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牛之戏(清)黎庶昌
斗牛之戏,惟日斯巴尼亚的之[1],为国俗之一大端。距马得利二里许[2],山冈略平处,有房杰然特出,斗牛场也。圆墉四周,而空其中央,径八九十丈,外为走廊,内列坐,可容一万数千人。坐分三等,上一层为有房仓之坐,正中一厢较大,该国君主之坐。第二层为中等坐位,正对君主坐为军队作乐所。此两层皆设几凳,上有房檐罩之。第三层为下等坐位,露空,凳皆石条,累下十二级。三层各有铁栏为护,下层铁栏外有走巷一条,再外以木板植立为大圆围,高可及肩,中铺细沙,为斗牛处。其房系马得利地所建,而租与公司,岁取其息。日国分四十七府,每府各有其一,多者二三,较法国赛马之风尤甚。每年自西历三月公司开办,至秋末冬初下雨为止,礼拜是其斗牛之日,举国若狂。(城外另有一斗牛场,系礼拜一。)
中四月初一日,予买票往观。坐定,兵士奏乐一通,公司二人骑马前行,斗牛之士二十余人,衣五色衣,各随其后,绕行围内一周而出。始开门,纵牛入。骑马者二人,手持木杆,上安铁锥,先入以待。所蹋脚镫,系铁鞋如斗形,牛不能伤。又有数人,各持黄里红布一幅,长约六尺,宽约四尺,诱张于前。牛望见红布,即追而触之。一彼一此,或先或后,使其眩惑,诱至马前。牛辄怒而触马,角入马腹,肚肠立出。若迫近人身,则以铁锥锥之。再诱再触,凡三四触,而人马俱倒于地;马无不死者,而人大率无恙。
俟斗伤两马后,即易以人,诱法如前。牛有时不触;或逐急,其人即弃红布于地,而跃出围外。有持双箭者,箭皆以五彩布剪绥裹束[3],捷出牛之左右,插入背脊隆起处。箭有倒钩,即悬挂于脊上,血出淋漓。如是者三,插入六箭。再易一人,用剑刺之。其人右手持剑,左手持红布一幅,且诱且刺,剑从脊背刺入心腹,牛即倒地。大众拍手欢呼,亦有掷帽于围内以贺。刺者如怯而不前,或多刺不中脊缝,剑堕于地,众皆喧嚷呵斥。刺中后,兵士作乐为节。有马六匹入,分为两驾,一拖死牛,一拖死马,如丧车然。既出,再易他牛入。其斗法大略如此。善斗者,每次可得一千备细达[4]。
是日凡斗七牛,第一牛斗伤两马,一马死于围内,一马骑出死;用剑者六刺始中脊缝。第二牛斗伤两马,一马死于围内,一马骑出死;牛怒逐人,跃出围外二次;用剑者三刺始中,血从牛口喷出。第三牛斗死两马如前;用剑者一刺即中。第四牛斗死两马,一马腹裂,肚肠全堕于地,立死;一马肠拖丈余,倒地,骑者用带束之,鞭起再斗,然后死;又别伤一马;牛跃出围外者一次;用剑者七刺始中,牛倒地后尚欲起立,另一人刺其头始毙。予观至此,已倦,即归。
越五日,闻第六牛所伤之马,骑者亦因马鞍筑胸而死[5]。是日在坐万余人,该国君主亦与焉。此事,西洋各邦无为讥其残忍;然成为国俗,终不能革。并属地古巴,亦有此风。观其房式,正与罗马斗兽处废址如一。闻罗马古时,以罪人与各种猛兽徒博,此只用牛,则习俗由来已久矣。数月前,在上议政院绅名生达纳者,新闻纸馆总办也,发论于议院,请设一斗牛学堂,以备选人练习,其视重如此。旋为他绅议驳,格不行[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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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日斯马尼亚:即西班牙。[2]马得利:即马德里。[3]绥:原指用旄牛尾饰于竿首,此指用五彩布剪成的细布条。[4]备细达:比塞塔。西班牙货币名的译音。[5]筑:触、击。[6]格:被阻遏。
黎庶昌(1837—1898),字莼斋。贵州遵义人。少时从郑珍学习。同治元年(1862),以廪贡生至京,上书论时事,受到重视,被派往安庆由曾国藩以知县试用。与张裕钊、吴汝纶、薛福成称“曾门四弟子”。光绪二年(1876),随郭嵩焘出使欧洲,任驻英、法、德、西班牙四国参赞,写成《西洋杂志》一书,向国人介绍欧洲各国的国政民俗、社会生活、交通途径、风土人情、光绪七年,任出使日本大臣,搜罗古籍,辑刻《古逸丛书》二十六种共二百卷。
他为文宗法桐城派,曾编《续古文辞类纂》,阐发桐城义法。但晚年所作纪游之文,叙事平实,内容丰富,颇具史料价值。著作主要有《拙尊园丛稿》。又有《西洋杂志》八卷,收入《走向世界丛书》,岳麓书社1985年出版。
本文选自《西洋杂志》,是作者于光绪六年(1880)任驻西班牙使馆参赞时,观看当地斗牛之戏而作的。文中简单介绍了斗牛场地的规模、设施,集中描述了斗牛之戏的过程。其中描写人斗牛、牛伤马、马死牛伤的场面,可以说逼真详实、触目惊心。而作者的用意不是观赏,恰恰是不忍目睹其残忍场面。这从作者只观看了一半,就“已倦,即归”,便可看出了。残忍的斗牛之戏,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算得上闻所未闻的新鲜事了,值得记录在《西洋杂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