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幼童观会事(清)李圭
光绪二年七月初三日,我国在美肄业幼童一百十三人[1],随其师刘云房其骏,总局翻译邝容阶其照,又西师男女六人,自哈佛来费城观会。带领者为书院总管美人饶托鲁,寓会外阿拉司客馆。每日巳初进会[2],酉初回寓[3],其午餐即就会内饭馆,取便也。
两馆接待颇殷,屋顶升黄龙旗,进出有乐人鼓吹,极尽冠冕堂皇。数日前,各处新报早已播传其事,至是复论及中国办法甚善。幼童聪敏好学,互相亲爱,见人礼数言谈彬彬然。有进馆方年余者,西语亦精熟。此次观会又增其识见,诚获益匪浅,云云。
初四日,见诸童多在会院游览,于千万人中言动自如,无畏怯态。装束若西人,而外罩短褂,仍近华式。见圭等甚亲近,吐属有外洋风派。幼小者与女师偕行,师指物与观,颇能对答。亲爱之情,几同母子。
初五日,晤刘、邝两君并总管饶君等于耕种院[4],诸童亦齐集,盖将往午餐也。因择其年较长者,询以此会究有益否?则云:“集大地之物,任人观览,增长识见。其新器善法,可仿而行之。又能联合各国交谊,益处甚大。我侪动身之先,馆师嘱将会内见闻,随意记载,回馆后各作洋文议论一篇,再译为华文。”问何物最佳?曰:“外国印字法,中国雕牙器。”问想家否?曰:“想也无益。惟有一意攻书,回家终有日耳。”问饮食起居何若?
曰:“饮食似较洁净,起居有定时,亦有时必须行动,舒畅血气,尤却病良法也。”问各居停主人照料何若[5]?曰:“照料若其子弟。稍有感冒,尤关切,而哈地水土宜人,病亦少。”问何以作洋人装束?则曰:“不改装有时不方便。我侪规矩,惟不去发辫、不入礼拜堂两事耳。”言皆简捷有理,心甚爱之。西学所造。正未可量。
闻西国作人,主意不尚虚文,专务实效。是以课程简而严,教法详而挚,师弟间情洽如骨肉。尤善在默识心通,不尚诵读,则食而不化之患除;宁静舒畅,不尚拘束,则郁而不通之病去。虽游览也,必就所见闻令作为文,是不徒游览,正用以励学,而审其智识也。且其不赏而劝,不怒而惩,则又巧捷顽钝之弊,亦无由以生。是诸幼童,孰有不就陶熔而成令器哉!
然有谓:“中国不尚西学,今此幼童越数万里而往肄业,弗乃下乔木而入幽谷欤?”曰:“是非尔所知也。幼童之往业者,业其事为耳。我圣人之达道达德、三纲五常,此幼童固自有,亦固自在,不以业西人之事为而少有阙也[6]。且取长补短,原不以彼此自域。则今日翊赞宏图[7],有不当置西人之事为而弗取也。是道德纲常者,体也;兼及西人事为者,用也。必体用皆备,而后可备国家器使,此尤今之所不可不知者也。”
初六日,邝、刘两君就饭馆请中餐,同席连幼童一百四十余人。申刻见美国伯理玺天德于总理会务官公署[8]。先是伯理玺天德临费城,知幼童至,甚喜,令总理官转言延见。见时,伯理玺天德起立堂中,哈税司及圭并日本会务官先进,握手相见毕,饶君带领幼童进内,亦皆握手而见,面谕数言。酉初回至大堂,令幼童皆坐,总理官及教习官数人,又一日本官,轮流升堂宣讲两国和好之义,并勉励其用心学习之语。每毕一人,诸童则拍掌蹈足,称赞一次。散时咸举手言别,有恋恋之情。盖明日清晨,即须回哈佛也。
注释:
[1]在美肄业幼童:1872年至1875年,靖政府每年派三十名十二岁至十五岁的少年赴美留学,学期十五年。平时分散住在哈佛市的美国家庭里,和美国孩子一起读书。每三个月内,有两个星期轮流到设在哈佛的“中国出洋总局”,专门学习中文功课。著名工程师詹天佑即是该批少年之一。肄业:学习。[2]巳初:九时。[3]酉初:十七时。[4]耕种院:美国费城“赛奇公会”(博览会)所建的陈列馆之一。[5]居停主人:我国幼童分住美国各绅士家里。[6]阙:缺。[7]翊赞:辅佐赞助。[8]申:十五时至十七时,申刻:应指十六时,与申初相对而言。美国伯理玺天德:格兰特(1822—1885),1869—1876年间两任美国总统,为费城百年纪念博览会开幕剪彩。
本文选自《环游地球新录》卷三《游览随笔》中第十七节。文中记载了我国在美留学的幼童从哈佛到费城参观博览会的事。作者对美国教育幼童的课程内容、教学方法大加赞许,并发表议论说:中西结合,体(道德纳常)用(西人事为)皆备的人才,“而后可备国家器使”。此外,作者在《美国哈佛城》一节,也叙述了中国留美幼童学习、生活等情况,可与此文参照。这可以说是对中国公派留学情况的最早记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