。未几,母以天年终。江忽置一妾昵之甚,其妻日夜勃蹊;江控之吏,出之。妻亦攘臂登车,历数其隐微之过,而渡江去。邻舍骇焉,闻者无不薄其为人。一日,江出游湖上,守者以其妾在,不疑。久之,不返;始知向者之以术脱其妻也。江既得逸,携其妻复入海,朝监国于金门,定西侯张名振请为监军。甲午,引师入长江,登燕子矶望祭孝陵,赋诗恸哭而还。乙未,名振卒。丙申,有沉调伦者,复起山中;江赴之。人闻其至,壶浆相迎。大兵恐其重为舟山犄角,急攻之;调伦见杀,江中流矢卒。

  时复有休宁赵立言者,亦以余众栖山中。会江山诸生李国楹约取江山;明年元旦,立言以三百人攻克之,国楹失期不至。越日,兵大集;立言独战,连杀数十人,马踬坠水死。其子祯恨国楹,诣其家欲刃之;官兵掩至,乃与国楹同受执,亦不屈死。

  勘木曰:王少司马一字笃庵。少孤,不善治家;其弟翃,以耕读助之。及补诸生,好谈兵;见时方多难,思得一当。画江之役,余姚令王仲撝(正中)以御史仍行县事,集民兵从事江上,具疏荐之;授职方,尽以军事属之。已而仲撝与同官黄梨洲(宗羲)合军西渡;江上破,黄独引残卒入四明,结寨观变;山民攻之去。时笃庵方走海隅募兵,谋与之合;而大兵购甚急,囚其弟翃以招之,不顾。翃与幕下诸生,俱不屈死;笃庵泣曰:『是真不负完勋家也』!因即以所募众入山,告父老曰:『前此诸将横扰至激变,今我军足为山卫,而一无所扰。倘念故国,其许我乎』!遂得结寨大兰。大兰者,唐时裘甫之乱尝为巢穴;地险恶,猝不可登。于是军日益雄,为诸寨冠。戊子秋,朝于舟山。时定西侯当国,嫌其表贡不由己达,颇忮之;笃庵曰:『吾岂受彼指麾哉』!大兵南向,凡一纸所招,多俯首归命。昔惟金华朱督师曾一烹使;至是,黄都督引田横烹郦生之说进曰:『田横不烹郦生于说降之时而款之,其志屈矣。固愿降,则齐之士心已摇,岂得复鼓。及其后而烹之,不已晚乎』?笃庵曰:『善,子言正合吾意』。乃发使邀之。我公中餪,先以使至,竟醢之。笃庵既死,枭示宁波西城;故观察陆公宇■〈火鼎〉、故都督江公汉以奇计窃藏之。遗一女年十三,字梨洲子;后没入勋贵家,亦自刎死(详见「摭遗」)。从死之二仆:一曰石必正,维扬人;一曰明知,姚江人。

  ●南疆绎史勘本卷二十八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二十二

  太湖:陆世钥、吴易、吴鉴、孙兆奎、沉自炳(弟自駉、华京、吴旦、赵汝珪、周瑞)、茹略文、李总兵(阙名)(任源邃、吴福之、徐安远)

  长兴:金有鉴(王士麟、岑元泰)、徐昌明、姚志倬(张起芬)

  海宁:俞元良

  嘉兴:屠象美、陈梧、钱棅(郑宗彝)、(吴兴朱生附)

  右太湖、浙西义兵列传第二十二。

  ◎案尔时长白荡、朱泾、四保汇等处揭竿联寨,出没无定。每以助饷名,殷户率遭剽敓;黠者辄豫贿免。湖道梗塞,久与官军持:是江南一劫也。嘉兴之徒,初无可观;惟长兴金、姚两路与湖兵相呼应。「原本」错落,兹以吴江孙烈士传证诸。

  列传二十二

  太湖:陆世钥、吴易、吴鉴、孙兆奎、沉自炳(弟自駉、华京、吴旦、赵汝珪、周瑞)、茹略文、李总兵(阙名)(任源邃、吴福之、徐安远)

  长兴:金有鉴(王士麟、岑元春)、徐昌明、姚志倬(张起芬)

  海宁:俞元良

  嘉兴:屠象美、陈梧、钱棅(郑崇彝)

  ·太湖:陆世钥、吴易、吴鉴、孙兆奎、沉自炳(弟自駉、华京、吴旦、赵汝珪、周瑞)、茹略文、李总兵(阙名)(任源邃、吴福之、徐安远)

  陆世钥,吴郡诸生,字兆鱼;以财雄于洞庭东湖。国变后,散财募士,保障乡里。苏州既降,约福山副总兵鲁之玙率众薄城焚堞以入。之玙战败死,钥乃遁归。

  时湖傍诸生沉自征亦任侠自负,预备非常,造渔船千艘匿于湖。自征死,其弟中书舍人自炳、诸生自駉收其船以集兵;主事吴易因之起。易字日生,吴江人。生有膂力,跅弛不鞿。崇祯癸未进士,不谒选。福王立,见史可法于扬州;奇其才,题授职方主事,留之监军。乙酉奉檄征饷,未还而扬州失。六月,大兵徇吴江,县丞朱国佐以城降。诸生吴鉴,字子仪;欲起兵诛之。会黄蜚兵至自无锡,鉴喜,徒手入县庭骂国佐。国佐执送苏州郡守,询其党,抗声曰:『孔子、孟子、张睢阳、颜平原是也,何问为』!遂杀于胥门学士街。易闻而哀之,率众擒国佐,授鉴父汝延,令杀以祭鉴。于是与举人孙兆奎、诸生华京、吴旦及沉、陆辈谋举兵;旬日中得千余人,屯长白荡,出没五湖、三泖间,多所杀伤,道路为之梗。大兵之初至也,未习水战;易使部卒狎于水者,杂入农民散处湖畔,大兵将济,取民舟索人操之。前散处者咸集,乃棹至中流凿沉之,波溺无算。是时部郎王期升、吴景亶等起兵西山,克长兴;然兵不及易强,多弃之归易。唐王闻之,授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江南诸军。兵部侍郎杨文骢奏易斩获多,进为兵部尚书,封忠义伯。鲁监国亦授易兵部侍郎、长兴伯。

  八月,总兵吴胜兆以舟师至,既败葛麟、卢象观等军,引兵追易。二十四日,出战塘口,夺胜兆舟二十。次晨大雨,不设备,为胜兆所袭,大败。易孑身走;父承绪、妻沈及女皆投水死,一军尽歼。华京先驱妻子入水,格杀数人;卒与大兵搏战,相持不释,同溺死。自炳及弟自駉、吴旦、赵汝珪等,皆战死。自炳,字君晦;自駉,字君牧;旦,字尔赤;汝珪,字子玉;京,字北舆:皆诸生中之有志行,知名于时者也。兆奎兵败将走,虑易妻女迁延或被辱;视其赴水然后行,遂为追者所获。械至江宁,见总督洪承畴,大言曰:『崇祯时有一洪承畴督师败绩,身死封疆;先帝亲祭十三坛,为文哭。今而又一洪承畴,为一人耶、两人耶』?承畴曰:『咄!尔无问一人、两人也,尔自为一人事可耳』。驱出斩之。

  时义旗四列,多肆劫掠;惟世钥毁其家以充饷,敕勒部下妄掠一钱者罪必死,故其军独摄静。兵败,为僧去。明年春,吴江人周瑞字曼青,复聚众长白荡。官兵讨之败,八百人皆死;军声遂振,迎易入其营。已而入孙璋家饮。侦者知之,猝引大兵至,易与瑞并获,杀于杭州草桥门;璋父子亦死。

  易部将茹略文字振先,余姚人。骁勇善战,少从军长兴,为千人长。浙西既降,略文携壮士千余人入太湖;从徐云龙破长兴,屡战有功。云龙死,乃归易;易优礼之,奏授总兵。每持长矛突阵;八月之败,略文手斫数十人,身被十余枪,血尽而仆。兵犹疑其佯死,连刃之。兵去,稍苏,捧其头以走;至浔溪,休于野庙。庙祝见而识之,曰:『子非茹某耶』?持之泣。傅以良药,百日愈。间行至长兴,访母及妻子,无一存矣。丙戌正月,又从军于麻湖,与大兵战,所杀过当;援绝乃亡。其将周志韬冲围出,收余众自保;鲁王遥授为参将。明年夏,兵败,赴水死。

  「勘本」曰:读「明史稿」,于沉氏之序作自駉、自炳,皆诸生;当讹。而偕事者,有吴福之之名,其行实又略不载。以「佚史」总兵李某传较之,决非也;当从温氏所言为准。今「勘本」以福之事移纂吴稚山宗伯传后,庶几无间体裁。

  太湖间与易同起兵而别分一路者,有总兵官李某(失其名与居);诸生任源邃、吴福之、徐安远等皆附焉。源邃深沉有大略,见所在起兵,往来游说,求可与成事者,皆不当意;喟然曰:『天下事,遂无可为乎?我视诸军皆儿戏耳』!及福之起兵,约源邃同就李氏,始合军,屡与大兵战。越三月,兵溃,总兵官李自刎死。源邃被执至溧阳,当事命之跪;曰:『若非明臣耶?见我不愧死,而尚欲屈我乎』!当事言:『子尚年少,盍姑待之』!源邃曰:『汝惟有待,故至此;我何待,速死耳』!福之,闽中礼部尚书钟峦子;自书绝命词于衣衿间,投湖死。安远字世珍,武进人。被擒,说之降;不屈,乃见杀。妻杨水、妾惠香,皆死之。

  ·长兴:金有鉴(王士麟、岑元春)、徐昌明、姚志倬(张起芬)

  金有鉴,长兴人,字改玉。有膂力。乙酉六月,率里人许升、沈磊、沉士弘、金艳色等奉通城王盛澄为号,自署总兵;一战拔湖州,据守十余日,聚众万余。进攻长兴,不下;吏员王士麟引兵会之再攻,再败,士麟且战死。十月,有鉴战于吕山,盛澄遣金琪宇、毛蜚卿率兵二千来助,复不克;寻遣总兵贾应龙、杨象观、吴永昌、参将金筠鹿等合军夺城,复大败。回至梅溪,盛澄弟盛涤被围急,有鉴单骑援之,身中七矢;遂收健卒数十人间走宜兴山中,与岑元泰保守山寨。大兵逼,三战三北。及明年正月,复攻长兴,有鉴、元泰俱陷阵死。

  徐昌明字闇本,初入卢象观军,署为监纪推官。既败,奔四安山,与有鉴合军。亦死于长兴西门。

  是夏闰六月,长兴有姚志倬者,字子求,钱唐人;与参将方元章誓义举兵,以张起芬为将,破余杭、走于潜。战败,志倬逸去,元章死之。明年丙戌冬,合余众取江山,又不利;遂遁入括苍山中。既而,出怀玉山。其兄志元讹称志倬已降,因得脱;而志元被戮。乃走依詹兆恒,同破永丰。其后,迁徙无常。至乙未冬,入海攻崇明,殁于阵;浙东封仁武伯。起芬被执至杭,挫辱不屈;悬之树间,射杀之。平生不读书,刑讯时有诗云:『头能过铁身方显,死不封泥骨亦香』。

  ·海宁:俞元良

  海宁俞元良字绥榖,祟祯进士。浙东既奉鲁王监国,画江而守;熊汝霖独以数百人渡海袭海宁,士民迎者以万计。汝霖欲择一人为主兵;时杭州搢绅之士避地居此,于其至也,咸来问讯。汝霖因敷陈大义,颇有感动,然多首鼠持论者。元良慨然曰:『事岂公一人事哉,元良敢独后』!遂任守城。寻败没。

  ·嘉兴:屠象美、陈梧、钱棅(郑崇彝)

  大兵之下浙江也,传檄而定,兵不血刃,郡县皆置官吏矣。闰六月,令下薙发;嘉兴民猝起,不期而会者数千人,杀秀水知县胡之臣,婴城拒守。推翰林屠象美主其事(象美尝饬令备兵者也),迎镇将陈梧为帅;主事钱棅毁家充饷,吏部尚书徐石麒亦受盟。然皆文士不知兵,兵卒多市井子,甲仗、器械且不备。大兵在杭闻报,遣数百骑袭之。城上闻笳角声已胆落,陈梧率众御诸三塔湾,大败。象美出走,乱民追杀之。顷有诸生郑宗彝,字雪舫;袒臂呼市上,集者复千人,复与守者。十又六日后,饷不足;里民不便,潜通款于我营,引兵击杀之。城陷,遂被屠。宗彝与弟宗琦战死,一门俱自尽。石麒自缢,钱棅杀于湖。

  「勘本」曰:镇将陈梧字肤公,上虞人;官都督佥事、定远将军。尝奉命西征,拥兵蛟关。后入舟山战败,死。以上诸传,皆与太湖兵同时起义者也。

  按吾郡吴江旧县志载:『有施世杰者,字宾王,为故明诸生;着「酉戌杂记」,今已轶。往尝于同里顾氏见所钞记中「孙烈士传」,于湖兵之起讫最详。惟吴易之「易」作「易」;按诸史册,皆非也。今节其传之大凡,以补本史之不足,其略曰:

  国朝顺治元年,定鼎燕都;洪河以北,秦、晋诸郡咸入版图。乃命豫王转西征之锐卒,回旗东指,定山东、略河南。二年,克广陵,自仪征渡江,下陪京、破太平。豫王留守金陵,遣贝勒王统水陵兵由苏州,定浙西。时大兵南渡,势如风雨。苏州既下,我邑叶令嵋弃官走,朱县丞廷佐迎降;众庶纷然,归命恐后。而举人孙兆奎者,素怀殉国之心,奋不顾难,与职方吴易等倡议兴复;散家财募水卒,旬日间得三千余人。遂拥易为主盟,而奎佐之。于六月朔,起兵湖中,传檄远近,广树声援。于是云间沉犹龙、昆山顾锡畴、秀水陈谟、平湖倪长圩等,皆同时应之。鲁王监国浙东,奎等遥受节制。自京口至余杭八百余里,东西飚动,所在蜂起;吟啸四顾,舳舻雨集,皆奎等为之倡也。

  先是,议者谓:『天下之势始于北,而终于南;一气之运,建于子而屈于午。本朝发祥辽左,五边为一;明自神宗以来,竭中华全力仅足搘拄。今荡除寇盗,混合南北良将精兵,所当披靡。江南所恃,惟在水战。而大众深入,擅湖山之利,诸险要悉为凭守;舟楫无所用其长,奇智无所运其权。大势若此,而妄有所图乎』?奎曰:『我岂不知国家大势不在江南,戎马及斯而强欲御之,何异游步于蹄涔、称戈于井底!但恨有明养士三百年,一旦至此,而南北诸臣死节寥寥、义声寂寂!我故欲一身殉之,藉以鼓义士之气、羞懦夫之颜,庶不负累世之厚泽、平生之壮志。其成败,听之而已』!遂整旅而行。闰六月,攻下邑城,廷佐被杀。进薄郡城,内外大扰。会明将吴志葵亦声言来攻,其前锋鲁瑟若集舟数千,突门先进,纵火焚公署;城中居民号呼相应,火光接天,易军在后。侍郎李延龄、中丞王国宝止有骑兵千余,悉屯于城之东南隅;登盘门瑞光寺浮屠以观外来兵势,相与谋曰:『近因薙发之令,故外衅得乘。然敌虽众,非有谋士、虓将、精骑、健卒,不过乌合之辈乘时剽掠,击前则后不支、击左则右不应。人众而嚣,是无纪律;穿城而进,是有轻我心。当权敛戌卒,避其锐气。俟过日中,其气必怠;突选马骑蹂而躏之,破其前锋,余必溃散,不足虑也』!乃秣马蓐食,厉兵以待。良久,见外兵弃仗,各运财物;因选兵百余出盘门,环城而转,多张旗帜为疑兵,扬言江宁援兵将至。外兵即纷纷引退城外;先以轻兵挑之,众乱,遂纵虎骑夹击,矢发如雨,大破之。乘胜逐北,杀千余人。前所遣骑,又突至阊门截杀;众争赴船,沸声若雷,悉皆奔散。城中民震惧,复闭门以守。易军亦退于离城数十里之大漾立营,往来为游兵,尝败官军于五龙桥。

  时有浙东人李九成假名建义,以战舰千号,宵昼劫掠,民罹其毒。兆奎与易密谋歼之;伪为结好,以弛其备。约以期日,两军合营。或以军形羸弱,大敌方强,不宜自翦羽翼;奎曰:『不然!今日之势,正如寸刃剚鲸、空拳搏虎,所恃以号令人众者,惟此区区之信义耳。若纵彼焚劫,且假成为名,则所在之民谁非寇仇;是敌未至,而先自败矣』!于是密约乡豪以为内应。八月七日,遣骁将许某统十三艘往讨。先有黑气如长堤,直扑李营而陨;北风大起,尘埃障天。未几,复大雾,咫尺不相睹。兵已渐逼,李营之众咸喜,以谓吴军来合营也。俄而炮声大起,兵已四集,李众大溃。九成冲围西走,兵塞其前;大惊,弃仗就缚。至烂溪,斩之;所俘妇女皆遣还。当时起事诸人,或潜行泽国、啸聚水乡,未尝见大敌;拥众一、二千,即志气盈溢,以谓黄金横带、列土分茅,指日可俟。缘是人无战心,兵至冲敌,甚有自相违贰而溃者。惟奎整辑戎卒,戒无侵掠,众颇效命。

  已而,贝勒王留内院张存仁守临安以拒浙东,自将步骑十余万鼓行而东;遂自崇德,进攻嘉兴易军。探者遥见红盖映日、旌旗蔽天,势如长蛇,横亘数十里。旋围其城,炮声不绝。甫一昼夜,城遂破。复分兵攻下旁近郡邑,咸设兵固守。贝勒王振旅还京,行至八斥,兆奎等以神枪来击,颇多伤者。又明将黄蜚兵卒数万在太湖中,其军势较诸营为最强;乍前乍却,以观世事。奎劝易致书于蜚,欲与之合;而蜚已由吴淞江屯泖湖,将出云间合沉犹龙军。李延龄将八百骑自苏追杀之,李成栋复将舟师合战,蜚军大溃;遂擒蜚,余众悉降。江宁以南、钱唐以北,惟易、兆奎一军而已。

  七月二十日,嘉兴总镇李遇春兵五十四艘过吴江,自平望至白龙桥列陈三十里,易与兆奎来击。会陈湖沉某至(当是自炳、自駉也),适吴、沉两军相为犄角,遇春兵败而退。几,吴提督胜兆军至,与战,互有胜负。兆奎留易守营,自率锐卒伏芦苇中;昏时大兵过之,为奎所袭,杀伤甚众。胜兆回军,易众皆酾酒相贺;而奎戒其下谨备无懈,盖知胜兆之将大集兵一举而扑灭也。俄而胜兆合四郡兵至石桩桥,诸港路皆断绝。易军无见粮,营中震慑;劝奎走海。奎曰:『今四围皆兵,即欲走海,其可至乎?事之不济,我将横尸水上,遂「以身许国」之志;岂能窜伏海洋,苟求存活邪』!黎明,大兵鳞集,八面环攻;炮火雷飞,箭若雨注。会阴雨连旬,易营泞滞;举炮炮不震,持弓弓弦解。奎往来督战,自寅至午,官兵益多;易众内溃,自相击杀赴水者不可悉数。奎见势不可为,乃与父诀;先沉妻子于河,视其死而后自溺,父死于兵。易与骁骑数人易服乘小船南走;父亦遇害。余兵尽为大兵所俘:八月二十二日事也。自六月起,至此未三月,而全军尽没。奎溺水气未绝,为兵所缚;至苏州,王国宝欲降之,不屈。乃解赴江宁见洪承畴,奎厉声诘之曰:『先帝时闻督师洪承畴死,亲祭哭之;今而又一洪承畴,为一人邪、两人邪』?承畴无以应,曰:『汝无问一人、两人也!汝自为一人事耳』!驱出斩之。兆奎临刑,怡然赋诗,颜色不变。时年三十有九。

  明年,易子复集溃散,徇至嘉善见执;械送杭州,死之。

  「梦华潭丛录」载:『或传孙孝廉兵败,执至白下;洪经略与之有旧,问曰:「先生在兵间,审知扬州阁部史公果死邪?抑未死邪」?孝廉曰:「经略从北来,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邪?抑未死邪」?洪乃大恚,呼麾下驱出斩之』。与施传异。温氏即引施传之言为准;附此备参。杨氏跋语中亦载施世杰所作「孙烈士传」,谓世杰有「丹桂楼杂制」二十六种,「酉戍杂记」其一也;书已散佚,惟烈士一传犹有缮写者。其深识时势、明于兵机、议论卓荦,足以补死事诸臣传之阙。

  又案孙、吴之后,有朱生者起兵南浔;为吴兴朱文肃(国桢)诸孙也。时帅其众数千,出没吴淞、泖淀间,北拒王师,转战白龙桥北。寻败,受执,语不屈;大帅断其喉殪。友人某,潜抱尸以楮封喉殓之,归其家。其妻某氏,一恸而绝;既苏,日夜哭,竟断肠死。杨氏曰:『朱生事,余得之郑元庆「湖录」「五行考」中,惜也逸其名。虽然,其名逸而其人自磊落轩举于宇宙间,盖以扶天纲而立人纪者也。昔年舟过淞、泖间,或谓余曰:「国初有朱少师之孙某,举义旗屯兵于斯;战败死难」。是时残照在空,水天混一;慨然想见异军苍头特起,舳舻雨集、旍旆星罗,雷斧轰輘、风樯闪旸;回既坠之日、嘘已烬之灰,雄魂毅魄长在太虚,髣佛有云车霓裳猎猎然从空而下。噫!事往百数十年已,觉其人凛凛犹有生气。若彼陈演、谢升、李建泰、魏藻德之徒名秽史册,亦克寿世于无穷,然而人皆不屑齿其名;即偶齿其名而唾骂随之,不啻狗彘焉。呜呼!怖矣!

  ●南疆绎史勘本卷二十九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二十三

  建昌:邓思铭

  新城:杨应和(杨居久)

  新昌:陈泰来

  广信:胡梦泰、詹兆恒、周定礽、万文英(唐倜、胡奇伟、汪硕画)

  抚州:曾亨应(子筠、王秉干、汤仲发、弟和应附、乐平倪大显等附)

  南昌:揭重熙、傅鼎铨(广信曹大镐)

  都昌:余应桂(子显临、九江金志达、僧了悟)

  德兴:胡定海

  宁都:彭锟(吉水王龙、抚州僧丹竹、建昌孔彻元、蔡观光等附)

  右江右义兵列传第二十三。

  ○江右自左梦庚降,部将金声桓不愿北行。请略地自效;声桓本无智略,所至惟杀掠为威,于是诸郡各以城守。义兵之发,始于建昌、广信,抚、饶继之;惟赣州之守为久,其被毒亦尤酷。洎至声桓反复,南昌复歼焉。数年之间,江右生民尽矣!其守土者已别见,兹列其义兵于右。

  ◎江右义兵,推赣州为最;而温氏失之,无一人及者。如杨、万二公,大节琅琅,未可纂附于斯也;今于「摭遗」别列一卷。凡在金、王反复之际而以兵见者,如倪大显、王宠、丹竹僧、孔彻元、蔡观光等皆补此。

  列传二十三

  建昌:邓思铭

  新城:杨应和(杨居久)

  新昌:陈泰来

  广信:胡梦泰、詹兆恒、周定礽、万文英(唐倜、胡奇伟、汪硕画)

  抚州:曾应亨(子筠、王秉干、汤仲发)

  南昌:揭重熙、傅鼎铨(广信曹大镐)

  都昌:余应桂(子显临、九江金志远、僧了悟)

  德兴:胡定海

  宁都:彭锟

  ·建昌:邓思铭

  邓思铭字建侯,江西南城诸生。北都陷,即见益王说之曰:『王身兼臣子,今宗社倾危,岂容坐视』!王因感动。思铭即号召诸生百数人,名曰庠兵;以赡财者助饷、负才者参谋、有勇者出战,期于朔望习射、学技击。声将为国抒难,请于有司;有司笑之曰:『兵可庠耶』?众乃涣散,思铭郁郁不得志。明年,建昌知府王域等奉益王举兵,遂入幕参赞。城破,被执,指金声桓大骂。乃系于竿首射之;每发一矢,辄呼曰:『未中要害』!连及六矢,思铭大吼曰:『经时不能杀我,技何劣也』!已而死。

  ·新城:杨应和(杨居久)

  杨应和字惠生;从弟居久,字淡若:皆新城诸生。新城被围,绅士议迎款;应和赋诗痛哭曰:『我一身当敌,祸不及诸公也』!众遂止。居久叹曰:『壮哉吾兄,可无与之共事者乎』!提刀出杀数人;并就缚,直立不少俯。强之,不屈。既死,尸不仆,两手犹作击刺状。

  ·新昌:陈泰来

  陈泰来字刚长,新昌人。祟祯辛未进士,由宣城知县,入为户科给事中。尝自请假兵一万,肃清辇毂;帝壮之。即改兵科,出视诸军战守方略。召对中左门,多所奏可。迁吏科,乞假归。南都以刑科起官,不赴。闽中擢为太仆少卿;寻迁右佥都御史,督领江西义军。

  益王之起兵建昌也,王域等奉之监国。泰来亦将从;同里按察使漆嘉祉、举人戴国士持不可。曰:『公受闽命矣。今复从王,将奉王臣闽乎,王必不屈;将两事乎,是怀二心也。公为国事捐身家,本以教忠;而先示二心于人,人谁谅之』!乃止。已而建康失援,新昌破,王奔;国士降,翻为金声桓用。泰来恨之曰:『吾乃为贼所绐,彼固为敌游说也!均之国事,益与闽又何所分乎』!意欲诛之,顾力薄不敢显抗,仍相通好。时有上高举人曹志明与鲁国祺、聂明时、黄■〈木英〉、黄国彦等兵起,泰来与相结。十二月,攻取上高、新昌、宁州,戮国士妻子及亲党数人,暴其罪。围瑞州不克,遂取万载。声桓引大兵逼新昌,守将出降。泰来至界埠,志明等从上高移军会之,进攻抚州;俱殁于阵。

  「勘本」曰:「纪事本末」载陈公事迹,少异。言乙酉副都御史陈泰来捐赀募众,遣部下李凌虹克复万载,状邑令,袭破新昌。命子正仪、正俨他往,自帅其众东下。戴国士者,与陈为姻联;已降附,权驿传道事。金声桓知之,使之招陈,俾勿疑;而以重兵蹑其后。国士入陈营甫相见,大军已压垒阵矣;猝不及备,陈遂败走黄氏祠中,自刎死。其同起兵死者,瑞州刘诏新、谌廷椿、胡亲民。

  ·广信:胡梦泰、詹兆恒、周定礽、万文英(唐倜、胡奇伟、汪硕画)

  胡梦泰字友蠡,铅山人;詹兆恒字仲常,号月如,永丰人:皆以进士起家,为县令,有能名。兆恒先擢南京监察御史。吏部举天下廉能吏十人,梦泰与焉。帝重念畿辅州县残破,欲得治行已效者抚之;梦泰因得为唐县。京师陷,南归。福王立,擢兆恒大理寺丞。阮大铖之起,兆恒上疏切谏,言『「逆案」一书,先皇定自宸衷,芟刈群凶,颁之天下,万世共凛;乃第一美政。然十七年间,此辈日夕聚谋,欲翻者数矣;赖先皇神明独断,坚持不移。夫党人巧为蒙蔽,妄谓怜才;贼乱之才,适足以败国。今大仇未报,忽召见大铖,还之冠带;岂不上伤先皇之灵、下短忠臣义士之气哉!陛下试取书观之,应亦悔左右之误国矣』!奏入,命取「逆案」进览。兆恒即呈进,而马士英亦于是日进「三朝要典」也。九月,擢本寺少卿,即奉命祭告。明年二月,乞假旋里。

  唐王立,兆恒表贺,拜兵部左侍郎,寻进尚书;梦泰授兵科给事中,同命佐督师协守广信。广信为闽、楚出入要地,丙戌大兵逼江右,广信故宿重兵。督师大学士黄道周方出闽,闻广信之急,遣监军御史周定礽、兵部员外郎万文英分兵来援。定礽字雪笠、文英字仲实,俱南昌进士也。梦泰倾家募士,与兆恒、定礽悉力守广信,文英守铅山。有太平诸生唐倜者,字着夫;熊开元荐其才,授兵部主事。募兵出关,得数百人。夏四月,金声桓引兵至铅山,猝与遇;与文英合军出战。倜陷阵死;文英败,挈家投前湖,铅山遂破。梦泰夫妇同缢死。八月,诸军皆溃,广信破;定礽见杀,兆恒奔怀玉山。

  其时兵部主事湖东副使进贤胡奇伟、总兵官徽州汪硕画,皆以兵来广信。硕画兵败贵溪,不屈死;奇伟城破自刎。兆恒在山中聚众数千人自保;明年三月,进攻衢州之开化县,战于马岭,亦败死。又有进士徐敬时者,与杨文、李克升举兵广信之九仙山;至甲午正月,寨破,皆被杀。

  「勘本」曰:胡给谏以崇祯丁丑进士,知奉化县。邑人戴澳,官顺天府丞;其子怙势不纳赋,捕治之。其子急走诉澳,借事阴劾之。御史某发其隐,澳下狱,除名。于是,给谏声望日益起。詹尚书父士龙,顺天府尹。詹先胡两科成进士,知瓯宁县。民居失火,延及学宫,乃率诸生突烟抱木主出,倡议重建;善政甚多。周御史为癸未进士,与万员外起兵保广信;唐王即授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其地。万初为凤阳推官;城破,子元享代死得脱。归南京,以礼部主事召,不赴。闽授兵部员外郎,监诸部军。

  ·抚州:曾应亨(子筠、王秉干、汤仲发)

  曾亨应字子嘉,号凤山;临川人。崇祯甲戌进士,历官吏部文选主事。诏起废,亨应以毛士龙、乔可聘、李右谠等十人上之;御史张懋爵有夙怨,以纳贿行私力攻之,遂坐谪。南都立,凡以谪籍起者多骤贵,亨应独不赴。

  金声桓令王得仁以官兵徇抚州,亨应乃命弟和应急奉父入闽;已与举人艾南英、前吏部揭重熙议守御。募兵未集,骑已薄城下,众皆散。会益宗永宁王慈炎以建昌败走闽,广招连子峒士兵数万下建昌,入抚州;寓书亨应,请为东道主。亨应喜,募卒数百与相犄角;走书大姓,劝助饷,张皇其事,以冀四方之有响应者。一日,置酒高会;得仁侦得之,潜从祝家渡济师。或驰以告,亨应怒,按剑曰:『汝欲乱吾军耶?抚州有永藩,关隘阻绝、侦探分明,敌岂能从天降』!言未既,而兵大至。家族罹刃者二十人;其亲故及部下好义者,骈死三百人。焚其庐舍,邑里为墟。亨应趋避石室中;有从弟某恨其贾祸,指穴出之,并执其长子筠。亨应顾谓筠曰:『勉之,一日千秋,丈夫毋自负也』!筠曰:『诺』!大骂不屈,立杀之。亨应缚至,得仁解其缚;揖之曰:『公义士也。时不可为,盍随世以就功名乎?否则,鸡犬肉耳』!亨应箝口不一答。曳诸阶下挝数十;询之,复如前。乃悬诸树间,令射之;已复宛曲相慰,亨应终不可。得仁叹曰:『此铁石人也』!遂被戮。

  其同邑举人王秉干、诸生汤仲发,皆以举兵未集而事露,受刑最酷。仲发,显祖孙也。

  「勘本」曰:曾选部初举事,啮断一指,吮其血,裹而瘗之。其子筠每语人曰:『吾家一门,已登鬼录』。其父子湛忠殉国如此。选部之父栋,尝为广东布政使。其从父蒲圻知县栻、贵州兵备佥事益,两人俱以死难着。弟和应,雅尚名节。闻选部死,曰:『烈哉!兄为忠臣、兄子为孝子,复何憾』!既奉命入闽,闽失,避之肇庆。肇庆又失,乃拜辞其父,即投井死。时称之为曾氏五节云。

  案维时乐平倪大显者,与兄大恢、大登俱以勇力闻。乙酉,饶州司里周损币致之。周败,归督师大学士黄道周;黄败,从广信威武侯曹大镐。后王得仁大发兵屠乐平,军中闻显勇,争取之以为奇功。有僧长八尺余,下马搏显;显斫僧应手落。已官军鳞集,度不支,抽刀自刎死。大恢、大登被执,服法。

  ·南昌:揭重熙、傅鼎铨(广信曹大镐)

  揭重熙字祝万、傅鼎铨字维衡,俱临川人。崇祯丁丑科,重熙以五经登进士第,时称异才;授福宁知州。又三年,鼎铨亦成进士;入翰林为检讨。北都之变,鼎铨不能死,出谒贼;由是为人所讪;鼎铨亦悔恨,尝思洗涤。南渡,擢重熙吏部考功主事,以忧归。

  乙酉六月,大兵下南昌,抚州亦破。重熙与同里曾亨应先后起兵,唐王命以故官联络建昌;一战而北,吏部主事王兆熊劾之。既而大学士曾樱掌吏部,疏荐重熙及鼎铨。王以鼎铨曾降贼,命予知府衔赴赣州军前自效;独召重熙入见。重熙乃偕鼎铨至闽,召对称旨,迁考功员外郎兼兵科给事中;亦复鼎铨翰林故官,令还赣。命重熙从大学士傅冠办湖东兵事;滤溪告警,冠不能救,重熙劾解冠任;兵事遂皆委重熙。丙戌五月,江西巡抚刘广胤督兵援赣州,战败被执;复用樱议,恐新抚莅任缓不及事,即擢重熙为佥都御史代广胤,得便宜行事。八月,福州不守,鼎铨往宁都借兵于田海忠,不应;自集乡勇克复宜黄,驻札乐安。九月,大兵入关;重熙引众援福州。闻王将赴赣,乃倍道趋还;途遇官军掩击,几溃。亟收败卒攻抚州,又不克;部将洪深等阵殁,兵士仅存千人。遂退次王洞间,身为贱者装,间行入南昌,以觇虚实。

  及闽亡、赣州破,两人俱解兵入武夷山。戊子,金声桓据南昌,首迎两人出;以闽事属重熙,仓猝募得万余人率之入关,鼎铨亦举本部兵会之。时郡武方宿重兵,重熙进薄城下,为守兵所败,丧失几尽。南昌围急,重熙入肇庆请救。永明王欲留为内用,重熙不可;加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督江西兵务。亦擢鼎铨兵部右侍郎兼翰林侍读学士,令同援南昌。至则声桓已灭;战于程乡,身中三矢,仅免。时诸军尽散,惟平西伯张自盛走保闽界,有众数万;入其军,约广信威武侯曹大镐犄角并进。大镐池州人,与自盛俱以兵应声桓故,皆得封。庚寅冬,自盛掠邵武,兵败死。鼎铨至广信张村,为守将所执,系南昌狱;谕之降,不从。令作书招重熙,亦不从;乃见杀。重熙走依大镐;辛卯五月,率数十人至百丈磜会师。适大镐还军铅山,惟空营在;众乃就营炊食。游骑侦得之,大兵猝至,射重熙中项。重熙大呼曰:『我揭阁部也』!遂拥去。至祟安,邑令来谒,劝之降;叱曰:『小子亦读书,岂不识纲常名教耶』!抵建宁,兵备与有旧,出迎之,俯揖不敢仰视。重熙持其手,瞪目詈之;遂下狱。十一月,昂首受刃,双瞳如生。重熙好谈兵,知调度;其如所部皆纨袴子,不谙军法,山中乏食,剽掠无虚日。自盛军尤暴横,不受节制。当时固多怨也,及其没而无不哀之。鼎铨始虽从贼,卒为忠义,君子亦谅其志焉。

  未几,大镐亦兵败入闽,被执于岑阳关。械至南昌,杀之。都昌督师余应桂兵,亦以是岁亡。江右义师遂尽。

  「勘本」曰:峡江曾留守樱以揭、傅并荐唐王,以傅陷贼,故少抑之而召揭独见;揭辄与傅偕赴闽,傅得仍故官。后同事于赣,同走入山,其交谊洵乎足多者已。吁!生今之世,有同列标,榜攻讦之不暇者,揽揭阁部之风,倘亦知所为愧乎!阁部既入狱,觅死具不得;日整衣冠,拜呼高皇帝祈死:其志亦良足悲矣。傅初洿贼,为乡人非笑,尝欲求一死所以自涤;笥中先置木主,书死年而空其月日。受执后,卒能负气节而不少挫;于八月朔,从容就刑。于是乡人争贤之。士大夫之贵于晚,盖也如是夫!

  ·都昌:余应桂(子显临、九江金志远、僧了悟)

  余应桂字二矶,都昌人。万历己未进士,历知武康、龙岩、海澄三县;吏事精敏,下不能欺。崇祯朝,征授御史;疏劾首辅周延儒,有直声。出按湖广,绝私交、逐贪吏、饬武备,风纪肃然;帝嘉之。期满,命再任;旋擢右佥都御史,代王梦尹巡抚湖广。时献贼受抚后反迹复着,应桂贻书总理熊文灿翻覆论之,为贼所得;文灿因诬纠应桂私书贻误封疆,为异日卸罪地步。帝怒,即逮下狱,遣戍。及献贼反,文灿伏诛,起为兵部左侍郎。甲申后,居于家。

  金、王之乱,起兵都昌,率舟师援会城,败于落星湖。已复倾赀募众,尝语人曰:『吾年六十四,官尊禄厚,复何恨!所未了者,欠先帝一死耳』。后督领义师。星子诸生吴江兵溃,应桂援之。子显临,诸生,亦能军。事败被执,俱见杀。

  同时九江诸生金志达与僧了悟等,集万余人结营鄱阳、彭泽间;出战池州,取东流、建德。后亦俱败殁。

  ·德兴:胡定海

  胡定海,南昌人。起家乡贡,荐为泛水知县。操守廉洁;致仕归,贫甚。移居德兴之海口,授徒董氏。董亦义侠;国变后,破家兴兵,定海喜为之联络乡勇。洎后大兵入婺源、逼海口,定海徒步乞师于黄道周。比其归,海口已有兵。战败,被执至婺源,杀之;首既殊,犹僵立不仆。

  ·宁都:彭锟

  彭锟字剑伯,宁都诸生。从督师杨廷麟治兵有绩,奏授兵部员外郎。廷麟败,以幼子为属,锟厚抚之。庚寅春,宁都被围,锟治具,广召亲故,酒过半,谓之曰:『此城必破,我义不可辱;行与诸君诀矣!且我与杨公事久,当死。所以不死者,以杨氏孤也。今孤少长,我即死,人必无虐忠臣后者』。遂揖其友某,以杨氏孤托之。索衣冠,烧烛于庭,呼妻李氏亦冠帔出;北面再拜,乃引绳就东西偏各自经死。

  「勘本」曰:温氏于江右诸军,亦多所简脱。当金、王反复之际之最著者,尚有吉水王宠。初从刘同升起兵,以所都不戢去,遂往来临、吉、抚、赣间。一日为大兵所获,宠诡降。越日夜半起,尽杀其伴,即载其旗帜以行。过新淦、峡江,令见旗帜,以为本兵也,出迎江浒。宠遽起,擒杀之。连破二县,乃遯。已同里邹文鼎者,与其从子敬起兵,宠与之合。大兵至,战败,文鼎赴水死,敬被执至省见杀。宠既得脱,别树一帜,大书「追剿王宠」四宇,群呼杀贼而去。去既远,官兵始知其即宠。明年,金、王反正,遍招之不得;庞已入山死。

  安仁僧丹竹者,益藩起兵所招三十六营之一也。益藩败,从揭阁部袭抚州;猝遇王得仁,僧以步逐马,刃及得仁面,几获之。后金声桓兵过安仁,闻其病,遣九骑往缚之。丹竹力疾起,呼所部十余人先伏于隘。侦知金骑在酒肆中,丹竹单身入,金骑见其为僧而不知其即丹竹也,因问『识丹竹乎』?曰:『我即是』!遽拔刀杀二人。七骑者上马驰遇伏,获其二;再前,再遇伏,获其三,惟二骑得归。声桓破广信,丹竹邀之,先以木桩置水中,因持长枪火箭逼之。声桓兵乘舟遁,舟触桩尽碎;遂弃舟,多泅水死;丹竹乃尽其所获而返。后率壮士邀击我军零骑之入闽者,而大兵忽至,马蹶见杀。

  建昌复有孔彻元、彻哲者,家素封;与客蔡观光起兵应声桓。及被围,彻哲往援之,溃殁;彻元勿能忘也。己丑秋七月,讹传瑞德七邑奉靖武遗宗。彻元喜,遂入城戕令。已而各邑寂然。同党执以献,部众迸散。而观光心憾之;庚寅于南昌揭竿将起,迹露,走鄱阳,为逻卒所获,论死。

  又案江右之兵,始自益王由本,以仪宾邓思铭之言而召兵建昌;性不习武事,以战守机宜悉委永宁王及罗川王者。罗川故与东乡艾氏命新、甫英辈交,遂约诸绅士集刘琦、杨独龙、僧丹竹等三十六人,于南英家歃血起义焉。后以宗人保宁王者私与王体忠通,兵溃。益王奔入闽;闽败,受执见杀。永宁王走宁都,入粤图复。而罗川王与艾命新已拔抚州,不能守,退驻许湾,招军贵东、安仁间,有众二万。永宁以粤兵复抚、建,罗川与之合;约分道进恢江省。会粤兵与罗川兵争,罗川中流矢死。永宁粮绝,弃地之抚州、之建昌,为王得仁追获而死。

  ●南疆绎史勘本卷三十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二十四

  山西:李虞夔

  陕西:孙守法(武大武、姚翀霄、卫天明、康姬命、王知礼、李世仁、曹三俊等)

  右山、陕义兵列传第二十四。

  ◎南渡以来,视西土若弁髦矣;盗贼蹂躏之余,亦曾无一言计及者。乃得此数人揭竿以起,故温氏举之为诸义旅作殿军也。吴兴杨氏跋尾,附并载。

  列传二十四

  山西:李虞夔

  陕西:孙守法(武大定、姚翀霄、卫天明、康姬命、王知礼、李世仁、曹三俊等)

  ·山西:李虞夔

  李虞夔字一甫,平陆人。天启壬戌进士,累官右佥都御史,巡抚宁夏。戊子冬,大同总兵姜瓖叛,其党姚举等劫杀官军并运饷冀宁道王昌龄于平原驿;虞夔起兵应之,陷潼关及蒲、解二州。己丑秋,大兵至平陆,破山寨;其子宏投崖死,虞夔奔陕西,匿于其婿王某家。庚寅,迹得之,系陕西狱;旋杀之。

  「勘本」曰:姜瓖于是秋八月为其部将杨振威所杀,并及其兄琳、弟有光,献首大营;振威等伪将二十三员家属、兵丁俱得留养。其余官吏军民尽行诛戮,大同城垣撤去五尺。

  ·陕西:孙守法(武大定、姚翀霄、卫天明、康姬命、王知礼、李世仁、曹三俊等)

  孙守法,咸阳人;有勇略。崇祯末,以功授陕西副总兵,加都督同知。甲申,贼陷京师;踰月,为大清兵败入关,守将皆降。乃弃妻子,走终南山召众,锐志讨贼。或曰:『君亡国灭,何所效功』?守法泣曰:『是何言欤!我受先帝恩,见贼不讨,何面目立天下』!时贼拔兴安州,守法与郧阳总兵王光恩合兵攻破之;又克平利、白河、上津等县。九月朔,伪将路应标以贼十万围郧阳;守法、光恩督参将苗时化、王光泰等大战,杀贼无算,贼势寖弱。

  乙酉五月,我大清命吴三桂率兵入关徇秦地,守法复入终南去。久之,奉秦藩第四子称汉中王者,开邸五郎山,檄召西溪、凤平、延庆等郡兵将薄西安。十一月初七日启行,遣副将贺珍以义勇三千复凤翔。于是,盩厔、鄠渭、泾阳、三原、临潼、澄城、白水诸县次第来归,军声大振。守法之初起也,武大定、刘文炳、贺■〈弓卩〉器、郭金镇、黄金鱼、焦容、仇璜等俱应之。大定本固原旧将,功最多,守法推重之。十二月,与攻西安。是时,合阳举人姚翀霄、千总卫天明、康姬命、朝邑诸生王知礼、李世仁等各戕守令以应。后败,俱伏法。时官兵之守西安者不过七百人,总督孟乔芳惧甚,亟调山西兵五百为援。甫过河,知礼命朝邑百姓伪持羊酒半道迎之,伏兵于旁;饮之醉,尽歼之。乔芳益惧,更调榆林兵二千入援。二十八日,守法率众攻城,仅以骑兵七千、步兵五千而已。平阳人曹三俊、王英、师可宗谋以城应;事泄,被杀。丙戌正月五日,援师至,守法部将贺珍、胡向化等谋曰:『我兵少,攻之猝未易拔,安能复战』!乃解围去。二月,宁夏、甘肃、神木、靖边各以兵来附。

  唐王闻之,遣使间道封守法、大定俱为伯。然是时大兵之徇秦地者众,守法所侵郡县旋即恢复,声势寖衰。六月,守法退回五郎山。八月,大定败于兴安境,后乃遁走入蜀。九月,光泰等败归郧城,又败走房县。丁亥正月,守法走石子城;二月,走长安石鳌谷。三月朔,复与高勋等破宁州,拔兴安之乔麦山。总督孟乔芳引兵来剿;四月八日,伏甲深林以轻骑诱守法出,擒之。守法执铁鞭格杀百十人,乃死;传首西安。

  「佚史」曰:或有问予者曰:『子以诸义旅之举,是与非与』?余曰:『于君何如』?或曰:『是不知天命者耳。昔者以全盛之世,九重之尊、四海之富、山川之阻、关塞之险,荷戈彀弩防卫者所在如林,犹且一夫袒臂、千百成群,披袯襫、持白挺,望屋而食,列城为之尽闭;其势浸以蔓延,攻城郭、掠官市、屠乡众。于是天子赫然震怒,选徒命旅,贤相制其谋、良将奋其威、循吏供其饷,不受高爵重赏,招致武健异能之士以制狂猘、救黎元;然而此蹶彼炽、朝散暮聚,丧师失国,所在见告。其垂青纡紫、华盖高轩之徒,委印授、捧符册,望尘归命;长驱至京,不三日而开门延贼,帝后仓皇捐身尺组。迨夫紫盖南渡,长江天堑犹足立国,晋元、宋高之业或未艾也。无何而元帅请命,王师入关;以方长之虐焰,百万之众易于拉朽。然后真人应运,徐收大物,命官置吏,蓍定中原。旌旗南指,马首倒戈;前锋未临于近甸,窜舻已出于横江。君相逃亡,臣民恇骇,壶浆筐篚,络绎劳军;传檄而定吴越之墟,亦足见天命之有归而历数之已定矣。乃诸臣者,吹既灰之烬、导将涸之波,怒其螳臂以当雷车、驱乌合、招亡命,依狡猾为谋臣、仗戎卒为将帅。使晏然之州里,卒罹锋刃;积骸为邱,流血成川。宗党戚姻,骈首同尽;累世蓄藏,涂地无遗。兵之所屯,荆榛弥望。哀哉!拚三百年之休养生息以博虚名之一误也。且不知其无成而为之,不智;知其无成而驱父兄子弟以殉于侥幸之万一,不仁:不仁不义之事,君子讳焉。而吾子犹胪列而纪述诸,得毋以之奖乱乎』?余喟然叹曰:『有是哉!信如子言,则是胶鬲不必奋迹于戎旅、箕子不必伤心于麦秀;申胥秦庭之哭为妄、田单火牛之策为愚也。而岂其然哉!夫孝子不以父疾而斥其医,贞妇不以夫亡而蔑其孤。蒙险而愈厉者,忠臣之谊也;犯难而不避者,志士之烈也:故曰岁寒知劲节、板荡识忠臣。子乃以不智不仁目之,则将奉君父如奕棋、视宗社如传舍,腼颜蒙面以事仇者之皆智欤?私家室、保妻子、恋利禄、营爵位、卖人城社、覆人宗族以博进取者之皆仁欤?审如是,则三纲将沦、九流将斁,礼乐崩颓、诗书灭绝,尚得谓之宇宙哉!夫南都之立国也,仅矣。其小人之酿成祸败者,不足论。至有平居高谈名节,号召徒党自附清流,忽焉丧志,屈膝献国;而其忠义激发、誓死不顾者,乃在放逐之孤臣、斥远之下僚。穷山绝谷布衣韦带之士,慷慨陈言,流涕书檄,而四方响应,千里之远如共方社,缁流、羽士裹粮呈技跰踵来赴。事虽不成,天地震动。此其志气伟然皜皜乎与天日为照者也,成败利钝,又何计焉!善乎!赵襄子之言曰:「智伯亡无后,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斯言也,有三代之遗直焉。呜呼!以土崩瓦解之秋,支撑于区区闽、粤之一隅,甚至海滨蛮岛、浪楫风帆,保其冠裳及数十载而弗替,则皆诸义士之风声所激也。惜夫!可纪止此耳。其它怀忠抱信、名湮没而身不彰者,可胜叹哉!后之君子,续而传之,其必有孚乎吾言者矣』。

  「勘本」曰:「佚史」原本通载之传,自南渡下直接唐、鲁;而鲁诸臣多阙书,其永明一朝人事仅见于金道隐一传,而闽诸臣亦多所弗详也。案杨氏跋语云:『「南疆佚史」,吾乡温孝廉睿临撰。盖述明季福、唐、桂三藩之遗事,终以鲁藩附之。纪略四、列传五十二,计五十有六卷;首列自序及凡例二十则。简而有法,是非未大悖于「春秋」之义,世称信史;不特网罗散佚,备胜国之旧闻已也。然微嫌其失之太简,要必为之注以补其阙遗,若裴松之注「三国志」之例,而后文献足征焉』。古高阳氏曰:夫郑氏「湖录」称为四十卷,此杨氏又言五十有六卷;文固久久传钞,多所阙伪,又何至卷数悬殊若斯。曰四十、曰五十六,倘犹未足以为信邪!今吾之于「勘本」也,凡「纪略」中,南都则按日,闽、粤则按年;若浙东,则通篇重辑之。凡列传中,按人按事,轃其原文,附以「书后」,添注处已不下万万言。比客有过而笑之者,曰:『子于是史不过演窜旧文,剿取余名也。即如「义兵」一门,人事无所加而六分其卷,不过翻叶间厚者薄之耳』!吾乃喟然曰:『绌哉!世固有善读书者在,而难为浅见、寡闻道也;惟其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矣。从来注史之例,原不准意为损益,然损益赤无伤也。「汉书」实因「史记」之旧,而篇章字句时有窜改,故宋人倪思有「班马异同」、吴仁杰有「两汉刊误」。凡丛论史鉴之作,有「唐书纠缪」、「通鉴考异」、「五代史补逸」,皆各自成书者。至如「战国策」三十三卷为汉刘向所编、高诱所注;及宋时「诱注」残本仅存八卷,得姚宏补注之以行于世,今但称『诱注」者,非也。后鲍彪又以己意改移刘氏原编之章第先后,而自名之为「鲍氏战国策注」。元吴师道更取姚、鲍两家言,合群书参订而别为一编曰「战国策校注」;其实则一书也。明李清作「南北史合注」一百五卷,于李延寿原文多所改定。凡此,虽为窜乱古本之滥觞,而词举理澈,千百年来改本与原本并行不背。吾于此书以其疵类多而脱漏者过半,意求赅备,广厥流传,一以表证圣明、一以阐扬忠节;故于卷首层层剖白,又岂肯掠美以弋名乎!统计纪传诸文,勘补者十之七、替者十之三;不得已而芟之者,十不逮于一。亦知卷目间必以温氏标之之谓何,正所以明当世之自有原本,自有定论也』。客又曰:『观子是作,心手告瘁,而铸稿屡更,囊橐无余而工徒大集;团沙捉雾,人墨相磨。书有成,而子病深矣。以一无可藉之途而安事此?以吾子之才、之美,何不可为而顾乐此』?『呜呼!是则可为智者道也。丈夫生世,惟力是事;事之成败在天,而力之坚定在人。就观明末三朝诸臣,其为忠贤、为义烈,无不出坎入险至死不变,而守此一心以求一是处。今区区者生逢盛世,才智不足以副廊庙用;遂尔甘弃蓬蒿,耽翫史册,亦尝广览千秋、从横万里,自少而壮迄于无闻,徒以此收研田之税、淘墨海之金,良足悲矣!比也,刻志斯编,虽渺乎细故而艰苦备尝,亦唯恃此一心之安固不摇,而守有志竟成之说以自乐其乐耳』。客乃敛容起,逡巡拱手以谢曰:『谅哉!微子之学、之力而不及此。是则可谓贤者而后乐此也』!书成,并赘于尾,籍以告四海之内之善读书者。

  附录杨氏「跋尾」一则

  注史之法,以刘昭、裴松之二家为极轨。国朝徐氏炯之「五代史记注」、厉氏鹗之「辽史摭遗」、杭氏世骏之「北齐书疏证」、「金史补阙」,皆仿而为之者。杭氏又有「陈寿三国志补注」,增益松之之所未备;而徐氏补「三臣传」于死事,似更为刘、裴二家通其例矣。温孝廉「佚史」一编,病其太简;因属吾宗〔□□〕为之讨论群书,旁参互审,草创具注。而复阅体例,更嫌其有未尽善者。后妃、皇子不立专传,附于「纪略」之末;前史例有之,因时制宜可也。而列传不分立儒林、孝友、文苑、隐逸、独行、方技等目,则曰人数无几,末由分析;倘以隐逸一传概之,愚窃以为不然。夫鼎革之际,士人出处之节,固尚论者之所先;然不有不专以隐逸一节标者乎!则列传不可不分立,宜从其重者而特书之也。至于列女之传,搜采幽贞,史家例不得阙。夫「志」以铺政体、「表」以谱年爵,于时可考。其详实者,为历、为兵、为食货,志分而三;为宰辅、为七卿、为封爵、为职方,表分而四:此志、表之不可不补也。余如传则四夷外国、志则礼乐刑法、表则公王宗藩之类,均不可不补。何也?强阳余闰,迁徙流离,国逼而祚短,声教不闻远讫,经制无暇修明;百年以后,载笔者又何从而摭实乎?噫!略则注之,明白头讫之序也;阙则补之,品酌事例之条也。若斯之科,万代一准。然作者业肇始而未备、述者或续末而不终,任情矢正,则予滋惧焉。如谓以腾褒裁贬故相绳墨,则吾岂敢!

  「梦华潭丛录」跋语一册,不列姓氏。读其词,着自昭阳赤奋若为干隆五十八年,而成于嘉庆三年也。考青浦王先生述庵「西湖柳枝词」附刻「湖州杨凤苞作」。注:『凤苞着有「南畺佚史」跋尾十二则』云。是跋从杭州司马河东月沧年丈借钞采附。杨氏自言愿为温氏诤臣;就其考异辨诬、发明补漏,功不浅焉。「勘本」多所引断,亦以见百世以下、卅年以上,事之有同志也如此。

  上章摄提格闰夏日躔鹑首之次,古高阳氏补勘于萧山蔡氏之城南草堂。

 

●绎史摭遗卷一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录

  宫壶妃御列传

  唐元妃曾氏

  鲁妃张氏(附从难宫嫔周氏)元妃张氏(舟山册立)

  桂太妃王氏、太妃马氏(永明王生母)桂元妃王氏(从难宫嫔某氏附)

  案「梦华潭丛录」曰:『自古宫壶之肃雍,未有过于胜国者也;嫱媛之殉烈,亦未有过于胜国者也。一朝之家法严矣!二祖之贻谋远矣!故甲申三月之变,孝哀、孝烈二皇后与妃侍十数人、宫女二百余同殉国难。洎南都之下也,潞王以杭州降,福藩邹太后北去;渡淮水,太后伺间奋跃,堕急湍死』。考之质疑诸文,则曰:『马士英挟走入浙之太后;伪也』。疑者言即士英母,其说近是;未便列之传次。其福王故妃童氏之狱已详附「南都纪」后;疑词歧说而究非正御之妃,是亦不足以为之传。赧王先妃黄氏、继妃李氏,皆早逝;甲申秋,南都追谥黄妃曰「孝哲懿庄、温贞仁靖皇后」,李妃曰「孝义端仁、肃明贞洁皇后」。明年三月于童妃狱后,更上黄妃谥曰「孝哀慈靖、恭惠温贞、偕天协圣哲皇后」,妃戚黄九鼎封雒中伯。

  列传一

  唐妃曾氏

  唐王元妃曾氏,南阳人,诸生曾文彦女。崇祯五年,王袭位,年已三十有一;妃年十九,选入宫。颇知书礼,任内政,王甚昵之。九年秋,京师戒严,王以擅发护军勤王得罪,废庶人;安置凤阳高墙。押发官张有度将以槛车上道,王自裁不殊。比至高墙,中奄人索贿不可得,以石墩锁之,极所困苦,王病濒死;官医下药,妃恐有诈,不与饮。入夜,默祷于天,自剜股肉进之;食淡攻苦以居。王愈后始闻,遂更相怜爱。南都立,以赦,命徙广西之平乐;乙酉夏,抵浙而南都覆,妃间劝王为自立计。六月,入闽。至福州,群臣拥之监国。既即位,于秋八月壬辰奉册为后;父文彦,封吉水伯。命妇入朝太和殿,佥有所赉。王性从俭,宫中亦屏去金玉、锦绣一切供饰;至帏幕衾褥,率以大布为之。不列嫔御,仅有执事人三十余辈而已。以故郑氏初进美女十二人,虽留之而绝不见御。

  妃既素能理事,至是颇与外政。凡王批阅章奏,多所参驳。每当临朝,则垂帘座后,以共听断;朝臣私有所议。总宪张肯堂具疏论之;略曰:『本朝高、文二后皆有圣善之德,助成王业;然皆宫闱之中,默相赞助。若垂帘之制,则非圣世所宜,不可以示远人』!疏入,妃大恚。肯堂以是遂疏于王。说者谓唐王当烈庙时,有英察之誉;至此虽锐意中兴,而溺于内爱如此,有以知其不能成大功也。是冬十二月,王亲戎;由水道进,妃亦御舟以从。

  丙戌元日,王在建宁,不受朝贺。既而江右督师杨廷麟、楚督何腾蛟迎王移驻各疏相继至,妃密言郑氏不可倚,亟请依何腾蛟为是。时芝龙阴怀不测,多方沮遏;洎王决计出汀巡赣,乃使军民数万遮道号呼,拥驾不得前,即又表请暂回天兴。无已,遂移驻延平。秋七月,元子生,妃出。大赦;加恩,从兴诸臣悉晋爵一级。腾蛟命将以铁骑五千来迎;行抵韶州,而芝龙已弃关去。

  王师长驱度仙霞岭,行在震动。将出奔,急命妃先发;宫眷皆以骑从。甫出城,官军掩至,称扈跸者;直入行宫。从官迸散,王遂被难。妃先被执于涂,舟次九泷潭,乘间投水死。闽中永明王立,遥上尊号曰「思文皇后」;已加谥曰「孝毅襄皇后」。

  「摭遗」曰:曾妃以才能自用,固有揽及外政之非;然卒无大过,犹不失为明德之助也。论者谓唐王内制于妃,而有以知其无功;斯语则苛矣。夫天不祚明,虽有贤妃内赞,又何能免于悍帅外投乎!

  温氏「纪略」,于闽、粤诸妃大书为「后」;「摭遗」削之,故不曰「后妃传」而曰「宫壶妃御传」也。

  鲁妃张氏(附从难宫嫔周氏)、元妃张氏(舟山册立)

  鲁监国前妃张氏,会稽人。早岁入宫;王监国后,册为妃,生世子。父国俊,故选事;与内奄合,专揽事权,延纳货贿。尝受鄞降臣谢三宾金万两,胁监国必致三宾于枢要而后已。妃闻之,脱簪待罪;监国慰之以免。

  及江上师溃,命保定伯毛有伦扈宫眷及世子出海。妃载拜辞曰:『勿以妾故为王累』。遂手碎磁盘,自刭死。

  宫嫔周氏于出海后被劫北去,亦自刎。

  鲁元妃张氏,鄞人。入舟山后,册立。初以丙戌春入宫,次于会稽张妃,主内政。西陵失守,监国自江入海。保定伯毛有伦奉命扈宫眷,世子自蛟关出,期于舟山会。道逢定海总兵张国柱乱兵杀掠,劫宫嫔诸内人去,有伦全军归命。时妃在副舟中,急令舟人鼓棹突前,追兵不及。伏荒岛数日,飘泊至舟山而监国已入闽,旁皇无所归;吏部尚书张肯堂遣官护之,得达长垣。监国见之流涕,始进册为元妃。在海上者三年,风帆浪楫,莫副山河之容。已丑,黄斌卿伏诛,始复入舟山。先是,会稽张妃父国俊豫事,妃欢曰:『是何国家、是何勋戚?而尚欲尔尔乎』!至是,亲族之有至者悉遣之。

  大兵以辛卯三道入海,监国谓蛟关未能猝渡,亲帅师捣松江以牵其势。荡湖伯阮骏居守,败死。兵临城下,安洋将军刘世勋议分兵送宫眷出,然后背城一战。妃传谕辞曰:『将军意良厚,然蛎滩鲸背之间,惧为奸人所卖,则张妃之续也。愿得死此净土』!诸臣乃止。城陷,元妃整簪服北向拜谢,投井而死。义阳王妃杜氏、宫娥张氏并从之。锦衣指挥王相、内臣刘朝共掌宫事,叹曰:『真国母也!岂可使其遗骸为乱兵所窥』。相与舁巨石填之;即共刎其旁。既而监国闻之,加谥为「贞妃」;封其井,立碑以祀。

  「摭遗」曰:或传鲁世子为义士申毅潜挟以去,不知所终。舟山册立之妃,或作陈氏、或又作即妃张氏之妹。今以甬上全氏「宫井篇」案诸,则信张氏之为元妃矣。全氏云:『元妃世居吾鄞郑丞相府大池之北,其女兄归吾家佥事府君。当妃未死,尝遣间使至中土,寄书讯其女兄,历叙蛟关之掠、长垣之困、琅琦之溃、健跳之围,操尺组而待命者不知凡几。鬼火以当庭燎、黄蘗以充葛藟、猿鸣龙啸以拟晨鸡,苟延余息,荼苦六稔。然到头,终拟一死以完皎然之躯。其节素定如此。夫天下之善恶一也,景阳之辱,高颎正法于青溪,不可以为暴;则舟山之烈,虽经易代,而表章不可以为嫌。向使当时史局诸臣达之兴王之前,岂有不动色矜叹,附之二后传中者。奈何并此不食之泥,湮没恐后?是皆不知圣朝旌励幽冥之盛者也!翁洲即前宋之崖山也,况元妃为鄞产;是尤吾乡所最有光者。宫可亡,井不可没矣』!

  又案会稽张妃之死,或谓出海被劫北去,中途碎磁盘以自刭。质诸杨氏「跋语」:「鲁纪年」、「海上见闻纪」,并言被劫,而「鲁春秋」、「今鲁史」、「江东闰位纪」、「舟山纪略」诸书皆作辞王死,当得实也;今从之。然推元妃之辞『惧为奸人所卖,为张妃之续』一语,则似出海后被劫自刭之说是矣。附注此,以待后考。

  桂太妃王氏、太妃马氏(永明王生母)

  桂太妃王氏,湖广人;为桂恭王继妃。性慈惠,通知大体。丙戌秋九月,粤中督臣丁魁楚、抚臣瞿式耜等议立君,共推永明王为神宗嫡孙统系之正,将拥之监国。太妃召王入宫,严词诲之;且曰:『当此天下大乱,儿非治世才。何苦以一朝虚号,致涂炭生民;南中、闽中可鉴也』!已又明告诸大臣曰:『诸臣何患无君,愿更择其可』!及即位,追尊皇考桂恭王为端皇帝,遂尊太妃为皇太后;封其弟国玺为武靖伯。辛卯夏四月戊午,薨于田州,葬南宁;谥曰「孝正、庄翼、康圣皇太后」。

  马太妃,永明王生母也(家世不详所自)。肇庆即位,尊为皇太妃。兄之子马九功,封镇远伯。积十六年中,备极流离奔播之厄。后为缅人执送之滇,吴三桂遣将吏押发赴燕;行次黄茆驿,与王妃推軨相望,彼此禁不得语而各以手示,乃同时扼吭以死。

  桂元妃王氏

  永明王妃王氏,吴人。父略,尝为粤中郡守;国变去官,遂家于粤。妃素闲静;入宫后,上侍两宫能尽敬礼,总持内政。丙戌冬十有一月,册立为后;父略封长洲伯。

  明年丁亥,王称永历元年;驻武冈,改名奉天府。秋七月,我大清兵破宝庆,直趋奉天城下。锦衣指挥文安伯马吉翔奉太妃及妃、诸宫眷斩关夜遯,由水道驰入蛮境。会天淫雨,泥涂轩冕,至竟日不得具一餐。宫女、内竖皆踉跄泥淖中,饥饿无人色;而妃则夷然也。

  戊子春,驻南宁。闰三月,王子慈烜生,妃出;大赦。

  初,桂林之役,妃尝发内储银饷军;不足,则资以簪珥之属。留守大学士瞿式耜妻邵,亦出金珠为助;时谓中宫之贤,有以召之。及入安隆,土锉芦帘,几不蔽风雨;浣衣麤饲,供给且不时:倍历有生之厄。

  已而贼臣孙可望日益无礼于王,王不能堪,与大学士吴贞毓、内臣张福禄、全为国等定策,密使奉敕进李定国为晋王,令之将兵入卫;所谓「密敕之狱」也。而马吉翔与司礼太监庞天寿比奸,谄事可望;发其事,指贞毓而下豫议者十八人为欺君误国、盗宝矫诏,以福禄、为国及主事张镌为首罪。凌迟时,张、全二人愬于太妃求救,天寿等乃直入宫门,擒二人于坤宁宫外。太妃与妃稍问之,寿怒目厉声诃之止。狱既具,吉翔、天寿益思所以媚可望,以为事涉内宫,王妃必知情,宜废之以截后祸,令其党主事萧尹具疏密陈古来后妃不道诸废立事。妃乃泣愬王前曰:『不虞汉家末世之风,见于今日也』!王乃留中寝之。

  洎入缅,辄以病自哀。既而咒水祸作,与诸宫眷丛处一室。每闻诸家眷属之自尽者,泣谓嫔侍曰:『吾非不能为此,顾以太妃在,恐重伤王心也」!寻为缅人所献,中涂与马太妃同扼吭死。

  案有明三百年,列辟鲜专房之溺、后宫无预政之嫌。若万贵妃、刘夫人、郑贵妃、李选侍之流,虽宠冠当时,实权无私授;法至严矣。尔后南疆称号,流离琐尾中,而宫府肃然;及际危亡,皆能以节自显。温氏阙诸,乌足以昭信史;特裒此为「摭遗」卷首。

  缅中咒水之祸,同时从难诸王眷属暨文武诸臣之妻女仓猝毕命者,并得数十人。略附姓氏如左:

  吉王(阙名)同妃某氏及二贵人,当祸作时,相向哭。旋闻缅人复以兵三千围王所,逼桂太妃、王妃、诸宫眷等二十五人入一小房,聚泣逾雨炊许(?)。诸酋搜括财物,每三、五人执一人,无分贵贱。多触刃死,自缢者亦不可胜数。既而有通事者引护守缅酋飞马至,呼曰:『勿伤皇帝与国公』(而沐国公已先过河死)。俄,复移王及诸宫眷出居天波之屋,大小内外共栖一楼三日夜,几断水食;吉王妃与二贵人遂自经。

  松滋王妃某氏,闻王罹祸,裣衽载拜,投缳死。

  从官王启隆妻吴、妾周,连袂并缢。内监见而解之;吴曰:『汝与吾夫善,当速吾死,何救为』!卒死之。吴承爵妻先勒其子女死,乃自尽。齐环妻,抱子自沉于渊。马吉翔第四女将投缳,哭曰:『不知吾父为何等事,虽死,人犹骂之也』!亦死之。

  「摭遗」曰:永明王寄迹安隆,名拥虚位,实类幽囚。六年十一月,有杖杀坤宁宫常在郭良璞一事(常在女官名,其阶出近侍上)。安隆行宫庳隘,奄寺宫人分班宿卫,余尽寓居于外。良璞,故奄夏国祥之对食也;年十九,■〈艹闵〉■〈丽上女下〉捷敏,雅擅三绝,能击剑、走马。在安隆时,巴东王妃某氏与之善。有张应科者,孙可望私人也;一日窥见良璞,心好之。乃移居近巴东王第,晨夕致殷勤甚,缔于王。王亦昵就应科,王妃亦出见,呼之曰「嫂」,又甚致尊礼。因得通于良璞。久之事觉,王命杖良璞死,并杀内监李安国,赐巴东王与妃悉自裁。王畏可望,特下玺书一通,与言应科事;可望第令杖应科于朝门之外。当是时,播越之惨已如此,而宫令之肃犹如彼;则有明一代禁中帷簿修、衽席辨,始之终之罔或佚荡,又谁得致疑于燕归龙帐之春、犬吠羊车之影也哉!

  又案尔时永明复有宫嫔某氏者,初由安隆入缅,追送不及,遂入白文选营中;端谨持礼,文选亦甚致敬诚也。冀将得所间而送归王所,久之不获。比文选出降,将挟以北走;嫔氏闻之,急自散髻,以发结喉而死。

  「摭遗」补曰:案士英奔浙时,道有所沮;辄大言曰:『谁敢危太后驾』!此即老奸欺世逃生之计,而早为广德州牧赵景和一语道破;故必执杀景和而后行。及之杭州,守臣以总兵府为太后行宫,许百官士民往朝之。见则侍一女官、一士英。仪度褊陋,出词且不类宫中语;诸臣有以南中事请者,则左顾无以应,士英多代之答。后潞藩虽迎入第中,亦未尝识其真赝也。或者谓是南都老宫人,受士英所指而然;实则太后先于我军进守皇城时,毁容易服溷入诸宫人中被驱以北。及渡淮,乃乘间堕水死;监守者方知为太后。此说则近似矣。二者交错,讹传之如此。太后邹氏,本京师人,为福恭王次妃;甲申秋七月,南都遥上尊号曰「恪贞、仁寿皇太后」。其弟存义,官千户;南都封大兴伯。

  故妃童氏,本周府宫人,为福王再继之妃。洛阳破,氏与邹太妃逃至尉氏县,将依其族人童尚宣不得,遂展转逆旅间。未几,福王亦至,就邸中相依;久之,生一子。及王南下,氏与太妃乃散失不相顾。已而南中遣官赍诏恭迎太后而不及童氏,氏沿泣于涂,自为状投河南巡抚越其杰所。其杰与巡按御史陈潜夫议,奏报童妃故在;王置勿召。乙酉三月十三日,氏以其杰议送至都,王益不悦,命付锦衣卫监候。寻命冯可京鞫之,氏就阶下细书入宫奉御年月及相离情事甚详晰。可京奏闻,王抵之地,叱为妖妇;可京遂辞勿与审。已改命屈尚忠竟其狱;以严刑拷掠,血肉狼籍矣。氏乃宛转呼号,阅两日死。

  ●绎史摭遗卷二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录

  南都遗臣、闽疆阁部从难诸臣列传

  曾樱、路振飞何楷徐人龙杨文骢(孙临)钱敬忠姜一洪熊纬(郭符甲)徐复仪周之藩(傅冠、曹学佺、马思理、蒋德璟、顾锡畴、黄大鹏、叶翼云、傅启耀、元纶、赵卯等附)

  前史本恉殉国是重;「摭遗」则尽臣职者,同列传也。闽疆诸臣,前史已概见;而阁辅曾、路两公、尚书何元子、徐亮生、侍郎杨龙友、太仆姜开初及给谏熊文江辈皆南都所遗,而毕于唐王之事、之时而未臣永明者。钱玉尘三疏,足以补南渡之阙文也。龙友以士英故,屏于清议;究其末得一死自赎,后世当亦恕之矣。至于闽事败而诸臣之有闻信自尽者,或因征实不详、或因仅以死见,并于「书后」附列其名。

  列传二

  曾樱、路振飞

  曾樱字仲含,峡江人。万历丙辰进士,授工部主事,历郎中。天启二年,出为常州知府。时诸御史巡视监仓、江漕及提学、屯田者皆操举劾权,文牒日至。樱具状南京都察院曰:『他方守令奔命一巡按,独南畿者奔命数巡按;请一切饬罢』。比屯田御史索属吏应劾姓名,樱不应。索者愠,危言恐之;答曰:『僚属无可劾,止知府无状』。因自署「下考」,杜门待罪;抚按亟为慰留,始起视事。织造中官李实劾罢周起元,迫知府行属礼;樱独如故。既而檄至,侮以「尔汝」;樱亦以「尔汝」报,卒不屈。魏忠贤祸起,无锡高攀龙、江阴缪昌期、李应升俱被逮;乃为之助赀。攀龙死,复经纪其丧,出其子、僮仆于狱,为文祭之。宜兴毛士龙、武进孙慎行并以忤奄遣戍,樱讽士龙逃去,而缓慎行之行;忠贤败,事遂解。寻迁浙江右参政;士民请留,诏以新秩还任。

  崇祯初,以参政分守漳南;擒斩九莲山土贼至尽,士民为建祠。母忧归。服阕,进按察司,分巡福宁。先是,红夷为寇,副总兵郑芝龙平之。及广东贼刘香作难,总督熊文灿欲得芝龙为援,微闻香与芝龙有旧,疑不遣;樱以百口保之,遂讨灭。芝龙,憾樱次骨(?)。逾年,东厂获一男子,言为樱行贿谋迁秩。帝怒,命逮治。御史叶先春曾为属吏,知其贤;于他疏附白之。诏诘问;因具陈樱贤。然不知贿所从来,乃命闽抚沉犹龙、巡按张肯堂案覆。案厂檄有奸人黄四臣名;芝龙前曰:『四臣我所遣。我感樱恩,恐迁去。命从都下探之,不意妄言之此』。犹龙、肯堂遂据以入告,力讼樱冤;芝龙亦上疏请罪。士民为之醵金办装,耆老数千人诣阙击登闻鼓声其冤。得旨免入狱,俟命都中;削芝龙都督衔,仍令樱以故官巡视海道。未行,改湖广按察使兼右参政,赐敕分守湖南。故事,分守无敕;帝为特赐之也。衡、永故多寇,数残州县,守令咸不称职。樱至,疏荐苏州同知晏日曙、归德推官万元吉才。两人方坐事罢,以荐,俱赴官。乃调芝龙剿贼,贼多降,一方以安。

  迁山东右布政使,分守登莱。旋擢南京工部右侍郎,乞假归。初山东被兵,巡抚王永吉所部济、兖、东三郡尽失,匿不闻;兵退,以恢复报。登莱所失无几,以实奏。及论罪,永吉翻擢兵部侍郎,总督辽冀;樱竟夺职,下刑部狱。不十日而京师陷,贼尽释诸囚;樱乃微服遁,自诣南京刑部。会福王立,法司当以赎徒。

  及唐王称号福州,郑芝龙专柄;因荐樱,起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时张肯堂为吏部,王移肯堂于都察院,令樱专掌吏部事。樱处躬廉谨,不畏强御;其当诠政,持法不挠,数有所执争。丙戌春,邵武讹传寇至,知府吴士炜、推官朱健并出奔;建阳知县施■〈火豦〉坐贪墨:俱逮问论辟。樱力争之,以为罪不至死;王虽不能用其言而心嘉其忠直。寻荐揭重熙、傅鼎铨等,擢用之;后皆以节着,人谓其知贤。以覃恩,晋太子太保、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

  比王幸建宁、驻延平,命与定远侯邓文昌留守福京。大清兵入景宁关,势不支;文昌死之。樱乃挈家避海外,依郑成功于中左所。越五年,其地被兵;叹曰:『吾之不即死者,死有待也。今而已矣』!遂自缢。

  路振飞字见白,曲周人。天启乙丑进士,除泾阳知县。大吏谄魏忠贤,将建祠泾阳,执不从。邑人张问达忤奄,坐追赃十万,故为迁延;奄败,乃解。流寇入境,击却之。

  崇祯初,征授御史。疏劾首辅周延儒『卑洿奸险、党邪丑正,启宵小奔竞之门、短豪杰敢言之气。祈立斥,以清揆路』!被旨切责。复陈时事十大弊,进退黜陟间,多所论列,侃侃不阿。寻出按福建,会海贼刘香老数勾红夷入犯,乃悬千金激励将士;于是郑芝龙等破之,诏赐银币。俸满,以京秩录用。疏请暂止钱谷、刑名之奏,深思安危治乱之几。比将简用辅臣,上言:『枚卜盛典使夤绿者窃附,则不光如何者周延儒、温体仁等公论俱弃,宅揆以后,民穷盗兴。辱已者,必不能正天下』。时延儒己斥而体仁方居首揆,大恨。已而巡按苏松,清除积弊,民困以苏。常熟奸民张汉儒讦乡官钱谦益、瞿式耜贪状,体仁主之,坐振飞以失纠;拟旨:令自陈。乃白谦益、式耜无罪,而语刺体仁。体仁益恚,激帝怒,谪河南按察司检校;入为上林丞,屡迁光禄少卿。已擢右佥都御史,总督漕运,巡抚淮、扬。

  甲申,流贼陷山西,遣将金声桓等分道防河;团练乡兵,犒以牛酒,得两淮间劲卒数万人。福、周、潞、崇四王避贼同日抵淮,大将刘泽清、高杰等亦弃汛地南下,振飞悉接延之。北都陷,福王新立,故河南副使吕弼周受贼命,以节度使来代振飞任;进士武愫以伪防御使招抚徐、沛,贼将董学礼据宿迁。振飞率兵出击,学礼逃去。擒弼周系于竿,置法场,命军士射三矢,乃磔之。缚愫徇诸市,鞭八十,槛车献于朝;后伏诛:时论快之。五月,马士英用所亲田仰来代。适振飞亦遭母丧,家无可归,流寓苏州。录功,即旅次加右都御史。

  初,督漕时谒凤阳皇陵,望气者言高墙中有天子气。唐王聿键方以罪锢,守陵中官虐之;辄捕治其尤者。上疏乞概宽罪宗,竟得请。杨维垣谪戍淮安,振飞待之薄;及是,起用事,嗾抚宁侯朱国弼劾其私语凤阳王气者,时不迎驾入淮城,心怀异图。行人朱统■〈金类〉复诋之,遂以免官。

  南都失守,闽中唐王立,进左都御史。戎车塞途,音耗隔截,募能致振飞者,官五品、金三千。振飞乃赴召,中道,拜太子太保、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至则王大喜,与燕抵夜分,撤烛送归,解玉带以赐。官其子职方员外郎;又录守淮功,荫锦衣世袭千户。王每责廷臣怠玩,因进言曰:『上谓臣僚不改因循,必致败亡;臣谓上不改操切,亦未必能中兴也。上有爱民之心而未见爱民之政,有听言之明而未收听言之效。喜怒轻发,号令屡更,群臣庸下而过于督责。因博览书史,而务求明备。凡上所长者,皆臣所甚忧也』!其言曲中王短云。

  丙戌秋,我大清兵进仙霞关,王走汀州,追赴不及。汀州破,走居海岛。明年,永明王召之,卒于途。

  「摭遗」曰:曾、路两阁辅刚正廉明,知贤善讽,朝事可冀改观。惜乎!唐王之制于强帅,徒负虚名而不能实收成效。二公虽非殉国,而于闽政之兴败有关,因并补传列首。

  何楷

  何楷字符子,漳州镇海卫人。生有异质,读书过目不忘。举天启乙丑进士;值魏奄乱政,不谒选。归建紫芝书院,讲学其中。

  崇祯时授户部主事,进员外郎,改刑科给事中。贼毁皇陵,疏劾巡抚杨一鹏、巡按吴振缨罪;言「振缨为温体仁私人,一鹏为王应熊座主。逆贼犯皇陵,神人共愤;陛下辍讲避殿,感动臣民。而二辅臣漫然视之,欲令一鹏、振缨戴罪自赎,情面重、皇陵轻、朋比深,而天下讥刺且不恤,臣所以愤发于中,言不能已』。忤旨,镌一秩视事。已应熊疏辨;楷复言:『臣疏未奉旨,应熊先一日摭引臣词,必有漏泄禁中语者』。帝意动,应熊竟以是罢。屡迁工科给事中。后火星逆行,帝减膳修省;尚书杨嗣昌方主款议,历引前史以进。楷乃案条驳奏。比嗣昌夺情柄政,楷又劾其『入阁视事,吉服烂然。臣恐天下士民有以窥辅臣深浅也』!复忤旨,贬二秩,为南京国子监丞,就迁礼部郎中。母忧归。

  福王立,擢户部右侍郎,督理钱法;命兼工部右侍郎。连疏请告,不许。

  南都破,走杭州;从唐王入闽,进户部尚书。时郑芝龙、鸿逵兄弟横甚,王行郊天礼,称疾不出。楷言:『礼莫大于郊。二勋臣不陪祀,无人臣礼,宜正其罪』!王奖其风节,命掌都察院事。已而鸿逵挥扇殿上,楷呵止之。二郑交恶,知不为所容,连请告去。中途遇盗,截去一耳;芝龙使部将杨耿为之也。

  后漳州破,抑郁而卒。

  「摭遗」曰:何元子博综群书,寒暑勿辍;尤邃于经学。与黄幼平道周、刘晋卿同升、林石士兰友、赵景之士春,称长安五谏;搏击豪强,权党侧目。奈何用不竟其才,而卒为郑氏残贼以死;惜哉!

  徐人龙

  徐人龙字亮生,上虞人。万历丙辰进士,授工部主事,出为湖广荆襄道佥事兼筦榷务。时蜀寇樊龙等杀抚据蜀,江汉震动;人龙与楚抚日议战守事甚具。寻迁湖南提学副使。故事,使车按止义陵;凡义陵而南辰、沅、郴、靖官师子弟皆就试。以自桃源南入,接岭连山,争高竞险,而舆挽不得前,故却;人龙乃独往。每度一关,必询视形势。及抵辰龙关,徒行尽得其要害。后剿临蓝大盗,辄用有功其地。辰郡稍稍能文,溆、沅歌谣杂出。至靖川,与峒彝相半;有通「论语」一章者,即举茂才。人龙乘传所至,人多化之;且惊喜以为开国来无此事。已擢湖南道参议;珰难起,即乞终养归。以前发策试士题多侵,为珰所衔。家居凡十又二年。

  崇祯乙亥,服未阕,即起为岭北道。多善政,增拓城垣十数处,以能闻于朝。调苏松兵备道按察司副使,虔民留之。会郴、桂贼起,围长沙、攻衡州;诏命两广江虔会楚合剿,檄人龙为监军。累战奏功,破诸寨,斩级万余,擒贼渠十有八。捷闻,迁武昌道,晋参政。特召赐对;道臣向无特召,召自人龙始。时杨嗣昌以夺情起官入阁,兼本兵;因人龙曾任楚官,载拜执手指所坐曰:『以此待公』!人龙初应召,疏论时政与嗣昌忤;至是见其墨绖在坐,连瞩之,且言已终养历十二年,慷慨激切。嗣昌■〈目咢〉眙不知所对,遽引退。先是虔饥,人龙输粟为赈,民赖以苏。召对时,上问所全活者几何?曰:『以十万计』。上喜。及退,上犹顾左右曰:『活人至十万,亦几矣』!嗣昌遽曰:『虔户版几何?而动言十万,此冈上也』。上默然。然嘉其能,谕吏部遇督、抚缺推用。遂超拜右佥都御史,巡抚山东登莱等处;叠陈防海、通运、粮储各事宜。而嗣昌衔怨,谓漕非所职,严敕之;且中以他事夺俸。人龙知事不可为,乞放归田。无何,嗣昌死。会兵部增设右侍郎,备边关制督之选,廷推起用;疏辞,不允。

  甲申,晋户部尚书。以倪元璐荐,特旨兵部马上催赴。比至淮,闻国变,恸哭草檄讨贼。南都立,马士英兼本兵,仍为副。每堂同坐,机事一决于士英;人龙心不平,求去。且每在堂,正色危坐,士英踧踖不自安。遂分部事判两堂,命人龙督理驾库、漕运。既而人龙多所谏诤,语侵士英。复极言『安置四镇不宜。以庐、凤、淮、扬祖宗汤沐重地,而遽予拥兵自卫之人。夫带砺之盟,俟有成绩。即事在急,遽争先歆赏,亦必策以自效。使恢一城,即予以是城;复一地,即授以是地。当前激励未为不是,乃兵未动而遽刳内地畀之,则江南尺寸土可胜刳哉』?土英恶其言,讽台臣劾之;无可劾,乃使御史何纶纠其年耄拜舞失仪,勒致仕。时人龙年六十有九,进止矍铄,实无少误。

  浙东鲁王监国,起工部尚书。闽中唐王立,以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召,命人龙门下士闽抚吴春枝赍诏谕促行。比入闽,力辞不受事,杜门却扫者又七年而卒。卒之日,流涕曰:『吾颇知兵事,且官兵当国家需兵时,乃竟不得为国家用兵以死』!

  「摭遗」曰:徐公奉敕巡抚山东,陛辞日,赐银币,遣中官四人扶肩轝出都,道路荣之。上事后,治行一如其守赣时。既而孔有德之乱,引朝鲜船至,军吏告急。公治事不辍,密檄津门、山海为犄角,遣标将焚其船,夺其大铜炮三十余架,贼氛顿息。因是虑阻漕,欲疏胶河故道傍入于海,以通运。亲视有成画,疏告;乃受嗣昌之扼。江东之役,公提一旅与王之仁分屯江口,名西陵军。既溃,乃遯入海。西河毛氏曰:『公既优文事,又擅武备。方其虔之事兵,一切皆听命联络,如出一人;故一往有功。后四镇之出,人自为政;即同堂决机者尚龃龉不合,欲其命将出师、制胜庙堂,是亦难矣』!

  公子咸清,有神童之誉;一岁识字,五岁通经。甫蓄发,既应乡举入场。后被征归,与其妻商偕隐以终。商与祁忠敏配景兰,兄弟也;世称仲商夫人云。

  杨文骢(孙临)

  杨文骢字龙友,贵阳人。万历末,举于乡。与马士英为渊联,故人多诋谋之。崇祯时,官江宁知县。御史詹兆恒劾其贪,夺职。

  福王立,士英当国,起兵部主事,历员外郎中,监军京口。以金山踞大江中。控制南北,请筑城以资守御;从之。善书,有文藻。好交游,干士英者多缘以进;气焰赫然。为人豪迈自憙,颇推奖士类,士亦以此附之。明年,迁兵备副使,分巡常、镇二府,监大将郑鸿逵、郑彩军。及大清兵临江,文骢驻金山,扼大江而守。五月初,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其地,兼督沿海诸军。乃还京口,合鸿逵等军札南岸,与大兵隔一江相持。大兵编巨筏,夜置镫火,放之中流;南岸军虚发炮石以为克敌也,日以捷闻。九日,大兵乘雾潜济;迫岸,诸军始知,仓皇列阵于甘露寺。大兵以铁骑冲之,悉溃,文骢走苏州。十三日,南京破,百官尽降,命鸿胪丞黄家鼒往苏州安抚,文骢袭杀之,遂走处州。

  时福州唐王立,乃遣使奉表称贺。鸿逵已由海道赴闽,数荐其才;旋拜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提督军务,令图南京。初,王在镇江,与文骢交好。其子鼎卿为士英甥,士英遣迎福王,与王遇于淮安;王贫窭甚,鼎卿赒给之,王与定布衣交。及鼎卿上谒,以故人子待之,宠甚。特授左都督、太子太保奖其父子,拟以汉朝大、小耿。

  明年,衢州告急;诚意侯刘孔昭亦驻处州,王令文骢与共为援。七月,大兵至;文骢不能御,退至浦城,与监纪孙临并为追骑所获。说之降,不从,同被杀。

  临,字武公,桐城人;官职方主事。龙友招之入幕,前兵部侍郎晋之弟也。

  「摭遗」曰:龙友顾曲秦淮,一时名下士翕然和之。观其设守金山,胸中非漫无计画者。累于附热,损厥清名,遂至沦入奸党。幸而死之,犹得其所耳。嗟哉!吾特因其尽节也,拔诸。

  钱敬忠

  钱敬忠字孝直,号玉尘;鄞县人。万历己未进士,临江知府若赓子。若赓初官仪部,论选妃事得罪神庙,几不免。既出守,以会勘江陵所陷故御史状,江抚因之遣戍。诸权贵衔之,诬为酷吏。神宗以夙怒,诏置之死。诸法司申救不得,临江士民千数人连年赴阙,亦不得。阁臣申儒行冤之而不敢请,乃与理臣议请缓决;遂长系于狱者三十又七年。若赓三子皆授经于狱,其冢孙肃乐亦时寄所业就狱教之。下狱时,敬忠祗一岁;至是成进士,不赴大对。为文誓墓,省其父。还诣京,具疏吁冤至千万言。会熹宗新即位,匦臣尼之;乃自囚服泣血跪午门前,丐阁部诸臣转请。凡江右人之在官者徐良彦、姜曰广、吴士元辈为出公揭,同榜生如姚希孟、孔开运、陈子壮等亦力与当道谋。时邹元标筦刑部,促议以入。得旨:『钱敬忠为父呼冤,请以身代,其情可哀!汝不负父,将来必不负朕。准将钱若赓免死,放还乡里』。遂驰赴江西,奉父归浙。当其伏阙也,别作誓天文,以必死要之;而卒遂其志。

  壬戌,补奉大对谒选,授刑部主事。寻以忧归。珰祸炽,服阕不起。时涿鹿冯铨嫟于珰,呼吸通天;以敬忠出其门,招之,绝不往。后南京御史沈希韶疏言:『敬忠泣血长安道上三年而出父于狱,精诚上通帝座。冯铨炙手可热,而独不肯一为俯首,如水不波。宜亟加擢用,以重学使铨衡之选』。诏起原官。会以母氏田病,自念兄伯仲咸在舍,不得援终养例,竟乞休。奉母几二十年,再补原官,出知宁国府;已罢还。

  甲申之难,重趼奔赴。南都立,敬忠以六月朔上疏,凡千数百言。略曰:『皇上所亲遘之难与三月十九日,为开辟未有之变。纔一念及,则蹐地局天,行尸走肉,不觉魄已离魂,生不如死。独念国破君亡,虽陵寝震惊、钟簴非故,犹赖东南半壁,何止一成一旅!而皇上渊跃天飞,依然有君。则自监国以来、登基以后,皇上一大事因缘、朝野一正经题目,除却讨贼复仇外,更无与为第二义者。今观举朝诸臣,似以三月十九事亦未为地覆天翻、千古非常之奇变也。如以为奇变,当必有洗胃刮肠一番痛心之设施。乃两月来,立纲陈纪、张官置吏,亦既济济彬彬章满公车、言满朝听,而讨贼复仇一事未闻有痛哭流涕为皇上一赞决者,亦未见有单肩赤脊为皇上一亟图者。臣不敢深言,亦不忍深言。百年以来,功利之毒沦入骨髓,已成膏肓;乃有书破万卷、官跻一品,未识「君父」二字者,致有今日!以今日世道人心,恢复大事,诸臣已不足恃;独有皇上不共戴天一念,果可彻地通天、反风却日,决不愁神灵不护呵、群力不辐辏也!臣昧死请我皇上无烦再计、不俟终朝,推瞿然失席之情,挺身蹶起;效素服哭郊之事,洒泪誓师。悬诏国门、布告天下,亲率敢死之士一往无前,灭此朝食。四海之内,义称臣子者,各各蠲赀贾勇以佐军;现有职司者,在在炼兵转饷而接济。万事不理,单刀直入。即有谓万乘之孝,与匹夫不同;孤注之危,非万全良策者。彼虽陈议甚高,吾思吾父不能顾矣。即今残破地方姑置弗论,其未经兵火者南直十数郡外,江、浙、闽、广皆雄藩也。诚早以训练转输专责之师帅之,任十数万子弟兵、数百万粮草,何虑不首尾接应。只须掀翻格套,使■〈飠匊〉郁尽舒;宽假便宜,令胆智毕吐:庶几真才为我作使。若复一瓢众举、十羊九牧,徒相与蒿目而忧;无兵无饷,真是向饭箩边愁饿死耳。在事诸臣必诋臣腐儒不暗时务,不曰祖宗社稷为重,必曰轻举躁动为殃;臣亦敢不谓然。独恨功利之毒自锢锢人,听其所言洋洋至理,扪心自揣,或非本怀。从来误人家国、贻羞千载,何尝不据一面之理。唯愿皇上存敝屣草芥之心,不绥被发缨冠之举;思伍员夜泣之悲,早决枕戈待旦之计。除凶雪耻,远迹康、宣;抑亦惧乱贼、扶纲常、正人心,息邪说。否则,无父无君,不知其所终矣』!得旨:『钱敬忠有何异谋可足兵食,以便恢剿?着再奏』。敬忠溯典引经,复得千数百言,再上之;报闻。已又陈第三疏,备论齐、鲁重轻之势;且云:『庙堂诸老,非有张良之智、裴度之忠、李德裕之才与识,不过以定策而枋国耳。昔者楚、汉之争,势重在楚不在汉;比三老董公遮说义帝之丧发,而天下大势尽归重于刘。楚、汉轻重之势,亦即今日我与贼及廷臣诸镇轻重之势。汉高能早握其机以成帝业,此我今日君臣所当共念者也。晋栾却杀厉公,立十四龄之悼公,势在栾却;已悼公召群大夫誓之,稽首唯命,而晋势得尽归于公。夫悼公能早握其机以致中兴,此又我皇上今日所当独念者也。舍此一着,何言宗佑百年,即欲为皇上图一身亦无计矣;何言恢复一统,即欲为皇上保半壁亦无计矣。盖皇上一失此机,则浸假而移于柄臣、落于雄镇,且浸假而倒授于贼。今登莱等处未睹诏书,犹为我大明坚守;民之思汉可知。乃当事诸臣四顾踌躇,动忧兵食;且鳃鳃乎奇谋异计,借此箸筹。此机一失、此势不回,天下事未知税驾;偏安且不可得,臣从此不复敢言矣』。敬忠连上三疏,待命逾月,庙堂充耳;而马士英辈以其累渎,终不上。遂怏怏失志归,自称「崇祯遗臣」,卧病不出。

  次年,大兵渡江。敬忠病甚,每索邸抄读之,抚膺恸哭,自叹其不幸多言而应也。乃戒勿药,以六月望后一日卒。生平喜聚书,终日丹黄不倦;手批书至数千卷。子二:光绣、昭绣,并能诗。光绣字蛰庵,尤有名。

  「摭遗」曰:钱公血疏救父,痛累万余言。神宗之于此狱,实伤天地之和。节其词云:『臣父下狱,年未四十,臣甫一岁无所知。祖父母俱六十,相继断肠死。嫡母张,忧怖死。臣父有子之妾,一时改嫁,子母生离;两弟以忆母而殇。两姊未嫁,嫡母既丧,别无亲人;日夜号咷,以成疾而殀。止余臣兄弟三人俱断乳,依圜土中。臣父刀俎残喘,实兼母、师;抱哺煦濡,含酸授简。臣自一岁至三十八岁,桁■〈木匣〉杨柜之间、沮洳臭秽之地,履影吊心,酸鼻痛胃』。又云:『臣自童时不忍见父受苦,今何能两眼看父断送圜中。且何能手持父尸,独生出狱门,尔时必无逃一死。臣不揣昧死侥幸,愿以余年代父伏法;使臣两兄裹父残躯至祖墓,洒血长号,一写终天之痛,而得免拖尸之恶名。臣虽身首异处,死有余荣矣』!嗟乎!此文百世而下,犹恻恻不忍踵读也。「摭遗」之所以补列斯传者,以赧王时三疏为剀切之文,而藉以见忠介公忠孝一门之盛云。

  姜一洪

  姜一洪字开初,号光阳;余姚人。万历丙辰进士。历职礼、户二部员外郎,转郎中;出守江西。迁河南兵备,分巡汴梁。时流寇分犯河北,一洪设法防御;叶县、鄢陵、彰德、怀庆千里之内,赖之以安。叙功,擢福建按察使,转广东布政使左参议。累着政绩,迁太仆卿。

  甲申之变,与左都御史刘宗周议振义旗,不果。唐王立,大学士黄道周荐之,晋吏部侍郎。旋升户部尚书,奉命赴赣,会仙霞岭兵溃。丙戌秋八月二十一日,唐王出奔,一洪徒步追从之。及抵赣之木榔庵,力竭恸哭,赴江死。

  子二:长曰天植、次曰廷梧;偕走四千余里,负楬椟以还。中涂屡遘官军,械天植为逃丁;而廷梧方总角少年也,辄膝行马前,求为兄代。一时以孝友称。

  「摭遗」曰:案姜司农尽节时,有陈若水者,同赴江右;竭蹶道路,同以力尽死。爵里不可考。

  熊纬(郭符甲)

  熊纬字文江,南昌人。崇祯癸酉进士,官行人。两都既覆,家居。每饮酒,辄涕泗横流。其友或语之曰:『昔狼■〈月覃〉有言:「吾未获死所」。子既有志,盍求其所』!纬因驰诣延平谒唐王,擢兵科给事中。寻扈行至汀洲遘变,从官迸散,纬独奔赴于王。大兵遂之,号哭入行宫;说之降,不屈,乃被杀。

  泉州破,故南京户部主事郭符甲举兵谋恢复,战殁。尸暴七日如生,乡人义而葬之。符甲,晋江人;崇祯癸未进士。

  徐复仪

  徐复仪字汉宫,上虞人;崇祯癸未进士,为兵部尚书人龙族子。北都变,家居恸哭,誓讨贼。南都立,授刑部员外郎;按治逆臣罪,有能声。出典云南乡试,未至,南都破;人心汹汹,而复仪讲宾兴礼如故。夜谒黔国公沐天波,使陈兵卫镇抚之;土夷遂不敢肆。

  乙酉闰六月,闽中唐王立,起翰林院编修。丙戌八月大兵下,复仪乃幅巾草履走千里归;辞父母、妻妾,独居山中,日诵「离骚」。或从危崖撺身而下,累不得死。一日,风雨昼晦;恸哭,急投谷中死,目犹张。其父承宠趋视,持其首哭之,乃瞑。

  周之藩

  周之藩字长屏,籍贯弗详。崇祯中,曾为福建参将。乙酉,进前军都督府总兵官。唐王大举出师,诏之藩以所部由汀州出,直抵南昌;遥授御营右先锋,属永胜伯郑彩节度。已而不果行,封福清伯。

  延平失守,乃踉跄趋扈。追兵急,辄大声呼曰:『吾大明皇帝也』!乱兵争前执之,知其非是;群矢集如猬,遂死。时方大暑,群尸虫腐,之藩摊尸五日而玉色莹然。

  「摭遗」曰:闽事既败,东阁大学士傅冠不屈死。冠,进贤人,崇祯时入阁。性简易,罢职归。唐王起故官,命督师江右;后致仕。大兵被执,不屈死。礼部尚书曹学佺投缳死。学佺,侯官人;学问淹贯,立朝有风节。通政使马思理亦死之。前大学士蒋德璟卒于泉州。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顾锡畴,字瑞屏,昆山人。寓居温州江心寺,唐王命以故官督师;为降将总兵贺君尧所杀。浦城破,协守仙霞关兵科给事中建阳黄大鹏阖门死之。吏部稽勋司员外郎泉州叶翼云,为令有声。兵破同安,被获不屈死。都督同知义乌傅启耀,亦以不顺命死;全家俱殉。侯官贡生元纶绝粒死。闽县民赵卯,哭辞所亲,雉经死。黄鸣俊既投款,授五品官。已而自羞,以疾辞;未几卒。

  「摭遗」补曰:当时遗臣若曾、若路、若何,名犹在史册间,人得知之。若徐、若钱、若姜而下诸公,皆能尽诚、尽节于一时者也,而可失诸记载乎?外此而犹有所遗者,则于闽、粤诸臣之下分附其名;得有事实,则续稿疏列以载补之。

  ●绎史摭遗卷三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录

  闽疆督师守赣诸臣列传

  杨廷麟万元吉郭维经(子应铨、应衡、应煜)刘同升彭期生姚奇胤、杨文荐(陈烈、吴国球、林逢春、周瑚、熊国本等、李时兴、高飞声、胡甲桂、郭宁登附)

  赣州之守也,阁部督师杨、万、郭三公协志婴城,湛身殉国,实与唐王相终始。温氏于闽「纪略」中仅一见其名,概不书其死事。殆以汀州之平在八月,而赣则及十月始溃,无所附丽,故略之邪?且案之诸义师中,又不为立传;是「佚史」之于吃要处,其脱失正复不少耳。凡江右之守土效死及赣中殉义所遗者,并摭附。

  列传三

  杨廷麟

  杨廷麟字伯祥,清江人。崇祯辛未进士,授庶吉士,转编修。勤学嗜古,声震馆阁;与都御史黄道周善。皇太子将出阁,简充讲官兼直经延;乃具疏力让道周,不许。明年春,帝御经筵,问保举、考选之法何者能得人?对曰:『保举当严举主;如唐世济、王维章为温体仁、王应熊所荐,今二臣败而举主无恙。是连坐之令先不行于大臣,欲守保举效得乎』?帝为动容。畿辅告警,因上疏劾兵部尚书杨嗣昌;言『陛下有挞伐之志,大臣无御侮之才。谋之不臧,以国为戏。嗣昌及蓟辽总督吴阿衡内外扶同、朋谋误国,倡和款议,武备顿忘,以至于此。今可忧之在外者三、在内者五。督臣卢象升以祸国责枢臣,言之痛心。夫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殒命。乞陛下赫然一怒,明正向者主和之罪;俾将士畏法,无有二心。召见大小诸臣,咨以方略;谕象升集诸路援师乘机赴敌,不从中制:此今日之急务也』。时嗣昌意主和议而廷麟痛诋之,遂大恚忿,诡荐其知兵。帝即召见,改兵部职方主事,赞昼象升军。象升得之甚喜,即令往真定转饷济师。及象升战死贾庄,嗣昌亟问杨赞画死未?侦卒以奉使在外对,嗣昌为不怿者久之。初在军中报曲折,嗣昌拟旨责其欺罔。事后几欲中以危法;帝察无罪,仅贬秩。黄道周狱起词连,将逮治;旋狱释。言者交荐,得仍故官;未赴,都城陷。廷麟时在南昌,跄地恸哭;与翰林修撰刘同升遇,集兵勤王。会福王立,御史祁彪佳荐之,授左庶子;辞不就。宗室朱统■〈金类〉诬劾大学士姜曰广并诬廷麟招健儿,有不轨谋,曰广为内应。语绝狂诞,王置不问:然所募兵竟以散去。

  乙丑南都破,我大清兵下南昌,袁州、临江、吉安俱投诚。已又取建昌,惟赣州孤悬上游,岌岌独存;而兵力单寡,人怀汹惧。廷麟乃与同升谋邀南赣巡抚李永茂享士大夫于明伦堂,劝谕兵饷,刻期大举。唐王手诏至,嘉奖备优,擢吏部右侍郎。比有粤东入卫兵过境,即疏留之;立忠诚社,得二万余人。九月,廷麟领兵偕同升取万安、抵泰和,复吉安全郡,又收临江。具表,以偏安海甸为非计,请王移驻赣州;进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赐尚方剑,便宜从事。未几,王召永茂为兵部右侍郎,以张朝綖来代。俄,朝綖召还,即以同升代。十月,吉安告警,副将徐必达战败赴水死。援师至,大兵稍退,屯峡江。十二月,同升卒;总制万元吉自闽至赣,遂兼巡抚事,与廷麟协力规画。明年正月,廷麟赴赣招降峒蛮张安等四营,复得四万人;安骁勇善战,赐名「龙武新军」。三月,闻王将莅赣,趋往朝之。甫行,吉安告警;留屯郊外,日驰疏陈援吉、防赣事宜。时元吉代守吉安,守将胡长荫违节制战败,城复失。元吉走皂口欲自沉;永丰令亟持之,乃退保赣州。

  初,中书舍人张同敞于崇祯末奉命赴云南调兵;及抵江西而南都且失,因退还吉安。廷麟留与共守,待以客礼。其将赵印选、胡一青频立战功,元吉约束严,不少假贷,诸将渐不悦,不用命。元吉以新军张安为足恃也,蔑视云、广军;云、广两军因之解体。然安故蛮寇,受降后淫掠自如;廷麟遣救湖西,所过无不残破。及是,大兵逼吉安,诸军皆内携,城中不战而溃。四月,我兵复乘胜至赣,薄城下。江西巡抚刘远生亟出城,躬往雩都邀张琮者将兵来救;赣人疑之曰:『抚军遁矣』!焚其舟,并拘其妻子。俄而远生率琮兵至,赣人乃悔罪。琮渡河抵梅林,中伏大败;还至河争舟,多堕水死。远生愤甚,五月朔渡河复阵,身先士卒,被执;复逃归,围愈急。廷麟乃遣使调广西狼兵,己往湖西邀新军还。及望日,与我兵再战梅林,再败;即散遣其军,而身入赣城与元吉誓守。六月,李永茂遣副将吴之蕃率广东兵五千至,战于李家山,围暂解。广安(?)退保南康;已复合廷麟等分门坚拒如初。

  赣州困守久,王奖劳之,赐名「忠诚府」。七月,尚书郭维经来援,与御史姚奇胤募兵八千,元吉部将汪起龙率兵数千,云南援将赵印选、胡一青率兵三千,大学士苏观生遣兵亦如之,两广总督丁魁楚亦遣兵四千,廷麟更命将吏收合散亡得数千,先后抵赣,营于城外,军声颇振。八月,水师罗明受至,战江上大败,死者无算。云、广军气夺,不战自溃;他营亦稍稍溃去。会闻汀州破,人情益震惧,守者疲甚。十月四日,天雾且雪,大兵用向导乘夜登城,廷麟急督乡勇巷战。黎明,大兵至;城上发炮,炮炸城裂,遂走城西清水塘自沉死。同守者,总制万元吉、尚书郭维经、御史姚奇胤、主事彭期生俱死之。

  「摭遗」曰:杨阁部起义兵于闽中颁诏之先、失孤城于汀州就俘之后,观其奉表请驻赣州以图恢复,心甚雄而力甚钜矣。及其死,我将有贾熊者叹为忠臣;仓卒无所得棺,遂以门四扇軿之,瘗之东关之外。其始为赞画时,卢忠烈公甚倚之。后之以阁部督师而尽力若此,可谓不负所友矣。

  卢忠烈公象升之墨绖从事也,虽死于战,实死于杨嗣昌耳。贾庄之难,遘怨者犹讳其状。嗣昌且遣逻卒三人往察之;中有俞振龙者,归报卢督麻衣被体,实死战场。嗣昌怒,棰楚三昼夜,终不易一词;垂毙,翘首呼曰:『天道神明,我不能枉忠臣以求活也』!闻者莫不切齿于嗣昌云。夫振龙一小卒,而尚义若此;终附忠烈以传矣。忠烈少读张睢阳、岳武穆传,叹曰:『吾得为斯人,亦幸尔』!军中粮尽,士卒饥甚,知必死;晨起出帐,四面拜曰:『吾与将士同受国恩,惟患不得死、不患不得生』!众皆泣,莫能仰视。乃遣杨赞画廷麟赴总监高起潜营乞援,且曰:『与其死西市,何如死疆场』!赞画诣之,号泣请兵;而起潜卒不应。忠烈乃突围奋斗,身中四矢三刃,一军尽亡。亡后,畿民雨泣奔赴,曰:『卢公死,谁更恤我者』!竞起立祠祀之。嗣昌格其死状,尸逾两月始得殓。呜呼!嗣昌当时犹恐杨赞画之不死焉耳。忠烈事与本史无与,吾因慨赞画之终能成志而附及之。

  万元吉

  万元吉字吉人,南昌人。天启乙丑进士,授潮州推官,补归德;捕盗有声。

  崇祯时计典,镌级为永州检校;寻迁大理评士。杨嗣昌荐其才,为军前监纪。嗣昌倚之若左右手,诸将亦悦服;驰驱兵间,未尝一夕安枕。以忧归。

  服阕,起南京职方主事,进郎中。福王立,仍故官。元吉以四镇不和,请奉诏宣谕;请发万金犒高杰军,申以大义,令保江淮。乃渡江诣诸营。时杰与黄得功、刘泽清方争扬州,元吉致书得功共奖王室,得功报如所指;遂录稿传示泽清、杰,嫌渐解。顷之,上言朝廷不当偏安,宜仍「南京」故名,示不忘恢复;而减锦衣旗尉、罢南北镇抚,以杜告密。廷议以元吉能辑诸镇,擢太仆少卿,监视江北军。又疏请修「建文实录」,复尊号配祀;褒靖难诸臣及近日北都四方殉难者,以作忠义之气。元吉身在外而心于朝廷,每多论奏;皆可之。及高杰欲赴河南讨贼,方拟请速予饷,杰乃袭得功于土桥。元吉心伤之,因言:『古大将保功名,必以恭顺为本。今朝廷新立,纲纪未尊,恐从此相沿,恭顺日替。轻朝廷、隳纲纪,臣罪滋大』!因自请罢斥;不许。

  南都覆,走闽疆,归唐王。大兵下江西,诸郡望风附,惟赣州城守。元吉以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总督江西、湖广诸军。及抵赣,刘同升已卒;遂兼巡抚事。明年春,督师杨廷麟将谒王,代守吉安。吉安复失,奔皂口。乃檄谕赣州,极言云南军弃城罪;云南军因而西去。大兵来逼,不能御;即趋入赣城,被围。元吉素有才,莅事精敏;及失吉安,令益严,部下多不用命。日坐城上,与将吏不交一言,神志愍然;隔河大营遍山麓,而指为空营。兵民从大营中至,言敌势盛;辄叱为间谍,斩之。给事中杨文荐,其门生也;奉命往湖南,过赣见事急,因自任守御,城中赖之。既而云南、两广援师毕集,军威一振。诸将请战,元吉必待水师至,并击之。水师帅罗明受者,故海盗也;兵部主事王其宏言:『明受桀骜难制,若慈母之奉骄子。今且水涸,巨舟难进,岂能如约』?不听。及水师至,大兵侦知,即夜截诸江,焚巨舟八十,死者无算;明受遁还舟中,火约、戎器尽弃之。于是云南、两广军皆自溃,诸营散走一空;城中止郭维经等部卒四千余人,城外水师后营二千余人而已。廷麟初调广西狼兵八千人已逾岭,不及至;参将谢志良驻雩都,拥众万余,观望不敢进。

  旋闻唐王被难汀州,全城气索,城遂陷。部将拥之夺门出;元吉叹曰:『大事去矣!为我致谢赣人,使阖城涂炭者我也。我何可独存』!遂投赣江以死;年四十有四。

  「摭遗」曰:万总制申命过严,遂致客将不复效勇。先禁妇女出城,民间率以为怨,其家人有潜载其妾缒城去者,乃遣飞骑追之还,缚其家人痛捶之;故迄于城破而竟无一人出。向与金声桓善,声桓收江右,尝具书币来招;总制以各行其志辞。既而主抚金恢省议,亦移书相闻,声桓颇为之心动也。

  郭维经(子应铨、应衡、应煜)

  郭维经字六修,江西龙泉人。天启乙丑进士,授行人。崇祯初,迁御史。疏陈时弊,有所举刺,责令指实;乃极言顺天府尹刘宗周之贤,力诋吏部尚书王永光溪刻及用人颠倒罪。不省。后周延儒罢,温体仁代之;复言『执政不患无才。有才而用之,乃排挤正人,不以之筹国事。国事日非,则委曰「我不知」;坐视盗贼日猖、边警日急,止与二、三小臣争口舌是非。平章之地,几成聚讼;可谓之有才邪』?帝切责之。寻以忧去。久之,起故官。

  北都变,南京诸臣议立潞王,维经力主福王。王立,进应天府丞;仍兼御史,巡视中城。维经以加衔为魏忠贤陋习,力辞;不允。俄上言:『圣明御极将二旬,一切雪耻除凶、收拾人心之事,丝毫未举。今伪官纵横于凤、泗,悍卒抢攘于瓜、仪,焚戮剽掠之惨,渐逼江南。而庙廊之上不闻动色相戒,惟以慢不切要之务,盈庭訾议,致启旁门斗捷足,营钻窥之隙穴、作富贵之阶梯。举朝人心如狂如醉,匹夫匹妇呼天愤郁,酿成灾祲。乞令内外文武诸臣洗涤肺肠,尽去刻薄偏私、及恩怨报〔复〕故习,一以办贼复仇为事』!报闻。马士英荐阮大铖,廷臣力争。史可法进调停之说,谓『前监国诏有「逆案不许起用」一则,臣为删去;后来何故复入此,示人以隘』?维经驳之,以为失言;士英、大铖等深疾之。寻迁大理少卿、左佥都御史,命专督五城御史,稽察非常,肃清辇毂。乙酉二月,隆平侯张拱日劾其『迎恭王御容日,托疾不赴;是不欲观盛典也』。保国公朱国弼复言其『署大理事,刑部以伪防御使武愫案会题,辄以未经覆谳驳之。愫已受伪命,何矜何疑?执法之官,甘心庇逆;乞重惩』!乃下部院勘议,令回籍。

  唐王召为吏部右侍郎。其子应铨、应衡、应煜举兵临川,大小十数战,颇有斩获。王授应铨、应衡兵部郎中,应煜户部主事。丙戌五月赣围急,命维经以吏、兵二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理湖广、江西、广东、浙江、福建军务,督师往援。遂与御史姚奇胤同发,沿路募兵,得八千人。入赣,与杨廷麟、万元吉协力坚守;应铨等驻兵龙泉为犄角,而声势不相属。及城破,维经偕奇胤入嵯峨寺自焚死。

  明年,大兵攻龙泉,应铨设伏拒却。部下裨将刘文耀者潜引军入城,兄弟同就执。应铨投崖不绝,缚至不顺命,扼吭死。应衡至吉安,巡抚刘一鹏欲降之,饮以酒,乃掷其饮具;凿齿断臂以死。应煜见巡按董学成,踞地坐,极口骂其奸贪状;抽肠而死,死尤酷。

  刘同升

  刘同升字晋卿,吉水人;祭酒应秋之子。崇祯丁丑,廷试第一。帝问年纪何?对曰:「臣年五十一,老矣。恐无以报圣恩』。帝曰:『尔尚似少年,勉之』!授翰林修撰。乞假省墓,归。后以论杨嗣昌,谪福建按察司知事。未赴而国变,同升闻之,痛哭几绝;乃驰檄遍告十三郡乡官士庶兴义复仇,缟素辞墓。书(?)至会城,与杨廷麟遇;大集澹台祠,为思宗发丧,蠲吉誓师启行。

  会南都立,以左中允召,不赴。明年,与廷麟谋邀巡抚李永茂共建义旗,保守赣州。唐王闻而嘉之,诏加国子祭酒,转詹事。遂建忠诚社,招致四方豪健。乡官王其宏、刘明保、赵曰诹等各率家丁赍粮相从,集几二万人,克复吉安、临江。

  既而永茂内召,即擢同升兵部左侍郎,总理江西;寻命巡抚其地。时益宗永宁王慈炎复取建昌、抚州诸路、约并下省;而同升拮据劳瘁,已疾作。是冬十二月,徇至雩都,卒于道。赠东阁大学士,谥「文忠」。

  彭期生

  彭期生字观我,海盐人。万历戊辰进士。以教授迁国子博士,历官员外郎中,出为长沙知府。再调扬州、南昌及济南,坐失囚被谪。复转至南京兵部主事,进郎中。献贼乱江西,迁江西兵备佥事,驻吉安。兵至,拒守不支,走赣州;杨廷麟偕与招峒蛮降。唐王加太常卿,仍视兵备事。城破,冠带自经死。

  姚奇胤、杨文荐

  姚奇胤字有仆,钱唐人。由进士,授南海知县。地饶多盗,力绝苞苴;专以弭靖地方为事,政声大起。行取进京,为兵部主事;改监察御史,巡按广东。未任,郭维经偕之赴援,同以自焚死。

  杨文荐字幼宇,京山人。由进士,为兵科给事中。城破,因病不能起,执送南昌。绝粒而卒。

  「摭遗」曰:赣城破,自守土职官、邑绅、士民殉者,不下数百人。参将陈烈数力战,众以其弟先附降,疑之;烈因誓死疾斗。及被缚,其弟已受职,劝之降;不听。顾谓赣人曰:『今日方知我无二心也』!推官署府事吴国球、赣县知县林逢春等皆起义举兵入社者,及部曹各官数十人等俱被戮。兵部主事周瑚被执不屈,磔死,最惨。其余乡官士民合门尽节者甚众:有织人熊国本入忠诚社最力,被执见赣令;令举人也,叱之曰:『尔织人何知为义』?国本曰:『我织人不知义,举人顾当为不义邪』!遂斩之。

  江右之守土效死者,先有袁州知府李时兴、抚州知府高飞声、广信同知胡甲桂;城破,俱殉之。时兴,福清举人。初授知县,历官至袁州同知,摄行府事。时会城已降,时兴独与士民悉力拒守。无何,守将蒲缨战溃,援兵湖广黄朝宣等五营亦噪归。时兴知不可为,遂自缢于萍乡官舍;一仆亦从死。飞声,字克正,长乐举人。初授玉山知县,迁同知;乞养去。唐王时,大学士黄道周以督师募兵,邀与之偕;旋令飞声摄抚州事。大兵逼,量力不支,乃遣家人怀印走谒王缴之,而身以守城死。甲桂,字秋卿,昆山人。以乡试副贡入国学,授南昌通判;迁永州同知。道梗,不能之任,改广信。至则南昌、袁州、吉安俱失,广信止疲卒千人,士民多窜徙。会道周以募兵至,相与议城守。已而道周败殁,势益孤,甲桂效死弗去。城破被执,谕降不从,幽诸别室;遂自缢死。

  「摭遗」补曰:案赣州破,在城官吏之殉者,更有监纪通判郭宁登、通判王明汲、临江推官胡缜、训导徐君鼎、雩都训导胡董明,俱被执见杀。都督佥事刘天驷、赣州卫千户孙经世、弟纬世、纮世、监纪军务聂邦晟、子士燫、士焕,俱阖门死。在籍乡官之殉者,编修兵科给事中万发祥、吏部主事龚棻、户部主事林琦、兵部主事王其宏、弟其窿、黎遂球、柳昂霄、鲁嗣宗、钱谦亨、中书舍人袁从谔、刘孟鍧、刘应式等,皆受戳。河南同知卢观象尽驱男妇入水,亦自沉。马平知县谢赞、子胤绣、从子胤斗,衣冠自缢。荐授万州判官周世光携幼孙赴水死。举人刘曰佺、贡生杨万言、诸生董缵卿、冯复京、余学义、欧阳丽天,咸率母妻子女以自经。又诸生郭必昌者,与其妻号哭三日夜死。金之杰巷战,手劈数人,挈妻自溺。王统、王纯入文庙,自经。周葵、陈君猷,积薪自焚。乡约谢明登携妻及子,投于井。书工赵廷瑞,亦自尽。其流寓被难者,广东提学副使符溯中与其兄述中、诸生庐陵段之浑、新喻萧瑛、宁都曾嗣宗、杨燧。

  右赣州之难所以备书其姓氏者,藉以见杨、万诸公之勋劳不亚于扬州,而于南都、闽疆为有光也。凡江右之兵事尽于此。

  附「夏万亨传」补:温氏前史于本事甚略,兹拾所遗赘此。案万亨初闻京师陷,北向恸哭曰:『臣当从死,顾有八十老母;今从皇上乞身空门,以奉天年耳』。后以南都命,擢江西布政使。

  中州有怨者,论令不当超擢。至是,乃改按察佥事。时国步臲卼,人无固志。初至,给兵饷赢十之一。诘之吏,吏曰:『故事为公所得』。辄正色曰:『侵夺军资,岂我所为;况今何时乎』!及笞保宁王府隶,隶群起围官廨,声将以泄愤。一时南昌士民趋王府哗曰:『奈何杀我夏公』!焚门入。巡抚下令戢之,不得;保宁惧,亟邀万亨至。民则曰:『公固无恙,我辈何为者』!时上事未三月也。已而,兼绾七印。奉其母属门人之为临川令者,与东乡艾氏举兵以死。万亨一字葵甫,万历戊午举于乡。初以校官,迁西平知县,练兵御贼。调夏县,县洊被兵,内则以德绥民、外则以诚感贼。贼有钞掠城下者,单骑开门谕之。或不听命,则曰:『宁杀我,毋杀我百姓』!贼乃相惊异,称为好官,不杀一人而去。

  ●绎史摭遗卷四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录

  浙东监国诸臣列传

  于颍庄元辰李长祥(章有功)徐孚远(沈光文)王思任王玉藻李山吴从鲁何弘仁刘穆(子肇绩、肇勷、吴邦璇、张国纪、谢震龙)

  鲁监国画江之役,向以为张公玉笋之勋也;而实自于公九瀛,始湛然明节。史乘忽诸,世遂莫能举其名。矧夫投荒蹈海如研斋之独搘山砦、闇公之联络波臣;同其时以零丁并难者,可胜道哉!先太常火庐保社,所全宾多。至刘子肤之腹泐「尽忠」、谢云生之舌战殉国,直是天壤间一片血诚也。百世而上、九原以下,庶几无憾斯文。案时维唐、鲁交错之会,于永明则远且后也。故以江上前事诸臣先列一卷;至庚寅间入舟山殉者,则后见。

  列传四

  于颍

  于颍字颍长,号九瀛;金坛人。崇祯辛未进士,累官工部员外郎,出授顺德知府;移西安,以事罢。

  寻起复为工部郎,授绍兴知府。越人重水利,前守富顺汤绍恩筑三江应宿闸而越水治;然闸在下流,能泄不能引,能御潦而无以处旱。崇祯末,适苦旱。左都御史刘宗周家居,谓惟麻溪坝更于坝之上流,通之茅山;闸则闭之,是为良策。而萧山愚民挟形家言阻之万方,且极口詈。长吏谘于颍;颍曰:『刘总宪言是,下官当力任』。乃捕萧民之梗令者杖之、梏之;事得集。虽大旱不为灾,民复翕然诵。颍虽为一郡长,而事必请于宗周若子弟。

  乙酉,迁分巡宁绍台道。马士英挟太后入浙,宗周泣曰:『事乃至此,若非斩士英,无以收既溃之人心』。颍于是再疏请诛士英;不报。宗周曰:『明府竟申大义于天下可矣』!颍自以外臣,未可擅杀宰相;偕之归,谋结熊汝霖辈共起兵。而我大清兵已至杭,宗周绝粒,颍亦驰入云门山观变。绍兴通判张愫以城降,贝勒帅令之行府事。会郑遵谦以苍头军起,斩愫迎颍。颍驰回,望城哭。城中人呼曰:『于公来,吾事济矣』!颍先曾密遣在事军官募兵备敌,至是络绎率众至;乡官前太仆萧山来方炜、前职方来集之等亦各以兵会。颍乃操小舟,挟短童西徇。之萧,新令陈瀛者出谒,执之;贝勒之使以榜至,又执之,焚其榜。鸣鼓誓师,大集都亭:时闰六月旬又三日也。即夕以五百人趋固陵,前所遣诸生庄则敬等以江船百余艘来迎。大兵札西岸杳未知;颍兵顾无甲,乃借絮衣于居民,各一冲潮径渡。萧人沉振东为导,尽驱西岸之船而东。至中流,大兵始觉,则无所得船。颍帅众登岸大噪,遂画江以守;一军扼潭头、一军扼桥司、一军扼海门、一军扼七条沙。寻大兵拽内河舟百余于江,复札木簰填土拟渡。颍遣死士陈胜等凿之沉;风起潮涌,簰尽漂向东,各营勾致以为用。时以为神助。颍谓诸将曰;『杭已有重兵,攻不易。莫若于下流由桥司入海宁、出海盐,以通震泽上流;由潭头入富阳通余杭,以扼独松关』。比闻海宁兵起,而富阳为降将郎斗金所据;勿坐视,乃遣副将刘穆夜袭之,余杭之道得通。故余杭令邱若浚、故瓶窑副将姚志倬来会,穆乃驻师清风亭为声援。大兵突至,克富阳;义士刘肇勷等死之。王宗茂、阮维新等迸力以御,颍自渔浦渡江救之,富阳复定。方国安之得驻七条沙也,始此。自江干立国,而王师未能遽渡者,徒以颍之取富阳也。监国至,晋按察使,行巡抚事。旋晋右佥都御史,督师江上;遂自为一军守渔浦。

  时正兵为方、王二家,义兵为孙、熊、章、郑、钱、沉六家,客兵陈潜夫等又别为数家;内外交讧,争兵争饷。而颍参处其间,悉力支拄;与钱肃乐军相似,视诸军为最苦。王之仁尤恶之;一日会于潭头,语不合,之仁拔剑拟之。马士英却以身蔽,乃免。

  已而谍言大兵自海道至,命移军守三江口。先尝三疏辞官,不许;至是,连章陈危急。而方兵忽走,列戍惊溃。颍复航海扈从,不及;即由海道还京口,以黄冠终。

  「摭遗」曰:谢山全氏言富阳之役,世谓张公国维之功者,非也。于公之去越百余载,志乘以嫌故,不为立传。案画江之守,实自公始。是为浙东监国始事之臣也,补传首列。

  庄元辰

  庄元辰字起贞,晚字顽庵;鄞人。崇祯丁丑进士,学者称为汉晓先生。赋性严凝,不肯随人唯阿。下笔千言,亦倔强,睥睨一切。会试,出汪文毅、马文忠门下。释褐,授南太常博士;八载不迁,冷曹清望泊如也。

  甲申之变,元辰一日七至中枢史可法之门,促以勤王。比赧王立,朝议选科臣;总宪刘宗周、掌科章正宸皆举元辰为首。而马士英势方张,欲尽致朝臣出其门;密遣私人致意曰:『博士曷不持门下刺上谒相公,掌科必无他属』。元辰峻拒之。是时虽东林宿老如钱侍郎谦益,亦俛首称门下于马、阮之徒,而考选诸臣能抗之者则惟元辰与沈行人宸荃而已。士英怒;或言是故刘、章之私也,遂传中旨仅授刑部主事,恤刑江南:公论为之不平。已而士英日横,且以阮大铖故,欲兴同文之狱,尽杀复社诸公。元辰曰:『祸将烈矣』!遽出都。且以板荡诗人之意,赋「招归诗」十章志感。未几,而留都陷。

  钱肃乐之起事也,诸乡老之最惬心者,莫如元辰;遂破家输饷。初,降臣谢三宾欲梗师,而为王之仁所胁,不得已以饷自赎。及肃乐与之仁赴江上,三宾潜招兵于翠山;众疑之。王明经家勤谓之曰:『公等竟欲西行乎?何其疏也』。肃乐惊问计将安出?家勤曰:『浙东沿海皆可以舟师达盐官,五代钱氏尝由此道会黄晟之师。倘彼乘风而渡,北来捣巢,列城且立溃矣。非分兵留守不可』。肃乐曰:『是无以易吾庄公者』。于是共推之为城守事,分兵千人属之。以四明驿为幕府,请以家勤及林明经时跃等参其事;肃乐乃西行。元辰日耀兵巡诸堞,里人呼之为城门军。是役也,危城岌岌,赖此以镇。而三宾亦不敢动,乃以翠山之众迎鲁王于天台。自七月至十月,鄞始解严。

  王召元辰入,晋吏科都给事中;迁太常少卿,再迁正卿,仍兼吏科如故。寻上疏言:『殿下大仇未雪,举兵以来,将士宣劳于外,炎威寒冻、沐雨栉风;编氓殚藏于内,敲骨吸髓。重以昔年秋潦、今兹亢旱,卧薪尝胆之不遑;而数月以来,颇安逸乐。釜鱼幕燕,抚事增忧:则晏安何可怀也!敌在门庭,朝不及夕;有深宫养优之心,安得有前席借箸之事:则蒙蔽何可滋也!天下安危,托命将相;今左右之人,颇能内承色笑:则事权何可移也!五等崇封,有如探囊;有为昔时佐命元臣所不能得者:则恩赏何可滥也!陛下试念两都之毁、黍离麦秀之悲,则居处必不安;试念孝陵、长陵铜驼荆棘之惨,则对越必不安;试念青宫、二王之辱,则抚王子何以为情;试念江干将士、列邦生民之困,则衣食可以俱废』!疏入,报闻。已又言:『中旨用人之非,乃赧王之秕政。臣叨居科长,断不敢随声奉诏』。王不能用。自是,累有封驳;时谢三宾夤缘居要,皆结内侍力阻之。而马士英又至,故佥事王思任等移檄以拒,且廷争之。元辰言:『士英不斩,国事必不可为』!于是贻书同官黄宗羲、林时对云:『蕞尔气象,似惟恐其不速尽者。区区忧愤,无事不痛心疾首,以致咳嗽缠绵,形容骨立,愿得以微罪成其山野。若非自洿,恐必不免』。举朝共留之,而意决竟去。

  未几,大兵东下;乃狂走诸深山中,朝夕野哭。元辰故美须眉,顾盼落落;至是失其面目、巾服,似头陀而稍别。一日数徙,莫知所止;山中人亦不复识。忽有老妇呼其小字曰:『是非廿四郎邪』?因叹曰:『吾晦迹未深,奈何』!丁亥,疽发于背,戒勿药;曰:『吾死已晚,然及今死犹可』!其门人林奕隆曰:『请为吾师作「大还词」以祖道』。曰:『试歌之』。歌毕,元辰首颔者三,遂卒。

  「摭遗」曰:林词「反招魂也」句多衍,有云:『汹汹天狼,绥绥野狐。逐人駓駓,白日幽都。敦脄血拇,肝胆横屠。悬人以娭,如跖之脯。六千君子,与白日殂;五千甲楯,与东流楛。往哉浩然,逃之大虚。火宅既离,毒苦可除。帝且饷公,九光五铢。小子謌此,以当骊驹』。

  李长祥

  李长祥字研斋,达州人。崇祯癸未进士,神采英毅。为诸生时,即憙言兵。比献贼乱蜀,募练乡勇,擐甲助城守;贼中皆知其名。

  后选庶常,吏部荐之,使备督师之选。或曰:『天子果用公,计安出』?叹曰:『不见孙白谷往事乎?今惟有请便宜行事,屏邸钞不寓目;虽有金牌,亦不受进止。待平贼后,囚首阙下受斧钺耳』。闻者咋舌。时首辅以同里故,欲引为私人;不可。因不得召见。贼日逼,遂自上疏:『请急调宁远镇臣吴三桂兵,拒战都城下。新进士袁噩者,具将才;可辅之。令密云镇臣唐通与臣从太行入太原,历宁武、雁门攻其后。首尾夹击,贼可擒也』。思宗下其议未定,密云帅已至,诡请守居庸关,则放贼直抵昌平。长祥复疏,请急令大臣辅太子出镇津门,以提调勤王兵。皆不果行。而京师溃,为贼所缚,遭搒掠,乘间南奔。

  福王立,改监察御史,巡浙盐。南中溃,起兵浙东;监国加右佥都御史,督师西行。而七条沙之师又溃,监国浮海去;长祥以余众结寨上虞之东山。时浙东诸寨林立,顾无所得饷;四出募输,居民苦之。独长祥与张煌言、王翊三营且屯且耕,井邑不扰。监军鄞人华夏者,为之联络布置:请引翁洲之兵连大兰诸寨以定鄞、慈五县,因下姚江会师曹娥,合偁山诸寨以下西陵。佥议奉长祥为盟主,刻期将集。而鄞之降绅谢三宾告之大兵,急攻东山。前军章有功,故会稽农家子,骁锐敢战,所将五百人具兼人勇;累胜。大兵以全力压之,不支被擒,拉胁决齿;垂毙,犹大骂而死。时有百夫长十二人,故尝受官兵指为间;至是,中军汪汇者与十二人期密以次日缚长祥入献。晨起,十二人忽自相语:『奈何杀忠臣』!折矢扣刃,偕誓而遯;汪汇追之不及。于是浙东沿村接落奉檄,有得长祥者受上赏。长祥匿丐人舟中,入绍兴城居数日,事益急。复遯至奉化,依平西伯王朝先。朝先亦蜀人,华夏曾为长祥通好订婚姻;得其资粮屝屦之助,复合众于夏盖山。一日,泊舟山下,有孽龙挟雷电将上天,涛涌荡舟,士卒皆无人色。长祥令发巨炮击之,雷电愈怒,水起立;长祥色自如,俄而晴霁。由健跳移翁洲入朝,监国晋兵部左侍郎,兼官如故。已言于王,请合朝先之众,联络沿海以为舟山卫。定西侯张名振不喜,袭杀朝先;长祥仅免。

  辛卯舟山破,亡命江、淮间。制府陈锦得之京口,都统金砺、巡道沉润将杀之;锦不可,释之。乃居山阴涧谷中,寻游钱唐。然大吏以为终不可测,更安置江宁。长祥自舟山亡命与其妻氏黄相失,有婢文莺者代黄死。及居山阴,则黄自海上来,得再聚。后长祥鞿江宁,黄已卒。大府阳礼之,而终疑之。曰:『是子然者,谁相保邪』?长祥微闻之。时江宁有闺秀曰钟山秀才,善墨竹,容色绝世;乃娶之,朝夕甚昵。大府曰:『李公有所恋矣』。未几,乘守者之怠,竟逸去。由吴门渡秦邮,走河北;遍历宣府、大同,复南下百粤。天下大定,始还;南居毘陵,筑读易台以老。

  「摭遗」曰:侍郎通籍甫一年而国亡,其自为诸生、为孝廉,已披坚执锐,为里社树捍御勋。逮夫侧身军旅,展转于鲛宫蛎屋之间者,又一十七载。而「明史」竟阙传!推其末,与王长升宠妾脱妻之意小异而实同也(文莺事,详「列女」)。

  徐孚远(沈光文)

  徐孚远字闇公,华亭人。崇祯壬午举于乡;故太师阶之支孙也。当明之季,江左社事最盛;而松江几社以经济见,孚远与夏允彝、陈子龙、何刚则尤为社中之杰。时寇祸亟,颇求健儿侠客,联络部署,欲为勤王之备。及子龙任绍兴推官,孚远乃引东阳许都见之;使其召募义勇,西行杀贼。又令刚疏荐之。既而东阳激变事起,子龙单骑入都营,许以不死;招之降。大吏持不可,竟杀都。既杀而刚疏下,已召之。孚远贻子龙书曰:『彼以吾故,始降。今负之,天下谁复敢交子龙哉』!以故子龙虽得功迁给事,而力辞不赴。马、阮乱政,尤恶几社诸公,因杜门不出。

  南都亡,允彝起兵,乃赞之。闽中授福州推官。已而以张肯堂荐,进兵科给事中。闽事去,浮海入浙,而浙亦溃。钱肃乐方自浙奔闽,遇诸永嘉,恸哭,遂偕行。会监国至,再出师。孚远独身周旋诸义旅间,欲令之协和其事;而悍帅如郑彩、周瑞之徒咸勿听,因力劝肃乐以早去。时诸军方下福宁、围长乐,肃乐冀其有功,不纳。孚远复返浙东,入蛟关,结寨于定海之柴楼。此监国自长垣至舟山,孚远入朝。时宁、绍、台诸郡山寨相望,俱为舟山接应;柴楼则尤与之近。乃以劝输充贡赋,海滨避地之士多依之。迁左佥都御史。

  辛卯舟山破,监国复入闽;孚远亦航海从之。是时,郑成功启疆礼士,雄冠诸岛,海上诸军尽隶之;凡老成耆德之避地者,咸往归之。孚远领袖其间,每以忠义相镞厉。成功娓娓听,至终夕不倦;有大事辄谘而后行。尝自嗟曰:『司马相如入夜郎教盛,此平世事也。以吾亡国大夫当之,伤如之何』!

  戊戌,滇中遣漳平伯周金汤至,晋诸勋爵;迁孚远为左副都御史。是冬,随金汤入觐,失道安南;安南王要以臣礼,乃大骂。或曰:『且将以相公也』;则愈骂。安南王叹曰:『忠臣也』!厚资之。卒完节归。

  明年,成功大举入江,败于白下;还师入台湾,未几卒。孚远无复有望,饬巾待尽;寻亦殁于台。遗一子;郑氏内附时,扶柩南旋。已而,其子以饿死。

  沈光文字文开,号斯庵;鄞人。以明经入贡。乙酉,豫画江之师,授太常博士。已从至长垣,豫琅江军事;进工部郎。军溃,扈监国不及,走肇庆;累迁太仆寺卿。辛卯,由潮阳至金门。闽督李率泰密以使招;拒之,焚其书、返其币。时将卜居泉之海口,挈家航海。飓风作,失维飘泊至台湾。时郑氏未至,犹为荷兰地,乃从之受一廛,极旅人之困。及成功至,知光文故在,喜甚;以客礼见。时令致饩,拨田宅赡之。亡何,成功卒;诸臣欲再奉鲁王监国,光文从之。壬寅,王遽薨,议遂寝。郑经嗣立,颇改父政;讽以诗,几得祸。因变服逸至罗汉门,结茆以居;授徒自给,不足则济以医。叹曰:『吾二十年飘零绝岛、弃墓不顾者,祗欲完发以见先帝。而卒不克,其命也夫』!癸丑,台湾归附,光文虽老,而岿然独存。制军姚公启圣贻书曰:『管宁无恙邪』?寻卒于诸罗。按其居台凡三十年,盖及见延平三世之盛衰云。

  「摭遗」曰:闽自无余造国,台海素外版图。洎郑氏开疆,群贤辏集,而闇公、斯庵籍作寓公,以隐副其志之不食周粟以死,是又古来殉难之一变局也。夫闇公崎岖谋国,若欲求一当而不能。而斯庵则孤立海隅,初无作为,似宜附诸外臣之列。然推其心,则非甘于郑氏而已者;故得于闇公传后类次之。

  王思任

  王思任字季重,山阴人。万历乙未进士。母唐,梦太白入怀,故小字金星;其父东海翁,以遂己志,又字之曰遂东。释褐时,年初二十;历官九江佥事。鲁王监国,擢礼部右侍郎;屡疏极言官乱、民乱、兵乱、饷乱、士乱之失。乞休,不听。既而叹曰:『江上之事不腊矣』!

  先是,马士英称奉太后入浙,将趋绍兴。绍之人犹未知赧王就擒也,思任乃具疏太后,数王之短,痛斥士英奸;略云:『主上心惑奸相,耽于逸乐;士英窥微献媚,公窃太阿。以疆场担子一肩,卸与史可法;又心忌其成功,而掣其肘。四方狐狗之愿出其门者,得一望见,费至百两;得一登簿,献及千金。文选、职方,乘机打劫;巡抚、总督,交兑即题。其余编头修脚、服锦横行,更不待言矣。总之,士英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朝廷信之笃,所以覆之速。试问相臣之尊、司马之重,而可以不战不守,拥兵以逃乎?口称护太后驾,则圣驾独不当护乎?及今犹可呼号泣告之际,宜立斩贼臣头以谢天下』!又致士英书曰:『阁下政本自由,兵权独握;只知酒色逢君,门墙固党。从不讲求战守,遂致乘舆播迁。谋国至此,即喙长三尺,何以自解?以愚上计,莫如明水一盂,自刎以谢天下。若仍逍遥湖上、潦倒烟霞,效贾似道之故辙,则千古笑齿已经冷绝;再不然,如伯嚭渡江,我越乃报仇雪耻之邦,非藏垢纳污之地。当先赴胥涛,乞素车白马以拒』!及大兵渡江,思任已病;遂避至秦望山丙舍以卒。

  「摭遗」曰;遂东于丙戌以詹事晋秩礼部,始宁倪无功;谓其本有意于筐篚之迎,论殊苛矣。其疏与书,犹足以褫老奸之魄也;则死事姑阙议之。

  王玉藻

  王玉藻字螺山,江都人。崇祯癸未进士,授慈溪知县。政尚和平,民不扰而事集。未期北都亡,前令汪伟以翰林检讨殉国;玉藻率官吏士民为大行哭临毕,别为位哭之三日。寻故少詹项煜以从逆亡命至,玉藻与慈之冯元飂皆出其门,冯氏匿之夹田桥别业:玉藻虽为致饩,顾甚菲。煜为慈之义民所不容,扑之淹桥下,置不问。有明士习最重闱谊,或以为过;应之曰:『吾不能为向雄之待钟会哉!顾惧负前日大临一哭耳。夫君臣之与师友,果孰重』?闻者耸然。

  乙酉夏,大江以南尽附。浙中百城守令,或弃官去,否则降。而玉藻与沉宸荃起兵,遂晋御史,仍行县。复乃募义勇,请赴江上自效。旋解事,以兵科都给事中往军前。玉藻任事迈往,壮气勃勃;而江上诸帅恶之先,不予以饷。叹曰:『是将剚刃于我也』!因力请还朝。其在垣中推持正议,又不为诸臣所喜;不得已,力求斥罢,太常庄元辰留之。

  丙戌夏,浙东再破;以黄冠遯于剡溪,久而不归。资粮尽,慈民及浙东义士时为周之。每临流,读所作诗,激厉慷慨,仰天起舞。辛卯后,始归故乡,以饿死。

  「摭遗」曰:螺山与客谈岛上事,辄叹曰:『今犹靖康、建炎际耳。若以祥兴拟之,则下矣』。其恉崛强犹此。

  李山

  李山字少华,长洲人。寄家白下,以饩贡教授井里。有文名,兼能绘事,束脡及门者最盛。赋性峭絜,与人笃诚。官南京太常寺博士;福王立,以故官应召。马士英当政,詟其名,意颇下之;屡索所制,不报。同僚笑之曰:「李山直顽石耳』!因又号「顽石居士」。士英亦少解画,尝面乞为代;不获已,作郭忠恕「天外数峰」与之,然心终以为耻。寻挂冠归,卜居吴中之蠡墅;足不践城土,与徐勿斋、杨维斗、顾所受辈订莫逆交。

  族人有名采者,为幕府客;偶至,密示一册,乃松江兵事株连狱也。大府信采,属访实;凡郡中声望所归之户均在列,得三百余姓。读之怛然。会日暮风雨至,亟呼酒;采故善饮,饮至如泥,命仆扶置他所卧。就地自火其庐;及扑灭,采亦醒,索册已灰,相对懊叹。因诫之曰:『此册性命多,安知非天意假火以销其狱乎!或有此册而遂有此火乎』!采悟,竟弃官扬去。

  初,张国维抚吴时,即知山名。比审其贤,荐之;自为书招之。旋鲁监国遣使至吴,以太常卿召。至浙,未几发病,归。及闻国维事败且没、监国出海,乃处分家事,曰:『吾将报知己于地下』!,时勿斋、维斗、所受俱尽节,山断粒九日而终。

  子天民,精历数之学。痛父介节,以浪走四方卒。

  案家传,先博士少华公,为始迁蠡墅之族祖也。甲申六月,以南都命,颁诏往蜀,吴孝子威克从之。然不载使归月日,传中故勿为叙。而顾黄公作吴隐君赞,亦有「南都李博士使蜀」语,与之吻合;当非附会矣。公所着有「钓鳌客集」、「顽石画中诗」、「双清堂文稿」、「画禅造微论」、「六朝文丛」、「说明通事案」等书,惜子姓中落,稿本半轶。兹略举大凡,以略表先人之志。支孙瑶谨附识。

  「摭遗」曰:士英酷憙清玩,或有谋得清要者,以重值购。黄子久「长江万里图卷」馈之,土英喜甚,寝食必偕。一日,其子銮攫之,士英持不与,爪伤銮手至出血;后携至江上之镇潮庵。大兵猝至,乃提携欲入怀袖;追呼急,复仓皇弃掷而去。士英画,笔致颇不恶;世丑其人,多改其名为冯玉瑛。「玉瑛」,秦淮妓之有画名者也。

  吴从鲁

  吴从鲁字金堂,山阴人。万历丙辰进士;由南阳县知县,历任监司。及江东起义,捐躯首事辄被抑。丙戌春,礼部侍郎王思任荐之,补通政司左参议。浙东不守,野服避居入山;设棺于庭曰:『有踪迹我者,即盖棺』!旋病;栉沐,衣冠含笑入卧,命家人盖之,气绝。

  何弘仁

  何弘仁字仲渊,号书台;山阴人。崇祯丁丑进士;历知建宁、高要县事,授御史,监江上军。越破,追监国不及;过关山岭,作诗书衣带间曰:『有心扶日月,无计巩河山』!末书「弘仁间关奔行在,闻台又失守;已矣!无复可为。身非吾身,吾何家为!吾子者食贫守节而已。明御史何弘仁绝笔』。遂投岭下死。

  「摭遗」曰:案「浙江通志」:两京没,弘仁投台之白峰下,死而复苏。有土人负之入陶介山,削颜苦行,往来缙云、义乌诸山间。寻以病卒,遗命暴骸三日,野火焚之。

  刘穆(子肇绩、肇勷、吴邦璇、张国纪、谢震龙)

  刘穆字公岸,山阴人。貌修伟,善大刀及射。崇祯丁丑武进士。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知其才,由上海把总,檄补江南水师参将。南都破,募兵五百归越,为监国守潭头。以功,开府晋爵。丙戌六月,监国航海去;穆闻,一夕暴卒,目不瞑。子肇绩,行八,字子肤;以游击将军从父军。乃与诸弟长跪床下,腹刺「尽忠报国」四字,湼而誓之;目乃瞑。

  肇绩之弟曰肇勷者,行九,字子让。先一年战死。勷短悍有胆识,幼亦随父任。识大盗毕昆阳于狱;昆阳歙人,善用枪,世称之为「毕家枪」。勷与兄绩咸慕之,日赂守者进以■〈飠木〉,经年不怠。昆阳出,遂以枪法授。由是,刘氏兄弟以「毕枪」名天下。后从父命,分领一军守江干。乙酉秋,兄弟合兵渡江战。肇勷骑而据岭,连殪十数人。矢尽,控弦作霹雳声,皆反走。会伏兵起,丛射之,矢集如猬,犹僵立不仆。其兄肇绩号而上者三,勿应;驰而下,视则死矣。抽矢出,镞至斗许;负以归。

  一时同死者,义士王胤贤、陆建夔、郡吏印玉及掾吏、壮士又十六人。

  都督同知吴邦璇,字睿玉;山阴世家子。习孙、吴法,受知于朱少师大典;监国时,荐之守金、衢。监国躼海,或约偕之闽邦;璇曰:『奉命守此,而他之吾不知也』。遂与大典协守金华至二十日。及阮大铖用炮专攻,势不支;大典麾其眷属尽投于井。邦璇曰:『城中火药正多,不可资敌,当为吾辈死所』。大典曰:『固吾意也』。即环坐武库中,举火;火发,作霹雳声,外兵都却走。其妻传亦投缳死。

  都督同知张国纪,字羽仪;山阴人。挂襄毅将军印。南都溃,马士英称奉母后奔越,国纪白于长吏,力请诛之;不听。叹曰:『坏天下事者,必此人也』。恸哭而退。丙戌,江干兵溃,不食死。

  中书舍人谢震龙,字云生;会稽人。监国时,以舌辩授官,命连络各镇。寻擢兵部主事。丙戌,江干师溃,为团练兵缚送巡抚。讯之,则自称部院。曰:『若两榜乎』?曰:『曾见两榜不屈者几人?明朝天下坏于两榜,监国特用我辈以压倒之。今虽就死,亦为诸公作榜样耳』!叱之跪,不屈;踞坐慢骂。巡抚怒,令以尺木勒两颐,深入寸许,使勿能有声;血流被面,乃就斩。

  ●绎史摭遗卷五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录

  闽粤义臣列传

  陈子壮张家玉陈邦彦苏观生、霍子衡(梁朝钟)

  由唐王而下,臣于永明而未尝登朝者列此。所谓义臣者,如义帝之义也。唐王弟聿■〈金粤〉窃据广州,事于「观生传」中附见。南都解学龙定拟罪案,张家玉与方以智、傅鼎铨同入五等「应徒拟赎」之列。后以智尽事于闽,以僧死;鼎铨尽事于虔,以兵死。家玉之死,则尤彰著者也。在当日为六等之刑书,在异日为千秋之铁案;谅哉!

  列传五

  陈子壮

  陈子壮字集生,南海人。万历己未进士第三人,授翰林编修。天启甲子科,典浙江乡试;发策刺奄。魏忠贤怒,假他事削其籍,并免其父吏科都给事中熙昌官。

  崇祯初,子壮起故官,累迁吏部右侍郎。流贼犯皇陵,帝素服召对廷臣;因对『今日所急,在收人心;宜下罪己诏,激发忠义』。纳之。乃会同列上蠲租、清狱、赦过、宥罪等十二事。寻以海内多故,帝思广罗贤才;诏援祖训「郡王子孙文武堪用者,准考验授职」。子壮虑后患,立陈五不可。会唐王聿键引前代故事诋之,遂除名下狱,坐赎徒归。已用荐起,官协理詹事府;未赴。

  南都立,以礼部尚书召。至芜湖,而南都失守;乃驰还。时桂王常瀛避难梧州,子壮谓王神宗子宜立。总督丁魁楚方集众议,而唐王已立于福州矣;议遂寝。唐王召相;子壮以前议宗室有宿憾,辞不行。丙戌,汀洲破,桂王子永明王由榔为丁魁楚等拥立于肇庆。苏观生又议立唐王弟聿■〈金粤〉,子壮阻之不得,遂退居南海之九江村。永明王授以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总督福建、江西、湖广军务。大清兵入广州,聿■〈金粤〉被执死;子壮止不行。

  明年春,张家玉、陈邦彦及新会王兴、潮阳赖其肖先后举兵,子壮亦以八月起兵九江村。兵多蜑户番鬼,善战;乃与邦彦约共攻广州,结故指挥杨可观等为内应。子壮兵先至,城中不敢动。事泄,可观等死,子壮退驻五羊驿。时我大清遣降将李成栋攻张家玉于新安;及邦彦至,与子壮谋伏兵禺珠洲侧,伺成栋还救会城,纵火以焚其舟,己军以青旗朱斿为号。子壮如计,果焚舟数十。成栋走下风引西,而邦彦尾之。会日暮,旗帜不能辨,皆疑为敌舟,阵动。风忽转,大兵乃顺风返击;大溃,长子上庸死焉,子壮走还九江村。

  会故御史麦而炫破高明,具书来迎。子壮至,以故主事朱实莲摄县事。九月,高明破,实莲战死,子壮、而炫俱被执,械至广州。劝之降,不从;遂被戮。子壮母自缢。永明王赠番禺侯,谥「文忠」;荫子上图为锦衣卫指挥使。而炫字章闇,高明进士。历官上海、安肃知县;唐王时为御史。实莲字子洁,由举人历官刑部主事,为子壮邑子也。

  「摭遗」曰:陈文忠之死,时制府佟养甲与李成栋领兵初出,得文忠而处以极刑且寸砾之,投骨四郊。呜呼!惨矣、忍矣!比后成栋反正,养甲亦降附;王乃恤赠文忠以太师番禺侯,即以养甲为谕祭使。养甲媿绝欲死;又通使归朝,乃为成栋子元胤所杀。闻先数日,恍惚见文忠抽矢射之云。

  张家玉

  张家玉字子元,东莞人。崇祯癸酉进士,授庶吉士。闯贼陷京师,被执,不能死。上书于贼,请旌己门为「翰林院庶告士张先生之庐」,请褒恤范景文、周凤翔等,隆礼刘宗周、黄道周,尊养史可程、魏学濂。自称殷人从周,愿学孔子;称李自成大顺皇帝。自成怒,召之入,长揖不跪;缚午门外三日,复胁之降,怵以极刑,卒不动。自成曰:『当磔汝父母』!乃跪。其时父母在岭南而遽自屈,人咸笑之。

  贼败,南还。阮大铖等攻其荐贤于贼,令收人望、集群党;遂被逮。南京破,脱归。从唐王入闽,擢翰林侍讲,监郑彩军。出杉关,谋复江西,解抚州围。丙戌,闻大兵至,彩即奔入关;家玉走新城,与知县李■〈羽皇〉共城守。兵至,出战;中矢坠马,折臂,走入关。寻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广信。广信已失,请募兵惠、潮;说降山贼数万,将赴赣州急。会汀州破,乃还东莞。

  明年,与举人韩如璜结乡兵攻东莞城,知县郑霖降;籍前尚书李觉斯等赀以犒士。甫三日而大兵至,众败走。知永明王立,奉表贺,进兵部尚书。无何,兵至,战又败;如璜死,家玉走西乡。祖母陈、母黎及妹石宝俱赴水死,妻彭被执不屈死;乡人歼焉。西乡大豪陈文豹奉之取新安、袭东莞,战赤冈;大兵大至,攻数日,复败走铁冈,文豹等皆死。觉斯怨家玉甚,发其先垄、毁其家庙,尽灭其族,村市为墟;家玉过故里,号哭而去。途次得众数千,取龙门、博罗、连平、长宁,攻惠州,克归善,还屯博罗。大兵来攻,乃走龙门。复募兵万余人,分其众为龙、虎、犀、象四营,攻据增城。十月,大兵以步骑万余来击,家玉三分其众,犄角相救,倚深溪高崖以自固。大战十日,力竭而败。围数重,诸将请溃围出;叹曰:『矢尽炮裂,欲战无具;将伤卒毙,欲战无人。乌用徘徊不决,以颈血溅敌人手哉』!因遍拜诸将,自投野塘中以死;年三十有三。永明王赠少保、武英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增城侯,谥「文烈」。其父兆龙犹在籍,以子爵封之。

  陈邦彦

  陈邦彦字令斌,顺德人。为诸生时,意气豪迈。福王立,诣阙上政要三十二事,格不用。唐王读而伟之;既自立,即其家授监纪推官。未任,举于乡。以苏观生荐,改职方主事,监广西狼兵,援赣州急。至岭,闻汀州变。劝观生东保惠、潮;不听。

  永明王监国肇庆,观生遣之入贺,王已西走梧州;邦彦甫晋谒,而观生又别立唐王弟聿■〈金粤〉于广州,邦彦不知也。夜二鼓,王遣中使十余辈召入舟中;王太妃垂帘坐、王西向坐、魁楚侍,语以广州僭立事。邦彦请亟还肇庆正大位,以系人心;且云:『彼强我弱,以战则非计;彼曲我直,以和则非名。警报日迫,彼若知惧,必来求成。如其不然,则粤东十郡我居其七,委其三于彼以代我受敌,我复从而乘其敝,不亦可乎』?王大悦。立擢兵科给事中,令赍敕还谕观生。及入境,闻杀使臣事;因遣从人以敕授观生,而致书晓以利害。观生犹豫累日,欲议和;旋闻永明王兵败,不果。邦彦乃变姓名入高明山中。

  丙戌冬,广州破,观生死之,列城悉下;邦彦谋起兵。初,赣州万元吉遣族人万年募兵于广,得余龙等千余人,未行而赣失。龙等无所归,聚甘竹滩为盗,他溃卒多附之至二万余。丁亥春,大兵定广州、克肇庆,逼永明王于梧州,抵平乐。王走桂林,势危甚,邦彦乘间说余龙出围广州。已而发高明兵由海道入珠江,与龙会。遗书张家玉曰:『桂林累卵,但得牵制毋西,使浔、平间可完葺;是我致力于此而收功于彼也』。家玉以为然。大兵在桂林,闻乱还救,扬言取甘竹滩。龙卒素无纪律,且顾其家,辄引退;邦彦亦却归。乃遣门人马应芳既会龙军取顺德,战败,应芳赴水死。四月,龙再战于黄连江,亦败殁。邦彦乃弃高明,收合余众,据下江门。初,大兵于广州之围,李成栋俘获败卒及降者械送会城;巡抚佟养甲讯知谋出邦彦,遂以轻兵袭其家。执其妾何氏及二子和尹、虞尹,令为书以招邦彦。邦彦判书尾曰:『妾辱之、子杀之,身为忠臣,义不顾妻子』。养甲壮焉,颇以善遇。后郡绅李皇一、举人杜璜帅兵攻肇庆,始被杀;皇一等亦阵殁。

  秋九月,密与陈子壮约复攻广州,水陆兼进。邦彦复至,谋泄不果。乃与子壮伏兵伺击,以火舟冲之,大兵引却。已而乘风夜战,大败;奔三水、清远。指挥白常灿以城迎奉,乃入清远,与诸生朱学熙婴城固守;精锐尽丧,外无援军。越数日,城破,常灿死。邦彦率数十人巷战;肩受三刃不死,走朱氏园中;见学熙自缢,拜哭之。旋被执;馈之食,不食。系狱五日,被戮。永明王赠兵部尚书,谥「忠愍」;荫其子为锦衣卫挥指使。

  「摭遗」曰:举九江村之蜑户番鬼、龙门之龙虎犀象,加以高明山、甘竹滩之众,通力合作,则珠江上下尚可观邪!奉永明而计不自赡,不知当时二陈公与张先生何徒扰扰为也!夫张文烈近贼而不制于贼,犹可遯词希恕;其必欲旌此门焉,岂不可笑!至后之赤族殷仇,祸延祠墓,亦良可痛哉!其生平任侠好击剑,多草泽豪杰交;故所至辄能得众。陈忠愍亦能与下同劳苦,一军最强。起事后,日则一食、夜则假寐待旦,诵其义不顾妻子数语,直使千古同声一哭。陈文忠之典试浙江也,丙辰第二人江夏贺逢圣同被命,得应天;偕与出都。魏忠贤以逢圣不诣谢,矫旨追还,以侍讲李标代之;此所以有「发策刺奄」之举。及其集义九江村,往来多不如志。忠愍系狱死,而文忠亦被执。踰月,张文忠亦自沉矣。呜呼!

  苏观生、霍子衡(梁朝钟)

  苏观生字宇霖,东莞人。年三十,始为诸生。崇祯中,由保举,授无极知县;迁永平同知,监纪军事。已擢户部员外郎。京师陷,脱走。南京进郎中,督饷苏州。

  南京覆,走杭州谒唐王,与语大悦。联舟赴闽,与郑氏兄弟拥立王;擢翰林学士,进礼部右侍郎兼学士。设储贤馆,分十二科招四方士,令观生领之。至者多庸流,王亦厌,罢。观生矢清操,稍有文学,而时望不属。王以故人,恩眷出廷臣右;乃超拜东阁大学士,参机务。观生数赞王出师,见郑氏不足与有为,且事权悉为所握,请王赴赣州,经略江西、湖广。王议,遣之先行。

  明年,观生赴赣大征甲兵;饟不继,竟不能出师。丙戌三月,吉安破;总督万元吉乞援,乃遣二百人往,协守绵津滩,战败。大兵围赣城,观生走南康;赣数告急,不敢援。六月,兵退屯水西,因发三千人驰入赣助城守。久之,我兵再攻,三千人皆引去。八月,观生移驻南安。闽中急,不能赴救,唐王聿键死汀州。十月,赣州亦破,遂退入广州。监纪主事陈邦彦劝以疾趋惠、潮,扼漳、泉,两粤可自保;不从。

  会丁魁楚等将立永明王,观生欲与共事。魁楚素轻之,且欲专定策功,虑其以旧相居己上,拒不与议。吕大器亦以其出身非两榜,叱辱之;观生愠甚。时唐王之弟聿■〈金粤〉嗣称唐王者,与大学士何吾驺自闽至。有番禺梁朝钟、南海关捷先首倡「兄终弟及」议,观生遂与吾驺及侍郎王应华、曾道唯、布政使顾元镜等以十一月二日拥聿■〈金粤〉为监国,伪号绍武;就都司署为行宫。即日封观生建明伯,掌兵部事;进吾驺等秩。旋与应华等并拜东阁大学士,分掌诸部。时仓猝举事,亟治宫室、服御、卤簿,通国奔走,夜中如白昼。不旬日,除官数千;冠服皆假之优伶,市人传以为笑。

  永明王立肇庆,命给事中彭耀、主事陈嘉谟赍敕往谕。耀,顺德人,过家拜先庙,托子于友;至广州,以诸王礼见,备陈天潢伦序、监国先后,语甚切至。因历诋观生诸人;观生怒,执杀之。嘉谟亦不屈死。乃治兵日相攻,以番禺人陈际泰督师;与永明王总督林佳鼎战三水。既败,复招海盗数万,以大将林察帅之。佳鼎故粤中监司,与察同姓相善;察诈使盗降,佳鼎以为信。十二月二日,舟次三山口乱作,全军俱覆,佳鼎赴水死;肇庆大震。观生意得,务为粉饰太平。而惟捷先、朝钟是任。有杨明竞者,潮州人;好为大言,诡称精兵满惠、潮间可十万,即特授惠潮巡抚。观生器此三人,事必咨之。又有梁鍙者,妄人也。观生谓其才,用为吏科都给事中;与明竞大纳贿赂,日荐数十人。观生本乏猷略,兼综内外事,益惛瞀。所招海盗为捍卫;其众白日杀人,剜肺肠悬诸贵官之门以示威,城内外大扰。

  时大兵已下惠、潮,长吏皆降附;即用其印移牒广州,报平安,观生信甚。是月望日,聿■〈金粤〉视学,百僚咸集。或报大清兵已逼,观生叱之曰:『昨潮州报无警,乌得遽至!此妄言惑众』。斩之;如是者三。兵临城下,观生犹疑为海盗。已自东门入,始召兵亟战;精锐者皆西出,仓猝不能集。观生乃走鍙所问计,鍙曰:『死尔,复何言』!观生入东房、鍙入西房,各拒户自缢。观生虑其诈,稍留听之。鍙故扼其吭,气涌有声,且推几仆地;久而寂然。观生信其死,遂自经。明日,鍙出,献其尸以降。聿■〈金粤〉方阅射,急易服逾垣匿王应华家。俄,缒城走,为追骑所获。馈之食,不食;曰:『我若饮汝一勺水,何以见先人于地下』!遂投缳死。吾驺、应华、先镜等悉降。

  霍子衡字觉商,南海人。万历中,举于乡;除海康教谕。累迁国子助教、都察院司务、户部员外郎中,出授袁州知府,解职归。闽地尽失,聿■〈金粤〉召为太仆寺卿。广州破,语妾莫及三子应兰、应荃、应芷曰:『「礼」:「临难毋苟免」。若辈知之乎』?三子皆曰:『惟大人命』。子衡援笔大书「忠孝节烈之家」六字,悬诸中堂。易朝服,北向再拜;又易绯袍,谒家庙。先赴井,妾从之;应兰偕妻梁及一女继之,应荃、应芷偕其妻徐、区又继之。惟三孙得存。有小婢见之,亦从井死。

  梁朝钟,番禺举人。善谈论,与南海关捷先同为观生所倚。捷先由进士,历官监司。少有才,便笔札。倡议同拥聿■〈金粤〉,擢为吏部尚书。朝钟浃旬三迁至祭酒,尝语人曰:『内有捷先、外有杨明竞,强敌不足平也』!闻变,投于池;为邻人救出,复自刭。捷先出降。

  「摭遗」曰:假令广州不杀使臣,与肇庆平,联络高明等众为犄角,势或可少延喘息。奈何登用非类,玩若戏场。观生一死,且难自决,犹须咨及妄人;乌足以与人家国!天兵下而群丑尽矣,谅哉!

  广州聿■〈金粤〉事,应与益王、靖江王及南直隶诸义兵之拥以为号者数辈,别列宗藩传以传之。顾载籍简陋,卒未能会考成书。姑从「史稿」例,于「苏传」附见;后当续纂类分之也。

  ●绎史摭遗卷六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录

  闽粤督辅发事诸臣列传

  何腾蛟章旷(傅作霖、周震、陈象明、余鲲起、萧■〈广,心代八〉周二南、王景熙、李兴玮等附)

  何忠烈公身历四朝,胸藏万甲,戎车载骤,宵枕旡安;于全楚疆场之计,可谓坚志如城。鞠躬尽瘁,实自史督辅后一人也。洎至长沙再出,众力不齐;空守湘潭,抚膺恸哭曰:『督师五年,所就若此;天邪人邪』!因即绯衣、冠带坐堂皇间以待执。迨其没,而楚民为之挂孝举哀,立祠祀焉。或言正命时有僧以勺水进者,曰:『水自衡来,犹吾君泽』!公颔之。此说不经;时衡、湘已早入版图矣。章侍郎本丙子解元,熹谈兵,名重于乡;所着多兵家言。其佐忠烈事,坎坷不渝,收辑降军、继志恢剿,实为不负所知。若刘承胤之因公起而翻欲夺公权者,其小人中之小人与!

  列传六

  何腾蛟

  何腾蛟字云从,贵州黎平卫人。天启元年辛酉举人。崇祯中,授南阳知县。地当要冲,流寇出没;即请诸大吏练兵堵剿,斩首四百余级。土贼发,亦讨平之:能声大着。迁兵部主事,进员外郎。出为怀来兵备佥事,调口北道。丁内艰;巡抚荐其才,将夺情,固辞归。服阕,起原官,兵备淮、徐;擒斩土寇,境内肃然。

  癸未冬,晋右佥都御史,巡抚湖广。时湖北尽陷,止武昌一郡为宁南侯左良玉屯军所。腾蛟之任,与良玉交欢,一军帖服。甲申五月,福王立;时良玉在汉阳,诏至,部下有异议。腾蛟乃以剑自随曰:『社稷安危,系此一举。倘不奉诏,当以此身付三尺剑耳』!会江督袁继咸亦以书劝正纪卢鼎言于良玉,力请开读如礼(正纪者,良玉所置官名也)。八月,加兵部右侍郎,兼抚湖南;寻命总督湖广、四川、云南、贵州、广西军务。乙酉三月,南都有北来太子事,朝议为伪,物论沸然。即抗疏极言不可杀;与当国者大忤。无何,良玉举兵从巡按御史黄澍谋,称奉太子密诏清君侧恶,将邀之偕行;腾蛟坚不可。良玉因谋夺其印,尽杀城中人以劫之。士民惧,争匿其署,遂身坐门屏间听民入。左兵辄破垣纵火,避难者悉焚死。腾蛟急解印付家人,令速出城,毋为所得。拔剑将自刭,左兵拥之去。良玉邀与同舟,不从;因以别舟置之,以副将四人监之。舟次汉左门,乘间跃入江;四人急且危,亦自沉。腾蛟漂泊十数里,至竹牌门触渔船,救之起;登岸,则汉寿亭侯庙也。家人怀印者亦在,相视大惊。觅渔船,忽不见;远近共诧为神助,从者多归心焉。腾蛟乃由宁州转浏阳,抵长沙。集旧时属吏,痛哭以盟,誓图报复;士马、舟车、粮饷,各自分任。权令堵胤锡为湖北巡抚、傅上瑞为湖南巡抚、章旷为总督监军、周大启提督学政;严起恒故衡永道,即督二郡军食;吴晋锡以长沙推官摄郴桂道事。就遣旷往诸路调兵,副将黄朝宣自燕子窝、张先璧自溆浦、刘承胤自武冈先后俱至,兵势稍振。是时,良玉抵九江,已死。

  五月,我大清兵下南都,闽中唐王聿键立。王居南阳时,稔知腾蛟才且贤,委任益至。旋闯贼李自成败至九宫山,为村民鉏击以毙。其伪将刘体仁、郝摇旗等有众四、五万,以无主将,依腾蛟降;骤入湘阴,距长沙仅百里。城中初不知其意,惧甚。朝宣即率兵还御,上瑞请出避。腾蛟曰:『死于左、死于贼一也,何避为』!长沙知府周二南以千人往侦之,贼疑来袭,射杀之,从行者尽死;民益汹汹。腾蛟与旷谋以部将万大鹏等二人持书往抚,贼见止二骑,迎入演武场,饮以酒。二人不交一言,相与痛饮毕,贼问来意;二人曰:『督师以湘阴褊小不足容大军,请即移驻长沙』。因出书示之。书云:『公等归朝,誓为永保富贵』。摇旗等喜,即随二人至。腾蛟开诚抚慰,宴礼尽欢,以牛酒犒其从者。命先璧以卒三万出郊驰射,旌旗蔽天;摇旗等大悦,悉招余党来归。骤增兵至十数万,声威大振。未几,自成后妻高氏与其弟一功、从子李锦拥众数十万逼常德乞抚,腾蛟驰檄令巡抚堵胤锡往抚之,安置荆州。复虑锦等跋扈难制,受降日过其营,请见高氏,执礼甚恭。高悦,戒锦毋负何、堵二公。因是,卒无异志。锦后赐名赤心、一功赐名必正,号其军为「忠贞营」。自成乱天下者二十年,陷帝都、覆庙社;其众数十万,一旦尽归腾蛟,无不诧为异事。腾蛟上疏但云:『元凶已除,稍泄神人之愤,宜告谢郊庙』!卒不言己功。唐王大喜,立拜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封定兴伯,仍督楚师;而微疑自成死未确。腾蛟言自成实死,身首已糜烂;不敢居功,因辞封爵。不允,且命规取两江。于是部置降卒,参以旧军,题授期宣、先璧为总兵官;与承胤、赤心、郝永忠、袁宗第、王进才及董英、马进忠、马士秀、曹志建、王允成、卢鼎并开镇湖南、湖北间,所谓十三镇者是也(永忠即摇旗,英、志建故中军,余皆良玉旧将)。腾蛟锐意东下;丙戌正月,拜表出师赴湘阴,期大会。诸镇观望不进,独赤心自湖北至;遇大兵,三战三北而还。诸镇兵遂罢,腾蛟威望亦顿损。诸镇日渐骄横,且贪残;朝宣尤甚,劫人每剥其皮。永忠效之,皆不能制。王数议出关,为郑氏所阻;腾蛟屡疏请幸赣州,协力以取江西。王遣使征兵,乃令永忠以精骑五千往;永忠逗遛钞掠而已。会王师破汀州,唐王被执死,赣州亦失;腾蛟闻之,大恸哭,厉兵保境如常。

  既而永明王立;诏至,乃稍安。王以为武英殿大学士,加太子太保。腾蛟之建十三镇也,以为卫长沙计。及丁亥春,大兵下楚,则诸镇复起而为盗。长沙不能守,腾蛟单骑走,更为先璧等所挟,展转衡、永间。寻与侍郎严起恒遇,走白牙市。五月,王遣中使来,密告刘承胤罪状。六月朔,诣武冈谒王,王及太妃皆召见,慰劳再三。初,腾蛟荐承胤,由小校至大将,称门生;已渐倔肆。在长沙时,征其兵,怒不应;驰入黎平,执腾蛟子索饷数万,始以众至。腾蛟不能问;复为之请,得封定蛮伯,且与为姻。由是日益骄。固爵安国公,勋上柱国,赐尚方剑,翻嫌腾蛟出己上,欲夺其权;自请为户部尚书,专领饷务。王弗许,因密召腾蛟为计,然固无如承胤何也。腾蛟且无兵,命以云南援将赵印选、胡一青兵隶之。及辞朝,赐银币,遣廷臣郊饯;承胤伏甲将袭之,印选、一青乃力战,尽歼其众,还驻白牙。八月,武冈破,承胤降;王走靖州、走柳州。时常德、宝庆尽失,永州亦再失。是冬,王还居桂林。桂林止焦琏一军在,腾蛟即率印选、一青等入卫。明年戊子春,加太师,晋爵为侯;子孙世袭。二月,全州破,郝永忠兵溃,奔入桂林,逼王西徇,纵兵大掠。大兵知桂林有变,直抵北门。腾蛟自永福驰至,与留守瞿式耜督琏、一青等分门拒守。闰三月,金声桓、李成栋叛大清,以江西、广东地内附;凡我兵之在湖南者,始退,腾蛟遂克复全州。更遣保昌侯曹志建、宜章侯卢鼎、新兴侯焦琏、新宁侯赵印选攻永州,围城百日,大小三十六战;十一月朔,克之。未几,监军御史余鲲起、职方主事李甲春取宝庆,以王进才守之;诸将亦取衡州,马进忠取常德,所失地多复。腾蛟议进兵长沙,适督师堵胤锡与进忠有隙,恶其兵,招忠贞营李赤心军自夔州至,令进忠以常德让。进忠大怒,驱居民出城,焚庐舍至尽,走武冈;进才亦弃宝庆走他城,守将悉溃去。赤心等所至皆空城,即弃之东趋长沙。时腾蛟驻衡州,闻之大骇;檄进忠由益阳至会垣,期与诸将为大会。亲诣忠贞营邀赤心入衡,而部下将士畏怯不护行,仅携吏卒三十人往。至则赤心已东,即尾之至湘潭。湘潭空城也,赤心不宿而去,腾蛟乃入居之。

  己丑正月,大兵逼长沙;知腾蛟居空城,遣将徐勇引军入。勇故部下旧将,率众罗拜,劝之降,腾蛟大叱之,遂拥以出,至长沙。绝粒七日不死,乃见杀。永明王闻之,哀悼甚至;赐祭九坛,赠中湘王,谥「忠烈」。其子文瑞以荫,官佥都御史。

  「摭遗」曰:忠烈之功伟矣,惜乎十三镇之不力也!然若忠贞营将士固孽也,而翻不得唾之矣。当李锦就抚时,自成妻高氏语之曰:『汝其为无赖贼何,抑愿为大将也』?锦请其说。曰:『为贼则无论已,为将则身既许国,须爱民;听主将节制,有死无二。是我愿也』!锦曰:『诺』。乃如命。此忠烈之所以加礼于高,而锦卒始终无异志耳。噫!吾独怪闯贼先后两妻各能以大义自盖:邢则成兴平之事忠靖、高则成赤心之事忠烈;异矣哉,贼妻也!忠烈所居有神鱼井;井故无鱼,忠烈生,鱼忽满井,五色粲然。既死;井复空;黎平人犹能言其处。十三镇为傅上瑞劝忠烈以设,上瑞得实授偏沅巡抚事;而反复成性,弃忠烈如遗也。沅州急,上瑞竟出降;逾年,与刘承胤并伏诛。

  章旷(傅作霖、周震、陈象明、余鲲起、萧■〈广,心代八〉)

  章旷字于野,松江华亭人。崇祯丁丑进士,授沔阳知州。十六年,贼陷州城,走免。谒总督袁继咸于九江,署为监纪推官。从诸将方国安等复汉阳,遂摄府事,兼署分巡道;空城独守,有卫官数人赍诸印将送贼,旷收而斩之,日夕为警备。寻调荆西道;代者李藻至,失将士心,城复失。被劾,侯讯。何腾蛟荐之,令戴罪立功。

  福王立,左良玉将犯阙,腾蛟至长沙,以旷为总督。监军黄朝宣者,故巡抚宋一鹗部将也,驻燕子窝;张先璧以精骑三千屯溆浦。腾蛟令旷悉往召之,又令调刘承胤兵于武冈。闯贼死,其下刘体仁、郝摇旗、袁宗第、蔺养成、王进才、牛有勇六大部各拥兵数万至,腾蛟与旷计,尽抚其众,军容大盛。良玉死,其将马进忠、王允成无所归,突至岳州。偏沅巡抚傅上瑞大惧,旷曰:『此无主之兵,可抚也』!入其营,与进忠握手,指白水为誓;进忠等皆从之(进忠,即贼中渠魁混十万也)。

  南都既覆,大兵逼湖南,诸将皆畏怯;旷独悉力御。唐王擢为右佥都御史,提督军务,恢剿湖北。旷有智略,行军不避锋镝;身扼湖阴、平江之冲,湖南恃以无恐。尝战岳州,以后军不继而还;已又大战于大荆驿。永明王加兵部右侍郎。长沙守将王进才与狼兵将覃遇春哄,大掠去;腾蛟奔衡州,旷亦走宝庆,长沙遂失。后至祁阳,与腾蛟会;时腾蛟将赴武冈谒王,乃以兵事属之。

  已复移驻永州;警报至,诸大将拥兵不顾,急则弃城走。旷力不能赡,乃抑郁而卒。

  傅作霖,武陵人。由乡举,仕唐王。以大学士苏观生荐,为职方主事,监纪其军。观生殁,依腾蛟于长沙,改监军御史。永明王在全州,擢兵部左侍郎,掌部事。寻进尚书,从至武冈。时刘承胤擅政,作霖与之善,故得骤迁。大兵逼武冈,承胤议迎降;作霖勃然责之。及承胤遣使纳款,兵入城,作霖冠带坐堂上;承胤力劝之降,不从,遂被杀。妾郑氏,有殊姿;被执,驱之过桥,跃入水中死。

  周震,官中书舍人;居全州。慷慨尚气节,尝佐腾蛟军。武冈失,全州危甚;乃集文武将吏盟于神,誓以死拒。条上城守事宜,即擢御史充监军。无何,郝永忠等尽撤兵还;外援既绝,城虚不能守。诸将等议举城降,震力争不可;众怒,曳出斩之。同难者,守备孟泰(本州人),以仰药死。妻子俱自杀。

  陈象明字丽南,东莞人。崇祯元年戊辰进士。授户部主事,榷税淮安;以清操闻。历迁饶州知府;忤巡按被劾,谪两浙运副。累迁湖南道副使,腾蛟令之征饷广西。永明王立,粤地尽失,象明檄调士兵与陈邦傅连营东。至梧州榕树潭,遇大兵战败,死之。

  余鲲起字南溟,鄞人。初以明经从腾蛟幕,累功荐授御史,监其军。尝与职方主事李甲春克复宝庆,会兵下长沙,图进取。而腾蛟受执死,遂重趼还至桂林,仍以御史用。桂林破,乃入野寺绝粒卒。

  萧■〈广,心代八〉,武昌人。以诸生,为刘承胤坐营参将。腾蛟题为总兵官,管黎平参将事。承胤既归命,令降将陈友龙招之;不从。已而城破,■〈广,心代八〉以短兵相接,力竭自刭死;友龙遂尽劫腾蛟眷属以去。

  「摭遗」曰:闯孽求抚时,突入长沙,官兵无备。惟岳州知府移守长沙蒙化周二南领兵探之;孽党刘体仁、郝摇旗等以为来袭,丛射之死;其从者亦尽歼。武冈破后,总兵王景熙战败,不屈死之。长沙佥事赵廷璧,内乡人,率妻古氏、子燝、子妇马,俱自尽。布政司参议嶍峨刘佐、荆州佥事邱懋朴,俱遇兵死。署临武令教谕李兴玮,巴陵人。岳州破时,同父赴省请援,其母止之,勿顾;全家俱遇害。后随巡抚章旷起兵衡阳图恢复,以抗节死。

  「摭遗」补曰:先时史忠正之开府扬州也,礼贤馆之士有桐城蒋臣(一个)、长兴李令晰(霜回)、归德侯方岩(叔岱)、乌程韩绎祖(茂贻)。洎至何忠烈以督师镇长沙、瞿文忠以留守驻桂林,在两公幕下者,更有益阳郭良史(野臣)、长洲史记言(伯顾)、吉州施(阙名)(伟长)、钱唐潘问奇(云客)、临山倪国锦(玉成):或综核军储,或经营战守;或画控荆襄、扼巩洛之谋,或建收山东、取河南之策;或捍御围城,共保岩疆者四载;或监制降将,议分雄镇者十三。其章、堵二公外,专佐督师以经略南楚者,复有长沙陶汝鼐(仲调)、宿松张凤翥(威赤)、吴江吴晋锡(兹受),崎岖衡、永,转战湖、湘;挥回日之戈,拔冲星之剑。师中尽瘁,与南北两院略同。然而天命已移,人谋鲜济。三公则杀身以成仁,诸君亦潜■〈车从〉汐社、誓操谷音;宁有殊于西台恸哭之谢参军、北向生祭之王上舍哉!而温氏概失之,今从杨氏「跋语」录其姓氏。惟惜事迹勿详,姑附此以俟续注。

  ●绎史摭遗卷七

  吴郡李瑶子玉篡

  目录

  粤中阁辅留守从难诸臣列传

  瞿式耜(张同敞)堵胤锡吴炳(侯时伟)焦琏(朱闵如、白常灿附)

  瞿、堵勋名,当时并驾;然一则晋文、一则齐桓也。文忠于苍梧力定祸乱、于桂林力保危疆,初不以定策自矜,而翻受李成栋之间。至独请留守,其皦然大节,直贯存亡也。惟于五虎颇事标榜;及其败,而疏救凡七上,又具密揭封进太妃力为之护。此正贤者之过,不必以之为讳。彼堵总制者,固有收辑忠贞之劳、捍卫岭表之绩;虽名与何齐,实功出瞿下。矧夫忠君爱友之道,留守则一于至诚,总制则概以权术:真迥乎其不侔者已。全氏题「岭表纪年」谓瞿仆周文、顾成之横,至比之江陵之游七。周文死,顾成官至锦衣佥事。此亦当时勋镇之气习,要不足怪耳。

  列传七

  瞿式耜(张同敞)

  瞿式耜字起田,常熟人;礼部侍郎景淳孙、湖广参议汝说子也。万历丙辰进士;授吉安、永丰知县,有政声。天启元年,调繁江陵;永丰民乞留,命再任,以忧归。崇祯元年,擢户科给事中;多所建白,辄当帝意。为礼部侍郎钱谦益门下士;后会推阁臣,谦益以同官周延儒方蒙眷注,虑并推则己绌,谋沮之,授意式耜言于当事者摈延儒弗推,而列谦益名第二。温体仁发其难,延儒助之;因夺谦益官闲住,式耜坐贬。复以贵州布政使胡平表不谨罢职,式耜荐举不实,再贬二秩;遂废于家。常熟奸民张汉儒希体仁指,讦谦益、式耜贪肆不法;体仁主其议,逮下狱。巡抚张国维、巡抚路振飞交章白其冤,不听。及两人就狱,体仁已去位;从末减,削谦益籍,式耜得赎徒。

  甲申八月,福王起其官,授应天府丞;寻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广西。明年夏,甫抵梧州,闻南都亡。靖江王亨嘉据桂林谋僭号,式耜与中军焦琏谋檄调思恩参将陈邦傅以兵助,密止狼兵勿应亨嘉调。亨嘉至梧,乃劫式耜幽之桂林,取其敕印。初,式耜有立桂恭王长子安仁王由■〈木爱〉之议;及唐王监国,且谓伦序不当,不奉表贺。至是,自幽所遣使往朝,并乞援。适亨嘉为丁魁楚所攻,势窘甚,遂释式耜。式耜既出,立召邦傅、琏等共图之。即执亨嘉送福州,乱定。唐王擢为兵部右侍郎,协理戎政。寻以晏日曙来代,乃退居广东。

  丙戌九月,汀州破,唐王已及于难,式耜与总督丁魁楚、前兵部尚书吕大器、李永茂等会议立君;首称永明王贤,当立。遂自梧州迎至肇庆,以十月十五日(壬午)监国。魁楚、大器并为大学士;式耜为吏部右侍郎兼内阁学士,掌铨事。顷之,赣州败报至,司理监太监王坤迫王还梧州。时坤擅权恣肆,铨政、军务任意颠倒。吏科给事刘鼒抗疏纠之,忤旨;式耜论救,乃免。十一月,唐王弟聿■〈金粤〉为苏观生立,据广州;此中监国之诏未达而彼中登极之诏先颁矣。式耜遂与魁楚定谋,迎王还肇庆,以正位号。遣兵科给事章耀往谕之,章为观生所杀;复命兵部侍郎林佳鼎督师出,与广州兵遇于三水,全军覆没,佳鼎及佥事夏四敷俱死之。十二月望日,我大清命总兵官李成栋袭破广州,擒聿■〈金粤〉,肇庆震动;式耜请守峡口,王坤难之,促王出奔。争之不可,遂乘轻舟上西峡;及式耜趋至,王已越梧而西。

  丁亥正月,大兵下肇庆、逼梧州,巡抚曹晔具款降。王将走依何腾蛟于湖广,式耜乃激切疏言:『半年之内,三、四播迁,兵心、民心无不惶惑。王留则粤留,王去则粤亦去。今日之势我进一步,人亦进一步;我去速一日,人来亦速一日。若去而弗守,愚者亦知其拱手送之矣』!时吕大器、丁魁楚、王化澄等皆弃王去,止式耜与吴炳、吴贞毓跋涉相从王由平乐达桂林。二月,以吴炳为大学士;式耜肃殿陛、饬守御,请都于此。魁楚兵屯岑溪;大兵招之,不从。水陆设伏,战于藤江;魁楚中箭死。李成栋既定广东,分兵将趋桂林;王亟走全州。式耜极以桂林形势开陈,不纳。因自请留守,与城存亡;许之。进文渊阁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赐剑便宜从事。平乐、浔州相继破,桂林危甚;总督侍郎朱盛浓、巡按御史辜延泰、布政使朱盛■〈氵调〉、副使杨垂云、知府王惠卿以下皆遁走,惟式耜与通判郑国藩、县丞李世荣、都司林应昌、李当瑞、沉煌在焉。三月,大兵至桂林;援将焦琏遇之,战却之。五月,李成栋薄城下,以数十骑突入文昌门,登城楼瞰式耜公署。急令焦琏、白贵、白玉等开城出战,马之骥隔江发大炮以助声势,成栋引退。已而别有一路由栗木岭来,之骥突出逆战,追奔数十里,自是桂林获全。当城守时,式耜亲立矢石中,与士卒同甘苦。积雨城坏,吏士无人色;式耜垒石补阙,督守自如。俄以援兵索饷,括库且不足;式耜妻邵,捐簪珥助之,人故无叛志。

  焦琏时已擢参将。初,永明王居藩服,贼陷衡州,奔粤西;中途被执,琏率众攀城破械救诸出。王病,琏复背负以趋:王故念此德之也。城守最力;既以所部主客不和,哗而走,城几破。会陈邦彦攻广州,大兵遂东。琏亦复阳朔及平乐,邦傅亦由浔合兵复梧州,粤势麤定。捷闻,封琏新兴伯、式耜临桂伯,余各进秩有差。式耜请王返全州,不听;寻又请还桂林,已许之。秋八月,武冈破,王由靖州假蛮道以达柳州,大学士吴炳死之。十一月,大兵自湖南逼全州,何腾蛟督兵分战,诸将连营亘三百里,拒却之。已梧州复破,王方在象州,欲走南宁;诸臣谏阻,遂以十二月还居桂林,以严起恒并为大学士。明年(戊子)二月,南安侯郝永忠驻桂林,与城外团练兵相恶,尽破水东十八村,杀戮无算,且与式耜构难;乃力为调停以安。永忠移驻兴安,与大兵战灵川败绩,奔还桂林,请王即夕西徇;式耜争留,不可。左右皆请速驾,又力争之;曰:『督师在楚,警报未至,宜候之还;背城借一,胜负犹未可知。若以走为策,则何地不危』!王曰:『卿不过欲予死社稷尔』!式耜泣下沾衣。夜半,王甫行,永忠即四面纵火大掠;捶杀太常卿黄太元。式耜家亦被劫敓,家人矫腾蛟令箭,始出城。日中,赵印选诸营自灵川至,亦大掠,城内外如洗;永忠走柳州,印选等走永宁。明日,式耜救息余烬,安抚远近;焦琏及胡一青、周金、汤兆佐诸镇兵皆至,腾蛟所部军亦至。三月,大兵闻变亟来袭,抵北门;乃与腾蛟督诸将拒战,获全。遣使赴南宁慰问三宫起居;王始知式耜无恙,为之泣下。赐金印一,文曰「精忠贯日」。

  比金声桓、李成栋皆据地内附,成栋具表请王赴广州。式耜虑其挟王自专如刘承胤事,力请还桂林;疏言:『驾若东幸,军中将帅谓朝廷乐新复之土,成栋亦有邀驾之嫌。号令既远,人心涣散,臣不能制也』!再疏,令简讨蔡之俊往迎;又疏,令给事中蒙正发往迎。俱不报,王竟由南宁移驻肇庆。成栋疏称:『式耜拥戴元勋,不宜久在外,请召还』!使者数至。式耜因辞乞骸骨,不许;遂以国事让成栋,己请留守桂林。十一月,永州、宝庆、衡州相继恢复。即疏言:『机会可乘,请仍还桂林,图出楚计』。不纳。庆国公陈邦傅守浔州,自称世守广西,欲如黔国公例;式耜劾之。广西巡抚鲁可藻自署衔为巡抚两广;亦奏驳之。式耜身在外,凡政有所阙,必论谏;尝曰:『臣与主上患难相随、休戚与共,较他臣不同。一切大政,自得与闻』。王为褒纳。是时,成栋子元胤专朝政,颇知敬礼式耜;如袁彭年、丁时魁、金堡辈咸相倚附。己丑春正月,时魁辈逐朱天麟,不欲何吾驺为首辅,召式耜入直,以文渊阁印畀之;终不入。

  未几,腾蛟被执湘潭,成栋、声桓俱败没,国势大危。夏六月,以戎政张同敞总督各路军马。秋九月,大清命帅定南王孔有德抵衡州,同敞驰赴全州为御;从式耜之请也。庚寅春正月,南雄破,罗成耀遁;韶州亦失。王惧,西走梧州。式耜驰疏请留;不听。时我帅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久顿江西之吉安府,惠潮道李士琏、镇将郝尚忠密往投诚,导之入龙虎关;式耜飞章入告。而朝士方植党相角,尚书吴贞毓辈疏劾袁彭年等五虎把持朝政,罔上行私;皆下锦衣卫狱。式耜闻之,疏凡七上,申救备至。又胡执恭之擅封孙可望也,疏请斩之。皆不报。

  秋九月,全州破;开国公赵印选居桂林,卫国公胡一青、宁远伯王永祚守榕江,皆惶惧不出,大兵遂入严关。十月,一青、永祚俱赴桂林领饟,榕江一带遂为空壁;大兵入益深。十一月五日,式耜檄印选出城为战守计,不应;再趣之,则尽室逃。一青及武陵侯杨国栋、绥宁伯蒲缨、宁武伯马养麟等驰出小路勒兵,兵自溃;乃各逃去。永祚迎降,城中空无一卒。式耜端坐府中,家人亦散;总兵戚良勋操二骑至,请乘之速走为后图,坚弗许。曰:『尔去则去;我去不过多活几日。自古至今,谁不死者』!良勋乃去。俄,总督张同敞自灵川回,入见曰:『事急矣,将奈何』!曰:『封疆之臣,身将焉往!子无留守责,盍去诸』!同敞曰:『死则俱死耳』。乃呼酒对饮。四顾茫然,祗一老兵侍;命急召中军徐高。高至,以敕印付之,属星驰送王。是夕,两人秉烛危坐。黎明,有数骑进;式耜曰:『吾两人待死久矣』!偕之出。抵大营,见定南王孔有德。有德举手曰:『谁为瞿阁部先生』?式耜曰:『某是也。城既陷,惟求一死』!有德曰:『吾断不杀忠臣,阁部毋自苦!吾掌兵马、阁部掌粮饟,一如前朝事』。曰:『某为天朝大臣,岂与汝供职』!有德曰:『吾且先圣裔;势会所迫,以至今日。阁部何太执』!同敞厉声曰:『尔不过毛文龙下走耳,毋辱先圣』!有德惭且怒,叱缚之。式耜曰:『此宫詹司马张某,来与我同死者,不可辱』!遂命释缚,还其衣冠;命之坐。式耜坚请死;有德遣官守护,居于别第。劝令薙发,不可;令为僧,亦不可。曰:『为僧者薙发之渐。发短命长,我不为也』!两人日赋诗倡和,得百余首。至闰十一月十有七日,将就刑,从容肃衣冠,南向再拜讫,至风洞山下饮刃死。

  同敞,大学士居正孙;有文武才。每战,辄跃马独出为诸将先。年四十无子,妻早卒;萧然一榻而已。至是,并见杀。

  「摭遗」曰:瞿留守居台谏日,矫矫树名,搏击权豪,大臣多畏其口。尝颂杨涟、魏大中、周顺昌为清中之清、忠中之忠,三人遂得赐谥。陈时务七事,言起废不可不核、升迁不可不渐、会推不可不慎、谥典宜严、刑章宜饬、论人宜审、附珰者宜区分;又极论馆选奔竞之弊,乞临轩亲试。比将定「逆案」,请尽发红本,准其情罪轻重。帝多嘉纳。桂林殉节日,天大雷电,空中震击者三;远近称异。时金堡已薙发为僧,名澹归;上书定南,乞收瘗瞿、张二人遗骸,不报。后有故御史姚端、吴江杨艺、阳羡浮屠清凝,密具衣冠殓之,葬于北郊之原。

  堵胤锡

  堵胤锡字仲缄,无锡人。崇祯丁丑进士;除南京户部主事,迁郎中。外授长沙知府;山贼扰境,督乡勇破灭之,又杀醴陵贼渠,遂以知兵名。

  福王授湖广参政,分守武昌、黄州、汉阳。左良玉称兵,总督何腾蛟奔长沙;令胤锡摄湖北巡抚事,驻常德。唐王立,拜右副都御史,实授巡抚。李自成死,众推其兄子锦为主,奉自成妻高氏及高弟一功骤至澧州,言欲乞降,号众三十万;远近大震。胤锡议抚之,腾蛟亦驰檄至;乃躬入其营,开诚慰谕,称诏赐高氏命服,锦、一功蟒玉金银器,厚犒其军,皆踊跃拜谢;就军中宴之,导以忠孝大义数千言。明日,高氏出拜,谓锦曰:『堵公,天人也;汝不可负』!别部田见秀、刘汝魁等亦来降。唐王大喜,告庙。加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制其军。手书奖劳李锦,赐名「赤心」,授御营前部左军;一功赐名「必正」,为右军:并挂龙虎将军印,封列侯。他部帅封赏有差,号其营曰「忠贞」。封高氏贞义夫人,赐珠冠彩币;命有司建坊,题曰「淑赞中兴」,嘉奖甚至。胤锡遂与赤心等深相结,倚以自强。已而袁宗第、刘体仁诸营先归腾蛟者,亦引与赤心合,众日益盛。胤锡以刍粮难继,令散处江北就食。明年丙戌正月,腾蛟大举,期与诸军尽会岳州。独赤心先至,余皆逗遛;卒不能进。

  永明王立,进兵部尚书,总制如故。丁丑春,王令赤心等攻荆州;月余大兵来援,赤心等大败,步走入蜀,数日不得食。乃散入施州卫,言就食湖南。时王在武冈,刘承胤惧为赤心所并,计非胤锡不能御,乃加东阁大学士,封光化伯,赐剑便宜从事。承胤欲杀腾蛟,胤锡疏劾其罪。八月,武冈破,宝庆、常德、辰、沅俱失。胤锡走永顺士司。寻赴贵阳,抵遵义,乞师于皮熊、王祥;又入施州,请忠贞营军。会楚宗人朱容藩伪称「监国天下兵马副元帅」,擅居夔州;御吏钱邦芑传檄讨之。戊子正月,胤锡见容藩,责以大义,晓譬利害,檄其党。顷之,金声桓、李成栋据地归附;于是马进忠、王进才、李赤心、高必正等乘间取常德、桃源、澧州、临武、益山、道州、靖州、荆门、宜城诸州县,进忠、赤心、必正等皆封公。胤锡与进忠有隙,令赤心、必正争其所取常德地。进忠怒,尽焚庐舍而去。赤心等至,见空城,弃之;引兵而东。所至守将皆烧营弃城走,湖南所复州县为之一空。胤锡乃率赤心等入湘潭,期与腾蛟会;腾蛟后至。己丑正月,腾蛟在湘被执,诸军遂散。赤心等溃于茶陵,由道州走广西,缘路剽敓。胤锡与胡一青守衡州;寻亦战败,走桂阳。

  初,赤心等入广西龙虎关,守将曹志建恶其淫掠,并恶胤锡。或言胤锡将召忠贞营图志建,志建益恨;即夜发兵围之,杀其从者千余人。胤锡及子逃入富川猺峒,志建索之急;猺惧,潜出胤锡于监军道何图复。图复送之,间关达梧州。时王在肇庆,遣大臣严起恒及刘湘客来安辑忠贞将士;至则赤心已走宾、横二州间,乃载胤锡以谒王。而志建迁怒图复,诱杀之,阖门俱尽。是时,马吉翔与李元胤皆专柄,各树党援;胤锡至,与吉翔交欢,激赤心等东来与元胤为难。移书桂林留守大学士瞿式耜,托言奉密敕,令与共像素胤。王闻,颇不悦。元胤党丁时魁、金堡又论其丧师失地,乃令总统兵马,移驻梧州。

  后自以赤心等不足恃,欲遥结孙可望为强援,矫诏封可望平辽王;旋诣浔州。十一月,自恨发病死。赠浔国公,谥「文忠」。

  「摭遗」曰:君子守经行权,处乎离乱崩摧之季,原不可执以平论。然观总制之所为,而不能无议焉。当其于赐剑、得便宜后,尝疏请空敕百道,自铸印信,颁给秦中诸路之举兵者;专也。先澧州受降日,称诏赐高氏命服、锦与一功蟒玉金银器;称诏云者,矫也。然此矫与专,犹得谓之迫于疆理时势也。既而与进忠交恶,图快己私,令「忠贞」之众争其城,卒致诸将所复土地、人民焚弃一空,全楚大局从此决裂。末复附党构难、假敕为间,妄树强援;珼诏与封,则更作奚说?虽至自恨病发,而厥罪已莫逭矣。夫「春秋」责备贤者;吾于堵公不能不进一词曰「谲」。赤心既受官,书疏间犹称自成为「先帝」、高氏为「太后」;总制顾与之昵,竟不能一言规之!有明之世,闯乱天下者阅二十年,君国销沉,湖山碎裂;洎至皇朝应运,绥定万邦,岁星未周而闯已授馘九宫矣。其妻也、从子也,固给谏金道隐之所谓「国仇」也;当其时抚之固不容已,昵之乌乎为可?绰楔表题而必曰「淑赞中兴」,亦思中兴之颂何事而起邪!道隐之责总制曰:『劳则有之,功于何有』!亦未始非确论;况且有失地丧师之咎在。

  吴炳(侯时伟)

  吴炳,宜兴人。万历丙辰进士;授蒲圻知县,历官江西提学副使。江西失,流寓广东。永明王召之,擢为礼部右侍郎。从至桂林,令以本官兼东阁大学士入直,仍掌部事。又从至武冈;警报至,王仓卒奔靖州,命炳扈世子出走城步,吏部主事侯伟时亦从之。伟时公安进士,历官考功主事。既至,城已失,同被大兵所获。说之降,不屈。械送衡州,炳不食,自尽湘山寺。伟时补官纔数月也,亦死之。

  焦琏

  焦琏字国器,山西人。其少也,精悍绝有力。初,隶征蛮将军杨国威部下。崇祯癸未,献贼陷湖广,永明王为贼所执系道州。琏以兵至,逾城入狱破械出之。会王以惊怛致病不能行,琏乃背负登城,手短兵一跃下,轻捷如飞;贼疑不敢逼,遂亟趋渡河以免。王德之。

  乙酉,瞿式耜巡抚广西,按部苍梧;亨嘉反,率兵执式耜令易朝服以见。式耜不从,胁以兵,亦不动;遂夺其敕印,以小艇载回桂林,幽诸。会总督丁魁楚遣将赵千驷、严遵诰、马吉翔、陈邦傅合兵邀击,时杨国威为亨嘉帅,偕焦琏等来救。琏与式耜素相善,乃自幽所阴结之。时城守者皆琏兵,密约邦傅缒城入,擒亨嘉及国威,械送福州,乱遂定。

  丙戌,永明王立,擢参将。丁亥,式耜以大学士留守桂林,琏连战城下。时尚书鲁可藻与式耜悉力协力为御,琏叹曰:『文官如此,何敌不克。徒令吾侪武夫媿死耳』!

  后与刘承胤兵主客不和,纵掠而去,退屯昆阳。旋以所部克复阳朔、平乐,累功封新兴伯。已而移札南宁,训练士卒,屡着战勋,晋爵至宣国公。

  及辛卯秋九月,陈邦傅以浔州叛,诱之降;不屈,自刎死。

  「摭遗」曰:维时平乐守将朱闵如,临桂人;官左军都督,挂镇西将军印,撄城坚守。大兵至,城破;南望载拜,先杀其妻子,即自刭。清远卫指麾白常灿,本卫人。陈邦傅既降附,以兵至;常灿初未知其叛,迎之。邦傅说之降,大怒,遽唾其面,骂不绝。遂死于乱刃下。

  补注

  杨二痴者,瞿文忠幕下客也。少年落魄,性戆;能道人休咎,颇中。而词无忌讳,好面质人。人目为痴,故自署曰「二痴」。终以不合于人,辞留守去。顺治六年(己丑、永明王在肇庆称永历二年)春二月,我师定南王孔有德统师入湘潭,督师大学士何公腾蛟被执尽节,遂传檄至粤。粤中总督张公同敞督师防御,新宁伯赵印选驻全州、兴宁伯胡一青驻永州、新兴侯焦琏驻阳朔,而留守大学士瞿公式耜守桂林,居中调度。至七年(庚寅)冬十又一月,王师破永及全,直抵灵川,入严关。诸将皆扬去,同敞乃乘夜独泅漓江入城见留守,对泣誓同死。兵至,被执。时二痴犹在粤中,取留守家属匿之。事发,并见执,语不逊;定南义而置之。留守死,二痴服衰绖,悬楮钱满肩背间,行则■〈宀卒〉■〈宀卒〉有声,向军门号哭三月。凡缨弁、跨靴、衣短后衣出者,则叩头请转达,请收殓故主骸骨。定南闻之,曰:『义哉!有客若此,不媿忠良矣』。乃并同敞尸与之以葬。二痴名■〈艹秇〉,字硕文,故明诸生,吴江人。

  文忠之孙昌文,着有「粤中纪事」;方简讨密之,以长歌题其后。盖昌文以戊子冬腊月自吴启行,迨明年(己丑)徂暑始达桂林。远道零丁,孤城危迫,可于此补记载之所未及也。歌云:『我读「粤行纪」,长歌三四阕;此事入青史,金石可以锲。中兴赖留守,功高齐■〈山截〉嶪。浮海来公孙,公孙洵人杰。自从抚粤军,邦家悲杌■〈陧,木代阝〉。卷地腾风波,陵谷变凹凸。五载田园倾,支措余窄窒。省亲代父母,望云眼可抉。伶仃一书生,艰难愁蹩■〈薛〉。孤身万余里,出门何其决!戊子腊月朔,从此负覉绁。适有刘文华,具舟相提挈。吹箫算资斧,囊不满三锊;南屏叩老僧,倾橐佽行襒。蒿坝脱绿林,天台遭雨雪。两足冻入髓,五更犹凛冽。乘黑冲毒雾,文此裹麦糈。十日见瓯城,旅舍相逢瞥。同盟赵秋屋,先已过东浙。接得高堂信,回顾心惙惙。刘君归取资,拾薪晨自爇。且复畏关津,缩首苦日暍。喜遇新安商,煦沫扶孤孑。因入沙埕关,里巷俨巾栉。便附安海艘,火长望中蔑。晻霭此高州,音尘海外截。石井复开帆,黑洋风暴颲。波涛撼天地,喧豗心胆裂。悲啸惊蛟龙,汨影叹鱼鳖。河伯真望洋,海赋信塽泐。幼安能从容,恭祖免蹉跌。仗庇东北风,正柁救漂潎。得泊吴州港,陆程有前辙。五月至苍梧,翘首鹳鸣垤。觅船叩郡守,探札自藩臬。讹言桂林省,烽燧正侵轶。赵子请先行,郡斋息疲■〈忝,艹代二〉。翌日绣衣请,蓝缕羞吶吶。始赌王父书,绸缪桑士彻。整衣催楫棹,水涨溢堤埒。一夜三十丈,闉市湮枨楔。突拥控弦兵,汹掳如草窃。蛇豕荡神州,荼毒存余孽。避焰向封川,徒走猛趋蹶。小道通临贺,茅檐似楼■〈土桀〉。荒村久畏兵,柴荆半扃鐍。盛暑喘赤日;雨汗杂流歠。乃抵昭江郡,重趼力已竭。桂林闻孙来,倚门望日昳;大母更焦愁,病中数惊瞲。岂谓在大墟,遂此先永诀!闻言仰天号,奔驰探前趹。既至拜王父,齐衰任麻绖。千涕复万语,左右助呜咽。援笔记其事,中间甚曲折。我叹公孙来,「春秋」大书揭』!案己丑自湘潭何忠烈之失,援师李成栋亦败没,国势大危矣。是时桂林震动,即诗中可见日夕彷徨之象。读此,益足以征留守之勋劳,实与何忠烈之守楚、史忠正之守扬可并勒也。

  「岭表记年」载留守身后事,于义士杨外,有御史姚端、阳羡浮屠清凝。俟续考。

  ●绎史摭遗卷八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录

  粤中阁辅督师诸臣列传

  严起恒朱天麟文安之张孝起杨畏知(罗国瓛、朱寿琳李干德、范文光、詹天颜、米寿图附)

  顺治六年(已丑、永明王居肇庆称永历三年)春,孙可望内附请封,乃杨文烈公畏知诱之而来也。朝端集议,金给谏堡倡言三百年来无异姓封王例,祖宗定制不可坏。主之者严阁辅起恒,助之者文督师安之也。然而朝议未行,矫诏先发;国危政乱,日益支离。遂使索封者至必「秦」而后可,靳封者至必死而后已也。案杨公当日入告,力祈如所请行;疏有云:『国事危矣,不如此时以虚名为招徕,而竟自树强敌乎!且可望固盗之渠也,向者屠毒海内,庙社凌夷。今一旦投诚向义,岂朝廷威德所能制,盖列圣神灵阴以启之也。倘因其来而明示以异等之恩,彼必踊跃听命,庶几收用于万一。奈何信及一二腐儒,使坐失大计。夫法有因革、势有变通;今土宇非昔,百务俱隳,而独于区区封议必欲执旧法以绳之邪』!既而宗人朱议浘以把持误国劾堡;则又驳之曰:『斯论亦否也。给事争之、朝旨予之,使滇则归恩主上而惮朝内之有人。怀德畏威,不更两得其乎』!噫!推文烈之言,可谓明体达用者矣。其如小朝廷上之裦如充耳,而必激其挺而走险,萌莽、卓之志,效傕、泛之谋,可不哀哉!

  列传八

  严起恒

  严起恒,浙江山阴人。崇祯辛未进士;除刑部主事,历员外郎。出为广州知府,迁衡永兵备副使;广州民感其德,闭城不使去。上官慰谕,乃得行。献贼躏湖南,吏民悉窜;起恒独坚守永州,贼亦不敢窥。左良玉称兵将犯阙,总督何腾蛟赴水不死,奔长沙,大集僚属;起恒与盟,主转粟以赡兵食。唐王时,擢户部右侍郎,总督湘南钱法;永明王立,命兼督军饟。丁亥,王驻武冈,拜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仍领钱法。王走靖州,不及从;已知驻柳州,即间道驰往。留守大学士瞿式耜请王居桂林,寻王复走柳州、走宁南,俱间关相从。及李成栋以广东附、封翊明大将军,王还驻肇庆;起恒与王化澄、朱天麟同入直。时成栋遣子元胤领兵入为禁旅,命充锦衣指挥使,掌丝纶房事;遂专决朝政。都御史袁彭年、少詹事刘湘客、给事中丁时魁、金堡、蒙正发五人附之,揽权树党;人目为五虎。起恒处其间,不能有所匡救。

  未几,化澄、天麟皆罢去,旧辅何吾驺、黄士俊入。吾驺旋亦罢,士俊居首辅,起恒次之。其在位也,廉洁持平;与马吉翔、庞天寿患难共事,久无所忤。而五虎憾之,竞诋为邪党。王在梧州,尚书吴贞毓等十四人合疏揭五虎,下湘客等狱,将置之死。起恒且力救,至长跪王舟侧。贞毓等并恶之,乃请召化澄还,而合词相攻。给事中雷得复劾其二十余罪,比之严嵩;王不悦,夺得复官。起恒力求斥罢,王挽留至再不得;放舟竟去。会勋国公高必正入朝,贞毓欲藉力倾轧,言『朝事坏于五虎,主之者严也;公入见,请除君侧奸,数言决矣』。有为起恒解曰:『五虎攻严公,严公翻力救五虎。此长者,奈何以为奸』!必正见王,乃力言起恒虚公可任,请手敕邀与俱还,乃还。寻文安之入,起桓让为首辅。桂林破,从王奔南宁。

  初,孙可望请封,起恒沮之再;使求真封,又沮之,可望大怒。及此播迁之际,遣其将贺九仪、张胜、张明志等率劲卒五千迎王;抵南宁,直上起恒舟,怒目攘臂,问王封是「秦」非「秦」?起恒曰:「君远迎主上,功甚伟,朝廷当有隆恩。若专问此事,是挟封,非迎主上也』!九仪怒,格杀之,投尸于江。给事中刘尧珍、吴霖、张载述并被杀,兵部尚书杨鼎和追杀于昆仑关:时辛卯二月也。鼎和、尧珍以阻议故,而霖与载述祗以曾劾主「秦」封者耳。起昆死,其尸流三十里泊沙渚间,突有虎负之登崖,守视不去。九仪等闻之,惊悸累月;乃礼之,葬诸丛山之麓。

  「遮遗」曰:虎也,而犹知忠义,负之登、守之葬;若有神助。奈何人则毒于猰狗,曾不少知悛悔乎!彼孽类云者,真禽兽之不若哉!

  朱天麟

  朱天麟字游初,昆山人。崇祯元年戊辰进士,授饶州推官;屡摄属邑,咸有声。考选入都,贫不能以赂,拟授部曹;帝御经筵,讲官并为之称屈。比临轩亲试,乃改翰林编修。

  甲申正月,奉命祭淮王;抵山东而京师陷。及南部破,走福州谒唐王;擢升詹事,署国子监事。见郑芝龙状跋扈,乞假。至广东,闻汀州变,又走广西,入安平士司。

  丁亥,永明王居武冈,以礼部右侍郎召,辞不赴;具疏请王自将为先锋,倡率诸镇,毋坐失事机。明年春,王在南宁,擢礼部尚书;旋拜东阁大学士。又自请亲率士兵略江右,不听;乃趋朝入直,从王至浔州。浔帅陈邦傅封庆国公,复请世居广西如黔国公故事;天麟执不许。邦傅怒,以所赐印剑掷天麟舟中,要必得;仍执之不允。已而惠国公李成栋奉王驻肇庆,天麟谓机势可乘,复劝亟颁亲征诏,规取中原;顾优诏答之,而不能行也。

  当是时,朝臣树党分局,倾轧日兴。天麟暨严起恒、王化澄、晏清、吴贞毓、张孝起为广西扈从旧臣,与从成栋反正党曹晔、耿献忠等势不相能。久之,复分吴、楚两局:吴则天麟、化澄、贞毓、孝起及堵胤锡辈,内结马吉翔、外结陈邦傅也;楚则袁彭年、丁时魁、蒙正发、刘湘客、金堡等,外结瞿式耜、内结李元胤也。堡等时称为五虎;寻以天麟拟旨讥堡,堡等共鼓言官十六人哗登殿陛,掷印弃官出(语具「堡传」)。由是,天麟即日辞位;慰留再三,不可。陛辞,叩头泣;王亦泣曰:『卿去,予益孤矣』!初,五虎等谓所拟出起恒意,群起诣阁,将殴之;起恒适未至,因移怒天麟,务逐之,并逐其弟之为行人、两子之为御史、为中书舍人者。天麟去,移居庆远。化澄向无物望,亦为众逐;何吾驺、王士俊入辅。顷之,吾驺又为五虎所排;独士俊、起恒在。王复召之,天麟力辞,不赴。上言:『今国势累卵,路人皆知,而建言者绝不问。琐屑一人一事,则掉头以争曰:「我古遗直也」!今而后,请勿以四方无利害者执为极重大事。独愿主上为社稷忧则忧之』!尔后五虎等以把持朝政、罔上行私罪,并谪戍去。王遣使再召;天麟复拜疏,极言:『年来百尔构争,尽坏实事。昔宋高宗航海,犹有退步;今则何地可退?陛下当奋然自将,使文武诸臣尽擐甲冑;臣亦抽峒丁、择土豪、募水手,经略岭北、湖南为六军倡。若徒责票拟以为主持政本,试问今之政本安在乎』!时大兵日逼,王不能从;惟趣令入直进官而已。

  未几,广州、桂林皆失,王奔南宁;孙可望请赴云南。先,起恒沮封议,独天麟谓宜许。及是,滇使至,乃乞王如其请。诸臣以杀起恒故,皆力沮。天麟遂奉命经略左、右两江土司,以为勤王之助。兵未集,南宁告警;王仓皇出走,复扶病从之。

  明年(壬辰)夏四月,抵广南,王已先驻安龙;天麟方病剧,不得入觐,竟卒于四阪村。

  「摭遗」曰:当时五虎气欲咥人,而游初必以「辛苦何来」一语构同党之怒,代拟王言;亦未免有伤忠厚之恉也。

  文安之

  文安之,夷陵人。天启壬戌进士,授庶吉士,进检讨;改南京国子司业,转祭酒。罣议,削藉归。福王时,起詹事;唐王召拜礼部尚书。皆以兵戈转侧,辞不赴。

  永明王立,以瞿式耜荐,与王锡衮并拜东阁大学士;亦不赴。庚寅六月,王在梧州,严起恒为首辅,王化澄、朱天麟次之;安之至,起恒让之居首,而己处其下。后桂林破,王奔南宁;大兵日迫,云南又为孙可望据,不可往。因念川中诸镇兵颇强,欲结之共奖王室,自请督师;加诸镇封爵。王从之;加太子太保兼吏、兵二部尚书,总督川、湖诸路军务,赐剑便宜从事;进诸将王光兴、郝永忠、刘体仁、袁宗第、李来亨及谭弘、谭诣、谭文等十六营皆爵公侯,即命安之赍敕印行。可望闻而恶之,又衔其阻封议;遣兵伺于都匀邀止之,追夺诸将敕印。留数月,安之乘间走贵州,将谒王于安龙。可望坐以罪,戍之毕节卫。

  先是,可望设六部翰林等官,虑人议其僭,乃以任僎、范矿、马兆义、万年策为吏、户、礼、兵尚书,并加「行营」之号。而僎最宠,后与方于宣屡词劝进;可望令待王入黔再议。王久驻安龙,可望遂自设内阁九卿等官,以安之为东阁大学士;安之不为用,走依刘体仁等以居。时李赤心、高必正久窜广西宾、横、南宁间,赤心死,养子来亨代领其众,推必正为主。已而,必正亦死,食且尽;畏大兵来逼,率众走川东,分据川、湖间耕田自给。川中旧将王光兴、谭弘等附之,众犹数十万。

  及己亥正月,王奔永昌;安之率体仁、宗第、来亨十六营由水道袭重庆。会谭弘、谭诣劫杀谭文,诸将不服;安之欲讨之,弘、诣遂以所部乞降于我大清。于是诸镇尽散去。时王已入缅甸,地尽亡。安之郁郁,不久卒。

  「摭遗」曰:文督师初志将大有所为也,阨于孙可望,一蹶不振矣。既而走依川将,相机欲发;及至谭氏自柏仇杀,而安之乃绝望。夫朱则力请自将、文则力求外授,卒致同抱郁郁以死。其心一于永明,其志并可悯也已。

  张孝起

  张孝起,吴江人。举于乡,为廉州推官;避兵海隅。寻举兵谋恢复,战败被获,妻、妾俱投海死;遂鞿军中。

  久之,李成栋以地归附永明王,乃得脱去;王以为吏科给事中。清真介直,不与流俗伍。从至梧州,时五虎等以失李元胤援,并辞职;乃以孝起掌吏科印。高必正为刘湘客乡人,疾孝起之尽排湘客党也,怒骂于朝;王为解之,始已。

  寻擢右佥都御史,巡抚高、廉、雷、琼四府。城破,走避龙门岛。岛破被执,不食七日死。

  杨畏知

  杨畏知,宝鸡举人。崇祯中,历官云南副使,分巡金、沧。乙酉秋,武定土官吾必奎反,畏知督兵剿除之。明年,阿迷土官沙定洲继乱,黔国公沐天波避走楚雄;畏知缮守征援,间出击贼,多所杀伤。

  又明年(丁亥),孙可望、李定国等□云南,称为黔国公复仇,与定洲战于革泥关。定洲大败,遁归阿迷,可望遂进据会城;法令苛切,百姓失业愈于沙贼之乱。初,唐王闻畏知抗贼功,进授右佥都御史,巡抚云南;可望以同乡故,甚重之。寻遣李定国徇迤东,己与刘文秀西略。畏知领兵出禄丰拒战败;至启明桥投水不死,踞而骂。可望下马慰之曰:『闻公名久。吾为讨贼来,公能共事,相与匡扶明室,非有他也』!畏知瞪目视之;曰:『绐我尔』!曰:『不信,当折矢以誓』。畏知曰:『果尔,当从我三事:一、不得仍用「伪西」年号;二、不得杀人;三、不得焚庐舍、淫妇女』。可望皆许诺。乃偕至楚雄,定大理诸郡,使文秀至永昌迎天波归。迤西八郡免屠戮者,微畏知之力不及此。

  永明王立,一时诏令不至,可望遂称国主。畏知愤甚,有所激发,辄抵掌谩骂;可望数欲杀之,定国、文秀为保护得免。刘、李,故侪辈也;可望虽自尊,两人殊不为下。既闻肇庆有君,李锦、李成栋等并加封爵,念得朝命加王封,庶可相制;乃议遣使奉表,畏知亦以尊主为言。己丑春,遣畏知及故兵部郎中龚彝赴肇庆,进表请王封。金堡等持之;畏知乃曰:『可望欲权出刘、李上,今晋之上公,而库刘、李为侯可也』。乃议封景国公,赐名朝宗;文秀、定国皆列侯。命大理卿赵昱为使,加畏知兵部尚书、彝兵部侍郎同行。时堵胤锡曾赐空敕,得便宜行事;昱乃就与谋,矫命改封可望平辽王,易敕书以往。武康伯胡执恭者,庆国公陈邦傅中军也;守泗城州,与云南接。畏知假道入朝,执恭知其故,欲自结强援;言与邦傅,请先矫命封为秦王。邦傅乃范金为印,文曰「秦王之宝」;填所给空敕,即令执恭赍发。可望大喜,郊迎。亡何,畏知等至,可望骇,不受;曰:『我已得「秦」封』。畏知曰:『此伪也』。执恭曰:『彼亦伪也。所封实景国公,敕印故在』。可望怒,辞敕使,畏知、执恭并下狱;亟遣使至梧州问故,廷臣始知矫诏事。马吉翔请封为澄江王;使者云:『非「秦」不敢复命』!大学士严起恒力持不可,兵部侍郎杨鼎和助之,且请却所献南金、玉带、良马诸物。会郧国公高必正入朝,召使者言:『本朝无异姓封王例。我破京师,逼死先帝,罪大滔天,蒙恩宥赦,亦止公爵尔。张氏窃据一隅,罪固减等;封上公足矣,安冀王爵!自今当与我同心报国,洗去贼名,毋欺朝廷孱弱;我两家士马,足相当也』!又致可望书,词严义正。使者唯唯退,议遂寝。可望欲不遂,怒益甚。是秋九月,亲率兵至贵州。十一月,大兵破广州、桂林,王走南宁;事急。遣编修刘■〈艹洍〉封可望冀王,仍不受。畏知曰:『「秦」、「翼」等尔,假何如真』!不听;定国等劝可望遣畏知终其事。明年二月,先令部将贺九仪等赴南宁索沮「秦」封者起恒、鼎和及给事中刘尧珍、吴霖、张载述,俱杀之。无已,乃真封可望为秦王。

  畏知入朝,见九仪凶悖,痛哭自劾,极言可望擅杀大臣罪;遂留为东阁大学士,与吴贞毓同辅政。可望闻之怒,使人召至贵阳,面责数之。畏知大愤,除头上冠撞之;立时被杀。楚雄人以其有守城功,乃为之建祠。迤西八郡,至今尸祝弗替云。

  「摭遗」曰:楚雄之役,杨公日坐雉堞间,多方缮守,定洲力攻不下;相持既久,辄发巨炮击之,烟焰直冲其处。群蛮周麾而呼曰:『杨公死矣』!顷之烟散,杨公则端坐如故也;因惊叹为神,逡巡稍却。定洲遂寇迤东去;已而还兵,分七十二营,每七营设一大屯,环城凿壕,示久困计。杨公守益坚,敌终不得侵。明年(丁亥),孙可望等入黔,适溃人告变;可望乃诈称黔国焦夫人弟为公报仇,兼程驰至,解楚雄围,定洲战败逃还。初,云南苦沙乱,日望援师至,而不知孙之为贼也。孙兵由沾益、曲靖及交水,城俱被屠。由陆凉、宜良入省,宜良知县方兴佐持羊酒迎之;可望喜,约不入城。及省,巡抚吴兆元等迎于郊。巡按御史罗国瓛在曲靖被执不从,挟至会城,自焚死。前通判朱寿琳以佥都御史奉差募兵,亦不屈;敛容赋绝命诗,被杀。后永明王立四载,可望始肯奉朔归诚也。其愿祗乞一封号以牵其党耳,奈何小朝廷上拘文执法,聚讼纷纷!曾不有审时度势,顾及全局以晓鬯出诸者?靳此一字虚封,竟至几人毕命,尸浮江上、头触阶前。嗟夫!嗟夫!

  案可望陷嘉定时,有经略川、湖、云、贵、河、陕兵部尚书李干德者,西充人;永明王命之总督两川。抵蜀,乡邑已陷,遂驱家人及弟赴水死。其父明华,先于贼破西充时被难。川南巡摭右佥都御史范文光,内江人;因干德以总制令激杀杨展,遽入山不视事。及嘉定不守,文光赋诗一章,仰药死。川北巡抚右佥都御史詹天颜,龙岩人;贵川巡抚、右佥都御史米寿图,宛平人。大兵下,各以城守不支被执;谕之降,不屈死。是皆无愧封疆者。

  「抚遗」补曰:严相起怛字震生,一字秋野。其在位也,颇能持平自洁。当永明迁播之世,是何君相而钩党不化一至于此,又何至以介溪目之邪?虽一无知之高必正而尚能力持公道,则吴元声宜有以媿之矣。孙贼挟驾南宁,使张护卫明志者上严舟攘臂问封;已而张奋拳乱殴之,严乃急起赴水死。阅七昼夜,有黄虎负其尸,循砂碛陟冈止于平原,绕行左右;贼众鸣金逐之,虎大吼,徐引去。贼就视,见严尸,始惊悸下拜;衣冠整肃,面如生。南宁彭生倡义,即其所瘗之,而立石表之曰「于越山阴严先生之墓」。

  刘尧珍,官兵科都给事中;镇雄人。吴霖,官兵科给事中;歙县人。张载,官御史;泾县人。同以论封被害。

  ●绎史摭遗卷九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录

  安隆、缅甸尽难诸臣列传

  吴贞毓高绩(金简)李如月任国玺(薛大观附张镌、郑允元,任斗墟、林青阳等、陈纯来)王兴

  胜朝启、祯之世,隤政丛出;制于内奄、扼于强臣,展转相因,比末造而犹弗免焉。安隆十八先生之狱,亦一部二十一史中所仅见者也。永明王迁徙荒徼,正如衣败絮行荆棘中,牵一罣十,跬步勿能自主。然极此艰危困苦之区,犹得此数辈守正不阿而恬死相从焉,益足以见先时君泽之深、臣节之重如是如是。入缅后事,详此。

  虎贲将军王兴,为永明孤臣也。于平粤后,坚守文村,逾十有一年之久。以力尽,自焚。诸记失之,特摭附。

  列传九

  吴贞毓

  吴贞毓字符声,宜兴人。崇祯癸未进士;闽中授吏部文选主事。永明王立,预议;进郎中。王驻全州,加太常少卿,掌选事;已擢吏部右侍郎。从至肇庆,拜户部尚书。寻广东、广西会城先后失,王徙浔州、再徙南宁,皆从之。

  时孙可望据云南,遣龚彝奉表贡方物,道归顺意;移书当事,乞封王爵。大学士严起恒持不可,给事中金堡以为祖制无有,固诤之。南宁与广南错趾,可望书有『不允封号,即提兵出战』语。会武康伯胡执恭矫诏先封秦王;既而可望知其伪,复遣使来问故、求真封,贞毓与起恒共阻之。可望怒,后竟遣将杀起恒,贞毓以奉使获免。及还,进东阁大学士,代起恒辅政。

  辛卯,王师南征;势已迫,王召诸臣集议。或请走海滨就南阳伯李元胤、或请入安南避难、或请航海抵闽依忠孝伯郑成功;惟文安侯马吉翔、司礼太监庞天寿素结可望,坚主赴黔议。贞毓因前阻封故,不敢决。元胤疏请出海;王固不欲就可望,又以海滨为远,再下廷议。顷开国公赵印选、卫国公胡一青殿后军战败奔还,请王急由水道走土司。抵濑湍,我兵追近距百里;上下失色,皆散去。旋次罗江,追骑止隔一舍。岁已暮,日晡,引却;乃稍安。明年壬辰正月,次龙英。既望,抵广南。可望遣兵,以二月迎王入居安隆所,改名安龙府。宫室庳陋、服御粗麤,守护将吏亦罕尽人臣礼;王已不堪其忧,隐忍之。时吉翔掌戎政、天寿督勇卫营,皆谄事可望者;吉翔恶贞毓不附己,令其党交章弹劾,且曰:『秦王宰天下,我具启以内外事尽付戎政、勇卫二司,大权归我,君等为羽仪;贞毓何能为也』!遂属门生郭璘说主事胡士瑞拥戴秦王;士瑞厉声叱之,退。他日,更遣璘求郎中古其品画「尧舜嬗受图」以献可望,其品拒不从;吉翔乃谮于可望,杖杀之。而可望果以朝事悉委吉翔、天寿;于是士瑞与给事中徐极、员外郎林青阳、蔡演、主事张镌连章发其奸。王大怒,两人求救于太妃以免。

  先是,王监国肇庆,诏令未及;有故御史任僎、主事方于宣等尊可望为国主,定朝仪,劝设内阁九卿、六部科道官;至是,尽易旧。立太庙,括近省田亩、盐井之利以官四、民六分收之。王忧惧益深,密谓中官张福禄、全为国曰:『闻西宁王李定国已定广西,军声大振。欲密下一敕令统兵入卫,若等能与图否』?二人言徐极、林青阳、张镌、蔡演、胡士瑞曾疏劾吉翔、天寿,宜可与谋。遂趣令告之,皆许诺;引以白贞毓。贞毓曰:『主上阽危,正我辈报国之秋。诸君中谁能充此使者』?青阳请行。乃令佯乞假归葬;使员外郎蒋干昌撰敕进爵晋王,主事朱东旦书之,福禄等持入用宝。青阳于岁尽间驰至定国所,定国接敕感泣,许以迎王。明年夏,青阳久未还;将择使往促,贞毓举翰林孔目周官。都督郑允元曰:『吉翔晨夕在侧,湏假事出之外,庶有济』。因使吉翔往梧州、南宁谒祭先王及太妃陵,即命周官诣定国。而吉翔在道微知有密敕事,遣人赴定国营侦之。适主事刘遇新者遇吉翔于涂,意其必预谋也,告以两使赍赴状。吉翔骇,报可望。可望大怒,并疑吉翔亦预谋;亟遣其将郑国赴南宁逮之。初,青阳还至南宁,为守将常荣所留;密令亲信刘吉复命于王。王喜,改青阳给事中。谕贞毓再撰敕,铸「屏翰亲臣」金印,赐定国;即遣刘吉还付青阳,转送廉州。青阳行次高州,与周官遇,遂偕往;定国拜受命。而是时吉翔已为郑国械至安龙,与诸臣面质;国恨甚,挟贞毓直入文华殿胁王索主谋者。王惧,不敢正言;谓『必外人假敕宝所为』!国即怒目出,与天寿至朝房械贞毓并蔡演、徐极、张铸、郑允元、蒋干昌、朱东旦、胡士瑞及太仆少卿赵赓禹、御史林钟、周允吉、朱议浘、员外郎任斗墟、主事易士佳、李元开等系私室;天寿等又入宫擒张福禄、全为国而出。其党冷孟銋、蒲缨、宋德亮、朱企鋘辈逼王速具主谋名,王大悲恨。翌日,国等严刑拷掠。以贞毓大臣,略免;众不胜楚,号呼二祖、列宗,且极口骂。会日暮,风雷忽震烈,演厉声曰:『今日吾等直承此狱,少见臣子报国苦衷』!由是,众皆自承。国又问:『主上知否』?演大声曰:『未经奏明』!乃复收系,以欺君、误国、盗宝、矫诏为罪报可望。可望请王亲裁,王不胜愤;下廷议。吏部侍郎张佐辰及蒋御曦、孟銋、缨等谓国曰:『此辈尽当处死。倘留一人,将为后患』。于是御曦执笔、佐辰拟旨,以镌、福禄、为国三人为首,凌迟;余为从,斩。王以贞毓大臣,言于可望改绞。吉翔、天寿以福禄等内侍,谓王妃必知情,将废之;令主事萧尹历陈往古废后事。妃泣诉于王,乃已。诸人就刑,神色不变;各赋诗大骂而死。其家人合瘗于安龙北关之马场。已而林青阳逮至,亦被杀;独周官走免。时甲午三月也。

  居二载,定国竟奉前敕护王入云南。乃赠贞毓少师、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赐祭,谥「文忠」,荫子锦衣千户世袭罔替;余赠恤有差。即马场建庙,勒碑大书曰「十八先生成仁处」。

  「摭遗」曰:密敕之狱,吴文忠首言『凡事宰相主持,吾约晋军讨孙可望是实;与诸臣何与』!而马吉翔党及郑国之徒,必欲彰此狱邀孙贼欢;遂罗织其词,为某也主谋、某也从,某也草敕、某也缮。狱具上诸贼,贼复于王,请王决。呜呼!尔时贼辈掌中有王,目中岂复有王哉!明季逆珰踵祸,宗社濒移。及斯蜗角萤光,而初则王坤之揽权持政,劫主播迁;既则庞天寿之煽乱构难,危动中宫。若张、全二人,真是侪类中之勇义而难能者矣!夫人孰无一死,死之贵得其所。今树名「十八先生」间,不几于北都王承恩下并不朽邪!

  高绩(金简)

  光禄少卿高绩,字无功;绍兴人。马吉翔、庞天寿构杀吴贞毓后,李定国奉王至云南;吉翔复媚事定国,荐用入阁,与天寿重握中外权。时定国为晋王,刘文秀亦封蜀王;每相与入二人家为长夜欢。绩与御史邬昌琦患之,合疏言『二王功高望重,不当往来权佞之门;恐滋奸弊,复蹈秦王故辙』!疏上,二王遂不入朝。吉翔衔之,激王怒,命各杖一百五十,除名。定国客金维新者,走告定国曰:『绩等诚有罪,但不可有杀谏官名』。乃偕文秀入朝救之,得复官。

  及定国败孙可望兵,自以为无他患,武备尽弛。绩与郎官金简进言曰:『令内难虽除,外忧方大,伺我者顿刃以待两虎之毙。而我酣歌漏舟之中、熟寝爇薪之上,能旦夕安邪?二王老于兵事,胡泄泄如此』!定国乃愬于王前,词颇激;王拟杖绩等以解之,朝士多争不可。移时未决,而三路败书至,定国始逡巡引谢而出。

  简字万藏,与绩同里。王入缅甸,二人扈行,并殁于道。

  李如月

  山东道御史李如月,东莞人。壬辰秋七月,孙可望获叛将陈邦傅并其子曾禹杀之,去其皮,传尸至安龙。如月疏劾可望不请旨,擅杀勋镇,有不臣心,罪同莽、操;而请加邦傅以恶谥,俾为不忠者戒。王知可望必怒,留其疏;召如月入,谕以『谥本褒忠,无恶谥理;小臣妄言乱制,杖四十除名』。意将以解可望也。可望辄大怒,遣人至王所执如月至朝门外,抑之使跪。如月愤甚,乃向阙叩头,大呼「太祖高皇帝」,极口大骂。其人遂剥其皮,断其首及手足;揎草于皮,纫而悬之市。

  「摭遗」曰:可望贼心未泯,惨毒如是,已无天日。永明至此,蛇落虎乡矣;嗟哉!

  任国玺(薛大观)

  云南道御史任国玺,籍贯未详。戊戌冬,王师三路入黔,王议出奔。时国玺官行人,独疏力请死守;下廷议。定国等言:『行人议固是,但前途尚宽。今暂移跸,他日卷土重来,再图恢复未晚也』!乃扈王入缅。缅俗,中秋大会。王欲为好于酋,命沐国公等皆以臣礼见;国玺与礼部侍郎杨在劾之。时李国泰掌司礼监印,吉翔复与表里为奸。会东宫开讲,国玺集宋末大臣贤奸事为一书,进之;吉翔深恶之。王览仅一日,国泰即为窃去。寻擢御史;复上疏论时事「三不可解」。中言:『祸急燃眉,当思出险;勋臣、国戚亦可主持,岂宜令翔、泰久专大柄』?吉翔恨益甚,即令之献出险策。国玺忿然曰:『时事至此,而犹抑言官使不言邪』!已而缅酋弟弒兄自立,欲尽杀文武诸臣;遣通事来告曰:『蛮俗贵诅盟,请与天朝诸公饮咒水』。吉翔、国泰邀诸臣尽往;至则以兵围之,令诸臣以次出外,出辄杀之。凡杀松滋王、黔国公及翔、泰等四十二人,国玺与焉。都督同知邓凯以足疾未赴,幸免;后入昆阳普照寺为僧。时顺治十八年辛丑秋七月二十三日也。

  昆明诸生薛大观,于王之将入缅甸也,喟然叹曰:『生不能背城一战,以君臣同死社稷;顾欲走蛮邦图苟活,不重可羞邪』!回视其子之翰曰:『吾不惜七尺躯为天下明大义,汝其勉之』!之翰曰:『大人死忠,儿当死孝』。大观曰:『汝有母在』。时其母适在旁,顾谓之翰妻曰:『彼父子能死忠孝,而吾两人独不能死节义邪』!其侍女方抱幼子立户外,问曰:『主人皆死,何以处我』?大观曰:『尔能死甚善』!于是五人偕赴城北黑龙潭死。次日,诸尸相牵浮水上;幼子在侍女怀中,两手犹坚抱如故。大观次女已适人,避兵山中,相去数十里;亦同日赴火死。

  「摭遗」曰:高、李、任三公以官系之者,官以人重也。薛以一诸生而风节若此,可谓一家仁矣,虽百世其犹生也。缅事于「任御史传」已得大凡,而犹有所未尽者,注此证诸。永明王之初入阿瓦也,缅人请诸大臣过河议事,以册宝视神宗时差小,疑为假;及出沐国公印券对符始信,始肯延入旧城。既而进居赭硁;缅人则植木为城、编竹为垣,置草屋数十间安置从官。蛮妇多自来贸易,诸臣亦短衣、跣足效之为乐,大为诸酋所轻。时马吉翔、李国泰比奸专权,胁奏大臣有「三日不举火者」;王无以应。翌日,翔、泰复合奏,词颇激。王怒,以御宝掷下。翔就地击之碎,散给诸臣,人各数星。其凶悍如此。王祖望、邓居诏、任国玺等各疏劾之,王固无如翔、泰何也。绥宁伯蒲缨大开赌市,昼夜呼卢不绝;华亭侯王维恭与内监争赌挥拳,諠彻中外:诸酋益鄙之。锦衣卫赵明鉴等谋将潜奉世子逸出,出则并杀翔、泰;事泄不果,明鉴与同官十七人俱死之。既而咒水祸作,缅人复以重兵围王所,执杀群从;嗥然突之王居,搜取财物。于是诸王官眷、文武诸臣家属之被刃及自经者,莫可数纪,而姓氏亦不得详也。中官陈德远等十八人作一行缢(诸臣妇女尽节者,附见「妃御」下)。

  「摭遗」补曰:密敕之狱,详于「吴文忠传」;而十八先生衔冤骈死,其行实不得详具也。兹特别列其名以表着之:刑科给事中宁国张镌、司礼太监张福禄、全为国,狱具为首,同以凌迟死。其从者,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歙县郑允元、大理寺丞湖广林钟、太仆寺少卿袁州赵赓禹、翰林院检讨晋江蒋干昌、善化李元开、吏科给事中赣州徐极、广西道御史钱唐周允吉、广西道御史南昌朱议浘、福建道御史进贤胡士瑞、兵部郎中四川朱东旦、工部郎中九江蔡演、内阁中书庐陵易士佳、吏部员外郎直诰敕房事鄞县任斗墟,俱同时被害;兵科给事中新宁林青阳,以奉使后获,亦见杀。

  案任吏部斗墟,字一齐;先以明经入瞿文忠幕。文忠荐之,为中书舍人,直诰敕。久之晋秩,兼部事。桂林失守,从王入安隆,豫密议。及对簿时,备受搒楚;乃大声曰:『死耳,大丈夫岂求免于贼臣者』!从容赋绝命词以就刑。后李定国迎王出险,其予恤典,赠太常卿。是狱豫议者十九人,其翰林院孔目周官以幸免;死难者实十八人,二监亦与之也。「安龙纪事」,汪辰初有「浩气歌」,中列陈麐瑞、李颀、刘议新名。「议新」当是「遇新」之讹;即涂次泄谋于吉翔者也;恶乎列!

  陈纯来者,字孝标;奉化人。以监生赴桂林,官工部主事。王称制后,尊其父端王墓为兴陵;命往监造。既而遣降臣佟养甲祭陵,诏纯来密杀之。桂林失,王奔;或劝之走,不可。曰:『吾当为先王守陵寝,以待吾君之还。死且未敢,况行乎』?乃削发为浮屠装,居陵下护视之。后不知所终。

  王兴

  虎贲将军王兴,漳州人。其先以世勋,开镇海疆;驻文村,为藩篱之臣。文村者,处万山中;左联戈壁、右挹大洋,惟鸟道一线略可通人。而灌木丛莽,连阴翳天日,无臞色。虽健卒短兵,亦轻易不得径入。当永明迁播时,兴奋勇帅其蛮部来应,累与大兵战,所向奏功;晋爵广宁伯。及王入缅,两粤既定,兴乃还守文村,且耕且屯;负固久持,逾十一年。官兵屡构之,终不得要领。

  既而,我军平南王幕下客金光者,有谋干。兴闻其名,使将卒谩骂曰:『若陈兵百万亦奚益;可传语汝军中令金某来,则我出矣』!守陴者以告,我军置弗问。积日嫚骂如故;金闻之,浩然请行。诸大吏诧曰:『此蛮语耳,乌呼信』!金请之坚,帅欲以兵从;曰:『兵则吾岂敢,吾旡生还矣』!乃呼老兵一,跨羸马为导。至村口,村口之戍者见之,匆匆入;有顷,令易笋轝。进径数里,甲杖糗茭之属亚于山。兴出迓,问骑几何?曰:『一』。『从者几何』?曰:『一』。兴笑曰:『子何信而一至此』?金曰:『公先我信,我安得不信若』!乃升堂开燕,欢若平生。酒半兴起,挥涕曰:『吾祖宗累世受明恩德,约束外藩,于兹二百八十有余年。曩者,借兵雪故主仇,干戈奋扬、将士凌替;今而天不祚明矣!虽然,兴岂能为降将军者邪』!语未既,突一人启扉出,则故侍郎两浙学臣王应华也。金与之有旧,携手载拜,于邑不能声。于是金留村中,一饮凡三日。既而,兴复举酒曰:『吾之所以必乞一客莅兹土者,将以明吾不背故主之诚,而非甘于为孽云也。子谨厚且有胆,既来,吾当践所说』。即命其五子出拜,洗盏更酌;捻须裂眦,大呼曰:『兴不能回天也,亦终必死而已矣;死而魂魄有灵,藉子以「大明虎贲将军王兴之墓」作十字碑则幸矣』!兴乃大集所部,给资使散归农。自召妻妾登层楼,手爇连珠炮,轰然震发而殁。

  越三日,金如教携其五子出给敕印、田土、户籍,愿降者以次赴军前听用;然大半皆浮海去。金曰:『兴能明志自焚,固胜朝之忠臣也。吾不敢有负死者』!劝帅疏请于朝,恤其五子;而于兴亦有奖焉。

  「摭遗」曰:文村孤悬海峤,当王将军之久持也,望之若负隅之虎;而不谓其死志光明如此。及其洁身自焚也,一以报故君、一以敬天命;君子曰:『文村斯两举善矣』!彼金君者,亦杰士也。案金光字公绚,义乌人。博学多能,早从毛帅文龙于海上。毛受害后,部下航海归朝,金亦被罹入智顺王幕(智顺为平南始封爵);乘间窃逃,几中死法。平南后信之,结为姻,隐于军中五十年,多奇绩。淡归为之作「留须子传」。

  ●绎史摭遗卷十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录

  武臣列传

  李定国(靳统武)郑成功(子经、孙克塽)

  案前史「原例」中,以孙可望降附本朝,例不得载,详于「李定国传」;以李成栋事属无始,但于其子元胤传中见诸;以郑氏父子、祖孙仿「吴越世家」例,专合一传之。此三者,温氏仅存其说;考诸旧文,尽湮失矣。夫定国起家草泽,坎坷从王;其能拔志尽瘁、没身不渝,彼孙贼岂得与之并议哉!李成栋有终无始、郑芝龙有始无终,其揆一也。唐王之于郑氏,初则倚若长城;芝龙开府安平,私榷洋税,富与国侔。乃竟弃主如遗,弃家不顾。成功不得已,以子叛父;入海后,则自成一家。已虽阳奉粤朔而设官兴寇,久稽天讨,直与永明痛痒无关。今各摭其略,以备参观,以副「佚史」之志,至成栋扰乱粤中,覆土毒民;奉王后又块然负职,忌瞿留守则疏请召还、援金声桓则中道醉死,俱旁见他传。其子元胤怙势揽权、勾党敛贿,于五虎事间亦略书厥状;他复无可纪录也,兹姑从简。

  列传十

  李定国(靳统武)

  李定国字鸿远,延安人。与孙可望、艾能奇、刘文秀同为献忠义子,赐张姓;与众徇行诸郡县。贼性喜杀,乱蜀时,立赏格:凡部卒日得男壮手足二百双者授把总,女倍之;童稚不计。官以次进阶,寅出酉还以为常;可望辈遂皆至将军。

  岁丙戌,我大清兵戮献贼于西充之凤凰坡;定国时伪称抚南将军,与可望、能奇、文秀及伪都督白文选、冯双礼等招集残寇,由重庆南窜。明年丁亥春,破遵义、入贵州。可望赴云南救沙定洲之乱,令定国分兵袭临安。临安为沙部李阿楚驻守,拒战甚力。定国乃穴地置炮,炮发城陷;阿楚赴火死,城中士民悉被屠。复围晋宁及昆阳、呈贡,归化,晋宁知州冷阳春、呈贡知县夏祖训等俱死之。江川知县周柔强率兵拒于抚仙湖,战败,一军尽歼。迤东诸郡屠戮之惨,不亚于蜀也。

  时永明王立肇庆,诏令不及至;可望已据有全滇,妄自尊。还至黔中,自称平东王。故在籍御史任僎、礼部主事方于宣倡议尊为国主,设内阁九卿、六部科道官。即以僎为吏、兵二部尚书,于宣为翰林编修。制卤簿、定朝仪;拟伪号为「后明」,以干支纪年。改印篆九叠,铸钱文曰「兴朝通宝」。定国等皆自名为王;置四王府,尽撤昆阳、呈贡二城砖石为之。又毁民居万余间,作演武场。收各路工技悉归行伍,隐然谋窃大号。然定国、能奇辈犹侪视之;定国尤倔强,遇事相亢。可望思所以示威,与文秀密为计;于己丑春以演武,当场缚定国,声其罪,杖之百。已复相抱哭,令取沙定洲自赎。定国心灭之,念兄事久,未可造次发难;辄领所部驰至晋洱讨定洲,围以木城,绝其水道。阅五旬,诸蛮惧,降者相续。乃擒定洲及其属数百人出;回至省,剥其皮,号令通衢。黔国公沐天波来具礼,谢雪不共仇;凡滇人之撄沙毒者,咸称快焉。定国既并蛮部,声势益强;可望遂无以为制,独霸之念于是乎沮。会闻粤东有君,乃具表奉朔,求封爵;孙、李之隙自此始。

  永明王初封定国为侯,寻进公。壬辰春,王居安龙,进封西宁王。大清遣定南王孔有德统师南伐,有德分重兵驻柳州为声援,己以七百骑趋河池州入黔。定国乃与冯双礼由黎平出靖、马进忠由镇远出沅,期于武冈会图桂林。有德还军,入桂林城守;遇于全州,战不利。叛将陈邦傅及其子曾禹获之,送贵州去其皮,戮之;有德自经死。

  是时,定国军威壮盛,不复受可望节制,可望忿甚。已而有衡州之败;可望遗使往召,将以其败也杀之。定国觉,不赴。进攻靖、沅、武冈,不下;乃疾走粤西。初追定国,双礼邀击定国;定国擒而释之,故双礼得倾心以事。明年癸巳春,可望自将精骑追定国;大兵抵宝庆,猝与之遇。双礼将左、文选将右,而可望建龙旗、列鼓吹;大兵急攻之,大败走,惟双礼军不动。大兵引还,乃以武、宝之间为界;定国遂据守粤西。

  时王在安龙,日就穷促,忧惧加殷。可望又尽撤旧立太庙,括取近省田亩、盐井之利,以官四、民六为令。王乃密与大学士吴贞毓、中官张福禄、全为国等谋遣给事中林青阳赍敕赴定国营,进封晋王;令统兵入扈。定国奉诏感泣,许以身报;王复铸「屏翰亲臣」金印赐之。已而,马吉翔泄其谋于可望。甲午春,可望遣使诣王所,索同谋者;吉翔与内监庞天寿助之,自贞毓而下十八人俱被害。可望憾定国益深;定国亦恐其来袭,因出掠廉、雷,破高州,进攻新会,为大兵败而走。乙未,退守南宁;可望攻常德,亦败归。王起居日困,诸将吏希可望指,率无人臣礼。丙申春,定国败可望兵于田州,将迎王入滇。可望侦知,辄令白文选至安隆劫王赴黔;合宫皆恸哭,从官亦哭。文选虽为可望用,而心不直其所为;乃密告王曰:『姑迟之,候西府至』(西府者,定国也)。定国至,乃奉王由安南卫西趋云南。滇中守将为刘文秀、王尚礼、王自奇等;文秀亦数怨可望,遂率骑私出迓,沐天波亦来迎。王入城,居可望第中。定国亟令收吉翔,将杀之;吉翔复媚事之,以免;寻与天寿仍用事。王封文秀为蜀王,尚礼、自奇亦封公;封文选巩昌王。文选还,可望怒其二于晋也,尽夺其众而鞿之。然以家口在滇,未敢反。明年丁酉夏,王命张虎归其妻子。秋七月,孙贼遂举兵反;诏削其爵。九月,定国、文秀军于三坌河,与贼夹交水为阵。孙贼揣曾城必虚,别遣部下马宝、张胜由寻甸袭云南,自将劲卒与定国斗。兵方合,贼众大呼迎晋王,一军瓦解;其大将白文选、马进忠、马维兴等悉叛归晋军。而袭云南之将马宝,亦来降。惟张胜抵城下,尚礼将内应;天波知之,守以兵,得不发。定国还师擒胜于浑水塘,杀之;尚礼仰药死。于是文秀、文选合兵穷追贼,贼狼狈入黔;挈妻子奔长沙,投我经略洪承畴军前以降。冯双礼截其所掠子女、玉帛还;论功,双礼、进忠俱爵为王,其余诸将进秩有差。

  戊戌二月,王师自蜀、楚、粤三路会兵入黔。报至,定国分遣其将刘正国、杨武等扼守三陂、红关诸险要,马进忠驻贵州。四月,王自奇、关有才反;定国自将讨平之。楚师入镇远,贵州告急,不及救;进忠遁,贵州遂失。蜀师至三陂,正国遁;遵义亦失。五月,蜀师破杨武兵于开州之倒流水。秋七月朔,王拜定国为招讨大元帅,赐黄钺。粤师抵独山州;十月,三路兵俱集,戒期入滇。定国与双礼等扼鸡公背,图复贵州;令文选守七星关。十二月,蜀师出遵义,趋天生桥,入乌撒。文选惧,弃关走沾益。会泗城州土司官岑继禄导师入安隆,定国遣怀仁侯吴子圣御之,败绩;乃由盘江还兵拒战,连败于安隆之罗炎凉水井。大营、妻子俱散失,诸将北走不相顾,遂拔寨遁回;马宝等降。报至,王奔永昌。己亥正月三日,大兵入云南。王下诏罪己,定国还钺待罪;请削秩,不许。

  二月望日,大兵抵大理之玉龙关。文选战败,从沙木和走石甸;出镇康,入木邦。定国令总兵靳统武以兵四千扈王奔腾越,己乃伏兵高黎贡山中。十八日,大兵次永昌;越日,次潞江。谋泄,定国出战;势不支,退至孟艮。王与马吉翔、李建泰等连夜走;二十八日抵铜壁关,缅人令从者悉去兵器以入。既而白文选屯兵木邦,定国就之谋;曰:『主上入,缅敕汉兵无入关。我若深入,恐生不测祸。万一北兵有警,此地无险要可御;莫若妥择边境屯集作后图』。而文选以王左右无重兵,请身入捍卫;意不合。定国遂自引所部从孟艮抵猛缅驻札;前此溃众陆续至,势稍振。未几,移营孟连;贺九仪邀文选部将张国用、赵得胜等皆投归。旋约沅江土司那嵩为恢复计;孟艮酋长惧为所并,纠众斗。定国灭之,遂据其城。时我大清命帅吴三桂破沅江,那嵩自焚死,事不果。九仪妻子在滇为三桂所得,命作书招之。九仪将出降,定国执杀之;国用、得胜皆鞅鞅。总兵唐宗尧,奸弁也;守磨艿。凡告奋勇投孟艮者,已悉收隶麾下;商贾往来者,财货悉被劫。由是,南北道梗,滇中、阿瓦消息绝不通。已文选与定国别由木邦举兵薄阿瓦。阿瓦者,缅人所都也;有新、旧二城,王居于旧而缅自处于新。文选急攻新城,城无备,几破;缅人绐之曰:『三日后,出此让王』。文选信之,却兵十里;城中得固备。再攻之,翻为所击;遂还兵至孟艮,会定国重逼阿瓦:时庚子秋九月也。

  明年辛丑,缅人战守兼修。夏四月,定国遣使入城求王,不许;相持久,乃退屯三十里。缅人于郊外立木城,日移而前偪寨下。五月,战于垌■〈土白〉;定国前队稍却,文选引兵横截,夷众大败,遁入城。定国与文选决计渡河,先驾浮桥;将济师,为缅所断。复遣都督丁仲柳等于上流造船;工将竣,缅出奇兵焚击,仲柳弃船走。初,定国屡购夷民具奏,密请王速计出坎;且言:『臣等兵不敢深入者,激则恐生内变也。必须善谕缅人,送之出境,方为上策。诸臣在内,何泄泄不以为意也』!王以玺书奖慰之。先后凡三十余疏,半为缅人所获,不得达。寻与文选议,分兵进次垌邬;以十六舟攻之,复为缅人凿沉其五,遂引还。而文选部下国用、得胜以九仪之死衔定国,挟文选北走,将出降。抵耿马,遇定国部将吴三省。三省于安隆之败,寻获定国家口来诣孟艮。至则定国已移营;及至磨艿,知宗尧奸,杀之。兵弱不敢深入,流连孟定、耿马间。文选退走抵此见三省,不言而涕。三省察有变,说以情、质以义,诸将心复动,复合军屯于锡薄,伺定国信。吴三桂侦知之,亟令马宝率兵追文选,且招之。三桂自引大兵入缅时,文选已内移;马宝单骑驰及说之,遂降。王妃某氏,在文选营自缢死。是冬十二月朔,大兵临阿瓦,檄缅人取王及妃。三日,缅酋数十突入王所,连座拥之去。夜漏二十刻,入三桂营。康熙元年(壬寅)春三月,至滇。夏四月十五日,王终于云南府,明绝。宫眷北去。沅江总兵皮熊走水西,断粒七日不死。执至,背立不顺命;积十三日不食,始暗。越日,乃绝;戮其尸。熊女夫赵默被执,令具供;书绝命词与之,亦受戮。定国闻王出,遣将入车里、暹罗诸国乞师,图复;逗遛交址境上。及闻王殁,呼天恸哭,昕夕祈死。六月十一日生辰,病作;谓其子嗣兴、部将靳统武曰:『任死荒徼,无降也』!越数日,定国卒。

  统武寻亦死。嗣兴乃以所部降。

  「摭遗」曰:昔蒪乡董氏言:『定国拔身群盗之中,秉忠反正,尽瘁事国,乃至崎岖而死,呼天以明其心;亦古之烈丈夫哉!方其破两粤、下衡阳,义声先路,所在引领;使可望等同心齐力,虽汾阳临淮之勋可希也。乃形势偪而猜忌成、嫌疑积而戕贼并,分疆疾视、共穴斗狠;座使菁英凋丧,不可收拾!夫天纵穷凶,祸及家国;虽挥鲁阳之戈,莫填精卫之海!斯时北望燕云,而天兵直下,薄海归心。嗟乎!李晋王之所怀,又何可告哉!至白文选间关异域,感泣风雨;其扼于部将不能引决,则有之。后之言者,倘见原焉』!

  案「明史」「桂王传」于王殁后,大书『李定国卒』。是定国之卒,若有关于明之末数也。「摭遗」补传,大旨与蒪乡所论若符契,倘亦不背于史氏「腾褒裁贬」之余意邪!丙申之春,定国奉王居滇;恨马吉翔之朋奸乱政也,亟遣靳统武捕之,并系其家人,将杀之。吉翔乃鼓其术,日媚统武及定国之客;客与靳俱堕术中,为之延誉于定国前,且微白其冤。定国悯之,召之入;吉翔即匍匐言:『惟王再造功,千古无两。幸望见颜色,死且不朽。他是他非,不敢辩也』!言即涕出,叩头不止。定国喜,乃释之。后益谄其客,令怂恿定国荐己入阁,庞天寿亦再用。吉翔与客竟蟠结中外,尽握大权如故。客也者,金维新也;时夤缘,官至吏部侍郎。密敕之狱,吉翔危及中宫矣;读「吴文忠传」下,直令人发指,不减于曹瞒之逼伏后。事虽未行,罪实通天。奈何李晋王初欲杀之,终则恕之、昵之,亦何能免于后世之讥邪!至于王之刚断不行,复起吉翔、天寿,则又乌足与议也□□!

  孙贼之伪称国主也,方于宣谄事尤甚;为之撰「国史」,奉献贼伪太祖、比庄烈于桀纣,作「太祖本纪」;已言帝星明于井度,三笺劝进。后孙贼为定国所败,即拔营挈妻子以所部奔降本朝;于宣恐祸及,即投书定国自辨。时钱邦芑为巡抚,抗节效死,人心倾向。于宣又上书愿纠义旅,擒可望自效。邦芑览之大笑,答以一绝云:『修史常年笔削余,帝星井度竟成虚;秦宫火后收图籍,犹见君家「劝进书」』!

  郑成功(子经、孙克塽)

  郑成功,南安人。其母倭妇也。本名森。生有异表。父芝龙携之谒唐王;王故无子,奇其貌,赐国姓、改名成功。命典禁旅,日侍左右,辄以驸马都尉体制尊宠之。丙戊春三月,封忠孝伯。福州破,母死于兵,号恸不自胜。后芝龙议降,持裾泣谏;不纳。及北去,成功与其客及所部乘巨舰入海,收集余众数千,据南澳居焉。

  芝龙初为海寇。以泉州桑梓地,侵漳而不侵泉;故漳人议剿、泉人议抚。福建巡抚沉犹龙招之降;既归朝,屡平剧盗,积官至都督同知。刘香老之乱,福宁按察使曾樱以百口保其平贼;得奏功。甲申冬十月,福王命充总兵官,镇守福建。明年,封南安伯;遣兵入卫。其弟芝虎,有勇冠军;以擒香老,殁于海。次鸿逵,亦充总兵官于镇江。再次芝豹,与逵之子彩并为水师副将。唐王立,芝龙、鸿逵以定策勋,皆爵为侯;尽握中外权。芝豹、彩,亦进封伯。一门勋望,声焰赫然;王优礼甚至。时大清兵日逼,招抚使黄熙胤者,晋江人也;以同里故,说芝龙归命。芝龙因之,密使通款。初,芝龙定助饷例,有官助、绅助、大户助之目;预征赋税,大鬻爵官。王趣使出兵,每以饷绌辞。及王亲戎意决,将行推毂礼。无已,乃命鸿逵为帅,号称出浙东;以彩为副,出江右:强事出关。未越五百里,即疏报饷竭而还。会浙中鲁藩监国,都督陈谦奉使至;芝龙与有旧,遂引之入见。启函称皇叔父;王怒,下谦于狱。芝龙疏救,不听。御史陈邦芑密奏:『谦为鲁心腹,与郑氏交最深;不急除,恐生内患』!王因即命诛之。或以告芝龙;芝龙曰:『刑人于市必经吾门,吾且命停刑,愿以吾官赎谦死』!比入朝,王故留久语至夜半;移谦于他所斩之。芝龙奔赴,伏尸恸哭,厚葬之;为文以祭,有『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之句。中怀怨悱,去志遂坚。寻扬言海寇来犯,须速备御;令守关将施福尽撤兵还安平,拜疏即行。于是仙霞岭二百里,遂为空壁;及大兵之入,竟不烦一矢加遗矣。安平,为芝龙筑城自居之地;未几,芝豹亦弃泉州奔回,共保此镇。水陆毕备,军容大盛。外虽示武,而内已纳款;然犹惧以辅立唐王为罪。时我朝命帅贝勒王招以书曰:『我之所以重将军者,以能文唐藩也。人臣事君必竭其力,力尽不胜天,则投明而事,建不世勋,此豪杰之举也。今两粤未平,铸「闽粤总督」印以待』!芝龙得书大悦,即劫其众奉表出降。诸将力谏,弟侄辈及成功皆痛哭劝止曰:『鱼不可脱于渊也』!不听。竟投福州大军见贝勒,握手言欢,折箭为誓,痛饮三日。忽夜半,拔营挟以北去;从者五百人分隶各旗,莫能相见。芝龙因言:『吾子弟素非驯良,今拥兵海上,脱有变,奈何』?贝勒曰:『此无与尔事,亦非吾虑所及者』!

  既后,永明王立。成功归自南澳,泊鼓浪屿,寇海澄。与鸿逵合攻泉,败我守将赵国佐于桃花山;复攻同安、漳浦。己丑春,下云霄、薄诏安,屯分水关。秋七月,王遣使诣岛,封广平公。

  庚寅,潮人黄海如邀成功入潮,与大兵战。兵却,乃乘流至中左所(即厦门);从兄联据。比成功至,联方醉卧万石岩,不得通;诘朝相见,笑曰:『兄能以一军假我乎』?联不及答,诸锐突前挽其舟,部下皆詟服。联亟窜入金门愬于彩,彩将全军出避;联沮之,而又不为备。金门,浯州也;与厦门并隶同安为两岛。成功驰至,夜袭之。遂雄踞两岛间,兵势日强;海寇之在东南者尽归心焉。是冬,大兵破广州,总督杜永和奔琼州。

  明年,成功率兵南寇。时黄澍久受职,出为福建巡道;密与抚臣张学圣谋,垂涎金穴,邀镇将马得功乘隙潜往,倾其家。成功恨之刻骨;称索偿,乃并力转攻沿海属邑,皆下之。初,芝龙出入海中,每一海舶例入金三千;不得郑氏旗,不能行也。以故富与国埒。

  壬辰春,定西侯张名振、大学士沈宸荃、兵部侍郎张煌言奉鲁监国航海至,入居中左所;成功礼待颇恭。夏五月,成功进围漳州;凡七阅月,城中粮尽,人相食,死者枕籍。有士人饥死,邻舍儿窃食之;剖其腹,历历昏故纸,字迹可数;邻舍儿亦一恸绝。癸巳,援师至,屡获胜仗,成功退保海澄。海澄被围,城坏百余丈;成功亲冒矢石堵御,得以全。一日空炮递发,成功令曰:『是将临城矣』!勒兵挺巨斧,视敌之缘城者斫。官兵渡濠大呼登城,城上众斧齐举,随斫随落,濠为之平;围遂解。

  甲午,鲁监国徙居金门,自去其号;成功礼待少懈。会我朝下令招安,芝豹等皆就抚去;成功不顺命,乘机登岸措饷,大扰福州、兴化等郡。冬,复议抚局,成功不应;芝龙、芝豹俱遣戍遐方。

  乙未,寇仙游,破舟山暨惠安、同安、南安等邑。丙申,进略温、台。还攻宁德,杀我守将阿克襄;襄坠马,犹手刃数人以死。

  及戊戌,永明王命周金汤航海至,进封成功为延平郡王;遂议大举入寇。从行甲士凡十七万,以五万习水战、五万习骑射、五万习步击,以万人为往来策应,以万人为铁人。铁人者,披铁甲,绘朱碧彪文;耸立阵前,砍马足,最坚锐。以侍郎张煌言为监军。抵浙境,陷乐清、宁海等邑。比次羊山,飓风怒发,碎巨舰百余,漂没士卒八千余人;义阳王者亦溺死。成功废然返。

  明年(己亥)五月,复出崇明入江。抵京口、夺瓜洲、围镇江,大军分五路叠垒而阵。成功令周麾传炮,金鼓震作,与江声相沸腾;士卒皆下马殊死战。郡中惧,走降相继;属邑皆下。部将甘辉进曰:『断瓜洲,则山东之师可扼;据北固,则两浙之路不通。但须坐镇于此,南都可不劳而定也』。弗纳。竟薄金陵,至观音门。已而登陆,屯岳庙山;轻敌不备,纵酒为欢。煌言与辉并苦谏,以严城师老,猝不得拔,必生中变;复不纳。久之,大军由仪凤门穴城出,衔枚疾走,直捣中坚;别以骑兵数万绕出山后,夹攻之。遂大溃,诸将北走不相顾。甘辉以数骑奔江口,被执死之。成功急麾兵退,以舟遯。及崇明,攻之不下;弃而归。冬十月还岛,痛哭甘辉而后入;曰:『试从其言不及此』!令立庙旌其忠。时煌言先已自领所部由芜湖进取徽、宁诸路也。

  庚子夏,王师进讨,以广东降将为导;大小数阵,杀伤相当。洎战海上,我军不谙海性,晕眩不能成列;成功手自搴旗。风吼涛涌,我军退,多陷于淖。将军达素者自杀。

  辛丑,成功议夺台湾。台湾强富为四省之要,袤延三千里。初,芝龙与群盔出没其间,后为红夷所踞。成功自江南败归,势渐蹙;亟思拓地。三月,以百艘泊澎湖,次鹿耳门。向维水浅沙胶,必纡折数四始拢岸;至是,潮水骤涨高丈余,扬帆直达。夷人惊怖莫措,遂克赤嵌城,进逼王城。城为荷兰所居,久不下。冬十月,我朝弃芝龙于柴市,郑氏子孙之在京者无少长皆伏法。十二月,成功悉力攻荷兰城,曰:『斯为先人故土,所志在城;余仍以归汝』!荷兰乃出降。成功既克台湾,即以安平镇名之;制法律、定职官、兴学校、修武备,大起池馆,延纳名流。以赤嵌城为承天府,县曰天兴、万年。成功扰乱海疆,迄于僭立,凡十七载。康熙元年(壬寅)五月,卒;年三十有九。台人以其弟袭为代。

  时长子经出守厦门;讣至,经自称「招讨大将军」,嗣立。我帅靖南王耿继茂、总督李率泰遣人持书招之,经请如朝鲜例;不报。是冬,台人谋奉袭拒经。经领兵克之,遂入台。癸未,永明王终;而经犹奉永历之号。既而,王师南征逼两岛,两岛之民烂焉。

  至七年(戊申),诏大臣明珠、蔡毓荣赴漳,檄兴化知府慕天颜往抚之;经仍以朝鲜事例为请。后吴三桂据滇、黔、巴蜀以叛,耿精忠亦以闽叛。精忠先与经交恶,常从漳、泉间相劫杀;旋复和。王师屡出,剿抚并加,不逊。十四年(乙卯),经据有泉、潮、漳、韶、惠、汀、兴、邵八郡地。又三年,安溪乡官李光地以蜡书上剿寇事宜。寻王师战于龙虎山,斩首四千级,掳获千二百人,亡溺者以万数。

  及二十年(辛酉)六月,经卒。长子克■〈臧上土下〉嗣,伪称监国,实非郑氏出;经母董即收杀之,以次子克塽嗣。诸地侵削,两岛亦覆;仅守台湾以处。

  越二年夏,王师发铜山,抵澎湖。澎湖水故咸,师至味忽甘。鏖战十数阵,战舰被焚者数百,甲士死伤者无算。克塽势不支,决计纳款;遣其将刘国昌、冯锡珪等赍延平王招讨大将军金印各一、公侯伯及将军都督银印五,籍土地、户口、府库、军实诣军门降。时康熙二十二年癸亥秋七月也。克塽入都,归汉军,授公爵。郑氏自成功迄此凡三世,窃据三十八年。自是,海宇悉平。

  「摭遗」曰:澎湖之水,于郑氏亦异矣哉!水涨则兴,水甘则亡。成功内寇,于岳庙卜;有羽士以珓词示之曰:『青海到门宏大业,白波回味起重城』。噫!即此僭随机数十年,亦神乎其兆矣。台湾旧无城,惟红毛城在西南角,为荷兰所居;郑氏之故宫在焉。国朝因之,特设郡县。北园及海会寺,皆其别馆,以留待宾客者。澎湖为台海门户,鹿耳门则台湾海之咽喉也。当成功时,有辽王之后术桂者称宁静王,渡海来依;驻澎湖口。既败,术桂以王印授塽,投缳死。其妾五人袁氏、王氏、秀姑、荷姐、梅姐,俱从缢。塽既投诚受爵,于庚辰春乞归葬其祖与父;许之。于是成功及经之丧,得归葬南安。

  「摭遗」补曰:台湾自生民来,不通上国。迨崇祯时,芝龙为盗,始屯聚于此;既而受前明招抚之命,又弃之。及丙戌芝龙降于我朝,其子成功不从,聚其故部,据有厦门、金门二岛,以侵轶中土。己亥大举,自江宁败归,始取台湾定为老巢,而往来二岛间为窥衅计。

  壬寅,成功殁;其诸将如施烺、黄梧等先已降于我。至二岛既平,成功子经遁入台湾;兵不及万、船不满百,势稍衰。康熙十有二年,三藩难作,靖南王耿精忠反于福建;次年,始乞师于郑氏。台人大喜,亟渡海而西。闽中故皆郑氏恩旧,精忠之海澄总兵赵得胜首约同官刘国轩等皆附于经;精忠始惧。经遣人说精忠借漳、泉二府以治兵,精忠难之。经怒,遽取泉州,南取广之潮州。次年,又败漳州;精忠大惧。吴三桂累为精忠请,令画枫亭之界守之;然不获成。至十六三桂令尚之信割惠州赂经,重申盟。然郑氏不旋踵取汀州,复大振;精忠势失,乃归朝。至十六年,王师收复邵武、兴此、漳、泉之地;经遁入厦门。其潮州守将刘进忠亦出降,经遂弃惠州去。明年春,郑氏复出,沿海洲堡连下十数处。时其骁将曰刘国轩、曰吴淑、曰何佑,而国轩尤竞。于是总督郎廷相檄调官军四路合剿,大战兼旬;提督段应举战于祖山,大败,奔入海澄。国轩取平和,还围海澄;断堑环桩,飞鸟莫能度。沿海之士,从者如云。至夏六月,海澄食尽。城陷,应举自缢死之;官军失陷三万余丁、马万余匹。国轩乘胜,复下漳平、长泰、同安,略取南安、惠安、安溪、永春、德化诸邑。秋七月,围泉州,号称十万。至九月,始解泉州围而力致漳州;郑氏乃大会二十八镇兵为十九寨,列烽相望。国轩以十七镇精兵三万军于西,吴淑、何佑以十一镇精兵二万军于南,请与大兵战于龙虎、蜈蚣二山之间,声势寖大。官军中馁,累战不利。久之,恃胜兵骄;而制军姚启圣善调度,密饬诸将出不意奋击之,连破十六营,士卒死伤以万计。国轩泅水遁,奔还海澄;官军遂复长泰、同安。是冬议抚,制军遣中书舍人张雄入厦门说之;经不从。既而,用间言散郑氏大将及五镇兵。十九年正月,官军逼海坛,郑氏戈船将朱天贵叛降;即用之,尽破水师十九寨。国轩茫然失恃,遂弃海澄入厦门。追兵逼之,国轩复弃厦门、金门,奉经入台湾。其时成功之妻董氏尚在堂,数经曰:『汝父之业衰矣。汝辈不才之子,其更无往也』!初,闽人当成功之世,内输官赋、外又竭应郑氏之饷,岁以为常。奸民因而盗窃,日出事滋。于是有迁界之议:定沿海之界而迁之域内,出界者死。被迁之民,流离荡析,又尽失海上鱼蜃之利,而闽益贫。已而耿、郑之乱交作,杀掠所至,不知谁兵。闽中驻一王、一贝子、一公、一伯,将军都统以下各开幕府。所将皆禁旅,无所得居,则以民屋居之;无所得器械,即以屋中之器械供之;无所得役,即以屋中之民役之。朋淫其妻女、系其老幼,喑哑叱咤;稍不如意,棰楚横至,日有死者。加以饥馑,而民之存者寡矣。及郑氏奔入海澄,耿精忠奉诏入京,界始复开,而民困少苏。时郑经有嬖人施亥者,制军密招之,令擒经以自归;事泄。会经死,嗣子克塽年少,其行人傅为霖通于我将,联续顺公沉瑞以覆郑氏。续顺公者,先为明将,名志祥,自辽左来归;已有「恭顺」、「怀顺」、「智顺」三王之号,故号以「续顺」。其后镇闽,移粤。耿逆时,并其军,迁之饶平。郑氏攻饶平而获之,遂以入台。乃与官军通,密纠十一镇同日发难。事泄,瑞等死。国轩居台而被刺者再;郑氏以此,益崩剥不知所为。方施烺之叛成功而归附也,我朝用为水师提督;既以出兵无功,召入京。至是,以督臣荐,仍领水师出。以康熙二十二年夏六月,师下澎湖;国轩守娘妈宫。飓风夜发,潮立如山;烺军前锋,皆为急流飘散。国轩自将精兵二万,自牛心湾出;别遣部将以精兵万自鸡笼屿出,夹攻之;集矢于烺之目,烺惧。已而澎湖水骤长,官军因复进。其降将朱天贵先达,大败国轩军,降者甚众;而天贵亦为国轩所斩。国轩力竭,由吼门逸去。先是,漳浦有道士黄性震者,自台出降,自言能得国轩要领。制军姚公以千户使奉密书说之,国轩曾以书来报;至是,性震故泄之,于是郑氏君臣相猜。既败,欲更出斗,而人心已涣失;大兵遂由鹿耳门平行而入。秋七月甲午,国轩以郑氏降,缴上成功所遗延平郡王、漳国公、招讨大将军、忠孝伯、御营都督等印信,除道出迎。八月癸亥,大兵入城,台海始尽隶版图云(又案:是役也,勋实出于闽督姚公启圣,而施烺贪其功上之。姚后疽发背,卒。郑氏之初兴也,厦门有浮石,其文曰:『生女灭鸡,十亿相倚,丁庚小熙』。十亿者,兆也;倚以女,姚也。酉者,鸡也;成功之赐姓,岁在酉:而天实早有以告之也。本传于成功卒后,经以下事迹从简。盖以永明既殂,则胜朝之余气已绝;而经也、克塽也,据险负固,我疆是寇,且隐有目王志矣。夫芝龙不过一吏人子耳,少时以投石见相、以拜剑得魁,蹋岛数十年,嬗立迄三世;洵非草窃幸致者比。「摭遗」始末麤具,兹并及夫「台海归诚」之略云)。

  附注:芝龙父绍祖,家于南安石井里;为泉州库吏。府治后衙,与库隔一街相望。芝龙时十岁,戏投石子误中太守蔡善继额;擒治之,见其貌奇之,曰:『法当贵,且封侯』!释之。不数年,芝龙与其弟芝虎流入海岛为盗。渠者没,众无所统,例祷于天;盖贮米一斛,插以剑,使各当剑拜,拜而剑跃动者,天授也。以次至芝龙,载拜,剑跃于地。众咸异之,遂推以为魁。

  ●绎史摭遗卷十一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录

  勋戚、世禄诸臣列传

  徐弘基(子文爵、从子仁爵)李升、李锡祚(弟锡贡、刘永锡)邓文昌常元亮、汤南金常延龄徐逸度刘文照、刘孔和沐天波

  故明勋臣六王之后,于三百年来保延分玉、誓绝酎金;所谓与国同休戚者也。一旦赧王衔璧、公族投戈,贲角丧心,但求苟活;直视故国不值一敝屣耳。于戏!以明祖之灵、五王之烈,而愿有是臣、有是孙乎?自徐壮武而下十人,不独为门户一洒其辱,虽与日月争光也可。怀远侯苍谷抱节不渝,而温氏谬入迎附之流;特为表辩而大书其名。彼逸度、雪舫、节之者,皆无愧于故家乔木也。黔国公沐星海事,略见前史;其不避艰难,至罹祸以殁节,尤可悯也。特补传。

  列传十一

  徐弘基(子文爵、从子仁爵)

  徐弘基字绍公,中山武宁王达之后;世居大功坊里。崇祯时,袭爵魏国公,守备南京。

  甲申夏四月,诸大臣集议其居,迎福王于江浦。及王监国,奉宝以进。奉使祭告孝陵,晋左柱国。既而与马、阮忤,决志乞休;以子文爵嗣职。明年,率妻奴投吴江袁进士世奇家避迹焉。且惟大布深衣,徜徉陇亩。貌魁梧,须垂过腹,有异度。所至村童牧竖辄随之游,亦藉以自遣。世奇性高阔,郡绅多避兵其室:咸以魏公位望素隆,劝作匡复计,弘基颔之。即树帜募练乡勇,得千数人;凡附近村堡,令按户出资助饟。有陆醇儒者,雄于财,亦佻达选事。会其弟某偕客过庄舍,弘基邀致之;踞坐相见,抑之跪,勒之书饟。某坚弗承,乃系诸闇陬困苦之。客独脱归以告;醇儒惧,亟悬重赏纠众。先,总兵黄蜚溃降,部下田胜嘉收合散亡出入湖、泖间,专事剽敓。醇儒具厚币乞援,复得亡命三百人。乘夜发难。密遣健从登袁屋,劫其弟去,乃集众进攻;于是袁、徐两姓家属及避兵诸绅,无少长悉被惨戮而沉尸于湖。弘基挺矛夺门出,投分湖叶氏;叶惧祸,缚而致诸陆。陆拴之柳树下,趣军士蚕枪击毙之。其子文爵,年十五;被围时,登屋顶发矢三,殪三人。众至,被执,亦丛箭死。袁氏家为田、陆所倾,装两巨舰,分道扬帆而去。永明王闻弘基之倡义被害也,悯之;赐谥「壮武」。

  其从子仁爵,初从鲁藩于台州;及监国后,以功封定南伯。江上师溃,扈从入海。寻偕张名振攻崇明战败,没于海。

  「摭遗」曰:「明史」「中山王传」附载『弘基卒,谥「壮武」;子文爵嗣』。温氏亦仍其讹,盖以乞休之时为卒;以粤中之赐谥,为南都事也。此「魏国公传」,正足以证旧史之阙。

  李升、李锡祚(弟锡贡、刘永锡)

  李升字东君,岐阳武靖王文忠十七世孙。耽吟咏,善骑射。甲申,年才十有四;袭官都督同知。北都急,史可法檄召诸镇部兵勤王;升诣军前自陈曰:『君父之难,臣子惧弗能奋飞赴救。升请为前锋,疾驰而北挫贼锐,得五百人足矣』。可法壮其言;然以童子也,姑置之。翌日,大阅京营。升弯劲弩,一发九矢皆破的;可法大喜。会师未齐而凶问至,遂已。南都立,诚意伯刘孔昭与马、阮济奸害正,升积愤甚。一日,遇孔昭于涂,戟手毒詈;孔昭大恨,劾之,罢。可法乃招往扬州,命参军事;善遇之。升短小精悍,不辞劳瘁。寻得呕血,疾归。明年,南都亡,走天台山削发为僧。丙戌,浙东不守,鲁监国入于海;作诗伤之云:『徒闻绛帻离淝水,旋见青衣出洛阳』;又『天下犹悬唐日月,海中莫恃汉金汤』!遂痛哭发狂死。

  其族人锡祚,与弟锡贡,以有勇闻。偕谒舟山,命佐荡湖伯阮骏守螺头门。大兵三路下,骏以舟师阵于横水洋,掷火球烧战舰。风反转击,骏面烂焉。锡祚趣救,亦被创;同投于水死。舟山城破,锡贡勒兵巷战,马蹶被获。至四明,见杀。

  孔昭子永锡,年十七,亦航海相从,赴崇明之战;败绩,与徐仁爵同日死。世称郁离公子真■〈牛辛〉且角者,不愧文成十五世孙也。

  「摭遗」曰:舟山殉难,总总林林,而于李氏二子独不录;海师往来,备详诸传,而于郁离公子概勿书。嗟夫!有志之士奋身为国而名与之俱湮者,又何可更仆数也!

  邓文昌

  邓文昌字汝言,宁河武顺王愈之后、魏国公弘基之女夫也。南渡时,任后军都督。左兵东下,马士英尽撤防河诸军以御;文昌诣朝门力争之,反复陈说利害。士英语塞,厉声曰:『公勋臣,无预国家大事』!文昌怆然叹息出,遂弃官隐于伞山之天开岩。

  既闻闽疆唐王立,即航海赴阙;王嘉之,命袭封定远侯,加中府。屡疏请王出关为恢复计,王优旨答之;扼于郑氏,终不能用其言也。比王幸建宁,命与大学士曾樱留守福州。大兵至,樱避之海;文昌慷慨誓义,妻氏徐先仰药死,文昌即自绝其吭以卒。年仅一十九。闽人哀之,合葬于城北芙蓉岭下。

  「摭遗」曰:邓侯之兄名文郁,于南都覆时,偕中山徐允爵、弘爵、开平常应俊、岐阳李祖述、东瓯汤国祚辈争先迎降;虽曰达天知命,然弃故国则如敝屣耳。若定远侯荷戈卫国,守死不移;是死于一朝而生于千秋也。且彼夫妇皆少年,而独能明于大义;其气壮、其志烈、其忠贞为世所不可及,允足为门户一洗其玷。彼其必文郁者,直生于一时而死于千古已(徐氏传见「列女」)。

  常元亮、汤南金

  常元亮字亦陶,开平忠武王遇春之裔。恺爽尚气节,与汤南金者为诗友。南金字廷献,东瓯襄武王和十三世孙。折节读书;国变后,隐于都梁,力耕自给。元亮尝以大雪中过访,草舍三间,糁雪满地;南金危坐一隅,高咏弗辍。两人清谈竟日,燃糠煨芋,各食一器而别。

  南金于崇祯末,官锦衣卫指挥使。南都立,以将材荐。未几,以马、阮故,坚乞放还,遂不与世接。及戊戌,闻粤地尽失、永明王入于缅,竟断粒卒。

  南金既卒之明年,元亮因郑成功长江之役无功而返,誓将航海说之重举。诀妻子、告坟墓,微行之澉浦、之乍浦,觅渡不得;转之甬东,复不得。乃愤绝,蹈海死。

  「摭遗」曰:之二人者,一则踽踽凉凉,惟恐其不死为辱姓;一虽高自位置,亦惟恐不死为辱身。吁!得南金,而六王者皆有所后矣。

  常延龄

  案温氏于赧王出奔,书公卿之投款者二十人;于徐允爵下有常延龄名。杨氏曰:『是诬也。是编体例未善,犹小焉者;譔事而弗核,何以传信来兹!夫乔石之志,当与徐逸度、刘雪舫并传。而乃等于崩角稽颡之流,纪载失实,莫此为甚;则又不可以不辩也』。因立怀远侯传。

  怀远侯延龄字乔石,号苍谷;开平十二世孙。有大志;袭封,官锦衣指挥,遇事敢言。崇祯中,疏陈时政凡十二上;帝为嘉纳。熊、姜狱起,抗章请释二臣罪;又致书首辅周延儒,以文彦博救唐介故事相激劝。朝论韪之。

  福王立,马士英荐起阮大铖,乃与给事中罗万象、应天府丞郭维经等具疏劾之;不报。即挂冠去。

  乙酉后,与妻氏徐中山上公女偕隐金陵湖塾,种菜为生;晏如也。殁后无以殓,友人醵金葬之雨花台侧。

  干隆初,侯之孙名执桓者乞诗诸名下,一时竞赋「开平王孙种菜歌」以纪其事。案钱秉镫「田间集」云:『金陵城东湖塾村,中有隐者开平孙;通侯甲第今已矣,意气豪华无复存!开平去今凡几代,五王之后惟君在;往昔争言青门瓜,如今独数湖塾菜』。又厉鹗「樊榭山房续集」云:『中山同志有贤妇,曲折天吴移旧绣;谁知偕隐灌园人,俱为异姓分茅后!几棱荒畦非赐田,晚崧早韭资寒泉。可怜一纸「鉏奸」疏,却裹长街卖菜钱』!

  徐逸度

  遂初老人徐逸度,以字称;中山之裔。国变后,自讳其迹,弃家远遯。以挟昆山李氏子同窜,呼之以伯仲,遂姓李;以来南故,遂名南。世或有言李南诗者,非真姓名也。其先人系于外家吕氏,官韶州府同知。

  逸度自粤遘难,间关至浙,隐于杭东郭之艮山;卖药自给,不与世通。所交,惟佚民徐坚石、施蕙农数人。疾革时,子嘉锡跪床下,请宗姓及名;嗔目叱之,终不言。故若子若孙,终不知氏之所自。卒年八十有五。其为诗歌多可嗟可泣语,率不存;存者,惟「楚归吟」、「村居漫兴」二卷、前后「梅花二百咏」而已。

  逸度行事无所表见,赖仁和处士吴颖芳为之传;颖芳得之金厚余,厚余得之其师徐坚石。

  刘文照、刘孔和

  新乐小侯刘文照,号雪舫;兄文炳爵新乐侯,故称。甲申之难,文炳阖门殉节(具「明史」)。其姑,即孝纯皇后生母也。文照年方十五,逃回海州故里。已而变姓名避人;至袁浦,流寓珠湖,惟与一、二遗老为觞咏计。尝有句云:『去住向谁商出处?飘零到我负平生』!可嗟也。

  长山刘孔和,字节之;为大学士鸿训子。少年任侠自喜,以知兵称。诗文多奇气;结纳敢死之士,置酒高会。京师陷,即散财集兵数千屯长白山;杀伪县令,引众南下。

  时刘泽清开藩淮上,以同里故,举所部属之。后见泽清不道,屡侮之。泽清怒,令健儿二十人拉之死,裂其尸。

  吴梅村诗赠雪舫云:『亡姑备宫掖,吾父天家婚;长兄进彻侯,次兄拜将军』。又云:『我幼独见存,贫贱合依人』!或言雪舫尝从事于幕府,则信矣。节之在淮时,与逸民阎修龄(再彭)、靳茶坡(璧星)善;及遇害,二子出重金购其骸,竟弗得。「渔洋诗话」载节之「听琴」句:『高梧修竹晓沉沉,待子垂帘拂素琴;听尽明光三十段,碧池凉雨一时深』。可想见五陵公子之风致也。

  沐天波

  「摭遗」曰:昔庄烈帝以文武大臣不足用,而思得勋臣、戚臣;曰:『此属究是吾家臣也』。至国变,则于刘氏见新乐、于张氏见惠安、于巩氏见都尉,皆戚畹也;至南中,勋镇则见朋奸误国者有首先迎附之赵之龙、斩关而遯之刘孔昭,其它匍匐泥淖之公、侯、伯、驸马数十人而已。而孔昭遯后,更有翻覆以冀自洒处,益足以彰其罪戾矣。故由南渡而下,闽也、浙也、粤与滇黔也,祗见一沐国公天波耳。若思陵时之李国桢,身实降贼,受搒掠死;而其家乃行贿南都,置之殉节之列,以崇祀报功。不知与吾卷中诸君子地下相逢,当作何状?因补沐公传。

  沐天波字星海,黔宁昭靖王英十二世孙;云南定远人。赋性谨厚。以崇祯初袭爵,镇守滇、黔;尊贤礼士,时誉归之。当庄烈之世,岁贡方物,纾诚无间;尝得手诏褒美。家本饶于资,凡四方文学、游侠之士,亦多出其门。

  乙酉秋八月,元谋土司吾必奎反,连陷武定、禄丰、楚雄诸郡县,天波檄调官军及各土司会剿。冬十月,宁州土官禄永命、石屏土人副将龙在田偕官兵击败必奎,擒之。永命、在田昔皆随从总理熊文灿出征,杀贼有功者。时有阿迷土司沙定洲亦以奉调领兵后至,至则必奎已伏法;乱既平,定洲自以为徒来无功,巡逡城外不即归。会有奸民饶希之、余锡朋者,尝于天波第中以货宝玩为名。积久弊生,累负天波金至巨万,无以偿。比诣各土司营中贸易,甚夸沐氏富埒国。定洲心动,阴结城中都司阮韵嘉、张国用、袁士宏等为应。以十二月朔入城辞行;直天波家忌,谢勿见。定洲入门,辄大声呼噪,其下蜂起焚劫。天波仓猝,由水窦以逸。时禄永命方与必奎党余拒战,留从官周鼎止防御城中。天波疑鼎止见诱,执杀之,遂走楚雄。其母氏陈、妻氏焦,亦走城北普吉村之金井里,当夜举火自焚死。定洲因尽得沐氏所有,盘踞会城。劫巡抚吴兆元具题,请代天波镇滇;潜至禄丰,执故大学士王锡衮于家,胁与兆元传檄郡县:皆不屈。是时龙在田驻安宁,闻变,与禄永命各引所部归。其初,阿迷土司,为普明声也;明声死,其妻万氏抚有其众。万,江西寄籍人,狡而淫;尝选部下丁壮更番入侍。其将沙源诸子定海、定洲等,皆与之私。久之,无以服众,竟赘定海为婿。已复嫌其朴陋,而定洲少年白晰,乃贼杀定海而更赘定洲。其子普服远耻之,分寨以居。未几,服远忧抑死,定洲遂兼有安南阿迷之地。至是,作乱。万氏闻之,惊曰:『吾家当败此贼手』!谋自至省,执以投诚。既至,见其声焰赫然、资用饶足,且起居八座尊若王者,更喜过望。

  天波至楚雄,沙贼悉兵追之。时金沧道副使杨畏知以调御吾必奎,驻军楚城;与天波计曰:『公之所在,贼必专力困之,城其危矣。公不如西走永昌,使楚得为备。贼若西追,则恐吾断其后;贼若攻楚,则恐公自西来。首尾牵制,斯上策也』。天波从之。比贼至,城闭不得入;遂分遣其党攻陷大理、蒙化,屠戮万计。畏知乘间缮完城守,撤民入居,筑隍于野,示久持意;檄调汉、土兵马以遥应之。明年丙戌,贼环围楚雄,力攻久之,不下;城中间出奇兵,击杀贼众无算。至夏,贼稍懈;引之而东攻石屏,龙在田坚御,却之。贼乃转攻宁州,破之;土司官禄永命自杀。贼乘势更下嶍峨,土官王克猷走死于路。石屏惧,偕其党许名臣窜入大理。于是,迤东诸郡尽陷于贼。贼复薄楚雄,誓破之,连结七十二营。城中守益坚(语见「杨畏知传」)。

  丁亥,献贼伏诛,孙可望、李定国等以残卒由遵义入黔;龙在田遣使告变,劝其至滇。可望因诈称黔国焦夫人弟帅兵复仇;云南苦沙乱,皆延颈望之,而不知其为伪而祸之有甚于沙也。三月,可望入滇。贼解楚雄围,战于革泥关;大败,遯归阿迷。可望乃使定国徇迤东,而自率兵西出。畏知不从,御于启明桥;战败被执,可望好言慰之,自誓洒心共扶明室。畏知乃以三事要之曰:『一、禁用伪「西」年号,二、勿杀百姓,三、不准掳淫妇女;皆许之,折箭定盟。至大理,龙在田、许名臣俱出降;遂具书招天波归,言如畏知所约,天波遣子报命。永昌通判上杭刘廷标、推官夹江王运开,并不屈死。可望厚遇天波子,阴使其党刘文秀随之驰度兰祥;至永昌,会天波与乡官龚彝等于北城楼,乃携之同畏知等诣省。迨戊子李定国有憾于可望,可望使之取沙定洲自效。初,沙贼之归,屯兵洱革竜,与万氏分险以守;其下汤嘉宾、陈长命等各据一山为犄角势;私与交址通,借其声援固诸蛮心。一日,燕集嘉宾营。定国侦得之,帅兵掩至,围以木城,绝其水道。困至百日,诸蛮惧,多出降;遂擒定洲及万氏,凡沙氏之属得数百人。械送至省,声其罪,剥其皮,号令通衢。于是,天波具衣冠谢雪祖宗之耻与母弟妻子之仇。先是,天波弟天泽官都阃;于贼叛时,领部下巷战,被执死之,故天波深以为痛。滇人之向被沙毒者,亦靡不谓快。

  时可望连踞滇、黔,妄称国主;而定国自得蛮部后,声势日强,遂抗不相下。比粤中事去,永明王迁驻安隆;至丙申,定国败可望军于田州。可望怒,遣白文选来,将劫驾赴黔;太妃以下彷徨莫措,皆相向哭。文选心动,亦不直其所为,乃阴留俟定国。定国至,奉王由安南卫西走云南。刘文秀守滇,亦怨可望;王至,即纳之。天波出迎于马龙驿,晋柱国少师。

  丁酉,可望反;戊戌,大兵三路入黔,贵州不守。己亥,王发云南;由木邦土司以入腾越,命天波护行。警至,乘夜走南甸,备极艰苦。时仅携一妾夏氏,随诸宫眷以行。及抵缅境,王命天波趋入铜壁关,以敕书谕之;缅人启关,勒从官尽去甲仗而后入。进至蛮漠,土官思绵迎之土司城。而缅以敕宝差小不足信,有异议;天波乃出「黔国公铁券」较之,始肯具舟来迎。及抵井■〈一上且下〉,缅戒勿进。时定国兵驻孟艮、白文选兵驻木邦、祁三升兵驻蛮漠;缅人疑,遣使求救,止各道兵毋许更进。天波与绥宁伯蒲缨谋奉王乘间走户腊二河,不许。比入赭硁,缅人乃编木为城,筑土台以实车马,构板屋十数间为王居;余则结草数十架,以栖从官。不足,则各自诛茅散处,聊庇风雨而已;诸蛮男妇纷至沓来易侮之。王初入缅,犹供给如礼,寖次而衰。后群从有四、三日不火食者,采木子、蔬果以慰饥;天波乃尽出所有分畀之。潜与锦衣指麾赵明鉴等筹,使密奉世子出坎。时庞天寿已卒,李国泰代掌司礼监印;马吉翔与之左右作奸。众议逸出后,并杀翔、泰。事泄,明鉴等死者十又七人。于是,内外敻绝不复通。缅俗:岁以中秋日为大会,群蛮来朝。王欲夸示之,亦将为好于缅酋也,命从官尽效其装,椎髻跣足,用臣礼见。天波不得已,乃往;归而恸哭,告于众曰:『国体何存,辱及吾祖!吾之所以苟忍屈行者,恐惊忧主上耳。否则,彼将无状,吾罪滋大。然后此亦何堪哉』!

  自王入缅之三年(辛丑)秋七月二十三日,咒水祸作。缅人计杀诸王、勋戚、文武、内监诸臣凡四十二人,天波与焉。其妾夏氏闻之,亦自经。是冬十二月,永明王遂为缅人所执。

  「摭遗」曰:右勋戚、世禄诸臣,温氏俱失之;仅于「粤中纪略」载沐国公名,凡数见而已。此卷自徐壮武而下十又二人,俱得诸吴兴杨氏之说。杨氏曰:『故明勋臣六王之裔世袭公侯,咸与国相终始。当其陪京赐葬,密迩孝陵,剑舄衣冠忾焉如昨。彼徐允爵辈履寝园之霜露、怀草昧之风云,曾不闻激发孤愤,而低首下心、苟且偷活,直腼然人面者。后之振旅金山,望陵遥祭而三军皆痛哭者,独何人乎?惟弘基而下,诸君皆能致命遂志,无忝前人。昔人谓褚彦回曰:「人笑褚公,至今齿冷」!则凡甘为臣仆者,倘亦少知所媿邪!「金陵剩事」言「王师之下金陵也,勋戚自少保兼太子太保、总督京营戎政、忻城伯赵之龙而下,庶官自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钱谦益而下,躬率公侯文武数十百人报名郊迎。时大雨如注,我豫王前导过,麾之,弗敢起;王过,马蹄蹴之,亦弗敢起。北来将士多以马鞭敲其纱帽,作阁阁声,并弗敢仰视。及闻王命且劳之,乃群然叩头呼万岁而后起」。吁!是皆三台八座、尝食禄万钟而誓丹书、盟白马者也。苟不有黔宁沐氏之全家殉国,中山徐氏之倡义灭身,岐阳、宁河之以少年尽职而亡,开平、东瓯之以孤隐蹈海而没,则明祀在天之灵与五王者,岂不蹙额而痛心也哉』!

  怀远侯苍谷,自温氏一语之讹,遂使受诬百年。虽有钱田间、厉太鸿歌咏表章,而读温氏书者恐不能无惑也。今「勘本」原文下注明而「摭遗」补传于此,与逸度并着之。雪舫、节之事迹弗详,姑存其概。

  「沐国公传」入缅后事,与缅甸尽难「任御史传」下「书后」参看,然详于彼则略于此,非同文也。

  ●绎史摭遗卷十二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录

  舟山尽节、江上殉事诸臣列传

  张名振(阮骏附董元、顾玢、陈所学、章有期、马泰、单云、杜芳、夏霖、李向荣、梁隆吉等)董志宁(于士骏、士骧、仆文周附)华夏、陆宇■〈火鼎〉(弟宇燝)、张梦锡、王家勤、毛聚奎杨又琦(弟文琮、文瓒、文球)屠献辰、董德钦倪懋熹(倪元楷)徐启睿钱肃绣杜懋俊、施邦炌(杜兆苮、卖炭赵翁)沉齐贤(杨守程、倪文征、周卜年、八十九、钟皁隶)

  定西侯全家殉国;其于海上有丙戌、己丑两度大勋,于鲁监国实尽始终矣。若黄斌卿,初虽尽事于唐,既实得罪于鲁;彼特以舟山为自固计耳。舟山之镇,肇始于黄;削其名,所以戒不臣也。江东列国,甬上之奋义者盛极一时。然如六狂生、五君子者,要皆明经、茂才间人;非有析圭葄士之为宠,何必濡首没趾以为报。矧夫小人反侧,竟尔百折不挠。彼苍者天,鉴其心曲。于戏!可以不为而为之,则一死已先自判矣。留血三年,化而为碧;就使海枯石烂,此血当独不可磨也。谅哉、谅哉!其余系同时殉事者,以类附。

  列传十二

  张名振(阮骏)

  张名振字侯服,南直隶江宁人。少伉爽,有大略。壮游京师,东厂太监曹化淳延之为上客。时奄人中惟化淳以王安门下故,与东林亲;名振亦遂得与复社诸公通声息。熊开元之廷杖也,名振阴属杖者,得不死;而实未尝识面也。

  崇祯癸未,授台州石浦游击。乙酉,南都破;安抚使至浙东,不受命。已而监国起事,加富平将军。时肃卤伯黄斌卿以闽中命守翁洲(即舟山),与石浦相犄角;斌卿因与名振为姻,荐之唐王。时闽、浙方争,而二军兼受闽、浙之命,议由海道窥崇明,扰三吴;以为钱塘之援。未行,而钱塘师溃。方国安欲以监国降,监国脱走至石浦之南田,名振弃石浦扈王。会叛将张国柱以军攻翁洲,斌卿求救,名振破之;因劝之纳王,斌卿不从。计无所出,适永胜伯郑彩至,以其军共扈王入闽;晋封定西伯。时闽中诸将林立,请归浙中招故部。及还,而石浦已附本朝,乃入舟山依斌卿;斌卿见其势孤,稍侮之。丁亥,松江帅吴胜兆来归,请一军为援,愿以所部合力向南都;斌卿犹豫不欲应,名振方有自远之志,遂自以其军赴约。沉廷扬、张煌言等争劝之,即整军抵崇明;遇飓风,尽丧其军。廷扬死于溺;名振得逸,复入海。斌卿以其无军,益侮之。名振乃招故部,营于南田;黄、张之隙始大构。初,其救斌卿也,部将阮骏最有功;斌卿不德于振,而说骏使叛。及北发,骏以不习三吴水道为辞。洎南入闽,招军颇盛;骏亦得封,进荡湖伯。至是,名振由南田复健跳,以书招骏,复与之合。时闽地尽失,诸将以监国复入浙,名振乃与骏迎之,次健跳;斌卿不至。大兵围健跳,骏使人告籴于斌卿,又不得。因而与诸将议:海上诸岛惟翁洲稍大,而斌卿负固,不若共讨诛之,则王可驻军;乃传檄讨斌卿。斌卿见诸军大集,度不能抗;乃上表待罪,请迎王以自赎。名振将许之;而骏卒击杀斌卿,沉之于海。监国既居舟山,晋太师,当国。

  庚寅,杀平西伯王朝先。朝先,翁洲人;骁勇善战,本斌卿将。名振与骏招之,豫平翁洲功;洲之人多倚之。名振忌甚,遂袭杀朝先;其部将尽降本朝,请之为乡导。辛卯秋,大兵下舟山;名振以蛟关天险,海上诸军熟于风信,足相拒,必不能猝渡。乃留阮骏守横水洋,以弟左都督名扬副安洋将军刘世勋守城;而自帅兵奉王捣吴淞以牵制之。或曰:『物议谓公借此避敌矣』!曰:『吾母妻子弟皆在城,吾岂有他心哉』!遂发。寻阮骏之军以反风失势,战死;世勋、名扬力守,急呼还救,未至而城陷。母氏范、妻氏马、弟名扬偕其幼弟及妾阖门举火自焚死;参谋军事顺天顾明楫亦豫之。名振闻信恸哭曰:『臣误国误家,死不足赎』!欲投于海。监国与诸将救之,止。乃复扈王次鹭门。

  癸巳,以军入长江,直抵金、焦,遥向石头城望祭孝陵,题诗恸哭。甲午,复以军入长江,掠瓜、仪深入,侵江宁之观音门。时以上游有蜡书请为内应,故名振再举;而所约卒不至,乃还。复屯军南田。

  是年病,遗言令以所部归监军张煌言,悉以后事畀之;论者谓陶谦之在豫州,不是过也。殁后,煌言为之葬于芦花岙。

  「摭遗」曰:黄斌卿雄据舟山,一拒监国于丙戌,微定西弃地扈从,则闽中二年之延不可得;再拒监国于己丑,微定西合军诛讨,则舟山二年之延不可得:罪实显然以著者也。定西于监国勋劳尚矣,其所失祗在袭杀王朝先耳。初,舟山之破也,沉公宸荃在军中,辄咎其恃险轻出以致败。不数月,沉公泊舟南日山,失维不知所之。全氏曰:『或谓定西本挟王以逃,而特覆沉公以弭谤。然是时一门眷属尽在危城,仅仅挟王以逃,则必无是理。案世言监国之没于南日山者,当以此事而讹传也。定西累蹶累起,以死奉王;其精忠不可诬。至其恃险轻出,则亦天意为之,不可以成败论』。

  辛卯秋,舟山破;凡诸大臣之行事较著者,各为之传矣。其同时奋身殉土者更若而人,并摭列:礼部祠祭主事董元,字天孙,会稽人。城破,先驱妻子入井而自从之死。中书舍人顾玢,字玉盘;陈所学,字顾行:俱山阴人。各聚妻子于一堂,举火自焚死。太医院副使章有期,字绍泉;会稽人。率御医童广等自焚死。总兵官马泰、副将单云、杜芳、夏霖等及锦衣卫李向荣,俱率兵巷战死。定西监军梁隆吉,余姚人。城破,手刃全家,自刭死。越后丙申之秋,大兵再下舟山。有太常卿陈久征者,字青麟;被执,不屈死。同死者,为副使俞师范。

  董志宁(子士骏、士骧)

  董志宁字幼安,鄞人。以饩贡,入太学;素以名节自励。乙酉六月,大兵长驱入浙;乃遍谒同里荐绅,劝起兵。闻者皆笑为狂,独刑部员外郎钱肃乐是之;顾其事莫能集。闰六月,余姚、会稽皆起兵,鄞人始会议;然莫敢主。最后,肃乐力疾至,请独任。而故太仆卿谢三宾新以迎降归,恶之;贻书定海总兵王之仁(之仁亦以迎降得仍旧任者也)曰:『■〈言翁〉■〈言翁〉訿訿,思拚头颅以披猖于一掷者,皆出自庸妄者之口,而一稚绅和之。将军以所部来斩六狂生,事即解矣;仆请以千金为寿』。六狂生者:陆宇■〈火鼎〉、张梦锡、华夏、王家勤、毛聚奎,而志宁其首也。会之仁中悔,先致书于肃乐,请自效。翌日,帅所部至,大会鄞人于演武场;三宾扬扬来,谓六狂生命在漏刻耳。已而之仁从靴中出其书朗诵,责之。三宾戟手前夺;之仁怒,麾令斩以祭纛。三宾乃叩头乞哀,请出家财充饷;一军股栗。

  监国次会稽,授志宁大理寺评事,视师瓜沥。三宾亦至,以赂结戚畹张氏,由散僚骤跻东阁;且假劝输义饷名,干没里中军需。志宁恶甚,弃官归。

  江上师溃,三宾复内降。时浙地尽归版图,祗舟山、石浦未下;而监国航海之军至长垣,连陷闽海州县,且逼福州。于是官军之备浙者抽以备闽,残明遗老始起结寨于越东山中拒命,李长祥、王翊两军为主盟。志宁与华夏辈计:将以翊军下宁波而己以翻城应之,复连长祥军下绍兴,则监国故疆可复。夏与家勤辈皆喜;侍郎冯京第闻之,亦请以舟山军刻日来会。部署定,复为三宾谍知,发其事;搜捕四出,诸君子多受害,惟宇■〈火鼎〉得脱而志宁亦逃之舟山。寻监国至,晋兵科都给事中。以奉使,时入内地联络山寨诸军,以为海上应。诸山寨亦感其孤忠,资粮不戒而集。

  辛卯,舟山破;志宁自刎死。其妻罗,继室也;闻赴,仰药死。

  子二:士骏、士骧,为高武部宇泰育之于家。及长,二子痛父之志,皆蹈海不返。

  「摭遗」曰:幼安初入舟山,妻孥在急捕中;其义仆文周者,匿之。挺身赴官,锻炼几死,而卒不一言;乃获免。洎后,悼其主之祀绝也,独以缟衣蔬食终其身。一门节烈之盛,实为古今罕觏。

  「摭遗」补曰:监国始于绍兴、终于舟山。其后海艍飘泊,则无能为已。幼安倡义首事,卒以一死谢之;遂得与张太傅、吴少保诸元老雁行海上,亦何贵如之邪!遗骸为陆公宇■〈火鼎〉捐金募葬;先一夕,忽入梦曰:『吾刖一足,奈何』?启视,果失右趾。陆乃大惊,束蒲补诸。噫!亦灵矣哉;斯文山之见梦于发绳也。

  华夏、陆宇■〈火鼎〉(弟宇燝)、张梦锡、王家勤、毛聚奎

  东江集义诸君载起载蹶,大狱烦兴;惟降人谢三宾一夫作难也。谢尝三出揭帖,直欲效阮胡网尽清流手段;不独甬东一郡之殃矣!幼安殉节舟山,而实居六狂之首;六狂生诸传因附列。

  华夏字吉甫,号嘿农;定海人,寄籍甬江。以恩贡入太学,与同里王家勤齐名。初与家勤同受业于始宁倪元潞、漳浦黄道周;已又同参蕺山刘子之席:浙东所称「华、王二子」者也。既又同受知于新城黄端伯、华亭陈子龙最深。夏虽一诸生,而咢咢有范滂、陈东之风;浙东资其清议以为月旦。

  乙酉六月,越中兵起;首与董志宁倡大义,豫于六狂生之目。降人几欲杀之。不得。监国驻越,论倡义功,授兵部司务,晋职方主事;皆不受。请以布衣从军;而悍帅格之,凡所敷陈,悉置不理。祗与陈太仆潜夫出战牛头湾,弹从头上过如雨,不少退。性素劲挺,即与督师钱肃乐议,亦不能尽合。

  江上既溃,浙东学士、大夫以至军民,犹惓惓故国;于是山寨四起,以恢复为辞:夏谓人心未去也。及肃乐航海入闽,连下三十余城;闽人告急,浙中抽兵去,备稍虚。夏又谓此可乘之会,谋之急。丁亥,始入舟山,乞师于故总兵黄斌卿。斌卿故无远略,犹豫不应;愤而归。未几,慈溪大侠以冯侍郎京第书往来海上事泄牵连,捕夏入狱;家勤与其友董德钦悉力营救,出之。旋复谒李侍御长祥于东山;长祥曰:『吾于会稽诸城俱有腹心,一鼓可集;但欲得海师以张军势』!夏曰:『海师不足用也』!长祥以为此间人以海师为望,可因其势用之;遂强夏再入舟山。会冯京第亦在坐,力劝斌卿。斌卿曰:『我军弱,中土之助我者究得几何』?夏慨然应曰:『布置已定,发不待时;何庸以寡助忧!将军至蛟关,有范公子兆芝当以徐给事孚远柴楼师会,可六百人。至鄞江,杨推官文琦当以王职方翊大兰师会,可千人;王评事家勤当以施公子邦炌管江师助,可三千人;张屯田梦锡当以大皎师助,可四百人;而屠驾部献宸当以城中海道麾下陈天宠、仲谟二营之师为内应,可千人。至慈溪,冯职方家桢当以子弟亲兵会,可五百人。至姚江,则李侍御长祥当已下绍兴,迟于东山之寨,除道以俟;而张都御史煌言当以平冈之师会,可三百人。渡曹江,章都督钦臣以偁山之师会,可二千人。若急移小亹,合李侍御军西渡萧山,尚有石仲芳寨,可千人。将军以此众长驱入杭,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何庸以寡助忧』!敝卿辄不为信。夏益恨,激之;怒。斌卿奋拳来击曰:『吾今听子。倘诸军爽约,则取子肝以饷军』!然特强许之,而终无出师意。无已,废然归。复令杨推官文琦往,丐京第等益劝斌卿。文琦入曰:『期既累失,事且坏。今指日直指使入天台、监司而下送于南渡,其虚可乘也。我当约诸道毕集,以待将军之楼船。东山之兵,亦以是日入越』。斌卿乃曰:『诺』。夫夏自偕杨、王辈飞书发使,经营恢复事宜,直呕心血数斗;至是以为功有绪也,而又为谢三宾告变。三宾初欲杀六狂生以阻军,自度清议所不容;及再归降,益决裂。刊揭四布,自言前此归命之早,后为王之仁所胁;今幸复得反正见天日,然而卒不见用。乃益思所以徼功者,广行贿赂,得反间力。中途赚取夏贻大兰帛书,尽得其详。遂告之诸大僚,密调慈溪兵袭大兰、调定海兵剿管江、调姚江兵捣东山。三道兵皆溃,捕夏急,得之。届期,舟山兵果入关,直抵三江口;诸军无一至。分巡道孙枝秀严备不发;斌卿不敢进,亟引去。直指使令知府大陈刑具,究党与。夏慷慨曰:『心、腹、肾、肠、胆,吾同谋也』。及问帛书所载杨、王、屠、董诸名,言皆不预。再拷之至酷;夏大呼曰:『太祖高皇帝造谋、庄烈皇帝主兵、安皇帝司饷,其余甲申、乙酉殉节诸忠范公景文、史公可法而下皆同谋也』!知府三拷之,终不屈。而是日谢氏子亦为人所告,下之狱。谢之初欲害五君子以求用于新朝也,不意枝秀艳其富,欲并杀之,取其室;密使人说夏曰:『汝于谢之仇深已;力引之,则汝怨可伸』!及庭讯,夏曰:『咄!斯反面易行、首先送款之人也,乃谓其不忘故国而预吾事,吾目不瞑矣』。谢旁跪抟颡而呼曰:『长者,长者』!夏在缧绁中日事鼓琴、赋诗,自称「过宜居士」。或叩之;曰:『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何有于夏』?临刑,直指曰:『非不欲活尔,奈国法何』!夏曰:『事成则吾不汝置、事败则汝不吾置,理也』。绝命时,忽有白光一缕冲天去。监国还军舟山,赠检讨。其门人私谥之曰「毅烈」。

  「摭遗」曰:乙酉之难,行营将士争口求识六狂生者。毛公聚奎曰:『狂者,不量力之谓也。量力则爱身,爱身则君父亦不足言;若谢氏子者是矣』!案当日者,六狂生合志尽诚,惟恐死之不得其当。故先后死者五而生者一:董公志宁以首难,入舟山死;陆公宇■〈火鼎〉,以应海上军逮死;王公家勤,则与华公以翻城狱同死;张公梦锡,则结寨大皎,虽少有所展,而终以不支死。惟毛公以亡命得免,而老死牖下焉。

  陆宇■〈火鼎〉字周明,号戆庵;鄞诸生。父尝为廷尉,有声。与其弟宇燝,并以风节自励。乙酉六月,同董、华六人倡义甬江,倾家助饷;遭捕,几死于法。

  初,与姚江王翊交最善。及自江上归,而翊已悬首城西门;宇■〈火鼎〉思篡取之,每徘徊其下。一日,见暗中有叩首而去者。迹之,走入破屋;问为谁?曰:『渔人也』。宇■〈火鼎〉曰:『子必有异,无吾隐』!其人熟视之,曰:『予实毛明山,曾入行伍事王公,不胜故主之感耳』。乃相与流涕,而诣江子云所定计。子云者名汉,为钱肃乐故将;失势家居。会中秋竞渡,游人杂沓;子云戴红笠、握短刀,从十许人登城遨游。至枭示所,问守卒曰:『谁戴此头也者』?卒以翊对。子云佯怒曰:『嘻!是吾怨家也,亦有是日乎』!拔刀击之,绳断坠地。时龙舟噪甚,人无易视。宇■〈火鼎〉、明山豫立城下。乃以身蔽明山,拾头窜入俦人中而归。宇■〈火鼎〉得头,祀之密室,名「不波航中」。凡十二年,每逢寒食、重九,招同志祭之,放声恸哭,各以诗纪;虽家人,莫知为谁祭也。癸卯,宇■〈火鼎〉为降人所诬,以海上事牵连入省狱。有司籍其家;家早丧,绝无所得,得破书数百卷而已。其柜中,则故纸丛残,置勿阅。既去,其女屏当遗弃,于柜中得一锦函;启之,则赫然人头也。其弟宇燝哭之曰:『此王侍郎首,而得不为有司所录,天也』!遂束蒲为身,瘗之城北。

  既而省狱具,宇■〈火鼎〉得昭雪;脱械出门,不及于寓而死。监国初,命之监江上军,授按察副使。

  宇燝字春明;偕其兄力持苦节,不愧世臣之后。当张尚书煌言之殁,亦设祭恸哭于不波航中,一如其兄之祀翊也。凡同难诸孤,护之不遗余力;而家已如洒。时论高之。

  张梦锡字云生;同与六狂之难,幸而免。

  初入幕府,授司务;寻晋侍御。董、华之起,顾文弱士,仅司书檄,奔走其闻;梦锡则弓矢戈矛皆习之,故尝在战阵中。江上失守,山寨大起,曰冯家军京第、曰王家军翊、曰李家军长祥;其余草窃圃聚,不可指屈。而平冈之军与大皎之军相望,故诸营呼之曰大张军煌言、小张军梦锡。时天下已定,海隅山僻非果有恢复之望,特以故君尚在岛中,而资粮应接,以延一线之喘。及庚寅大兵洗山,将入海。大张军航海入卫,李家军溃,冯、王二家相继死;独小张军五百人誓相守不去。既而官军合围,梦锡挟长矛出门,夷伤略相等;但众寡不敌,力尽死,五百余人亦从之死。呼之降,无一应者;惟有三人突围出。翌日,大皎之南麓有负梦锡尸以葬者,即此三人也。

  王家勤字卣一,号石雁。风格遒上,师友渊源与华夏同。其子,即夏之女夫也。乙酉,六狂生之祸幸免,而罹于戊子五君子之难。

  其初,以诸生应尚书嘉禾冯氏之聘,掌笺奏。南都立,由选贡入太学。监国召之,官大理评事。期年事败,诸遗臣分界立寨。家勤主东南甄,逾姜山至管江;管江之豪施氏、杜氏破产募得死士三千人,相与刺血誓师,并约翁洲水师入关及诸山寨兵由陆路会于宁波城下:是为翻城之狱。五君子者:华夏、杨文琦、施邦炌、杜懋俊及家勤也。而诸道所集,莫如管江为盛;已为降人所发。谍至,家勤谓耳目有异,率众擒谍者;搜得其檄,斩之。官军旋至,施、杜乃据险斗;密遣死士卫家勤入海乞援,中道见执。时有顾子者从行,亦被缚;其人狂且也。降人谢三宾私授意,谓多引荐绅,可自免;家勤怒叱之。而顾子诈砌一纸,如高、冯、李、范诸名下咸与列。由是,衣冠之祸大作,家勤更遭不白冤。华夏从狱中惊询之,悉其故。三宾又布言曰:『王卣一静默者,非若华子之疏,必不可活』!直指使乃急移其狱于省。家勤曰:『吾岂望覆巢之完卵哉!惟华、杨、施、杜为不可负』!累讯,瞠目不复有一语。遂以六月二十日,正命于市。

  毛聚奎字象来,号文垣。慷直多节概。少与弟聚壁并有声,称西皋双凤。以六狂生为降臣所害,幸不死。

  寻参瓜里军,以明经授户部郎,司饷。监国既败,奔走山海;累遭名捕,遯而免,而家亦遂落。晚岁始归。所着有「吞月子集」,有「方石铭」词甚奇伟;有舆人、皁人、丐人传,亦志当时之殉义者也。凡六狂生之幸得终于牖下者,聚奎一人而已。

  「摭遗」补曰:钱忠介公兵起甬东,惟六狂生肇之;六狂生勇于大义,惟陆先生宇■〈火鼎〉兴之。盖五人者,皆窭儒;独先生一贵分子,为之倾家输饷耳。先生当南都覆时,入学宫恸哭;董公志宁至,相抱长号。因聚谋作起兵计,顷华、王、张、毛四君不戒而集;董出载书于袖,先生握管连名署诸纸尾。遍谒诸荐绅,无一许者。乃沉吟良久曰:『是惟钱刑部虞孙可语。但彼以喀血,逾年不应客,吾当排闼往见』。即直入卧内以告。钱公强起,急应曰:『诺、诺,弗敢辞』!先生曰:『决乎』?曰:『决矣』!遂不告于家以行。召募数日,终不就。旋闻绍兴兵起,荐绅间始得数辈出,事稍集。而降人构书致武宁,请杀六狂生、一稚绅以靖乱。先生露章责之曰:『昔德佑之季,谢昌元赞赵孟传诱杀袁进士以卖国;此执事之家风也。今幸总戎不为孟传,遂使执事不得收昌元效顺之功。以是知卖国之智,亦不能保其万全也』!三宾得书,咋舌缩项而已。监国次会稽,授监纪同知;晋按察副使,仍监江上军。时马士英伪奉太后至,又跳至越,匿方国安军中。乃大书暴其十恶罪,乞枭其首谢江左。同朝王詹事思任、庄给事元辰、黄侍御宗羲皆助之;不报。叹曰:『即此已不堪立国矣』!遽弃官归。而士英果挟国安导破金华,江上事遂大溃。寻为冯、王二侍郎募兵榆林;未几,皆败。于是六狂生者,陷死其四;而厥志不灰。翁洲之破也,先生复捐金遣谍访死事消息。闻华亭张阁部孙以俘至,亟治橐饘省于狱;语其弟宇燝,使计脱之。又于海上归董公之丧以葬之。己亥之役,张公苍水以孤军入江北。密为飞书发使,喜形于色;及闻其败,而当食失箸。壬寅,为降卒所发,捕至钱唐;时已病,犹自用计得出狱门而卒。其遗言:『诸子虽贫,毋得妄求宦达』!闻者哀之。其子经异,后竟以贫死(案先生号赣庵,一作戆。生平好用奇策,前传仅列其篡取髑髅事;从「南雷」本也。兹重言以表诸)。

  杨文琦(弟文琮、文瓒、文球)

  杨氏诸昆忠节甚着,并合传。

  杨文琦字瑶仲,号楚石;与其弟文琮、文瓒、文球为甬上杨氏四忠也。其父秉鼎,素以名节勖诸子、以谨厚应里人;人故呼之曰「杨太公」。文琦喜交当世豪俊,引进诸弟;然家贪甚。截江之役,太公亲帅诸子从军。

  文瓒,崇祯己卯举人。监国授以监察之任;乃力言『浙、闽宜合不宜分。即使主上屈节于天兴,将来无损于配天之业』。时方以开读礼为争,皆不为然;行人张煌言尤竭力排之。文瓒乃入闽;唐王召对,又力言『当联络闽、浙以为同仇,不当启争端。闽强、浙弱,莫若输闽饷以助浙,自足以服其心』。王然之;即赐食,撤御前镫送之还邸。丙戌春,温陵饥;按视,请发帑金三千赈给。归而陈「四难」、「十失」诸疏。王即命之巡抚云南;力辞。请如前旨,以领饷入浙中,图会师;郑氏尼之,不果。寻命掌贵州道,扼防建、延三关,便宜行事,召募义勇。未几,浙东亡;仙霞告急,唐王出奔。初,按赈温陵时,王询知有兄,即召文琦临轩试之;对言:『今日宜作马上天子,未可狃承平积习』!王韪其言,以明经,授惠安训导;旋加监纪推官,监惠安诸军。至是,来就商所向。而太公率季子文球挈眷至,至则伯子、叔子已他适。乱兵突过,执太公去,重索万金;不则,烹。文球散须狂号于路;路人怜其孝,不数日得泉数千缗,赍入砦。贼以数不足,欲杀之。文球对父长号;贼感动,即令奉翁以归。俄而文琮、文瓒返,乃偕之避地于泰顺之竹园;欲求故君消息,卒不得,遂返甬上。

  时浙中止舟山未下,而宁、绍、台山寨大起,遥相首尾。文琦与大兰寨主王翊最善,于是有五君子之难,而文琦独主西南一道。已以华夏所发帛书为降人袭得,密揭告变,并列推官、御史名,旁及都事。都事者,文球也;监国所授之官。而仲子文琮亦官职方主事,职方乃独遗。时兄弟四人方谋于野,闻变,或劝之逃。伯子文琦曰:『吾以义动,临难不赴,且将陷父于危,安用义为!然偕死无益,吾力任之』。因遣弟辈入闽。文瓒不肯,乃独令季子文球变服走。文琦就讯,慷慨无卮词;但言文瓒不预谋,请释之养父,而自请速死。然帛书之狱,华夏已独承,欲尽脱诸同难;故同难亦多不任者。而文奇独不可,竟坐之;与夏同死于法。御史文瓒得释归。归未几,而复为降人谢三宾所仇,贿请当事必杀之;乃复逮辟,遂大呼高皇帝不绝而死。其妻张,亦烈妇也,吮血纫首,躬自负尸以葬。葬毕,哭辞太公,即投缳死。推官之妇沉哭曰:『吾姒烈矣,吾后之哉』!亦自经。

  文球之入闽也,钱督师肃乐已卒;遂谒刘阁部中藻,参军事。次年,福宁不守,亦殉之。

  时太公无恙、仅存仲子职方文琮以侍;间亦往来海上。迨父卒,尝曰:『吾固雁行中漏网也』。旋以降卒告其出海状,且言将引海上军赵彪者为患;遂亦被逮。至省赋绝命词,自扼其吭以死。

  文琮,字天璧;文瓒,字赞玉;文球,字天琅。

  屠献宸、董德钦

  屠献宸字天生,董德钦字若思。其先世,皆官兵部侍郎,并以门第称。

  南中亡,德钦纳衣巾于文庙恸哭。献宸西探行省消息;孙、熊兵起,即诣之参其事,更自募一军屯瓜沥之龙王堂,授车驾主事。德钦亦招军输饷,授监纪推官。屠氏之居,为侍郎故第也;颇■〈门外宏内〉畅。大兵渡江后,诸将夺其半为署。有海道中营游击陈天宠、仲谟者,故史阁部麾下士。时二子以事去,角巾归里;瞰知二将有异,微说之。二将乃屏左右言:『当阁部垂死,遗言属我辈,必无负明;心实勿忘,顾无所措力。今观公等非录录者,且往来■〈车从〉迹亦略有闻。愿勿疑,当效死力』!遂从衣领间,出史阁部遗牒示之;且曰:『城下倘有警,吾等缚备兵使以应』。于是屠、董二子皆大喜,用少牢祀史阁部于密室以盟;与盟者,华夏、王家勤、杨丈琦及陈、仲二将也。夏与家勤乃奔走山海诸道,合约大举;德钦独请任饷,先期斥卖家赀以待。方聚谋时,献宸谓夏曰:『里中有外托气节名而阴贼不可问者,宜慎之』!夏疏不甚防。己而果为三宾所告;陈、仲二将犹秣马待应,而诸道兵已尽为官军所截。事既泄,二子跳至天台;三宾又力构之,遂急捕下狱,与夏等同日死。临刑,夏曰:『吾与诸兄,其成长虹矣』!献宸妻朱氏,潜赋绝命词,即投缳以殉。

  倪懋熹(倪元楷)

  倪懋熹字仲晦,鄞人。乙酉夏,定海总兵王之仁缴敕印,得仍故官;会郡中钱肃乐起兵,谢三宾密扎之仁具千金犒,请杀首乱者。时肃乐亦欲通一言而难其使,懋熹慨然请行;以大义说诸,之仁竟反正。监国至,授懋熹职方主事,参瓜里军。

  颁诏之衅,越使陈谦入闽死,闽使陆清源入浙亦死。懋熹往解之;唐王留之,授佥事,分守建宁。时驻兵为郑氏掣去,乃捐俸召募。丙戌秋,大兵下,力战不支死,一军尽殁。

  其族人元楷,字端卿;同起江上,官评事。兵溃还里,以不薙发,被收论死。日坐囚中,与华夏、李文缵高歌「木公不屈魔鬼」一曲,声撼狱壁。一夕,饮大醉;及醒握发,则秃矣。痛哭欲自裁,家人谓是母命出此;乃叹曰:『吾不得与仲晦白首同归矣』!其后,以苦节卒。

  徐启睿

  徐启睿字圣思,鄞诸生。负才任气,为侠烈之行;眉如棱、目如堑。尤嗜击剑,卧起皆佩之。旁通琴、书、篆刻、陆博诸技,而篆刻最精;然不肯以艺名。时对酒当歌,自叹为「天生徐公,胡乃老之草间而使寇敌交讧哉』!尝拔剑起舞,谩骂座上贵人,以剑拟之;人莫敢忤视,各跳去,于是相见远之。然肯规人过,至苦口泣下。一日,忽自埋故剑,椎酒床、裂琴衣,髡其首,事径山浮屠雪峤;则又澄静寡言,粥粥如真道者。

  甲申之难,哭七日夜不绝声。既而曰:『江南半壁,我高皇帝龙兴地;建武之业,犹可望也』!则又闭关如初。逾年,南都再陷,则破关出;掘故所埋剑,夹以双斧,冠鹖冠、衣绿锦衣,大声如雷,趋督师钱肃乐营。肃乐故与之同社,亟引见监国,问需何官方称手?曰:『臣请以布衣居肃乐幕,入参帷幄、出捍军旅;无需官也』。监国奇之,授以锦衣卫指挥;不拜,自称白衣参军。

  时江上诸营首鼠观望,则詈之曰:『今日焚舟前进,犹或一逞;可逍遥坐老以自困乎』!江上耀兵,每先众立矢石间。忽一日晨起,衷甲佩剑,集其麾下百夫,屠牛大享,谕以大义;百夫唯唯而泣。径自渡江,直薄西岸。大兵以为游骑不为意,则奋剑直前,掩杀过半;乃亟出锐师,且戒曰:『观其帅甚奇,必生致之』!由是长围四合,且战且拥,陷入泥淖中,遂被执。谕之降,谩骂;众怒,刳其腹,实以草,悬之望江门。其麾下百夫亦无一降者。方其出也,肃乐力止之曰:『军行必无继,徒入虎口奚益』?曰:『信陵君欲以宾客赴秦军,岂能若秦何?亦各申其志也。吾将触斗而死,以愧诸营之赋清人者』!至是,肃乐哭之曰:『呜呼!果见其出而不见其入也』!监国闻而悼之,令以原官加赠都督,荫其子为卫衣指挥。

  「摭遗」曰:徐监军初闻辽渖日蹙、两河内溃,叹息以为国必亡;则自雕一私印曰「复明」。其志如此。其从雪峤为僧时,名洪节,字近公;闭关延庆寺中,锢其门,饮食自窦中入。其妻亦受佛法。此以其不终于僧而以监军死也,故仍列于诸臣之传。

  径山弟子三千人,无付法者。后得江右黄端伯;曰:『可矣』。已又寂然。及徐公至,自谋曰:『某亦端伯之亚也』!相视而笑,亦付之。时谓之「双瓣香」。

  钱肃绣

  钱肃绣字文卿,故大学士肃乐同产弟,世称之为钱八将军。钱氏以簪缨礼乐着,而无以勇力见者;有之,自肃绣始。独能射虎命中。饮酒可数斗,饮愈醉、胆愈壮;仰天振缨,意气横举。

  肃乐起兵,其同产弟之从军者四、从子一;又族北二:曰肃文、肃度。忽于众中,见肃绣仗策请自效;以其恃勇,恐至蹉跌,遏之不许列名。既乃变姓名,注籍诸将幕下。及誓师,始见之:肃乐骇曰:『汝必欲随征邪』!江上出战,独为先茅;浮白大呼,挺矛直前。尝中利刃,肠出不及纳;一手揽之,一手榷斗不止,卒连斫二人仆地,始得还营。一军皆大惊,而意气自若,若无伤。其时肃乐军中多魁士。如江子云、王征南皆百夫之特;而肃绣以兄弟尤勤护卫,几如魏武之有许褚也。顾肃乐时时愤诸营滥邀爵赏,为偏裨树恩泽;故其弟在行间,积功多而官止参将。

  事后穷老桑麻间,掩关不轻出,而日饮亦就减。无何,以郁郁死。

  「摭遗」曰:文卿事忠介甚谨。是时淡巴菰初出,荐绅士人犹勿用;文卿一见,好之。忠介知之,怒鞭之;乃惶恐泣血,扶服谢过。忠介抚之,乃止。全氏曰:『昔北齐之彭乐、唐之郭琪,皆临阵肠出;而文卿一书生,同此奇勇,几乎过之矣。乃仅效其长于爝火之一隅,悲夫』!

  杜懋俊、施邦炌(杜兆苮、卖炭赵翁)

  杜懋俊字英侯,宁波诸生,世居管江。少熹言兵。当流寇鼎沸中原,海隅不逞之徒乘间起,乃谋于其仲父兆苮,请以土团之法陈诸有司;遂部勒族人,分队瞭野、击柝行夜。闾党为之安堵;而沿海诸村无不仿而行之。丙戌,浙东不守;诸遗民章皇山泽间,犹思再举。懋俊叹曰:『国家养士三百年,今日反颜易节者大半进贤冠人物也!草野书生,安得军师国邑之寄为一洒之』!于是忽若病癎,独坐一楼,援笔不少置;或吟、或笑,或痛哭竟日夕。家人惶骇,从壁罅窃窥;则案无他物,惟黄进士淳耀「臣事君以忠」文一首,墨之、朱之,累累不绝。

  施公子邦炌者,故都督翰之子。以武世家,而独为文;诸生。豫五君子难,散家财募死士。懋俊闻而喜;为之集众以助,几三千人。刻期举事,且约冯侍郎京第军为应。闻金峨山中有卖岸赵翁者,精于星象、谙兵法,亲往致之置军中,奉以为帅。先三日,王评事家勤来奔;事露,为谢三宾所发,城中大索,逻者踵至。邦炌枭逻者首,与懋俊据山立寨,鸣鼓起事;而急令家勤先入海。意谓城中虽有备,而海师早晚必薄城,则势未能分,故且部署军士为入海计。城中兵果不出,定海镇将常得功豫遣舟师扼海口,分军直抵管江;家勤中途被执。山寨颇阨塞,懋俊据险而斗三日夜,矢石雨集,夷伤殆尽。寨陷,犹以家丁力战,头目中矢如猬;伤重倚墙毙,尸屹立不仆者数日。邦炌纵火自焚其营,拔世遗佩刀自刎之曰:『吾不负此刀也』!兆苮被缚,斫其首十二刀而后坠。事定,管江之血如渠。而卖炭赵翁者,或见其从烟焰中飞去。

  「摭遗」曰:揽杜子之志,其茂才而异等者也。卖炭翁于辛卯、壬辰间,犹往来海上衒其术;寻亦死。杜子有二子,陆春明(宇燝)抚之如己出。少者早夭。长者名宪埼,有志行。以父死国,缟素禁酒肉,且不肯娶;诸长者以大义责之,始婚。旋病卒。施公子邦炌既补博士弟子,自期以科名见,文学、武备兼习之;以荫应袭,而不赴。国难作,思执干戈卫社稷;乃悔曰:『吾非袭爵,无以号召人』!会钱忠介起兵,即毁家输饷;监国许以左班换授部曹。未上,而江防溃。兆苮,字承芝;邦炌,字仲茂。时称之为管江三烈。

  沉齐贤(杨守程、倪文征、周卜年、八十九、钟皁隶)

  乙酉而下,南中之以诸生殉国者,或以义、或以节,已类见之矣。浙中监国之际,甬东为盛、绍兴次之;然亦在处有人,而湮晦不能举其姓氏者多也。夫皇朝应天顺人,同轨毕附。彼诸生者,或欲以精卫之力以填阏海波、或欲以皋羽之志以独纾气节;于事何补?可谓愚矣!吁!然则其愚不可及也?其不愚者,如谢三宾之流也,壶桨筐篚,究何保于身家?而徒贻万世骂名耳!自吴中七贤、海上三义、浙东六狂、五君子而外,犹得殉国者数辈,附列此。

  钱塘诸生沉齐贤者,字寤伊。髫年读书,以尺寸计;执经问难,师每为之诎。长而慨然以济时为念。然性峭直,一语不合,辄发声詈;以故人无与近。父病,刳臂肉疗之;弗起,屡恸至绝。时流寇充斥,灾及凤阳寝园,江、浙亦骚动。治兵者议登陴;叹曰:『寇未至,而劳民奚益』!流涕上书谓:『饷不知措、兵不知用、地不知屯、民不知恤,束于具文,画界而保;将以听寇之蹂躏乎』!大吏目为妄,置弗问。乃彷皇痛饮,入神庙狂号,声彻衢路;行者皆骇避。

  甲申之难,百官率绅士哭临三日;齐贤亦从之而如其哭庙,时群吏皆骇散。因复于里社私立木主,每日朝拜伏地哭;题其楹曰:『臣身誓死,君仇必报』!社故有雷部神,■〈土素〉作狰狞状。尝怒叱之曰:『汝亦当为国捍御,徒自金睛赤发惊里媪乎』!操杖击之,金泥片片落。闾巷小儿环之而哗,即起逐之;一市人皆以为痴。家之人劝以饭,进肉;怒曰:『此岂肉食时耶』!以恶草进,亦■〈氵歮〉喉若不可下;家人笑而去。哭泣不时;或阻之,答曰:『君毋阻我!我泪尽,当自止』。或曰:『顷御史大夫刘公至矣』;乃具白衣冠往,拂地坐,扼腕论事,声泪与俱。有一生私谓坐客曰:『黄巢、朱温,倘亦天命』!齐贤突起,奋拳搏之。

  南都立,辄叹曰:『江左敬仲安在』?欲献策阙下,耻以口舌进;遂遯迹皋亭山下。乙酉,闯入九宫山,为村农所毙;道路传为殛于神。越年,或告之;拊掌起跃曰:『神能报国仇乎!吾少时期为张代州,今乃不及吴门许秀才,吾死矣』!竟寝疾数日而死。

  「摭遗」曰:沉生,「独行传」中人也。因其为浙诸生而激于义者,故类书之,应作「附」。

  江防溃,萧山诸生杨守程,字雪门;妻氏汤,兵至,度不可存,乃与守程及子各抱石投村之去虎池死。族人云门者,亦诸生;自经死。

  山阴医士倪文征,字舜年;避乱入乡。已而自卖所提药囊易二缸;以余赀置酒食,召里中少年饮。既酣,曰:『吾明人今不鬼,鬼不明矣。请以二缸覆我』!诸少年皆笑其妄。文征跪地抟颡,强再三;姑应之。翌日,舁缸坎祖墓旁。诸少年至,遽跃入;自题句云:『五湖四海逍遥客,四海无家浪荡身』!曰:『候至矣,请覆』!少顷曰:『开!开』!诸少年复大笑出之;曰:『否!吾坐未正也』。既正坐,乃覆。众环走呼之,初辄应;久之渐微,又久之而绝。诸少年叹息泣下,封土去。

  山阴布衣周卜年,字定夫。闻蕺山先生门下士王毓蓍、潘集俱殉义,乃痛饮极酣,作「五噫歌」。趋至海滨,招牧牛儿,出一缄付之;曰:『家人来问,烦以此示』!遂蹈海死。父追至,发简读之,为辞亲永诀语、属其弟立后事也。父号哭曰:『儿死诚当!但尸不可得,奈何』!明日,怒涛涌尸而上,冠履不脱。

  八十九者,但知其姓沉。江防既溃,札寨榆青岭,死守。久之,后杀一裨将;官军遂合攻。攻之急,乃独持筤筅斗,所至披靡。众弁惊谓曰:『好蛮子!再得十余人,江东不吾有矣』!既而战酣,渴甚;趋涧饮。索之者从后搠之,堕水死。同其事者,更有张锯匠,抡大斧为左右翼;以力竭,死。官军初驻义桥;闻二人死,乃长驱以入。二人皆萧产。

  钟皁隶,会稽人。旧为县隶,已从海上赍黄斌卿檄往山寨团练。事露被缚,送镇将录供。责之跪,不听;挝两膝,乃坐而向外。镇将怒,痛挞之;曰:『轻则斫、重则剐,法不当杖毙也』!槛送省,倔强如故;磔于市。

  附录毛户部舆人、皁人、丐人传

  舆人者,南都武定桥人;不详其姓氏。乙酉之变,夫妇同日缢死。吾友吴于蕃亲见其事,为吊之。皁人者,于姓;江阴人。乙酉之变;传新县官至,往执旧役;谛视良久,叹曰:『此寡廉鲜耻者,吾不可以为之役』!遂归而缢。时新县官者,湖州李某也。丐人者,姓氏与邑里俱未详。闯贼陷北都,题诗养济院,自缢死。

  吞月子曰:夫舆人、皁人、丐人也,汲汲赴义若此,可异也?噫,无异也!舆人、皁人、丐人,人之微者也;然而人也。人则义,其性之者也,则亦有人而不舆人、皂人、丐人者乎?夫人而不舆人、皁人、丐人者多矣;不舆人、皁人、丐人而人者,吾未数数见也。予之为三人者立传也,拟曰「舆公、皁公、丐公三先生传」;既而思之,今所谓公之、先生之者,皆其不舆人、皁人、丐人者。举舆人、皂人、丐人而公之、先生之,是不以人目之也。故从而人之人之者,人之也;人之者,则于不舆人、皁人、丐人而不人之者也。不异,固所以异之也。

  ●绎史摭遗卷十三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录

  文学、儒行列传

  傅山应撝谦林时对黄宗羲顾炎武李容黄宗炎(弟宗会)

  于戏!当其残山剩水之局,不有志节之士以品行励人心、以文章维世道,则一线之源几于沦矣。夫啬庐、潜斋暨二曲者,皆诸生耳;其孤介绝俗,惟知以斯道为己任。玺庵、晦木,未免有用违其才之叹,故或于论着间时一流露。矧如太冲者之为孤忠、为硕德,为后世诵之、念之之故老;如亭林者之为孝子、为奇士、为天下可一、不可二之人哉!当其时儒行文学中,岂仅如斯数辈而已。然末节之有遯乎世外而或不近人情者,则概不列。

  列传十三

  傅山

  傅山,阳曲人;字青主,号啬庐。列署朱衣道人,亦曰公之它、亦曰石道人。家世以学行师表晋中。

  六岁,啖黄精,不乐谷食;强之,乃饭。少读书,上口即成诵。顾任侠;见天下丧乱,诸荐绅多腐恶不足道,愤之。乃坚苦持气节,不与时媕娿。

  提学袁继咸为巡按张孙振所诬(孙振故奄党),乃约其同学曹良直等诣匦使,三上书讼之,不得达;遂自伏阙陈情。时抚军吴甡亦直袁,竟得雪。以是名闻天下。马世奇为作传,以为裴瑜、魏劭复出。已而,良直任兵科。山贻以书曰:『谏官当言天下第一等事,以不负故人之期』!良直瞿然,即疏劾首辅周延儒及锦衣骆养性,直声大震。

  山少长晋中,得其山川雄深之气。思以济世自见,不屑为空言。时晋抚为蔡懋德,讲学于三立书院。因寇亟,论及军政、军器之属,往听之;归曰:『迂哉!公言非可以起行者也』。

  甲申,梦天帝赐之黄冠,衣朱衣,居土穴以养母。次年,袁继咸为左梦庚挟至燕邸,寄难中书曰:『晋士惟门下知我最深。盖棺不远,断不敢负知已,使异日羞称友生也』。山得书恸哭曰:『公乎!吾亦安敢负公哉』!甲午,以连染遭刑戮,抗词不屈,绝粒九日,几死;门人有以奇计救之者,始得免。于是深自诧,恨恨以为不如速死之为愈;而其仰视天、俛画地者,并未尝一日止。如是者凡二十年;天下大定,始以黄冠自放,稍稍出土穴与客接。

  间有问学者,则告之曰:『老夫学庄、列者,于此间诸仁义事实羞道之;即强言之,亦不工』。又雅不喜欧公以后之文;曰:『是所谓江南之文也』。平定张际,亦遗民也;以不谨得疾死。抚其尸哭之曰:『今世之醇酒妇人以求必死者,有几何哉!呜呼!张生,是与沙场之痛等也』!又自叹曰:『弯强跃骏之骨,而以占毕朽之;是则埋吾血千年而碧不可灭者矣』!

  素工书,自大小篆、隶以下无不精;兼工画。尝自论其书曰:『弱冠学晋、唐人楷法,皆不能肖。及得松雪、香山墨迹,爱其员转流丽;稍临之,则已乱真』。已乃愧之曰:『是如学正人君子者,每觉其觚棱难近;降与匪人游,不觉其日亲:此心术坏而手随之也』。弃去,复学颜。曰:『学书之法,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君子以为山非仅言书也。

  山既绝世事,而家传故有禁方,乃资以自活。其子眉,字寿髦;能养志。每日入山樵采,置书担头;休担则取读。中州有吏部郎者,故名士;访之,问郎君安在?曰:『少需』!俄而有负薪者归;山呼曰:『孺子来!前肃客』。吏部颇惊。抵暮,令之伴客寝;则与叙中州文献,滔滔不置。吏部或不能尽答;诘朝,谢曰:『吾甚惭于郎君也』。山故喜苦酒,自称「老蘖禅」;眉亦自称曰「小蘖禅」。或出游,眉与子共挽车。暮宿逆旅,仍篝灯课读经、史、骚、选诸书。诘旦,必成诵始行;否则,予杖。故其家学,大河以北莫能窥其藩篱。尝批欧公「集古录」曰:『吾今乃知此老真不读书也』!

  戊午,天子有大科之命。时年七十有四,当事荐之;而眉以病先卒,山固辞称疾。有司舁其床以行,二孙侍。既至京师三十里,以死拒不入城。于是在朝自相国而下,公卿毕至;山卧床不具礼,遂以老病闻。诏免试,许放还山,且特予中书舍人以宠之。匦臣曰:『朝廷恩命出自格外,征君虽病,其强入一谢』!意不可。复令宾客百辈说之,遂称疾笃,以竹榻舁之入;望见午门,泪涔涔下。执政者掖之使谢,则仆于地。次日,遽归;在廷诸贤,皆出城送之。山叹曰:『自今以还,其脱然无累哉』!既又曰:『使后世或妄以刘因辈贤我,且死不瞑目矣』!闻者咋舌。

  及卒,以朱衣、黄冠殓。著述之仅传者,曰「霜红龛集」十二卷;眉之诗亦附焉。

  应撝谦

  应撝谦字嗣寅,学者称为潜济先生;仁和人。父尚伦,故孝子。撝谦生而有文在手,曰「八卦」;左重耳、右重■〈目重〉。少即以斯道为己任。

  逾冠,作「君子贵自勉论」。偕其同志之士曰虞畯民、曰张伏生、曰蒋与恒为狷社,取「有所不为」也。其时大江以南社事盛,杭则读书社、小筑社、登楼社;然不过以文词相雄长。撝谦于其中稍后出,而狷社之所相淬励者,乃别有在。

  其母病,服勤数年。母怜之曰:『吾为汝娶妇以助汝』!撝谦终不肯入私室。母卒除丧,始成礼。

  性坦白,直谅表里。洞然于遗经,皆实践力行之,不以剿说。一筵一席,罔不整肃。其倦而休,则端坐瞑目;其寤而起,则游息徐行。终日无疾言遽色。所居仅足蔽风雨,箪瓢屡空,晏如也。生平不为术数之学;一日见白蛇堕地,曰:『兵象也』!奉亲逃之山中。既遭丧乱,自以故国诸生,绝志进取;叹曰:『今日唯正人心而维世教,庶不负所生耳』!乃益尽力著书。

  戊午,阁学合肥李天馥、同里项景襄以大科荐之。舆床以告有司曰:『撝谦非敢却聘,实病不能行』。俄,抚军范承谟知其名,又荐之;遂称废疾。盖其和平养晦,深惧夫所谓名高者。

  海宁许令酉山请主讲席,造庐者再,不见;致书者再,不赴。既而曰:『是非君子中庸之道也』。扁舟至其县报谒。令喜曰:『应先生其许我乎』!乃逡巡对曰:『使君学道,但从事于爱人足矣。彼口说者,适所以长客气也』。令默然不怡。既出,即解维疾行。弟子曰:『使君已戒车骑,且即至;何恝也』?笑曰:『使君好事,吾虽不就讲席,彼必有束帛之将。拒之则益其愠,受之则非我心所安。行已,莫更濡迟也』。异日,杭守稽叔子以志局召。辞之;则曰:『愿先生暂下榻郡斋数日以请益』!撝谦但一报谒而已。盖不为逾垣凿坏以自异,而卒不能夺也。

  同里姜御史图以视鹾归,于故旧皆有所馈;撝谦独不受。一日遇诸涂,盛暑衣木棉衣,憔悴踯躅。御史者归,以越葛二投之曰:『雅知先生不肯受人一丝,然此区区者非盗跖物,聊以消暑;幸毋拒』!辄谢曰:『昨偶感寒耳。感厚意;然吾自有絺绤,实不需』。卒举还之。

  及门弟子致多,以楼上、楼下为差,如马融例。里中一少年使酒素无厉,忽来听讲;门下弗纳。撝谦独许之曰:『来者不拒、去者不追,是孟子之教也』。其人听三日,不胜拘苦,不复至;酒如故。一日醉,持刀欲击人于道,汹汹莫能阻;忽有人曰:『应先生来』!其人顿失魄,投刀垂手,汗出浃背。及前抚之,曰:『一朝之忿,何至于此?盍归乎』!乃俛首谢过而去。

  晚年,益以义理无穷、岁月有限,歉然不足于心。病革,尚手辑「周忠毅公传」;未竟而卒。年六十有九。

  「摭遗」曰:潜斋先生素不喜陆、王之学。所著书二十有八种;其大者:「周易集解」、「诗传翼」、「书传拾遗」、「春秋传考」、「礼乐汇编」、「古乐书」、「论孟拾遗」、「学庸本义」、「孝经辨定」、「性理大中幼学蒙养编」、「朱子集要」、「教养全录」、「潜斋集」共如干卷。尝自作「无闷先生传」,盖其自道也。其论「易」,谓孔子得「易」之「干」、老子得「易」之「坤」,亦别自有名理。先生践履笃实,涵养冲融,是人师也;其于经师之品则其次也。

  林时对

  林时对字殿扬,学者称为茧庵先生;鄞人。崇祯己卯、庚辰连荐,成进士;时年十八,授行人司行人。逾年,以使淮藩出;旋以忧去。又逾年,南都亡,踉跄归里。鲁王监国,从戎江干;累迁太常寺卿,晋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及事去,杜门不出,又十有八年而终。

  方其少也,执经倪文正元璐门下。既释褐,诸先哲皆重之,多所指授。常熟钱侍郎谦益闻其名,招致之,不往;于同官最与刘中藻、陆培、沉宸荃相昵。或曰:『冷官索莫,何以自遣』?曰:『苟不爱钱,原无热地』。其居制归里,钱肃乐一见,契之。

  及在科中,时局正恣昏狂。乃以轮对三上折;言『史督相可法之军江北,所以藩卫江南者也;不当使之掣肘。至于进战退守,当假以便宜。左都御史刘宗周,四朝老臣、天下山斗;当置左右。翰林检讨方以智,忠孝世家,间关南来;不当诬以傅会之说』。并留中不下。当是时,台省混沓,邪党过半;独掌科熊汝霖、掌道章正宸清望谔谔,顾皆引之为助。阮大城深恶之,乃嗾方国安以东林遗孽纠之;遂与同里沉履祥偕去。

  截江之役,孙嘉绩故时对庚辰房师,挽以共事。熊、钱诸督师交章荐,乃起佐嘉绩幕。后上封事,每遭阻格;中枢余煌辄叹息,以不能力持为媿。前御史姜采兄弟避地天台,以谓人望,请召之;御史不至,已而其弟垓赴军。时对力主渡江议;汝霖之下海军,实力赞之。及江干师溃、监国遯去,遂恸哭弃冠服,转徙山海间久之,而年尚未四十也。一腔热血,旁魄无所寄。

  比归,则家门破碎。因博访国难事,上自巨公元夫、下至老兵退卒,随所闻见,折衷而论定之。斜日荒江,以此自消其块磊。既闻征车四出,当事荐其名;以病辞。有同年者来访以出处;答曰:『此事宁容商诸人耶!吾志自定。为君谋,宁有殊』!同年愧其言而止。素论人物,不少假借。

  未几,咸淳诸老凋落殆尽,时对独逾大耋;幅巾深衣,踯躅行吟,至莫可与语。于是悒悒弥甚,乃令小胥舁篮轝遍行坊市,遇场头演剧,辄驻足视之。轝之所至,五尺童子俱让道。一日,至湖上;远望场间,不辨何曲,但见有冕旒而前者。或曰:『此流贼破京师也』。因狂号,自篮轝撞身下,踣地晕绝,流血满面;伶人亦共□涕,观者迸散,是日为之罢剧。嗣是不复出,揜关咄咄而已。及卒,遗命柳棺、布衣,不许以状闻。

  「摭遗」曰:先生所着「茧庵逸史」,阙而不完;存世者,惟「诗史」四卷。尝语人曰:『野史之难信者有二:彭仲谋「流寇志」,错讹十五出于传闻,是君子之过;邹漪「明季遗闻」,则有心淆乱黑白,是小人之过』。

  黄宗羲

  黄宗羲字太冲,海内称为梨洲先生;余姚人。垂髫读书,即不琐守章句。年十四,补诸生。随父尊素任京邸;夜分秉烛观书,辄不及经、艺。

  尊素为杨、左同志,逆奄势张,诸贤昕夕过从,屏左右论时事,或密封急至。宗羲独得侍侧,尽知朝局清流、浊流之分。尊素死诏狱(事详「明史」),而门户臲卼,宗羲以伯子奉养王父,以孝闻。夜读毕,每呜呜然哭,顾又不敢令母知。庄烈即位,年十九;袖长锥,草疏入京讼冤。至则,逆奄已磔。有诏:死奄难者赠官三品,予谥、予祭葬;祖、父如所赠官,荫子。尊素谥「忠端」。宗羲既谢恩,即疏请诛曹钦程、李实;盖其父之削籍,初由钦程奉奄旨论劾,李实则成丙寅之祸者也。有旨:刑部作速究问,得会讯许显纯、崔应元。及对簿,出所袖锥锥显纯,流血蔽体。显纯自诉为孝定皇后外甥,律有「议亲」之条;宗羲曰:『显纯与奄构难,忠良尽死其手,当与谋逆同科。夫谋逆,则以亲王高煦尚不免诛,况皇后外亲乎』!二人卒论斩,妻子流徙。因又殴应元胸,拔其须归而设祭。又与先时同难诸子弟共锥狱卒二人,应时毙。时钦程归入「逆案」,李实辨原疏不自己出:『忠贤取印信空本,令李永贞填之;故墨在朱上』;又阴致金三千,求宗羲弗质。宗羲立奏之,谓『实今日犹能贿赂公行,其所辨岂足信』!于对簿时,复以锥锥之。然丙寅之祸,确由永贞填写空本;故永贞论死,而实末减。狱竟,偕诸家子弟设祭狱门,哭声如雷达禁中。庄烈闻而叹曰:『忠臣孤子,甚恻朕怀』!

  洎归治葬事毕,肆力于学。当忠端之被逮也,尝言学者不可不通知史事。遂自有明「十三朝实录」、上溯「二十一史」靡不究心;而归宿于诸经,旁求之九流百家,无所不窥。已而,愤科举锢人,思所以变之。既尽发家藏书读之;不足,则钞之诸藏书家,穷年搜讨。游屐所至,故遍搜故书,乘夜丹铅;次日复出,率为常。是时山阴刘宗周倡道蕺山,以忠端遗命从之游。而越中承海门周氏之绪,援儒入释,为之魁者石梁陶奭龄;狂澜鼓众,姚江之绪几于是坏。宗周忧之,未有以为计;宗羲年尚少,奋然曰:『是何言与』!乃约吴越高材六十余人共侍讲席,力排其说。故蕺山弟子如祁、章诸子,皆以名德重;而御侮之助,莫如宗羲。蕺山之学专言心性、漳浦黄道周则兼及象数,当时拟之程、邵两家;因出己所治律历诸说相疏证,多不谋合。一时老宿闻其名,竞延致之。阁学文文肃震孟见其行卷曰:『是当以大著作名世者』!弟宗炎,字晦木;宗会,字泽望:并负异才,皆自教之。不数年,皆大有声;儒林中有「东浙三黄」之目。

  南都作「防乱揭」攻阮大铖,东林子弟推无锡顾果居首,天启被难诸家推宗羲居首;大铖恨之刺骨。说者谓庄烈帝十七年中,善政莫大于坚持「逆案」之定力;而太学清议,亦足以寒奸人之胆。壬午入京,周延儒欲荐为中书,力辞不就。一日,闻市中铎声;曰:『此非吉声也』!遽南下。已而,大清兵果入口。甲申难作,大铖骤起;遂按「揭」中一百四十人姓氏,欲尽杀之。时方至南中,上书阙下而祸作。姚江里中,有奄党首纠刘宗周三大弟子;祁与章尚列名仕籍,而宗羲徒以人望亦挂弹章,闻者骇之。遂与杲并逮。母氏姚叹曰:『章妻、滂母,乃萃吾一身耶』!揭中人士如陈贞慧、周镳,俱逮至论死;沉寿民、吴应箕、沉士柱等,亡命;而桐城左氏兄弟入左良玉军。晋阳之甲虽良玉自为,然大铖以为「揭」中人所为;咸惴惴不保。驾帖未出,而南中归命;宗羲踉跄还浙东。

  会孙嘉绩、熊汝霖以一旅之师画江而守,因纠合黄竹浦宗族子弟数百人随诸军于江上,共呼之为世忠营。请援李泌、客从义以布衣参军事,不许;授职方主事。寻以嘉绩及柯夏卿等交荐,改监察御史,兼旧官。方、王跋扈,诸乱兵因之;总兵陈梧自嘉兴之乍浦浮海至余姚大掠,职方王正中方行县事,集兵击杀之。乱兵大噪,有欲罢正中以安诸营者。宗羲曰:『借丧乱以济其私致于众怒,是贼也。正中守土,即当为国保民;何罪之有』!监国是之。已进所作「监国鲁元年大统历」;即命颁之浙东。马士英在方国安营欲入朝,朝臣皆言当杀;熊汝霖恐其挟国安为患,好言曰:『此非杀士英时,宜使立功自赎』!宗羲曰:『诸臣力不能杀耳;春秋之孔子,岂能加于陈恒?但不得谓其不当杀』!又遗书王之仁曰:『诸公何不沉舟决战,由赭山直趋浙西?若日于江上鸣鼓放船攻其有备,盖意在自守也。蕞尔三府以供十万之众,北兵即不发一矢,一年之后亦何能支?何守之为』!又言:『崇明为江海门户,曷以兵扰之,分江上之势』?不能用。寻张国柱浮海至,诸营大震;廷议欲爵以伯。曰:『如此则益横已,且何以待后!请署将军足矣』。从之。当时抢攘之际,持议岳岳;悍帅亦慑于义,而不敢有加。自其力陈西渡策,惟汝霖尝再以所部火攻之;既而尽以营卒付之,因与王正中合军得三千人。正中为之仁从子,能以忠义自奋;深结之,使之仁不以私意相挠。故熊、钱诸督师皆不得饷,而正中与世忠二营独不乏食。海宁职方查继佐军乱,披发走入营,乃床下;乃呼其兵责之,以定。遂偕继佐渡海札潭山,烽火遍浙西;太仆卿陈潜夫以军同行,尚宝卿朱大定、兵部主事吴乃武等来会。议由海宁取海盐入太湖,招吴中豪杰;百里之内,牛酒日至,军容甚整。直抵乍浦,约崇德义士孙奭等为内应。会大兵綦严,不得前,少顿。复议再举,而江上已溃,废然归。因入四明山结寨自固;余兵愿从者尚五百余人,驻军杖锡寺。微服潜出,欲访监国消息为扈从计,戒部下善与山民结;部下不能尽遵节制,山民畏祸,潜焚其寨,部将茅翰、汪涵死之。无所归,而迹捕累及,复走入郯中。

  己丑,闻监国在海上,乃与都御史方端士赴之;晋左佥都御史,再晋左副都御史。时方发使拜山寨诸营官爵;为言『诸营之强而乃心王室者,莫如王翊。诸营文臣辄自称都御史、侍郎,武臣自称都督;其不自张大,亦莫如翊。宜优其爵,使之总临诸营,以捍海上』。朝论为然;定西侯张名振弗善也。俄而,大兵围健跳,城中危甚,置靴刀待命;荡湖伯阮骏救至,得免。时诸帅之悍甚于方、王,文臣稍有异同,祸立致;如熊汝霖非命死、刘中藻失援死、钱肃乐忧死。宗羲既失兵,日与尚书吴钟峦坐船中,正襟讲学;暇则注「授时」、「泰西」、「回回」三历。当其从亡也,母氏尚居故里;而朝廷以胜国遗臣不顺命者,录其家口以闻。宗羲闻之,叹曰:『主上以忠臣之后仗吾,吾所以栖栖不忍去。今方寸既乱,吾不能为姜伯约矣』!亟陈情监国,得请;钟峦乃棹三板船送之数十里,呜咽涛中。遂变姓名,间行归家。

  是年,监国由健跳至翁洲;复召之,副冯京第乞师日本。抵长埼,不得请,为赋「式微之章」以感将士。自以为从桑海中来,杜门匿影,东迁西徙,靡有宁居。而名悬象魏,又有上变者以之为首。时方搜剿沿海诸寨之窃伏与海上相首尾者,诸山寨相继灭亡。其弟宗炎首以交通冯京第有状,被缚;刑已有日,乃潜至鄞计脱之。辛卯夏秋之交,遣使入海告警,令为备。后复连有牵涉,幸而不死。熊汝霖妻孥被逮,将入燕;独为调护脱之。

  其后,海氛渐灭,无复有望;乃奉其母返里门。于是始毕力于著述,而四方请业之士渐至矣。尝自谓受业蕺山时,颇熹为志节斩斩一流,不免牵缠科举之习,所得尚浅;患难之余,始多深造,胸中窒碍为之尽释。而追恨为过时之学,盖不以少年之功自足也。问学者既多,丁未后举证人书院之会于越中,以申蕺山余绪。复东之鄞、西之海宁,皆主讲席,大江南、北从者骈集,守令亦或与会。已而大府皆请之开讲,不得已应之,非其志也。

  康熙戊午,诏征博学鸿儒;掌院学士叶方蔼寓以诗,敦促就道;再辞以免。未几,方蔼奉诏与同院学士徐元文监修「明史」,将征之备顾问,督、抚以礼来聘。时以母既耄期、己亦老病,又辞之。朝论必不可致,请敕下浙抚钞其所著书关史事者送入京。其子百家,得预参史局事。自后屡蒙圣祖存问,叹为得人之难!以乙亥秋卒于里中,年至八十有六。

  「摭遗」曰:时汤文正公斌为工部尚书,尝曰:『黄先生论学如大禹导水、导山,脉络分明;吾党之斗杓也』。庚午,刑部尚书徐公干学因侍直,上访及遗献,以先生对;且言:『曾经臣弟元文奏荐』。上曰:『可召之京,朕不授以事。如欲归,当遣官送之』。徐公对似笃老,恐无来意;因叹『得人之难如此』!谢山全氏云:『呜呼!公为胜国遗臣,盖濒九死之余,乃卒以大儒耆年受知当宁,又终保完节;不可谓非贞元之运护之矣』!戌辰冬,自营生圹于忠端墓旁;中置石床,不具棺椁。作「葬制或问」一篇,援赵邠卿、陈希夷例,戒子弟无违。盖以身遭变故,期于速朽也。遗命:以所服角巾、深衣殓。平居著书千数百卷;凡志甲、乙后国事者,亦数百卷。其目不及备载。

  顾炎武

  顾炎武字宁人,原名绛;乙酉后,改名。或自署曰蒋山佣,学者称为亭林先生。少落落有大志,不与人苟同,耿介绝俗。其双瞳子中白而边黑,见者异之。最与里中归庄相善,共游复社;相传有「归奇、顾怪」之目。于书无所不窥,尤留心经世之学。其时,四国多虞;太息天下乏材,以至败坏。自崇祯己卯后,历览「二十一史」、「十三朝实录」、「天下图经」、前辈文编说部以至公移、邸抄之类有关于民生之利害者,随录之;旁推互证,务质之今日所可行而不为泥古之空言,曰「天下郡国利病书」。然犹未敢自信;其后周流西北且二十年,遍行边塞亭障无不了然而始成。其别有一编曰「肇域志」,则考索「利病」之余,合图经而成者。

  乙酉夏,奉母避兵常熟之郊。既应昆山令杨永言之征,与嘉定诸生吴其沆及归庄共起兵,奉故郧抚王永祚以从夏允彝于吴;浙中授为兵部司务。事既不克,永言行遁去,其沆死之,炎武与庄幸得脱;而母氏王遂不食卒,遗言『后人勿事二姓』。次年,闽中使至,以职方郎召。欲与族父延安推官咸正赴之;念母丧未葬,不果。次年,几豫吴胜兆之祸;更欲赴海上,道梗不前。

  顾虽世籍江南,而其姿禀颇不类吴会人。以是不为乡里所善,己亦甚厌裙屐浮华之习。尝言:『古之疑众者,行伪而坚;今之疑众者,行伪而脆,了不足恃』!既抱故国之戚,焦原毒浪,日无宁晷。庚寅,有怨家欲陷之;乃变衣冠作商贾游京口,又游禾中。次年,之旧都,拜谒孝陵。癸巳,再谒;是冬,又谒而图焉。次年春,侨居神烈山下;遍游沿江一带,以观旧都畿辅之胜。顾氏有三世仆曰陆恩,见其日出游,家中落;叛投里豪。丁酉,四谒孝陵归;持之急,乃欲告为通海。炎武亟往擒之,数其罪,湛之水。仆婿复投里豪,以千金贿太守求杀之;不系讼曹,而即系之奴之家。危甚,狱日急;有为之求救于钱尚书谦益者,欲称门下而后可。其人知必不许,而惧失之援,乃私书一刺与之;既而闻之,亟索刺还不得,遂列揭通衢以自白。曲周路舍人泽溥者,故相振飞子;侨居洞庭东山,识兵备使者。乃为愬之,始得移讯松江而事解。于是,浩然有去志。五谒孝陵,始东行;垦田长白山下,颇赡足。

  戊戌,遍游北都诸畿甸,直抵山海关外。归至昌平,谒长陵,图而记之。次年,还江南以览山水之未尽者,六谒孝陵;东游至会稽。已复北谒思陵;由太原、大同入关中,直至榆林。是年,浙中史祸作,幸而得脱。甲辰,四谒思陵毕,乃垦田于雁门之北、五台之东。初,其居东也,以其地湿,不欲久留。每言马伏波、田畴皆从塞上立业,欲居代北;尝曰:『使吾泽中有牛羊千,则江南不足怀也』。然又苦其地寒;乃但经营创始,使门人辈司之而身出游。

  丁未,之淮上。越明年,自山东入京师。莱之黄氏有奴告其主所作诗,事多株连。奴得计,复指吴人陈济生所辑「忠义录」为炎武作,首之;书中列名者三百人。时在京师,驰赴山东听勘,讼系半年。富平李因笃亲至历下急告有力者,狱始白。复入京,五谒思陵。自是,往还河北诸边塞者几十年。

  丁巳,六谒思陵;始卜居陕之华阴。初,遍观四方,其心耿耿未下,谓秦人慕经学、重处士、持清议,实他邦所少;而华阴绾毂关河之口,虽足不出户,亦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一旦有警,入山守险,不过十里之遥。若志四方,则一出关门,亦有建瓴之便;乃定居焉。置田五十亩于华下供晨夕;而东西开垦所入,别贮之以备有事。尝饵沙苑、蒺藜而甘之;曰:『啖此久;不肉、不茗可也』。每游,以二马、二骡载书自随。所至厄塞,呼老兵、退卒询曲折;或与平昔所闻不合,即坊肆中发书对勘之。或径行平原大野无足留意,则于鞍上默诵诸经注疏;有所遗忘,则即坊肆中发书熟复之。

  时有钜公者,以史事自任,具书招之;答以『愿一死自谢;最下,则逃之世外』。遂止。戊午,诏举大科,诸钜公争欲致之;乃豫语诸门人之在京者曰:『刀、绳具在,无速我死』!及大修「明史」,当事又将特荐之;竟请以身殉,始免。或曰:『先生盍亦听人一荐!荐而不出,名不愈高』?笑曰:『此所谓钓名者也。譬夫妇人之失所天也,从一而终,之死靡慝,其心岂欲见知于人!若曰「盍亦令人强委禽焉而力拒之以明节」,则吾未之闻矣』。

  华下诸生请讲学;谢之曰:『近日二曲徒以讲学得名,招逼迫,几凶死;虽曰「威武不屈」,然名之为累则已甚!又况东林覆辄之进于此乎』!有求其文者;则曰:『韩文公起八代之衰;若但作「原道」、「谏佛骨表」、「平淮西碑」、「张中丞传后」诸篇,而一切谀墓之文不作,岂不诚山斗乎』?其论学,则曰:『孔子尝言「博我以文,约之以礼」;刘康公亦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然则君子为学,舍礼何由!近来讲学之师,专以聚徒立帜为心,而其教不肃』。

  乙未春,出关观伊、洛,历嵩山;曰:『五岳已游其四』。岁饥,乃渡河至代北,复还华下。炎武既负用世之略,不得一遂;而所至,每小试之:垦田度地,累致千金,故随寓即饶足。尚书徐干学,兄弟甥也;当其未遇,常振其乏。至是鼎贵,为东南人士所宗。累书迎请南归,愿分别业为之买田以报;终不至。或叩之,对曰:『昔岁孤生,飘摇风雨;今兹亲串,崛起云霄。思归尼父之辕,恐近伯鸾之灶!且天仍梦梦,世尚滔滔;犹吾大夫,未见君子!徘徊渭川,以毕余年足矣』。

  庚申,其妻卒于里中,仅寄诗挽之。次年,竟客死华阴;年六十九。无子,徐尚书为之立其从孙洪慎以承祀;门人奉丧归葬昆山。吴江潘耒,弟子也;收其遗书序而行之。又别辑「亭林诗文集」十卷,而「日知录」最盛传。

  「摭遗」曰:王高士不庵云:『宁人身负沉痛,思大揭其亲之志于天下;奔走流离,老而无子。其幽隐莫发,数十年靡愬之衷曾不得快然一吐;而使后起少年推以多闻博学,其辱已甚:安得不掉首故乡,甘于客死!噫!可痛也』!谢山全氏曰:『历年渐远,世之能读先生之书者虽多,而能言其大节者已罕。且有不知其大节而妄为之立传者,以先生为长洲人;可哂也』!

  李容

  李容字中孚,盩厔人;学者称为二曲先生。其先世无闻。其父本烈士,名可从,字信吾;以壮武从军。崇祯壬午,督师汪乔年讨贼,监纪孙兆禄偕可从以行。时贼势大张,官军累战不利;可从濒行,抉一齿与其妇彭曰:『战危事。不捷,吾当委骨沙场,子其善教儿矣』!中途寓书三,惟容是念。时容年甫十有六,家贫甚。已而师徒挠败,可从死,从者五十人尽没。赴闻,彭欲以身殉;容哭曰:『母殉父固宜,然儿亦必殉母;如是,则父且绝矣』!彭氏乃制泪抚之。然无以为活,其亲族谓之曰:『可令儿佣以餬口』;或言:『可给事县廷,则母子不致有冻馁』。彭氏皆弗许;乃令之从师受学。顾修脯不具,而师皆谢之;已而彭氏曰:『经书固在,亦何必师』。时容已麤解文义,母能言忠孝大节以督课之,茕茕相依;或一日不再食、或数日不火食,恬如也。但闻其教者甚远且大,里巷非之、诮之,而母不顾。容乃果能自拔于流俗,以昌明「关学」为己任。家故无书,俱从人借之;自经、史、子、集至二氏书,无不博览,■〈广,心代八〉然会通。其论学曰:『天下大根本,人心而已;天下大肯綮,提醒天下之人心而已。是故天下之治乱,由人心之邪正;人心之邪正,由学术之晦明』。尝曰:『下愚之与圣人,本无以异;但气质蔽之、物欲诱之,积而为过。此其道在悔;知悔必改,改之必尽。夫尽则吾之本原已复,复则圣矣。「易」曰:「知几其神」。夫子谓颜子其庶几;以其有不善必知,知必改也。颜子所以能之者,由于心斋静极而明,则知过矣。上士之于过,知其皆由于吾心;则直向根源刬除之,故为力易。然中材,稍难矣。要之,以静坐观心为入手;静坐乃能知过,知过乃能悔过,悔过乃能改过以自新』。其论朱、陆之学曰:『学者当先观象山、慈湖、阳明、白沙之书,阐明心性,直指本初。熟读之,则可以洞斯道之大源。然后取二程、朱子以及康斋、敬轩、泾野、整庵之书玩索,以尽践履之功;由工夫以合本体,下学上达,内外本末一以贯之。至诸儒之说,醇驳相间;去短集长,当善读之。不然,醇厚者乏通慧、颖悟者杂竺干;不问是朱、是陆,皆未能于道有得也』。于是关中士子争就之学。关中自横渠而后,三原、径野、少墟累作累替,至容而复盛。

  当事慕容名,踵门求见,力辞不得者则一见之;终不报。曰:『庶人不可入公府也』。再至,并不复见。有所馈遗,虽十反亦不受。或曰:『交道接礼,孟子不却;先生得无已甚』!答曰:『我辈百不能学孟子;即此一事稍不守孟子家法,正自无害』。当事请主关中讲院;容方为冯恭定公设俎豆,勉就之。既而悔曰:『合六州铁,不足铸此错也』!亟舍去。寻陕抚军欲荐之,哀吁得免。督学使将进其所著书,亦不可。然关中利害在民者,则未尝不为当事言之也。

  初,彭氏葬可从之齿,曰「齿冢」;留穴以待身。后容屡欲之襄城招父魂,惟以母老不敢遽出,且惧伤母心。及母卒服阕,庚戌始徒步往。抵城,绕城走遍,觅遗蜕不得。乃为文祷于社,服斩衰,昼夜哭;泪尽继以血。襄城令闻之,出迎适馆;辞不受。令亦为之祷,卒不得。容遂设祭招魂,狂号不绝聋。令因议为可从立祠祀,且造冢于故战场,以慰孝子心。知常州府骆钟麟前令盩厔,尝执贽门下。至是闻已至襄城,谓祠事未能亟具,请先南下谒道南书院,发顾氏、高氏诸遗书且讲学,以慰东林余望;容赴之,远近之从游者云集。凡开讲于无锡、江阴、宜兴间,昼夜不息。忽静中雪涕如雨,搥胸自詈曰:『不孝!汝此行为何事,竟喋喋于此。尚为有人心乎!虽得见诸贤遗籍,究何益』?申旦不寐,即戒行。毘陵学者固留之,不可。时祠事已毕,还宿襄城祠下。夜分,鬼声大作;盖尝祝于父,愿以五千国殇魂同返关中故也。襄城令乃为之设祭,上列督师汪乔年、监纪孙兆禄主,以容父从事可从为配;下列长筵,遍及当时之殉国者。容伏地大哭,观者亦哭。于是立碑于冢曰「义林」;取其冢土西归告母墓,附之齿冢中,更持初服如初。

  既而制府竟以隐逸荐;容辞以书曰:『仆少失学问,又无他技能;徒抱皋鱼之至痛,敢希和靖之芳踪哉!古人学真行实,轻于一出,尚受谤于当时,困辱其身;况如仆者,而使之应对殿廷?明公此举,必当为我曲成!如必不获所请,即当以死继之;断不惜此余生,以为大典之辱』!牍凡八上,更辞以病;得旨:『俟病愈,敦促至京』。自是,大吏岁时来问起居,欲具车马送之入觐;遂称废疾,长卧不起。寻部臣以海内真儒荐,时词科荐章遍海内。而容独有「昌明绝学」之目,以故朝议必欲致之,将大用。官司劝行益急,檄县守之;不获已,舁床诣行省。方伯而下,亲至榻前怂惥之;容乃绝粒,水桨不入口者六日。大吏犹强之,容乃突出佩刀自刺。于是诸官属骇绝,始得予假疗治。已复叹曰:『此事恐不死不止!所谓「生我名者杀我身」,不幸有此!皆生平学道不纯、洗心不密,不能自晦所致』。戒其子曰:『我日抱隐痛,自期永栖垩室;平生心迹,惟在「垩室录感」一书。令万一见逼死,宜麤衣、白棺,即以是书殉。厝室中三年后葬,毋受吊;毋使我泉下重有憾』!自是,当道亦不复敦迫。荆扉反鐍,弗与世通;虽旧日生徒,亦罕一觐。惟吴中顾炎武至,则具鸡黍以尽欢。越年,天子西巡狩,令督臣传旨引见,容以疾废辞;当赐御书「关中大儒」四字以颜其庐。

  容年四十以前,着有「十三经纠缪」、「廿一史纠缪」及「象数」诸书。既而自以为近口耳之学,无当身平;不复示人。尝语门弟子曰:『授受精微,不在乎书,要在自得而已』。晚岁迁居富平,四方之士不远而至。容起自孤根,上接「关学」六百年之统,于寒饿清苦中守道愈严。耿光四出,而一无凭籍,尤为人所莫及。子二:慎言、慎行。慎言以门户故,出补诸生,终未尝与科举之役。后陕学使者以选拔贡之太学,卒不赴。兄弟皆克守父志,时论予诸。

  「摭遗」曰:先生名从「禺」、从「页」,避作容;尝自别署为「二曲」、「土室病夫」。时海内称三大儒者:北方孙先生夏峰,当明之季,已与杨、左诸公善;易代而后,声名益大。南方,则黄先生梨洲;西方,则先生也。先生所以终身不出者,良以痛其父之截齿、母之葬齿;然襄城、盩厔各得专祠以显其亲,其道愈尊,斯可谓之大孝也矣!

  黄宗炎(弟宗会)

  黄宗炎字晦木,一字立溪;世称鹧鸪先生。崇祯中,以明经贡诸太学。其学术,大略与兄宗义等;而奡岸几有过之。己卯秋试不售,与弟宗会约闭关尽读天下之书而后出。

  画江之役,兄弟蠲家资,尽帅家丁荷殳前驱、妇女胥执爨以饷,步迎监国于蒿坝。宗义西下海昌,宗炎乃留龛川治辎重;所谓世忠营者是。事败,狂走入四明山之道岩,为冯侍郎京第参军,奔走诸寨间。

  庚寅,山寨军歼,宗炎亦被缚。京第之嫂,其妻母也;匿于其家,迹得之。验实,待死牢户中。宗义还至鄞,谋以计活之。会有冯尚书子道济,故人也;既然独任其责。与高旦中等为画策,而方僧木欲挺身请之幕府。道济曰:『姑徐之,定无死法』。及行刑之日,傍晚始出,潜载死囚随之。既至法场,忽灭火。暗中有突出负宗炎去者,不知何许人也。及火至,以囚代之。暮行十里始息肩,亟入一室,则万户部履安白云庄也;负之者,即户部子程也。鄞之诸遗民毕至,为之解缚,置酒慰惊魂,陶然而醉。既闻弦管声出隔岸,棹小舟往听之。因自取调之曰:『广陵散,幸无恙』!寻京弟故部复合,复与共事。慈湖寨主沉尔绪又以帑寄,兄弟辈交阻之,不得。丙申,再遭名捕;宗羲叹曰:『死矣』!故人朱湛侯、诸雅六救之,免。

  于是尽丧其资,提药笼游于海昌、石门之间以自给。或以古篆为人镌花乳石印,或以李思训、赵伯驹二家画法为人作屏轴,或为人制砚,其贾值皆有定;世所传卖艺文者也。生平于象纬、律吕、轨革、壬遁之学,皆有所密授。既自放,乃着「忧患学易」以存遗经、着「六书会通」以正小学。雅不喜先天太极之说,论八卦方位凡数千言。自先天太极之图出,儒林疑之者亦多;然终以出自大贤,不敢立异。即言之,亦嗛嗛莫敢尽;至宗炎,而悉排之。尝语问学者曰:『诸子收拾自己聪明,归之有用一路,足矣』!

  其解「易」「离」之三曰:『人至日昃,任达之士托物情外,则自谓有观化之乐;故鼓缶而歌。不然,忧生嗟老,戚戚寡欢!不彼则此,人间惟此二种皆凶道也。君子任重道远,死而后已;卫武公之所以贤也』。其论小学虽好奇字,然谓『杨雄但知识奇字、不知识常字;不知常字乃奇字所自出,奇而犹不诡于法也』。生平作诗几万首,沉冤凄结。晚更颓唐,性极僻;虽其伯兄时有不满意处。

  弟宗会,字泽望;从者称石田先生。性更狷介。国变后,尝髡发作头陀状,浪游名山。后俱以抑塞而卒。

  「摭遗」曰:或云晦木晚年尝作一石函,锢其所著述于中,悬之梁上;谓其子曰:『有急,则埋之安化山丙舍』!身后,果有索之者;其子遂埋之。及其子卒,而莫知所在(或言不戒于火,非也)。其生平酷嗜古玩,所聚孔多。尝一日入金陵,市买汉、唐铜印数百,肆为之空。乱后,以贫故,俱不守;叹曰:『夺我希世珍,天真扼我已』!尝阅澹归「遍行堂集」(澹归,即金堡披缁后名),笑曰:『不为雪庵之徒,而甘自堕落于沿门托钵之堂头;又尽书之于集,以当供状,以贻不朽之辱。甚矣!此老之耄也』。

  案姚江黄氏伯仲,当时以其各悬象魏,不免嫌讳相因,无敢为之传者。及全氏之文出,而曲折始详。以太冲之理学文章,特邀圣鉴,固炳炳百世者矣。然其志节,惟在陵谷崎岖起军、乞师、从亡诸大案。故「摭遗」详其前事,而于被征以后则从略也。晦木之行,与伯子少有殊致;故别立一传,而以泽望名附。

 

●绎史摭遗卷十四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录

  逸民、独行列传

  徐枋(吴稽田、戴南枝附)李天植邵以贯沉盷陆世仪钱光绣陈洪绶(崔子忠附)徐芳声、蔡仲光(从弟宜之附)画网巾先生(二仆)采薇子一壶先生(纸衣翁附)

  正叔有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涧上、川上三君子,其庶几之。或曰:老莲以画名,早已传诸画鉴;无事子以「逸民」列!余曰:人知其画,而不知其所以画;列诸「逸民」,正所以明其志也。彼若画网巾先生者,宛转剑锋、矢镝之间,而自以留姓名为辱身,则其志为尤苦;惜不能与采薇、一壶、纸衣者拍手相见耳。且二仆者,亦人奴也;从故主于孤穷危踬之余,而恬然以殉;此又文丞相所不能得于余元庆者,可不敬哉?

  列传十四

  徐枋

  徐枋字昭法,号俟斋;崇祯壬午举于乡,为故詹事汧之子,海内三高士之一也。

  初丁国难,避地汾湖;已迁芦区、迁金墅,往来灵岩、支硎间。及定卜上沙,筑涧上草堂遂老焉。枋痛父死节,故不入城;及老涧上,并不入市。长年禁足,以书画自给,非力不食。虽达官贵人访之,每逾垣避去;凡有所遗,悉屏却。是时以汤抚军斌之贤,欲致一丝一粟,辄不可;既而屏骑徒步,叩门者再,卒不见。平居往来者,惟世好数人,如莱阳姜实节、宣城沉寿名、昆山朱用纯、同里杨旡咎、其门弟子吴江潘耒及南岳和尚洪储也。洪储每以香火资周其所急,曰:『此世外清净食,得独留』。以故涧上之得安止者,多洪储力。

  尝豢一驴甚驯,而通人意。日用间有所需,则以所作书画卷置一簏驾于背驱之,驴乃独行至城,立城闉间而不阑出一步。市人见之,咸谓高士驴至;亟取其卷,争以日用所需之物如其指,备而纳诸簏,遂返。枋所居,当天平山簏,平远清胜;读书染翰之外,则竟日不出一语。年七十有三,卒。其门下即以草堂为之祠。

  「摭遗」曰:俟斋先生与李潜夫、巢端明三君子,皆毕其生不入城市者,海内敬其高躅。其书法孙过庭、画法巨然,自署为秦余山人。晚尤名重江左,得其遗墨,不啻珊瑚钩也。涧上之祀,至今秋菊春兰,犹绵其泽。当时理先生之事者,为南岳大师外,更有山阴戴先生南枝、嘉善吴先生稽田。盖先生之得安于涧上也,为南岳力;其身后,则皆南枝之力也。先生既却汤文正之聘,易箦时,遗命并不受吊,而托殡事于南枝。故漫堂宋公为提唱风雅者,辄以不得一致赙襚于先生为歉。是南枝、稽田,特为先生素心之交且笃者也。子文止,字观成;诗文翰墨有父风。惜年仅二十四,卒。故先生殁时,仅存一孙,托诸次耕、稽田云。

  谢山全氏曰:『稽田生平■〈车从〉迹,颇与徐先生相反,而实为同德。盖二公,故郎舅也。稽田抱刘琨、祖逖之志,而又欲雪其王哀之耻;故终身冥行,不返家园。先生之初于汾湖、于芦区,则依稽田;及于金墅,则稽田依先生。因其往来灵严、支硎间,既又同栖积翠;及居涧上,稽田每自北来,但过先生而不入其家。先生集中以储公之贤言之,不一而足;而于南枝则未及。凡呼远公者,皆稽田也。稽田一生逐日奔走中原,不得稍泄其志。死葬胶东,以明其蹈海之愤、白其不愿首邱之恨;是非大招、广招所能致也。且由是而知徐先生之高蹈,非石隐者流也』。

  次耕作「南枝传」曰:『戴山人易,字南枝;不详其出处。语操越音;数称刘念台先生及酉、戌间事,盖越之遗民云。来游吴门,年七十余;苍颜古貌,谈论娓娓。能作径丈八分书。先师性行高峻,平居阖户不见一人;特与之相得,称老友。先师没,仅一嫠妇、一孤孙,饘粥不继;谋葬于祖茔,而族人不可。山人曰:『吾为俟斋任此事;一日不得,则吾一旦不了』。经年,乃得地于邓尉之西真如坞;谓耒曰:『地甚佳,又在梅花深处,与高士宜;但价需三十金』。耒先以十金成券。会有黄、庐之游,山人因募于人,无应者;乃矢愿卖字以买地。初,求其八分书者,非其人多不应;得者,必厚酬。至是榜于门,一幅止受银一钱;赀稍稍集。又相旁地并买之,凡四十余金;而地毕入。山人酷贫,寓无隔宿炊,冬月常衣绤。其求地也,目之所营、神之所驰,无往不在地;黧面茧足,彷徨山谷中而不知疲悴。其卖字也,铢积寸累,悉归之地,不妄费一钱。一苍头饥不能忍,辄辞去。已则寄食僧舍中,语及徐先生必流涕。人笑其迂、讥其愚,终不悔;至诚感人,事竟以集。呜呼!先师簪缨世家,亲族故旧甚众;身后鲜过而问焉者。山人非有葭莩之亲,簦笠之好,徒以片言心许,不惜倾身命以践之,无所为而为;岂非天下之高义哉』?

  李天植

  李天植字因仲,学者称为蜃园先生;平湖之乍浦镇人。崇祯癸酉,举于乡。先世有隐德;少而萧散,其于世事泊如也。尝曰:『无欲则心清,心清则识朗,识朗则力坚;无欲则心真,心真则情挚,情挚则气厚』。时时以诲,学者亦颇耽清言。浦上之以科名起者,自天植始;三上公车。

  癸未,其子诸生观卒;自以为有隐慝,痛自刻责。遂绝意仕进,改名确,字潜天(或言其国难后,改名非)。洊遭丧乱,遣妾、遣婢殆尽;尚有田四十余亩、宅一区并家具一切,分畀所后(子震与其女),遂自髡其发,别其妻,径入陈山隐。足不至城市,训山中童子以自给;其自署曰「村学究」、「老头陀」。

  居山十年,陈山之僧开堂,以避喧,始返其蜃园;复与妻居,卖文取食。不足,则与其妻为棕鞋、竹筥以佐之。时有好事者,约为月给供米;力辞不受。有司慕其高,访之;逾垣避。其所着诗赋,皆吊甲申以来之殉节者。

  蜃园者,乍浦胜地,可以望见海市者也。又十年,家益困,不复能保其园;乃以妻委之婿家,而身寄食于僧寺。戚友怜之,相与赎蜃园归之。于是复与妻居,则年已七十矣。

  所后子震,亦禀其教;弃诸生,顾以谋食走四方。二老相对,时绝食;乃叹曰:『吾本为长往之谋,顾蜡屐未能、乘桴又未能;至于今日,悔之无及。待死而已』!有馈之食者,非其人终不受。或问以身后;曰:『杨王孙之葬,何必棺也』!

  又十年,蜃园但存二楹。两耳失聪,又苦下坠,终日仰卧;客至,以粉版相问答。或有自江西来者造其庐,相对而泣。临别,以银五钱赠之;五反不受。固以请曰:『此非盗跖物也』!始纳之。客属曹侍郎倦圃纠同志为继粟之举,且谋其身后事;吴中徐昭法闻之,曰:『李先生不食人食,听其以饿死可矣』。旋使至则言,果坚拒不受;客乃深以为媿。未几,竟饿死。

  「摭遗」曰:乍浦同时有郑婴垣者,孤介绝俗;与蜃园先生称金石交。先数年,于大雪中以冻死。客自江西至者,乃魏凝叔也。及为之谋继粟而不受,凝叔叹曰:『吾浅之乎,为丈夫已』!凝叔知为先生谋食,而不知为先生谋施食之人!夫倦圃,新朝之贵人也:先生肯食其食,亦何待凝叔。故俟斋之在涧上能食之者,惟一退翁禅师,余莫能也。俟斋闻凝叔之举,而卜其必不食;亦可谓相知以心者矣。

  邵以贯

  邵以贯字得鲁,余姚人。门材最盛;少与兄以发齐名。性狷洁,日讲求有用之学。时遭饥馑,倡设义仓;桑梓德之。

  已国难大作,几欲死;以母在,不得。遂髡为头陀状,狂走入雪窦山中妙高台。僧道岩者,故鄞广文张廷宾也,亦姚产;乃依之。苦身持力,不与人接。

  寻以省母,返故居。时,姚江黄氏季子名宗会者,志节夙近;至是,来同居其潭上园中。夜相与读谢皋羽「游录」,辄幕之曰:『方今豺虎满天下,五狱之志不可期矣。四明二百八十峰近在卧榻,当使峰峰有吾二人屐齿』!于是遍走山中。然山寨方不靖,所在多逻卒;而二人者冠服奇古,踯躅其间,频遭诘难不为苦。一日,忽入绝谷,罔知所向,茫然求故道不可得。俄而峰回路转,松梧桐竹甚盛,有鸡犬声。就一家,有幅巾者出曰:『客从何来』?语之以宅里,笑曰:『吾亦姚人,避世居此;不虞君之陟吾地也』!止二人宿。曰:『是名石屋山。仆为陈从之,尝监故大学士孙公嘉绩军。公死海上,吾无所依;来此山中,未尝与世接』。因相顾嗟叹曰:『是真桃源矣』!宗会尝语人曰:『得鲁自甲申后,颊辅间无日不有泪痕;其稍开笑口者,则游山耳』。

  未几,宗会卒;遂孑然无所向,遂弃家投四明山中。时尚有一妾,不忍判;亦自为尼,偕隐山中之杨庵。每日晨昏,各上堂礼佛。外此,虽茗粥不相通。久之,并卒。

  「摭遗」曰:读诸家文集,于国初遗民为之传者多矣;而得鲁邵先生事独轶。清节若斯,而后世几不能举其名;嗟哉!

  沉盷

  沉盷字朗思,初名兰先,号甸华;仁和人。弱冠,为名诸生,从学蕺山。

  甲申之变,年二十七;即弃诸生业,甘作首阳之饿,以刻苦清励自守。力排佛、老,曰:『其精者傍吾儒,其异者不可一日容也』!闻四方之士有贤者,即书其姓氏置夹袋中,冀得一见。然亦不肯妄有交,取与尤介。授徒自给,三旬九食以为常;每连日绝粒,采阶前马蓝草食之。闻者馈之米,不受;固请,则固辞。时饿已甚,宛转辞谢而益困,遂仆于地;其人皇骇去。良久始苏,笑曰:『其意可感,然适以困老子耳』!尝展蕺山墓,徒步来往。里中子弟习知其清节;有好事者,极意为继粟、继肉之举,而卒莫敢前。

  残明讲学习气,蕺山身后弟子争其宗旨,各有烦言。盷独曰:『道在躬行;但滕口说,非师门所望于吾曹也』!疾革,门人问曰:『夫子今日之事何如』?曰:『心中并无一物,惟知诚敬而已』。夜半卒,年六十三。

  「摭遗」曰:沈先生与潜斋应先生交最醇;没后无以殓,潜斋经纪其丧,不知所出,涕泣不食。或问之;曰:『吾不敢轻受赙襚以玷之』!潜斋之徒姚生者曰:『如某何如』?曰:『子笃行,乃先生夙许;殆可也』。于是姚生遂殓而葬之。甬上全氏曰:『世或有知潜斋者,而甸华则沉冥也。潜斋与之淳心笃行,师表人伦;其风节殊绝如此』。

  陆世仪

  陆世仪字道威,号桴亭;太仓人。少好养生之说:既而弃去,一于敬天敬心之学。钱肃乐为州牧,奇之曰:『他日必以魁儒着』。

  流寇日甚,世仪谓:『平贼在良将,尤在良有司;宜大破成格。凡进士、举贡、诸生,不当拘资地;但有文武干略者,辄与便宜,委以治兵、积粟、守城之事。有功,即以为其地之牧令。如此,则将兵者,所至皆有呼应。今拘以吏部之法,重以贿赂,随人充数,是卖封疆也』!时不能用。国亡,上书南都,复不用。太湖起事,又尝参其军。既解,凿池宽可十亩,筑一亭,拥书坐卧其中,不通宾客;榜曰「桴亭」。其旧日门弟子询之;曰:『吾藉此作浮海观耳』。

  风波既定,至四明哭肃乐。归,始应诸生请,讲学东林、毗陵间。寻还里中;当事者累欲荐之,力辞不出。西安叶静远者,蕺山门下士也;千里贻书,与之讨论。喜曰:『证人尚有绪言,吾得慰未见之憾矣』!先是,里■〈尙阝〉少年之从学者,尝问「知行」先后之序;曰:『有知及之而行不逮者,知者是也;有行及之而知不逮者,贤者是也:故未可以概而论之。及其至也,真知即是行,真行始是知;又未可以歧而言之』。闻者无不叹服。遂以隐君子终。

  〔「摭遗」〕曰:国初遗老如孙夏峰、黄梨州、李二曲、其高蹈如徐昭法而下诸君,名皆最着;而桴亭,则少得知者也。读其书,则叹其学之邃、品之清。昔温公撰『文中子传」,而采其粹言为词;「摭遗」于此,亦从其例。

  钱光绣

  钱光绣字圣月,号蛰庵;故大学士肃乐从弟。少负异才;侍其父侨居硖石,尽交浙西诸名士。既游吴中、宛中、南中,又尽交江左诸名士。是时社会方殷,四方豪杰俱游江、浙间,因尽交天下诸名士。年甫及冠,而诸宿老俱重之。

  流寇逼京师,上书南枢史可法,请『急引兵勤王,以救京师之困。而先以飞骑追还漕艘,勿赍盗粮』!可法答以『具晓忠怀,即图进发』。福王称制,累言于当道,深以立马量江为忧。陈潜夫按河南,檄光绣知舞阳县;以亲老辞。而于周镳之狱,则悉力营救。南都破,肃乐方举兵江上,乃独居硖中;惟隔一水,竟不赴。吴中起义,硖中举兵应之;光绣亦不豫。盖虽为故国常抱杞人忧,而逆知时事犯手之难,故置身局外;卒无不如其所料。

  丙戌以后,颓然自放。生平师友半死剑铓,所之有山阳之痛;遂以佞佛晦之,别署其号曰「寒灰道人」。居吴中久,乃■〈示多〉吴中习;谈谐四出,必有名理。一茗一粥,非手制无可意;虽曰佞佛,辄旦旦啖鼋羹、炙牛心、饮醇酒不置。逃儒入墨,固其宿根所近;然亦半触于时之所激,故未尝不一呈露本色也。

  时肃乐家方被籍,隐欲为之纾家难。适招抚严我公至,往见之。严欲召以赞画,且有荐之修「玉牒」者;因辞绝。肃乐既殉,诸弟远去;独修其祝版之文,凄感行路。从兄肃凯向有隙,以江宁推官罹刑,惧家门不保,托以幼子;竟力任之。

  时吴、越诸野老多以不仕养高,而牧守干谒仍不废;因作长谣讽之云:『昔日夷、齐以饿死,今日夷、齐以饱死;只有吾乡夷、齐犹昔日,何怪枵腹死今日』!闻者惕然。

  光绣平居蕴藉性成,虽困厄不少憾。然感怀家国,渐至憔悴,竟成心疾,以自裁死。

  「摭遗」曰:钱氏诸弟无不尽命于国;其得盘恒牖下者,独蛰庵一人。然卒不能以善终,亦可哀也!

  陈洪绶

  陈洪绶字章侯,诸暨人。四岁,就读妇翁家塾。翁方治舍垩壁,诫童子曰:『毋许人入我舍,洿我壁』!洪绶入,视之良久,绐童子出,自累其案登之;手绘汉前将军关侯像长十余尺,拱而立。童子至,遑惧号哭。闻于翁,翁见之惊且拜,即其舍奉香火。

  既长,师事蕺山讲性命之学。已而,意有所不如,遂纵酒、近妇人,而头面或数十日不沐。客有求画者,虽罄折至恭,辄勿与。或置酒召妓,辄自索笔墨;虽孺子傔从,无不应。尝赴西湖友人之召;先与他舟遇,径登其席,据上坐,举酒大嚼。主人怪之;已知为洪绶,亟称其画。洪绶骇曰:『子与我素不相识也』?竟起拂袖去。

  崇祯末,始入赀为国子生。明年还里遭乱,混迹浮屠氏;自称「老迟」,亦称「悔迟」、亦称「老莲」,纵酒狎妓则如故。醉后语及国家沦丧、身世颠连,辄痛哭不已。

  后画名逾重,而意气逾奇。更数年,以疾卒。

  「摭遗」曰:老莲作画,是无等等咒;是夙世得来,至不可思议。后之人蘧篨戚施,直自献其百丑图耳!或曰:老莲饮醇酒、近妇人,在国难前已然;则为之有玷蕺山之门,更何豫于故国、故君之感邪!噫!此正赵州和尚未见大菩萨时所论,乌足与言老莲哉!世之传老莲、知老莲者多矣,各自成文、各自有说,胥置之。此从潜采堂本,志其奇。其妾胡净鬘亦能画,亦一遗民氏女也。

  思宗之世之以画名家者,称南陈、北崔。崔即所谓宛平秀才崔子忠也,一名丹,字道母,又字青蚓。其先莱阳人,以书画,为华亭董尚书其昌所许。顾自矜贵,虽贫甚而不能以金帛动。友人官诠部者念之,属选人具千金为寿;子忠怒,投之地曰:『念我贫,当分俸饷我;乃以此外来物洿我邪』!时史阁部官南枢,故与之善;偶诣其舍,见子忠方绝食,乃脱乘马曰:『聊佐一夕卫(?)』。径徒步归。于是子忠牵马入市,得金呼友噱饮之;曰:『此酒自史道邻来,非盗泉也』。凡饮一日夜,而金去尽,绝食如故。已闯陷京师,子忠出奔,郁郁不自得。适有世俗子拂其意,遂遯入土室中匿不出。南都覆后,以饿死。

  徐芳声、蔡仲光

  徐芳声,字徽之;蔡仲光字子伯,原名士京,一字大敬:萧山两高士也。才名素相泐,而高尚之名亦与齐。

  天启丁卯,芳声父子同举省试;主者斥子而取其父明征,卷为「书经」冠。明征曰:『吾冠一经无所媿;吾媿者,特吾儿耳』!时甫弱冠,所试无大小,必第一。四方论文之家,每耻不得与芳声交。而仲光之学,则益主居敬者也。甲申之变,同集学中诸子弟哭孔氏庙三日。

  既而芳声入潘山隐,称「潘山埜人」。尝曰:『读书贵有用也』。自惜其经济不为天下用,思以言嬗后;因着兵、农、礼、乐诸有用书,而于「兵」尤详。别辑兵书数十卷,凡运筹指顾、制械器、设屯灶,无不简核,以辟从前之虚言兵者。嘉兴徐仲威于乡闱虑策及兵政,忽梦关侯告之曰:『萧山徐生善言兵,盍师之』!仲威即晋谒而语以故,乃尽授之。

  初,与里中翁德洪、何之杰、张杉、毛甡交最得。德洪字纤若;乙酉,阖家以义死。杉字南士;亦尽节。甡独受聘,应制科;芳声、仲光,各为诗文赠其行,寓意切劘。甡佩之至都,都人士问两君者踵至。尝谒益都冯相国溥于私宅;升阶,见左厢朱扉间大书「萧山徐芳声,字徽之;葵仲光,字子伯」十四字。其足不出户,而名达都下者如此。会朝廷恢复西南,大赦;诏征天下山林隐逸之士。侍读汤斌、侍讲施闰章联名具荐,以例由外入贡;于是萧山知县姚文熊承益都命,特赍书币亲造门征之,芳声、仲光并却之。芳声年八十四,卒于贞节里。

  既而毛甡归里,诣仲光请见。时,仲光栖一楼,久不与世相接;甡至,亦谢之。甡拱立不去;无已,凭楼语曰:『仆与子为金石友;子今新朝贵人也。为忠、为孝,则子自有子事。仆以桑榆之景,将披发入山矣;更弗敢豫世俗交』!甡洒然动容。已复请其业,遂出旧着经学诸疏,曰:『仲光毕生精力尽此。子能昌明斯道,请即署子名无伤也』!命童子举以为赠。或云:今「西河集」中之论经者,都半是仲光生平于指授弟子文章;忠孝外,无他言。至灾祥、星纬之验,亦无不明彻;而绝不肯妄言休咎。当戊申之夏六月地震,凡幽燕齐鲁以南、晋豫以东、闽与粤、江南与江右半天之下,震无不同于浙,而泰山之东为尤甚。客有自远游归者告之,叩其故至再;乃着「地震说」数千言以示之。略云:『土莫旺于五月之午、六月之未;阴气乘之,一震而泄。以震之时日测之,其在甲寅之年乎!震之月日皆刚,刚为阳;以阳胜阴,天之道也。甲木之德为仁、寅木为禄;木得禄逾疆,有「除刑去暴」之义。以东方震之日,合于都城震之日,两支相刑;甲辅寅、寅又刑申,申虽属金,不能敌也。故阴之衰,必始于甲寅。天道三十年一变,以甲申始,必以甲寅变。今兹天下,东方其有灾乎!然震之岁在申,虽灾不害』。后七年,而有逆藩之变起东南,旋平;学者益尊其言若操券。年至七十有奇;康熙乙丑秋,以病终。晚岁得男子子二,长某先卒。载嬗而嗣斩,著述遂散佚。凡诗文之传于世者,仅数十篇。

  「摭遗」曰:大敬先生孤■〈车从〉绝俗,宠辱弗惊;其造诣,较徽之为尤进。盖后徽之而没者,则世际隆平矣;若故人者,已欣欣向荣矣。夫实学优行如先生,假令当时奉诏而出,恐西河氏终须逊却一筹也。矧先生于故国以一衿垂老,无斗糈之恩、无乔木之感,非可与吾乡徐高士辈例论也。而竟自甘岩穴以遂其披发行吟之志,则其志之皭然不滓,益为世所几希者矣!同时其从弟宣之者,字德修;奉父避兵,甫出城即冲散,号泣追寻。已见父于隔岸已被执,亟■〈扌双〉身入河,泅水救之;然素不习水也,及岸则父已在刃下。乃以身庇,请代死;兵亦感动,得两全去。既而潜心理学,有名行,学者甚众;题其门为「匠门」。与大敬先生同祀乡贤云。

  道光庚寅,匠门七世孙孝廉聘珍助予勘补事而为之捭版焉。孝廉与予族父盘溪先生为同岁生,其从父鹤(松町)丈尝为予道大敬先生高节如斯。既而读「近轩文集」,以西河诸文参之,遂合作两高士传,而并书匠门节概于后(瑶附记):匠门凡五子,近轩其伯子也;有文集行世。名惟慧,字青侯;康熙岁贡。筑屋城南,阐道授经,学者宗之。其五世孙诸生松龄,亦以夙学名。嘉庆己卯,予为浙都转掌记室;以事渡江,鹤与松龄得定交。鹤则出自匠门之叔子、聘珍则为季子六世孙也。鹤之子亦登贤书。其一门渊源如此。

  画网巾先生(二仆)

  胜朝至酉、戌间,邦殄人亡,将相草靡矣;既以竖掌支天者,亦旋起而旋仆。凡吴、越、闽、粤之士,或就死若鹜、或束身世外者,■〈扌麕〉补类列,复得尔许人。外此而别有恬死藏名、悯默沉苦如画网巾先生、采薇子、一壶先生数辈者,则其志节之苦更加人一等也。故于「逸民」中又判其传曰「独行」。

  画网巾先生,其名位、乡里皆不可稽。初同二仆潜迹邵武光泽山寺中作苦观变,衣冠俨然。久之,声影渐露。光泽防将吴镇者,闻其岸异,因掩捕之。逮至邵武,镇将池凤鸣讯其里居、姓名,默不答。凤鸣伟其状,戒部卒曰:『谨事之。去而网巾,无以惑众,足矣』。明日,自索网巾无有;盥栉毕,则谓二仆曰:『得笔墨否?为我画网巾额上』!仆问故;曰:『衣冠本历代旧制;网巾,则大明创制也。即死,可忘明制乎』?于是二仆为之画;画已,乃加冠。二仆亦复交相画。军中哗然笑之,共呼之曰「画网巾」云。

  是时,适有四大营之乱。四营者,张自盛、洪国玉、曹大镐、李安民也。自盛始为王得仁裨将;得仁据江西反正后败死,自盛亡入山,纠召残卒及贼之无■〈车页〉者众逾万人,借义声曰「恢复」;一时名德如督师侍郎揭重熙、詹事傅鼎铨等皆依之。顾攻取无策,徙鸟徒(?)江、闽界;所经地毛如洗,飞走皆尽,流毒诸村落者二年。庚寅夏,江、闽之师合剿之,四营溃。池凤鸣因诡称为俘获画网巾者,献之闽督杨名高。杨鞿之,欲生之;见所画网巾固历录然,笑置不问。既就槛车至泰宁,杨犹欲谕之降;因谓杨曰:『左路总兵王之纲吾旧识,就彼决之可乎』?杨喜,即遣往。之纲愕然;乃曰:『吾固不识公,特从公索死耳』!之纲穷诘里籍、姓字殊苦;喟然曰:『吾忠未报国,留姓名则辱国;智不保家,留姓名则辱家;国危不即致身,留姓名则辱身。若曹呼我「画网巾」,吾即此姓名矣』。之纲抗声曰:『天下大定,一夫强死何济!且改制易服,历代皆然,薙发亦奚伤;胡作此怪鬼为』!画网巾者顾之而唾曰:『何许痴物!网巾且不忍去,况发乎!死已,无多谈』!语侵之纲益厉。之纲怒曰:『明亡,填沟壑者莫名数;庸渠皆俊物乎』!令先斩二仆。逡巡间,群卒捽之;二仆嗔目叱曰:『痴奴!吾岂怯死者。顾死亦有礼,当一辞吾主人』!于是向先生再拜辞,曰:『奴得扫除泉下矣』!欣然受戳。之纲复好谓之曰:『若岂有所负乎?不然,义死亦佳,何坚自晦也』!曰:『我何负?负明耳!一筹不抒,束手就尽,去婢妾无几!又以此易节烈名,吾笑古今之随例就义者;故耻不自述也』!检袖中有诗一卷,掷于地。复出白金一小封,掷向刽者曰:『此樵川范生所赠,今与汝』!遂挺然受刃于泰宁之杉津。泰人聚观之,所画网巾犹斑斑在额上也。泰之诸生谢韩者收其遗骸,瘗郭外之松窠山,题曰「画网巾先生之墓」;岁时谒奠如家仪。其后泰人有召乩仙者,乩动如飞,辄书曰:『我画网巾也』;而终不名。其幽灵蕴结如此。

  「摭遗」曰:此传节诸「明文授读」中,为李世熊着;且曰:『是时杨、王追破四营,报获累累;多有文秀俨毅、顾盼睴睴伟,绝无鞿类愁状者。岂亦「画网巾」先生之流欤!其别营有投降者,当就邵武听抚;行至朱口,忍一魁独不肯前,伸颈就其党索杀,曰:『吾熟思累日,终不能俯仰于官,宁死汝手』!其党难之。即奋袂裂眦抽刃相拟,曰:『不杀我者,今当杀汝』!其党乃挥涕刃之,瘗骨而去。张自盛后亦就俘泸溪山中。

  采薇子

  国初,有采薇子者,衣如悬鹑,两足重茧如漆。往来绩溪岭北,常宿路亭中,拾楛枝、撅野菜就沙罐烂煮食之。食已,复撅菜、拾枝如故,而未尝向人乞一钱。间入村馆中,向童子假楮笔题诗;诗或可解不可解,而字甚工。题已,呜呜诵、呜呜哭;尾辄署曰「采薇子」。叩其姓氏,即流涕不答;再叩之,则哀号疾驰去。顾每岁三月既望,必僵卧地下者数日;不饮不食,不言笑。好事者或蹴而呼之以食,则口又呜呜然若诵、若哭至不已;而卒不肯食。人以是度其为故明之有爵位而悼丧其君焉者耳。

  「摭遗」曰:绩溪为一郡之僻、岭北为一邑之偏,彼其人入山惟恐不深、去名惟恐不尽,而独不忘失国变之期也,隐哉!吾特补此「采薇子」传告后世。

  一壶先生

  一壶先生者,其姓氏、里族不可知,亦不知其为何如人。尝见诸登、莱间,角巾破衣,徉狂自放。好饮酒,行辄以酒一壶笼袖中;人故称之如此。好之者咽以酒,即留宿其家。间一读书,即欷歔流涕,往往不竟读;虽黑夜,亦踉跄走。

  其踪迹无定向,或宿野人家、或寄僧寺;然不久辄去,去复罔知所之。与即墨黄生、莱阳李生者善。每与两生相对,瞪目无语;既而曰:『行酒来,吾为汝痛饮』!两生度其胸中多不平而外自放乎酒也,尝从容叩之;勿答,即舍去。去之数岁,忽再至,仍居僧寺。容貌憔悴,神气惝怳。中夜即放声哭,哭之达旦。阅数日,竟雉经死;年垂七十矣。两生者为之殡,而岁以一壶酒浇其土。

  「摭遗」曰:吴中有纸衣翁者,面目略可辨,言语不可知。徜徉廛市,儿童绕之。尝自翦纸为衣,行则■〈宀卒〉■〈宀卒〉作响。日诣破庙野寺中卧;卧起,于两袖间出崇祯大钱一,弘光、隆武平钱二,置之高所而载拜。拜已,始就食;食亦不审其何所得。识者谓是南都、闽疆之遗臣邪!而姓氏竟弗传。

  ●绎史摭遗卷十五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录

  列女列传

  顾母王氏(昆山顾炎武母)伯商夫人(故苏松巡抚祁彪佳配)(仲商夫人、祁氏诸妇、诸女附)史八夫人(督辅弟可经妻)女将军沈氏云英、刘氏淑英李氏(故靖南将军毛有俶配)鲍氏(故职方主事钱肃遴配)陆氏(故检讨华夏妻)潘氏(乙酉殉节诸生高朗妻)中山徐氏(故定远侯邓文昌配)二孟氏(故河南巡按陈潜夫配)烈女王氏(大兰洞主王翊女)金氏(故义兴伯郑遵谦妾)华亭四姬(故太傅张肯堂妾)文莺(故兵部侍郎李长祥婢)余氏(故总兵章宪配)毕氏■〈山上〈弓攵〉下〉文(蓟邱守将女)烈妇钱氏、陈氏俞沈氏何余氏张氏(故登莱道来斯行妾)(来氏诸妇等、杨氏、汤氏、茹倪氏并附)李陈氏香娘(故职方主事吴易姬)(草衣道人附)隐隐(乙酉殉节诸生夏子龙姬)

  余既补纂宫闱尽难者列诸「摭遗」卷首矣。夫明人自熹、毅二后湛身殉国,不失阴教之正,实于前史有光焉。而臣僚之母妻、姬妾、妇女并命殊多;降及草野,尤见节烈风化之盛,未有过于此者。自宜详列一卷,以表章一时彤管。而吾独于庐陵女子刘淑英事,甚惜其命之蹇也!负此文武才而一不得白头偕老之夫,早伤寡鹄,洎至自将一旅以赴义破家。推其心,则但祈为石砫将军之续,以保厥身名而已。而卒受奸徒所卖,赍恨不伸,致坐一蒲团以老。天下之抱奇才者,往往作此结煞,可胜痛哉!彼吴中、邗上之歌姬舞女能明大义而从容殉主者,亦大有其人;此又不可以早岁之失身而鬲诸清流者也。若柳如是之于钱牧斋、顾横波之于龚芝麓,以两尚书而自送其名节于两妇人之手,则又当别论。然河东君于虞山故后,有宗子争产而能身殉以定厥祸;其智足多、前愆足盖矣。论者云:流品何当归于晚节,为士夫者庶可以兴!

  列传十五

  顾母王氏(昆山顾炎武母)

  昆山顾母王氏,左赞善绍芳子妇、官荫生同应妻也。子炎武,以文章、经济名于世。同应早卒,氏苦志守节,养炎武于襁褓中。尝以君姑疾笃,百药不能治;氏祷于天,抽刀断一指杂入药饵以饮姑,姑病以疗。党族间遂称其孝。崇祯丙子,直指使具疏上闻,中例得旌;饬有司建坊焉。

  乙酉夏,氏年六十。大兵下江南,昆山去郡祗三十里,警报沓至;乃避至常熟之郊,谓炎武曰:『我虽妇人哉!然已受朝廷恩命。果有大故,则死之』!时炎武方应邑令杨永言之辟,与嘉定诸生吴其沆及归庄等共起兵,奉故郧抚王永祚以从夏允彝于吴。浙东鲁监国闻之,授炎武兵部司务。事败,永言行遯去,其沆死之。炎武与庄脱归,将奉母他徙;而氏必不可,遂从容绝粒而卒。遗言:『后人勿事二姓』。以故炎武累奉本朝征召,辄力辞不赴,以游学终其身。

  「摭遗」曰:亭林先生承太安人之教,虽以奔走天涯,有故国、故君之感;而实成其学殖也。观太安人之从容尽命,衰然真足以为巾帼首。

  伯商夫人(故苏松巡抚祁彪佳配)

  伯商夫人,名景兰,字媚生;山阴人。家本着姓,世有名德;故冢宰商周祚女、苏松巡抚赠忠敏祁彪佳配。累膺冠诰,封一品夫人。赡才藻,能诗画。越中闺秀,旧称伯、仲商夫人。仲即其妹,有国色;归兵部尚书上虞徐人龙子咸清为室。

  伯商归忠敏,极闺中倡和之雅。祁氏自其先世夷度君以来,淡生堂藏书甲于大江以南;其梅墅寓园池馆之胜,则又甲于越中也。商日从事简册,学益富。尝与忠敏分咏史事,慷慨激昂,绝不类巾帼中语。教其女及冢妇张氏楚纕、介妇朱氏赵璧,各操柔翰为咏吟;壶以内雍然化之。忠敏尽节,商作诗悼亡云:『公自垂千古,吾犹恋一生。君臣原大节,儿女亦人情。折槛生前事,遗碑死后名。存亡虽异路,贞白本相成』。亦足见其风概矣。

  生二子,长理孙、次班孙;同以家丁应江上军,商亦为之助饷事。既而理孙被诬,抑郁死。班孙遣戍关外,后遯归为僧;其娶,即朱氏,故少师黔督爕元女孙。班孙被难,朱尚盛年,无所出;孤灯缁帐泊如也。与姒氏张历守数十年卒,未尝一出屏宁间。里中钦其节,谓实出自姑氏之教里。

  「摭遗」曰:仲商夫人,诗名与伯商齐;适徐征士仲山(咸清)。仲山幼慧,五岁通经。甫蓄发,即以官监生应乡举,有文章名。初随父任山东巡抚;会冢宰公还朝过其署,见而爱之,乃以仲商许。既而国家多故,至乙酉始行嘉会礼。却扇之际,仲山惊其艳;曰:『吾以是为王霸妻足矣』!遂避之稽山门故里,辟广庭、设长筵,杂树花木;发藏书散□之,夫妇终日相对坐纵观。以暇,则各抽牍为诗;如是有年。一日,天台老尼从万年来,遥望之,合掌曰:『此妙色身如来也;莲花化生相,好光明』!已乃咄唶曰:『善持之、善持之!几见曼陁长养人间世邪』!于是仲山与仲商约,请各为程。己则着「小学」一书,自一画以至多画,正形、正声、正义,博引群书,合成若干卷,名之曰「资治文字」;而仲商则发愿写「妙莲华经」三部。每晨焚香涤指,握管作楷;凡阅三年而成,统字二十万八千有嬴。时仲山方外友三目尊者以孝禅寺落成,率领僧众披袈裟宣佛号拜,乞两部去;供其一于大殿极甍间、纳其一于毘卢遮那世尊腹中。别一部,则送之天台万年龙藏中,以从老尼志。后康熙十七年,仲山以当事荐赴召。或有沮之者,浩然归;遂与仲商偕隐故居,逍遥以老。子东、女昭华,皆有才。昭华能诗,与祁湘君齐名。

  案伯商夫人初为祁忠敏配,乡里间有金童、玉女之目。伉俪相重,未尝置妾媵。忠敏尽节时,夫人年仅四十二。生三女,曰德渊(■〈山上〈弓攵〉下〉英)、曰德璚(修嫣)、曰德茞(湘君)。子妇理孙妻张,曰德蕙(楚纕);班孙妻朱,曰德蓉(赵璧):粹美一门。着有「东书堂合稿」。人望之,若十二瑶台焉。

  ■〈山上〈弓攵〉下〉英能文,适姚江姜司农公子桐音先生(廷梧)。着有「静好集」。出五男、五女。桐音远游,必贻诗相问。已罹祸下狱,久乃得释;寻以中湿病卒。易箦时,诸子环列;桐音指之曰:『以此累子』!以故诸子无少长,皆自课之。三年丧毕,不易服,缟素至一十六年;盖有所隐痛也。时天下久定,凡保家门者多隆隆起;诸子愿就试,许之。仲子兆鹏,康熙辛酉贡于乡。及癸酉,伯子兆熊登贤书榜。帖至,家人跽请更吉;曰:『谓此区区者,遂足以易我心乎』?诸子无计,乞之西河毛氏,以历古迁变之说进;始易服。毛氏遂作「祁夫人易服记」。

  史八夫人(督辅弟可经妻)

  史八夫人者,姓李氏;宛平人,督辅史可法弟可经妻,即督辅夫人之女弟也。督辅殉国难,可经旋物故;八夫人与其姊夫人奉太夫人居金陵焉。

  先是,扬州开府时,有幕下客浙中厉韶伯者,躯貌类阁部;遂冒其名,集亡命数百人由舒、庐破巢县、无为,沿流顺轨而下。大帅率省兵擒之;询之,则坚冒督辅名。众莫能辨,乃召三夫人识认;斥其妄,始吐实。而八夫人有国色,为众所窥。会豫章金声桓反,禁旅往讨,驻金陵;有辽官聂三者艳之,思媚少宰某,强为委禽。八夫人遣婢拒之,不听;詈之,亦不听。须臾,一婢奉黑漆盘进,曰:『奉八夫人命,意尽于此,恣若所为』!聂启视之,则一发髻、一耳、一鼻也。血淋漓满漆盘。聂乃大惊失措,急跃马驰去。

  「摭遗」曰:忠正公弟可程陷贼不死,南都以公故,置勿问;公恨之,出疏纠之。案公兄弟,自可程官翰林外,尚有数人,其后咸来江南省墓。可经为公第八弟,诸生;年最少。八夫人既自裁,时以其出于大将所逼,莫敢为之表章者。嗟乎!公恨可程不能仗节至,不以为弟矣;岂知身后乃得此幼弟之妇以踵兄公余烈乎!可程其益有以媿焉否?

  女将军沈氏雪英、刘氏淑英

  胜朝女官,始自楚雄同知高思弄;女将军,则石砫宣抚秦良玉:然皆蛮女而土官也。如徐铁者,故河东女子,以黑名。初陷于贼,后归我将从征,累功封夫人;贼畏之,谓「女将军锋不可当也」。既老,居■〈山亡〉 砀山,入道去。当其时,称女将军而功存故国、身入兴朝以隐者,有二英焉。乃合传。

  沈氏云英,萧山人。父官守备,以战死。云英单骑入贼垒,夺还父尸;即自帅所部代城守,诏授游击将军。刘氏淑英,庐陵人。父死珰祸,从母受书,且知兵。早寡,而自募一军誓以报国仇。于戏!是固两女子也。

  云英父沈至绪,崇祯辛未武进士,授职守备道州。癸未,献贼破武昌、陷岳州,过洞庭湖,风作覆其百艘;贼大怒,还之岳州,纵火延烧,遂骑而破长沙,宝庆、衡州。湖南郡县皆糜烂,惟道州以至绪力战得全。既而,贼再至;再战,马惊仆,陨于阵。云英闻变,奋臂持矛号哭趋贼营,夺父尸还。贼环搠之,云英左右支格,兵莫能伤,竟完守入保。因是,道州终不破。巡抚王聚奎具疏以闻,帝语(?)赠至绪昭武将军,赐祠麻滩,予祭;授云英为游击将军,仍代父职,领兵守城。云英初随父任,适西川贾万策,官荆州督师中军。荆州困,万策分门拒守;城陷,不屈死。云英闻讣,恸哭辞职,间关数千里出入贼中,扶其夫■〈木匶〉 归萧山,并殡其父。甲申国变后,蠲弃服饰,隐居里门,为女教授。素工书法,旁涉经、史;然非本宗子弟,不教也。其族子兆阳者,后之受「春秋」胡氏传,为知名士;西河毛氏曾为之立传焉。卒年三十又八。

  淑英父刘铎,天启时,知扬州府事;忤奄死。风节最着,谥「忠烈」。方罹祸时,淑英止七岁。母氏萧,陈其父书自课之;旁及司马兵法、公孙剑术至普门经咒,莫不精贯。及笄,归同邑王蔼;年十八而寡。甲申,闯贼陷京师,帝后殉社稷;淑英闻之,恸哭曰:『先子与王氏皆世禄,吾恨不为男子!然独不能歼此渠凶,以报国仇邪』?因散家财募士卒得千余人,并其僮仆、婢媵部勒之,成一旅;然孤军无策应者,自念当寇徒死无益。时督辅何腾蛟置十三家军散驻楚中,会张先璧札永新,闻名请谒。淑英喜,欲资为助;遂开壁门见之,流涕为諠,指陈大义。诸军胥变色,拱立听命。旦日,过先璧报礼,且周视其营,阅其兵;出千金为犒,佐以牛酒,一军尽欢。然先璧心持两端,卒不敢赴敌;且微露欲纳淑英意。淑英乃大怒,就筵间拔剑将斩之;先璧惶遽,环柱而走,一军皆甲。淑英叱曰:『汝曹何怯也!怯如是而能赴汤蹈火乎!此吾自明,吾自误。吾一女子耳,又安事甲』!口占句云:『销磨铁胆甘吞剑,抉却双瞳欲掞门』;大书于壁。从容北向载拜曰:『臣妾将从先国母周皇后在天左右矣』!先璧悔且惧,率麾下叩头请死。淑英曰:『妇言不出于阃。吾以国难蒙耻以至于此,事之不济,天也。将军好为之』!跨马竟去,尽散所部使归田里。独辟一小庵曰「莲舫」,迎其母归养,奉佛以终。

  于戏!哭父捐躯,有若浮江孝女;奉母完节,依然报国初心。于戏!是固两女子也。

  「摭遗」曰:「萧山县志」:沉氏为邑之长巷人。以女子而授将军,在明朝亦未有之典也。毛氏「县志」刊误曰:『少时赴洛思山文会,有言「此地长巷,沉氏有女,节烈知书,通「春秋」传。同社沉兆阳,其高足也」。予急持兆阳询之。曰:「诚然吾姑行;授书家衖,非同姓儿不授。吾老于孤经,每苦传题多沿误;藉其正之」。予乃悚然,请随往谒之,不可;请通名,亦不可。遂询其节烈事;同社闻之,皆叹息去。及其死,其从弟索予为墓铭;因题曰「故明特授淤击将军兼道州守备列女沈氏云英」云』。案云英守备道州,在甲申前,无豫本史事;以其归隐在南渡而后,名节卓然,故与淑英并列也。淑英之初痛父被逮,尝欲趋阙下死;其母泣不食,遂止。比母病,复刲股肉杂入药饵以疗之。吁!此固两女子也。始皆愤然于敌忾,而卒能完节自全。其孝同、其勇同、其志节与归处亦同,乃为之同传也可,呜呼!遹自光岳气分,其为士者几无全节,而妇人女子往往以忠孝、贞烈着其名!天乎、人乎,虽百世可哀也!

  李氏(故靖南将军毛有俶配)

  李氏,京卫人;故靖南将军余姚毛有俶配。父荣,为卫将军,称世卫李氏。氏少,梦神授之笔;颇能知钤略。

  既长,适毛氏有俶,官定海守;为保定伯有伦弟。乙酉之变,移定海军从武宁侯王之仁札西陵渡;时氏在营中。南都覆,马士英称奉太后奔临安;既而窜身镇东将军方国安营,称方、马军。氏曰:『士英,逆贼也!弃君来此,此地难与守矣。武宁军西陵,君何不移驻龛山以远方、马乎』?既而太湖兵起,吴易、陈万良辈各以侦课从龛山渡,阴为声援,欲引龛山军从海宁入;氏复劝有俶行。未及,而江上诸军溃。

  有伦以扈监国宫眷中道相失,遂全军归命;有俶乃偕氏逸之海宁。既又迁淮、迁彭城,隐姓名入编户以终。

  有俶初以从监国功,爵靖南将军;氏亦曾获夫人封。

  「摭遗」曰:异哉!何尔时女子之多豪杰也!观李氏戒儆其夫之词,而有以知其胸中、目中矣;而有俶弗如也.噫!将军,男子也;其畏首畏尾逾于女,乌足与言断脰沥血事!有俶,其固弗如也。

  鲍氏(故职方主事钱肃遴配)

  鲍氏,闽人;兵部职方主事钱肃遴妻。甲申前纳采,未娶而难作;闽、浙路绝,鲍氏父兄欲更择婿,氏不可。父兄难曰:『非不知其不可;顾钱郎播迁天末,必无生还之望』!氏遽啮臂出血以誓,其家愕然,乃止。己丑,肃遴从亡翁洲;辛卯,翁洲破,始归成婚,氏年二十又六矣。

  甲午,张煌言以定西军入长江,肃遴挈眷与弟推官肃典间道赴之;煌言倒屣迎曰:『段文鸯耶?江子四耶?尊兄为不死矣』!已而师退,肃遴归。乙未,复至海上。时复潜行中土,结内主之助。丙申,我大将军宜尔德再下翁洲;偕其弟先驱入海以告,中涂为追兵所执,肃典死焉。是时,同祖兄弟有通籍而惧事者,恐其出入焦原,终为家门累;颇相齮兀。无已,复挈眷之江南居昆山,思得间为入海计。己亥,煌言又入长江,又从之。既而兵败相失,流转太仓、嘉定间,怏怏不自得。一日,呕血数斗,大呼不绝死;年仅三十也。鲍氏勉力治殓;祝发为尼,与是洲殉难忠臣刘曙妻某氏同居一草庵,泣血纺绩以求归赀。数年,始得;呼其弟至昆负骨以归。或劝以火化,辄哭拒之;卒归葬之祖墓旁。

  「摭遗」曰:忠介公父子、兄弟相继死国,而更得弟妇者以节孝称;其一门义烈,于天壤间历劫不磨矣!推官字叶虞,行九;后忠介七年而死。职方字兼三,行七;又一年而佯狂死。哀哉!然何亦幸也。

  陆氏(故检讨华夏妻)

  陆氏,鄞故检讨诸生华夏妻。生有隽才,性贞且孝。夏入狱,闻信绝粒,七日不死;或曰:『姑在,何可死』!乃起,日进一餐。及夏正命,亲诣市,纫其首于尸,负以归。既殓,复绝粒。其姑垂泪劝之,复日进一餐。已而有令,徙诸家妻孥于燕。夏之友高文学斗魁急过语曰:『夫人当自为计』!氏曰:『诺。愿得衰衣以见先夫子于地下』。斗魁即以其妻所有予之。次晨起,对镜;叹曰:『天乎!吾不得终孝养矣』。视其盎中尚有米,扫臼舂之。舂毕,跪姑前泣曰:『妇不随郎去,恐终不得事姑也。姑其强饭自爱,以保天年』!语毕,其姑哭,氏亦哭。邻里闻者,聚观如堵墙,皆失声哭。氏徐起,投缳堂中;既上,而缳绝者再。时方盛署,汗涔涔下;邻人或以杨梅一盂进曰:『愿夫人尝此而后死』!氏亦渴甚,啖之尽;以巾拭汗,复易缳而绝。次子名凛咫,氏于前数日密托其夫友林评事时跃窃出匿之,但以瘽儿闻;其家莫有知者。氏之慷慨从容,既克从死、又克保孤,时人以为巾帼中奇男子云。

  其后凛咫竟育于林氏。年二十,始复姓。

  「摭遗」曰:时有谢寅生者,素与检讨不相往还。及在狱,忽往讯之,曰:『吾愿以女配公子』!许之。寅生乃分以田宅而成立之。是亦一义士也。

  潘氏(乙酉殉节诸生高朗妻)

  乙酉殉节诸生高朗,妻潘氏。朗父岱,兵部主事;将尽节时,朗先蹈海死。氏年十九,就缢;姑氏何诫曰:『高氏两世忠孝,幸汝已娠,或不绝尔夫后』!逾时,产一男。抚至七岁,氏病,姑进药;泣曰:『向以姑命为此呱呱者,未即死。今将从亡人地下矣』!卒不饮食以死。

  中山徐氏(故定远侯邓文昌配)

  中山徐氏,定远侯邓文昌妻、守备南京魏国公弘基女。文昌航海,偕赴闽。唐王命袭爵,晋中府,封恭人;年纔十有七。文昌佐大学士曾樱留守福京;及大兵入景宁关,氏谓文昌曰:『君毋自辱!妾请先于地下伺之』。遂再拜,仰药死。闽人哀之,合葬于芙蓉山下。

  二孟氏(故河南巡按陈潜夫配)

  河南巡按御史陈潜夫妻二孟氏(前史温氏作妻与妾;非也。案「樵史」言:潜夫之妾,即妻妹;浙东盛传大孟、小孟),为孟桓初二女;同日花烛以娶。

  南都破,潜夫航海至越;上书监国,愿假兵五千直渡海昌断武林左臂,为恢复计。加太仆寺少卿,监浙西军。募三百余人,与孙、熊二家兵合,列舟江上。丙戌五月晦,军溃;归山阴小赭里。置酒赋诗,与亲友诀;谓二妻曰:『行矣!我为忠臣、汝为烈妇;泉下差不恶也』!整衣冠,上化龙桥北面再拜,推二妻入水,具棺殓。然后赋诗别亲友,自跃入水死(诸史作左手挽妻、右手挽妾,联臂共沉者;皆失实)。今孟氏屋壁犹存潜夫手书绝命诗曰:『万里关河戎马奔,三朝宫阙夕阳昏;清风血染苌弘碧,明月声哀杜宇魂。白水无边留姓氏,黄泉耐可度寒暄。一忠双烈传千古,独有乾坤正气存』!(又案「忠义录」载:潜夫并欲拉二子同死,以继母不许,免。盖潜夫素以孝闻云)。

  潜夫,字符倩,别字紫雪,又字确庵。谥「忠襄」。

  列女王氏(大兰洞主王翊女)

  大兰洞主侍郎王翊既被执,论辟。遗一女,年十三;许嫁左副都御史黄宗羲子百家。以例,没入勋贵家;遂为杭州将军部下参领某所养。参领怜其为忠臣女,抚之如所生,而女亦相亲依。逾时,参领欲为择婿。有刘弁者求之,女不可;参领难之,女乃突出不意拔所佩剑自刎死。参领大惊;高其义,即以剑殉葬之临平山中。

  「摭遗」曰:少女也,而明大义若此;不媿于父,并不媿于翁矣!虽佐领一武夫,而亦知所以感。

  金氏(故义兴伯郑遵谦妾)

  义兴伯郑遵谦妾,金氏四姐。当江上军溃,遵谦挟赀及氏入于海。戊子正月,郑彩杀大学士熊汝霖,遵谦不平;彩招与议事,投之海中。金氏号恸欲死,家人救之;乃缚草人书彩姓名,每祭必寸斩以侑食。彩闻之,亦投金氏于海。己亥秋,彩坐厅事,见熊、郑拥兵入,惊扑,投阶下,七孔流血死。金氏于海上屡显灵异,海人称之为「金娘娘」。

  华亭四姬(故太傅张肯堂妾)

  太傅、文渊阁大学士华亭张肯堂留守舟山,于殉节之前一日,与吴少保钟峦题诗为诀。因集家人曰:『毋为人辱』!及晨,大兵入城。肯堂冠带至雪交亭南向坐,诸姬方氏、周氏、毕氏、姜氏及冢妇沉氏(即公孙茂滋母)、女孙漪相率拜辞;或投缳、或投池、各各含笑赴之。毕姬临水将先下,姜姬呼之曰:『止!虽死亦当有序,莫匆匆也』!肯堂曰:『善』。乃各以序死。诸仆妇、诸婢之从死者,又十数人。

  文莺(故兵部侍郎李长祥婢)

  奇女子文莺者,李侍郎长祥室黄氏之侍女,已给其仆某为妻。长祥被难,黄氏集家人谋共死。文莺泣而前曰:『夫人当为公子计,以延李氏香火;恶可死』!黄曰:『然则奈何』?曰:『婢子死罪,愿代夫人;以吾女代公子,俟死于此。愿夫人速以公子去』!黄泣曰:『安忍使汝代我死』!曰:『小不忍,最害事!速驱之』。时山中有罗吉甫者,尝游侍郎门下。至是奔至;曰:『夫人、公子,我则任之;虽以是死,甘心焉』。于是黄氏抱其子畮拜吉甫,且拜文莺;文莺曰:『夫人休矣,捕者行至矣』!甫出门而捕者果至,以文莺去。有徐昭如者,亦义士;不知夫人之既脱,约死士谋要之。已乃微闻其非真,遂止。吉甫匿黄氏母子,知西平伯王朝先之于侍郎为姻,乃偕之航海以就;往则长祥已先在,相见恸哭。为言文莺事,长祥曰:『文莺一木讷女子;今若此,实难能可感也』!

  文莺初被逮,居然以命妇自重;虽见大府,不肯少屈,莫不以为真夫人云。时以例,应徙辽左。按察使刘自宏,淮人;一日五鼓,传令启城,命吏以文莺就道,不得少待。或曰:刘盖怜侍郎之忠,亦壮文莺之奇;密取诸归养于家,而以囚中他妇代之去。

  「摭遗」曰:文莺一婢子,独能为天壤间可一、不可二之事,居然一侠烈丈夫也;文莺其终不死矣!因大书之曰「奇女子」;而尚得以下陈目之乎?彼廉访使者,亦自有心人哉!

  余氏(故总兵章宪配)

  总兵章宪妻余氏,会稽人。于鲁监国航海后,宪自江上率溃兵还里,令各散去;氏曰:『散易复难;鲁王在海上,万一诏至,其何以应』!宪不听。戊子,山海氛起,宪匿东山中。逆奴潜引剿师,执宪夫妇去。郡守刘桓、镇将吴学礼许以官,令招抚山寇;宪不应。氏大声曰:『男子死即死耳!毋二心也。妾愿从若死』!狱成,以氏年少美姿容,欲留畀幕将;氏不许。命同戮,则欣然就缚。至镇东阁下,先磔宪,氏瞑目诵佛号。及氏,连呼「剐剐」。行刑者马某故以刀刺氏阴,双股夹不可开;乃支解之。明日,马恍惚见氏至曰:『死故我分,何见辱耶?我得取尔命矣』!遂椎胸呕血而死。

  「摭遗」曰:宪为安庆游击。方美子监国江上驻军(?),呼宪为老章而不名。妇烈若此,英风犹在纸上!

  毕氏■〈山上〈弓攵〉下〉文(蓟邱守将女)

  毕■〈山上〈弓攵〉下〉文,名著,歙人。以女子战贼,夺父尸。其■〈车从〉迹,大类沈云英云。

  ■〈山上〈弓攵〉下〉文生崇祯末,禀异姿。幼工文翰,兼能挽一石弓,善击剑。其父守蓟邱,撄城拒贼,力竭战死,尸陷贼中。其部从议请兵复仇;曰:『城在援且绝,况城没邪!即有应,亦旷日,贼备无济矣』。乘夜率众出袭。贼方幸城中主将亡,夜决无变;方婐妓哄饮,而一军突入。贼骇如天下,惊愕失措。■〈山上〈弓攵〉下〉文手刃其渠,握首级号于众曰:『敢抗王师者,有如此首』!贼乃溃。辄焚其营,追杀无算;贼竟平。舁父尸还。时年甫二十也。捷闻,将援萧山沈烈女事授官,俾讨贼;■〈山上〈弓攵〉下〉文以父丧,辞归,营葬金陵。及南中败,事寝。

  当其随父任时,愿委禽者沓至,■〈山上〈弓攵〉下〉文俱不可;若求才之得兼智勇者,方许。至是,归于昆山土人王圣开,相誓偕隐;遂入吴门,结庐僻境,宅畔种梅百本以自给。人异其能杀贼而复有林下风,争识之;则见裙布钗荆恬然井臼,无复昔时英概矣。

  「摭遗」曰:吾吴传诵毕弢文杀贼诗云:『吾父矢报国,战死于蓟邱;父马为贼乘,父尸为贼收。父仇不能报,有愧秦女休!乘贼不及防,夜进千貔貅;杀贼血漉漉、手握仇人头。贼溃自践踏,尸横满坑沟。父体轝榇归,薄葬荒山陬。相期智勇士,慨然赋同仇。蛾贼一扫除,国家巩金瓯』。吾初读是诗,谓其身在庄烈末世,无豫「绎史」事;比得「天都文类」,方识其于乙酉后,高隐吴中。因亟补传列此,俾与云英、淑英先后辉映之云。

  烈妇钱氏、陈氏

  仁和烈妇钱氏,诸生陈世正妻。乙酉,江上防军溃,氏偕世正姊陈氏避入富春山中。大兵下追方、马军,游骑四出,入山搜捕;被获。氏守三岁儿走,仰天大呼;知不免,跃赴江中,与儿俱死。游骑亟拥陈氏上马,坠马者再;发乱委地,肤色如玉。骑不忍杀,辄以好语慰之曰:『行将送汝归』!扶上马者凡六,恸哭大骂。骑怒甚,挥刀断陈氏躯为三截去。路人哀之,埋道傍古槐下。

  「摭遗」曰:陈烈妇适仁和傅氏,婿曰天耳。毕命时,与弟妇钱年皆二十余。钱烈妇死时,娠数月矣;手一儿、腹一儿,同殉江鱼腹中。哀哉!

  俞沉氏

  俞沉氏,会稽殉义士俞禹机妻也;母女同殉于龙华潭。

  时郡邑扰乱,氏年三十六、女十七。挈女登舟,别以一舟属子贻谷奉姑他奔。既而呼舟止,谓女曰:『骑逼村落,计终不免。吾诀矣!始所以分舟者,恐伤阿婆心,且不欲令稚子见也』。会骑至,将逼之。氏骂不已,自投于潭;女亦从之入。骑乃大呼烈妇、烈女去(时六月六日)。阅八日而殓,颜色犹生。女夫吴大节,儒家子。

  何余氏

  何烈妇余氏,山阴人;诸生何光卫妻。江防既溃,官军檄村落,氏家峡山环居千余户悉走避;光卫曰:『事亟矣!汝有娠,且挈三岁女滋为累。奈何』?曰:『吾思之熟;君去,毋我虑』!是夕遍纫衣裾,抱女走匿吴家坞港口苗田中。比旦,有隔河呼者曰:『苗田中谁何妇』?声未绝而控弦者逐田畔。氏惧,亟抱女起,投入港水以死。控弦者大呼隔河人趋救,隔河匿者窜者各骇散,不敢一返顾。有幸免者,窃见其状如是。时丙戌六月五日,年二十有三。

  光卫从兄光有女,适本村唐氏子;同日抱子赴水死。年二十有八。称双烈。

  「摭遗」曰:许文学尚质作「何烈妇传」,称烈妇从子某言:康熙癸丑客燕京,有告吴三桂逆谋者,捕其党甚亟。某适过一友旅寓,倏而重围三匝,寓人被缚无一脱。时若有掖之从门内出,人不之见。先夕,某梦乘舆驺从若王者,乃屏息伏道左;窃闻环佩声,视舆中人,为从母烈妇也。呼某名前曰:『诘朝当有大难』!悸而寤。至是乃验。因遍乞诗歌以纪其事。

  张氏(故登莱道来斯行妾)

  张氏,东平州人。父昌,官千户;母氏王:同遭白莲贼乱,不屈死。时萧山来斯行任登莱兵备,因鬻为妾;从之归。及斯行死,断发秉节;宗族贤之。丙戌,遇兵湘湖,欲洿之;氏预缝衣带,坚不可解,大骂,被刃死。

  「摭遗」曰:萧山来氏本望姓,以巾帼尽节者最盛。兵至时,其投长兴乡水死者:儒士冠伦母俞氏、妻任氏,诸生冠朝妻何氏,儒士逢盛妻黄氏;又国子生沈骧妻来氏,诸生来裕女及婢小春。其投白马湖死者:诸生梦麟妾程氏。自缢张家村杨梅树下死者:贡士逢时母王氏。而进士集之妻杨氏者,为诸生杨雪门女兄;闻雪门殉义,恸哭沉水死,尤凛凛也。雪门名守程;妻汤氏,遇兵抱石投水;子趋救之,亦死。茹倪氏,山阴诸生茹芳妻。芳素与营弁谭某隙,谭拥兵擒芳;芳遁,遂擒氏及一子、一女。氏泣谓姑曰:『计惟一死,断不辱身贻玷清白』。弁迫胁之,鞿庞公池侧之空室,期以暮至。氏密缝襦裤,破窗投池水死。

  李陈氏

  李陈氏,居山阴之画桥。夫某,力农而贫;氏纺绩佐之,晏如也。乱作,居民仓皇奔避。氏既无力独行,求附娣姒舟;不许。遂率女沿河滨行;至青田湖畔,闻扰攘声四起。泣曰:『及今不死,后将有求死不得者。盍葬身此湖』!乃密缝女衣裾,拾巨土纳两袖而挈之赴水。越数日,偕行者语其夫;得尸于故沉处,色不变。

  「摭遗」曰:同时遇兵以溺者,更有丁瑞南妇周氏;三跃三救之,而卒以自沉死。

  越东以监国故,官军初下,毕力搜之。妇女之以节殉者多,书弗胜书也。此数者,祗存其着焉者而已。

  香娘(故职方主事吴易姬)

  香娘,吴人;为故兵部职方主事吴易姬。易自太湖兵败殉于国,全家尽节。惟香娘为官军所获,求死不得;主者欲收之充下陈,香娘泣曰:『我相公每饭不忘故君,妾亦何忍负之!必欲见辱,有死而已』!主者肃然起,凄然不忍加以刃;遂听其所之。香娘本金阊名下妓,艳于姿而工诗。于是入一草庵,削发洁身以老。

  「摭遗」曰:草衣道人者,金陵人;故光禄许誉卿姬。病革时,密以剃刀薙衣之属贻誉卿曰:『当此丧乱之中,得全身为上;幸毋自辱』!尔时,若桐城孙职方姬葛嫩者,最知名;余澹心「板桥轶事」为之传。至如李香君之于侯朝宗而不肯屈于田仰、阮大铖,是尤青楼中所罕得。朝宗末路,无乃媿之!

  隐隐(乙酉殉节诸生夏子龙姬)

  隐隐一名素璚;姓沉氏,本维扬倡家女。有姿色,能诗。落籍,归歙诸生夏子龙。子龙倜傥有志行;好诗酒,不为章句腐陋之士。得隐隐后,唱和极乐。

  甲申之变,子龙怏怏不自得;遂与之穷日夜,酣饮不复休。或规之;叹曰:『此信陵君所谓饮醇酒、近妇人者也;子未揣其意邪』!南都垂破,子龙已得奇疾,不可疗,遂死。属纩之日,隐隐凭尸哭曰:『天乎!亦知郎之所以死乎』?既而盛饰载拜,就棺旁结缳以死。

  「摭遗」曰:全氏言夏子死,其族人名基者叹云:『子龙求死得死,是求仁得仁也。然而虽得之,犹恐目未遽瞑;得姬之死,而可以瞑矣』。沈隐为夏氏子,真知己也!初不在男女间事。当其时臣弃其君、奴卖其主者比比,而隐以一青楼故妓,独能呼天鸣心,从容不迫以殉;厥所归夏氏子亦幸矣哉!夏子虽贤,亦得隐而愈彰也;故「摭遗」不为夏子传而为隐传云。

  「摭遗」补曰:当时闺阃中卓然以尽节闻者,又岂仅如斯而已乎!如靖国黄忠桓夫人闻难自尽禾中,徐忠懿夫人孙氏以赴水死,南海陈忠简母朱氏自缢九江村;漳浦黄忠端夫人劝公尽力王事,旋自经。其它如华亭张忠穆之如夫人数辈,皆能从容以礼而殉其主者,犹不乏人也。大凡考之弗详、载之差略,以稍见于前史者姑阙之;俟续辏为「列女」次卷。

  ●绎史摭遗卷十六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录

  方外列传

  洪储无可(肃峰)无凡咒林醉和尚钱道人桑山人陈仙(悳宗、石屋僧、九顽民附)

  储公为国难以前之僧,而独能收拾残山剩水之局,贤矣夫!诸祖传灯,未闻出身科目;天若以愚者开此一端。如无凡,则所谓十指间犹有血腥者;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咒林以贤公子而能割弃儿女情,于曲彔床上自摩其两趺以报君父之余痛;是非载来者,安得敏决若斯!之数人者,其为忠也、义也、释也、道也,则合而为一者也。现此宰官身,升诸狮子座;天又于文人、侠客、孝子、公孙、高士、真僧之外,而别创一格以位置之。至若九顽民者,乃九道人也;于国事略无关系。而皆骯脏自毁,以成于道;故合作一传附之。嗟乎!即此方外数辈、誉之则仙也、佛也;毁之则妄也、怪也。然皆奇男子也,而要不尽可悲夫!

  昔东海生言:伽蓝显卜,皇觉缘以肇基;度牒秘遗,西山藉是返骨。道衍称佐命善世,雪庵为护法沙门;三主两朝,龙骧鸟逸:皆具杀活大手。岂非近世以来一绝奇公案哉!则谓之以是始者,而亦以是终也可。

  列传十六

  洪储

  南岳和尚退翁者,名洪储,字继起;扬之兴化人,姓李氏。早岁出家,师事三峰,为高弟。后十坐道场,而苏之灵岩最久。

  退翁父嘉兆,志士也。甲申之变,贻书其子曰:『吾始祖咎繇为理官,子孙因氏理;其后以音同,亦氏李。今先皇帝死社稷,而贼乃李氏;吾忍与贼同姓乎!吾子孙尚复姓理氏』。先是,中州李鬯和(寒石)耻与贼同姓,上书请改理氏。嘉兆未知而适与合,天下传为二理。洪储虽出家,然感其父之大节,时时思所继。

  丙戌以后,东南之士濡首焦原,相寻无已。而吴中为最冲,皆相结纳,从者如市。其才厚重不泄,为人排大难最多,世不尽知也。辛卯,竟被连染;诸义士争救之。久而得脱,好事如故。或以前事戒之;则曰:『吾苟自反无愧,即有意外风波,久当自定』。又曰:『道人家得力,正于不如意中求之』。又曰:『使忧患得其宜,汤火亦乐国』。吴中高士徐枋叹曰:『是真以忠孝作佛事者也』!枋所居涧上草堂,正当灵岩之麓;生平少所可,宁耐寒饿,不肯纳入一丝、一粟之馈。顾独于洪储有深契,自称「白衣弟子」。洪储时其急而周之,无不受。尝曰:『退翁是西竺国中所谓大人者也』。

  故仪部周之玙,三吴之良也;临终脱然谈笑逝。洪储蹙然沉吟曰:『是恐非故国遗臣所宜』!闻者瞿然。嘉禾吴鉏有大志;一见,辄叹曰:『军持中有此老,吾辈宁不媿死』!一日,登堂说法,忽发问曰:『今日山河大地又是一度否』?众莫敢对。

  居吴既久,明发之慕至老弗衰。乃筑报慈堂于尧峰祀其父,同人私谥曰「孝敏」。晚以南岳之请,主讲福严寺;吴人惟恐失之,复迎之归。壬子,卒于灵岩;年六十又九。

  「摭遗」曰:退翁着有「灵岩树泉集」、「孝经笺说」。其在沙门凡四十年,闳畅宗风,笃好人物,大类三峰;海内皆能道之。俟斋先生曰:『是非退翁心之精微,但观其每年三月十九日素服焚香、北面挥涕,二十八年如一日,是何为者』!全氏云:『易姓之交,诸遗民多隐于浮屠。其人不肯以浮屠自待,宜也』。退翁本国难以前之浮屠,而耿耿别有至性;遂为浮屠中之遗民,以收拾残山剩水之局,不亦奇乎!

  退翁嗣法弟子满天下。其最,曰嘉鱼熊开元,故大学士也。初依之说法,为执爨事。退翁一见,辄叹为非常人。后居华山,名正志。其次,曰宣城沉麐生,故监司寿岳子也。寿岳死国,麐生深抱王裒之痛;遂师事之。后居姚江,名大瓠。再次,曰归安董说,故诸生也;经学极博,高隐浔溪。辛卯之难,道场星散;说独负书杖策入山开讲,为时下所重。后居尧峰,名南潜。

  无可(啸峰)

  无可,桐城人,姓方氏,自署其号曰浮山愚者。自披缁后,故无常名:初在天界,为无可;既入匡庐,为五老一;居寿昌,为药地、或为墨历。人讹呼之,又名之曰木立。其最后,称为「愚者」也。父孔照,领袖清流,世称贞述先生。

  无可少尝避地南都,与吴中杨廷枢、陈子龙、夏允彝辈相友善。时事方亟,而在廷多恬嬉无与图难;乃愤甚,日偕陈、夏诸子画灰聚米筹当世计。崇祯庚辰,成进士。会父以楚抚被逮,上书跪阙下,泣请代囚;帝为动容。寻擢翰林简讨。闯贼陷京师,父子俱见絷,幽勒搒楚濒于死。福王立,马士英当国,与阮大铖以门户旧隙掊击无虚日。无可叹曰:『是尚可为耶!不亟去,人将浊流投我矣』!遂褫衣散发,卖药五岭间自给。

  唐王召之,未赴。后永明王连以大学士召用;未几事败,复叹曰:『南荒尽矣,舍西竺安归』?及大兵入,知其为粤臣,物色得之;令曰:『易服则生,否则死。袍帽在左、白刃在右,惟自择』!乃辞左而受右。帅起为之解缚谢之,听为僧;遂披缁去。人皆钦其志,加礼之。

  旋诣天界事俍公,足迹遍诸山。已访所知于荷叶岭;所知者远出,就其草庵以居。积三月,寒铛破灶子,亲水火。尝题一箑,为居士鸿庄者见之;诧曰:『此桐城方密之也』。捉臂大笑。自是■〈车从〉迹绽露。

  密之名以智;自以相粤无成,竟落染。历主寿昌、青原诸讲席,而遂以僧终。

  「摭遗」曰:密之,于崇祯朝供事内廷。一日,帝御经筵回,天颜不怡,忽叹息至再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近臣跪请其说;帝曰:『今早经筵上展书官陈某,其父以巡抚河南失机系狱,处决在即矣;而其子衣锦熏香展书朕前,略无戚容。不孝如此,其能忠乎』?近臣对曰:『展书官,旧例皆然。跪进上前,防有不洁气;故必衣饰鲜华,熏香盈补。要令展书时,芳馨袭御座耳』。帝曰:『知此例,便当辞官;不然,辞差可也。今新进士有方以智,其父方孔照亦以巡抚湖广与陈某父同罪下狱;朕闻以智怀有血疏,日于朝门外候百官过,叩头呼号,求上达,代父死。此亦人子也』。言已,又叹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未几,孔照释而陈辟(此甲午秋九月事)。甲申三月之变,方氏父子皆陷于贼。当时凡被刑辱一夹、二夹不等者五十又五人,好丑不齐;而密之亦在辱中。贼去,南归。后南都立,马、阮诬孔照曾洿伪命,入之六等罪中;举朝大哗,乃已。右传不列粤臣而列于方外者,以密之虽事三朝,略无政迹;迨其后就白刃、披缁衣,嗣法俍公,世竟以善知识称,尚其晚节也。故于南中熊鱼山下,特设一座。鱼山,则以官以经济重,见诸前史;故不得入「方外」。

  无可同时,有啸峰者,亦皖人;尝历官都给事中。与之并师俍公,时称为皖江两大师。

  无凡

  无凡,姓汝氏,名应元,字善长;华亭人。释名行诚,世称其字曰无凡;故太傅张肯堂麾下总兵官都督同知也。少读书,通文笔。颀大魁硕,有勇干,善料事。以贫故,且与肯堂为同里,遂服役;时年尚未二十。肯堂一见,异之曰:『此非隶役中人』!及巡抚福建,应元在幕府最荷委任;往来海上,指麾诸将。以捕盗,积功至都司佥书;然尚侍军未上也。

  乙酉四月,以公孙茂滋同归松江,而南都亡。考功夏允彝倡义时,吴淞总兵吴志葵故出夏门下,以麾下应之;荐绅则尚书沈犹龙、给事陈子龙、中书李待问,皆松之望也。应元遽以便宜尽发张氏家丁,出家财为支军一队与志葵合。或骇之曰:『此大事,子何匆匆为』?笑曰:『我公志也』。于是夏、陈诸公相纳,以袍笏列拜之于营前。且曰:『斯四十年领袖东林之钱尚书所不肯为』!而应元名遂大震。

  未几师败,仍护公孙以浮海入闽。唐王知之,大喜;即授御旗牌总兵官,都督同知福州。时军政归郑氏,肯堂虽位大宰,不得有所展布。王议亲征,以肯堂任水师,率麾下,从禡牙;将发,而郑氏以其私人郭必昌代之。已芝龙降,唐王出走,肯堂浮海至舟山依黄斌卿;适监国鲁王方失浙东,即关求援,斌卿不纳。肯堂力争,不应。应元曰:『斌卿意叵测,请使死士刺之,夺其军以迎监国居之』。肯堂曰:『危道也,汝姑止』!张名振之应松江也,都督亦踊跃欲赴。肯堂曰:『事未可知,吾今不可一日离』。汝尝抚茂滋,谓之曰『我大臣宜死国;下官一线之寄,其在君乎!他日幸无忘』!曰:『谨受命』。忽一日大风雨,呼之则已空阁,不知所往;肯堂大惊,如失手足。次日,有补陀僧入城曰:『昨有一伟男子来,腰间佩剑犹带血痕。忽膜拜不可止,亟求剃度。麾之不去,不知何许人』!其侪辈闻之,亟归告肯堂曰:『此必吾家应元也』。已而以书来谢曰:『公完发所以报国,应元削发所以报公。息壤之约,弗敢忘也』!自是遂为僧于补陀,号无凡。居茶山,筑宝称庵。

  辛卯舟山破,肯堂以二十七人死之;独命茂滋出亡。无凡遽入城,则已失茂滋所在。乃诣辕门求葬故主,诸帅欲斩之;提督金砺故好佛,怜其僧,以好语解之曰:『汝亦义士,然此骨非汝所得葬;不畏死耶』!无凡曰:『僧固带头来,愿葬故主而死;虽死不恨』!金曰:『吾今许汝;葬之毕来此』。曰:『诺』。乃归殓太傅并诸骨为一大冢,瘗之。径诣辕门请囚,诸帅咸惊异,乃命安置太白山中。无凡既不得自由,密遣人四出诇茂滋。闻其羁鄞狱中,乃令同院僧之出入帅府者为金砺言:『无凡精晓禅理,可语也』。金喜,延与语,相得甚驩;则乘间为言『茂滋忠臣裔,可矜。且孺子无足虑,丐往一视』!许之。无凡乃请之当事,求出之,不得;以合山行众请之,又不得;请以身代,亦不得。会鄞义士陆宇燝等以合门四十余口保之,茂滋乃得出;无凡又为之力请,竟得放归华亭。

  后数年,茂滋以病卒。无凡遂终其身守张太傅墓下,老死于补陀云。

  「摭遗」曰:读应元之言曰:『公以完发报国,吾以薙发报公』;直使百世而下,令人起敬不已。即领袖东林之钱侍郎,得无媿见九原邪?本传初宜从其俗姓入「舟山殉节」下,然其苦节正在入补陀后也;故列诸「方外」,以彰其报主之诚。

  咒林

  咒林明大师,故右佥都御史巡抚苏松、谥忠敏山阴祁彪佳子也,世所称祁六公子者是。不以祁氏子传,而以大师传而竟入诸「方外」者,悯其志、且以悲其为忠臣后也。本名班孙,字奕喜,小字季郎。其兄曰理孙,字奕庆;以大功兄弟次其行,故呼之曰祁氏五、六两公子。班孙受生时,母氏商尝梦一老衲入其室。生有美姿,白如瓠。而双足重趼,日堪行数百里无倦;又时时喜结跏趺坐。

  彪佳尽节未二旬,东江兵起,其群从之。长曰鸿孙者,尝与彪佳同学蕺山门下;遂将兵江上,冀有以申从父志。于是理孙、班孙二子罄家饷之,与黄氏世忠营勒。及事去,鸿孙走死,二子乃别求为计。班孙娶朱氏,为故少师总制滇黔、谥忠定爕元女孙。其妇翁兆宣,官都督后府都事;戒之曰:『勿更从事焦原矣』!弗听。

  祁氏自夷度先生下,以淡生堂藏书甲于江、浙间。其诸子尤豪,喜结客,讲求食经;四方簪履望以为膏粱之极选,不胫而集。洎二子兄弟自任以故国之乔木,虽屠沽、贩竖有一技长,亦兼收并蓄。家居山阴之梅墅,其园亭在寓山,柳车踵至。登其堂,则复壁大隧莫能诘。时有慈溪布衣魏耕者,狂走四方,思得一当;二子与之誓天,称莫逆。耕之谈兵有奇癖,非酒不甘、非妓不饮,礼法之士莫之许;而二子独以忠义故,曲奉之。每至,则盛陈越酒,呼若耶溪娃以荐之;又发故藏壬遁、剑术之编以示之,又遍约同里诸遗民如朱士稚、张宗道辈以疏附之。

  壬寅,或有告变于浙之幕府,刊章四道捕魏耕。首者曰:『苕上耕妇家、梅墅耕死友,多所啸聚』。官兵亟发,果得耕;遂并缚二子兄弟去。兄弟争承其狱,祁氏之客谋曰:『二子并命,事不更惨』?乃纳赂而宥其兄,以班孙遣戍辽左。其后理孙竟以痛弟郁郁死;祁氏之衰破,自兹始。君子曰:『是固忠敏之子也』!当是时,禁网尚疏,宁古塔将军得赂,则弛约束。丁巳,班孙脱身归。已而里社中渐物色之,乃祝发于吴之尧峰;寻主毗陵马鞍山寺,遂以咒林明大师称。时荐绅大夫皆相传曰:『是何浮屠氏!但喜议论古今,不谈佛法。每及先朝,则掩面哭』。然终莫有知之者;而咒林之名日益着。

  尝于曲彔座上摩其足,喟然发叹曰:『使我困此间者,汝耳』!癸丑冬子月旬又一日,忽沐浴,竟曳杖绕堂走;曰:『我将西归也』!入暮,跏趺坐,垂眉久之;既复张目周视,又久而后逝。发其箧,有所着「东行风俗记」、「紫芝轩集」;且得遗教欲归祔。人始知为山阴祁氏子之自关外来者;遂如其教以归葬。

  「摭遗」曰:咒林以贵介公子,竟脱焉为僧;时其母伯商夫人犹在堂、室人朱氏正盛年也,门无次丁。论者颇以其于骨肉间失之太忍,终欠一着。吁!咒林当日自岂不知所谓忍也哉?顾实谓之不得已也。惟其生性好奇,当东归时留一妾于宁古塔;及披缁,亦累作东游。东人或与之谈禅,受其法,称弟子。尝语人曰:『宁古塔麻菇,足称天下第一;以吾妾所居篱下出者,又为宁古塔第一,令人思之不置』!其风流余韵如此。谢山全氏曰:『自公子兄弟死,淡生堂书云崩星散矣。是岂特梅墅一门之衰,抑亦江东文献之大厄运邪』!

  醉和尚

  醉和尚,无名;以其逃名醉乡,遂以「醉」名。其未为僧时,姓周氏,名元懋,字柱础,一字德林;宁波文穆公应宾从子也。以应宾荫,累官南京右军都事、屯部郎中,榷税杨关;奉使蜀中归,知贵州。调思南,丁内艰,未赴而国难作。生而跌宕自喜,本思以文辞置身馆阁;及受门资之宠,非其好也。

  东江建国,服未阕,钱肃乐屡招之,辞不出;而破家输饷弗少吝。丙戌六月,家人自江上告失守;乃恸哭自沉于水。救之苏,即削发入灌顶山中。性故善饮,至是日益饮无度;又不喜独酌,初呼山僧不问能否强斟之,夜以达旦。山僧为所苦,遂避匿;则呼樵者强斟之。樵者以日暮长跪乞去,无与共,则斟其侍者。侍者醉而仆,乃呼月;月落,乃呼云。灌顶去所居且百里,酒不时至;又以深山觅酒伴不易,始返其城西枝隐轩。

  每晨起,即呼子弟饮;子弟去,则更觅他人。他人或出,则携酒极之于其所往;不遇,则执涂之人而饮。于是浮石十里中,望见颜色皆不敢近。无已,始独酌。已而,积饮成病。凡劝止者,辄叱之去;或以无子请少间,则张目不答。有长者规之曰:『郎君不思养身待时耶』?乃瞿然不饮。出三日,则纵饮如初。然虽以酒困,凡江湖侠客之有事投止者,虽甚醉,蹶然起接,无失词;倾其所有以输之。因是,家尽丧。

  旋得呕血疾不止,卒,年四十。妻氏俞亦自毁,继之死。

  「摭遗」曰:全氏引梨洲之言云:『是不甘为异姓之臣,乃甘为异姓之子者也』!全氏曰:『吾乡浮石周氏,披缁者三:通城以佯狂死,所谓颠和尚者也;思南以沉湎死,所谓醉和尚者也;顺德以苦身持力不入城市死,所谓野和尚者也。是三公者,真所谓有托以逃者邪!其在和尚中,当为唐子然,而不媿孤臣矣!其志节之奇,尤莫若醉和尚』!

  钱道人

  钱道人者,不知何许人。貌清而癯,举止矫异;语无伦次,人因以「疯子」呼之。自言『明进士,不能死;又相之文为其所作』。好事者考之,疑即嘉禾钱氏之名槚者也。

  康熙初,渡江而西。渡船至中流,索渡钱;道人张空拳、瞪两目曰:『咄咄』!舟子窘辱之,突起跃入江。时雨雪祈寒,篙师骇救;而江流迅急,已无及。及抵岸,则道人故在江澨,破衲间悬冰铎如缨络作琳琅声;向舟子拍手大笑,曳冰而走。至西陵,趺坐道旁。或怜之,且谓其冻将毙也,环视之;道人少闭目有顷,破衲中热气如蒸,衲倏干。蹒跚入萧山城西,趺坐凤堰桥上,坐处雪不沾。近市中竞传渡江事,咸疑为神。选事者谓试之,必更有异;乃闭诸空舍中,戒勿与食,并绝水饮。至十许日,瞷之,固无恙。因饷热粥一瓯;甫受,粥已汩汩入喉。守者曰:『粥满釜方沸;能啜,我不吝』!道人即以两手捧釜,须臾啜之尽,唇舌略无恙;人更异之。复与■〈飠不〉饦数百枚,又立尽。再益之以汤饼至无算,食兼十人而未觉其饱。一老儒泛云:『此人自诩曾登甲科,当招之讲「四子」书』。道人闻之,踵门而告曰:『翁欲吾讲「养气」章邪!子舆氏尚云难言也,吾何敢置喙』!老儒大惊,遽下拜。盖拟以此书穷其底蕴,实未出诸口而忽为道破也。时有人以母抱沉痾,求判吉凶;曰:『君贫而孝,当令无恙;且小有所赠』。腰间出葫芦一,倾药如米黍曰:『半可服;半可投以铅镕之,给终岁粮』。其人如法,母果愈。投铅,果得白金。于是人尽神之,呼为仙。或携其邀游马鞍山;适僧出,众欲炙饼无所乞火。道人乃坦腹卧地,以饼数十百层累腹上;逾时,热气蒸出,饼已熟且馥,作兰蕙香。

  与之游者日丛至;有叩必答,多中隐。已而厌之,辞去。濒行,谓门下曰:『萧山百年后,当产地仙。诸君虽雅慕,轻举无益也』。又诫之曰:『炼汞采补,蛊人入髓。无知者堕此恶道,惜哉』!选事者弃家尾之。中涂回顾曰:『咄,子母妻子女倚闾望,胡恝然行』?行至数百里,绝无他词。从者心动,返;而道人竟飘然长往不知所之。

  桑山人

  桑山人,姓许氏,名澄;汴人也。少举茂才。崇祯中,尝献剿贼三策于督师杨嗣昌;不用,郁郁归。甲申后至淮上,会刘泽清延揽东南游士,入其幕。既而与泽清语不合,拂衣去。

  乡之人有怨者,发其隐事于我帅之镇汴者;乃走匿桑下,因自姓桑,号桑山人,日与嵩阳曹道士游。夜坐忽耳鸣,丝竹徐发;若有物拔其顶,耸身丈余,骨节皆通。自是竟得道。尝卖药嵩山庙市,以水酌喑者能言、洗盲者能睹。许州童子或为狐所苦;邀过其家,呼狐出。狐遯,追斩之;空中啾啾有声,毛落盈把。人遂以为神。

  已复还汴。怨家见之曰:『此许某也。虽服道士服而能逃我缚乎』?率十数人掩捕之。山人乃大笑,独身指挥,尽缚诸捕者。揖怨家者谢曰:『天壤甚宽,人心自窄。尔必吾杀,吾必尔报。怨之不解,伤吾道矣!吾姑去』。遂身游衡阳,不复返。

  陈仙

  陈仙者,本名王宾,字天倪;定海诸生。少负异禀,诗文、书画无不入妙。性高伉,不肯一毫挫于人。

  甲申之变,号咷于野。当是时,大江以南顽民未化,而海氛错出,以故定海多群不逞;风波所震,猿鹤皆惊。遂遯迹,中怏怏不自得。忽一道士过之曰:『吾子诚高士,然丧乱之辰,负此刚肠,恐为意外之变所折也!吾授子药,急则用』。初不以为意,庋其药阁中。未几时,果当厄;因念道土言,姑试之,神效。乃稍稍习之,已泠泠然轻举矣。又念当此身世,良不如长往,但罔之何所向。注念须臾,蓦睹洞天瑶草,非复人间世。道士缓步出,握手笑曰:『此罗浮也,当与君居此』。顾其家中忽失王宾所在,则相与求之山巅水澨,而消息屏绝;佥谓其已死。一日,降于其里人之庭,呼其友来前。空中作书曰:『吾不欲以出世之面目,来归里巷;但踪迹不可不白』。遂告以道士颠末。于是,其家始大惊。时计其年,犹未逾三十也。

  当在家日,所作诗画或有藏之者,动见灵异。因共呼为仙,谓之陈仙人墨迹云。

  「摭遗」曰:当时尊艾耆宿身豫庙祀,以所图不遂,因而振衣千仞,固其宜也。若陈仙者,则一祭酒弟子耳,且年最少;于故国、故君有何所涉?乃必欲保此发以遯于黄冠!全氏云:『是为柴桑之变局,则又一奇也』。

  先时,维阳僧德宗者,谭祸福奇中;兴平伯高杰折节皈依。方金声桓团练两淮时,德宗说其『好为之,二十年后为江右主』;一若有先知焉。史督辅一日与杰及监军陆逊之四人同坐,杰询曰:『弟子他日得免于祸否』!僧曰:『居士起家扰攘,今归朝为大将、为通侯,皆不足为居士重。惟从史居士一志并力,生世尽诚,没世留名,可谓得所归矣;儒家为之圣人、我法为之菩萨。徒问老僧无为也』!杰乃敛客俯首,督辅亦称善。

  大兵下江南,邳州有石屋僧者,见里中国子生王台辅大集亲朋哭祭先帝,而后就缢。僧适过之,手持一麻鞭指之曰:『此亦常事也,恶用是矜张为』!后数月,有人渡河来者,曰:『石屋寺一僧以雉经死,有麻鞭在其侧』。僧名不可知,以其死石屋,而遂名之曰石屋僧。

  国变后,有变服道士服,纵其嬉笑怒骂以舒其沉郁之气而自全者得九人。惟于国事无系,故世或以道人呼,而「摭遗」合名之以「顽民」也。当献贼乱蜀时,成都市上之最著者,曰狗皮道人、铜袍道者,又曰铁道士、铁娘子、活死人者;又先后之散见者,曰占月、心月两道人,曰鬼道士、朱衣道人者:是皆■〈车从〉迹诡异,而隐以殷民自痛者也。乃作九顽民传。

  狗皮道人者,黄冠朱履,身被狗皮、口作狗吠,乞食成都。成都之狗同声相应,群然来从,几成狗国。市人惧,急与之粟、与之钞,乃画然作虎啸,狗类皆辟易而道人亦勿见。俄而,献贼至,狗皆突出马前作狗声。贼怒,逐之弗及;呼其下加鞭逐之,亦弗及。贼益怒,跃马独出射之;矢及其脑激而还,贯贼骑,骑蹶。贼骇以为神。比贼僭号,元旦受朝贺,忽狗皮者列班行中,作狗吠如故。贼怒且恨,命缚之;顷刻庭陛间狗声数千,合城俱应,喧震天地。贼大呼『杀!杀」!众若不闻;盖为吠声乱也。贼乃惊退。退而狗倏绝声,道人亦杳。

  铜袍道者,张闲善也;联铜片周其身,行则丁当有声。于狗皮后见于川,川之人遂以「铜袍」名,而或又呼为「张丁当」。尝与滇中铁道士饮市中,即醉,则歌呼乌乌,大恸去。铁道士,残明诸生,初不详其姓氏。以避乱出游。及永明入缅,并弃其家学道。已而辟谷不火食;性惟熹酒、更熹铁,见必膜拜,首覆一折脚铛为冠。人与之酒,少即张口下,多则脱铛受;且行且咽,歌且哭。若妇人与之,则睁目曰:『男女也,可授受乎』!麾之弗顾。所至间向人丐铁一片,自肩臂胸背至腰以下悉悬之。小大如鳞。故与铜袍遇,辄击掌狂笑;于是,鏦鏦铮铮金铁皆鸣,而哄然入市。

  方成都市上之乞食者,又一女子,自称铁娘子。腰缠铁索,麤如牛,重不可知。自西之东疾走,大呼曰:『铁娘子失去铁牛一头;报信者,予钱十万贯』!呼数日,贼以为妖,帅千骑射之;矢若飞蝗,卒无一中。贼乃大怖,归而病。未几,天兵下,即中创死。铁娘子者,后从狗皮道人竟仙去。

  活死人者,本蜀中素封子;姓江氏,名本实。国亡后,亟散家财、弃妻孥,入终南山;得炼形术,因自号活死人焉。寻结庐妙高峰顶,十年丹成。弟子甚众;独陈留王者,得其旨,能于水面立、峭壁行,驾云往来。一日,缚虎为骑;活死人怒责之曰:『所贵乎道者,静无为也;有为则骇世,岂妙道哉』!陈留王乃面壁三年;曰:『斯可矣』!遂授以道。既而曰:『道有传人,吾将蜕已』。趣掘土穴仅容身,入居之;命封土,毋许通隙。既埋,群弟子朝夕拜,呼之辄应。三年后,始寂;乃立石表之曰「活死人之墓」。

  酉、戌后,有上官常明者,南昌人;尝为武弁,居天津卫天妃宫为道士。年六十余,有道行。闽中败,忽命其徒购一缸舁之庭。遽入试之,南面坐;曰:『正好,不须择日眩世,去了罢』!即瞑目逝。缸贮于室三年。其徒素无赖,好饮博,谋出其尸,以缸易酒。夜启之,枵然也,大惊;已遍体生疮不能动。有客自吴门还,与道人有旧,遇之淮阴市,问何日离天津?云三月三。客乃留之饭。临别,授一方,乞付其徒治其疮。客归诣之,始知道人先三年亡;启缸之夕,正上已也。

  上官同里周德风,字思永。博学工诗,曾列仕版。南都亡,弃官入道,自号占月。游广陵,搢绅间多师事之。豫告死期以坐化,年七十又六。后有所知从武当来,遇诸涂,云将入终南去;且附书于徒。

  同时有心月道人谭守诚,酃县人;儿时见一绀发道者入其舍曰:『此子骨气非凡也,他日可肩吾道也』。家人怪之;道者遽勿见。明亡,谭竟以黄冠弃家,遍游名山。一日,遇王真人昆扬,偕往武当。修真三十年,授龙门心印。且曰:『尔得吾道,以度人为第一义』!以故游行天下,专事援人;虽盗魁,亦能诱之革心归善。止江宁城西虎踞山之隐仙庵;既而语弟子曰:『某日吾将归』。乃端坐说偈而逝。

  宿州鬼道士,姓章,失其名;以其能役鬼,故以鬼为号。若曰:『国变时,鬼或有胜人处』。鬼名柳青,随道士所至,常住徐州。大雪中,麻衣踯躅,汗津津如六月状。明春,徐之人挈榼登山;道士乞饮,或曰:『一壶酒,群饮且不足,安得余沥』!道士拊掌拾一石子如豆,呵之成白金,付主人奴代沽;尽醉数十客,而壶未竭。于是有御史者奇之,与之游,多奇迹。一日,忽请贷金十笏,御史者有难色;鬼道士曰:『戏耳,吾自有吾金』。呼柳青来,遥指榻上,则黄白粲粲列;细审之,皆御史囊中物,大疑。道士复呼柳青去,则物已空。明日,御史者竟暴卒。南中亡,道士祷于鬼,沉于桃源之渊。后数年,徐之人往山左,过泰山酒楼,闻有歌「大江东」者;视之,则依然一鬼道士。

  朱衣道人,不知何许人;自言为明诸生。国亡,弃家入道,能作九州外夷语。冠玉冠、服朱服,尝自三吴走苏门,七日往返;寄人家书,有验。尝戏作纸鸢数十丈,坐二童子于鸢背,且给以金鼓鼓之,乘风吹去,高入云霄。人闻其声,疑是天乐。或有知之者曰:『此朱衣者,为明室支孙』。盖隐其所姓,而告人曰明诸生。

  「摭遗」补曰:狗皮、铜、铁、活死人,行■〈车从〉诡异。仙也?怪也?吾无以名。上官而下三人,去来自若也;故不设怪,而道即在是。彼以鬼为役者,明示一不为人役之志。若朱衣者,岂果改玉藏形而深抱所隐者邪!是固十乱也,而吾乃以九顽称,亦曰有妇人焉尔。

  案昔泉唐老狂冯山公书九道人事,与陈定九传差有异。然事于国亡后见,则征且信也。今吾于「九顽民传」,则又与老狂之所云云,未同而合者也。

  ●绎史摭遗卷十七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录

  逆臣列传

  左良玉金声桓、王得仁

  左宁南跋扈早着,用甲后则衰病侵寻矣;称兵内向,实为黄澍怂恿以成,遂不能逃一「逆」字。赧王云:『看他本上,原不曾反』;论者目为疑案,直是千秋遗恨耳。至金声桓则翻覆无成,惟以嗜杀立威,生民涂炭。温氏谓其始终一贼,列于「逆臣」;良不诬也。甬上全氏言:『金、王断非成事之人。然使当时赣州无梗,则李成栋之兵下庾关、直抵江上;外援未绝,虽终非官军敌,而围城亦未易遽下,且尚有退步也。乃天特假高进库以厄之,以是知大命之有归也夫』!

  列传十七

  左良玉

  左良玉昆昆山,辽东人。以军校,历职至都司。崇祯元年,宁远兵变,巡抚死;坐削职,窘甚。已走昌平,投总督侯恂麾下。大凌河围急,恂与总兵尤世威议所遣,世威言非良玉不可。良玉顾为走卒,当夜世威往谕意;诘旦,恂大集军士,乃拜为副将。酌酒三、令箭一,并以金三千送之行;曰:『三卮酒,以三军属也;令箭,如吾所亲行者。尔诸将勉听左将军令』!即拜疏入朝。良玉遂连战松山、杏山下,录功第一;身经百战,绩最多。岁余,擢至总兵官,以故感恂恩次骨。献贼躏江此,良玉往来堵剿;至辄报捷,渐自恣。

  十年,应天巡抚张国维入山搜贼;三檄调赴,不应。总理熊文灿至安庆,令以其军听节制;良玉心轻之,不为用。明年,贼假官军旗号袭南阳,屯南关。良玉适至,疑而急召之;献贼逸。追及,发两矢,中贼肩;复挥刀以击,流血被面,乃为其党救之去,逃入谷城。未几请降;良玉知为伪,请击之,文灿不许。十三年,杨嗣昌出督师;奏其有大将才,拜平贼将军。寻加太子少保;浸骄日甚,遂不受约束。

  献贼自马瑙山之败,妻妾俱被擒,窜入兴归界。良玉乘胜力追,降其党过天星为部将。贼既穷,遣使操重宝啖之曰:『公所部杀掠多,而阁部猜且专。献忠灭,公亦不久矣』!良玉心动,纵之去。监军万元吉审其跋扈,劝嗣昌制之;不听。已而贼入蜀之巴州;召合兵往击,九檄不至。贼竟席卷出川,陷襄阳,襄王被执,嗣昌不食死;诏落职,戴罪自赎。即从南阳进兵,大破之,降其众数万;献贼中股负重伤,宵遁。而闯贼适至,困良玉于偃城,几陷;得陕西总督汪乔年兵救之。

  帝时肃清军政,专倚良玉办贼。十五年三月,闯贼围开封急。时侯恂系于狱,命释之,起为督师;发帑金十五万犒良玉营激劝之。会师朱仙镇,官军营北、贼营西,贼势猖獗。良玉一夕拔营走,群帅望见皆溃。贼于要道先掘堑而从后,大呼掩击。良玉兵大乱,下马渡沟,僵仆溪堑中,趾其颠而过;贼更蹂之,遂大败,弃马骡万匹、器械辎重无算。走襄阳,迁延不进。寻开封以河决亡;帝怒,罢恂官,而罪不能及良玉也。

  良玉壁樊城,大造战舰,驱襄阳一郡人以实军,有众二十万。时已多病,不能与闯贼角。贼复以众十万至,争渡,势不可遏;乃引舟夜遁。抵武昌,从楚王乞二十万人饷曰:『我为王保境』。王不应;乃纵兵大掠,火光照江中,宗室士民奔山谷中,半为土寇所戕。驿传道王扬基夺门出,良玉兵劫其赀并及其子女。自十二月二十四日抵武昌,至十六年正月中始去;居人庆更生。

  蕲州守将王允成顺流为乱,破建德、掠池阳、下芜湖,泊舟三山、荻港间;声将载兵,漕艘、盐船尽被劫夺。南京文武陈师江上为防御,商旅不行,士民一夕数徙。都御史李邦华奉召出湖口,亟草疏以闻。良玉招允成,以危词慑之,稍敛;令安庆巡抚发九江库银十五万,补己营六月粮。邦华陛见,帝论良玉溃兵状;乃请归罪允成,诏诛之而奖良玉能定变。良玉留允成于军中,竟不诛;军留安庆十数旬,始溯九江上。

  献贼破湖广,沉楚王于江;坐视不救。秋八月,入武昌,自立军府。总督侯恂已解任,兵部侍郎吕大器来代,恂中道逮下狱;良玉知以己故,心鞅鞅,遂与大器龃龉。江右诸路告急,率不为援。

  甲申正月,封宁南伯,其子梦庚挂平贼将军印;功成,世守武昌。命给事中左懋第便道督战;良玉条具进兵月日以闻,未报,京师陷。福王立,晋爵为侯,荫一子锦衣卫正千户;与黄得功等列诸镇,专以上流事委诸。寻加太子太傅。时闯贼败于关门,得趁其隙稍复楚西境之荆州、德安、承天。而湖广巡抚何腾蛟及总督袁继咸居江西,皆与之善;南都因倚为屏蔽。

  良玉长身頳面,骁勇;能开左右弓,箭不虚射。目不知书,而多机智;亲军爱将,得众心欢,以是战辄着功。兵数十万,号百万;前五营为亲军,后五营为降军。每春秋肄兵武昌诸山,一山轵一色,山谷为满。军令以两人夹一马驰,曰「过对」;马足动地殷如雷,声闻数里。诸镇兵,高杰最强,而远不及于左。比朱仙镇之败,精锐略尽;后归者多乌合。自以老且病,已无意中原;故军容虽盛,法令不复相慑。马士英当国,与阮大铖虑东林倚为难,谩辞修好,阴忌之;以良玉由侯恂起,恂故东林也。会监军御史黄澍入朝,挟良玉势面触士英奸。士英恨甚;使人纠其赃,拟旨逮治。澍返,缇骑至;良玉留弗遣澍。乃阴讽将土哗,欲下南京索饷以救澍;澍复曰:『以清君则为请』。亡何,有北来太子事;良玉疏救,言『东宫之来,吴三桂实有明验。诸臣逢君,不顾大体;何至一家骨肉,视若仇仇』!澍遂藉此激众,以报己怨;召三十六营与之盟,良玉意始决。具流传檄,声明士英七大罪讨之。疏云:『窃见逆贼马士英,出自苗种、性本凶顽。臣身在行间,无日不闻其罪状,无人不恨其奸邪。先帝皇太子至京,道路汹传,陛下屡发矜慈;士英以真为假,必欲置之于死而为快。臣前两疏,望陛下从容审处!犹冀士英夜气稍存,亦当剔肠悔过,以存先帝一线。不意奸谋日甚一日,臣自此不与奸贼共天日矣。臣已提师在途,将士裂目指发,人人思食其肉。臣恐百万之众发而难收,震惊宫阙;且声其罪状,正告陛下。仰祈刚断,与天下共弃之』!下列翻「逆案」、修「要典」、鬻官爵、进私党。『两子枭獍,各操重兵;司马昭将复见今日。私蓄歌女,希图选御,乱及中宫。又睚眦报怨,生平不快意人,一网打尽。九重秘密,而言动周知。募死士诡名禁旅,以观陛下动静;辄谓废立由我。凡此罪不容于死者有七』。疏计千余言。末云:『此非臣之言,诸将士之言也;非独臣标将士之言,天下忠臣义士、愚夫愚妇之公言也。伏乞陛下立将贼臣士英等肆诸市朝,传首四方,用抒公愤。臣等束兵计刻以待,不禁大声疾呼,檄切以闻』。其檄有云:『本为报仇而立君,乃事事与先帝为仇;初因民愿而立王,乃事事拂生民之愿。除诰命、赠荫之余无朝政,自私怨、旧仇而外无事功』。又云:『朝中奸党尽去,则诸贼不讨自平;倘左右凶恶未除,则河北虽平无用』!檄发,良玉遂举兵邀巡抚何腾蛟偕行;腾蛟赴水,免。自汉口达蕲州二百里,舳舻相接。至九江,邀总督袁继咸入舟;袖出一笺云:『奉皇太子密敕,集诸将盟』!继咸正词拒之;且约不破城,驻军待命。而督部裨将郝效忠与左兵通私约,入城纵火残劫。良玉病已剧,望城中火光,大哭曰:『吾负临侯矣』(临侯继咸字)!是夜,呕血数升死;时乙酉四月初也。其子梦庚秘不发丧,诸将推为「留后」。连陷郡县,顺流东下,抵采石;朝命黄得功渡江防剿。我大清兵已下泗州,逼仪征;梦庚为得功所败,遂偕黄澍以众降。

  「摭遗」曰:宁南恃功寖骄。祗以心轻熊文灿、杨嗣昌一流人耳。夙昔深得将士驩,无黄澍则必无索饟事;兵不索饟,则乌得入其内犯罪:是可保修名于不坠也。观其「吾负临侯」一语,其初衷可鉴矣!百世而下,史氏率书其反。反,则澍成之也。澍惟有「触奸」一事为时论所许。既降后,又以不薙发,赚死金先生正希;受职后,又垂涎金穴,致沿海生灵于重遭夷戮。吁!名教中乃有此人邪!君子曰:『损者三友』。宁南之身败名裂而遗恨千秋者,惟澍一人足成诸。甚矣,交之不可不慎也!

  金声桓、王得仁

  金声桓,字虎臣;辽东卫人。辽东平,家口被俘,身独脱走入关。初投左良玉军,良玉以同里故,任之。积功至都督同知,充总兵官。甲申,淮扬巡抚路振飞调将分道防河,声桓与之团练两淮间,得众数万以助。大学士史可法督师出,请之从征;已驻防扬州,隶良玉后军。

  乙酉五月,我大清兵下九江;左梦庚以所部三十六营降,诸将相率北去。声桓不欲从,请规取江省以自效;与闯部降将王体忠合兵屯浔阳。六月传檄,南昌巡抚旷昭首先遁,士民款迎;南康、九江望风下。建昌知府王域与布政使夏万亨、湖东巡道王养正等辅益藩起兵,拒城守。俄有宗人保宁王者与体忠私;及战,以火箭射援军。军溃,城遂破;万亨等被执不屈,俱死之。已攻袁州,万安守令亦俱死。八月,声桓矫杀体忠,以其中军副将王得仁代之。得仁骁勇善战,军中呼为「王杂毛」。时临汝乡官吏部主事曾亨应倾家募兵,婴城拒守;得仁乃夜率百骑驰至,执杀之。抚州、饶州、吉安、广信,相继破。

  明年,江左悉平,惟赣州未下。声桓自以为不世功,旦夕望得侯;乃疏还,仅授副总兵,而得仁不列衔,二人气索然。复以所置将吏多为抚按裁易之,巡抚章于天遇之倨,且勒贿无厌;心益鞅鞅。丁亥秋,有公燕,席地置氍毺;文吏皆上坐,而声桓、得仁坐于外。得仁有忿色,于天顾之笑曰:『王把总欲反邪』?二人耻且恨。得仁所居为宜春王第,常于后堂张乐;自着明衣冠,令优人演郭子仪、韩世忠故事。至是,巡按董学成至,人有讦之者。学成扬言将奏闻,乃阴遣人求重赂,兼乞其侍儿。得仁恐,即以侍儿予之;居家状更泄。抚按并力持之,株求累亿。得仁怒裂眦,坚劝声桓速举事;声桓以妻子俘留都下,犹豫未决。寻幕中客诡言唐王未死,实在五子寨。命客往探之,客即假以敕命封声桓镇江公、得仁维新侯;金、王大喜过望。戊子正月,江抚章于天忽率骑之瑞州,捕掠富室;客曰:『此非为刮金去。前有北骑数千,莫知所向;殆与赣抚会议而后发,将不利于公等邪』!适声桓妻子已自都还,因集诸将士密议,书约山东、河南克日并举。得仁出建昌,合揭、杨诸部;或说之曰:『声桓疑而诈,脱有中变,而公顾居外也;不若坐据省门,仗钺投袂为必不可曷之势以胁之,彼必不敢不从。但贵神速耳』!于是,得仁立传令部勒全营,杜七门,围守巡按官廨(时正月二十六日夜漏下已三十刻)。翌晨,七门不启,得仁擐甲出缚学成,至桓声自状云:『奉诏为此』。声桓唯唯,未及答;得仁即起而割其辫,以令箭传示诸营悉去辫。出谕安民,伪称隆武四年。凡军民之戴缨帽者,辄射杀之;一时城中弃积如山。即日绞杀董学成及副使成大业,擒章于天于江中。首迎太保姜曰广入省,为盟主;金之族人皆得为都督。其幕客黄人龙为总制,王妻弟黄天雷为兵部侍郎;各开幕府,门趋如市。初,声桓诛体忠后,事辄与得仁谋,颇相得;及是,各自为功,始有隙,所置吏率分东、西府。二月朔,得仁率众取九江;客胡澹进言:『宜乘破竹势,直趋建业。下流猝无备,必易举。建业举,而兖、豫响应。更引兵而北,中原可传檄定也』!捷闻,声桓辄召得仁还,得仁以澹谋告,众皆主之;人龙不可,曰:『赣州居上游,文武重臣俱在,宜先取之。不然,且拟我后』。姜曰广亦言:『昔宁庶人起兵不破赣,而卒贻后患』。金、王乃决志取赣,提兵偕行,以宋奎光守南昌。时粤中永明王立,颁诏至;即奉称永历四年。声桓遗书广东总督李成栋共图恢复,成栋遂叛我大清,而表迎永明王驻肇庆;王因实封声桓昌国公、得仁新喻侯。

  比时兵围赣州,城固不可拔,师且老,省内久虚。夏四月,大兵入河口;逾日破九江、下南康。旋以千骑逼石头镇,犹不为意;已见红缨白帽,始色骇。明日,铁骑满西山矣。大兵进次南昌,围其城;令别将东破饶州,西自浔江入麦源、青岚诸路,日昃故未下营,血刃已数百里。声桓兄成勋及部将楚国佐、得仁部将贡鳌等将叛降;宋奎光侦知,尽杀之。奎光多机智,能肆应。大兵攻得胜门急,城数坏;乃垒石囊土,悉力御之。旋出神枪火筒焚毁攻具,兵少却。报至赣,金、王大惧,亟撤围返;赣师尾之,击伤过半。声桓兵先至,其前锋刘一鹏与大兵战小胜,获巨炮三。得仁闻捷,气扬甚,控马而驰;中伏,大败于七里街,即嗒然若丧,尽撤城外屯兵入壁。声桓部将郭天才争之不得,自札黄泥洲为犄角。天才所统皆川卒,精锐无敌;三战三捷,军中颇惮之,已而奎光单骑渡江按行地利,还请『移兵二队,一驻生米渡、一驻市■〈氵义〉以达饷路;继则大举逐之,必获算』。金、王并不听,专主坚壁。大兵虽屡胜而夜常虑为袭,每惊呼『王杂毛来也』!久之,见城中终无斗志,乃掘长壕以困:东自王家渡属灌城、西自鸡笼山属生米渡,起土城、驾飞桥。自是,内外耗绝。

  秋九月,李成栋率万人度岭攻赣以救南昌,而赣州守将高进库伪降以缀其师,使南昌坐困;成栋信之,即还军岭上。冬十月,南昌粮尽,郭天才撤兵入城;城中斗米需八十金,人相食矣。乃大出居民,虚实得尽露。大兵遂以余暇旁收郡县,凡傅鼎铨、余应桂诸军以次靖之。金、王闻报,唯有嚄唶悼恨而已。明年己丑春正月,声桓部将汤执中守进贤门,其部下与大兵通约为应。大兵乃佯攻得胜门,炮声震天,闻三百里;声桓、得仁齐师赴救,而奇兵已从进贤门梯垒以登,城遂陷。声桓自投于城之东湖死,宋奎光、刘一鹏、郭天才等巷战被执不顺命死,太保姜曰广赴偰家池死。得仁犹以短兵相接,突得胜门三出三入,与我将马首再值,各不知。已而被获,磔杀之。

  初,声桓、得仁之主坚壁也,恃粤师之为援耳;而书记所草「乞师表」,但陈胜状,不告急。比闻江事危,王命李赤心由吉安、李成栋再出岭攻赣,期于南昌会;赤心则逗遛不进,成栋则屯于信丰。二月,南昌既下,我兵溯流援赣,直趋信丰。诸将欲拔营归,成栋不可。会天久雨,召诸将集议,去者已过半;乃命酒痛饮至大醉。左右挽之上马渡湖,水涨,人马俱沉。三日后犹植立水中,人始知成栋已死也。

  「摭遗」曰:此江右所谓金、王之难也;称兵往复,糜烂斯民。通省郡县遘此难者,至无可胜数:是大一劫也。声桓早时师事维扬僧德宗,僧奇其貌,拊其背曰:『勉旃!二十年后江右福主;世人尽变红头虫,此其侯已』。大兵下,帽着红缨;及从梦庚降,得建牙江省:益信礼之。僧每劝其改图,比南昌诸生胡以宁至幕下,言如僧所指;声桓意遂决,与得仁同发难。当其叛归粤中也,降表以豫国公自署,诏改封昌国公;而声桓自以反正有功,朝廷辄违所署,意颇鞅鞅。致书粤中大臣请还故封;卒未许。泊至坚壁抗师,束手待尽,而绝无一筹之展;岂不悲哉!我兵之用锁围法,凿壕周四十里;设南昌令于白茶市、设新建令于蛟溪,征役收赋,安坐制之。而得仁于危城中犹娶武都司女为继室,金鼓沸阗,绣旗亲迎;外兵疑望大骇,初不知为「王杂毛」娶妇也。酣歌漏舟、沉卧爇薪,乃信有此邪!

  姜太保燕及之预事也,世或讥之。全氏曰:『设身处地,则姜固有甚难者。当金、王突起,托名故国,奉迎旧辅;而谓可以扃户而力拒之乎!拒之且立死矣。是时之死,则甚无名。此姜之所以不得不出。既出,安得复归?祗有一死殉之耳。吾儒据正谊以责备前贤;然终非局内,不知事势之难自由也』。

  补注

  左良玉内犯而南都亡、郑芝龙通款而福京亡、孙可望迎降而滇中亡;此三人,实为三朝之叛臣、三朝之大关楗也。温氏有云:『以芝龙冠郑成功传首、以可望附李定国传中』,而独不为良玉立传。今「摭遗」于成功、定国两传俱承其意,乃别列良玉传于「逆臣」以补之。夫良平之叛,自非郑与孙之比也。矧当南渡之初,犹肯心于国是;即如伪太子、童妃两案为之翻覆申辩。无如马士英激之挺险耳。凡论南都事者,若吴农祥辈皆以王之明为真。夫乙酉以后,东宫、二王之■〈车从〉迹杂出,南伪太子则似乎东宫、北为伪太子则似乎永王;又有浮屠一鉴者,则似乎定王。然当之明之前,已有定王南来被沉于河;故良玉檄中曾有「既沉其弟、又杀其兄」之说。全氏曰:『江阴白孟新尝目击王之明事,足资参考。孟新之言曰:「初传太子南来,予即同友人往迹之。甫出城,即有百余骑驰至,云往卫太子者。至寺门,键甚严;有窥者,骑辄以白棓击之。俄有勋戚数人至,亦不得入。内传语曰:太子劳,诸公倦甚;请以明日见。即散去。虽寺僧亦不得识太子何状。酉时,士英遣人至,即入之。漏五下,锦衣冯可宗以骑至,言迎太子,戒寺僧无动;有起者,即杀之。遂拥太子去。明日,使朝官杂认、则皆言非矣。南都失守,士英走。有入其室者,得可宗一缄,自称门生言密启:狱事恐动人耳目,当早决!其月日,正案狱时也。及都人出之明于狱,入宫后,即遣使特敕封南都狱神为王,则居然自以为天子矣。其愚妄如此;即使非伪,亦必无成」。或谓闻贼中云:「太子实被害于通州之东门外」。呜呼!良玉称奉太子密诏,举兵南下;专听黄澍一人调度,名既不正,事安得集!假令当日者,四镇协心而受成于阁部,以大义声明朝野,使贼臣丧胆、赧王革心,则霍嫖姚之勋亦未始不可再见。武夫谋国,徒事偾张;卒致身败名裂,贻讥后来。岂不哀哉!岂不哀哉』!

  芝龙始末,详于「郑成功传」。「摭遗」列郑氏于「武臣」,人或议之。夫成功叛父之子、拒命之寇耳。然当其身能援天复、天佑之例,号称隆武三年,则其所以报唐王也,志亦可矜;非若彩之徒夸斗很、经之负固跳梁者然。故当时海上,丁亥至辛卯自有二朔:成功修颁诏之怨,不奉鲁王,其在金门,奉淮王监国,颁东武四年历;钱忠介在长垣,颁鲁二年历。己丑,粤中使至,成功奉朔;淮王去监国号,舟山仍奉鲁。辛卯以后,鲁王尽失其地;壬辰,次中左所、寻次金门;癸巳,亦去监国号,通表滇中。于是,海上之历始合。已而舟山旧臣日益消落,鲁王竟依郑氏为寄公;丁酉,次南澳。辛丑,成功入台湾。盖成功虽不奉王,而仍以宗藩之礼为之致饩,未尝相陵也。壬寅,缅甸赴至,成功亦卒;海上遗臣复奉王监国。经不肯奉,致饩亦少衰,徒然而已。甲辰,王薨。梨洲黄氏曰:『吾君之子在其家,而不能奉之以申大义于天下』。由此言之,则是王薨而王子犹依郑氏耳。成功父子固为周室顽民,然其不负故国之诚,有如是者;则亦可原也矣!

  孙可望降心内附,实为迂阔庸鄙之儒所误。杨氏曰:『若斯人者,不审经权、不规时势。无因之强聒,自诩敢言;有意之诪张,辄矜尽瘁:则其祸中于人国有不可收拾者』。今于「摭遗」「杨畏知传」详论之矣。昔唐德宗幸梁州,陆忠宣疏请抚循李楚琳;略云:『楚琳本怀,惟恶是务。今能两端顾望,乃是天诱其衷;故通归涂,将济大业』!又云:『知陈平无行而不弃、忿韩信自王而遂封,此汉祖所以恢帝业也;置射钩之贼而任其才、释斩祛之怨以免于难,此桓、文所以宏伯功也。然则当事之要,虽罪恶不得不容;适时之宜,虽仇仇不得不用。慎勿纳竖儒小忠,以亏兴复大计』!德宗悟,善待其使,优诏存慰;卒底中兴。此可望之事约略相类。故德宗之臣,有一忠宣其人者,则足以匡复社稷;永明之臣,无一忠宣其人者,则不足以偏据滇、黔也。起恒、安之诸人不足责,而不能不问于瞿文忠留守也!

  ●绎史摭遗卷十八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录

  奸臣列传

  马士英阮大铖

  南都之速于覆亡者,微马、阮两奸之力不及此。自古未有奸臣在朝而将帅能立功于外者。说者谓附逆之徒与荐逆之人是皆包藏祸心,必致贼及君国而后已:此士英之所以必荐大铖以为之助也。夫士英之党,内则田成、张执中、屈尚忠、韩赞周诸奄,加以忻城、抚宁辈为之应;外则阮大铖、杨维垣、张孙振数奸,更有东平、广昌等为之援。浊乱朝权、阻挠吏治,遂至肆其毒螫,而一无顾忌,无所不为矣。前史于马、阮行事,旁见他传而不为列名。然斥其名不翻隐其秽迹邪?补之殿之。殿,犹玷南都人物之玷也。

  列传十八

  马士英

  马士英,贵阳人。万历丙辰,会试中式;又三年,成进士。授南京户部主事,迁郎中;历知严州、河南、大同三府。

  崇祯初,迁山西阳和道副使。寻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上事甫一月,檄取帑金数千两,馈遗朝贵;为镇守太监王坤所发,削职遣戌。时阮大铖以「逆案」失官;与士英为同年生,同寓南京,相结甚欢。周延儒内召,大铖要以援己,谢不能;则举士英属之。

  十五年,凤阳总督高斗光被劾缺,遂起士英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庐、凤等处军务。旋招降河南土寇刘超。超故四川总兵官,为士英旧好;既降,犹佩刀自卫。士英笑曰:『若已归朝,安用此乎』?解之,乃缚以献俘。流寇充斥,数有防堵功。

  甲申国变,南都议立君;恐福王追怨「妖书」及「梃击」、「移宫」三案,诸大臣多主立潞王,士英独不可。时督师庐、凤,密约勋臣、镇将排众定策,拥福王践位;进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以定策勋,加太子太师,荫子锦衣卫指挥佥事。史可法督师维扬,士英即日入阁居首辅,仍掌兵部事;权震中外矣。叙江北战功,加少傅兼太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已进少师。宫殿成,进太保。

  王以拥戴故,深德之,委任心膂。而士英为人实贪鄙无远略,亟思树党;首荐阮大铖知兵,用中旨授兵部右侍郎。廷臣力争之,不获。左良玉初奉监国诏,令承天守备太监何志孔、巡按御史黄澍入贺,阴伺朝廷动静。澍当陛见,面数士英奸贪不法;且言尝受伪官周文江重贿,为之题授参将,罪当斩(文江献贼所置伪兵部尚书也)。志孔亦论其罔上行私诸款;太监韩赞周叱之止。士英乃跪,乞处分。澍举笏直击其背曰:『愿与奸臣同死』!士英大号呼。王摇首无词。久之,谕姑退;赞周即执志孔待命。王意颇动,夜辄谕使士英暂避位。士英佯引疾,而赂福邸旧奄田成、张执中向王泣曰:『上非马公不得立;逐马公,天下将议上背恩。马公在阁,诸事得不烦圣虑;马公去,谁肯念上更用力』!王怃然,仍慰留之;并释志孔,命澍速还楚。初,故锦衣卫刘侨以罪,并家属遣戍;私以玉杯古玩由周文江进于献贼,贼即署为指挥使。比良玉兵复蕲、黄,侨削发逃去,澍持之急;而士英纳侨贿,召至京复其职,即令讦澍赃。又嗾楚宗朱盛浓言澍凌逼宗室,已随出疏纠之;拟旨夺官,立逮治。澍乃匿良玉军中,阴令众哗索饷为保救地;袁继咸代奏申理,始免。由此,与良玉成隙。

  当时士英独理机枢,手综大柄,重修「三朝要典」进之,日惟锄正人、进凶党为务。内则中官韩赞周、田成辈,外则勋臣刘孔昭、朱国弼、柳祚昌及镇将刘泽清、刘良佐等相倚作奸,漫无顾忌;而一以大铖之言是听。贿赂公行,朝纲紊乱,绝不锐厉恢复之计;四方警报狎至,而置若罔闻。「逆案」中杨维垣、虞廷陛一流得尽起,其死者悉予赠恤;余如张捷、唐世济等,皆用之以为爪牙。大铖初入,诸正犹存;举朝以「逆案」相攻,憾甚。已见北都从贼者颇多附会清流,因倡言『彼攻「逆案」,吾作「顺案」以对』(「顺」为闯贼伪国号也)。于是,光时亨、周钟之狱起。其它大僚降贼者,贿入辄复官。河南张缙彦者,以本兵首从贼,受伪职;闯贼遯,乃诈言集义勇还乡,收复列城。士英餍其赂,即授原官,总督河北、河南诸路军务,便宜行事。给事中李维樾劾『缙彦闇曶失机,寸斩莫赎。逆贼入宫,青衣侯点;及贼西走,即鼠窜狼奔,草间求活。逃散余魂,安事收复?总督何官,顾界贼臣』!刑赏倒乱如此。其女弟夫越其杰以贪谪戍,起为河南巡抚。又令各府州县童生捐免小试,分上、中、下户以纳银多寡定名次先后,即赴院考。行纳贡佐工等例。布衣何光显上疏请诛奸相;诏戮于市,籍其家。时我大清兵日南下,中原尽失。嗣抵宿迁、邳州,督辅史可法以闻;俄引还。士英笑曰:『史公妙用!此特为叙功稽算地耳』。

  比有北来太子事,朝士指为伪,都民哗然以为是,可法与诸镇及御史等交章论救。研审久之,供为王之明。后呼其名不应,曰:『何不呼为明之王为』?狱既具,王以之示士英。士英反复详辨,且言『臣愚宜更穷究主使,与臣民共见而弃之』!顷又有故妃童氏自其杰所送至京,王目为妖妇,付锦衣卫监候。氏从狱中细书入宫年月、离情甚悉;士英颇进劝言:『苟非至情所关,谁敢冒死与陛下认敌体』?初命冯可京鞫问;可京辞,乃命屈尚忠严刑拷掠,氏宛转诅号以死。因出两案狱词宣示中外,而众论益藉藉,谓士英等朋奸导王灭绝伦理。黄树在左营,因日夜言太子冤状,请引兵除君侧恶。良玉亦上疏请全太子,斥士英奸;不报。士英旋裁其饷,乃大恨;即援此为兵端,移檄远近声其罪,复疏请寸磔奸臣以谢先帝。遂举兵而来。袁继咸乞赦太子遏止之,不可;遣阮大铖、刘孔昭会朱大典、黄得功军截江分御,撤江北刘良佐从之西下。其时大兵日逼,徇徐州,抵亳、泗;可法飞章告急。大理卿姚思孝、御史乔可聘等言良玉非叛,请毋撤江北兵,亟守淮、扬;可法复奏:『上游志在除奸,原不敢与君父为难。北兵一至,宗社堪虞!不审辅臣何蒙蔽若此』?文武诸臣亦多诤者。士英内怯于左,坚不应。越日,王言:『左兵虽不该声逼南都,然看他本上原不曾反。江北防兵,且不可撤』!士英急指思孝等厉声曰:『若辈东林,皆良玉死党;为之游说,乃欲纵其入犯邪!北兵至,犹可议款;若左逆至,吾君臣独死耳。吾君臣宁死于清,不可死于良玉手;有异议者斩』!王默然。已可法叠疏请面朝,士英恶之;倡言史公将为内应,趣王驰谕止之。王乃谕以『卿当专心料理,待奏凯后见』。可法叹曰:『「奏凯」二字谈何容易!诚如上言,面君不知在何日矣』!会良玉抵九江亡;报至,士英欣然谓天夺其魄。

  先是,陈洪范北使还,盛陈我大清兵旦夕南下;诸臣恇蹙。士英曰:『有四镇在,何虑』!未几,扬州破,可法殉之;总兵郑鸿逵张帆东遯龙潭。驿卒报云:『北军编木为筏,乘风而下』。次云:『江中一炮,京口城去其四垛』。最后,监军巡抚杨文骢令箭至,言『江有数筏架炮来攻,火从后发,震倒颓垣半垛。城上早发一炮,江筏已齐粉』。士英因笞驿卒而重赏杨使。缘是,警报无复再至者。五月五日,百官进贺,王不视朝,方以选淑女为急。十日,大兵由老鹳河渡,京城戒严;集文武于朝门会议,大臣多窃窃偶语,约俱纳款。午后,犹演剧,王与内官田成、屈尚忠等杂坐酣饮;至夜半,出奔太平,投得功军。诘朝,都民破狱,出王之明拥以监国。后三日,勋臣赵之龙、柳祚昌等、文臣王铎、钱谦益、张孙振等文武数百员、马步兵二十余万俱奉表迎降;之明亦降(后北去)。

  士英于王走之翌日,以黔兵四百人为卫,声称护太后驾渡江,由芜湖径广德入浙江。广德知州赵景和曰:『彼不奉君而奉母后,诈也』!闭门坚拒。士英攻破之,执杀景和。抵杭州,守臣以总兵府为太妃行宫,潞王及群臣往朝。太妃出,服赭,一紫衣女官侍;官吏士民皆入见。传命召用在籍诸臣;江北巡按彭遇颽适奔至,命以佥都御史募兵两浙。寻刘宗周、熊汝霖入朝;汝霖痛责士英当从王。士英无以应,惟日盻江上之捷。不数日,大铖、大典及总兵方国安俱踉跄至,则得功兵败已死、福王已就擒,遂请潞王监国;不受。太妃召王泣拜之,终不受;乃迎太妃入府。已从巡抚张秉贞及陈洪范等谋,决计迎款。旋大兵至,潞王率众开门降,偕太妃以北。此即吕大器等所欲议立者也。士英与国安等走钱塘,距杭城十里立五营;我兵追蹑之,斩其众五百级。

  鲁王监国绍兴,士英将赴谒,张国维首劾其误国十大罪。绍兴王思任,前九江佥事也;于士英初至浙时,曾出疏历数其罪,且致书劝令自刎以谢天下。至是,鲁诸臣又坚拒之;逡巡东走,依国安于严州。我兵击诸,姚江溃,国安亦溃于富春山间。无何,合军重渡钱塘,窥杭城,沿江列阵;大败,溺死者无算。既乃收聚余众,于江东赭山、朱桥、范村等处纵肆剽敓。深衔鲁臣弗纳之怨,密与国安计,将劫监国来献;监国脱去。及六月,大兵渡江,国安一军尽歼,遂与其父逢年剃发以降;士英逸去之台州。

  闻唐王立,复拥残卒求入关;王以其罪大,不许。又遁入太湖,投长兴伯吴易军中。及明年,为官军所擒,戮于市;市人脔切之以饲犬。

  「摭遗」曰:南都闰位,非士英力于拥载,则未必竟及福王也;王故德之深、任之至以迄于亡,而无敢或怨也。然以逢君好货之才,当国步多艰之任,虽下愚亦知其不堪旦夕矣!刘侨谋复原官,献赤金至三千两,加女乐十二人;士英曰:『就此一物,已足释西伯』!立起用之。吁!期月之蹔事,凡类此者,指弗胜偻。辅相之道,乃如是邪!及其所终,说更有三:一云与方氏父子同时投顺。一云于国安败降后遯至天台山寺为僧,搜获之。一云我兵至台,始出降。及唐王被执,搜龙摃得方氏父子与马、阮连名疏请驾出关为内应,事在已降后;遂骈斩四人于延平城下,妻子给被甲为奴。

  阮大铖

  阮大铖,怀宁人;万历戊辰进士。有才藻,机敏而猾,行谲且险。初授行人;天启元年,擢户科给事中,迁吏科。以忧归。其曾祖鹗尝为福建巡抚,居桐城。

  御史左光斗谠直有声,以同里,稍与之交;大铖遂倚以自重。会吏科都给事中缺以次当迁,光斗招之;而赵南星、高攀龙、杨涟等谓察典近,大铖轻躁不可任,欲用魏大中。及大铖至,中变,改补工科;心憾之,乃阴结奄党寝推大中疏。吏部不得已,更上大铖名,即得请。自是,依附逆奄魏忠贤与杨维垣、倪文焕、霍维华为死友,造百官图因文焕以达忠贤。然畏东林攻轧,不一月遽告归;大中遂掌吏科。大铖愤甚,私语所亲曰:『我善归也,未知左氏将何如』!光斗旋削籍。逾年,汪文言狱起,逮杀涟与光斗六人;寻又逮攀龙等七人。大铖里居,诩诩自矜其能。已以太常少卿召,至都。奉忠贤惟谨,而默虑其祸,每入谒,辄厚赂阍者还其刺。居数月,复乞归。

  崇祯改元,逆奄诛。大铖私拟二疏:其一专劾崔、魏者,其二以七年合算者。谓天启四年后乱政,则忠贤而翼以呈秀;四年前乱政,则王安而济之东林也。函其稿驰示维垣,且言时局若大变,即上专劾疏;脱未定,可上合算疏。时维垣指东林、崔魏并为邪党,方与倪元璐相刺诽;得此大喜,亟投「合算疏」自助,闻者咸切齿.元年,起光禄卿;御史毛羽健劾其党邪,罢去。明年,钦定「逆案」论徒,赎为民。终庄烈之世,废弃十七年,郁郁不得志。皖中被寇,大铖乃避居秦淮,倾资延纳游侠,选事之流多附之;谈兵说剑,坐客常满。比边警日急,希将以边才召也。

  时金坛周镳、无锡顾杲、长洲杨廷枢、贵池吴应箕、芜湖沉士柱、余姚黄宗羲、鄞县万泰等皆复社中名宿,方聚讲南京,恶之甚;草「留都防乱公揭」逐之,列名者百四十人。大铖惧,始闭门谢客,独与戍籍马士英为莫逆交。周延儒再召,次维扬;大铖辇金为寿,求湔濯。延儒以己为东林所推,难之;无已,乃以士英属,士英因得起用。既而,与守备太监韩赞周■〈目匿〉;北京陷,中贵人悉南奔,更得遍结驩。福王之立也,初非诸大臣意;大铖与群奄私言东林当日之所以危贵妃、福王者,使备陈王前,以潜倾可法等。群奄复极口誉其才,王固心识之。迨士英迎立专柄;不逾月即以边才荐;奏称:『臣至浦口,与诸臣面商定策。大铖从山中致书于臣及操江刘孔昭,戒以力扫邪谋,坚持伦序。臣甚韪之』。并白其向日附珰赞导无实迹:『珰败籍家,按门籍治附者罪,而大铖独无名,可证也』。遂命假予冠带,陛见。见即上守江策及三要、两合、十四隙疏,其言娓娓可听。并自白孤忠被陷状至痛哭,极诋孙慎行、魏大中、左光斗,指大中为大逆。于是大学士姜曰广、侍郎吕大器、太仆少卿万元吉、府丞郭维经、大理丞詹兆恒、给事中罗万象、陈子龙、怀远侯常延龄及诸御史部郎等交章并劾大铖「逆案」巨魁,不可用;士英为之力辨,翻攻曰广等护持局面。迟回月余,竟取中旨,起为兵部添注右侍郎。都御史刘宗周言:『当年争吏垣,致魏大中死于诏狱,实大铖主使。祖宗故事,凡列大僚,必用廷推。乃者中旨类降,司农之后继以少宰,而大铖又为司马。其墨敕斜封之渐,有不待问者。大铖进退,实系江左兴亡,乞寝命』!司农乃谓张有誉、少宰为张捷也;盖士英以中旨起。大铖恐滋朝议,先以清望用有誉;而捷则因荐「逆案」吕纯如得罪,于时士英并用之。给事中熊汝霖言:『大铖既知兵,当拔置有用地;若止优游司马,则枢辅已优为,何必增置』?有旨切责,俱不听。旋命兼右佥都御史,巡阅江防。未几,转左侍郎。明年二月,进本部尚书,赐蟒玉;仍兼御史防江。

  时既得志,专务报复;悉召「逆案」杨维垣及所善张孙振等数十人胪置选曹、言路,排挤善类。孙振亦得罪先朝者;寻作「正续蝗蝻录」、「蝇蚋录」,盖以东林为蝗、复社为蝻,诸和从者为蝇、为蚋。比有狂僧大悲之狱,乃密与孙振谋更造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七十二菩萨之目统千余人,翼以前主潞议及东林、复社诸贤一网毕之。引史可法、高弘图、姜曰广为首,海内人望搜罗几尽,潜纳僧袖中;将穷治其事,以兴大狱。狱词诡秘,朝士皆自危。会士英不敢骤发此难,仅坐僧妖言律斩而止。先是,金陵刊布「防乱公揭」,谓礼部员外郎周镳主之,大铖衔恨次骨。及得志,则首立「顺案」,劝士英穷治镳之从弟钟从贼受职,法当连坐;又以按察副使雷演祚力阻定策,与镳倡立疏藩之说,遂并逮下狱。时大铖虽居兵部,职在巡江;顾一切军事不问,而日惟阻挠六部权,专以结党敛赇、浊乱黜陟为务。仓场侍郎贺世寿引疾去,大铖密遣人劫之江中。尝欲罢按抚纠荐,令纳金于官则纠者免、荐者予;否则,反是。江西总督袁继咸奏其部将功,请擢总兵官;大铖辄索重赂,始给敕印。白丁隶役输厚金,立跻大帅。都人语云:『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其谬诞黩货如此。庄烈帝小祥,设坛望祭;独大铖后至,哭呼先帝而来曰:『致先帝殉社稷者,东林也;不尽杀东林,无以对先帝于地下。今陈名夏、徐汧俱北去矣』!士英急掩其口曰:『毋!徐九一见有人在』(九一,汧小字也)。士英初以前好,言无不从;及吏部尚书缺,廷议将用张国维,大铖乃密邀内奄取中旨特授张捷,士英■〈目咢〉眙累日,始怨之。

  大铖与继咸有夙嫌,力请减裁江、楚兵饷,左良玉兵由此以起。上游告急,大铖读其檄有诬陷周、雷语,复扬言左兵实自周、雷召之;亟请勒二臣死。不获已,乃与刘孔昭谋集师拒敌,出札芜湖江口。而我大清兵已逼南京,福王奔;及被执北去,大铖急弃衣冠逃,从太平趋浙东。抵金华,投督师朱大典。大典正与义旅婴城固守,因留与共事。士民不可,传檄逐之;乃送诸方国安军。而士英与国安故同乡;以杭州既降,跳身先入其军。大铖至,则掀髯抵掌,日以谈兵自负,国安信且喜。已复扇两军交恶,大典几为国安所窘。士英以南中之坏,半出其手而己受恶名;至是,有所论辨,颇与矛盾。

  明年,王师渡钱塘,国安兵败降,士英走之。大铖失已纳款,遂偕谢三宾、宋之普、苏壮等赴江干迎降,言愿破金华以自效。其先,大典尝与之阅城。至西门,曰:『此处新筑土未坚』。饬其下备严。大铖识之,因用巨炮专攻之,城即陷;士民杀戮无孑遗,藉泄檄讨之恨也。旋从我兵入闽;至仙霞岭,有微疾。同行者曰:『子老矣!毋苦跋涉,其留此调摄;众先逾岭,子姑徐徐以来』!大铖艴然曰:『吾虽老,尚能弯强弓、骑壮马;且今欲收七闽,舍吾其谁?奈何言若是』!既而曰:『咨,此必东林、复社来间我也』!军中初弗解东林、复社为何语;曰:『子行矣,非敢有挠也』。翌早,全军度岭;大铖下马步行,趫捷若猱。以鞭稍指骑者曰:『若等少壮男子,顾不及一老秃翁』!矜盻矍铄,军中颇壮之。既过五通岭,则喘急,气息不相属;蹲一石上死。其仆自后至见之,复下岭购椑。时干戈遍野,人民一空,顾无所得木;越数日,始舁板扉以上。会天暑,尸虫四出,溢于路,仅存腐骨而已(或云方其自矜得意时,为士卒挤之坠岩死;而仍僇其尸)。

  「摭遗」曰:马、阮朋奸鬼秘,平居聚讼率至夜分始散;都人有「天昏地惨鬼语密」之咏。士英二子并拥重兵,怙恶无状。募死士窜伏皇城,以伺察动静;扰及良民,至无可告。左宁南言『司马昭复见今日』,良有以也。王选淑女,采至者,士英得先阅;拔其尤,置大铖宅中,名曰「教习宫仪」,其间则不可问矣。又密购旧院歌妓,以时进御;凡九重密事,无弗周知。童氏之狱,士英虽有面劝数言,并未疏争;既乃伪具一疏,使刊入邸钞中,题曰「内阁密奏」。左兵起,大铖等会兵防江;时上游停留未下,辄日报捷音。及靖南败梦庚于采石报至,谓大铖防堵有功,特晋太保;百官进贺,朝堂赐燕,以掩饰都人耳目。其欺世盗名类此。一说大铖登岭时,忽尔俯首大呼曰:『介公饶我』!即自挞其面,坠马跌岭下,身首异处。其奴寻得之,系其头于马上;求棺三日,方得殓云。

  芜湖沈自柱祭阮大铖文,兴会淋漓;附录此。略曰:『丙戌长至之后二日,迎故降大司马阮公之丧至自浙东。芜湖沉某辱公知最深,为文以告其灵曰:古称知己,重于感恩。以予观之,岂独恩为知己哉!汉之有孔融也,博闻强记,一代师表;操非不知之。唐之有颜真卿也,纯忠大节,烂然与日月争光;卢杞非不知之。然惟知之深,故忌之愈切、杀之愈速。天下后世止知操、杞之妒贤荣身,而不知于两公未始不称相知也。以余少贱,未尝与司马公谋面。窃闻公以早岁掇科,历登华膴中常侍之际,势中要路,与贤士君子为仇。说者遂诋公为假手献百官图,导之杀正人;予谓不然。逆焰熏灼,嗣胤满天下;得公不加益、失公不加损。效吮痈舐痔之行、媚衔宪握爵之人,具翻江揽海之才、行坠石下井之事:何求不遂,何欲不盈?而位不过光禄,雄狐九尾不得与彪虎称雁行;予以知公之迹巧而事拙也。烈皇帝手定「逆案」,阅公封事入赞道之列,终身不齿。鼎湖之后,说者以公深仇先帝,不复为先帝报仇;予谓不然。先帝御宇,使悉公权智复为采录,抑或洗涤疮痏,涵茹包容,则恩怨、亲仇与众相忘久矣。惟毅然不摇于群论,使公十七年林壑养其鳞甲、丰其羽毛,得甘心快意为杀人之具者,伊谁之赐也?予以知公之阳仇而阴德也。公初涉艺苑,其诗文不异常人;后所制词曲,奔走一时。说者谓其愤时嫉俗,科诨皆指目正人;予谓不然。弘光半载,公所以登场涂面,自为玩弄;尝语人曰:「宁使终身无子,不可一日无官」。与流芳、遗臭语何异!及逃窜鸠兹,复谓敝乡亲友:「我必不学伯嚭走钱塘!无论公自比宰嚭、作谶钱塘;此语不出前史作剧者神子胥之灵以褫后世公等谗邪之魄。公目不识史,胸中独有梨园稿本,以国为戏;予以知公之胆大而才小也。公以里闬小怨、坛坫微词,杀雷介公、周仲驭,复兴钩党之狱;使宇内重见范滂、张俭之事,骚然不宁。说者罪公流毒宗社,职此之由;予谓不然。迹公所以见叱者,不止杀周、雷一端;且周、雷以亢直闻天下,见忌群小,不独一阮也。阮不杀,群小必杀之;即不死于阮、不死于群小,设不幸贤佞并列、邪正不分,终令大厦莫支、狂澜失砥!迨五月十一日,无补于存亡之数,而复殒命报国。执「春秋」之义者,不责其见几之不早,则议其反正之无术。故死于阮,犹愈自死也。即同难诸君子,青衫牢落、雕虫小技,当与草木同腐;天假公手,登弹墨以永其名,俾异代得与左、史同称。虽公为国谋不忠、为身谋不祥,而为诸君子谋则善也,予以知公之事险而意厚也。公闻变倡逃,弃君如敝屣;一代共主,陷于怀、愍、徽、钦之辱。说者以卖君而缓追期与误国而趋间道者,律于马同罪;予谓不然。公与马密谋策,如置奕棋,有无君之心;然马一贪夫败类,自公出山,无日不以戕贼毒螫为事。马堕其术中不觉,及愧悔为所用,而事已去矣。浙东一载,马尚欢然同方合志,而不知输诚纳款;公又先马效之矣。使公同受戮西市,一生恶迹补过盖愆,天夺其魄,何委质后乃糜烂以死;生与马同丑行,死并不得与马同荣名,天实为之也。又传公骑行万山中,临岩一跌,身首异处;从者挟其头马上,三日而后得棺以敛。公之智能保首领于生前,不能全躯于没后;谁分其尸、谁传其首?天实为之矣。予以知公之意狡而神愚也。是前五者,其行事皆灼然耳目。议公险者,予为公平之;议公深者,子为公浅之;议公毒者,予为公厚之;议公巧者,予为公拙之。独词曲一端,人或高公之才,而予独畜以俳优,谓公以人国侥幸,皆坐此病。虽较众为深文,然泉下有知,未尝不以予为知言也』!又曰:『忆党祸初发,公曾庭语坐客:「某某者,我之门人故旧子也,而中叛之,是悔罪无暇修好者也。某某者,是色厉内荏,我能令望尘而拜,膝行而前者也。某某者,有小才而无用,但丧其胆、摧其肺肝,使之闭门思过,缩朒不得出者也。惟二沉崛强者,必生致之」。二沉者,一谓眉生、一谓予也。夫崛强之名世所讳、古所尊,公不吝以加诸予,公不可不谓知我!今秋公降后,闻将有纶扉之命;同人皆动色相戒,复为予危之。予笑谓人曰:「阮公,狡烬人也。且于予一发不效,有懈志矣。使复再为之,公自度向以搏象全力,免尚得脱;今游魂余烬,自救不暇,焉能钩致周内,复陷人于罪罟哉」!予知公之不为也,予不可谓不知公。今有人接遇之殷、绸缪之素,而实泛常。公操利刃、设深阱,致我流离琐尾,家业荡然,犹窃附于知己之谊。魂而有灵,当临风一笑也』!

  「摭遗」补曰:阴疑于阳必战,盖邪正之势固不能两立也。世之秉忠良者,无弗孤;入奸回者,无弗比。使马瑶草不得阮圆海,则其为狠、为毒,亦未必至是。其实,马则堕彼术中,而徒为阮作傀儡玩耳。洎至遯依国安军,意始有悔,而时事已去;阮复扇使方、朱构衅,密自背马投诚,因而力破金华,为进身效:阮罪之浮于马者多矣。呜呼!彼小人者笑骂虽复由人,好官究亦安在?天之报施于岭上一跌时见之。读沉氏之词,则尤信生而无所不至、死则何益来者;可弗鉴诸!

  ●绎史恤谥考卷一

  吴郡李瑶子玉氏辑

  专谥

  南都诸臣(传列「勘本」)

  史可法督师、太傅、建极殿大学士、兵部尚书

  节秉清刚,心存干济;危颠难救,正直不回:谥「忠正」。

  锦衣卫籍,祥符人。崇祯中,历安池道,擢安庆巡抚。爱民敬士,屡却寇兵。晋南京兵部尚书,誓师勤王。迎立福王,出镇江北,力图恢复。大兵克扬州,自刎不遂,死之。

  黄得功左柱国、镇守滁和等处总兵官、靖国公

  材昭武劲,性懋朴忠;卫主殒身,克明大义:谥「忠桓」。

  开原卫籍,其先合肥人。为偏裨,多战功。天性忠义,纪律严明;所至人感其德。乙酉五月大兵渡江,福王潜入其军;得功惊泣,率麾下守御。忽飞矢中喉,知事不济,拾箭刺吭死。妻闻,亦自经。

  刘宗周都察院左都御史

  望着清标,言多谠论;纯修无两,介节独持:谥「忠介」。

  山阴人。学术深醇,立朝忠谠,指陈多中时弊。南都亡,杭州亦失守,赴水不死,绝食二十三日卒。

  高弘图太子少师、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

  秉直忤时,怀忠事主;国亡身殒,大节炳然:谥「忠直」。

  胶州人。崇祯中,为工部侍郎;耻与中官张彝宪共事,抗论削籍。福王时入阁,以持正与马、阮不合,乞归;寓会稽。南京破,逃野寺中绝粒死。

  姜曰广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

  抗论触邪,协心事主;捐躯殉国,无负本衷:谥「忠确」。

  新建人。官翰林,奉使廉洁;侍经筵,议论激切。福王时入阁,以鲠直为马、阮所挤,罢去。后南昌破,投偰家池死。

  徐石麒吏部尚书

  风规挺直,议论老成;殉义从容,全节无媿:谥「忠懿」。

  嘉兴人。崇祯中,为刑部侍郎,谳狱平允。福王召为尚书,力持正义。忤马士英,罢归。大兵定嘉兴,自经死。妻孙氏,赴水死。

  祁彪佳巡抚应天等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廉静自守,抚辑有方;绩着居官,节全临难:谥「忠惠」。

  山阴人。初为兴化推官,善折狱。擢御史,直言敢谏。巡抚江南,靖乱安民,有治绩。忤马、阮等,罢归。闻杭州破,绐家人先寝,投水死。

  左懋第督师、经理河北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充通问使

  仗节难挠,蹈死不悔;出疆之义,无媿全贞:谥「忠贞」。

  莱阳人。崇祯中,为知县,有异政。擢给事中,屡陈时弊。福王时,受命奉使入朝,馆于太医院。南都破,谕降不从,死。

  袁继咸总督江楚应皖等处军务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义感悍军,忠抒谠议;克坚大节,悉本纯衷:谥「忠毅」。

  宜春人。崇祯时,分巡武昌,击贼有功。任总督,以忠义结良玉心。福王初立,极言时弊。

  良玉举兵,被留军中;其子梦庚既降附,继咸遂被执入都。不屈,杀之。

  陈子龙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

  学问淹通,猷为练达;贞心可谅,大节无亏:谥「忠裕」。

  松江华亭人。为绍兴推官,定东阳民乱。擢给事中,屡陈时计。后以结太湖兵举事应浙、闽,被执。乘间,投水死。

  闽疆诸臣(传列「勘本」)

  黄道周督师、少傅、武英殿大学士、吏兵二部尚书

  硕学清操、孤忠亮节;克全儒行,无媿贞臣:谥「忠端」。

  漳浦人。学行推重于天下。崇祯中,劾杨嗣昌、陈新申、方一藻;召对平台,反复抗论,坐谪戍。南都亡,赴闽见唐王,请募兵江西,得义旅九千余人,出徽州。遇大兵,战败;被执至江宁,不屈死之。

  浙中监国诸臣(传列「勘本」)

  张国维督师、少傅、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

  保障岩疆,支撑余烬;心坚抱义,力矢全忠:谥「忠敏」。

  东阳人。为给事中,謇咢敢言。巡抚应天、总督河道,有御寇治河功。南都破,请鲁王监国绍兴。江上师溃,还守东阳;知势不支,作绝命词赴水死。

  张肯堂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

  大义能明,忠谋素蕴;崎岖渡海,慷慨捐生:谥「忠穆」。

  松江华亭人。崇祯中,在言路着謇咢声。巡抚福建,常遣兵入卫。唐王命为尚书,请由海道抵江南,为郑芝龙所阻。闽败,走从鲁王。顺治八年,大兵破舟山城;肯堂衣蟒玉南向坐,从容赋诗自经死。四妾周方姜毕、子妇沉、女孙茂漪同死。其下之从死者又二十许人。

  粤中诸臣(传列「摭遗」)

  何腾蛟督师、兵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定兴侯

  志切持危,情坚报主;艰难百战,终始一心:谥「忠诚」。

  黎平人。崇祯末,巡抚湖广,能调护左良玉军。唐王时,降闯贼余众,军声大震。桂王时,入广西,竭力战守。后因进取长沙师溃,至湘潭被执;绝食七日,死之。

  瞿式耜武英殿大学士、吏兵二部尚书、桂林留守

  定议立君,竭诚奉上;义全忠孝,节贯存亡:谥「忠宣」。

  常熟人。崇祯中,为给事中;搏击权豪,论事切直。福王时,为广西巡抚,定乱有功。迎立桂王,力保危疆,支持数载。大兵破桂林,被执不屈死。

  陈子壮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节制闽广江楚军务

  早敦直节,晚抗军锋;白刃无辞,丹心堪悯:谥「忠简」。

  南海人。初为翰林,忤逆奄,削籍。崇祯时,为礼部侍郎,持论抗直。大兵破广州,起兵应桂林;不克,被执受戮。母氏朱,自缢。子上庸,起兵九江村,殁于阵。

  --以上专谥诸臣,都十六人。

  ●绎史恤谥考卷二

  吴郡李瑶子玉氏辑

  通谥

  南都诸臣

  「忠烈」

  沉犹龙兵部右侍郎、福建巡抚。

  松江华亭人。崇祯时,巡抚闽中,讨贼有功。福王召,未起。南京亡,募兵守松江城;城破,中矢死。

  刘肇基援剿团练总兵官、右军都督府左都督。

  辽东籍,赣榆人。初,剿流寇有功。史可法檄防河,赴援扬州,守北门;城破,率所部巷战死(「勘本」补传)。

  侯承祖金山卫指挥使、功加参将。

  本卫人。乙酉,撄城固守。城破,巷战力尽被执;谕降不从,死。子世禄,身中四十矢,被获;死。

  阎应元英德主簿、前江阴典史。

  顺天通州人。初以御海贼功迁职,未赴,寓江阴。南都亡,倡率守城,竭力捍御者三月。城破,众犹巷战,急投于水;复被执,不屈死(以上三人传列「勘本」)。

  「忠节」

  张伯鲸兵部左侍郎

  江都人。扬州被围,分城守。城破,自缢死(「勘本」补传)。

  任民育扬州知府

  济宁人。扬州破,绯衣坐堂上见杀。阖门赴井死。

  何刚兵部职方司员外郎擢遵义知府

  上海人。佐史可法幕,协力拒守。城破,投井死。

  翁子琪水师总兵官、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

  钱塘人。从黄得功驻军芜湖;得功自刎,乃痛哭投江死(附见「黄传」)。

  侯峒曾通政使司左通政

  嘉定人。南都亡,里居,起兵守城。及城破,即拜辞家庙,挈二子元演、元洁并投水死。

  黄淳耀进士

  嘉定人。力学敦行,闇修自好。嘉定破,忾然入僧舍,索笔书绝命词,缢死。弟渊耀从之。

  李待问中书舍人

  松江华亭人。募兵守郡东门;城破,朝服自缢死。

  陈用极参谋、兵部主事

  昆山人。从左懋第出使,谕降不从;死(附见「左传」)。

  徐汧詹事府少詹事

  长洲人。移疾归。闻南京破,投虎邱新塘桥下死。

  杨廷枢翰林院检讨兼兵科给事中

  长洲人。遁居山中。久之被获,杀于芦墟泗洲寺。

  夏允彝吏部考功司主事

  松江华亭人。博学工文,为知县有廉能誉。南都破,赋绝命词,自投深渊死。

  卢象观中书舍人

  宜兴人。总督象升弟。乙酉,与象升部将陈安起兵;战败,赴水死。

  陆培行人司行人

  钱塘人。奉使归省;国亡,入桐坞,授绳于仆缢死。

  顾咸建钱塘知县

  昆山人。大学士鼎臣曾孙。居官有惠政。潞王以杭州降,不屈被执,死。

  唐自彩临安知县

  四川达州籍,江宁人。杭州破,逸之山中;为人所首,捕获不屈,死。从子阶豫从死。

  高倬刑部尚书

  中州人。崇祯中为御史,请罢监军、省刑罚。事福王,议裁冗费。南都破,投缳死(以上十三人传列「勘本」)。

  张亮巡抚安庐池太四府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内江人。左兵破安庆,被执。梦庚北行,挟与俱;乘间,赴水死(「勘本」补传)

  「烈愍」

  曲从直扬州府同知

  辽东人。扬州破,与其子守东门;城陷,不屈死。

  周志畏江都知县

  鄞县人。时罗伏龙受代,方解职;城破,阖门死之。

  乙邦才(青州人)、马应魁(贵池人)、庄子固(辽东人)、楼挺、江应龙、李豫

  (以上副总兵)、陶国祚、许谨、冯国用、陈光玉、李隆、徐纯仁(以上参将)、李大忠、孙开忠(以上游击)、姚怀龙、解学曾(以上都司)

  籍贯未详。右扬州督师部将十六人,皆分城守御。城破,率竭力巷战已死(以上传附「勘本」)。

  王佐才狼山副总兵

  昆山人。里人拒守,推为帅,分御北门;城陷,冠带坐帅府被杀。

  孙志尹游击

  籍贯未详。守昆山城;逆战,败殁(「勘本」补传)。

  陈明遇江阴典史

  上虞人。与前任阎应元守城三月,阖门赴火死。

  戚勋文华殿中书舍人

  江阴人。与应元等分城拒守。城陷,力不支;令妻氏侯、三妾程、叶、梁及女三人先就缢,乃举火自焚死(以上「勘本」附传)。

  黄端伯礼部仪制司主事

  新城人。南都破,谕降不屈,死。

  董四民九江卫都司

  本卫人。左良玉兵至,从总制袁继咸守九江城。力竭,先令妻史、妾姚并二子投于池;登城楼射殪数人,自刎死(传列「勘本」)。

  「节愍」

  周室瑜仪封知县

  昆山人。与里人固守;城破,死之。子朝矿同死。

  杨振熙两淮都转盐运使

  临海人。

  王缵爵杨州府同知

  鄞县人。

  吴道正监饷知县

  余姚人。

  罗伏龙江都知县

  新喻人。代周志畏甫三日。

  王志端江都县丞

  孝丰人。

  汪思诚城守副总兵

  贵池人。

  以上俱从史可法分守扬州;城破,俱死之。

  侯方岩泗州援将

  籍贯未详。乙酉四月,盱眙下,全军败殁。

  鲁之玙福州副总兵

  苏州卫人。苏州破,率千人入城战南园;兵败,死。

  冯厚敦江阴训导

  金坛人。城破,冠带自缢于明伦堂。妻王氏及娣结衽投井死(以上传附「勘本」)。

  王铁常熟知县

  籍贯未详。乙酉,殉节。孙道焕同死(传阙)。

  文震亨武英殿中书舍人

  吴县人。大学士震孟之弟。南都亡,绝粒死。

  王道焜兵部职方主事

  钱塘人。都城陷,微服南还。杭州破,投缳死。

  高岱兵部职方主事

  会稽人。绍兴破,绝粒死。子朗,跃入海中死。

  叶汝蘅兵部主事

  会稽人。绍兴破,出居墓所;与妻氏王赴水死。

  刘成治户部郎中

  汉阳人。南都破,赵之龙将出降封户部库;成治手搏之。还寓,自缢死。

  徐念祖中书

  华亭人。大学士阶元孙。以诸生,荫中书。松江破,与妻氏张、二妾陆与李皆自缢死。

  吴嘉胤户部主事

  华亭人。奉使出都;闻城陷,还。谒方正学祠,缢死。

  龚廷祥中书舍人

  无锡人。南都破,衣冠步至武定桥投水井死。

  陈于阶钦天监博士

  上海人。史可法荐为博士。南都破,冠带自缢死。

  庞昌允青阳知县

  西充人。南都破,奔九华山谋举兵;事泄,被执,死。

  王一斌游击

  宁都人。

  张良佐都司

  王廷佐都司

  刘统守备

  俱上元人。并从左懋第出使,以不降死。

  酆某都司

  籍贯未详。与诸生司石盘起兵;事败,死之。

  章简罗源知县

  松江华亭人。募兵守南门;城破,死之。

  华允诚工部员外

  无锡人。国亡,被执不屈,受戮死。从孙尚濂同死(以上俱传列「勘本」)。

  赵景和广德知州

  钱塘人。南都亡,马士英奔至,景和拒不纳;士英攻破之,为所杀(附见「摭遗」)。

  刘洪□□□□□总兵官

  西□人。御闯贼有功。后以战死。

  周斌左都督

  晋江人。事母至孝。闻闯贼死,大兵且至;曰:『向不死者,贼未讨耳。今可从先帝地下矣』!遂自刎。

  韩鼎新浙江知县

  江都人。城破,公服死堂上。

  高一麟指挥

  江都人。城破,死之。

  朱贤游击

  萧县人。分防徐邳;城破,死之。

  孟振邦参将

  安庆卫人。左兵陷城,骂贼死。

  王治心安庆同知

  忻州人。多政绩。左兵破城,死。

  杜学伸孝陵参将

  东阳人。国亡,入里中天宁寺死(以上八人俱阙传)。

  刘曙南昌知县

  长洲人。由进士,授官。未行,金陵失守,死(传列「勘本」)。

  项嘉谟蓟辽守备

  嘉兴人。家居;率二子翼心、妾张氏投天星河死。

  王乔栋湖广粮储道右参议

  雄县人。贼据武昌,时巡驻兴国州;登城楼自经。

  郭之麟九江府监纪同知

  威远卫人。前知真宁县,保城有功。寻以左梦庚挟降不从,死。

  余士玮九江推官

  黄冈人。左兵至,直入其营大骂;麾之去,号恸死。

  傅宏祖福建通判

  德化人。致仕归。乙酉左兵至,遇害(以上传阙)。

  徐行可世袭指挥佥事

  九江卫人。左兵陷城,自经死。母氏任、妻氏周、子妇氏陈,皆投井以殉(传列「勘本」)。

  程九万东流知县

  湖广人。乙酉杨幺儿破县,死之。

  胡鲲化铜陵知县

  鹿邑人。左兵破城,被害(传阙)。

  --以上福王殉节诸臣,都九十人。

  ●绎史恤谥考卷三

  吴郡李瑶子玉氏辑

  通谥

  闽疆诸臣

  「忠烈」

  邱祖德山东巡抚、右佥都御史

  成都人,流寓宁国。举兵应金声,战败被获,磔死。

  温璜徽州府推官

  乌程人。练民兵保障郡城,与金声相犄角,复为转饷。城破,刃其妻茅氏及女,自刎死(以上传列「勘本」)。

  蒋若来都督

  长洲人。善骑射,屡破贼有功。后守金华援绝,先焚其妻子,巷战经日;力尽,自刎死(传阙)。

  郑为虹巡按上游四府兼巡关监军御史

  仪征籍,歙县人。扼守仙霞关;大兵入关,被执不降,戮死(传列「勘本」)。

  周之藩总兵

  井研人。时追兵及汀州,卫主巷战;矢集其身而死(传列「摭遗」)。

  傅冠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

  进贤人。唐王时起原官,督师江西;后致仕。福建下,被执不屈,死(附见「摭遗」)。

  郭维经吏、兵二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经理军务

  江西龙泉人。孤介强立。崇祯中,在南台劾温体仁,以直声着。唐王命率师援赣;城破,入嵯峨寺自焚死(传列「摭遗」)。

  詹兆恒兵部左侍郎

  永丰人。崇祯时,为南京御史,有殊绩。福王时,尝劾阮大铖。唐王命佐黄道周守广信;寻奔怀玉山,攻开化。兵败,死于阵(传列「勘本」)。

  「忠节」

  金声巡抚徽宁等处兵部右侍郎、右佥都御史

  休宁人。南都破,保徽州;通表唐王。为大兵间道袭执;至江宁,不屈死。

  吴应箕监纪推官

  贵池人。为诸生,尚气节。起兵应金声,屯师泥湾。谕降不从;被获,死。

  王瑞柟都御史、襄阳佥事

  永嘉人。崇祯中,分巡襄阳,以熊文灿抚贼为非计。福王时,极陈有司虐政。唐王召入闽,旋归。温州破,拜辞家庙自缢死(以上传列「勘本」)。

  陆清原佥都御史

  平湖人。以闽命犒军江上,为方国安所留。江防溃,即投江死(附见)。

  王之栻兵部职方司主事、监军道

  武进人。以闽命宣谕江上,行次永康被执。谕降不屈,死(传阙)。

  曹学佺礼部尚书

  侯官人。闽败,投缳死(附见「摭遗」)。

  曾樱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

  峡江人。初为常州知府,洁己爱民。分巡福宁,平海寇有功。唐王命留守福州。后至中左卫被兵,自缢死。

  杨廷麟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

  清江人。唐王命督师赣州,坚守一年,援绝粮尽。城破,戎服投清水塘中死。

  万元吉总督江南湖广诸军兵部尚书

  南昌人。崇祯中为推官,能捕盗。福王时,监视江北军务,协和诸镇,陈奏悉中时弊。与杨廷麟同守赣州;城破,投水死。

  杨文荐巡抚南赣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

  金山人。与元吉守赣州,日夜登陴,积劳成疾。城破,被执送南昌,绝粒死(以上四人传列「摭遗」)。

  陈泰来提督江西义军右佥都御史

  新昌人。崇祯中为给事中,累陈战守方略。守新昌,破闯孽;后守抚州,拒贼死(传列「勘本」)。

  「烈愍」

  朱大典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

  金华人。初以巡抚山东,平登州乱;镇凤阳,捍御有功。福王时,命督江上军。王被擒,走杭州;还守金华,通表唐王。逾年城破,阖门死之(传列「勘本」)。

  张鹏翼衢州总兵官、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永丰伯

  诸暨人。衢州破,被执不屈死(「勘本」补传)。

  熊纬兵科给事中

  南昌人。唐王被执,独奔赴之;遇兵死(传列「摭遗」)。

  黄大鹏兵科给事中协守仙霞关

  建阳人。浦城破,被执不屈死。

  叶翼云吏部稽勋员外郎

  泉州人。初为令,有声。同安破,被获不屈,阖门死。

  傅启耀都督同知

  义乌人。福建破,全家死。

  夏万亨江西右布政使

  昆山人。与王养正等守建昌,力战;城破,絷送武昌被戮。妻氏顾,率子妇陆、孙祥生、孙女二,先赴井死,奴仆从死者十余人。

  王城江西按察司副使管建昌府事

  松江华亭人。宿州学正。有捍御功,佐守建昌。城破,械至武昌被戮。同难者五人。

  王养正分巡建昌兵备道副使

  泗州人。初知南康府,有歼贼功。倡议起兵守建昌;城破,执送武昌被僇。妻氏张,绝粒九日死。

  刘允浩建昌推官

  掖县人。

  史夏隆南昌推官

  宜兴人。

  胡缜建昌通判

  桐城人。案夏万亨而下为建昌六君子也;同日受刑死(「勘本」夏传阙胡缜名;一作临江通判。以上传列「勘本」)。

  吴国球赣州推官署知府事

  郭宁登监纪通判

  籍贯并未详。城破,尽难。

  王明汲赣州同知

  金坛人。

  林逢春赣县知县

  福建人。同守赣州,城陷尽难。

  淦君鼎署赣州通判事

  建昌人。城陷,说降不屈,死。子宏裕、宏佑,俱被杀。孙关生、秀贞、妻氏熊、子妇氏熊、氏李、婢吕氏瑞香,俱赴井死(以上吴、郭、王、林四人附见「摭遗」;淦阙)。

  马观鹏赣州副总兵晋飞虎将军

  顺德人。时方乞假归娶;警至,急请坚守,以力战死。妻氏谭,闻讣矢节(传阙)。

  陈烈赣州参将

  籍贯未详。守城善战。有弟先降,人疑之;益奋勇斗。被执不屈,死(传附「摭遗」)。

  朱永盛长宁营参将

  汀州人。守南赣;城破,受戮。

  袁从鄂中书舍人

  郴州人。募兵援万元吉赣州之围,守东门;望西垣火起,闻元吉已殁,跃入烈焰中死。

  黎遂球兵部职方员外郎

  番禺人。尝与杨州诸名士会郑进士元勋影园,赋「黄牡丹诗」十首,时推第一;号黄牡丹状元。乙酉,督师广东,以兵援赣州。城破,巷战死。弟遂珙同死之。

  于斯昌兵部主事

  黄冈人。

  林琦户部主事

  闽县人。

  王其宖兵部主事

  安福人。兄其窿,亦死之。

  周瑚兵部职方主事

  大名人。

  万发祥翰林院编修兼兵科给事中

  新喻人。

  柳昂霄工部主事

  钱谦亨兵部主事

  籍贯俱未详。

  曾嗣宗兵部主事

  宁都人。出金为饷佐杨廷麟军。

  刘孟鍧中书舍人

  刘应试

  并安福人。

  以上十数人,同以守赣尽节(皆附见「摭遗」)。

  曾亨应吏部文选主事

  临川人。谪官后,与杨重遇募兵守抚州。城陷,被执不屈,被戮。子筠,举人;先受刑死(传列「勘本」)。

  赖雍中书

  平和人。

  蔡绍谨中书

  龙溪人。

  毛玉洁江西广信府通判

  六合人。

  蔡士超兵部主事

  闽县人。皆黄道周幕下士。从之江宁,同死(附见「黄传」)。

  「节愍」

  吴易兵部尚书、长兴伯

  吴江人。初为史可法监军,征饷江南。后募兵屯长白荡;唐王诏拜尚书,晋爵。师败被获,不屈死。父承绪,投水死;妻沈氏及女亦殉。

  江天一监纪推官

  歙县人。金声门下士。同举兵,被执不屈死。

  方召江山知县

  宣城人。闻金华被屠,封印;冠带载拜,投井死。

  夏元淳中书舍人

  华亭人。吏部主事允彝子。执送江宁,不屈死。

  王景亮巡抚金衢兼督学御史、太仆寺少卿

  吴江人。同衢州知府等拒城缮守。城破,自缢死。

  伍经正衢州知府

  安福人。赴井死。

  邓岩忠衢州同知

  江陵人。自缢死(以上俱传列「勘本」)。

  钟鼎臣嘉兴知府

  新会人。浙中降,自缢死。

  洪祖烈都督府左都督

  吴江人。扈从唐王奔浦城,被执不屈死(传阙)。

  马思理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

  长乐人,自缢死(附见)。

  江振鹏怀远知县

  泰宁人,饿死。子白龙、怀龙殉之。

  郑羽仪中书舍人

  闽县人。

  刘之谦户部主事

  上杭人。廷标子。

  崔攀龙建阳知县

  临颍人。

  张兆凤游击

  长江人。投井死。

  李国英永定守备

  汀州卫人。有剿寇功。

  以上俱福建城破殉节。

  汪宗明处州知府

  泉州人。初官户部主事,奏缴太仓库羡八千余。守处州日,讨平山寇。家居起兵,事败投水死。仲子载殉之。

  元体中守备

  邵武人。屡有战功。殉节死。

  胡定海泛水知县

  南昌人。南都亡,走平乐率乡勇与黄道周师合。力战不胜,被执不屈,死(一作海定。传列「勘本」)。

  傅云龙福建督粮道参议

  籍贯未详。漳州破,死之。

  郭符申兵科给事中

  晋江人。豫守建宁,兵败,身被数创;抵永春官舍,自经死(传列「摭遗」)。

  金丽泽漳州同知

  武进人。治事有声。兵至,尽节。

  涂世名龙溪知县

  新城人,令龙溪。漳郡破,被执不屈,死。子常吉同死。仆黄薛、黄扬、王亨、蒋山殉之(一作徐。传列「勘本」)。

  王士和延平知府

  金溪籍,临川人。唐王走汀州,命之居守。城将陷,从容正衣冠,闭户投缳死。

  李翔新城知县

  邵武人。由贡生,唐王擢为令。擒杀邑中叛党,境赖以靖。后以守城,战败死。

  徐伯昌监察御史

  新城人。与翔共守,死(传列「勘本」)。

  陈其礼闽清知县

  西安人。城破,被执不屈死。子龙玉、子妇氏吴、婿徐应宜皆从死,男女死者十五人。

  刘永祥副使知兴化府事

  武进人。御史熙祚弟。尝擒贼曾旺有功。城破,仰药死(传阙)。

  旷昭巡抚江西右佥都御史

  遂宁人。初弃南昌走临江,后退屯万安。大兵破城,被执不屈,死。

  胡梦泰兵科给事中

  铅山人。唐王时,奉使旋里,倾家募士守广信。城破,夫妇俱缢死。

  周定礽巡抚广信右佥都御史

  南昌人。缮守广信至数月;城破,死之。

  万文英兵部员外郎

  南昌人。奉命监黄道周军,之广信协守。兵败铅山,举家赴水死(以上传列「勘本」)。

  胡奇伟湖东道副使

  进贤人。御广信,分门拒战;兵败,力竭死。

  胡甲桂广信同知

  昆山人。会黄道周以募兵至,同城守。比破,被执;谕降不从,自缢死。

  胡上琛署都督佥事、充御营总兵官

  闽县人。唐王被执,奔还福州;从容正衣冠,与其妾刘氏同饮药酒死。

  彭期生太常寺卿、江西布政使管南赣岭北道事

  海盐人。与杨廷麟、万元吉等力守赣州;城破,冠带自缢死。

  姚奇胤巡抚广东监军御史

  钱塘人。令南海,有善政。后与郭维经同援赣州;城破,肃衣冠入文庙自缢死。子端,于柳州殉节。

  卢象观兵部员外郎

  赣州人,在籍。城破,悉驱男妇大小同溺死(案彭、姚为豫守赣州之人,皆传列「摭遗」。自卢而下为同时守御殉节者,皆附见)。

  龚棻吏部验封主事

  南昌人。赴水死。

  龙嘉震内阁中书

  泰和人。辟为督师参谋;自经死。

  姚生文湖东道

  仁和人。

  高镳赣县知县

  胶州人。城破,衣冠自缢死。

  程必进赣州府学训导、加衔监纪同知

  松阳人。

  吴世安监纪推官

  归安人。事母以孝闻。俱尽节。

  梁于涘万安知县

  兴化人。负大节。叛将入城,衣冠赴水死(传列「勘本」)。

  李时兴袁州同知署知府事

  福清人。极力守城;城陷,缢于萍乡官舍。一仆殉。

  高飞声抚州同知署知府事

  长乐人。黄道周督师,邀与偕守抚州。被围,遣家人怀印走谒唐王;而自以守城死(以上传列「摭遗」)。

  徐必达副总兵

  南昌人。守吉安,血战;既败,赴水死。

  桂有煃抚州训导

  石埭人。城破,自经死(传阙)。

  彭燧署兵备佥事

  宁都人。宁都围急,与其妻李氏自缢死(传列「勘本」)。

  杨燧云南临安府通判

  宁都人,里居。城破,冠带自经死。

  孙临监军道副使

  桐城人。监杨文骢军。兵败,被执不屈死。

  顾锡畴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

  昆山人。以故官督师,为总兵贺君尧所杀(附见「摭遗」)。

  --以上唐王殉节诸臣,都一百七人。

  ●绎史恤谥考卷四

  吴郡李瑶子玉氏辑

  通谥

  浙中监国诸臣

  「忠烈」(传列「勘本」)

  吴钟峦礼部尚书兼右都御史

  武进人。从鲁王至舟山,往来普陀山中。大兵至宁波,急渡海入昌国卫孔庙,积薪自焚死。

  张煌言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

  鄞县人。初以举人奉表迎鲁王监国,复以兵从至海外。后桂王遥命为大学士。滇南平,散遣部曲,遁居悬岙。寻为大兵所袭执,谕降不从,死。

  「忠节」

  熊汝霖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

  余姚人。崇祯时为给事中,以直谏外谪。福王召复官,极论时政,辞旨剀切。创议迎鲁王监国。舟山破,从至海外,为郑彩所憾,投水死。

  朱继祚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

  莆田人。事唐王,为大学士;从至汀州。后举兵应鲁王,守兴化。城破,死。

  钱肃乐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

  鄞县人。初知太仓州,有声。起兵甬上,建议迎鲁王。后至海外,忧愤呕血。连江陷,以头触床死。

  沈宸荃大学士兼兵部尚书

  慈溪人。初为御史,条奏切中时病。后事鲁王,泛海抵金门。覆舟死。

  李向中兵部尚书

  钟祥人。舟山破,捕得之,以缞绖见;终不屈,死。

  余煌督师、兵部尚书

  会稽人。绍兴破,王航海去;煌投水死。

  陈函辉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

  临海人。北都陷,倡义勤王。后航海相失,投水死。

  林汝翥兵部右侍郎

  福清人。攻福宁,战败被执;不屈,吞金屑死。

  沉廷扬兵部右侍郎总督水师

  崇明人。崇祯中,转漕有功。后事鲁王,以舟师次鹿苑,舟胶于沙,被执;谕降不从,死。

  陈潜夫大理寺少卿兼江西道御史

  钱塘人。福王时,巡按河南,招降流寇有功。后事鲁王,募兵列营江上。绍兴破,偕妻孟氏、妾孟氏投水死。

  董志宁兵科给事中

  鄞县人。浙东破,倡谋起兵。事泄,弃妻子奔舟山。辛卯城破,自缢死(传列「摭遗」)。

  「烈愍」

  刘中藻武英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

  福安人。初事唐王,巡抚金、衢。后事鲁王,攻取福宁。城破,冠带坐堂上,为文自祭,吞金屑死。

  林垐吏部文选司员外郎

  侯官人。率福清乡兵攻福宁城;兵败,中流矢死。

  王祈建宁守将、郧国公

  太仓人。建宁破,巷战不胜,自焚死。

  汤芬分守福兴泉三府福建布政司参政

  嘉善人。兴化破,绯衣坐堂上,被杀(以上传列「勘本」)。

  杨文瓒贵州道御史

  鄞县人。初谋起兵,事泄被执;妻张氏殉之。兄文琦、文琮、弟文球,先后死节(传列「摭遗」)。

  屠献宸兵部职方司主事

  鄞县人。与杨文瓒同狱死。妻朱氏殉之(同上)。

  王翊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

  余姚人。寨屯四明山;兵败,被执不屈,死。

  朱永佑吏部左侍郎

  上海人。舟山城破,被执戮死(以上传列「勘本」)。

  刘世勋安洋将军

  上元人。守安洋城,力战死。

  张名扬左都督

  江宁人。定西侯名振之弟。舟山破,被执不屈,死。母范氏赴水死。亲属二十余人同自焚。

  王朝相锦衣卫指挥

  籍贯未详。舟山破,护鲁王妃嫔入井,覆以石;自刎死(以上传附「勘本」)。

  「节愍」

  郑遵谦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义兴侯

  会稽人。倡义起兵。从鲁王至鹭门。投海死。

  沉履祥督运清察粮务江西道御史

  慈溪人。鲁王监国,奉命督饷台州。城破,死节。

  顾咸正延安推官

  昆山人。与吴胜兆通谋事泄,被执;死于金陵。二子天逵、天遴以藏匿陈子龙死。

  俞元良监军兼摄海宁县事

  海宁人。城破,与兄旡礼同殉节死(以上四人传列「勘本」)。

  傅岩江西道御史

  义乌人。为朱大典监军。金华破,被执不屈,死。

  荆本澈职方郎中

  丹阳人。初为温体仁所怒,免官。后监下江军,没于浙东(以上传阙)。

  陈士京给事中

  浙江人。随鲁王之闽,死于同安之鼓浪屿。

  徐复仪翰林院编修

  上虞人。浙东破,泣奔蹲山,投空谷以死。一云拒抗死(传列「摭遗」)。

  郑遵俭通政司使

  会稽人。

  朱养时兵部郎中

  江阴人。

  林瑛户部主事

  董元礼部主事

  朱万年兵部主事

  俱福建人。

  江用楫户部主事

  苏州人。

  顾珍兵部主事

  长洲人。

  李开国兵部主事

  临山卫人。

  顾宗尧工部主事

  长沙人。

  苏兆人中书

  苏州人。

  戴仲明工部营缮所所正

  鄞人。

  以上十一人,偕守舟山;城破,俱尽节。瑛与用楫之妻,开国、宗尧之母并殉之(传列「勘本」)。

  都廷谏莆田知县

  杭州人。兴化城破,死之。

  林嵋给事中

  莆田人。兴化城破,自缢死。

  洪有文海澄知县

  籍贯未详。守城力竭,死。

  王恩及御史

  长乐人。邑破,仰药死。妻李,殉之。

  鄢正畿兵科给事中

  林逢经御史

  俱永福人。里居。城破,并投水死(传附「勘本」)。

  案「殉节录」于鲁王殉节诸臣下载:浙江副总兵莆田黄斌乡,为从戎有功。甲申,率舟师入援,马士英沮之。后在舟山,被张名振所杀。通谥「节愍」。夫斌卿雄据翁洲,有自大志;以不奉鲁王故,名振合诸镇兵讨之,则于鲁王为不臣矣。「绎史」削其名,今「恤谥考」亦阙之;并注。

  ●绎史恤谥考卷五

  吴郡李瑶子玉氏辑

  通谥

  粤中诸臣

  「忠烈」

  张同敞总督各路兵马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

  江陵人。大学士居正曾孙。总督军务,每战辄为诸将先。桂林破,与留守瞿式耜危坐待执。

  谕之降,不从;整衣冠就刃,颜色不变死(传列「摭遗」)。

  揭重熙总督江西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

  临川人,事唐、桂二王,屡率兵攻抚州、邵武,不克。大兵袭执之,送建宁;不屈,受戮(传列「勘本」)。

  李若星吏部尚书

  息县人。为御史,劾发魏忠贤、客氏奸。讨贵州余孽,有功。桂王时,召为尚书。武冈破,自刎死(传阙)。

  陈邦彦兵科给事中

  顺德人。起兵谋复广州不克,入清远缮守。比城破,被执不降,戮死(附见)。

  张耀贵州布政使

  三原人。为闻喜令,慈惠抚民。孙可望攻贵州,耀至定番州,率家众乘城拒守。城陷被执,劝降不屈,被杀。家属十三人并死(传列「勘本」)。

  罗国瓛巡按云南御史

  嘉定州人。孙可望攻曲靖时,按部其地,婴城拒守。城陷,被执不屈;携至昆明,自焚死(附见「摭遗」)。

  「忠节」

  吴炳兵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

  宜兴人。桂王奔靖州,扈从王子走城步。未至,遇大兵执送衡州;于湘山寺不食死。

  傅作霖兵部尚书

  武陵人。监刘承胤军。至武冈,城破,被执不降,死。妾郑氏投水死(以上传列「摭遗」)。

  李干德经略川湖云贵河陕兵部尚书

  西充人。孙可望陷嘉定,率家人及弟赴水死。贼破西充时,其父明举先被难死。

  范文光巡抚川南右佥都御史

  内江人。与守嘉定;城破,赋诗仰药死。

  詹天颜巡抚川北右佥都御史

  龙岩人。石泉破,被执不屈,死(以上附见「摭遗」)。

  曹大镐管理义勇营总兵

  贵池人。江西破,招集散亡,往来广信、邵武间。后事败被执,死(传附「勘本」)。

  余应桂兵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督师关中

  都昌人。为御史,有直声。巡按湖南,捐赎锾十万余佐军需。后夺职家居;久之,起兵败(传列「勘本」)。

  米寿图巡抚贵州右佥都御史

  宛平人。唐王时,擢黔抚。后贵阳失,奔沅州;沅州破,死之(附见「摭遗」)。

  马干巡抚四川右副都御史

  吴县人。初为川东兵备佥事,击走献贼将刘廷举,复重庆固守。大兵下重庆,战败死。

  耿廷箓巡抚四川右佥都御史

  临安河西人。里居。孙可望遣兵陷河西,乃赴水死。妻杨氏被执,骂死。

  龙之虬巡抚柳庆右佥都御史

  永新人。辛卯,柳州城被围,誓死以守。及城陷,不屈死。妻朱氏亦殉之。

  洪育鳌总督

  晋江人。大兵定庆阳,谕降不屈,死(以上传阙)。

  沐天波黔国公黔宁王英十二世孙,定远人。从桂王入缅。缅人欲劫之,不屈;受极刑死。其母陈氏、妻焦氏,先于沙定洲之乱同焚死。妾夏氏,入缅自缢死(案天波入缅后,以咒水祸死;受刑之说讹。传列「摭遗」)。

  严起恒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

  山阴人。事桂王。以阻孙可望王封,为所杀。

  吴贞毓东阁大学士

  宜兴人。事桂王。以谋召李定国去孙可望之逼,遂为所杀。

  杨畏知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

  宝鸡人。事桂王。劾贺九仪贼杀严起恒,为孙可望所执;以帻击之,被害。

  杨鼎和兵部尚书

  江安人。以阻封议,孙可望追杀之于昆仑关。

  周震监军御史

  全州人。监全州军。城围急,诸将谋降不从,被杀。

  张孝起巡抚高雷廉琼四府右佥都御史

  吴江人。初授廉州推官;举兵谋恢复,被获。妻妾投水死。后居龙门岛;大兵破岛,被执,不食七日死(以上传列「摭遗」)。

  郭之奇文渊阁大学士、吏兵二部尚书

  揭阳人。明亡,跋涉闽、粤、滇、黔,往来数万里。后闻孙可望杀严起恒,团聚乡勇守乐民所,为陈奇策等声援。后被执至广西省城,不屈,死(补传)。

  「烈愍」

  麦而炫监军御史

  高明人。起兵复高明,迎陈子壮。及高明破,被执至广州不屈,戮死。

  朱实莲户部郎中摄高明县事

  南海人。与麦而炫同起,战败死(俱附见「摭遗」「陈传」)。

  韩如璜兵部职方司主事

  博罗人。起兵与张家玉攻东莞,战败死。

  白常灿清远卫指挥

  清远人。迎陈邦彦守城,兵败,战死(俱附见「摭遗」)。

  霍子衡太仆寺少卿

  南海人。初知袁州,廉洁自持。三子皆生员;广州破,时家居,并召之死节。朝服北向拜,又易绯袍拜家庙,先赴井死。妾莫氏殉之,子应兰偕妇梁、女一继之,应荃、应芷妇徐、妇区又继之,一小婢亦从之死。

  陈象明湖南道副使

  东莞人。征饷广西,调士兵至梧州,战败死。

  焦琏总督广西军务宣国公

  山西人。与留守瞿式耜同守桂林。后移驻南宁,训练兵士;行至平乐,陈邦傅说降不屈,自刎死。

  王兴虎贲将军、广宁伯

  漳州人。大兵平粤,兴坚守文村力尽,阖室自焚死(以上俱传列「摭遗)。

  那嵩沅江土知府

  沅江人。嗣职循法,守沅江。大兵至,登楼自焚,阖家死。那氏藏书甲于滇中,至是尽焚(传列「勘本」)。

  侯伟时吏部考功司主事

  公安人。从吴炳走城步,被执不屈,死。

  萧旷总兵官管黎平参将事

  武昌人。从何腾蛟用军有功。以战死(传列「摭遗」)。

  朱闵如都督府右都督挂镇西将军印

  临桂人。坚守平乐;城破,杀其妻子,自刎死。

  徐日舜云南参将

  西安人。城破被擒;说之降,不屈,矢贯舌端死。

  孟泰全州守备

  全州人。守将出降,仰药死。妻子皆自杀(附见)。

  刘尧珍

  镇雄人。

  吴霖

  歙县人。俱给事中。

  张载述御史

  泾县人。俱以阻封,被孙可望所杀。

  张镌

  宁国人。

  徐极

  江西人。

  林青阳

  新宁人。俱给事中。

  周允吉

  钱塘人。

  胡士瑞

  进贤人。

  朱议浘

  南昌人。俱御史。

  蒋干昌

  晋江人。

  李元开

  善化人。俱检讨。

  郑允元都督

  歙人。

  林钟大理丞

  湖广人。

  赵赓禹太仆少卿

  袁州人。

  朱东旦

  四川人。

  蔡演

  九江人。

  任斗墟

  鄞人。俱部郎。

  易士佳主事

  庐陵人。

  案以上为密敕之狱。本有辅臣吴贞毓、内臣全为国、张福禄,共十八人;皆被孙可望所杀(俱附见「摭遗」)。

  李如月山东道御史

  东莞人。劾孙可望不臣,被杀(传列「摭遗」)。

  冷阳春晋宁知州

  石阡人。孙寇遣众陷晋宁,拒战死。

  徐道兴师宗知州

  睢州人。廉洁爱民。孙寇陷曲靖,胁之奉迎;以杯击贼首,骂不绝口死(俱传列「勘本」)。

  胡恒分巡上川南道佥事

  竟陵人。孙寇陷邛州,被执辱骂,死之。妻氏樊、子之骅,投端公河死。

  朱奉■〈金伊〉巡按贵州御史

  华阳人。左迁陕西道参议。归蜀,率众御孙可望于雅州;兵败,骂贼被杀。

  郑廷爵户部浙江司主事

  内江人。起兵拒寇雅州;战败,殁于阵(传阙)。

  谭先哲户部郎中

  平坝卫人。孙寇陷安顺,与妻刘骂贼,全家死。

  吴子骐兴宁知县

  贵阳人。去职。曾谕降土蛮阿乌谜等有功,优奖。孙寇贵州,率乡兵御之。战败被执,不屈死。

  曾异撰永宁知州

  荣昌人。孙寇永宁,集义兵撄城拒守。及陷,自焚死(以上传列「勘本」)。

  王锡衮吏部左侍郎

  禄丰人。致仕归,倡义起兵讨沙贼之乱。兵败被执,不屈死(附见「摭遗」)。

  杨之明天全碉门六番招讨使

  籍贯未详。拒孙寇于飞仙关;兵败被执,不屈死。

  陈桢大理卫指挥

  大理卫人。沙定洲陷城,督众巷战;手馘数贼,死。

  王承宪游击、楚雄卫指挥

  楚雄卫人。沙贼之乱,出城逆战,贼皆披靡。俄中流矢,死。弟承瑱,力战死;全军皆没。

  陈诲大理卫守备

  大理人。沙贼围城,分门守御;杀贼力竭,死。

  李君植澜沧卫指挥

  永昌人。领军赴大理,值沙贼围城,力战死(传阙)。

  董邦君思恩知府

  昆明人。流寇陷城,举家自焚死。

  刘之兰临安通判

  平越人。流寇入滇,执之;胁授伪官,骂贼死。

  杨永言昆山知县

  昆明人。流寇破城,巷战死(附见)。

  「节愍」

  林佳鼎总督两广军务兵部右侍郎

  莆田人。桂王立,率兵拒聿■〈金粤〉,战海口;不胜,被杀。

  彭耀兵科给事中

  顺德人。奉使广州谕聿■〈金粤〉,被杀(传列「勘本」)。

  陈嘉谟主事

  籍贯未详。奉使广州,被杀。

  赵廷璧长沙佥事道

  内乡人。武冈破,妻氏吉、子燝、子妇马,并死。

  邱懋朴荆南佥事

  新添人。遇难死。

  周二南岳州知府

  蒙化人。闯孽至长沙,迎战死(附见「摭遗」)。

  刘佐布政司参议、分守下河南道

  嶍峨人。宝庆破,死之。

  王景熙武冈总兵

  攸县人。湖南下,抗节死。

  李兴玮教谕、署临武知县

  巴陵人。戊子岳州破,同父请兵,母止之,不顾;一家遇害。后随巡抚章旷图恢复,于衡阳死节。

  赵三荐肇庆同知、瑞昌知县

  全州人。擢任未行,死。

  杨可观广州卫指挥使加京营指挥

  广州人。兵至,结陈子壮谋内应;事泄,被杀。

  梁若衡左州知州

  顺德人。初令永福,有声。后擢任,不赴。广州既下,陈子壮举兵谋应之;事泄,执死。

  巫如衡苍梧知县

  宁化人。为令,有惠政。粤平,持印不纳,死。

  王基固巡按御史

  费长统推官

  籍贯俱未详。粤东下,同死节。

  喻萃庆遂西知县

  四川人。有政声。兵至,死之。

  梁万爵行人

  番禺人。广州破,赴水死。

  梁朝钟国子监祭酒

  南海人。广州破,自经死。

  廖翰标新城知县

  龙门人。有廉名。龙门破,自缢死。

  汪皞光禄寺少卿

  歙县人。桂林破,投水死。

  李信和平知县

  扬州人。子泓远、淑远俱死之。

  王猷南韶参将

  义乌人。广东破,死节。

  饶元珙工部郎中

  进贤人。避兵鹤山峰;被执,死之。子宇柟,不屈死。

  杨树烈南川知县

  昆明人。流寇陷城,再拜自经死。

  刘摭户部主事

  昆明人。流寇招授伪职,不屈死。

  刘昌应参将

  右卫人。流寇入滇,倡义兵;屡战不克,为贼所执不屈,遇害。

  皇甫信铜梁知县

  罗平人。致仕归。流寇陷城,与子俱被害(以上传阙)。

  周官兵部郎中

  临川人。以诸生,荐授部郎。檄募义勇;城破,死之。

  杨钟广西巡按御史

  吉水人。柳州城破,死之。

  余昆翔苏松兵备道参政

  辰溪人。与总督汪硕德等同在广西被获,死节(以上传附「摭遗」)。

  高绩光禄寺少卿

  绍兴人。

  金简兵部职方司郎中

  山阴人。

  任国玺江西道御史

  福建人。

  杨在礼部侍郎

  余姚人。

  王维恭左军都督府掌府事、华亭侯

  华亭人。

  邓士廉吏部侍郎

  广安州人。

  邬昌期御史

  都匀人。由柳州同知擢任。

  以上七人,俱从桂王入缅甸,殉节。

  高其勋防守武定府参将、世袭指挥

  丙戌沙定洲叛,守御力竭,城陷,服毒死。

  萧时显永昌同知

  籍贯未详。丙戌沙乱,方升任,以道阻未行。城陷,自经死。

  禄永命宁州土司

  沙贼乱,以城守力战死。

  朱家梁宁州知州

  江宁人。沙乱,骂贼殉节。

  陈爰谋知府

  昆明人。家居。沙贼破城,逼降不屈,死。

  沐天泽都司

  黔国公天波弟,云南人。沙贼叛,率兵巷战;被执不屈,死。

  邵元龄兵马司指挥使

  陆凉人。有能名。沙党陷城,骂贼不屈,死。

  陈于宸巴县知县

  蒙化人。致仕归。沙贼陷城,死之。

  王来仪应州知州

  昆明人。流寇入滇,骂贼死。

  陈昌裔知县

  富民人。孙寇陷城,强授伪职不从,死。

  郭承汾巡按贵州御史

  晋江人。有能声。孙寇说降不屈,羁民舍,自饿死。

  石声和宁前道兵备参议

  平坝卫人。孙寇陷安顺,阖门死。子吉,生员;同殉。

  曾益分守安平道副使

  临川人。主事亨应之叔。孙寇定番州,与张耀集众拒守;城陷,自经死。

  陈新第定番知州

  长寿人。孙寇入,誓众坚守,杀贼数百;城破,缢死。

  李公门陕西关西道副使

  李世甲知州

  俱贵阳人。同拒守。被执不屈,死。

  曹英副将

  巡抚马干偕之守重庆。战败,赴江死。

  阮士奇雅州指挥

  城破,死之。籍贯俱未详。

  王祥挂征讨将军印忠国公

  綦江人。守遵义。孙可望遣将白文选攻之,被杀。

  朱寿■〈金林〉佥都御史

  鲁府宗室。孙寇胁之降,不从,题诗于壁;旋被执,死(附见「摭遗」)。

  刘管南京户部主事

  贵阳人。在籍。孙寇攻贵阳,战败被执,不屈死。

  杨元瀛同知

  贵阳人。孙寇贵州时,在籍;与兴宁令吴子骐同败贼于滴清桥。贼悉众至,被执不屈,死。

  刘廷标永昌通判摄府事

  上杭人。孙寇入云南,驰檄谕降;赋诗三章,缢死。

  王运开永昌推官摄金腾道事

  夹江人。孙寇招降,自经死。弟运闳,举人;可望亦聘之,投潞江死(以上传列「勘本」)。

  黄应运平越知府

  归化人。有平苗功。孙寇攻城,缮守;比陷,不屈死。

  陈征定番州都司

  常州人。与张耀率兵同御;被执,骂贼死。

  夏衍虞曲靖推官署道事

  江津人。孙寇陷滇,乃贻巡按罗国瓛书,誓共讨贼。事觉,阖门遇害(传阙)。

  何思姚州知州

  籍贯未详。孙寇逼姚安,与席上珍起兵;城破,被执不屈,死。

  夏祖训呈贡知县

  秀水人。城陷,死之。

  张朝纲勋阳同知

  广通人。家居。城陷,与妻氏冯自经。子耀,生员;葬亲毕,亦缢死。

  焦润生曲靖知府

  上元人。修撰竑子。城陷,被可望所执,不屈死。

  陈六奇南宁知县

  上元人。曲靖陷,与知府焦润生同被执,阖门遇害(以上五人传列「勘本」)。

  李升德御史

  经略干德弟,西充人。孙寇陷嘉定,与兄同赴水死。

  陶世显威远卫守备

  籍贯未详。孙寇定番州,屡战克捷。后贼众至,血战死。

  廖履亨兵科给事中

  建水州人。孙寇陷州,冠带赴水死。

  蒋劝善河间同知

  清镇人。在籍。城破,被可望所执,不屈死。

  陈梦熊金腾卫指挥使

  腾越人。孙寇据滇,其党杨武迫胁之,不屈;将杖,其子世培乞以身代,父子皆死于贼(以上传阙)。

  --以上桂王殉节诸臣,都一百五十人。

  ●绎史恤谥考卷六

  吴郡李瑶子玉氏辑

  入祠职官

  睦明永华亭教谕

  丹阳人。松江城破,题诗明伦堂,自缢死(「勘本」作「眭」)。

  龚用圆秀水教谕

  嘉定人。与里人守城,赴水死。

  过俊民临安训导

  无锡人。乙酉城破,缢死勋臣山。

  成启湖口主簿

  应天人。左兵至,被执不屈,死。

  彭永春九江卫经历

  武陵人。左兵至,冠带焚署死。从死者男女六人(以上俱传列「勘本」)。

  潘文先江阴训导

  丹徒人。罢官后城陷,与训导冯厚敦同死。

  王明德太平训导

  徐州人。城破,偕其妻赴泮水死。

  张龙德湖广都司经历

  秀水人。里居。与妻侯俱死。

  沉鸿起太湖教谕

  娄懋履训导

  陈知训典史

  乙酉五月,与知县李盛英同守城,死。

  邹孕孝蕲水教训

  临川人。左兵至,骂贼遇害。

  王国佐福建巡抚、副中军

  清流人。寇逼上杭,随朱大典力战,面带三矢死。

  胡国瑨铜陵典史

  余姚人。城破,与胡鲲化同死。

  张纬铜陵训导

  安东人。左兵破城,被害。

  陈安督师部将

  籍贯未详。旧隶卢象升麾下。乙酉,与中书卢象观起兵,战败死(传俱阙)。

  --以上福王殉节职官,都十六人。

  潘大成金华训导

  新昌人。城破,父子同死。

  叶向荣吉安同知

  金华人。浙东既下,具衣冠投向村崖死(传列「勘本」)。

  王兆熊浦城训导

  建宁卫人。兵至,入山寺不食死。

  张天威把总

  莆田人。漳浦告警,赴援力战死。

  闵时百户

  汀州卫人。唐王被追时,方守丽春门;骑发矢,洞胸死。

  廖汝健广信府训导

  赣州人。黄道周督师,委以战守。贵溪城破,被执死。

  黄廷柱赣州教授

  归化人。福建破,北向再拜死。

  宋本忠南康典史

  山阳人。殉难死(以上传俱阙)。

  --以上唐王殉节职官,都八人。

  谭三谟临安教授

  昆阳人。流寇破城,阖家自缢死。

  李兆旗庐江训导

  昆阳人。流寇陷城,被执不屈死。其子凉,骂贼死。

  陆九衢嶍峨训导

  保山人。流寇陷城,衣冠坐明伦堂大骂死。

  杨一忠巴县教授

  河西人。流寇攻城,分门扼守。城陷,骂贼,被害。其子名嗣,亦被杀。

  王道淑广东按察使经历

  仪征人。广州破,殉节死。其子棫瑞从之。

  刘飞汉千户

  灌阳人。时广西破,自以世受明恩,诣城下请死;并其二子歼焉。

  钱士用千户

  南宁人。流寇入滇,骂贼被杀。

  王士杰太和县丞

  籍贯未详。沙贼围城,殚力捍御;城陷,死于城上。

  段见锦大理府教授

  杨明盛经历

  魏崇治司狱

  籍贯俱未详。沙定洲反,守大理城,同死节。明盛子一甲亦死之。

  关维翰大理卫千户

  杨淇土官

  皆大理人。沙贼之乱,以杀贼死节。维翰子大中亦殉。

  杨昌印、王象干、鲍洪

  皆大理人。同官大理卫千户。沙贼攻城,协力拒守;既陷,并率妻子阖户自焚死。

  徐高迁裨将

  云南人。沐天波之将。沙定洲叛,纠众援剿;不济,阖户自焚死。

  黄恩百户

  右卫人。沙贼叛,率家丁巷战死。

  单国祥通海典史

  会稽人。沙贼陷城,骂贼不屈死。

  尹大任定番州学正

  陆凉人。孙可望入滇时,冠带谢祖考,望阙自缢死。

  徐鏕定番州训导

  安绍祖史目

  周龄六广顺州吏目

  籍贯俱未详。孙可望等攻陷州城,同时殉节(以上俱阙传)。

  顾人龙乡官

  定番州人。家居。孙寇来犯,率士民拒守;城陷,骂贼死。妻氏李缢死。子大元,抱父母尸恸哭不去,并被杀(传列「勘本」)。

  艾养中教授

  赴火死。

  陈玉环按司狱

  自经死。

  许华宇把总

  战死。俱定番州人。

  程民悦、韦帝臣皆土官

  韦之福土舍

  巷战死。

  尹思民乡官

  贼诗壁间,投笔引绳死。

  黎维垣乡官

  城上督战死。

  胡允中乡官

  冠带坐庭中叱贼,受刃死。

  龙在田、龙起潜皆土官

  龙飞土舍

  并血战死。

  蒋荐定番州前卫千户

  率妻子各尽节死。

  向宸百户

  流寇至,阖门自经死。

  向琪百户

  左卫人。寇至,一家十六口皆缢死。

  殷尚声桂阳州判

  通州人。孙寇破城,父子俱死。

  --以上桂王殉节职官,〔都〕四十人。

  ●绎史恤谥考卷七

  吴郡李瑶子玉氏辑

  入祠士民(上)

  郑元勋进士

  歙县人,寄籍扬州。高杰攻城,独出以大义责之。后为乱兵所杀。

  卢渭岁贡生

  长洲人。入史可法幕府。守钞关;城破,投水死。

  归昭生员

  昆山人。同在扬州幕府守西门,死。

  文乘生员

  吴县人。大学士震孟子。家居,殉节。

  王湛生员

  太仓州人。城破,与其兄淳(亦诸生)起兵龚城;事败,被斫死。

  吴可箕国子生

  休宁人,寄居金陵。福王出奔,乃登鸡鸣山缢于英灵坊死。

  黄金玺武举

  江宁人。谋募兵为守;南都破,扼吭死。

  许德溥布衣

  如皋人。闻扬州陷,恸哭刺臂曰:「生为明人,死为明鬼」。事发,见杀。妻朱氏殉之。

  司石盘生员

  盐城人。与都司酆某起兵,败死。

  谢球生员

  溧阳人。毁家募兵;事败,被获死。

  朱集璜贡生

  昆山人。倡义,率里人守城。城破,投东禅寺后河死。

  顾咸受举人

  陈大任(子思翰)、陶炎、孙道民、张谦俱生员

  孙、张为集璜弟子。同以守城殉节。

  张锡眉举人

  嘉定人。

  夏云蛟唐全昌邑诸生

  马元调上海诸生

  流寓嘉定。同城守死。

  傅凝之举人

  嘉定人。参总兵吴志葵军;兵败,溺死。

  戴泓生员

  华亭人。松江郡城破,赴水死。

  许用生员

  江阴人。南都破,倡义守城,与阎主簿应元等坚守三月。城破,举家自焚死。

  夏维新举人

  王华邑诸生

  吕九韶武进诸生

  江阴破,皆自刎死。

  顾杲生员

  无锡人。负才,有大节。举兵应江阴,中途为乡民所害。

  黄毓祺贡生

  江阴人。初,举兵行塘应县城。及城破,复与门人募兵。事发将刑,乃趺坐死;仍戮尸。

  徐趋生员

  江阴人。毓祺弟子。行塘兵败,逸去。后侦知城中无备,突率壮士十四人袭之;不克死。

  徐守质、冯知十

  俱常熟诸生。兵至,死之。

  潘集

  会稽人。

  周卜年

  山阴人。

  傅日炯

  诸暨人。

  张君正

  浦江人。

  邹之琦

  永嘉人。

  朱玮

  山阴人。俱生员。浙东破,先后殉节。

  赵景麐

  鄞县人。

  陈士达

  仁和人。俱布衣。殉节。

  高孝缵、王士绣、宋祥远、王缵、王绩、王续、韩默(妻马、子彦超)俱生员

  戴之藩武生

  陈天拔医士

  陆愉画士

  冯应昌义民

  张有德义民

  舟子徐某

  俱扬州人。城破,死节。

  马纯仁生员

  六合人。题铭桥柱,抱石自沉死。

  吕云奇生员

  太仓人。城破,以救父,冒刃死。

  项志宁选贡

  常熟人。南都不守,绝粒死。

  五台辅国子生

  邳州人,南都破。自视其廪曰:『此吾所树,当尽此死』。明年粟尽,北向跪拜以缢死。

  方天春、诸复俱仁和诸生

  巾服再拜,方自刺死;诸诣罗木营,死之。

  汪应坤、张映发、刘庆远、金飙、吕家齐、饶余、汪自盘、王廷佩俱丹阳诸生扬州破,死之。

  陆彦冲、周复培、归之甲、陆云将、徐溵、王在中、吴行贞、陆世镗、庄万程、苏达道并昆山诸生

  竭力守御死(一云陆彦冲在随州与知州黄焘同殉节)。

  沈征宪、朱国轼

  以代父死。

  徐洺、杨在

  以救母死。俱昆山人。

  李鸿

  德化人。乙酉,左兵倡乱,鸿负母潜逃,贼追及之;不忍舍,冒白刃而死。

  李全昌

  德化人,左兵东下,依母殡,不忍离。城破,入阳明祠缢死。妻孙氏,亦投井死。

  李独明、柳清

  俱德化人。左兵至,赴府学泮池死。

  蒋奕之、阮之焊、黄淡

  俱怀宁人。乙酉城溃,救母死。黄之兄中通、中德俱死。

  方都翰

  遇兵,代父死。

  胡士恂

  左兵陷城死。二子再寅、绍虞,悲愤不食死。

  张瓒、杨士奇

  俱宿松人,乙酉城溃,救父死。

  王加封

  建宁卫人。甲申后,散财募义勇,从军婺源。战败,死之。

  虎邱儒士(不知姓名里贯)

  南京破,儒冠襕衫跃虎邱剑池中死。土人怜而葬之。

  石楼寺僧

  自缢死(见「摭遗」;作「石屋僧」)。

  --以上福王殉节士民,都九十九人。

  曹志明举人

  上高人。起义兵佐陈泰来攻抚州;兵败,死之。

  毕贞士举人

  贵溪人。佐黄道周等守广信;城破,赴水。家人救之,至五里桥触桥柱死。

  钱文龙举人

  宁国人。举兵应金声败,死。

  冯百家、胡天球、刘鼎甲、阮善长、阮恒、吴太平俱宁国诸生募兵应麻三衡,兵败死。

  孙兆奎举人

  吴江人。

  沈自駉、弟自炳俱生员

  吴江人。起兵太湖败,死。

  吴之福

  武进人。并从吴易举兵;被获,死之(俱见「勘本」)。

  刘日佺举人

  赣县人。赣州破,偕母、妻、弟妇、子良竑、侄良翊同日死。

  祝渊举人

  海宁人。学于刘宗周。杭州失守,方葬母;还家设祭毕,投缳死。

  王毓蓍

  会稽人。刘宗周门下士。于宗周绝食时,贻书请早自裁;投水死。

  麻三衡

  宣城人。布政使溶孙。起乡兵屯于姑山;战败,被执死。

  沉寿荛

  宣城人。都督有容子。举兵应金声,战死。

  夏之旭

  华亭人。允彝兄。以陈子龙狱词连及,执至江宁见杀。

  邓思铭

  南城人。闻北都陷,集庠兵思报国,有司不许。城破,殉节死。

  赵初浣

  泾县人。据县城拒守;城破,被戮死。

  吴汉超

  宣城人。募兵袭宁国,兵败死。妻戚氏,掷楼死。以上俱生员(以上俱传列「勘本」)。

  李鲁举人

  上杭人。崇祯末,隐福员山。邑令强之仕,椎心泣血绝吭卒。

  李大载生员

  瓯宁人。乙酉秋谒孝陵,被执下狱。慷慨就刃死。

  吴煌进士

  永定人。一门殉节。

  陈鼎举人

  泉州人。

  林曾宾举人

  莆田人。

  林化熙举人

  福清人。

  缪士珦举人

  福安人。

  林说举人

  莆田人。入深山绝粒死。

  卓震举人

  福清人。

  张璇光廪生

  同安人。以上俱福建破,殉节。

  吴应铉、李欣春俱生员

  邵武人,应铉绝食七日死。欣春入水死。

  韩元亨生员

  平远人,起兵至上杭。遇盗失援死。

  邹宗善

  上杭人。走明伦堂自经死。

  石魁

  长乐人。自溺死。俱生员。

  唐周慈零陵诸生

  从万元吉守赣死。

  樊于震举人

  郭景相、樊良佐、黎士奇、李应春、樊廷槐、孙玉球、孙玉球俱生员

  南海人。广州破,随太仆卿霍子衡死节(以上俱阙)。

  卢象同生员

  宜兴人。兵部尚书象升从弟。南都亡,起兵战败,死。

  周瑞

  吴江人。与吴易举兵,被获,死之(传附「勘本」)。

  杨文奇布衣

  宁都人。临安通判燧从子。从杨廷麟守赣州城,死之。

  铁锐布衣

  永丰人。兵至,不屈死。妻黄,投城濠死。

  马干

  长汀人。御贼牛领隘被害。妻黄,同死。

  彭君选

  寓永平,未详里居。唐王败,投水死。

  唐钟祚

  平乐人。应募团练仙回乡兵;广东陈恩率众突入,被执罹害。妻孙氏、妾马氏亦骂贼死。

  江豫

  泰宁人。与其弟复同死节。

  刘景瑗

  永丰人。侨寓浦城,缢于泮宫。

  李上林、陈扬言

  俱长乐人。

  赵宗人、徐英俱布衣

  侯官人。以上并福建死节。英始以肩贩为生,后折节读书;城破,不食死。

  月世光、谢赞、杨万言、孙经世、徐余庆、郭其昌、聂邦晟、董赞、谢明登、冯复宗、杨丽天、徐孝义、金之杰俱赣州绅士

  殉节。

  --以上唐王殉节士民,都七十五人。

  ●绎史恤谥考卷八

  吴郡李瑶子玉氏辑

  入祠士民(下)

  顾明楫定西侯参谋

  顺天人。尽节舟山,妻亦殉之。

  林世英生员

  福建人。舟山破,死之。

  华夏贡生

  定海人。杭州破,与钱肃乐等起兵守宁波。后以密谋通海,事泄下狱死。妻陆殉之。

  周宗彝举人

  海宁人。熊汝霖令守硖石;兵溃,赴海死。妻卜与二妾亦死。弟启琦,巷战力竭被杀。

  娄文焕贡生

  昌国卫人。舟山破,痛哭拱坐海边沙上;潮至,随水涌去。

  倪文征布衣

  山阴人。为医师。绍兴破,掘坎坐缸中自瘗死(以上俱附见「勘本」、「摭遗」)。

  --以上鲁王殉节士民,都七人。

  金世鼎举人

  大姚人。佐知州何思等守姚安,死。

  张如良岁贡

  昆阳人。流寇之乱,与子景辉、景耀及妻、媳俱殉节。

  马应芳生员

  顺德人。陈邦彦门人。邦彦遣之会余龙军取顺德;战败,赴水死。

  宋学熙大学生

  清远人。与邦彦守清远;城被,缢死。

  周金汤诸生

  莆田人。粤破,殉节。

  薛大观生员

  昆明人。妻氏杨、子之翰(亦生员)、子妇孟氏、侍女琐儿抱幼子同赴黑龙潭死。时云南破,桂王将入安隆也。其仆亦殉之(传列「摭遗」)。

  祝维霍生员

  保山人。寇乱,与妻子三人投井死。

  李玉衡廪生

  昆阳人。流寇至,一家七口俱投水死。

  胡郁然廪生

  昆阳人。寇陷,母先死;以守母尸,被杀。

  王开生员

  宁州人。流寇入滇,母与妻先赴昆明池死。已被执,见杀。

  陈士道举人

  朱国龙贡生

  俱福建人。

  邓贵、戴凤福建布衣

  与揭重熙同被戮。

  蔡绍周贡生

  胡修超、王孙齐俱贵阳诸生

  与兴宁知县吴子麒等拒孙寇,被执不屈,死。

  王家祥廪生

  楚雄人。流寇入城,一家二十九口皆投水尽节。

  单武襄贡生

  昆明人。遇兵溃,阖家举火自焚死。

  施于京生员

  昆明人。流寇破城,阖门自焚死。

  席上珍举人

  姚安人。孙可望等攻姚安,与知州何思举兵守城。城陷,骂贼磔死。全家自溺(传列「勘本」)。

  杜天祯举人

  楚雄人。初,佐杨畏知拒沙贼有功。后畏知督兵击孙寇败绩,即自缢死。

  饶谟、王道中、顾从龙、黄文芳、李一龙、夏朝卿、李二龙、尹汤傅、尹汤卿、熊化、毛一练、杨东明、唐琏、贾翰、张新建、王仰、王基昌俱定番诸生(饶谟贡生)。

  孙寇攻城,同巷战死。

  毛琛举人

  投井死。

  尹汤宾、周卜年、熊钟、杜凡六俱生员

  随乡约赴火死。

  谢赐璠、黎应阳、江山秀、潘达、黎应辰

  俱投泮池死。

  蒙九锡武举

  为贼将艾能奇逼降不屈,中箭死。

  段伯美举人

  余继善、耿希哲俱生员

  晋宁人。继善、希哲皆伯美门人。同助冷阳春登城拒守;城陷,死之(三人附见「勘本」)。

  李开芳贡生

  富民人。孙寇陷,先令妻及二子赴井死,乃自经于松花坝。

  王朝贺生员

  富民人。开芳之友。开芳死,为之掩埋毕,即自经。

  曾和应布衣

  临川人。主事亨应弟。江西破,奉父入闽;又走肇庆,遇变,投井死。

  陈文豹布衣

  新安人。募兵保境。从张家玉取新安、袭东莞;战败于赤冈,死之。

  李师泌武生

  姚州人。土寇吾必奎叛,杨畏知委之协守州城。城破,被执死。

  冯师宠

  湄潭人。隐居。城破,不食死。

  李方泌布衣

  昆阳人。为流寇所获,不屈,见杀。其妻抱子骂贼,投水死。

  左廷皋进士

  陈怀瑾生员

  俱蒙化人。丙戌沙定洲乱,登陴守御;城破,不屈死。

  高拱极举人

  大理人。沙贼陷城,投池死。

  杨士俊举人

  太和人。城陷,同母、妻、妹自焚死。

  杨瑡、李褒、宋应奎、马斯龙、张相业、王宁、陈捷、尹亮工、苏升、杨大鸿、胡康、尹宏载、李元凤、张景仲、张书绅、杨先芔、杨宪俱太和诸生

  沙贼之乱,皆殉节。景仲妻、女投井死。宪倡义守城,一门俱焚死。

  杨毓华、弟时华、振华、李嗣淳

  俱太和人。沙贼陷城,毓华一家焚死,嗣淳投五印庵池死。

  司慎

  昆明人。沐天波参随。定洲袭天波,直入府第;慎叱之,被刃死。

  向六、马三

  俱昆明人。沙贼反,阴约敢死士共图贼;不克,被死。

  冯大成、尹梦旗、尹梦符俱生员

  大理人。沙贼攻城,倡义助守;战败被执,皆骂贼死。

  马生布衣

  保山人。流贼至永郡,举家纵火死。

  莫贵德布衣

  宜良人。流寇陷城,与妻氏麻赴井死。

  简成书

  定番州人。孙寇陷州,殉节。

  --以上桂王殉节士民,都一百十一人。

  ●附录

  南疆逸史跋

  「南疆逸史」(一作「南疆佚史」)跋十二篇,清干、嘉间归安杨凤苞(字傅九,号秋室)撰。据杨氏同邑后人陆心源所编「杨秋室先生集」(简称「秋室集」)序文:杨氏『早工词章,以「西湖秋柳词」知名。后务为证经搉史之学,尤留心明季遗事。尝病温氏「南疆逸史」体例未纯,事多讹漏;拟另撰一书未就,大凡见十三跋中』(按世傅十二跋,三或二之误耳):此「南疆逸史」十二跋之由来也。李瑶所定「勘本」并其「摭遗」,尝就杨氏跋文多所引断;兹将十二跋全文录附本书之末,以利参阅。

  至所录各跋,系以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藏「梦华潭水榭丛录」本(抄本)为依据。惟第十二跋末尾约缺七百余字,另据「秋室集」(刊本)补足;其余各篇遇有与「秋室集」不同时,并分加「注语」备考。

  又,本书卷首原载有「杨氏跋语」一则,按即第十二跋后半段,录自「梦华潭水榭丛录」者。为免重沓,经予略去。附此说明。(编者)

  一

  「南疆逸史」,吾乡温孝廉睿临譔。盖述明季福、唐、桂三藩之遗事,终以鲁藩附之。纪略四、列传五十二,计五十有六卷;首列自序及「凡例」二十则。简而有法,是非未大悖于「春秋」之义,世称信史;不特网罗散佚,备胜国之旧闻已也。然微嫌其失之太简,要必为之注,以补其阙遗,若裴松之注「三国志」之例;而后文献足征焉。

  考其「例」中胪引书目四十余种,亦称该备;第以予所知,三藩之野史出乎是编采择之外尚多。其兼纪三藩事者,则有吴蕃昌「三朝大事纪」、沉东生「三朝宰辅年表」、「大臣年表」、「封爵年表」、韩昌箕(「秋室集」箕作基)「日昃月亏录」、潘居贞「鞠旃小史」(是书及「甬东余气绿」均属编年体;自甲申至辛丑止,凡两大册。往见之舅氏沈北垞先生许。按郑氏「湖录」云:『予求「鞠旃日记」一览而不可得,闻其纪鼎革时事甚悉;及庚子、辛丑数年中,苕上诸大案始末历历如绘。故甚秘之,不以示人』。据此,则「小史」、「余气录」二书即从「日记」中钞出者)、某「残明纪事」、「明末纪事」、「明季南略」、「南北实钞」、杨陆荣「三藩纪事本末」;其纪北都国变兼及南都事者,则有沉国元「甲申大事记」、钱■〈甹只〉「甲申传信录」、释法遯「甲申核真略」、李延是「崇祯甲申录」、碧水翁「甲乙编年录」、徐肇台「甲乙纪政录」、东村老人「明季甲乙事略」、李逊之「三朝野记」、王世德「崇祯遗录」、某「崇祯纪略」、「崇祯纪事」、「甲申纪事」、「国变纪实」(原名「北都叙略」;后续附南都乙酉事,改是名);其专纪福藩事者,则有顾绅「中兴颂治」、「中兴纪录」、朱鉴等「中兴肇记」、何光显「中兴全盛录」、冯梦龙「中兴从信录」、永历史臣「圣安实录」(董丈希辂语予云:『「圣安实录」十二卷,昔从羊城故家见之,犹是当时进呈原本;前有敕譔旨一通、表一通、总裁纂修誊录衔名一通。尝录卷首数翻,入所见书目中;是时偶忘借钞』。丈今下世已十年矣,子传先卒;伯道无儿,遗书零落可叹)、吴应箕「留都见闻录」、顾炎武「南都时事」、黄宗羲「汰存录」、夏完淳「续幸存录」、史元「旧京遗事」、某「南渡录」(此与李清譔者同名)、「南都大略」、「南都杂着」、「留都怆见录」;其兼纪唐、桂两藩事者,则有周齐曾「闽粤春秋」、吴晋锡「孤臣泣血录」、吴系「蹈东小史」、朱继升「三闽四广后录」、天末山樵「南樵外记」;其专纪唐藩事者,则有徐肇台「续丙纪政录」、褚廷绾「闽史」、李令晰「福京大事略」、吴门啸客「镇海春秋」、某「闽海纪略」(陈睿思譔者纪鲁藩事)、「中兴录」、铁函录(一名「思文大政记」);其专纪桂藩事者,则有冯苏「永历编年」(此「劫灰录」定本)、「见闻随笔」、释明心「永历纪年」、胡钦华「永历本末」、沧洲渔隐(或作溪上樵隐)「安龙逸史」、郭良史「滇黔近事」、戴有孚「辛壬录」、某「永历纪事」、「粤游纪闻野笔」;其专纪一人一事及合纪殉难事者,有朱子素「乙酉纪」(「秋室集」作「乙酉纪事」)、墙东先生「识小录」、王玑(「秋室集」玑作「几」)「信书」、某「扬州十日录」(「秋室集」作王秀楚「扬州十日纪」)、沈彦章「四镇始末」、顾苓「三大忠行实」(一赠太师史忠清公、一赠粤国公瞿文忠公、一赠中湘王何忠烈公)、某「江左二臣传」(史、黄二公)、沉虬「三吴义旅记」、施世杰「酉戌杂记」、「孙烈士传」、姜廷梧「守浙纪闻」、戴东旻「行间纪略」、熊纬「幸赣行程日记」、曾畹「赣州守御日志」、「金王反正事迹」、宋之盛「江难述」、严炜「蜀滇梼杌」(述孙可望事)、「李晋王事述」(一名「晋乘」;记李定国事)、彭遵泗「蜀碧」、释金种「寅卯军中别集」、李延是「南吴旧话录」、史惇「恸余杂记」、八十朽人「遗事琐谈」、某「生还纪事」(或云邓凯撰;非)、「天潢谱」(是编自称名曰玙,不着姓氏)、李清「诸忠纪略」、高承埏「自靖录」(承埏所辑,自崇祯以来殉节诸臣,迄岁丁亥止;其子佑■〈金己〉续成之)、陈济生「忠节录」、戴笠「殉国汇编」(一名「则堂纪事」)、「骨香集」(纪女子死节者)、「耆旧集」(纪隐逸后死者)、「发潜录」、赵庾「殉节诸臣传」、徐与参(「秋室集」作徐兴)「本朝生气录」、金种「四朝成仁录」、黄容「忠烈编」、郑亦邹「明季遂志录」、赵吉士(「秋室集」作赵哲士)「二续表忠记」、葛世振「昭忠录」(「秋室集」作「照忠录」)、任皞臣(「秋室集」作任皞)「表忠纪略」、某「国殇纪略」、「丹忠录」、「南忠纪实」、「明末忠节列传」;其专纪鲁藩事者,则有周齐曾「鲁春秋」、韦全祉「鲁监国宰臣卿寺年表」、潘居贞「甬东余气录」、张煌言「北征纪略」、徐芳烈「浙东纪略」、闵及申「海岛闰历」、于颖「今鲁史」、余增远「鲁历」:总百一十余种。合原采书目,凡百六十余家。又诸「明史」定本(三朝史馆分纂纪传稿本)及诸「通纪」、「编年」约有百余家以暨故老遗民之奏疏、文集、私乘、家牒、稗官小说又不下二百家;而山经、地志之书,不在是数。及今群籍具存,取而甄综,考其同异,删其纰缪、拾其佚遗、补其缺略,以分注于纪传之下,俾亡王播迁之惨,外无漏迹;而令后世有国者览之,亦足以为殷鉴矣(吾宗拙园(拙园二字,原抄空缺,「秋室集」补;下同)精熟故明史事,向予假是书;爰跋此以贻之,冀其博求掌故,锐意编摩,汗青有日。予虽梼昧,犹能预于校仇之役;拙园勉旃)!

  昭阳赤奋若修寎之月,哉生霸小玲珑山樵书。

  附录「逸史」「凡例」一则

  野史中有兼纪三朝事者,吴伟业「绥寇纪略」、邹漪「明季遗闻」是也;有纪国变及南渡事者,夏允彝「幸存录」、文秉「甲乙事案」、许重熙「甲乙汇略」、李清「三垣笔记」是也;有专纪宏光事者,顾炎武「圣安本纪」、黄宗羲「宏光实录」、李清「南渡录」是也;有纪隆、永两朝事者,黄宗羲「行朝录」、钱秉镫「所知录」、瞿昌文「天南逸史」、刘湘客「行在阳秋」是也;有专纪隆武事者,闽人「思文大纪」是也;有专纪永历事者,沉佳「存信编」、鲁可藻「岭表纪年」、刘湘客、杨在、綦母邃「象郡纪事」、冯苏「劫灰录」、某「南粤新书」、「粤事纪略」、邓凯「滇缅纪闻」、「滇缅日记」是也;有专纪一人一事者,应廷吉「青磷屑」、史德威「维扬殉节始末」、袁继咸「浔江纪事」、某「北使记」、康范生「虔事始末」、某「赣州乙丙纪略」、某「江人事纪」、徐世溥「江变纪略」、章旷「楚事纪略」、沈荀蔚「蜀难叙略」、杨在「朱容藩乱蜀始末」、「武岗播迁始末」、「孙可望胁王始末」、「犯阙始末」、「犯隆纪事」、(「秋室集」作「安隆纪事」)、邓凯「遗忠录」、「求野录」、「也是录」是也;有专纪鲁监国事者,黄宗羲「鲁纪年」、「四明山寨纪」、「舟山兴废纪」、「日本乞师纪」、冯京第「浮海纪」、鲍泽「甲子纪略」、陈睿思「闽海见闻纪略」(「秋室集」作「闽海见闻纪」)、阮畴生「海上见闻录」是也:共四十余种。其间纪载有详略、年月有先后、是非有异同、毁誉有彼此;乃取史馆明末诸传及徐阁学「明季忠烈纪实」诸传合而订之,以成是编。其它未见之书,尚俟再考;然大略具是矣。

  按「赣州乙丙纪略」、雩水易学实譔。黄宗羲「宏光实录」,一名「宏光实录钞」,又名「宏光纪年」;「行朝录」,本「隆武纪年」、「永历纪年」二书而合并者;「舟山兴废记」,一名「舟山纪闻」。闽人「思文大纪」,一名「三山野录」。

  又按「鲒埼亭外集」「题天南逸史」云:『是书殆瞿留守族人所为,故多称「先太师」;又间称稼轩而述留守之言,称之为「弟」。又言在留守幕府为之理钱局事,则亦尝仕于桂矣。而予考「庚寅桂林百官簿」,无其人也。其自称是年图入蜀不果,又往来恭城,颇与永国公曹志建善;且自言乙酉几死于詹世勋:则是豫于太湖集师之役者也。「岭表纪年」曰:「己丑,守辅瞿式耜同族瞿共美到粤,亦海上来也。明年,题授行人」:则是书殆即其人所作。其所志留守身后事,有御史姚端、杨艺,有阳羡浮屠清凝。今「明史」但有杨艺耳,可采以补其阙』。予谓谢山以为瞿某之所撰近是:哂园误以为瞿昌文,■〈纟此〉缪殊甚。书中述留守称之为「弟」,岂不知昌文乃稼轩孙、非稼轩弟乎?昌文自有「粤中纪事」及「粤行纪」,方简讨密之题其后云:『我读「粤行纪」,长歌三、四阕。此事入青史,金石可以锲。中兴赖留守,功高齐嶪■〈山辟〉。浮海来公孙,公孙洵人杰;自从抚粤军,邦家悲杌陧!卷地腾风波,陵谷变凹凸。五载田园倾,支措余穹窒。省亲代父母,望云眼可抉;伶仃一书生,艰难愁蹩■〈薛〉!孤身万余里,出门何其决!戊子腊月朔,从此负羁绁。适有刘文华,具舟相提絜;吹箫算资斧,囊不满三锊。南屏叩老僧,倾橐侧行襒。蒿坝脱绿林,天台遭雨雪;两足冻入髓,五更犹凛冽。乘黑冲毒雾,夜饭裹麦糏。十日见瓯城,旅舍相逢瞥;同盟赵秋屋,先已过东浙。接得高堂信,回顾心惙惙。刘君归取资,拾薪晨自爇;且复畏关津,缩首苦日暍。喜遇新安商,呴沫扶孤孑;因入沙埕关,里巷俨巾栉。便附安海艘,火岛望中蔑;晻霭指高州,音尘海外截。石井复开帆,黑洋风暴颲;波涛撼天地,喧豗心胆裂。悲啸惊蛟龙,汨影叹鱼鳖!河伯真望洋,海赋信磢沏;幼安能从容,恭祖免蹉跌。仗庇东北风,正柁救漂潎;得泊吴川港,陆程有前辙。五月至苍梧,翘首鹳鸣垤。觅船叩郡守,探札白藩臬;讹言桂林省,烽燧正侵轶。赵子请先行,郡斋息疲;翼日绣衣请,蓝缕羞吶吶。始睹王父书,绸缪桑土彻。整衣催棹楫,水涨溢堤埒;一夜三十丈,闉市湮枨楔。突拥控弦兵,淘掳如草窃;蛇豕荡神州,荼毒存余孽。避焰向封川,徒走猛趋蹶;小道通临贺,茅檐伴栖■〈土桀〉。荒村久畏兵,柴荆半扃鐍;盛暑喘赤日,雨汗杂流歠。乃抵昭江郡,重趼力已竭。桂林闻孙来,倚门望日昳;大母更焦愁,病中数惊瞲。岂谓在大墟,遂此先永诀!闻言仰天号,奔驰探前趹。既至拜王父,齐衰牡麻绖;千涕复万语,左右助呜咽。援笔记其事,中间甚曲折。我叹公孙来,「春秋」大书揭』!此叙昌文以戊子腊月自吴赴粤,己丑徂暑始抵桂林;与「岭表纪年」所云『己丑瞿共美到粤,亦海上来』,书年相合。共美,瞿纯仁(元初)子也;见东涧(「秋室集」作某氏。下同)「元初墓志铭」中。志谓其取友曰瞿汝说星卿所由,留守称之为弟尔。则「天南逸史」出自共美所纂,夫复何疑!

  又按谢山题「岭表纪年」云:『是书未知出何人之手?似有憾于稼轩与别山者。其谓稼轩仆周文、顾成之横,至比之江陵之游七;岭外大臣惟于元晔、鲁可藻不为之屈,余虽别山不能免。周文死,顾成官至锦衣佥事;后为稼轩孙昌文缢杀之于桂林。稼轩不应至此,别山亦不应至此。又言别山与元晔争为督师,激怒稼轩,收回成命。果尔,别山非真士矣。又言稼轩亦标榜五虎,不免勋镇习气;疑出自爱憎之口。明季野史家极难信,以二公之大节,可保其无此;然士大夫亦不可不以此为戒也』。再题云:『鲁尚书可藻仕桂王,盖章旷之亚,而出堵胤锡之上。事去洁身不辱,亦难能也。「明史」不为立传,乃阙事。「岭表纪年」戴其于己丑冬疏请召录诸贤时,则杨廷枢已殉节,赠侍读;而召张自烈为简讨,且以沉寿民、刘城、康范生为给事,杜如兰、金光豸为礼、兵二部郎,张之升、金光旻为行人。当此匆匆而以搜罗遗逸为事,亦见有明三百年养士善政未替也。「明史」「杨廷枢传」亦失载。「纪年」历诋稼轩,则作者必与稼轩不相能可知。哂园以为鲁可藻所述,非也』。考可藻与稼轩悉心协力共守桂林,焦琏叹为『文官如此,我能灭此朝食者也』!可藻自署「总制两广」衔,稼轩曰:『方今武臣多自署督镇,妄自尊大,贻笑远人;君奈何亦效此!果欲兼抚,盍令余代君请乎』?可藻逊谢之。即此二事,而知可藻断不毁稼轩。「纪年」之书,必不出自可藻手也决矣。稼轩标榜五虎,自是实事,非爱憎之口所增加。予尝见稼轩手评金道隐「岭海焚余」,击节叹赏。及五虎之败也,七疏申救,又具密揭封进呈桂王太后;其袒护至矣,然不必为稼轩讳也。谢山于明末诸王事如数家珍,而独于稼轩之比五虎犹未之或知也,何与?甚矣!榷史之难也。哂园撰「可藻传」,载其建议劝学,又请恤周镳、雷演祚、郑元勋诸人,独不及召录诸贤一疏,亦其疏也。因录谢山跋语以补之。

  着雍敦牂寎月辛卯。

  二

  注史之法,以刘昭、裴松之二家为极轨。国朝徐氏炯之「五代史记注」、厉氏鹗之「辽史拾遗」、杭氏世骏之「北齐书疏证」、「金史补阙」,皆仿而为之者。杭氏又有陈寿「三国志补注」,增益松之所未备;而徐氏补三臣传于死事,似更为刘、裴二家通其例矣。

  温孝廉「逸史」一编,予病其太简。因属吾宗拙园讨论群书,旁参互审,草创具注。而复阅体例,更嫌其有未尽善者。后妃、皇子不立专传,附于「纪略」之末;前史例有之,因时制宜可也。而列传不分立儒林、孝友、文苑、隐逸、独行、方技等目,则曰『人数无几,末由分析;仅以「隐逸」一传概之』。愚窃以为不然。夫鼎革之际,士人出处之节,固尚论者之所先;然不有不专以「隐逸」一节标着乎?则列传不可以不分立,宜从其重者而特书之也。当此之时,儒林大有其人矣,若孙奇逢(夏峰)、张履祥(杨园)、顾炎武(亭林)、黄宗羲(梨洲)诸公是也;不分立,恶乎可(张、顾二人原编阙)?孝友亦大有其人矣,若严书开(三求)、姜廷梧(桐音)、黄向坚(端木)、刘龙光(蓼萧)诸公是也;不分立,恶乎可(姜、黄、刘三人原编阙)?文苑亦大有其人矣,若王猷定(于一)、魏禧(叔子)、韩洽(君望)、董说(若雨)诸公是也;不分立,恶乎可(王、韩、董三人原编阙)?又若王鸿羽、杨大器、曾尧晃(「秋室集」晃作昶)、李潜蛟、魏允禧、杨忠(「秋室集」忠作宗)、罗牧、杨艺、程观生、卢之颐、李无垢诸人入之「附传」则不详、厕之「遗民」亦不类;则不分传「独行」、「方技」,又恶乎可(魏、杨、罗、程、卢、二李七人原编阙)?至于列女之传,史家例不得阙。于时慷慨而死者,有左萝石之母徐、钱田间之妻方;从容而殉者,有朱君舆之妻赵、顾亭林之母王:褒然为巾帼首,其它难以搂指数矣。搜采幽贞,此传之不可不补也。志以铺政体、表以谱年爵。于时可考其详实者,为历、为兵、为食货,志分为三;为宰辅、为七卿、为封爵、为职方,表分而四:此志、表之不可不补也。余如传则四夷、外国,志则礼乐、刑法,表则公主、宗藩之类,均不可补,何也?强阳余闰,迁徙流离,国逼而祚短;声教不闻远讫,经制无暇修明。百年以后,载笔者又何从摭实乎!噫!略则注之,明白头讫之序也;阙则补之,品酌事例之条也。若斯之科,万代一准。然作者业肇始而未备述者,或续末而不终、任情〔而〕失正;予滋惧焉!如谓以腾褒、裁贬故相绳墨,则吾岂敢!

  寎月既望。

  三

  按是编体例之未善,其小焉者也。譔事而弗核,何以传信来兹?则又不可以不辩。

  刘、黄诸殉节传,叙列公侯迎降者二十人,而怀远侯常延龄与焉;是诬也,乃其失之大者。考延龄字乔石,号苍谷,开平王遇春十二世孙(一云十四世孙,俟考);伉爽有大志。既袭封,官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遇事敢言。崇祯中,尝条陈时政疏十二上,帝深嘉叹。时姜采、熊开元以劾周延儒下狱,抗章请释二臣;又致书于延儒,以文彦博救唐介故事相激劝,朝论韪之。福藩建国,复劾马、阮乱政之罪,不报;即挂冠去(一云去为僧,号苍谷)。乙酉后,与夫人徐氏中山上公之爱(「秋室集」作季)女种菜于金陵湖墅,偕隐食贫,处之晏如。死无以为殓,友人白大生、胡星卿醵金赠赙,乃克葬。干干初载,裔孙执桓乞诗于诸名士,竞赋「开平王孙种菜歌」以美之;厉征君鹗所云『可怜一纸「鉏奸疏」,却裹长街卖菜钱』者是也。夫乔石之志操,当与徐逸度、刘雪舫合传;而乃等于崩角稽颡之流,纪载之失实莫此为甚。于戏!桑海瓜畴,故侯飘泊;相逢宝玦,洒涕谁怜!其不至道困苦而乞为奴者,几希。而抱节不渝如常、徐数君子,实史册所罕见;钟阜泰坛,亦为生色。逸度,即世所称遂初老人者。仁和吴处士颍芳尝为撰传,其略曰:『老人李氏,南名;字曰逸度,遂初其号也。家金陵。国初,来杭隐东郭之艮山,卖药自给;卒年八十有五。始,老人晦迹匿名,弃家远遯,为挟昆山李氏子同窜,以伯季呼,故姓李;来南,故名南,然非真姓名。疾革时,子嘉锡跪请宗姓所自及名字;瞋目叱之,终不言。故其子孙,懵不知自何氏也。老人不与世接,往来遗民佚老徐坚石、施蕙农数人而已。颍芳得见金翁厚余,徐坚石弟子也;闻之于师云:「老人是徐中山后人。先人复系于外家吕氏,官韶州司马。遘国难,闲关至此。诗歌抑塞磊落,可嗟可泣,多不存;其存者,「楚归吟」一卷、「村居漫兴」一卷、前、后「梅花二百咏」』。逸度事,他无所见;微处士撰传,亦将泯没矣。雪舫名文照(「秋室集」照作照),即所谓新乐小侯者;附见魏氏禧、王氏源两家「新乐侯传」中。因乔石之诬,牵连而及,欲使撰事者知考核之不可以己也。虽然,孝廉雅具史才,颇能裁断。其诬乔石也,良由惑于野史传闻之讹,未暇荟蕞而质实尔;论者慎勿以一事之失而概疑之也!

  余月癸亥朔,□□书于葿香■〈厂外串内〉。始,寎月下旬,仁和□□□邀予同过□□于月湖,留见南山房三日,纵谭史事为觞政。又偕访□□□,主人留客芳椒堂,三人论史一昔而别。是日,新自石溪归也。

  附录钱秉镫「田间诗集」「湖塾种菜歌」

  金陵城东湖塾村,中有隐者开平孙;通侯甲第今已矣,意气豪华无复存。开平去今凡几代,五王之后惟君在。往昔争言青门(「秋室集」青门作故侯)瓜,如今独数湖塾菜。问谁种菜满畦新,一家生计只三人;终岁把鉏菜畦里,妇能炊饭儿负薪。为君妇亦太辛苦,娇贵当年难比数;翟珈赐出小侯妻,珠翠裹成上公女。都人犹记嫁时装,如云妾媵烂生光;台前照镜轮梳髻,架上熏衣派管香。一朝散去竟何有,相对惟余双白首;早从府内厌笙歌,迁向村中操井臼。村中井臼倚柴扉,卖菜还愁终岁饥;长夜不肯然薪坐,十指侵寒绽故衣。东川子孙公主裔,妻孥行没(「秋室集」作深)心常媿;闻说君妇尽伤情,无心更拟求奴婢。

  又胡星卿「茅屋歌」

  白鹭洲接大江濆,牧马儿来动成群;先生避世何处去,合家住近公主坟。茅屋三间倚坟脚,门户欹斜草绳缚;篱外时闻樵妇喧,树下每有渔船泊。先生田无一石租,餬口祗赖青囊书;春深妇子竞锄菜,水落弟兄公养鱼。可怜茅屋多年破,五柳阴中留客坐;风雨淹旬不出门,先生高卧举家饿。先生本是公主孙,当年驸马最承恩。驯象门西起府第,至今基址宛然存;府基荒去坟园冷,细竹寒花空满岭;洗菜犹传金水桥,灌畦争汲琉璃井。东川战功晚始酬,驸马还蒙少主优;靖难师来家已破,子孙旋失东川侯。夺爵犹加主国号,上书乞恩无不报;下降闻在高帝年,问安尚睹英宗诏。诏书累朝墨有光,龙笺宝篆枕中藏;主家法物一朝尽,朴素惟留驸马床。驸马之床朴如此,想见国初俗不侈;当时赐出椒房宫,如今锁在茅屋里。茅屋相看几度春,终年抱膝不知贫;叩门半是先朝爵,失路时怜帝室亲。先朝帝室复谁在?茅屋栖迟人勿怪!君不见开平王孙怀远侯,妻子负薪身种菜。

  厉鹗「樊榭山房续集」「开平王孙种菜歌序」云:『常延龄,字乔石,号苍谷;开平王遇春十二世孙。袭封怀远侯,官南京锦衣卫指挥使。有贤行,曾疏劾马、阮。鼎革后,与夫人徐氏中山上公之爱女种菜于金陵湖墅。裔孙执桓乞诗,诗云:「高皇初定江南日,采石矶头功第一;横行十万常将军,带砺河山永无失。沧桑抱节有贤孙,钟阜秋青入泪痕;飘零大树不复见,领悴故侯安足论!中山同志深闺妇,曲折天吴移旧绣;谁知偕隐灌园人,俱为异姓分茅后!几棱荒畦非赐田,晚菘早韭资寒泉;可怜一纸「鉏奸疏」,却里长街卖菜钱。归来偃仰栖衡宇,犹胜貂蝉舆皁伍;凤台园里鬼迷花,鸡鸣庙前狐啸雨。漫向金陵吊夕曛,百年寂寂但孤坟;篱边尚发东风菜,一任空原野火焚』。

  四

  明末南都之亡,亡于左良玉之内犯;福京之亡,亡于郑芝龙之通款;滇中之亡,亡于孙可望之迎降。之三人者,南疆兴亡之一大关键也;均宜置诸叛臣之列。「逸史」则以芝龙冠「郑成功传」首、以可望附「李定国传」中,当矣;而独不为良玉立传,何也?庄烈愍皇帝君临天下十七年,而内阁宰臣至五十人;方诸汉武五十四年间为相者十三人,殆不啻十倍过之焉。国变之后,在朝在野存者十有九人、南北死难者三(范景文、傅冠、蒋德璟)、为贼搒掠死者四(陈演、魏藻德、方贡岳、邱瑜)、入仕本朝者二(谢升、李建泰)、起兵保乡邦者一(王应熊)、诈降者一(方逢年)、仕闽粤者三(黄景昉、何吾驺、黄士俊)、而家居终老者五(钱龙锡、吴甡、孔贞运、钱士升、范复粹(范复粹,据「秋室集」补))。五人中机山之殁,在王师未下金陵时,犹赵家土也,无媿完人。若兴化之自命,则曰『远追微、箕狂遁之迹,终矢龚、谢病卧之心;凛守岁寒,归觐君父』。又曰:『以溪塘为大窖、胆薪为毡雪、冠履为汉节』。其志行虽未必尽然,然视香山、顺德迥不侔矣。「逸史」则录何、黄而遗钱、吴,何也?史阁部之开府扬州也,礼贤馆之士有桐城蒋臣(一个)、长兴李令晢(霜回)、归德侯方岩(叔岱)、乌程韩绎祖(茂贻)若而人;瞿留守之驻桂林、何督师之镇长沙,两公幕下有吉州施□□(伟长)、益阳郭良史(野臣)、长洲史记言(伯顾)、钱塘潘问奇(云客)、临山倪国锦(玉成)若而人:或综核军储,或经营战守,或画控荆襄、扼巩洛之谋,或建收山东、取河南之策,或捍御围城、共保岩疆者四载,或监制降将、议分雄镇者十三。既而天命已移,人谋鲜济;三公则杀身以成仁,诸君亦潜踪汐社、誓操谷音,宁有殊于西台恸哭之谢参军、北向生祭之王上舍哉,而「逸史」概不譔着于编,则又何也?佐督师之经略南楚者,章、堵二公而外,长沙陶汝鼐(仲调)、宿松张凤翥(威赤)、吴江吴晋锡(兹受)其亚也。崎岖衡、永,转战湖、湘,挥回日之戈、拔冲星之剑;师中尽瘁,与南北两院略同。而「逸史」则并其姓氏而轶之,则又何也?甲、乙之际,大河以北建义旗者云集响臻,长山则刘孔和、掖县则赵士哲(「秋室集」作赵哲文)、文登则满之章、鸡泽则殷渊、上谷则周永宪、德州则谢陛、沛县则阎尔梅:是皆临江节土、扶风豪士一流人,事未可以成败论者,君子取其志焉可尔。而「逸史」仅于「凌駉传」附见陛名、于「义士传」述孔和事,余更无词组齿及之,抑又何也?他若志殉节,漏去洪后府祖烈、蒋都督若来;叙贼臣,窜入顾镇远鸣郊、唐左都世济;记义兵,则不数周耀始等;录宗潢,则不及朱谊■〈氵斗〉辈;以至苏门三贤、海虞三义、西泠五君、中吴四文学、四明六狂生之类觥觥在人耳目者,遗脱尚多:又何论行遯之臣、韬晦之士之失编者不可枚数乎!夫三藩之载记颇繁,予所见者而论,莫逾是书之详具,而犹有遗憾若此。甚矣!史才之难也。南丰曾氏之言曰:『史不得其人,虽有殊功、伟德非常之迹,将闇而不章、郁而不发;而梼杌嵬琐、奸回凶慝之形,可幸而掩也。非所谓黑白不当、律吕失次者邪』?故予跋是书,不惮再三甘冒辞费之讥者,要皆以曾氏斯论为准则;诚以作史之程,必欲垂万世之法戒,不得执一己之是非也。况乎明之南疆国统数更,史氏放逸;不及今论次,后数十百年文献无征,使操笔削之权者将何所取信邪!则发潜诛奸、补苴罅漏,是所望于吾党之君子!昭阳干月之晦。

  五

  三藩之野记,余嫌「逸史」采掇未备,既一一摭其目羼入第一跋中;年来流览群书,核诸见闻所及,又以知前跋之挂漏犹多也。今续为胪列以补之:曰「三朝备要」(邹洁)、曰「三朝诏令」、曰「三朝奏议」(二种俱沈宋圻)、曰「三藩总记」(茅元铭)、曰「三藩遗事」(吴锵)、曰「三王纪载」(「秋室集」作「五王纪载」)(沉谀)、曰「野史亭剩录」(钮应斗)、曰「明末闰录」(胡虞裔)、曰「明季闰历」(唐元迪)、曰「残明册府拾遗」(金邦柱)、曰「残明书」(瞿某)、曰「樵史」(无名氏):此皆合纪三藩者也。曰「光武纪年」(吴鉏)、曰「乙丙时事」(周灿)、曰「南福两京实录」(李沂)、曰「余烬前录」(呼谷):此皆兼纪福、唐二藩者也。曰「中兴金鉴」(张应鳌)、曰「中兴时政录」(金镜)、曰「白云述」(张鹿征)、曰「山阳录」(陈贞慧。盖用汉献事,非取向秀「思旧」意也)、曰「圣安书法」(戴笠)、曰「圣安北狩事迹」(无名氏):此皆专纪福藩者也。曰「闽粤外史」(殳京)、曰「闽广遗闻」(沉应瑞)、曰「隆永编年」(王隼)、曰「隆永两朝统纪」(郑逢元)、曰「隆永两朝奏议略」(无名氏):此皆兼纪唐、桂二藩者也。曰「浙闽交恶事略」、曰「江东争诏录」(二种俱无名氏):此皆兼纪唐、鲁二藩者也。曰「闽小史」(沉应旦)、曰「思文纪略」(戴笠)、曰「福京遗事」(林佳玑)、曰「绍宗实录」(永历史臣)、曰「唐王始末」(无名氏):此皆专纪唐藩者也。曰「粤滇小史」(沉应旦)、曰「粤滇播迁录」(孙尔元)、曰「滇黔逸事」(韦人龙)、曰「滇南外史」(昆明无名氏辑录)、曰「黔史」(钱某)、曰「余烬后录」(呼某;谷之子也)、曰「行在春秋」(「秋室集」作「行在阳秋」)(戴笠)、曰「残明纪事」(无名氏。一作「大明纪事」。前有桐山罗谦序;与第一跋中总记三藩者名同实异):此皆专纪桂藩者也。曰「海外(一作上)恸哭记」(黄宗羲)、曰「玺庵逸史」(林时对)、曰「鲁春秋」(戴笠。与周齐曾譔者同名)、曰「雪交亭录」(高宇泰)、曰「井中录」(李文缵)、曰「闻变录」(朱金芝)、曰「江东闰位记」(沉自鋋)(「秋室集」鋋作诞)、曰「沧田录」(「秋室集」作「圣田录」)(全祖望)、曰「舟山纪略」(无名氏):此皆专纪鲁藩者也。曰「福王谥法考」(周朱耒)、曰(甲乙义师始末」(陆云祥)、曰「蜀乱纪略」(费经虞)、曰「赣州失事」、曰「绍武争立」、曰「沙定洲纪乱」、曰「赐姓本末」(四种俱黄宗羲、曰「南楚抚贼记」(李夏器)、曰「楚事略」(郭贤)、曰「粤中记事」(瞿昌文)、曰「东宁纪年」(陈忱)、曰「东宁纪年续」(钱元觉)、曰「翁洲寓公诗小传」(全祖望)、曰「扬州殉节纪略」(无名氏):此皆专纪一人一事者也。曰「忠孝见闻录」、曰「甲子纪言」(二种俱邵泰清)、曰「丙丁杂志」(侯岐曾)、曰「思旧录」(黄宗羲)、曰「三冈志略」(董舍。一名「莼芗赘笔」)、曰「余生录」(张茂滋)、曰「见闻实录」(拜鹃山人)(「秋室集」作拜鹘山人)、曰「乙丙日记」(叶继武)、曰「硕果录」(沈兰谷)、曰「正气录」(凡二:一林时跃、一张贞生)、曰「破梦闲谈」(沉寿世)、曰「忠烈传」(陈鼎。按鼎撰「东林列传」自序云:『橐笔奔走海内,舟车所通,足迹皆至。计二十余年,廉访死难、死事忠臣义士得四千六百余人,节妇烈女在外;摭其事实,作「忠烈传」六十余卷。稿成,欲上之史馆。携诣京师,寓崇文门;夜为偷儿胠去,仅存姓名录五卷,盖目录也。是传忠烈中五十之一耳』)、曰「明遗民所知传」(邵廷荣)、曰「金陵小史」、曰「殷顽录」、曰「大事记」、曰「山中见闻录」、曰「北楼日记」、曰「野老漫录」、曰「梦华潭客谭」、曰「乙丙识小录」、曰「龙汉纪年」、曰「劫末记」、曰「偷生私记」、曰「嘘烬杂言」、曰「菜圃旧话」、曰「蕉园录余」、曰「旧京纪闻」(十五种俱无名氏):此皆杂记时事,或专录殉难、或并及逸民者也。曰「平寇志」(彭孙贻)、曰「寇事编年」(戴笠)、曰「甲申杂记」(无名氏)、曰「崇祯五十辅臣传」(曹溶)、曰「崇祯四十九阁臣传」(吴世杰)、曰「崇祯阁臣行略」(陈盟):此皆牵连而及三藩者也。曰「宏光大统历元」、曰「东武四先历」、曰「永历大统历书」、曰「鲁监国大统历」:此皆历志之所取材者也。曰「南京缙绅录」(凡三:宏光甲申二,秋、冬;乙酉一,春)、曰「福京缙绅录(一名「行在缙绅便览」;唐藩有序。凡二:隆武乙酉一,冬;丙戌一,春)、曰「行在缙绅录」(凡三十有五:永历丁亥二,阙春、夏;戊子四;己丑三,阙夏;庚寅三,阙秋;辛卯二,阙春、冬;壬辰四;癸巳四;甲午四;乙未四;丙申二,阙夏、冬;丁酉一,阙春、夏、冬;辛丑三,阙冬)(「秋室集」『辛丑三,阙冬』作『戊戌二,阙秋、冬』)、〔曰监国搢绅录(凡一十有六:乙酉一,冬;丙戌四;丁亥三,阙秋;戊子四;己丑二,阙夏、秋;庚寅一,夏;辛卯三,阙冬〕(据「秋室集」补):此皆年表之所取材,兼足以考是时诸臣之历官者也。夫坏墙之弆、废阁之储、铁函之书、转藏之籍,当代岂得尽见;不特其书,并其目亦有不克知之者。余前后跋所列诸书,借人、阅市仅十之五;大半杂出于传记与储藏家着录中。倘异日发名山之藏,得见所未见之书、之目,则于注「逸史」者之编摩甚大,宁止区区补余之阙遗也乎!

  旃蒙单阏闰月二十五日丁未。

  按朱英「播迁日记」一卷,记南都破城事。「说铃」有「谈往」一卷,花村看行待者着;中颇及项煜、丁魁楚等事。

  林评事荔堂(时跃)「正气录」,专纪四明殉节之士;故又名「甬东正气录」。盖与徐监纪霜皋(凤垣)、高员外隐学(宇泰)共为之。荔堂别有「甲申以后丹史」,见全氏「鲒埼亭」集。集中又载吴少保峦稚(钟峦)「稚山丛谭」、「文史」(全氏「稚山先生残稿」序云:『闻先生在翁洲辑「文史」一书,皆同时诸公之作,足备桑海以来之史料者,部帙甚伙;此胜国之宝也。而今亦不可问』。余舅氏沈明府北垞云:『见是书无卷帙,凡二十册,每册约百余翻;出金处士耿庵手誊。后有自跋,仅识写毕岁月。朱上舍文游旧藏本纪江东事者,率多讹传,虽黄耒史不免』。「文史」大半可作鲁监国实录,余亦从亡诸君子之「指南录」、「蹈海编」也。惜乎黄、全二先生均未之见)、冯侍郎簟溪(京第)「中兴十二论」、华简讨默农(夏)「对簿录」、全征君北空(吾骐)「梓里诸忠传略」、无名氏「海上遂志录」、「使臣碧血录」、「南都杂志」、「戾园疑迹」诸书。王文简「池北偶谈」,载「弘光大事记」(一作「弘光大纪」):是皆残明之史料也。录以补前后两跋之阙。

  鲁藩事迹,莫详于耒史、莫核于谢山。读「鲒埼亭内、外集」,何啻一部「鲁春秋」;又间及三藩。其词慷慨淋漓,过于耒史,似出邓光荐、谢皋羽、郑所南一流手笔。而谢山固奎章阁中人物也,乃亦有此种文字;异哉!两集皆未付雕,传钞互异。因悉缮碑版、事状、传记暨杂着之目于后,俾他日重事兰台之役者得有依据,当胜吕复危于欧阳佑黄盅之录矣。碑版六十有二:直隶宁国知府玉尘钱公神道表(敬忠)、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赠太保吏部尚书谥忠介钱公神道第二碑铭(肃乐)、兵科都给事中董公神道表(志宁)、锦衣徐公墓柱文(启睿)、处士四岑张先生墓版文(槤)、建宁兵备道佥事鄞倪公坟版文(懋熹)、翰林院简讨兼兵科给事中箕仲钱公些词(肃范)、故张侍御哀词(梦锡)、管江杜秀才窆石志(懋俊)、雪窦山人坟版文(魏璧)、故兵部尚书兼翰林院侍讲学士鄞张公神道碑铭(煌言)、太傅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华亭张公神道碑铭(肯堂)、太傅大学士张公神道碑侧记、梨洲先生神道碑文(黄宗羲)、亭林先生神道表(顾炎武)、二曲先生窆石文(李颙)、应潜斋先生神道表(应撝谦)、施石农先生墓志铭(相)、祁六公子墓碣铭(班孙)、沈甸华先生墓碣铭(兰先)、蜃园先生神道表(李天植)、鹧鸪先生神道表(黄宗炎)、中条陆先生墓表(宝)、忍辱道人些词(朱金芝)、故兵部员外郎叶庵高公墓石表(宇泰)、李驾部墓志铭(文缵)、天多老人墓石铭(杨秉弦)、钱东庐征君墓表(廉)、南岳和尚退翁第二碑(李宏绪)、子刘子祠堂配享碑、舟山宫井碑文(以上「内集」)、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赠太保谥忠襄孙公神道碑铭(嘉绩)、户部右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赠户部尚书崇明沈公神道碑铭(廷扬)、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公墓前石碑(翊)、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公神道阙铭(江)、太师定西侯张公墓碑文(名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眉仙冯公神道阙文(元飂)、仪部韦庵李公阡表(棡)、监察御史退山钱公墓石盖文(肃圃)、职方主事兼三钱公坟铭(肃遴)、监纪推官叶虞钱公墓志铭(肃典)、钱八将军墓表(肃绣)、都督江公墓碑铭(汉)、张太傅守墓僧无凡塔志铭(汝应元)、大理寺评事林先生阡表(时跃)、淮扬监军道佥事鄞王公神道碑铭(缵爵)、嵩明州牧房仲钱公两世窆域志铭(士骕、美恭)、按察副使监军赣庵陆公墓碑铭(宇■〈火鼎〉)、杨职方莹志(文琮)、晦溪汪参军墓碣(涵)、施公子墓碣铭(邦玠)、娄秀才窆石志(文焕)、薛高士冢阙文(士术)、湖上社老晓山董先生墓版文(剑锷)、陆佛民先生志(观)、陆披云先生阡表(宇燝)、宗征君墓幢铭(宜)、范处士坟版文(兆芝)、叶处士志(谦)、穆翁全先生墓志(美樟)、族祖苇翁先生墓志(美闲)、先曾王父先王父神道阙文(大和、吾骐。以上「外集」)。事状一十有八:浙抚右佥都御史分巡宁绍台道金坛于公事略(颍)、太常寺卿晋秩右副都御史玺庵林公逸事状(时对)、阳曲傅先生事略(山)、陆丽京先生事略(圻)、邵得鲁先生事略(以贯。以上「内集」)、礼部尚书仍兼通政使武进吴公事状(钟峦)、工部尚书仍兼吏部侍郎上海朱公事状(永佑)、兵部尚书兼掌都察院事钟祥李公事状(向中)、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达州李公研斋行状(长祥)、文华殿大学士兵部尚书督师金华朱公事状(大典)、华氏忠烈合状(夏、张夫人)、杨氏四忠烈合状(监纪推官赠兵科给事中文琦、职方郎中文琮、监察御史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文瓒、都督府都事文球、张夫人、沈夫人)、屠董二君子合状(驾部屠献宸、推官董德钦)、王评事事状(家勤)、都督张公行状(廷绶)、兵科都给事中前知慈绤县事江都王公事略(玉藻)、李杲堂先生轶事状(邺嗣)、钱蛰庵征君述(光绣。以上「外集」)。传二十有五:庄太常传(元辰、周思南传(元懋)、陈光禄传(士京)、沉太仆传(光文)、贞愍李先生传(桐)、周监军传(元初)、毛户部传(聚奎)、周布衣传(西)、陆桴亭先生传(世仪)、万贞文先生传(斯同)、刘继庄传(献廷)、李元仲别传(世熊。以上「内集」)、吴职方传(祖识)、徐都御史传(孚远)、推官温公传(璜)、夏万亨传、周之藩传、宋菊斋传(龙)、陆雪樵传(昆)、陈仙传(王宾)、李梅岑小传(国标)、沉隐传、甬上桂国三公传(任斗墟、余鲲起、陈纯采)、七贤传(周昌会、周昌时、邵以殴、邵似雍、姚胤昌、姚宇昌、陈自舜)、石萨传(以上「外集」)。记一十有三:太保钱忠介公画像记(肃乐)、钱忠介公降神记(同上)、涧上徐先生祠堂记(枋)、访寒崖草堂记(骆国梃。以上「内集」)、张督师画像记(煌言)、义武将军戴少峰画像记(尔惠、梅花岭记(史可法)、张相国寓生居记(肯堂)、囊云先生云树记(周齐曾)、枝隐轩记(周元懋)、余先生借鉴楼记(■〈木上品下〉)、方子留湖槎记(授)、不波航记(陆宇■〈火鼎〉。以上「外集」)。序一十有九:明故太仆思庵沉公诗集序(光文)、姜贞文先生集序(垓)、钱侍御东村集序(肃图)、董高士晓山墨阳集序(剑锷。以上「内集」)、钱忠介公全集序(肃乐)、张尚书集序(煌言)、雪交亭集序(高宇泰)、周先生囊云集序(齐曾)、观日堂集序(陆宇)、董户部揽兰集题词(守谕)、稚山先生残集序(吴钟峦)、吴少保集序(同上)、冯侍郎遗书序(京第)、陆大行环堵集序(文虎)、明鹤草堂集序(林时跃)、春酒堂文集序、□杲堂诗文续钞序(李邺嗣)、礐樵先生集序(李文缵)、耕石老人诗集序(李文纯。以上「外集」)。杂着四十有六:题三山野录、为明故相胶州高公立祠议、与绍守杜君考正成仁祠祀典议、示定海令、节愍赵先生传纠缪、记范孝子事、周躄堂事辨诬(以上「内集」)、题「江变纪略」后(二则)、残明东江丙戌历书、跋梨洲先生「行朝录」(二则)、彭仲谋「流寇志」跋、题「天南逸史」、题「岭表纪年」(二则)、题「庚寅桂林百官簿」、题「所知录」、题「也是录」、题「海上遂志录」、读「使臣碧血录」、「幸存录」跋、「续幸存录」跋、「汰存录」跋、题「蝗蝻录」、题「南都杂志」、题「戾园疑迹」(三则)、跋「三垣笔记」后、题「潭西草堂忆记」、题恽氏「刘忠正公行实」后、「明大学士熊公行状」跋、题「陆鲲庭陈元倩传」、题「马士英传」、题史阁部传、跋「始宁倪尚书墓铭」、题薛岁星作「王武宁传」、题「徐俟斋传」、题「田间先生墓表后」、跋「明崇祯十七年进士录」、题「徐狷石传后」、跋王节愍公札高鸿胪梦箕手迹后、跋林太常「挽姜给事诗」、答陆聚缑编修「论三藩纪事帖子」、与史雪汀论「明季纪述」帖子、答赵征君谷林「论啸台集」帖、与绍守杜君、札移广东志局论佟督不当立传帖子、与卢玉溪先生求钞「续表忠记」帖、答万西郭问魏衣白「息贤堂集」帖(以上「外集」):右总一百八十有三通。

  六

  故明勋臣六王之裔,世袭公侯,咸与国相终始。迨其亡也,殉难者止黔宁沐氏一家耳,可谓不负世臣矣。若中山徐允爵、宏爵、开平常应俊、岐阳李祖述、宁河邓文郁、东瓯汤国祚之徒,当豫王之下金陵也,争先迎降;虽曰识天命之有在,抑何弃故国如敝屣耶!夫以盟白马、誓丹书之世冑,三百年来长保分玉之封、永绝酎金之罚,一旦孱王衔璧、右族投戈,龙种无归,虫沙顿化;岂不哀哉!而况陪京赐葬,密迩孝陵;剑舄衣冠,月游如昨。彼允爵辈履寝园之霜露、怀草昧之风云,曾不闻激发孤愤,而低首下心、苟且偷活,真腼然人面者也!后之振旅金山、望陵遥拜而三军皆恸哭者,独何人哉?吾知明太祖在天之灵与五王者,必痛心蹙额,不愿有是臣、不愿有是孙也。

  然而五王之后,莫谓真无人也;余尝表章常延龄、徐南矣。近复搜考遗文,更得徐宏基、仁爵、李升、李锡祚、锡贡、邓文昌、汤南金、常元亮数人,皆不愧故家乔木者也。宏基,崇祯中袭封魏国公;甲申之变,南都诸臣迎立福王,定议于其家。明年金陵不守,宏基率妻子避迹吴江之赵田袁进士世奇家。貌魁岸,须长过腹,骨节珊然;日与村童、牧竖,徜徉阡陌以为乐。世奇迂生不识时务,每以匡复相劝;且称其位隆望重,举事必成。宏基心动,遂树帜招兵而粮不继,乃建助饷之策,劝谕村庄富户。时有陆醇儒者家富而豪,其弟某同客过邻村,宏基遣人要致之,坐厅事抑之拜跪,谕以助饷,坚不从;宏基拘之暗室中,困苦之。客脱归,报醇儒;醇儒惧甚,悬重赏集兵,应者麇至。会吴淞总兵黄蜚败死,其部将田胜嘉收拾散亡,徘徊湖、泖间;醇儒以厚币乞兵于田,得三百人以来。遂乘夜发,先令健仆登袁屋,入囚室,掖其弟出;乃帅兵进攻,尽拘袁、徐家属杀而投之湖,并湖郡绅士避迹于袁者悉被难。宏基持矛出,投分湖叶氏;叶氏惧祸,缚而致之陆。陆拴之柳树,令军士集鸟枪击毙之。其子年十五,方被围时,登屋发三矢、殪三人;已而被执,亦丛射而死。田、陆籍袁家资,装两巨舰以去(沉彤「吴江县志」云:『「明史」「徐达传」:宏基卒,谥「庄武」;子文爵,嗣』。又「南都缙绅录」:『甲申秋,宏基守备南京』。乙酉春,无其名;疑「大事记」所云非宏基事。按施世杰「酉戌杂记」、茅元铭「三藩总记」、陆云祥「甲乙义师始末」并载此事,施云:『宏基在南都时,与马、阮忤,退休;子文爵嗣公』。茅云:『永明王闻宏基倡义被害,赐谥「庄武」』。据此,则「明史」误以退休为卒,并误永明王赐谥为福藩也。又按吴伟业「绥寇纪略未刻编」虞渊沉卷中云:『宏基,宏光元年春卒,谥「庄武」』;此「明史」所本也)。宏基有从子曰仁爵,从鲁王于台州;王监国绍兴,以功封定南伯。江上师溃,扈王入海。丙申,偕张名振攻崇明,战于海岛;败绩,与刘永锡同日死。永锡,世称郁离公子,文成十五世孙、孔昭子也;死时,年十七。升字东君,岐阳王十七世孙。短小精悍,善骑射、喜吟诗。官某军都督同知,年才十四。甲申春,闯贼逼畿辅,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移檄诸镇勤王;升请于可法曰:『君父之难,臣子恨不能奋飞赴救;升愿为前军疾驰抗贼锋,得五百人足矣』。可法壮其言;以童子也,未之许。翼日(「秋室集」作异日),大阅军营,升弯强弩发九矢,皆中的;可法益壮之。会援师未集,而北都陷。福藩立,诚意伯孔昭与马、阮毗倚残害善类,升积愤;一日,遇孔昭于道,戟手唾詈。孔昭大恨,上章劾罢之。升乃往参可法军事,以劳瘁,得呕血疾,归养于家。明年南都下,亡走天台为僧。丙戌,浙东又下,痛哭发狂而卒。尝赋诗云:『徒闻绛帊离淝水,旋见青衣出洛阳』;又『天下犹悬唐日月,海中莫恃汉金汤』!盖伤福藩北去、监国入海也。锡祚,亦岐阳王裔;与弟锡贡并以武勇闻。庚寅,偕诣鲁王于舟山,王命佐阮进守螺头门。大兵三路下滃州,进遇之横水洋,以火球擿敌舟,反风转击进面,创甚;锡祚趋救,亦被创,同赴水死。舟山城破,锡贡帅兵巷战;马蹶被获,斩于四明。文昌,字汝言;文郁弟也。南渡时,任后军左都督。左兵东下,马士英尽撤防河诸军以御;文昌诣中书堂争之,反复陈利害大计。士英语屈,厉声曰:『公勋臣,无预国家大事』!文昌叹息而出,遂弃官隐于伞山之天开岩。留都既亡,闻唐王立于闽,航海赴阙;王嘉之,命袭封定远侯,加中府。屡疏请王出关恢复,王优旨答之;扼于郑氏,不能用也。未几,王幸建宁,文昌与大学士曾樱留守福京。大兵入景宁关,樱出走依郑成功于厦门;文昌慷慨绝吭死,时年十九。妻徐,即宏基女,少文昌二岁;先仰药卒。将死,谓文昌曰:『君毋自辱!请先于地下待君』。闽人哀之,合葬于城北芙蓉山。南金,字廷献,允廷九世孙,于宁河王为十三世也。崇祯末,官南京指挥使。折节读书,假中山徐氏西园居焉;招邀名流为吟社,有承平王孙之风。福王建国,或以将材荐;南金见马、阮乱政,知江南必不守,坚辞归,隐于都梁。国变后,不与世接,力耕自赡;与常元亮为诗友。元亮,字亦陶;开平王后也。大雪中,元亮往访之;草屋三楹,穿漏渗雪,南金危坐一角不渗处,哦诗自如。两人清谈竟日,燃糠煨芋,各食一瓯而别。戊戌,永明王遯入缅甸;南金闻之,绝粒卒。后数年,元亮以郑成功己亥长江之役无功而还,将赴东宁,说成功复举;诀妻、誓坟墓,微行。至浙右,临澉、乍二海口,觅渡不得;转至甬东,复不得渡。愤绝,遂蹈海死。呜呼!世勋之家与国存亡,谊无更事他姓。宏基诸君皆能致命遂志,不忝前人,为五王一洒其辱;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昔人谓褚彦回曰:『人笑褚公,至今齿冷』!则凡甘为臣仆者,尚少知愧哉,噫!

  旃蒙单阏闰月己卯。

  七

  自古宫壶之肃雍,未有过于胜国者也;嫱媛之殉烈,亦未有过于胜国者也。三代尚矣,秦、汉而还,邯郸鼓瑟,则矫玺靳年;太液吹笙,则蹋歌温室。南风嬖于小吏,献容辱于荤庭。杨花入闼之谣,丑邻鸭■〈肃刂〉;桑条回波之乐,衅视龙漦。齐、魏、周中宫重婚腼姡,安、齐、肃贵主二嫁骞污;金轮丛聚麀之恶,玉环缵鱼网之羞:斯皆所谓中冓之言,不可道者也。迨乎天水造邦,颇修宫教;然而纳祀像之俘嫔、幸提鞋之降后,适情任欲,轻礼弛防:盖亦损秽君德焉。卒也二圣低首于青城,三宫屈心于紫盖;而帝姬、御妾半入金源掖庭,霞帔、孟蝉尽归怯薛帷帟。天道好还,岂不信哉!明之有天下三百年,列辟鲜专房之溺、后宫无预政之嫌;御己有度,险谒不行。若万贵妃、刘夫人、郑贵妃、李选侍之流,虽宠冠当时而权无私授;以方间兴女戎,不大相什伯也乎!然则一朝之家法严矣、二祖之贻谋远矣,故甲申三月之变,孝哀、孝烈二皇后与妃侍十数、宫女二百余人同殉国难。呜呼!铁骑攻都、貂珰揖盗,帝后相持,苍黄引决;血湔金戺,尸积瑶池。流观往籍,纪亡国者无闻焉。尔其后诸藩僭号,南疆流离琐尾;而宫府之中整厘妇制,则前徽犹未沫也。及际危亡,皆能显节。南都之下也,潞王以杭州降,王与福藩邹太后北去;渡淮水,太后伺间奋跃,坠急湍死。是年唐王立于闽,未及期,王幸汀州,曾后从;王将巡赣,命后先发。甫出城西门,遇王师猝至,后急投水死。先是,杭州既降之明年,江上师溃,鲁王欲奔台州,趣元妃张氏偕行;妃再拜,辞曰:『勿以妾故,为王累』。碎瓷盘自刭死(「监国纪年」云:『王命保定伯毛有伦扈元妃张氏与世子由定海而出,总兵张国柱劫宫眷降于大清,妃碎瓷盘自刎死。或传世子为义士申毅潜挟以去,莫知所终』。又云:『或传刎死者为宫嫔周氏,而张氏见害』。按「鲁纪年」、「海上见闻纪」与此同。而「鲁春秋」、「今鲁史」、「江东闰位纪」、「舟山纪略」诸书皆作『妃辞王而死』;当得其实,从之)。监国复册立陈氏为妃;后五年,舟山城破,妃亦赴宫井死,从死者十三人(陈氏,「监国纪年」作张氏;谓即元妃之妹。按「舟山兴废纪」、「雪交亭录」、「鲒埼亭集」诸书皆作陈氏)。又后十一年,永明王被难于昆明;马太后与王后自滇入燕,行过黄茅驿,两后推軨相望,噤不得语,同时扼吭死。又考偕诸妃同殉者,计其数虽未及北都之伙,顾于哀、烈二后有光焉。始,永明王之受制于孙可望也,寄坐安隆;名拥虚位,实类幽囚。六年十一月,有杖杀坤宁宫常在郭良璞一事(常在,宫女官衔;其阶级,下夫人、婆子一等,在近侍之上)。安隆行宫局隘,奄侍、宫人分班宿卫,余尽寓居外。良璞,故奄夏国祥之对食也;年十九,妍丽捷敏,雅擅三绝,能击剑、走马。在安隆,与巴东王妃善。可望私人张应科,一日窥见良璞,心好焉。乃移居近巴东王第,晨夕致殷勤,甚缔于王,王亦昵就应科;王妃亦出见,呼妃曰「嫂」,又甚致尊礼。因得通于良璞;久之事觉,王命杖良璞死,并杀内监李安国,赐巴东王与妃悉自裁。王畏可望,特下玺书一通,与言应科事;可望第令杖应科于朝门之外。当是时,黄屋飘萧,翠华零落:濮铅剑荔之间,木栏竹栈,则王居之华阙矣;土锉芦帘,则次舍之采饰矣;蒟酱藤酒,则天厨之玉食矣;桂布賨幪,则尚方之衮服矣;蛮花犵鸟,则上林之春色矣;露犬纨牛,则法乘之钧驷矣;掉枪架弩,则大驾之卤簿矣。播越之惨已如此,而宫令之肃犹如彼;则有明一代禁中帷薄修、衽席辨,始之终之,罔或佚荡;又谁得致疑于燕归龙帐之春、犬吠羊车之影也哉!「逸史」惟详曾后,余并没而不书;何以昭信史?若诸妃者,皆当大书于「纪略」中;否则,别立后妃传以章之,而附书良璞之事垂为炯鉴焉,亦庶乎可也!

  端蒙亶安窒寎之月壬子朔,越五日丙辰。

  八

  呜呼!迂阔庸鄙之儒,可与谋国是也与哉?其才似宏而谫、其识似卓而陋、其量似涵而隘、其学似正而曲、其守似谨而放,率坚僻之性,肆残忍之心;挟骄矜之气,骋拗执之论。遇事而发,不曰证史鉴,则曰援经义;不曰式古训,则曰法祖制。是故明君为之眩瞀其是非,智士莫能洞烛其谲诡。若斯人者,幸而当升平之世,置散投闲,奉礼循职焉可也;即有建白,尚无大害尔。不幸而值世运屯否、国势倾危,复使之策高足、据要津,不审经权、不规时势,无因之强聒自诩敢言、有意之诪张辄矜尽瘁,则其祸中于人国有不可收拾者,若桂藩诸臣之阻孙可望之封王是已。当永历三年,可望之内附请封,以杨文烈说之而来也,举朝言本朝无异姓封王,三百年定制不宜坏自今日。创之者,金堡也;主之者,严起恒也;助之者,文安之也。善乎!文烈之言曰:『国危矣!不以虚名招徕之而自树敌乎?且彼固巨盗也,向者毒痛海内,宗社为墟;今一旦向义,岂朝廷威德所能制乎?盖列圣神灵阴启之也。若因其来,明示以异等之恩,彼必踊跃听命,庶几收用于万一。奈何听一、二腐儒之首,坐失大计!夫法有因革、势有变易,今土宇非昔,百务堕坏;区区议封,犹必执旧法耶?及宗室朱议■〈雨上豕下〉劾堡把持误国,文烈又曰:『噫!朱君误矣。给事争之、朝旨予之,使滇归恩主上而惮上朝之有人;怀德、畏威,不两得乎』?文烈斯言,真通达国体者也。惜乎!诸人褒如充耳,皆莫之省;仅议封景国公,赐名朝宗。而堵允锡、胡执恭,皆矫诏封为平辽王、封为秦王。可望意在必得「秦」封;明年,封可望冀王,复不受,而使贺九仪等统兵入卫,贼杀起恒及杨鼎和、刘尧珍、吴霖、张再述诸人皆不予秦封者。于是,始真封可望为秦王。又明年,王跸安隆矣;岁造开销银米册报可望,大书『皇帝一员,月支若干;皇后一口,月支若干』。虎落蛇乡,苟延喘息,得非议封之坚执有以致之欤!不然,如文烈言,彼虽盗贼,未必不受命感恩,克终臣节;何至萌莽、卓之志,效傕、汜之谋哉!且诸人独不闻唐德宗幸梁州,陆忠宣之请抚循李楚琳乎?楚琳已杀张鉴,叛附朱泚;及奉天围解,遣使入贡。德宗不得已,除凤翔节度使而心恶之;群臣又言:『若不堤防,恐生窥伺』!由是楚琳使者数辈至,留之不遣。宣公上状,略曰:『乘舆未复,大憝犹存;勤王之师悉在畿内,急宜速召,晷刻是争。商岭则道迂且遥,雒谷复为盗所扼;仅存(「秋室集」作通)王命,惟在褒斜。此路若又阻难,南北遂将敻绝。倘或楚琳发憾,公肆猖狂;南塞要冲、东延巨滑,则我咽喉鲠而心膂分矣!且楚琳本怀,惟恶是务。今能两端顾望,仍是天诱其衷;故通归涂,将济大业』。又曰:『自昔能建奇功、或拯危厄,未必皆是絜矩之士。温良之徒,驱驾驯扰,惟在所驭。朝称凶悖,夕谓忠纯;始为寇仇,终作卿相。知陈平无行而不弃、忿韩信自王而遂封,此汉祖所以恢帝业也;置射钩之贼而任其才、释斩袪之怨以免于难,此桓、文所以宏伯功也。然则当事之要,虽罪恶不得不容;适时之宜,虽仇仇不得不用。慎勿纳竖儒小忠,以亏挠兴复大计』!德宗览状,释然悟;善待使者,优诏存慰之,卒底中兴。故史言德宗克平寇乱,不惟神武之功爪牙宣力,亦资文德腹心之助。可望之事,与楚琳约略相类;诸人何无见及此与!故德宗之臣有一忠宣其人者,则足以匡复社稷;桂藩之臣无一忠宣其人者,则不足以偏据滇、黔,夫非桂藩之才智不若德宗也。「逸史」论曰:『小人之败国人知之,至庸臣之败国则虽贤智不能救;以其托词似正而贻患于后也』。噫!尽之矣。虽然,起恒、安之诸人不足责,吾复不能不致叹于瞿文忠留守也!

  寎月祓还后十日甲子。

  九

  宋家极重史职,故一代之事首尾精赡,足以传信。而眉山李文简公「续资治通鉴长编」犹以日历有舛漏,仿温公「考异」之例,参取家牒、墓版、野乘、方书,辩析周详,定其真妄。井研李氏篹「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纪高庙一朝之事,与「长编」相续,附以考辨,体例略同;复别譔「旧闻证误」若干卷,驳正北宋私史之讹,间及南宋,则补「要录」所遗:此皆作史之良法也。明史蕉园之草,率多曲笔;而稗官者流又属郢书、燕说,都无足征。是以无名氏力田生有「太祖实录辨证」、「国史考异」之作。下逮三藩僭号,半壁荒朝,史职尽废。载记虽繁,传闻滋谬;又有率臆凭胸者,以好恶为增损,事迹真赝相参、是非混淆莫辨,益不可究诘矣。其甚者,如伪先帝、伪太子、伪定王、伪福王之父恭王、伪故妃童氏、伪太后、伪齐王、伪潞王之弟郡公、伪皇姑尽真伪也,而犹多异论;及谓福王亦伪,乃出东林、复社诸人爱憎之口(全氏祖望「题戾园疑迹」云:『福王亦伪,则见于「所知录」;而余见林太常「玺庵集」中较之「所知录」尤详,则益奇矣。堂堂留都,以史大司马之定策,且名贤林立其间,而使卜者王郎辈践天子位焉,岂非怪事』!按全氏颇信福王为伪;予考诸野记,王实不伪,请一言焉以折之。曰:马士英挟奔之太后固伪也,南都奉迎之太后亦伪耶?宁有母子而不觉察其伪者?盖阮大铖欲尽杀东林、复社诸君子;向后诸君子追憾其事,并恨王之任大铖也,造言污蔑之不已,复奋断曰:『是非明之宗室也』!甚疾之之祠耳)。更加以荒淫不道,诋斥纷纷,藉李映碧「南渡录」暨东涧「读梅村艳诗书后」、「一年」、「鸡人」诸诗雪其冤。若史忠正公之殉节扬州也,或诬云:『公跨白驴去,如姚平仲故事』;或诬云:『缒城走,自沈于江』。或云:『城破,拘之三日不降,乃杀之』(「逸史」从此说);亦非事实。得杨遇蕃、安珠护、史德威之所述,而后知公之授命,即于城破之日矣(王源自书「史阁部遗文」序后云:『源遇王筠长先生于京师,为源述杨遇蕃事。遇蕃者,凤阳人;父舒城教谕,署县事。流寇破舒城,骂贼死。遇藩婴贼刃,民救之,死而复苏。史公抚安庆,上其父死节事,予典甚优;遇蕃遂依幕下。扬州破,公自刎未殊,乱兵拥至西城上。见大帅,问之;曰:「我史阁部也」!时遇蕃被擒,帅命擒获者辨之;遇蕃曰:「是也」!大帅劝之降,公大骂。遇蕃亦劝其忍死救百姓;公叱曰:「若父一署县事教谕,能死节;我今日一死外,遑恤其它」!骂愈厉,大帅拔刀起砍之,公挺身首迎其刀;帅退而止,啧曰:「好男子」!左右杀之,支解。遇蕃潜遁,觅其骸不可得』。又曰:『四明万斯同曰:「吴兆骞,吴人;康熙某年流宁古塔,后释归。其守将安珠护谓之曰:乙酉破扬州,吾在军亲见史阁部死。初,城破,求史公不得;久之,乃自出。众挟之见豫王,王疑其伪;史公曰:我出明白死,岂伪耶!王令人识之,果然;劝之降,不应。乃杀之;曰:吾生平第闻忠臣,不知何状;及见史公,乃知世真有忠臣。但汉人不知,或诬以为遯去。今闻朝廷修「明史」,而徐立斋先生领史事;子归,幸以吾言告之」』!按「池北偶谈」与此小异。黎士宏书「殉扬州事」云:『四月二十五日,豫王亲督劲卒,疾攻城西北角。城且陷,公知事已去,乃与史德威诀别,举刃自刎;参将许谨泣抱之,血溅衣袂而未殊。公仍命德威加刃,德威不忍;同谨率数十人拥公下城,公骂之。至小东门,谨中箭死。公问前驱为谁?德威言是豫王;公大呼曰:「史可法在此」!众惊愕,执赴新城门楼上。王以礼待之,称先生;曰:「忠义既成,今为我收拾江南,当不惜重任」!公怒曰:「吾为天朝重臣,岂可苟且偷生,作万世罪人!吾头可断、身不可屈,愿速死从先帝于地下」!德威持遗书,走城中旌忠寺寄藏;复回,见公与王语,词色益厉。王曰:「既为忠臣,当杀之以全其名」!公厉声曰:「城亡与亡,我意已决!即碎尸万段,甘之如饴。但扬州百万生灵,不可杀戮」!遂慨然授命。德威被执至营,发往许定国处讯公嗣真赝得实;王命释之,以全忠臣后嗣。五月初七日,德威回扬,入城寻公尸。时炎热方炽,胔骸塞路腐变,不可识。爰奉公袍笏,招魂葬于扬州城北梅花岭右,并立碑封坎而去』)。其余难以枚举,特举荦荦大者以起例。他日博考群籍以求一是,法司马、二李氏,踵钱、潘之后撰成「攻异」一书,以作「逸史」之议例,当亦温氏之诤臣也。强梧大芒落陬月十日。

  〔钱〕东涧「读梅村艳诗书后」笺

  「南渡录」,「逸史」已采附。「圣安纪略」中,旧笺东涧诗,附录于此。「读梅村宫詹艳诗有感书后」四首序云:『余观杨孟载论李义山无题诗,以为音调清婉,虽极其秾丽,皆托于「臣不忘君」之意,因以深悟风人之旨。若韩致尧(「秋室集」作光,非)遭唐末造,流离闽越;纵浪香奁,盖亦起兴比物、申写托奇,非犹夫小夫浪子沉湎流连之云也。顷读梅村宫詹艳体诗,见其声律妍秀、风怀悱恻,于歌禾赋麦之诗,为题柳看桃之作;彷徨吟赏,窃有义山、致尧之遗恨焉。雨窗无俚,援笔属和;秋巩寒蝉吟噪啁唽,岂堪与间关上下之音,希风说响乎河上之歌。听者将同病相怜,抑或以为同床各梦而冁然一笑也。时岁在庚寅玄冥之小月二十有五日』。笺曰:『梅村集中艳诗,皆庚寅以后之作;悉有本事可考,亦无故国之感。东涧所读之诗已佚矣,其云同床各梦,东涧感陪京、梅村思北都与』?第一章云:『上林珠树集啼乌,阿阁斜阳下碧梧;博局不成输白帝,聘钱无籍贳黄姑。投壶玉女知天笑,窃药姮娥为月孤。凄断禁垣芳草地,滴残清泪到蘼芜』。笺曰:『此章指福王采选淑女事。按史,甲申八月庚寅,命选淑女。十月丙寅,命杭州选淑女。乙酉二月甲寅朔,命嘉兴、绍兴选淑女。四月丁卯,选淑女于元晖殿。先于二月乙丑,命苏州织造造大婚冠服。未至婚朝而南都下,王北去矣:此诗所以作也。上林珠树,鸾凤所栖;今乃「集啼乌」矣;喻小人之当国,犹「鲁颂」所云「翩彼飞鹗,集于泮林」也。盖谓马、阮辈。阿阁、碧梧,宜如「卷阿」所云『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者,方是盛明气象;今乃「斜阳」下之,喻国之将亡。当时陪京岌岌之势,一言写尽。博局不成,谓通问使被羁,和议已废,而安能遏本朝之南下。王于此当尝胆卧薪,徐图恢复;而惟以中宫未正,急于采选,不亦傎乎!然王虽偏安南服,犹奉正朔;故曰「无籍贳聘钱」也。玉女,谓中山上公之女,备中宫之选者;故云「投壶知天笑」也。姮娥,谓王故妃童氏。南来,王以为假,下锦衣卫狱;故云「窃药为月孤」也。曾未几时,而王逊太平矣,禁垣之地鞠为茂草;彼故人、新人「蘼芜」之咏,可不作也;祗令亡国遗臣,对之而陨涕耳』。笺又曰:『来元成「南行载笔」云:「据邸报,钦天监奏,奉旨:淑女六人,在于十月初十日午时送进选择。礼部奏,奉旨:京城百万余家,岂无淑女以备采择?还宜博访细选,以光大典。司礼监奏,奉旨:淑女一时乏人,在于杭州等处选择。前旨所云六女者,嫔御之类;后二旨,则淑女也:而江、浙之地骚然矣。南京选定七十人,内择一阮淑女;浙江所选五人,内择一王淑女。又辇下一周淑女,其父夤缘自献,亦择取之。三宫已定,六礼未成;于西华门外设厂供奉,悬彩于门,每日女奴演习,彩舆于路。礼官方择日大婚,而鼙鼓动地,惊破「霓裳羽衣」矣。初十日传旨:「三淑女放归母家」。梅村「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云:「玉京别(「秋室集」作与)我南中去(「秋室集」作遇),家在大功坊底住(「秋室集」作路);小院青楼大道边,对门却(「秋室集」作恰)是中山第(「秋室集」作住)。中山有女娇无双,清眸皓齿垂明珰;曾因内宴直歌舞,坐中瞥见涂鸦黄。问年十六尚未嫁,知音识曲弹清商;归来女伴洗红妆,枉将绝伎矜平康,如此才足当侯王。万事苍黄在南渡,大家几日能拄捂;诏书忽下选娥眉,细马轻车不知数。中山好女光裴回,一时粉黛无人顾;艳色知为天下传,高门愁被旁人妒。尽道当前黄屋尊,谁知转盼红颜误;南内初修梁苑成(「秋室集」作『南内方看起桂宫』),北兵已报扬州破(「秋室集」「扬州破」作「临瓜步」)。闻道君王走玉骢,犊车不用聘昭容;幸迟身入陈宫里,却早名填代籍中。依稀记得祁与阮,同时亦中三宫选;可怜俱未识君王,军府钞名被驱遣。漫咏临春琼树篇,玉颜零落委华钿。当时错怨韩擒虎,张孔承恩已十年;但教一日见天子,玉儿甘为东昏死。羊车望幸阿谁知,青冢凄凉竟如此」!又「过锦陀林玉京道人墓诗」序云:「玉京忽至,取所携琴为生一鼓再行,泫然曰:吾在秦淮,见中山故第有女绝世,名在南内选择中;未入宫而乱作,军府以一鞭驱之去。吾侪沦落分也,又复谁怨乎!坐客皆流涕」。按此与「南行载笔」所记大异,惟所云阮淑女同耳。鄙意:玉女定指中山上公之女,他常女子不敢当此。故笺据梅村诗也』。第二章云:『灵璅森沉宫扇回,属车轣辘动轻雷;江长海阔欺鱼素,地老天荒信鸩媒。袖上唾看成绀碧,怀中泣忍化琼瑰。可怜银烛风前泪,留取胡僧认劫灰』!笺曰:『此章指福王如北京也。「灵璅森沉」,言君既出亡,皇居帝阙閴其无人;平时扇影开阖、得瞻龙颜者,今安在哉!惟闻殷雷之响起,疑象君王之车音耳。原所以致此祸者,由于议和不成,如通问副使陈洪范输款本朝,复纵南归;所谓「欺鱼素」也。江长海阔,则衅隙自生,亦由于宵小炀蔽,如马、阮表里作奸,而王偏任之;所谓「信鸩媒」也。地老天荒,则悔恨何极!又田雄之挟王降也,刘良佐、刘泽清争以为功,无异赵家姊妹之争宠;故以「唾袖」为比。乙酉九月王北去,明年五月与潞王等皆遇害;故以声伯「琼瑰」之占为比,言欲归不得也。嗟乎!故宫烛泪已付劫灰,谁复问胡僧辨之乎』!第三章云:『摘鼓吹箫罢后庭,书帷别殿冷流萤;宫衣蛱蝶晨风举,画帐梅花夜月停。衔璧金釭怜旖旎,翻阶红药笑娉婷。水天闲话天家事,传与人间总泪零(自注:蝶衣、梅帐,皆寓天宝近事)』。笺曰:『此章言福王不迩声色,与长干「塔光集」中「一年天子小朝廷」一首意同。首言王无音乐之好,次言无妃嫔之娱,三言宫中衣履之陋,四言王服御之俭,五,六以汉、唐之奢侈作衬,末联「天家事」三字使微者显之,并上二章亦收拾在内矣。蜨衣喻衣之敝者,如蜨之翻飞;犹所谓衣如悬鹑者、衣如鸡栖者,又所谓凤尾衫者。「注」引明皇蜨幸事,大非;梅帐,即梅花纸帐也』。第四章云:『银汉依然戒玉清,竹宫香烬露盘倾。石碑衔口谁能语,棋局中心自不平。禊日更衣成故事,秋风纨扇又前生。寒窗拥悲啼夜,暮雨残灯识此情』!笺曰:『东涧别抱琵琶,不能自讳,故以梁玉清之奔太白自比。「银汉依然戒」者,言为本朝所羁系,如玉清谪北斗下当舂也。「竹宫烬、露盘倾」,言国亡久矣。于是口不能语,则如「衔石碑」也;心不能平,则如「弹棋局」也。「禊日」句,言弘光时王之宠己,如卫之夫之得幸于武帝。东涧于乙酉三月三日拜礼部尚书,故云「禊日更衣」;而今则已成「故事」矣。「秋风」句,言崇祯时帝之弃己,如班婕妤之见疏于成帝。东涧于二年秋,罢礼部侍郎,故云「秋风纨扇」;而今则又属「前生」矣。结句言己负有明一代史事,而甲乙之际宗社再墟,朝端近局皆身亲而目睹之者,故述之于诗。是诗即史,如樊通德亲侍赵飞燕而述之于伶玄作为外传。然寒窗静夜拥髻悲啼,有谁知者哉!庶几暮雨残灯,或识此情耳。此二语,不特收束本首,实四章结穴也』。笺又曰:『崇祯元年(戊辰)十一月初三日(庚申)会推阁臣,列吏部侍郎成基命等七人进;礼部尚书温体仁讦奏东涧浙闱旧事,不宜滥入枚卜,礼部右侍郎周延儒嗾之也。初六日(癸亥),帝御文华殿召对廷臣,令体仁与东涧质问;于是罢东涧。二年(己丑)五月阁讼结,枚卜不允行。六月南还,「舟行」诗有『世事悲纨扇』之句。又有「团扇篇」云:『碧天一夜秋如水,炎凉尽在君怀里;不怨秋风坐弃捐,却愁明月长相似』!又云:『奉君清暑为君容,莫道恩情中路空;蛛丝虫网频垂泪,还感君恩在箧中』。盖纪枚卜既罢,终不忘君之意,可云怨而不怒矣。所谓「秋风纨扇」,又「前生」者追忆之词也。

  十

  王师之既定江南也,三吴之举义旗者,蜂屯蚁聚;自京口以至余杭,在在杀长吏以应。而云间夏吏部瑗公出一奇计,令一军据苏州,以断首尾;一军破杭城,联络越中六家军;一军歼沿海之列戍者;一军直捣金陵,飞檄九江,以窥豫章;复伺余兵势穷,渡江而北,半济而击之:克期同发。计定,而事不集。盖天命有归,谋虽善,其曷以济!往余借书于董上舍「传缃梅阁」,得施世杰「酉戌杂记」;中载义士之筹画,如瑗公者尚有五、六人。上舍殁后,遗书尽迁于西湖别墅,今不可复问。余求杂记十余年,不得再睹,窃恐世无传本矣。惜乎!诸公之奇策亦遂沉堙,未得附诸瑗公之末以传也。世杰著述,有「丹桂楼杂制」二十六种;「杂记」其一也,惟「孙烈士传」犹有缮写者。其深识时势,明于兵机,议论卓荦,足补死事诸臣传之阙;今录于右。

  其略曰:『国朝顺治元年定鼎燕都,洪河以北秦、晋诸郡,咸入版图。乃命豫王转西征之锐卒,回旗东指,定山东、略河南。二年,遂破广陵;自仪真渡江,下陪京、破太平。豫王留守金陵,遣贝勒王统水陆兵由苏州定浙西。时大兵南渡,势如风雨。苏州既下,我邑叶令嵋弃官走;朱县丞廷佐迎降,众庶纷然归命恐后。而举人孙兆奎者,素怀殉国之心,奋不顾难;与职方吴易等倡议兴复,散家财募水卒,旬日间得三千余人。遂推易为主盟,而奎佐之。于六月朔起兵湖中,传檄远近,广树声援;于是云间沉犹龙、昆山顾锡畴、秀水陈谟、平湖倪长圩等,皆同时起兵。鲁王监国浙东,奎等遥受其节制。自京口至余杭八百余里,东西飙动,所在蜂起;吟啸四顾,舳舻雨集:皆奎等为之倡也。先是,议者以为天下之势始于北而终于南,一气之运建于子而屈于午。本朝起自辽左,胁西虏、逐土蛮,并高丽五边为一。明自神宗以来,竭中华全力谋臣武士之略,仅能支拄;今已据幽都形胜之地,跨燕、赵云骑之乡,荡群寇、混南北,其国内固、其势外成。其精兵突骑,所当必破。江南所恃,惟在水战。而大众深入,擅湖山之利,诸险要悉为所守,舟楫无所用其长、奇智无所运其权。时势如此,而欲图功难矣!奎曰:「我岂不知国家大势不在江南!戎马至此而欲御之,无异游(「秋室集」作浮)步于牛蹄、行兵于井底。但恨神州陆沉,两都茂草;在北诸臣死节寥寥、在南诸臣义声寂寂,以养士三百年之天下,一朝至此,诚可愤也!我故欲身殉之,一以鼓义士之气、一以羞懦夫之颜;上不负列宗累世之厚泽,下不负男子平生之壮志。其成与否,听之而已」!遂整军而行。闰六月,攻下邑城,廷佐被杀;进薄郡城,内外大扰。会明将吴志葵亦声言来攻,其前锋鲁瑟若集舟数千突门先进,纵火焚公署;城中居民号呼相应,火光接天。易军在后,侍郎李延龄、中丞土国宝止有骑兵千余,悉退于城东南隅,登盘门浮屠以观外来兵势;相与谋曰:「近因薙发之令,故外兵得以乘其衅。然敌虽众,非有谋士、虓将、马骑、健卒,不过乌合乘时掳掠;击前则后不支,击右则左不应。今人众而嚣,是无纪律;穿城而进,有轻我心。当权敛戍卒,避其锐气;俟过日中,其气必怠。忽选精骑蹂而躏之,破其前锋,余皆溃散;不足虑也」!乃秣马蓐食,厉兵以待。良久,见外兵各弃兵仗,持运财物。乃选兵百余出盘门,环城而转,多张旗帜为疑兵,扬言江宁救兵将至;外兵纷纷渐退城外。先以轻兵挑之,众遂乱;因纵虎骑夹击,矢发如雨,大破之。乘胜逐北,杀千余人。前所遣骑又突至阊门截杀,众争赴船,沸声如雷,悉皆奔散。城中民震惧,复闭门城守;易军亦退离城数十里,于邑之大漾立营往来为游兵,尝败大兵于五龙桥。时有浙东人李九成假名建义,战舰千艘,宵昼劫掠,民罹其害。兆奎与易密谋歼之,伪与结好以弛其备;约以某日,两军合营。众以军形羸弱,大敌方强,不宜自翦羽翼。奎曰:「不然!今日之势,正如寸刃刜鲸、空拳搏虎;所恃以号令人众者,惟此区区之信义耳。若纵彼焚劫,且假我为名,则所在之民,谁非寇仇?是敌未至,先自败也」。于是,密约乡之豪杰为内应。八月初七日,遣骁将许某统十三艘扑讨。先是,有黑气如长堤,当九成营而陨;北风大起,尘埃障天。未几,复大雾,咫尺不见人。兵已渐逼九成营,李众咸喜,以吴兵来合营也;俄而炮声忽起,兵已四集,李众大溃。九成冲围欲西走北麻乡,兵已塞其前;李兵大惊,弃杖受缚,遂斩九成于烂溪。所俘妇女,皆遣还。又有参将杨应泰大掠于简村,日俘良民妇女,遗黎怨愤。兆奎统舟师往,先伪引兵退;应泰喜,纵酒解严。奎觇知其无备,遂潜回军,乘夜袭击,大破之;斩应泰,俘其众。时起事诸人咸潜行泽国,啸聚水师,未尝见大敌;拥一、二千人,志气盈溢,自以黄金横带、列土分茅,指日可俟。缘是人无战心,兵至冲散,甚有自相违贰而溃者。惟奎整辑戎卒,戒无侵掠,众颇效命。已而贝勒王留内院张存仁守临安,以拒浙东兵;自将步骑十余万鼓行而东,遂自崇德进攻嘉兴。易军探者遥见红盖映日、旌旗蔽天,势如长蛇,横亘数十里;旋围其城,炮声不绝。甫一昼夜,城遂破。复分兵攻下旁郡邑,咸设兵固守。贝勒王振旅还京,行至八斥,兆奎等以神枪来击,颇有伤者。又明将黄蜚兵卒数万在太湖中,其军势较诸营最强;乍前乍却,以观世事。奎劝易致书于蜚,欲与合;而蜚已由吴淞江屯泖湖,欲出云间合沉犹龙军。李延龄将八百骑自苏州追杀,松江李成栋复将舟师合战,蜚军大溃;遂擒蜚,余军悉降。江宁以南、钱塘以北,惟易、兆奎一军而已。七月二十日,嘉兴总镇李遇春兵五十四艘过吴江,自平望至白龙桥列阵三十里,易与兆奎来击;会陈湖沉某适至,吴、沉两军相为犄角,遇春兵败而退。未几,吴提督胜兆军至,与战,互有胜负。兆奎留易守营,自率锐卒伏芦苇中;昏时大兵过之,为所袭杀甚众。胜兆回军,易众皆酾酒相贺;而兆奎戒其众谨备无怠,盖知胜兆之将大集兵一举而扑灭也。俄而胜兆合四郡兵至石椿桥,诸港路皆断绝。易军见无粮,营中震慑,劝奎走海;奎曰:「今四围皆兵,即欲走海,其可至乎?事之不捷,我当横尸水上,遂其以身许国之志;岂能窜伏海洋,苟求存活耶」!黎明,大兵鳞集,八面环攻;炮火雷飞,箭如雨注。会阴雨连旬,易营泞滞,举炮炮不震、持弓弓弦解;奎往来督战,自寅至午,大兵益多,易众内溃,自相击杀,赴水者不可悉数。奎见势不可为,乃与父诀;先沈妻子于河,视其死而后自溺,父死于兵。易易服,与骁骑数人乘小船南走;父亦遇害,余兵悉为大兵所俘:八月二十二日事也。自六月起,至此未三月而败。奎溺水,气未绝,为兵所缚。至苏州,土国宝欲降之,不屈;遂解赴江宁见内院洪承畴,兆奎厉声诘之曰:「先帝时,闻督师洪承畴死,亲祭而哭之;今又一洪承畴,一人耶、二人耶」?承畴无以应,曰:「汝无问一人、两人也,汝自为一人事耳」。驱出杀之。兆奎临刑赋诗,颜色不变;时年三十九。易于明年复集溃散起兵,至嘉善见执,死于杭州』。

  世杰字汉三,一字宾王;吴江人,故明诸生也。「丹桂楼杂着」虽散佚,览其目多兵家言,兼又慨论时事;盖留心有用之学者。

  嘉庆二年疆圉大荒落如月望日。

  或传孙孝廉兵败,执至白下;经略洪承畴与之有旧,问曰:『先生在兵间,审知故扬州阁部史公果死耶,抑未死耶』?孝廉答曰:『经略从北来,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耶,抑未死耶』?承畴大恚,呼麾下驱出斩之。与施传异。附录于此,以备参考。寎月载生霸又记。

  十一

  鄞全庶常谢山撰「推官温公璜传」曰:『予尝与明史局诸君言,谓明宰相中江夏贺公(逢圣)、高阳孙公(承宗)多子弟从死不论,而以世臣死国事者,昆山顾文康公(鼎臣)曾孙延安推官咸正、钱塘知县咸建暨弟举人咸受、推官之子天逵、天遴,江陵张文忠公(居正)孙侍郎同敞,蒲州韩公(矿)从孙历城知县承宣、青州兵道昭宣(「秋室集」作招宣),余姚孙文恭公(如游)孙相国嘉绩,长山刘公(鸿训)子都督孔和,嘉善钱公(士升)子吏部棅,长洲文文肃公(震孟)弟舍人震亨、子乘。呜呼盛矣!乌程(体仁)有推官,亦宰相家儿也。华亭徐文贞公(阶)族孙中丞孚远,亦与从亡,完节终于海上。而温公之死,尤足为其相君一洗门户之玷:是皆唐宰相世系表所逊也』。又撰「明翰林院简讨兼兵科给事中箕仲钱公些词」,历叙世臣殉难者,视推官传更备。其曰铅山费文宪公(宏)家有曾谋,太仓王文肃公(锡爵)家有湛、有淳,秀水朱文恪公(国祚)家有大定,东阿于文定公(慎行)家有元晔,宣城丘氏(瑜)有之陶;而于华亭益之以念祖、于江陵益之以允修、于嘉善益之以柟。又曰:『吾鄞钱忠介公(肃乐)诸弟相继死国者三:简讨肃范,其第五弟也;殉于福安。其第九弟监纪推官肃典,殉于鄞。其第七弟职方主事肃遴,亡命徉狂,死于昆山』。庶常之麇述,可谓详矣;然恨尚有阙者。南昌之破也,新建姜公(曰广)投偰家池死,阖门毕殉。浙东既下,金华朱公(大典)全家自焚。而南海陈文忠公(子壮)子上庸起兵九江村,战殁于阵。昆山朱文靖公(天麟)子行人斗垣,死于孙可望犯阙。余同里朱文肃公(国桢)诸孙后军都督府都事鉴如,殉甲申闯贼之难。又诸孙某,乙酉起兵南浔,帅其众数千北拒王师;寻败,被执,语不屈,大帅断其喉殉。友人潜抱尸,以楮封喉而殓之,归其家。妻某氏一恸而绝;既苏,日痛哭,断肠死。噫!诸君子絷马埋轮、沉渊伏剑,均无负膏粱之元冑,不得以琐琐任子卑之也!

  哂园孝廉世居辑里,去文肃家不数里;其作史时,去鼎革未五、六十年。而纂东南死事传,于乡曲之忠义亦多渗漏,何欤?良由吾州自庄廷鑨私续「文肃史概」事发,织染数郡人士;庄又文肃之邻也,嗣后遗臣逸老动色相戒,莫敢有纪录之者。以故文献无征、旧闻放失,可叹也!朱生事,余得之郑氏元庆「湖录」「五行考」中(郑氏采「罪惟录」);惜也!逸其名。虽然,其名逸而其人自磊落轩举于宇宙间,盖以扶天纲而立人纪者。昔年道过吴淞江,有土人同舟,告余曰:『君之乡朱少师之孙某,国初举义旗屯兵于此,与大军转战于白龙桥北,兵败死难;其名云何』?余谢不敏,耻未能传比邻义士之名焉。是时,残照在空,水天混一;慨然想见异军苍头特起时舳舻雨集、旍旆星罗,雷斧轰輘、风樯闪畅,支撑旅拒,回既坠之日、嘘已烬之灰。壮哉生也,鬼雄毅魄长在太虚,髣佛有云车霓裳猎猎然从空而下,为之酬酒船唇以吊之。噫!事往百余年矣,觉其人凛凛犹有生气。若彼陈演、谢升、李建泰、魏藻德之徒名秽史册,亦克寿世于无穷,然而人皆不屑齿其名;即偶齿其名,而唾骂随之,不啻狗彘然。呜呼!怖矣。

  着雍敦牂寎月十九日癸未明日立夏,书于菰城东成里寓舍鱼计亭池上。

  十二

  干隆四十年闰十月二十四日,上谕曰:『前据各省查送应毁书籍内,有朱璘「明纪辑略」一种。朕详加披阅,其中叙及明季事实俱称本朝为大清,并恭载我太祖高皇帝庙号;其词尚属敬顺,并无诞妄不经字句,可无庸毁禁。外省所以一体查缴者,祗缘从前浙江省因此书附记明末三王年号,奏请销毁,曾经允行。嗣因评纂「通鉴辑览」,儒臣于本朝定鼎后,即削去福王事实。朕以历朝嬗代之际,进退、予夺关系万世至公,必须斟酌持平权衡,始能允协。若前代偏私曲徇之陋习,朕实不以为然。如明之末造,李自成既陷京师,江左遗臣相与迎立福王图存宗社;其时江山半璧,疆域可凭。使福王果能立国自强,则一线绵延,未尝不可比于宋高宗之建炎南渡。特因其荒淫孱弱,君若臣相率为燕雀之处堂,寻至自贻颠覆;而偏安之规模未失,不可遽以国亡之例绝之。特命于甲申以后附记福王年号,仍从「分注」之例,而提纲则书「明」字以别之;直至芜湖被执,始大书「明亡」。并于披阅时,一一详阐其说。盖所以折衷至是,务合乎人情、天理之公,以垂示天下后世也。至于唐王、桂王遁迹闽、滇,苟延残喘,不复成其为国;正与宋末昰、昺二王之流离海岛者相类,自不得等于福王之例。是以「辑览」内,未经加载。但思二王为明室宗支,与异姓僭窃者不同,本非伪托;且其始末虽无足道,而称尊擅号首尾十有余年,事迹亦多有可考。与其听不知者私相传述,转致失实无稽;又何如为之约举大凡,俾知当日边隅偷息,不过若是之穷蹙无成,更可以正传闻之讹异。又若其下诸臣,当时因其旅拒王师,率多以伪官为目。然其间如白文选、李定国等本献贼义子,反侧无常,彼在明已合称「贼」、称「伪」,自当准「春秋」书「盗」之例;又如金堡等之五虎横行,把持国是者,亦为无足齿录。若其它各为其主守节不屈,以致陨首捐躯者,实不一而定;较宋之文天祥、陆秀夫,实相仿佛。虽开创之初,兵威迅扫,不得不行抗命之诛;而诸人琐尾间关,有死无二,在人臣「忠于所事」之义,实为无愧。迄今日久论定,朕方深为嘉予,不欲令其湮没无传。即使载笔有体,亦不妨于事涉二王者书之为彼,以稍存内外之别;而其臣则书为「某王某官之某」,概不必斥之为伪也。着交四库全书馆总裁,将唐、桂二王本末撮叙梗概,并将当时死事诸臣姓名事迹逐一登载,诠次成帙,具稿进呈;候朕裁定后,即刊附「通鉴辑览」之末。俾论史者正名核实,共知朕大中至正、无一毫偏倚之私;而表微阐幽,益称朕宏奖节义之意。所有「明纪辑略」一书,不必禁毁;并将此通谕知之』。是年十一月初十日,上复谕曰:『崇奖忠贞,所以风励臣节。然自昔累朝嬗代,凡胜国死事之臣,罕有录予易名者;惟我世祖章皇帝定鼎之初,于崇祯末殉难之大学士范景文等二十人,特恩赐谥,仰见圣度如天,轸恤遗忠,实为亘古旷典。第当时仅征据传闻,未暇遍为搜访;故得邀表章者,止有此数。迨久而遗事渐彰,复经论定;今「明史」所载,可考而知也。至若史可法之支撑残局,力矢孤忠,终蹈一死以殉;又如刘宗周、黄道周等之立朝蹇谔,抵触佥壬,及遭际时难,临危授命:均足称一代完人,为褒扬所当及。其它或死守城池、或身陨行阵,与夫俘擒骈戮、视死如归者,尔时王旅徂征,自不得不申法令以明顺逆;而事后平情而论,若而人者,皆无愧疾风劲草。即自尽以全名节,其心亦并可矜怜。虽福王不过仓卒偏安,唐、桂二王并且流离窜迹已不复成其为国;而诸人茹苦相从、舍生取义,各能忠于所事,亦岂可令其湮没不彰!自宜稽考史书,一体旌谥。其诸生、韦布及不知姓名之流并能慷慨轻生者,议谥固难于概及;亦当令俎豆其乡,以昭轸慰。恭读我太祖「实录」载萨尔浒之战,明杨镐等集兵二十万,四路分出侵我兴京,我太祖、太宗及贝勒大臣等统劲卒数千,歼戮明兵过半;一时良将如刘綎、杜松等皆没于阵。近曾亲制「书事」一篇,用扬祖烈,而示传信。惟时王业肇基,抗我颜行者,原当多为狝剃;然迹其冒镝撄锋、竭忠效命,未尝不为嘉悯。又若明社将移,孙承宗、卢象升等之抵拒王师,身膏原野;而周遇吉、蔡懋德、孙传廷等以闯、献蹂躏,御贼亡身,凛凛犹有生气。总由明政不纲,自万历以至崇祯,权奸接踵、阉竖横行,遂至黑白混淆、忠良泯灭,每为之切齿不平。福王时虽间有追谥之人,而去取未公,亦无足为重。朕惟以大公至正为衡,凡明季殉节诸臣既能为国抒忠,优奖实同一视。至钱谦益之自诩清流、腼颜降附(以下据「秋室集」补足)及金堡、屈大均辈之幸生畏死、诡托缁流,均属丧心无耻!若辈果能死节,则今日亦当在予旌之列;乃既不能舍命,而犹假语言文字以自图掩饰其偷生,是必当明斥其进退无据之非,以隐殛其冥漠不灵之魄。一褒一贬,衮钺昭然;使天下万世共知朕准情酌理而公好恶,以是植纲常,即以是示彰阐。所有应谥之人,并查「明史」及「辑览」所载,遵照世祖时之例,仍其原官、予以谥号。其如何分别定谥之处?着大学士、九卿、京堂、翰詹、科道集议以闻』。外史氏曰:恭绎敕书,敬凛圣天子湛恩公溥,覃被无私;微显阐幽,裁成义类:即孔子作「春秋」之旨也。夫典午之朝,志三国者,不闻易黄初为章武也;天水之世,记五代者,不闻易开平为天佑也。景炎、祥兴之建号,残元讳之,不闻与至元并纪也。至于一代褒崇之典,旷古希有。沈约撰「宋书」不立袁粲传,齐主曰:『粲自是宋室忠臣』。文信国死于柴市,奇温世祖临朝叹曰;『文丞相好男子,不肯为我用』!明太祖亦尝嗟惜王保保为奇男子。若此者,史已仅见;然不过咨嗟其忠义而已。即间有赠官追谥,如唐太宗之于尧君素、宋太祖之于韩通,亦不过偶及一、二而已。又若以宋仁宗之宽厚、以欧阳永叔之操史笔,尚不为周三臣立传,见讥于刘贡父;其它则又何说!是故存偏安之闰统、录死事之遗臣,大公至正、天地为心,立万世史法之极,伊古以来,未有如我太上皇帝者。今夫抗王师、逆天命,为亡国之义士,即真主之顽民,谁复齿录之者;矧去今更百三十年乎!一旦抉之尘埋委翳之中,或予谥、或祔祠,又辑为「胜朝殉国诸臣录」以褒之;则所以为忠义劝者至矣。今夫攀龙鳞、附凤翼为新朝之佐命,即故国之降臣。昔日申舟刑白以为羁縻归附、今犹赏延于世者,一旦雷霆斧钺之加,或削谥、或夺爵,又裒为贰臣传以愧之,则所以为叛逆警者严矣。

  谨录谕旨二通于右,将以冠「逸史」之简端,盖不第如太史公所谓「文辞烂然可观」者已。

  〔嘉庆三年余月,识余菰城学斋〕。

  ●蔡序

  谥以尊名节,以壹志;饰终之典,代有常经。夫时至明末,南渡而下,荒残丛扰;即此两字褒勋,亦率多偏私冒滥。迨我高庙重予权衡,特施旷典;庶几尔时诸臣、诸士民之殉于国是者,志节胪章,无憾千古矣。比者,子玉氏于「绎史」勘补事竟、捭版就毕,乃以灯火余闲,别出书八卷曰「恤谥考」。其文宗诸「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盖圣谕、诗文及疏议等篇先已录冠「勘本」卷端,此独节取福、唐、桂三朝与鲁监国时之以兵事相终始者,曰专谥、曰通谥、曰祠祀,都如干人,略置区别,而丽于「摭遗」之首以并行。一以补「绎史」纪传所或阙,一以使天下后世读是史者知皇朝至德所加两字公平,昭然衮钺,实足以为千秋定案也。

  庚寅秋七月既望,萧山蔡聘珍序。

  ●绎史摭遗卷目

  卷一宫壶妃御列传………………………………………………………………(四二九)

  卷二南都遗臣、闽疆阁部从难诸臣列传………………………………………(四三九)

  卷三闽疆督师守赣诸臣列传……………………………………………………(四五七)

  卷四浙东监国诸臣列传…………………………………………………………(四七一)

  卷五闽粤义臣列传………………………………………………………………(四八九)

  卷六闽粤督辅从事诸臣列传……………………………………………………(四九九)

  卷七粤中阁辅留守从难诸臣列传………………………………………………(五○九)

  卷八粤中阁部督师诸臣列传……………………………………………………(五二三)

  卷九安隆、缅甸尽难诸臣列传…………………………………………………(五三五)

  卷十武臣列传……………………………………………………………………(五四七)

  卷十一勋戚、世禄诸臣列传……………………………………………………(五六五)

  卷十二舟山尽节、江东殉事诸臣列传…………………………………………(五七九)

  卷十三文学、儒行列传…………………………………………………………(六○五)

  卷十四逸民、独行列传…………………………………………………………(六三一)

  卷十五列女列传…………………………………………………………………(六五一)

  卷十六方外列传…………………………………………………………………(六七三)

  卷十七逆臣列传…………………………………………………………………(六九一)

  卷十八奸臣列传…………………………………………………………………(七○五)

  右「绎史摭遗」传目都十八卷。己丑所定者十卷,先曾刊附以行;庚寅勘补者:曰宫壶妃御、曰浙东监国诸臣、曰勋戚世禄、曰舟山尽节江东殉义、曰文学儒行、曰逸民独行艺术、曰列女、曰方外,凡八卷。就论南渡而下之三朝人事,于此亦颇赅贯;然必曰举之无遗,则吾岂敢!从来正附各史,初不嫌于修之惟精、续之惟详也。是书出,而吾愿海内同志之士如吴兴氏之著作跋尾者,更有以助吾,则幸甚。

  道光十年重午,七宝生并记。

  ●绎史恤谥考目录

  卷一专谥诸臣……………………………………………………………………(七二一)

  卷二通谥(南都诸臣)…………………………………………………………(七二七)

  卷三通谥(闽疆诸臣)…………………………………………………………(七三九)

  卷四通谥(浙中监国诸臣)……………………………………………………(七五七)

  卷五通谥(粤中诸臣)…………………………………………………………(七六五)

  卷六入祠职官……………………………………………………………………(七八七)

  卷七入祠士民(上)……………………………………………………………(七九五)

  卷八入祠士民(下)……………………………………………………………(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