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天台山记(清)洪亮吉
天台山者,山水清深,灵奇栖止之所也。其径路泅殊,卉草亦别,霜霰异色,风霜态歧。
山最幽者为琼台。沈埋沧冥,凌厉世宙。金碧之影见层霄之中,云霞之光衣九地之表。山花抽篮,圆叶疑扇;林翼接翠,和声同琴。樵踪蛇纤,升降数十;石脊猱奋,回皇半时。岩果润肺,作朝霞之红;灵泉清心,漾夕涧之绿。双阙峙其前,绝壑振其表。霜同剥藓,偶印来踪。云与昔贤,难停去影。登陟既疲,久坐石室,作华化五禽戏乃返。
最奇者为石梁。长不计丈,狭仅盈飓。潜蛇窥而甲惊,飞鸟过而魄堕。余斋心既空,往志益奋。青苔十层,去履不啮;飞瀑万仞,来国未眩。遂休神于蓝桥,啸咏于碧涧。飞花积衣,重至盈寸;惊笋碍帽,长皆及寻。至鱼鳖啖其影,而步不移;猿猱摄其神,而坐不返。盖浑浑乎身世两忘焉。
最高者为华顶。此山本斜侵东溟,高压南峤。乌兔重选,文辉于其巅;鱼龙万千,出没乎其趾。于是山栖谷汲、餐松饵柏之士无不萃焉。结茅以居者至七十二所,类皆委形神于土木,冀寿命于金石者也。灵雨界山,春霰迷谷,余与清凉僧振履欲往。笠飘于上,衣裂于下;隔岁槲叶,横来吓人;径时飓风,险欲飞客。土人云“海雾至重,即上亦无所睹也。”重以松桧拔地,振龙驾之金;尘霾蔽天,现蚊蛟之影。凛然瑟然,半道乃返,距顶尚百步耳。
最丽者为赤诚。水复注水,云头已穿;山仍戴山,日脚亦碍。途经百盘,望乃飓尺。施丹埤霓之上,焕采乾坤之中。晴日堕而转红,冻雨洗而逾赤。游客十憩,方臻松扁;巢食百飞,乃届石窦。一塔冠斗,双桥冒虹。降尊万树,疑飞仙之饭桃;元官一区,云化人之委蜕。与神澄澈,视听凝一,而游遂止于此矣。
凡居山者五日,耳疲于听,而鸿蒙之响万劫不停;目倦于观,而倘恍之形六时屡变。手劳于笺记,而腕不欲休;心痒于描摩,而兴不可遏。遂至揭藏经之纸竞写记游。坐团蕉之“僧,愿传诗诀,亦可谓方外之胜游,尘表之奇福矣。
凡宿清凉寺、方广寺、桐柏宫者各一夕,雨阻国清寺者二夕。所历者,为腾空岭,万年岭,寒风岭,桐柏南峰、北峰,赤诚上寺坡、下寺坡,共得诗三十首。
时嘉庆十年二月十一日也。
题记:本文开篇对天台山的景致作了总体的概括,山高水清,又奇栖止,径路、卉草、霜霰之色、风霜之态都具天台特色。三言两语,不仅勾勒出天台的殊异,亦给读者一个悬念。接着,作者重墨描绘了最幽之琼台、最奇之石梁、最高之华顶、最丽之赤城四处形胜。既言最,则幽者不独琼台,奇者亦不独石梁。幽、奇、高、丽,天台之美也。在写天台之美时,处处突出天台之殊异,如:“山花抽篮,圆叶疑扇”,“卉草亦别”;“樵踪蛇纤,升降数十”,“径路迥殊”;“霜同剥藓”,色异态歧;“偶印来踪”,山水幽深。美与殊回环照应,浑然一体。这种艺术构思和表现手法,既严谨,又不失活泼。
文章运用四六句式,语言清丽,节奏感强,读起来甚具韵味。
作者简介:洪亮吉(1746-1809),字君直,一字稚存,号北江,江苏阳湖(今常州市)人。乾隆五十五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视学贵州。嘉庆时因批评朝政而遗戍新疆伊犁,不久赦还,改号更生居士。通经史、音韵训估及地理之学。论学之作颇多。亦工诗文,其骄文颇负时誉。因亲践西北、西南边远地区,所以所写山水小品多描绘奇丽景观和少数民族风土人情。有(春秋左传达)、(洪北江全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