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父之盗颂（清）汪中

　　《列子说符》篇[1]：东方有人焉。曰爰旌目，将有适也[2]，而饿于道。狐父之盗曰邱[3]，见而下壶餐以哺之。三哺，而后能视。有感其事，因作此颂。

　　狐父之盗，厥名曰邱。饱食而嬉，税于道周[4]。

　　东方有人，惟爰旌目[5]。贸贸然来[6]，既馁而踣[7]。

　　于时子盗，盱睢审顾[8]，匪我昏媾[9]，匪我旧故。嗒然七尺[10]，形在神奄[11]，弱息裁属[12]，饥火方炎。致此非我，哀尔无幸。左挈懿筐[13]，右执方壶。得之则生，失之则死，藐尔一箪[14]，倏焉人鬼。

　　芒芒下土[15]，曾无可依，惟盗哺我，慈母婴儿。彼盗之食，于何乃得？外御国门[16]，内意窟室[17]。勇夫寝戈[18]，暴客是御，国有常刑，在死不赦。惟得之艰，致忘其身，既淅既炊[19]，以济路人。舍之何咎？救之何报？悲心内激，直行无挠。

　　吁嗟子盗，孰如其仁！用子之道，薄夫可敦[20]。悠悠沟壑，相遇以天[21]。敦为盗者？我将托焉。

　　注释：

　　[1]《列子说符》：《列子》，传为战国列御寇著，八卷。《说符》为第八篇。原文在这个故事后还有爰旌目不愿食狐父之盗的饮食，硬吐死去。汪中只取这个故事的前半，借以抒发自己的感慨。[2]适：往。[3]狐父：地名。相传在今安徽砀山县南三十里。[4]税：休息。道周：道旁弯曲处。[5]惟：发语词。[6]贸贸然来：《礼记檀弓下》：“有饿者蒙袂辑屦，贸贸然来。”贸贸，目不明的样子。[7]馁：饥饿。踣：跌倒。[8]盱睢（xū huī）：张目仰视的样子。[9]匪：非。昏媾：姻亲。[10]嗒然：失魂落魄的样子。七尺：七尺之躯。[11]奄：气息微弱。[12]裁：通“才”。属：连接。[13]懿筐：深筐。[14]箪（dān）：盛饭的器具。[15]芒芒：辽远的样子。[16]外御国门：《孟子万章下》：“今有御人于国门之外者。”赵注：“御人，以兵御人而夺之货。”[17]内意窟室：《庄子胠箧》：“盗跖之徒问于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窟室：地窖。[18]勇夫：指官兵。寝戈：枕戈而卧。[19]淅：淘米。[20]薄夫：凉薄的人。《孟子万章下》：“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21]天：天性。

　　本文选自《述学补遗》。文章为《列子说符》篇的狐父之盗写的颂赞。“颂”是古代的一种文体。本文文前有散体的序，颂文用四言韵语。这是一篇愤世嫉俗之作，指出世俗的所谓盗，倒是真正的仁者，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人，却是一些无仁无义之徒。“芒芒下土，曾无可依，惟盗哺我，慈母婴儿”，多么鲜明的对比！最后发出了“孰为盗者？我将托焉”，其感情之愤激，语言之明快锐利，在古文中，特别是在清文中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