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绅民捐助中国(清)郭嵩焘
廿三日。礼拜。阿尔拉尔得为捐助中国灾荒会之参赞,寓书马格里,以《代模斯》新报刊刻书信三通[1],其中有“哲纪”[JG]者(以二十六字母衍出第一字以标识之,未全载其姓名也),痛诋天坛采办巨木,合银十余万两,以为虚糜款项,置民生疾苦不问。阿尔拉尔得谓此信大有碍于赈务,以拟一稿辨论之,而于中国情事则固不能知也。因属马格里寄复一书,推论二事:一、国家颁赈山西一省已逾百万;直隶、河南、山东、陕西各有赈款;官民捐输,又在此外。而此五省钱粮豁免与缓征,两三年来又已数百万。而以玩视民瘼訾之[2],此过也。天坛工程本属要需,而其采办木料,实在五六年前,巨木长十余丈,皆出深山僻远之区,运出大江,动需一两载,而由各处采办,以符工部所开丈尺,亦需一二的之功,实在以前数车,需用经费开支已久,而以虚糜款项责之,此尤过也。吾以中国人,目睹伦敦绅民捐助中国情形,不欲更加驳辨,仍属阿尔拉尔得为剖辨之。
而《代模斯》所刻上海来信,持论有极精透者:
一论罪己诏书[3],谓天灾流行,人力无从斡旋。而中国于此绝不一为经画而预备之计,其责实无可辟。如开河浚川,引水灌输,此预防之策也,中国一无经营。电报、汽轮车以通消息,以利转输,此临事补救之方也,中国一无讨论。至于铸造银钱,取便民商,外国之交易无阻,其利小,中国之居积有资,其利大,又一切峻拒之[4],以为中国钱法,外国不宜干与。以此一切袭常蹈故,自取坐困之势,至是犹无省悟,为患将何已也?
一论中国人民禁使出洋,其弊终至于使人掠取为奴仆,而无有正名挈眷谋生外洋者[5]。英国既收取澳大利洲,凡有挈眷承往开垦,国家皆资助以行。中国坐听人民数百万日充饿莩[6],而出洋则严禁之。贫民私出外谋生,稍有赢余,裹负以归,各国尤深嫉之。是以美国之旧金山,与澳大利洲新金山,至有遏载华人前往之议[7]。将来一切驱回中国,其隐患尤深。其他议论尚繁,俱切中中国情弊,阅之慨叹而已。
注释:
[1]《代模斯》:《泰晤士》报。[2]民瘼:民间疾苦。訾:诋毁。[3]罪己诏:《左传》庄公十一年有“禹、汤罪己”句。历史上封建王朝遇危难之时,为收拾民心,往往以皇帝名义,取《左传》之意,下如自责,昭告内外,称罪己诏。[4]峻:严刻,严厉。[5]挈(qiè):率领。[6]莩(piǎo):通“殍”。饿死的人。[7]遏载:阻止,断绝。
本文选自《记嵩焘日记》第三卷,是作者出使英国时期,写于光绪四年(1878)五月二十三日的日记。题目是编者所加的。
这是一篇内容丰富而严肃的日记。伦敦绅民成立了捐助中国灾荒会,而英国的报纸却发表了一篇上海来信,批评当时的清政府为天坛工程采办巨木,耗资甚多,却不顾民生疾苦。这封信影响了赈灾工作。郭嵩焘作为驻英大使,不得不向捐助中国灾荒会说明有关事实,为清政府辩解。但郭嵩焘的心情是沉重而复杂的。他肯定上海来信“持论有极精透者”、“俱切中中国情弊”。作为一个深知国情的外交官,他只有“慨叹而已”。今人读这篇日记,仍有许多耐人寻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