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刘孟涂南归序(清)陈用光
盂涂与用光,同出姬传先生之门。嘉庆癸亥[2],余自里北行,过安庆谒先生[3],时往六安,未得见[4]。见孟涂,留数日,纵论古今,意气伟然可畏。时重九雨中,孟涂治具邀余登大观亭[5],还憩敬敷书院。树木萧飒,秋声翛然[6],与言身世事,多可感者。既别去,十年不相见,闻孟涂游江西、粤东,诗、古文日益进,名日益盛,则益以慕且畏焉。今年孟涂来应京兆试,落解[7],将南旋,为余言曰:“家贫,不能不客游,游则恐妨其所学。今且当陟嵩、华[8],登衡岳[9],循楚而归东,揽西湖、天目之秀,而息影敝庐以终[10],习先生之所传者[11]。科名之得失,姑听之,不介吾意也。”亲闻其言,虽悲其不遇,而弥壮其志之不懈也。
往戊辰年[12],余从姚伯昂编修处[13],得先生与海峰先生书,言将乞假归养,益缮治古文学以诲诱后进[14]。盖先生四十三岁而乞归,此其前一年书也。以先生之学,居京师,犹足不得究心于学,归数十年而始就韩、欧之业[15]。若用光者,其学识何敢望先生之万一,而汩没于车尘马足间[16],虽日讽文史,间亦尝有所论著,而以言学,以致道,其有愧于居肄之百工者多矣[17]。然则身累之难遣,而有志之士,天之爱之而卒使能成其业者,其亦有数存乎其间耶[18]?或者曰:古人即事即学[19],若必绝人事而冥心息虑[20],以求其所为道,非儒者之学也。是故然。虽然,用志不纷,乃凝于神,出见纷华而悦,入闻道义而亦悦,则予夏以为病[21]。与人事为缘[22],而慎其所靡[23],则固无异于居肆也[24]。余固用志纷而未能战胜者,因孟涂之乐习静,乃述其言以送其行,既以自警,且以坚孟涂之意云。
注释:
[1]刘孟涂:即刘开。[2]癸亥:嘉庆八年(1803)。[3]安庆:清代安徽省治所,今安庆市。先生:指姚鼐。[4]六安:清代州名,今为县,在安徽省西部。[5]治具:准备酒食。[6]翛(xiáo肖)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7]落解:落第,没有考中。[8]陟嵩、华:登嵩山、华山。[9]衡岳:即衡山,古称“南岳”,在湖南省南岳县境。[10]息影敝庐:在自己家里退隐闲居。息影:身息则影亦息,这里指退隐。敝庐:对自己住房的谦称。[11]“习先生”句:研习姚鼐所传的古文之学。[12]戊辰:嘉庆十三年(1808)。[13]姚伯昂:姚元之,宁伯昂,桐城人,嘉庆进士,曾任编修,官至左都御史,著有《竹叶亭杂诗稿》。[14]缮治:整理研究。[15]韩欧之业:韩愈、欧阳修所从事的古文事业。[16]汩没:沉沦,埋没。[17]居肆之百工:居住在街市店铺里的手工业劳动者。《论语子张》:“百工居肆,以成其事。”[18]数:命运。[19]“古人”句:古人一边从事于政事,一边学习。即:从事。[20]冥心息虑:排除杂念,专心致志。[21]“出见纷华”三旬:《史记礼书》: “自子夏,门人之高弟也,犹云出见纷华盛丽而说(悦),入闻夫子之道而乐, 二者心战,未能自决,而况中庸以下,渐溃于失教,被服于成俗哉。”[22]缘:缘分,机缘。为缘:发生关系。[23]靡:分散。[24]以上三句意为:如果不与人世事务相远离,尽管小心谨慎,不分散心力,仍然象生活在市肆当中,免不了要受影响的。
陈用光(1767—1835),字硕士,一字实思,江西新城人。嘉庆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后任日讲起居注官、文渊阁直阁事、国史馆纂修总纂、礼部左传郎等职,为道光皇帝所器重。在方苞以后的桐城派文人中,是最为官运亨通的一个。青年时期即为姚鼐弟子。其文能严格遵守桐城“义法”,为梅曾亮等所推重。著有《太乙舟文集》、《衲被录》等。《清史稿》有传。
陈用光、刘开都是姚鼐弟子,为姚鼐打出文派旗帜后的第一代传人。此文表现他们之间的同门关系,以及他们对姚鼐所传古文之道的特别尊崇,代表着姚门弟子的共同态度,可见姚鼐影响之大。由此开端,直到清末,桐城文派始终讲究师承关系,具有很强的宗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