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刘生书(清)张裕钊
晓堂足下。早春承寄示文数首,入秋又得手书,勤孝恳至[2],足下之用心,何其近古人也。足下诸文,所为《尊君事略》,最肫挚可爱[3],《读老子》中一段词甚高,闯然入古人之室矣[4];前幅微觉用力太重,少自然之趣。他文识议,并超出凡近,而亦时不免病此[5]。
夫文章之道,莫要于雅健[6]。欲为健而厉之巳甚[7],则或近俗[8]。求免于俗而务为自然,又或弱而不能振。古之为文者,若左邱明、庄周、荀卿、司马迁、韩愈之徒,沛然出之[9],言厉而气雄,然无有一言一字之强附而致之者也[10],措焉而皆得其所安[11]。文惟此最为难。知其难也,而以意默参于二者之交[12],有机焉以寓其间[13],此固非朝暮所能企[14],而亦非口所能道。治之久,而一旦悠然自得于其心,是则其至焉耳。至之之道无他,广获而精?[15],熟讽而湛思。舍此则未有可以速化而袭取之者也。
吾告子,止于是矣。夫文之为事,至深博,而裕钊所及知者,止于是;其所不及知者,不敢以相告也。以足下之才,循而致之以不倦,他日必卓有所就。此乃称心而言[16],非相誉之辞也,足下勿以疑而自沮焉可也[17]。足下文,知友中多求观者,故且欲留此,俟他日再奉还耳。惟亮察[18]。不宣[19]。
注释:
[1]刘生:作者之,生平事迹待考。[2]勤拳:殷切。恳至:恳切诚挚。[3]肫(zhūn谆):诚挚。[4]闯(chèn衬)然:出众。[5]病此:病于此,即病于上述“用力太重,少自然之趣。”[6]雅健:雄劲有力而又不失自然之趣。[7]历之已甚:过分追求豪壮之语。厉:猛壮。[8]俗:俗气,越味格调低下。[9]沛然:充溢恣肆,气势浩大。韩愈《答李翊书》言自己学习为文,经历多年锻炼,终于达到了“浩乎其沛然”的境界。[10]强附:生拼硬凑。[11]措:语言的措置,即措辞。[12]参:思考。二者之交:“雅”与“健”的关系。[13]机:关键。[14]企:达到。[15]䆃(dào到):选择。[16]称(chèng秤)心而言:所言与所想相符,即讲真心活。[17]沮:终止。[18]亮察:明鉴。[19]不宣:旧时书信末尾常用的套语,有言之不尽之意。
此文表达了作者关于散文写作的一个基本观点:雅健。所谓“雅”,主要是指自然不俗;“健”主要指语言的劲健和气势的雄浑,即“言厉而气雄”。“雅”与“健”结合,即可做到雄劲有力而又不失“自然之趣”。作者以为,为了追求雄健之境而故为豪言壮语,就会流于“俗”,自命雄健:实则俗不可耐。作者提出,克服这种文风要“广获而精䆃,熟讽而湛思”,要能够“化”,这是很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