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窝
作者:琳达·戴维斯 译者:闫卫平、祁阿红
英格兰银行行长和英国军情六局反毒品犯罪处雇用萨拉在伦敦一家商业银行卧底,以调查银行欺诈行为。年轻美貌聪明大胆的萨拉是个顶尖级的外汇交易员,她喜欢冒险,乐于承担这顶危险任务。可是,当她逐步接近一个危险的国际阴谋的核心后,黑社会对她及其朋友大追杀,而授任务给她的人却拒绝保护……
序言
“她是无可挑剔的。”
“你凭什么这么有把握?”
“她有很好的掩护身份,谁也不会怀疑她。她天性聪明,处事谨慎,而且胸怀大志。这个挑战很合她的胃口。她带有理想主义色彩:只要她认为有正当理由,她就可能置法律于不顾,说不定还会乐此不疲呢。”
巴特洛普开始表现出兴趣,“为什么?”
“她身上有一股桀骜不驯的烈性。”
巴特洛普皱起眉头,“这可是双刃的啊,有利有弊,你说呢?你似乎忘了,我们可是半点差错都不能出的啊。如果有一点风声被报界……”
“不会的。”巴林顿向他保证,“她会站在我们一边的。再说,我已经查过了她的底细。她知道如何保守秘密。她会像别的女人一样饶舌,但对重要问题却能守口如瓶。”
“你挺喜欢她,是吗?”
“不喜欢她可难了。”
“你知道,这件事可能会使她的处境非常困难。如果出了问题,我们对她就只能忍痛割爱了。”
“你难道不觉得我应该把这一点告诉她吗?”
巴特洛普思忖道,她应该知道多少要由我来决定,然后才轮到由你去告诉她。他说道:“告诉她不要被人发现了,但要说清楚,一旦被人发现,是没有人去解救她的。问题是,这一点她能不能接受得了?我可不希望她向警方哭哭闹闹的。”
巴林顿想了片刻,“她不会有问题。”
巴特洛普故意慢条斯理地说:“不管怎么说,把事情抖落出去对她自己也不利。”
军事情报六局反毒品犯罪处处长和英格兰银行行长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此时此刻,这二位怎么会知道,萨拉·詹森一旦受到不公正待遇,就会释放出盲目而非理性的能量;一旦他们拆了她的台,她就会象参孙一样把他们的世界搅个地覆天翻①。
注:①古犹太人领袖,以身强力大著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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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芳龄27岁的萨拉·詹森尽管生活层次较高,却也不乏标志正常生活的所有外表装饰。她是伦敦金融城内一名顶尖级的外汇交易员。她与胞弟和男友同住在切尔西区一座宽敞的寓所里。她长得很漂亮。美貌、爱情和金钱,她已应有尽有,但她也不乏恐惧。她如此精心编织的生活是不堪一击的,正如她在新奥尔良的童年生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随着父母双亡而终止一样,她的新生活也可能会终止,而且转瞬之间,就像闪闪发亮的钢铁撞击在皮肤上一样。那种恐惧感永远萦绕在她心中。它深深隐埋,隐埋在歪曲、否认和谎言之中,但永远不会消失。它的阴影投射在她所做的一切事情之上,从坐在交易台前从事上亿英镑风险投机时的轻快冒险,到漫不经心、十分随意的恋爱,到眼下与男友埃迪呆在一起时的安全感、饮下的威士忌酒及酒后爽朗的笑声,以及目前对生活无拘无束的享受。这种不堪一击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它给了她富有的生活,使她活得很惬意。它也给予她一种优势。只要她能够把握住自己性格中相互背离的成分不使分裂,她就很安全。
有时她在想,不知是否有人怀疑过、或者看到过她的真相全貌。不曾有过。有两个人——她最亲密的朋友雅各布和松本正美——兴许看到过一些阴影,看到过模糊的轮廓,但是他们从未议论过,极少超越萨拉为世人所塑造的形象。
她怡然一笑,摆脱了沉思。她转身面对行情显示器,拿起电话,迅速做了一笔交易,然后清仓。交易过程为30秒,盈利50万英镑。
金钱在叫声中穿过电话线,它的来源在迷宫般的电子转帐中渐渐消失。电子转帐将金钱转移、隐蔽、分拆成容易处理的小笔金额,再在其他地点提取和重新存储,完全抹去了它的来龙去脉。安东尼奥·菲埃瑞从不冒险。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黑手党内飞黄腾达、几乎登上权力的顶峰,却没有受过一次起诉,更甭说蹲大狱了。
他57岁,身材矮小,浑身是肉。除了短粗的鼻子和异常肥厚的嘴唇外,他的面部几乎是平塌塌的。他的头发变得稀疏起来,他每个月都要上理发师那里把自然的花白头发染成黑色。他那对深褐色的小圆眼睛时刻保持着警觉,不过在大部分时间里,由于幽默以及职业满足感的真实流露而显得炯炯有神。
他是黑手党的首席财务官。他为黑手党洗钱,专门负责贩毒的黑钱,将其用于投资,并巨构思出新的、相对干净的赚钱门道。他并不超然于暴力之上,正如他在金融市场上于净利落的行动一样,他对暴力的使用同样得心应手。他非常喜欢以钱生钱这门纯粹的生意,在他所有的行动方案中,这一次的最新方案是无与伦比的。
他把电话听筒放回原处,肥肥的手指在塑料听筒上留下了粘乎乎的指印。他心算了一下盈利,脸上绽出满意的笑容。3个小时700万美元进账。得来全不费工夫,非常干净。比起讹诈、勒索、毒品或谋杀,不知要干净多少。只需在电话里讲几句,往屏幕上敲几个数字,在纸片上涂写几下。而且也很迅速。整个过程只有几秒钟,成交后的金钱便在全球疾驰。
菲埃瑞想象着美元、英镑、德国马克和日元从大空飘然而至的情景,不禁咧开嘴笑起来,那张龇牙咧嘴的脸活像万圣节前夜的晚会上人们所佩戴的开着长口子的假面具。价值4亿美元,他心想:要是这一张张的钞票首尾相连,能延伸多远呢?10元面额的钞票能从罗马延伸到纽约吗?他笑起来,缓步离开座椅,一摇一晃地朝放在办公室角落处的电冰箱走去。10个月内大赚特赚了4亿美元。他斟了一杯香槟酒,为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来的金钱干杯。
如果菲埃瑞知道他那条用钞票铺就的小道将通向何方,那杯香槟在他口中顿时就会变成苦涩的胆汁。
在金融城内一家商业银行弥漫着汗臭味的交易大厅里,一位年轻的外汇交易员放下手中的电话,克制住想高声欢呼的冲动。那个编号帐户上又增添了300万美元。其中四分之一归他所有。他暗自窃笑,要偷偷摸摸地把这么多钱花掉倒还是个问题呢。
又一宗可卡因贩毒案。50公斤毒品藏匿在发自意大利的一集装箱木展式坡形高跟鞋的鞋底内。皇家海关和军情六局联手截获了这批毒品,并且顺藤摸瓜跟踪到东英格兰中部地区一处贸易区的一家仓库。货车司机和接头小组都已被逮捕归案。贩运的毒品已被扣押,不久将化为灰烬。审讯贩毒分子的工作正在进行。驻皇家海关的特派员公署长官菲奥纳·邓肯正在电话上滔滔不绝地进行详细汇报,军情六局的詹姆斯·巴特洛普面无表情地听着。
这次截获毒品只是一时的胜利。源源不断流入这个国家的毒品仍然会猖獗不止,刚刚被破坏的这个环节立刻就会被更换。如果贩毒网在其源头受到攻击和瓦解——这正是巴特洛普要优先处理的重大事项之一,才会取得更有持久性的成果。军情六局目前在该领域与美国联邦调查局、美国禁毒署以及英美两国海关展开合作,扮演着非常重要的国际角色。
流人英国的相当数量的非法毒品是由南美毒果及其在欧洲的代理黑手党组成的阴谋团伙所控制。詹姆斯·巴特洛普肩上的压力很大,他必须派人渗透到该贩毒团伙及其编织的网络内部,从而截断毒品向英国的流入。他怀疑最近截获的毒品系哥伦比亚贩毒团伙与黑手党所为。通过审讯贩毒分子证实这一点是有可能的,尽管可能性不大。巴特洛普很清楚,他们几乎肯定会死不开口。
服刑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为了争取减刑,他们也许会供出构成下一贩毒环节的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毒贩,不过如果他的直觉是正确的,就绝对不会泄露毒品的源头,因为这样做他们马上就会遭到杀身之祸。
黑手党和哥伦比亚贩毒团伙的行刑队不仅要逐个干掉敌对团伙的成员,而且对自己内部那些威胁到组织完整性的成员也会毫不手软地杀人灭口。受到哥伦比亚毒枭的尊敬本是令人生疑的赞誉,可是安东尼奥·菲埃瑞却引以为荣,在残忍和狡诈方面他与南美的伙伴相比毫不逊色。
巴特洛普最初听说安东尼奥·菲埃瑞的存在是10年之前,当时他担任军情六局罗马站站长。那时的菲埃瑞就被怀疑为西西里岛黑手党内的副手,据传他私下买通国家和当地的政客,以保证油水充足的建筑工程合同交给黑手党控制下的公司。这仅仅是怀疑而已,从未找到确凿证据。菲埃瑞总是比密切注意他的政府部门技高一筹。
巴特洛普在军情六局——局内工作人员称之为“公司”,消息灵通的外界人士则称之为“朋友”——步步高升的同时,一直密切注意着菲埃瑞。如今他已是反毒品犯罪处的处长,而根据情报部门的报告,菲埃瑞则是操纵黑手党贩毒行动的主要头目之一。假如巴特洛普可以允许自己简单到只追逐单一目标的话,那就是菲埃瑞了。
巴特洛普从办公桌旁站起身,走到办公室的窗口,眺望着窗外泰晤士河肮脏的河水流淌而过。两条拖轮相向驶过。巴特洛普注视着甲板上的人相互挥手致意。这场面恰似在观看一部无声电影。他可以想象出河水的声响和气味,但除了图像之外,任何东西都透不过办公室窗户上那厚实的玻璃。玻璃窗是强化隔音的,是从国防部特别订的货。
巴特洛普眯起双眼看着太阳照射的河面上的粼粼波光。这是6月的一个大晴天。他一丝不动地伫立窗前,手掌撑着玻璃,两眼凝视窗外。
阳光照耀的玻璃映衬出他瘦削的身影,充沛的精力消耗了他骨头上的脂肪。他身上那套做工考究的黑色西服使他越发显得瘦骨嶙峋。他有一副20多岁小伙子的体格,只可惜他的脸露出了40多岁人的真相。他的皮肤因吸烟过度而呈茶黄色,深深的皱纹从眼角和嘴角向外延伸。
他的面部异常生动,显得聪慧,富于表情。不过它有时也会变得非常冷峻、深不可测。他是一位高超的演员,所凭借的可能是其内在的两重性。他把冷静的思索与几乎电脑一般高速的分析融为一体,由此造就了一个绝顶聪明的大脑,并使得他在“公司”里平步青云。有些人认为他有朝一日会当局长。
他受到广泛的尊重,不过也有些人对他进行诋毁,说他也许有点聪明过头。他听到这些指责,只是轻蔑地一笑了之。他任何时候都尽可能不去进行自省。
他转身离开窗户返回办公桌,按响蜂鸣器,传唤他的秘书莫伊拉,让她请反毒品犯罪处副处长来一下。几分钟之后,迈尔斯·福肖走进来,在巴特洛普对面就坐。巴特洛普向他介绍了截获可卡因的有关情况,并说他怀疑此次贩运是菲埃瑞行动的一个部分。
“我们得另想办法捉拿菲埃瑞。要撒大网……如果我们找不出毒品与菲埃瑞之间的联系,就必须在其它地方发现其薄弱环节。”福肖正待开口,巴特洛普连忙把手一抬,“我知道。我们早已这样在做了,可是我需要为此配置更多的资源。”他停下来,点燃一支香烟。这下轮到福肖说话了。
“昨天夜里收到了一些情况。”他挠了挠下巴,慢条斯理、字斟句酌说道。这种腔调总是让雄辩的巴特洛普感到恼火,“是意大利处送来的报告。你知道我们一直在调查的那个银行家吉乌塞普·卡尔瓦多罗吧?”巴特洛普点点头。“是这样,我们窃听到一些极有意思的通话片段。昨天派了一些园艺人员上那儿去更换枯萎的花草。他们在他的办公室里和电话上安装了窃听装置达半天之久,并在下一次保安检查之前取回了窃听器。”
巴特洛普笑了。卡尔瓦多罗是米兰上流社会的栋梁,声名显赫,德高望重,几乎从不受到怀疑,让他做黑手党首领的经纪人是再合适不过了。巴特洛普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卡尔瓦多罗拥有黑手党的客户,但不管他的客户是何许人也,这些人显然有一些值得严加保守的秘密。一家保安公司每天要对卡尔瓦多罗在特拉蒂路的豪华办公室进行两次检查,以寻找窃听装置,甚至连邮件也不轻易放过,以防窃听器藏在褐色大封套的海绵内衬之中。福肖继续往下汇报。
“不管怎么说,卡尔瓦多罗不仅拨打了、而且接了几个很有意思的电话。第一个电话是由一个未报身份的人打的。他只是告诉卡尔瓦多罗吃进美元,沽出英镑。总共6亿美元,分拆成每个2,500万美元的帐户进行操作。随后卡尔瓦多罗给伦敦的三位经纪人打电话,指令他们每人进行2亿美元的买卖,并告诉他们使用通常帐户分散交易,每一帐户的交易额为2,500万美元。”
巴特洛普在座椅上深吸了一口气,期待着听到关键性的话语。福肖的身体朝前微欠,背部依然挺得笔直,“罗马站站长莫罗认为,他已辨认出了那个打匿名电话者的声音。”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以加强效果,“他认为那人是菲埃瑞。”巴特洛普有条眉毛向上一扬,他这种表示兴趣的高雅举止福肖曾经多次模仿过,但总是模仿不像。
“我正让人对那个声音加以核实。不过有趣的是,无论此君是谁,他的目的显然是想掩盖其交易规模。他有可能是在替24个不同帐户管理资金,不过我对此表示怀疑。更大的可能性是,这是可疑的交易。在外汇交易市场上,6亿美元是会引起注意的,2,500万美元则不然。交易记录显示的只是一系列金额达2,500万美元的买卖,彼此之间并无明显的联系。”
巴特洛普大出了一口气,“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福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正如你刚才猜测的,发生在英格兰银行宣布把利率降低1个百分点之前半个小时。”
“这么说我们几家央行有人走漏了风声,也许就出自‘老妇人’①内部?”
注:①亦称作针线街老们人,系英格兰银行之别称。
“看来是这样。”福肖手撑着下巴,一副沉思的神情,“那么安东尼奥·菲埃瑞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内幕交易人吧?”
两人相视而笑。巴特洛普目光朦胧起来。他默默坐了片刻,而后看着福肖。
“如果说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而且泄密源就在老妇人内部,那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类似调低利率这样敏感的消息只有高层少数几个人知道。我认识巴林顿行长已有多年。他也许是个蠢材,但绝不会是罪犯。”
莫伊拉办公室的内部通话系统嗡嗡响了起来。巴特洛普那不见其人的说话声响彻房间,“麻烦你,莫伊拉,请给我接一下英格兰银行行长。”
行长此刻正待动身去参加每月一次与财政大臣的会谈。他刚走到带拱顶的过道,秘书就追了上来。“行长,很高兴追上了您。”她气喘吁吁地大声说道,“有位詹姆斯·巴特洛普请您听电话。他说有急事。”
安东尼·巴林顿驻足片刻,听到“巴特洛普”这个名字时皱起了眉头,接着很不情愿地转过身,迈着稳重的步履返回办公室。英格兰银行的任何官员从不行色匆匆。“针线街老妇人”是金融城那喧嚣和永恒运动之中的一片风度优雅的绿洲。步履匆忙地在过道上行走是有伤大雅的。还是把那一套留给那些玻璃大理石高层建筑里的美国投资银行家吧。
巴林顿随手带上办公室的门,在办公桌前坐下,等待秘书把电话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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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芳龄27岁的萨拉·詹森尽管生活层次较高,却也不乏标志正常生活的所有外表装饰。她是伦敦金融城内一名顶尖级的外汇交易员。她与胞弟和男友同住在切尔西区一座宽敞的寓所里。她长得很漂亮。美貌、爱情和金钱,她已应有尽有,但她也不乏恐惧。她如此精心编织的生活是不堪一击的,正如她在新奥尔良的童年生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随着父母双亡而终止一样,她的新生活也可能会终止,而且转瞬之间,就像闪闪发亮的钢铁撞击在皮肤上一样。那种恐惧感永远萦绕在她心中。它深深隐埋,隐埋在歪曲、否认和谎言之中,但永远不会消失。它的阴影投射在她所做的一切事情之上,从坐在交易台前从事上亿英镑风险投机时的轻快冒险,到漫不经心、十分随意的恋爱,到眼下与男友埃迪呆在一起时的安全感、饮下的威士忌酒及酒后爽朗的笑声,以及目前对生活无拘无束的享受。这种不堪一击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它给了她富有的生活,使她活得很惬意。它也给予她一种优势。只要她能够把握住自己性格中相互背离的成分不使分裂,她就很安全。
有时她在想,不知是否有人怀疑过、或者看到过她的真相全貌。不曾有过。有两个人——她最亲密的朋友雅各布和松本正美——兴许看到过一些阴影,看到过模糊的轮廓,但是他们从未议论过,极少超越萨拉为世人所塑造的形象。
她怡然一笑,摆脱了沉思。她转身面对行情显示器,拿起电话,迅速做了一笔交易,然后清仓。交易过程为30秒,盈利50万英镑。
金钱在叫声中穿过电话线,它的来源在迷宫般的电子转帐中渐渐消失。电子转帐将金钱转移、隐蔽、分拆成容易处理的小笔金额,再在其他地点提取和重新存储,完全抹去了它的来龙去脉。安东尼奥·菲埃瑞从不冒险。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黑手党内飞黄腾达、几乎登上权力的顶峰,却没有受过一次起诉,更甭说蹲大狱了。
他57岁,身材矮小,浑身是肉。除了短粗的鼻子和异常肥厚的嘴唇外,他的面部几乎是平塌塌的。他的头发变得稀疏起来,他每个月都要上理发师那里把自然的花白头发染成黑色。他那对深褐色的小圆眼睛时刻保持着警觉,不过在大部分时间里,由于幽默以及职业满足感的真实流露而显得炯炯有神。
他是黑手党的首席财务官。他为黑手党洗钱,专门负责贩毒的黑钱,将其用于投资,并巨构思出新的、相对干净的赚钱门道。他并不超然于暴力之上,正如他在金融市场上于净利落的行动一样,他对暴力的使用同样得心应手。他非常喜欢以钱生钱这门纯粹的生意,在他所有的行动方案中,这一次的最新方案是无与伦比的。
他把电话听筒放回原处,肥肥的手指在塑料听筒上留下了粘乎乎的指印。他心算了一下盈利,脸上绽出满意的笑容。3个小时700万美元进账。得来全不费工夫,非常干净。比起讹诈、勒索、毒品或谋杀,不知要干净多少。只需在电话里讲几句,往屏幕上敲几个数字,在纸片上涂写几下。而且也很迅速。整个过程只有几秒钟,成交后的金钱便在全球疾驰。
菲埃瑞想象着美元、英镑、德国马克和日元从大空飘然而至的情景,不禁咧开嘴笑起来,那张龇牙咧嘴的脸活像万圣节前夜的晚会上人们所佩戴的开着长口子的假面具。价值4亿美元,他心想:要是这一张张的钞票首尾相连,能延伸多远呢?10元面额的钞票能从罗马延伸到纽约吗?他笑起来,缓步离开座椅,一摇一晃地朝放在办公室角落处的电冰箱走去。10个月内大赚特赚了4亿美元。他斟了一杯香槟酒,为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来的金钱干杯。
如果菲埃瑞知道他那条用钞票铺就的小道将通向何方,那杯香槟在他口中顿时就会变成苦涩的胆汁。
在金融城内一家商业银行弥漫着汗臭味的交易大厅里,一位年轻的外汇交易员放下手中的电话,克制住想高声欢呼的冲动。那个编号帐户上又增添了300万美元。其中四分之一归他所有。他暗自窃笑,要偷偷摸摸地把这么多钱花掉倒还是个问题呢。
又一宗可卡因贩毒案。50公斤毒品藏匿在发自意大利的一集装箱木展式坡形高跟鞋的鞋底内。皇家海关和军情六局联手截获了这批毒品,并且顺藤摸瓜跟踪到东英格兰中部地区一处贸易区的一家仓库。货车司机和接头小组都已被逮捕归案。贩运的毒品已被扣押,不久将化为灰烬。审讯贩毒分子的工作正在进行。驻皇家海关的特派员公署长官菲奥纳·邓肯正在电话上滔滔不绝地进行详细汇报,军情六局的詹姆斯·巴特洛普面无表情地听着。
这次截获毒品只是一时的胜利。源源不断流入这个国家的毒品仍然会猖獗不止,刚刚被破坏的这个环节立刻就会被更换。如果贩毒网在其源头受到攻击和瓦解——这正是巴特洛普要优先处理的重大事项之一,才会取得更有持久性的成果。军情六局目前在该领域与美国联邦调查局、美国禁毒署以及英美两国海关展开合作,扮演着非常重要的国际角色。
流人英国的相当数量的非法毒品是由南美毒果及其在欧洲的代理黑手党组成的阴谋团伙所控制。詹姆斯·巴特洛普肩上的压力很大,他必须派人渗透到该贩毒团伙及其编织的网络内部,从而截断毒品向英国的流入。他怀疑最近截获的毒品系哥伦比亚贩毒团伙与黑手党所为。通过审讯贩毒分子证实这一点是有可能的,尽管可能性不大。巴特洛普很清楚,他们几乎肯定会死不开口。
服刑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为了争取减刑,他们也许会供出构成下一贩毒环节的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毒贩,不过如果他的直觉是正确的,就绝对不会泄露毒品的源头,因为这样做他们马上就会遭到杀身之祸。
黑手党和哥伦比亚贩毒团伙的行刑队不仅要逐个干掉敌对团伙的成员,而且对自己内部那些威胁到组织完整性的成员也会毫不手软地杀人灭口。受到哥伦比亚毒枭的尊敬本是令人生疑的赞誉,可是安东尼奥·菲埃瑞却引以为荣,在残忍和狡诈方面他与南美的伙伴相比毫不逊色。
巴特洛普最初听说安东尼奥·菲埃瑞的存在是10年之前,当时他担任军情六局罗马站站长。那时的菲埃瑞就被怀疑为西西里岛黑手党内的副手,据传他私下买通国家和当地的政客,以保证油水充足的建筑工程合同交给黑手党控制下的公司。这仅仅是怀疑而已,从未找到确凿证据。菲埃瑞总是比密切注意他的政府部门技高一筹。
巴特洛普在军情六局——局内工作人员称之为“公司”,消息灵通的外界人士则称之为“朋友”——步步高升的同时,一直密切注意着菲埃瑞。如今他已是反毒品犯罪处的处长,而根据情报部门的报告,菲埃瑞则是操纵黑手党贩毒行动的主要头目之一。假如巴特洛普可以允许自己简单到只追逐单一目标的话,那就是菲埃瑞了。
巴特洛普从办公桌旁站起身,走到办公室的窗口,眺望着窗外泰晤士河肮脏的河水流淌而过。两条拖轮相向驶过。巴特洛普注视着甲板上的人相互挥手致意。这场面恰似在观看一部无声电影。他可以想象出河水的声响和气味,但除了图像之外,任何东西都透不过办公室窗户上那厚实的玻璃。玻璃窗是强化隔音的,是从国防部特别订的货。
巴特洛普眯起双眼看着太阳照射的河面上的粼粼波光。这是6月的一个大晴天。他一丝不动地伫立窗前,手掌撑着玻璃,两眼凝视窗外。
阳光照耀的玻璃映衬出他瘦削的身影,充沛的精力消耗了他骨头上的脂肪。他身上那套做工考究的黑色西服使他越发显得瘦骨嶙峋。他有一副20多岁小伙子的体格,只可惜他的脸露出了40多岁人的真相。他的皮肤因吸烟过度而呈茶黄色,深深的皱纹从眼角和嘴角向外延伸。
他的面部异常生动,显得聪慧,富于表情。不过它有时也会变得非常冷峻、深不可测。他是一位高超的演员,所凭借的可能是其内在的两重性。他把冷静的思索与几乎电脑一般高速的分析融为一体,由此造就了一个绝顶聪明的大脑,并使得他在“公司”里平步青云。有些人认为他有朝一日会当局长。
他受到广泛的尊重,不过也有些人对他进行诋毁,说他也许有点聪明过头。他听到这些指责,只是轻蔑地一笑了之。他任何时候都尽可能不去进行自省。
他转身离开窗户返回办公桌,按响蜂鸣器,传唤他的秘书莫伊拉,让她请反毒品犯罪处副处长来一下。几分钟之后,迈尔斯·福肖走进来,在巴特洛普对面就坐。巴特洛普向他介绍了截获可卡因的有关情况,并说他怀疑此次贩运是菲埃瑞行动的一个部分。
“我们得另想办法捉拿菲埃瑞。要撒大网……如果我们找不出毒品与菲埃瑞之间的联系,就必须在其它地方发现其薄弱环节。”福肖正待开口,巴特洛普连忙把手一抬,“我知道。我们早已这样在做了,可是我需要为此配置更多的资源。”他停下来,点燃一支香烟。这下轮到福肖说话了。
“昨天夜里收到了一些情况。”他挠了挠下巴,慢条斯理、字斟句酌说道。这种腔调总是让雄辩的巴特洛普感到恼火,“是意大利处送来的报告。你知道我们一直在调查的那个银行家吉乌塞普·卡尔瓦多罗吧?”巴特洛普点点头。“是这样,我们窃听到一些极有意思的通话片段。昨天派了一些园艺人员上那儿去更换枯萎的花草。他们在他的办公室里和电话上安装了窃听装置达半天之久,并在下一次保安检查之前取回了窃听器。”
巴特洛普笑了。卡尔瓦多罗是米兰上流社会的栋梁,声名显赫,德高望重,几乎从不受到怀疑,让他做黑手党首领的经纪人是再合适不过了。巴特洛普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卡尔瓦多罗拥有黑手党的客户,但不管他的客户是何许人也,这些人显然有一些值得严加保守的秘密。一家保安公司每天要对卡尔瓦多罗在特拉蒂路的豪华办公室进行两次检查,以寻找窃听装置,甚至连邮件也不轻易放过,以防窃听器藏在褐色大封套的海绵内衬之中。福肖继续往下汇报。
“不管怎么说,卡尔瓦多罗不仅拨打了、而且接了几个很有意思的电话。第一个电话是由一个未报身份的人打的。他只是告诉卡尔瓦多罗吃进美元,沽出英镑。总共6亿美元,分拆成每个2,500万美元的帐户进行操作。随后卡尔瓦多罗给伦敦的三位经纪人打电话,指令他们每人进行2亿美元的买卖,并告诉他们使用通常帐户分散交易,每一帐户的交易额为2,500万美元。”
巴特洛普在座椅上深吸了一口气,期待着听到关键性的话语。福肖的身体朝前微欠,背部依然挺得笔直,“罗马站站长莫罗认为,他已辨认出了那个打匿名电话者的声音。”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以加强效果,“他认为那人是菲埃瑞。”巴特洛普有条眉毛向上一扬,他这种表示兴趣的高雅举止福肖曾经多次模仿过,但总是模仿不像。
“我正让人对那个声音加以核实。不过有趣的是,无论此君是谁,他的目的显然是想掩盖其交易规模。他有可能是在替24个不同帐户管理资金,不过我对此表示怀疑。更大的可能性是,这是可疑的交易。在外汇交易市场上,6亿美元是会引起注意的,2,500万美元则不然。交易记录显示的只是一系列金额达2,500万美元的买卖,彼此之间并无明显的联系。”
巴特洛普大出了一口气,“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福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正如你刚才猜测的,发生在英格兰银行宣布把利率降低1个百分点之前半个小时。”
“这么说我们几家央行有人走漏了风声,也许就出自‘老妇人’①内部?”
注:①亦称作针线街老们人,系英格兰银行之别称。
“看来是这样。”福肖手撑着下巴,一副沉思的神情,“那么安东尼奥·菲埃瑞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内幕交易人吧?”
两人相视而笑。巴特洛普目光朦胧起来。他默默坐了片刻,而后看着福肖。
“如果说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而且泄密源就在老妇人内部,那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类似调低利率这样敏感的消息只有高层少数几个人知道。我认识巴林顿行长已有多年。他也许是个蠢材,但绝不会是罪犯。”
莫伊拉办公室的内部通话系统嗡嗡响了起来。巴特洛普那不见其人的说话声响彻房间,“麻烦你,莫伊拉,请给我接一下英格兰银行行长。”
行长此刻正待动身去参加每月一次与财政大臣的会谈。他刚走到带拱顶的过道,秘书就追了上来。“行长,很高兴追上了您。”她气喘吁吁地大声说道,“有位詹姆斯·巴特洛普请您听电话。他说有急事。”
安东尼·巴林顿驻足片刻,听到“巴特洛普”这个名字时皱起了眉头,接着很不情愿地转过身,迈着稳重的步履返回办公室。英格兰银行的任何官员从不行色匆匆。“针线街老妇人”是金融城那喧嚣和永恒运动之中的一片风度优雅的绿洲。步履匆忙地在过道上行走是有伤大雅的。还是把那一套留给那些玻璃大理石高层建筑里的美国投资银行家吧。
巴林顿随手带上办公室的门,在办公桌前坐下,等待秘书把电话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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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电话铃响起时,萨拉·詹森还在床上,缠绕在男友埃迪身上,充分享受着他乘坐飞机踏上最新一次探险征程之前在伦敦最后几天的宝贵时光。她伸出一只裸露的胳膊,迅速抓起电话。打来电话的是她的同事戴维,听声音有些忧心忡忡。
“听着,萨拉,现在是8点半。你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卡特在到处找你。有点怒气冲冲的。不像他……”
萨拉咯咯笑起来,“那么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我说你一大早与医生有个预约。”
“太棒了。”萨拉说道,“他们9点之前是不会诊治病人的。我的预约要半个小时,从切尔西到金融城要3刻钟。10点1刻见。”没等他答话,她就挂断电话,把注意力重新倾注在埃迪身上。
到了10点钟,她终于轻柔地摆脱了埃迪的双臂,迅速下了床。埃迪目送她穿过房间。她个头挺高,约5英尺9,身材苗条,肌肉优美,富有曲线感。她懒洋洋地走着,毫无忸怩之态,对自己赤裸的身体感到得意。她冲了好一会儿淋浴,把褐色长发握成一束,用一只手高高抬起免得被水弄湿。她迈出卫生间,身后留下一道越变越窄的水迹。她裹着一件薄薄的棉纺和服式晨衣穿过卧室,走上屋顶平台。她喜欢6月,到处色彩斑斓,弥漫着玫瑰花、6英尺高的棕榈树、栀子花以及天竺葵花的香味。
她逗留了片刻,一任暖风将潮湿的肌肤吹干,然后回到屋内,在衣橱里找了一番,挑出一套淡紫色亚麻套装和棕黄色的皮鞋。她将手袋斜挂在胸前,吻了吻埃迪,然后微笑着离开了家。她招呼一辆缓缓驶过国王路的出租汽车,11点钟才赶到了她在芬利斯银行的交易台。
5分钟后,约翰·卡特走过来。他是芬利斯银行首席执行官,也是萨拉的昔日恋人,“我想没有什么问题吧?”他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
“哦,没有问题。”萨拉笑着回答,“只是一次定期检查,你是知道的。”
卡特脸上微微泛红。坐在萨拉左侧的戴维·里德突然猛地咳嗽起来。萨拉瞪了他一眼。
“我想知道,”卡特对里德不予理睬,继续说道,“你是否愿意参加明天的客户午餐。他们非常希望有一位外汇交易员到场作陪。”他补充说。
萨拉查看了日程安排,“星期三,10号。”她抬起头笑了一下,“可以,没有问题,约翰。”
卡特返回办公室后,给巴林顿挂了一个电话。
“一切都安排妥了,行长。我们明天见。”
“干得好。顺便问一下,你有詹森这姑娘的简历吗?”
“我让人事部门找一份出来,今天下午就给您传真过去。”
“实际上,如果你不介意,我倒希望有人骑车把它送来。”巴林顿说道。
“完全可以。”卡特对这种神秘兮兮的做法感到不解,再次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10天前开始的,当时卡特的秘书操着她那特有的带鼻音的腔调——那种力图表示出她,凯特·詹金斯,不会受任何人影响的腔调——告诉他英格兰银行行长有电话找他。卡特接电话时,不知是公事还是社交应酬。他认识巴林顿已近20年。他们住在萨里郡时是邻居,并有密切的社交往来和专业联系。自打卡特离婚以后,巴林顿的夫人艾琳经常邀请他周末上他们那里进餐。
但是,这次电话不是社交性的。说完通常的打趣话之后,巴林顿便开始谈起外汇交易市场,最后才绕到主题,他问卡特手下的外汇交易员水平怎么样。卡特告诉巴林顿,只有一个人值得一提,接着把萨拉·詹森描绘了一番。巴林顿随即一连问了卡特许多有关萨拉的问题:她的长相如何;她的业绩到底有多么出色;最后还提议他们或许可以找个时间一道吃顿饭。巴林顿说他对真正活跃在交易一线的人员怀有特殊的兴趣,想跟他们谈谈。
卡特对这个电话并未给予充分重视,以为这只是象牙塔症的一次发作而已。行长可能对与其他的头头脑脑做伴感到厌倦,因为这批人大多数都是相当乏味的。他很可能凭着一时冲动就决定接触接触下层的人,那么有谁能比一位外汇交易员更合适的呢?卡特心想,要是行长真的见到萨拉·詹森,他会惊喜一场的。
卡特过后就把这次通话给忘掉了,所以当行长这天上午再次来电话,告诉他从天上掉下来一顿免费午餐时,他感到很意外。巴林顿嘟嘟哝哝地说,罗马尼亚银行行长(上帝保佑此人)取消了约会,可能是与他们国内出现问题有关,这样一来他和卡特明天就能共进一顿午餐了,他顺带问卡特是不是愿意带上他曾经提过的那位外汇交易员,叫什么名字来着,詹森……?
于是,卡特充满好奇心地做出了有关安排。他仔细翻阅萨拉的简历,心想可能行长是想雇用她吧。翻阅完毕后,他把简历交给秘书,并关照她骑车送到英格兰银行,交行长亲收。
卡特觉得这很有可能。英格兰银行连她在这里赚到的一半钱都不会付给她。自从萨拉4年前开始为他们工作以来,对手银行就经常想方设法引诱她跳槽。无论是卡特,还是交易厅主任杰米·罗林森,都不愿意把她放走。他们愿意支付留住她所必需的任何酬金。
毋庸置疑,在同辈人中间她是出类拔萃的。她对市场有一种本能的感觉,对冒险有一种特质。交易成功时,她会兴高采烈,如果亏了钱,她也根本不放在心上,这与许多其他交易员是不同的。卡特感到她的野心勃勃有些特别,劲头十足是肯定的了,不过她倒是没有工夫卷入办公室里的钩心斗角。她的大多数同辈人都会公开宣称对现任老板忠诚不二。她则与众不同,明确表示她只干一段时间,等攒足了一定的钱她就远走高飞。她真正的兴趣在于跟她的胞弟亚历克斯或者她的新任男友一道去登山探险,她的男友叫什么名字……对啦,叫埃迪,卡特不无遗憾地想起来了。
卡特独自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听任那些几乎整天困扰他、且从中得不到任何慰藉的、无休止的想法的摆布。他最初尝试过用理性化的解释来麻醉自己。他告诉自己,萨拉想跟与她同龄的某个人一道外出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一直认为,她当初同他上床只是因为同情他。当时他的太太正与他闹离婚。她说她整天根本见不到他的人影。他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去赴某个令人乏味的客户的宴请,而她早就不想再出入这些场合了。卡特于是便带上他的明星级交易员萨拉·詹森出席这些生意宴会。客户们都喜欢她。没过多久他也喜欢上了她,向她倾诉衷肠,因为这个女人能够理解他生活中的两面,私人生活的一面和职业生活的一面。还有,她美貌出众。她的魅力是抵挡不住的。
他俩一起相处了6个月。他的自信以及对生活的信念由于她而得以恢复。他一心想娶她为妻,虽然从未明确表示过,不过他相信她是能感觉出来的。她无比温柔地告诉他说,她对他是不合适的。他知道由于自己上了岁数,又受过太太的攻击,所以已没有什么虚荣心了,萨拉的真正意思是:他对她是不合适的。于是,他很伤心地放弃了她。
此后他们依然会面,大约每月共进一次午餐。他忍不住要询问她交男朋友的情况。有一段时间,她告诉他还没有谈。可是后来她就遇上了她胞弟亚历克斯的朋友埃迪。那是一年前的事情。卡特认为,他对这事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就在约翰·卡特回忆着他与萨拉·詹森的关系时,有人正骑着一辆摩托车,急速穿过金融城的街道,把萨拉的个人简历给安东尼·巴林顿送去。
半个小时后,这份简历经过银行邮件室的安全检查后,直接跳过了收文篮,被送到巴林顿的办公桌上。巴林顿剪开外包装,兴致勃勃地读了起来。
萨拉·路易丝·詹森,英国籍,1966年出生于新奥尔良,现年27岁。在汉普斯特德女子学校受过教育,后考上剑桥大学三一学院,数学课是双科优等生。兴趣包括爵士乐、阅读、滑雪、登山及旅行。毕业后,用了一年时间周游美国,随后开始在芬利斯银行供职。
巴林顿转而阅读芬利斯银行人事部撰写的任职报告。第一份用缩略笔记形式写成的报告对其业务能力做出了评价。出色的交易记录。持续性大赢家。头脑冷静的职业交易员。去年为所在部门盈利达600万英镑。不大坚持正点上下班。也许自恃盈利贡献大,理应在免受规定方面得到特殊待遇。每每上班不守时行为被发现时,都能愉快地坦白承认。巴林顿读到最后一条评语上方的潦草手批注释时,忍俊不禁。他读道:“至少她是诚实的。”
第二部分尽是些行政方面的细节。巴林顿浏览了银行帐户上的数字,住房抵押补贴,医疗保险。一组数字跃然纸上,他怔住了。去年总收入:40万英镑;底薪10万英镑;奖金30万英镑。即使根据日益看涨的金融城薪金标准,这也相当可观了。她由此成为金融城内薪俸最高的女性之一,而且事实上是薪俸最高的汇市交易员之一。
巴林顿自忖,就专业资质而论,萨拉·詹森无疑是完全够格的。唯一的问题是,她是否具备做间谍的心理素质。当然,这一点只有通过面对面的观察才能发现。至于应当发掘什么样的素质,巴林顿自己也没有多少数。不过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那就是他急切地想见到萨拉·詹森。
他将那几页简历放回信封,同时对她的芳容感到好奇。在他封上信封并锁进保险箱之前,最后一条细节跃入他的眼帘。他注意到,近亲一栏只列有她的姑妈和弟弟。他觉得这倒很蹊跷。她只有27岁。双亲肯定不会已经去世了吧?没准出现了婚变?不是好兆头。他按下蜂鸣器传唤他的秘书,叫她转告卡特听电话。
5分钟过后,两个人通上了话。卡特解释说,并没有什么婚变。萨拉的父母在新奥尔良的一次车祸中丧生,其时她才8岁。“那件事一定给她留下了创伤什么的。”巴林顿说道。
卡特沉默了片刻,一连串的回忆和未及提出的问题袭上了心头。他对自己说,都是些猜测而已,随即打消了那些念头。他只说了一句:“我想她已经以其特有的方式与这件事达成了妥协。”巴林顿对此感到满意,挂断了电话。就他而言,萨拉·詹森从书面材料来看依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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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萨拉·詹森轻轻地骂了一声。为什么每当她想提早离开,行情就会突然变得极度火爆?她盯着行情显示器上一排排数字,它们在她的凝视下似乎闪烁得更加起劲。她又骂了一声,猛地切断电源,随着一声呼哧和一道银光,屏幕暗了下去。她收拾手袋时,戴维·里德不无惊奇地望着她。
“你现在还不能走,萨拉。才两点钟。行情不稳,市场还没有沉寂下来。”他装出一副很恼火的样子。这是一出两人常演的双簧。他很喜欢她这种使他产生共鸣的反叛行为,她则欣赏他的积极配合。
“我可以走了。”她反驳道,“眼下的市场令我情绪不振,而每当我的情绪不振时就要亏钱。这你是知道的。”她无可奈何地耸着肩膀,“所以我不得不离开。”她脸上那不动声色的表情眼看就要露馅了,便赶紧转过身子,“要是有人找我,告诉他们我明天会回电的。”
戴维朝后仰坐着,被她的逻辑所击败。“不要忘了,”他冲着她离去的背影大叫起来,“你明天要同卡特共进午餐。”根据以往经验,他知道她的“情绪不振”——这是她的说法——可能会延续好几天。
国王路上的韦特罗斯超级市场里都是带着婴儿的母亲、退休的老人以及衣冠不整的艺术家。萨拉一直认为这些艺术家是存心穿得使人感到压抑。她平常是碰不到这样一些顾客的,因为她像大多数工薪族那样,上班时间是上午9点至下午5点——或者对她来说是上午7点至下午5点。她觉得自己倒是更喜欢2点30分的这群五花八门的人。6点钟之后去购物,往往就要冒着被那帮情绪亢奋、穿着一本正经、刚刚从办公桌前解放的人群撞倒的危险,因为他们把内心的厌烦情绪发泄到了手推车的车轮上。
她在鲜肉柜台逗留了一会儿,把塑料袋包装的牛肉反过来调过去——细看,看着里面流动的血水。她挑出一块她所能找到的最嫩的——深红色带血的里脊肉。接着,她挑了一些供烤炙的土豆、供烘焙的西红柿、几簇发芽的花椰菜,以及一把绿中带红的葛苣。
她推着手推车来到乳品部,往车上放了一些稀奶油、一些高脂厚奶油以及半打自由放养场的鸡蛋。结束了超市采购之后,她拎着大包小包来到离国王路不远的切尔西农贸市场。
她从一家名叫尼尔斯场的健康食品商店买了一小包香子兰豆,接着顺道走进一家外卖酒店,弓身跨进低矮的店门。这家口碑很好的外卖酒店的店面不大,可是品种很多,里面的几个售货员即使不算样样都懂,但态度都十分友好。她从容不迫地挑选出了三瓶红葡萄酒和两瓶香槟酒。然后她就骑上车回家。
萨拉走进家门时,亚历克斯和埃迪正盘着腿坐在起居室地板上,专心致志地查看一张皱巴巴的大地图。他俩全神贯注,有好一阵没有察觉到她的归来。萨拉默默地望着他们。她的宝贝弟弟亚历克斯已经25岁了,勇敢而善良。在她眼里,他始终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聪明伶俐,但毫不愤世嫉俗。他天生就是高高兴兴的。父母双亡时,他才6岁,受到的冲击远比她要小。他感到悲伤,他怀念他们,他感到孤独和恐惧:他的感受只限于人类情感的正常范围之内。况且他有大姐姐和住在英国的姑妈照料他。从她们那里,他汲取了安慰,没过几年就成为一个快乐的、正常的孩子。他把精力投向户外活动,尤其对登山运动情有独钟。像萨拉一样,他也上了剑桥大学,但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登山上,毕业时成绩平平。他并不在乎。只要有时间和金钱用于登山,他就心满意足。他有的是时间,而萨拉有的是金钱。亚历克斯一年之中有9个月到四处去登山,余下的时间就住在萨拉的寓所里。这种生活方式对于他来说是称心如意的,而萨拉则陶醉在他的幸福之中。就在一年之前,他攀登阿尔卑斯山的时候遇上了29岁的奥地利人埃迪。他俩在山上结成一队,又一起回到萨拉的寓所。在埃迪与萨拉之间慢慢萌发了一种友情。4个月之后,他们就成了恋人。
跟亚历克斯一样,埃迪又高又瘦,长着攀悬崖登绝壁的人所特有的强健而不凸突的肌肉。埃迪正在替奥地利电视台拍摄纪录片。他利用拍摄空隙从事登山运动。象萨拉喜欢的大多数男人一样,他的皮肤是浅黑色的。但他与他们大多数人所不同的是,他的性格善良而温和。他有强烈的、几近尖刻的幽默感,不过这更多的是智力和民族的产物而非出于恶意,因为他几乎没有任何猜忌心,也从不与人产生不和。萨拉走上前吻了吻他,心里想到他俩关系中的唯一缺憾就在于,他到处爬山旅行,因而彼此很难得见上一面,并且分别总像是一场噩梦,她终日思念他,时时为他登山中的安全担惊受怕。
她走上前时,两个男人都笑了。埃迪伸手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过来吻了一下。
“这么说你想办法溜出来啦?”
她莞尔一笑,坐在他俩中间,那些大包小包翻倒在地上,一筒筒奶油和一瓶瓶葡萄酒滚了出来,她没有理会它们。
“把你们要去的什么地方再指给我看看。”
亚历克斯划出一条路线。
“这么说,你们认为这趟长途跋涉大约需要六个星期,那么然后呢,几个星期的一般性探险,在加德满都做短暂停留,再用一个月时间在丛林中沿既定路线旅行,是吗?”
“大致是这样吧。”埃迪说。
萨拉张开双臂把他们搂近自己的身边,“没有你们的这3个月,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她的语调轻松愉快,但他们体察到她内心深处的忧伤。他们过去离开她时,多次体察到这种情况。在她充满信心的外表背后隐藏着一种令人焦心的易受伤害性,这一点亚历克斯很清楚,埃迪也越来越清楚了。萨拉竭尽全力加以掩盖,也许永远也不会向他们承认,可是他们三人对此都心照不宣。亚历克斯尽量不去想这件事,因为这使他担忧,使他张皇失措。而且总是这个样子。她是他的姐姐,总是呵护着他。她本应是个强者,但她身上有某种不稳定因素,有时把她一个人丢下会让他感到害怕。自从埃迪出现以来,她的情况好多了。她的心态大为稳定。亚历克斯多年来头一回、也许是生平头一回感到她是幸福的,甚至是安定的。他凝望着她。不对。还谈不上安定。他怀疑她是否会安定;是否能甘于安定。他看见她和埃迪一起笑了起来。不过,她是幸福的,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出来跟我们一起去吧。”亚历克斯脱口而出。
“是呀,干吗不呢?”
萨拉笑了笑,然后把采购的东西搬进了厨房。她一边打开大包小包,一边思忖道:这次还不行。但她对自己保证说:要不了多久了。很快。
6点钟的时候闹钟响起来。萨拉侧过身子把闹铃停掉,接着转过身,紧紧依偎着埃迪。他紧紧搂着她,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亲吻着她的脖子,她的脸,她的眼睛。几分钟后,他慢慢挪开身子,轻柔地从她脸上把头发捋开去。
“我昨晚可是当真的。你可以跟我们一道去。就几个地点的后勤保障来看,这是可行的,而你是知道我们非常希望你一起去。”
萨拉望着他那诚实的眼睛笑了,“我知道,有朝一日我会去的,但是眼下还不行。假如我同你们一起去,尝到了自由自在的甜头,我想我就再也不能回来投入工作了。”
“不至于这么可怕吧?”
“我目前还不能轻易放弃。”萨拉只简单地说了一句。
埃迪把她拽过来,又一次亲吻着她。他知道在这场争论中他不可能取胜。她会说那是由于钱的缘故。她只需要再干上一两年,就有足够的钱,可以歇手不干了。但是他觉得原因还不仅仅于此。他觉得,尽管她有叛逆的个性,却有一种想要表现正常生活的愿望,从日常工作以及紧迫的时间之中——她一再抱怨时间紧——得到安慰。他认为这是孤儿想获得安全而有规律的生活的一种愿望。鉴于他对她的了解,这种分析合乎情理,虽不够完整,但就分析本身而言却是正确的。
他们是9点离开的。萨拉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出租汽车从视野中消失。她的稳定因素离她而去了。她转身返回屋内,冲了个长长的热水淋浴。
萨拉和埃迪上床时已是凌晨5点。吃完满满几盘里脊牛排,接着又是大量焦糖奶油之后,他们就一直坐着饮酒,谈笑风生,吵吵嚷嚷地玩了一局又一局15子游戏。他俩大概只睡了半个小时。所以她跨出淋浴间的时候觉得腿有些发软,因疲劳和情绪原因而感到虚弱。她站着揩干身体时,朝镜子里望了望。她两眼凹陷,无精打采。她久久地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影像,随后淡淡地一笑,转过身去。
他们走了,但他们还会回来的。她必须相信这一点。不过,他们的离去也带有不确定因素,而正是这种不确定因素使她感到不安和恐惧,而且有悖常理的是,还满足了她某种秘不可宣的渴望。虽然她对不确定因素避而远之,但同时又需要它,有想制服它的下意识渴望,也被它所吸引。它给她带来的不稳定要超过其它任何事情,可她依然要把它挑出来,把它引进自己的生活。
萨拉在衣橱里翻找着,不知穿什么才好。她想起了要她参加宴请客户午餐的事,于是挑出一套时髦而庄重的黑色套装。她觉得完全符合她此刻的情绪。黑色套装使她已然苍白的脸上显得更加没有了血色。她走进卫生间,搽了一些化妆品,往双颊和嘴唇上补了点颜色,又在眼睛下面抹了些眼影霜以盖住泛黑的眼圈。她想只要喝足了咖啡,就可以瞒过他们。
萨拉·詹森走进来芬利斯银行大楼的一个餐厅包间时,安东尼·巴林顿正与约翰·卡特闲聊着。他见她朝他面前走来。她身高约5英尺9,他猜测,兴许加上那双鞋子就有6英尺。她迈着大步,信心十足。在他眼里,她就像个杰出的亚马宗①,尽管她试图掩饰自己的魅力。她全身的装束色彩阴暗,简直就像去参加葬礼。要是她把头发朝后梳一下,不让它遮住脸庞,整体效果就显得非常冷静,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不过在他的眼中绝非这个效果。
注:①希腊传说中居住在黑海岸边的一族强悍刚勇的女战土。
他认为那是她的脸型造成的效果。更具体地说,是眼睛和嘴巴、下颔的轮廓曲线、脸颊和眉毛:这些部位无不表现出妩媚姣美。朴素无华的发式和服饰仅仅是作为陪衬。不过等她走到他跟前站定时,他不无惊惊讶地发现她眼睛周围已出现了一些网状线条;还比较细,算不上是皱纹,但对她这个年龄的人来说是不常见的。她向他伸出手,脸上堆起了微笑,那些线条也随之往上翘起。这是一张勇敢者的面孔。她握着他的手,眼睛里露出喜色,以深沉圆润的声音跟他打起招呼,可是那张美丽的面庞上突然掠过一丝虚无的神色,一种情感上的空虚,但紧接着又恢复了热情。巴林顿握了握她的手,端详着她那笑盈盈的面孔,得出的印象是:她对与他会面丝毫没有兴趣。
巴林顿从眼角的余光中看见卡特正以异样的神情看着他。他立刻将注意力转到老朋友身上,意识到他一直在跟他说话。他认为诚实是上策。
“对不起,老伙计,我刚才只注意詹森小姐了。你事先可没有让我做好思想准备哟。”
卡特朝萨拉做了个鬼脸,这已不是头一回了。“都怪我。”他笑着说完,又转向萨拉,“我完全可以理解。”
萨拉彬彬有礼地笑了笑,仿佛在听一则老生常谈的笑话。
“喝点什么?”卡特朝她面前挪过去。
“红玛利混合酒。”她嫣然一笑。他微微点了点头,迅速转向巴林顿。巴林顿点了同样的酒。随后卡特便忙着准备酒料去了。星期六的上午,红玛利混合酒。都是陈年往事了。他开始调酒,为自己和巴林顿调的是通常的比例,为萨拉外加了一些塔巴斯科辣沙司:这是令人难以接受的卡真人的胃口①。他暗自发笑,随即面带轻松的笑容转向他们俩。巴林顿在仔细观察萨拉。萨拉不是细细地抿酒,而是大口大口地喝着。她站在他的一侧,望着窗外下方那鳞次栉比的一片房顶。他们此刻处于芬利斯银行大楼的顶层。这是一幢现代化的塔式大厦,金融城那些陈旧不堪的建筑物,包括英格兰银行大楼在内,都在它下面一览无余。
注:①路易斯安那州法裔人的喜好。
“景色宜人啊,”巴林顿点头说道,“堪称金融城一道最佳风景线。”
萨拉转过身,“可不是嘛。我很喜欢站在这儿尽情地放眼远望。这些大楼风格迥异,从这个角度向下看,它们几乎不堪一击。这里看不见忙忙碌碌的景象,看不见保安警卫,只有大量裸露的房顶。”她咧着嘴笑起来,“假如我要抢劫银行的话,一定从房顶下手。”
两个男士大笑起来。
“对啦,多谢你的提示,”行长说道,“如果发生橇开房顶盗窃银行的案件,我们就知道谁是嫌疑犯了。”
“哦,不要太激动,行长。你是根本逮不住萨拉的。”卡特说道。两人又大笑起来。萨拉对着窗外笑了笑,点燃一支香烟。
司膳总管出现在门口,小心翼翼地示意卡特午餐已准备就绪。
“谢谢你,弗雷德。开始吧。”卡特说道。他打手势让萨拉和巴林顿就坐。他坐上首,巴林顿在他右侧,萨拉在他左侧。弗雷德端上一盘温热的鸡干色拉。
“你上过剑桥大学?”巴林顿说着吞下一大口菜。萨拉点头称是,同时感到一阵疲倦和厌烦,机械地答道:“1985年到1988年,三一学院,数学系。”
“双科优等生。”卡特补充道。
“同我们可不是一类人哪。”巴林顿笑着说。
萨拉出于礼貌微微一笑。
“纯数学吗?”巴林顿继续问道。
“是的,不过我也做过几篇哲学论文。”
“奇妙的混合。”
“是完美的组合。”萨拉说道,“心灵和大脑的组合。”
“在金融城供职吗?”巴林顿从餐桌对面朝她欠过身子,扬起一侧的眉毛。
“是的。不大顺理成章,对吧?”
一阵沉默,两位男士在等着她做进一步解释。她耸了耸肩,“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巴林顿显得有几分尴尬。他咳了一声,“是啊,但是除了金钱以外,就没有其它原因吗?难道你不喜欢外汇交易吗?”
萨拉笑起来,但出于礼节又把它憋了回去,“我不愿意说我喜欢它。喜欢这个词我是用来形容登山、滑雪或者看书的。外汇交易使我感兴趣。我喜欢博运气,而且相当奇怪的是,外汇市场是心灵和大脑、逻辑和情感的混合。在黑色星期三,或者在戈尔巴乔夫下台的当晚,感情用事与逻辑判断起着同样巨大的作用。要考虑到市场情绪、心理因素、操纵市场的努力,起码还有其他交易员。是啊,它令人神往,就像一局大游戏。”
巴林顿沉默了一会儿。卡特见他在观察萨拉。巴林顿打断了自己的思绪,重新说道:“游戏?它可是后果严重呀。”
“哦,我从没说过后果不严重。不错,有人大发,有人大亏,上亿,上十亿,政府经济政策化为泡影,政治生涯因此而结束……”
“听你的口气,这种事与你无关!”行长有几分激动地说。
“是与我无关,”萨拉答道,“或者起码可以说,我这个外汇交易员是无能为力的。我的工作就是替雇主挣钱。丝毫不打折扣。作为个人,我当然很关心经济政策,关心人们的职业沉浮。可是只要你进入那个角逐场所,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它完全可能轻易发生在我的头上。假如我几次操作失误,损失几百万英镑,约翰就会毫不犹豫地把我解雇,而且他这样做是正确的。”
“看起来你对这种前景并不担心。”巴林顿说道。
“此话怎讲?”萨拉耸了耸肩。
卡特忽然开口说:“就我所知,萨拉完全算得上金融城顶尖级的外汇交易员。她这个人才不会为被解雇而犯愁呢。”
巴林顿靠在座椅上,“她真有这么棒吗?”他面带微笑地问道。
“她就是这么棒。”卡特答道。
一道道菜肴端上来又撤下去。弗雷德端上一盘巧克力奶油冻。巴林顿欣喜的是,萨拉津津有味地把她自己的那份一扫而光。
“我很惊奇地从卡特那里得知,你出生在新奥尔良。”他转向她说道。使他扫兴的是,他注意到她一听到新奥尔良就微微颤抖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来,她的父母亲就是在那里遇难的。他内心暗暗责备自己。他怎么能这么不够敏感?不过,她的脸上迅速恢复了常态,这倒使他一时感到诧异,心想刚才看到的反应是不是自己的凭空想象。她面带微笑地做出回答。
“我母亲原籍是新奥尔良。她的家庭是早期法商定居者,来自新斯科舍。她长得很漂亮,比我皮肤黑,乌黑的秀发,深褐的眼睛,小巧玲现……我父亲到新奥尔良度假时遇上了我的母亲,就再也没有离去。”萨拉摊开着双手,“这下您知道我的身世了。”她垂下眼睛,伸手拿过酒杯,又喝了些红葡萄酒。
“啊,这下就明白了。”巴林顿急于想引入一些轻松的气氛。
萨拉不解地扬起眉毛。
“我是指你的肤色。”巴林顿像大侦探波洛似的以自命不凡的口吻说。
“早先是卡真人,是来自法国和西班牙的定居者。”萨拉解释道,“相互通婚,同意大利人通婚,可能也同黑人通婚。因此我们的皮肤比一般法国人要黑。”她微微一笑,仿佛回忆着某件往事。她的脸上头一回容光焕发。注意到她眼神中那股炽烈的光,巴林顿几乎感到震惊。
午餐结束。巴林顿朝卡特点点头,接着热情地握着萨拉的手。她笑盈盈地说了声再见。他很高兴地注意到她有几分困惑不解。她并没有着力去掩饰这种感觉。她就是想让他明白,她知道自己是作为某种摆设,而且还知道向他询问这顿午餐的真实意图是毫无意义的。她表现出很有耐心的样子,大体如此吧,好像总有一天她会发现的,好像她以往迟早总能发现似的。
在返回银行的途中,他心想她真是一位极不寻常的女性。回到安静的办公室之后,他拨通了巴特洛普的电话。
“我想我已经为你物色到了你想要的间谍。”
巴特洛普没有理睬话中的讽刺,“好哇。把他的情况跟我说说。”
“你说的‘他’实际上是一个‘她’,有智慧、有头脑和有相貌。很严肃,看来还是金融城里顶尖级的外汇交易员。”
“听起来倒挺有希望。她叫什么名字?”
“萨拉·詹森。”
“全名呢?”
巴特洛普听见一阵沙沙的纸张声,“萨拉·路易丝·詹森。”
“我推测她是英国人吧。”
“对啦,她是英国公民,不过她母亲过去是美国人,而……”
“她母亲去世了吗?”巴特洛普打断了他的话。
“是的。还有她的父亲。她8岁时,他们死于一场车祸。”
巴特洛普激烈地就此提出了一连串问题。
“她可不是你所谓的普通人,对吧?生于新奥尔良,丧失了父母,由一位姑妈带大,有卡真人的血统。听起来这就像是一副医治灾难的处方呀,行长。”
“你可以这样认为,巴特洛普,可是你还没有见过她。她和你见到的任何人一样,很正常,能适应环境。”
“嗯,如果你这么认为,那么我相信你是不会错的,行长。不过,我们首先要经过几项审查。有外国血统的女人往往背景比较复杂。”
“好吧,尽管去审查好了。我会派人把她的简历送给你的。也许有所帮助。”
“谢谢你,行长。它会为我们的下一步工作提供一些素材。”巴特洛普挂断了电话,同时为自己这句结束语感到洋洋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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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二天上午,巴特洛普给行长回了电话。
“这么说,你对这姑娘很有把握了?”他问道。
“昨天我就很有把握,今天依然有把握,当然啰,除非你的间谍发现了你所说的所谓复杂的背景。”
“没有。我们做了审查。没有什么对她不利的东西。看来她是一位相当正常的年轻女性。工作很起劲,玩似乎也很起劲。会饮酒,但不是个问题。在剑桥念书时有大把的男朋友,不过眼下似乎热情已经消退。你知道她有一阵子跟卡特很好,是吧?”
“我当然知道,”巴林顿谎称道,“那又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怎么样。不管怎么说,总的一句话,她行。”
“你说她行,这是什么话?”他大声说道,“她是无可挑剔的。”
“得啦,她是无可挑剔的。这么说你是乐意继续下去了?”
“正是,我很乐意。”
“我是指你个人方面。”
“听着,巴特洛普,这一点我们已经谈过。我有过你的保证,再说,由于我见过萨拉·詹森,可以实话告诉你,在这件事上,马库斯·艾利雅德或者其他任何人都干不了。她是一个头脑冷静的客户。我认为她不会被艾利雅德说动。事情的关键完全在于要说动她,赢得她的信任,让她去干我们想干的事情,你说呢?”
“对。”
“这样的话,就不需要联络人了。我亲自负责。”
“好哇,这可太好啦,行长。现在,我们最好议一议如何对詹森小姐进行灌输。”
巴林顿在电话另一端表示了顺从。多么令人厌恶的字眼:“灌输”。
巴特洛普继续说:“最重要的是,任何时候都要牢记灌输给她的情况都不能是完整的。我们有必要给她讲一个动听的故事,行长,以便让她信服,引她上钩,但是,任何可能危及我们针对菲埃瑞采取行动的情况都不能告诉她。这个情况一点都不能让她知道。对她来说,这只是金融城一起欺诈案。如果今后有必要向她披露更多的情况,那到时候再说。我们先看看她是不是上钩。然后嘛,如果她干上了这份差事,我们就能够看出她的表现是否很出色,是否很可靠。到时再见机行事吧。”
“言之有理。”行长说道。
“祝你好运。”巴特洛普说罢,两个人结束了通话。
行长把手伸进办公桌抽屉,取出一瓶可放进裤子后镶袋里的威士忌酒。他很快地呷了一口,然后给卡特挂电话。他说他想第二天上午见一见萨拉·詹森,就定在9点钟,让她上英格兰银行来吧。他问卡特是否可以安排一下。
萨拉刚进门,电话铃就响了。她没去理它。她想与之交谈的几个人此刻离电话远着呢,正在一片无法通达的土地上。
约翰·卡特在她的录音电话上留言,请她给他回个电话。有急事。萨拉小心翼翼地穿过沉寂的屋子。现在是5点30分。她感到疲倦。不管是什么事,都可以等到明天再说。
她从地板上拿起一瓶威士忌,走进卧室。床上显得空空荡荡,床上用品凌乱不堪。萨拉从一堆录像带中挑出一盘卡格尼和莱西的作品,将它塞进录像机。欢快的主题曲骤然响起。萨拉脱衣服,换上一套旧睡衣,舒适地钻进皱巴巴的被单。她倒了一大杯威士忌,这时电话铃再度响起。她提起电话,没好气地说了声“喂”。还是约翰·卡特。他抱歉地问道,他是不是打搅了她,并表示了歉意,说他并不愿意烦扰她,但不得不与她取得联系。
“不必担心。”萨拉说着关掉了录像机的声音,卡格尼的歌声中断了。
“昨天午餐时你显得很疲倦。”
“喔……对不起。我是不是乏味得令人难以忍受?”
卡特大笑了一声,“才不呢。行长发现你绝对有魅力。”
“当真吗?那倒挺好。”萨拉被无声的图像分散了注意力,索性关掉了录像机,“顺便问一下,我当时没有机会问你。为什么要带我去见行长?我觉得整个这件事都有些怪。”
“是怪,”卡特坦言,“不过那是他的主意,跟我没关系。他说他想跟外汇交易员交谈交谈,因此我就建议了你。”他停了一会,“现在他又希望你能去银行见他一面。”
萨拉感到一片茫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约翰?”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没准儿他有意雇用你吧。”
“我不相信堂堂的英格兰银行行长会在招聘职员上浪费时间。”
“你说得对。不过听着,萨拉,我所能做的就是传递他的口信。他说非常愿意明天上午9点钟在英格兰银行见到你。”
“那好吧。”萨拉说道,“9点钟在那儿见你们。”
“噢,不是我们!”卡特忙说道,“只有你和行长。”
上午9点钟。地铁银行车站显得拥挤。北线与中线地铁在此交会,一批批表情严肃的乘客在此下车并拥上街道。他们像随身携带护照一样拿着《金融时报》或《太阳报》,疲惫地走到伯利小吃买上松饼和牛奶乳酪咖啡,把它们放进白色纸袋拎走,于是上百家金融机构的电梯里就充满了早餐味。
萨拉·詹森走出地铁车站,走了十来步就上了针线街。高大的白色建筑物反射出耀眼的阳光,刺得她眯起了双眼。她快步登上道路旁的一小节台阶,高跟鞋在平展展的石阶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她朝站在英格兰银行大门口那位头戴黑帽子、身穿粉红色半截外套的高大警卫微微一笑。她想起来了,他身上这种鲜艳的粉红色被称做霍布朗粉红色,是根据约翰·霍布朗爵士的名字命名的,此君乃1694年根据议会法令创建的英格兰银行首任行长。这种颜色是他的男仆们的制服颜色,并从此一直被门卫和作为男仆的客厅服务员沿用至今。几年前,她刚到金融城工作时,曾经在导游引导下参观过英格兰银行。她当时并没有看到多少东西,最吸引人的地方是禁止入内的。一想到今天要走进行长办公室一开眼界时,她就感到一阵兴奋。
她朝门卫莞尔一笑,随后走进那带拱顶的宽阔门厅,门厅的地面上铺满着描绘历代硬币的马赛克。她走近坐在问讯台的接待员,自报姓名后又补充说,她是来见行长的。
接待员笑脸相迎,说他事先已接到通知要等候她。他提起一部电话,拨出号码,等了一会,随后通报说詹森小姐已经到了。他冲着一个门卫点点头,那人便转向萨拉,说了声“这边请,女士”,便领着她来到一个被称做客厅的地方。这是英格兰银行内部最雄伟、最壮观的地方,行长、副行长及各位董事的办公室就设在这里。
萨拉有个很怪的习惯,就是喜欢记住走过的路线,但是她很快就记不清了。她的注意力被走在马赛克地砖上发出的脚步回响声、墙壁上悬挂的富丽堂皇的油画、高高的天花板、雅致的廊檐以及从紧闭的门户之后传出的细微声音所分散。
门卫在一扇橡木嵌板的门前停住脚步,满怀敬意地轻轻敲了敲门。有位秘书把门打开,门卫引领萨拉走进去,以庄严的口吻通报了她的姓名,随后便悄然退了出去。秘书面带礼貌的微笑领着萨拉走向行长办公室。
行长正背对着她站在那里,望着窗外的银行内院。他的双手紧握放在背后,仿佛在凝思着面前这一片宁静而有秩序的景象。内院的四周都是负责银行运行的高级官员的办公室。对于这些办公室里面的人来说,朝内看着他们自己而不是朝外看着世人是一件颇为自豪的事情。这被视为超然尘世的客观性的象征。尘世间的喧嚣繁忙以及穿着邋遢的交易员似乎相距十分遥远。这里的氛围文明、高雅,如同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一般。
行长转过身子,满脸堆笑地朝萨拉走过来与她握手,“你好,萨拉。真高兴再次见到你。”他指了指悬挂着一幅海景传统油画的墙边扶手椅说了声“请坐”,然后微笑着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轻柔地落在她身上。萨拉感到像昨天一样正在被他品评。
“首先我想感谢你一接到通知就赶了过来。”他停顿了一下,潇洒地将一条长腿翘到另一条上面,并朝她欠过身来。她微微笑了笑,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他充满自信地笑了笑,与此同时,他似乎在暗暗给自己鼓劲,接着笑得更加自信,“我希望你牢牢记住,我马上要跟你谈的事情,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能随意泄露出去。如果你觉得不能遵守这一规定,那么我再继续讲下去就不合适了。”那笑容已经退去,他正在密切观察她的眼神。
萨拉一怔,力图压住内心涌起的好奇。她以同样字斟句酌的语调回答:“当然,行长。不管你要说什么,我都会严格保密的。”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如你所知,近年来出现了若干起涉及金融城内公司的丑闻。我们的声誉因此而蒙受了巨大损失。”
萨拉点了点头。丑闻波及的金融公司有:吉尼斯、蓝箭、巴洛—克洛斯、马克斯韦尔、国际信贷商业银行,还有一些不大知名的公司。被人戏称为“国际无赖和罪犯银行”①的国际信贷商业银行尤其令英格兰银行感到尴尬。那是银行史上最大一宗欺诈案,在宾加姆的报告中,作为主要监管机构的英格兰银行受到了直接抨击,报告指责它在处理这起涉及数十亿美元的金融欺诈案以及国际信贷商业银行最终关闭的过程中措施不力。
注:①国际信贷商业银行的英文首字母缩写为BCCI,而“国际无赖和罪犯银行”的英文首字母缩写也是BCCI。
行长皱起了眉头,“议会目前受到越来越大的压力,要它通过反金融城议案,这将进一步削弱我们的力量,况且未必能对我们解决金融欺诈问题有什么帮助。”
萨拉对他的担忧表示理解。金融城讨厌那些被它视为愚昧无知的外人对它指手画脚。它比较倾向于同业人员的自律。
“我清楚地意识到,现存体制在某些方面并没有能发挥它本来可以发挥的作用。比方说,那些欺诈案的审讯工作经过几年的立案侦查,却不了了之,耗费了数千万英镑……”行长怒目看着某个隐形的仇敌,“一出可笑的闹剧,令人十分尴尬。”
萨拉想到,类似情况还出现在吉尼斯公司和蓝箭公司。吉尼斯公司一案之所以臭名昭著,是因为看起来像是在不同的被告之间使用了不公正的审判,针对某些被告的讼案被撤消,其理由无法被人充分理解或领会,那些受到监禁服刑的人尤为不解。蓝箭公司一案给欺诈要案办公室带来了麻烦。此案在耗时两年、耗费纳税人3,700万英镑之后,才开庭审判。指控书罗列的罪名冗长而烦琐,而七拼八凑后所定的罪名在上诉过程中竟被推翻了。
前任行长尽管并不对欺诈要案办公室的行为或者审判的过程负有责任,但由于他位居金融城的实际主席这一要职,因而遭到了间接的、有损其名声的攻击。
巴林顿见萨拉表现出与他有共鸣的迹象,便进一步接近了主题。“当然,金融城一直存在着欺诈行为,以前也曾有过慎重处理某些案件的情况,当行长掌握了违规行为的有关情况后,私下里悄悄地与有关人员谈话,让这些人体面地引退。这是很明智的做法。金融城实行自律整顿,清除欺诈行为,保证自身声誉不受损害。这是一种自我治理,比外扬家丑效果要好。你说呢?”
“它确有其长处,”萨拉说道,“只要自我治理者是廉政拒腐的。”
行长很快瞪了她一眼,“必须要有人扮演上帝的角色。”
“我认为那是法庭存在的意义之所在。”
“理论上说,是这样的。”巴林顿不无恼火地说,“不过我的意思是,在某些极其罕见的个案中,这个体系是不起作用的。”
萨拉极力克制自己,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耸了耸肩。
“你知道,我们再也不能出惹人关注的丑闻了。欺诈犯罪是不会绝迹的,不过我们得想出新办法来对付他们,不去过多地依赖由欺诈要案办公室提出公诉这一现存体制。当然,欺诈要案办公室仍将发挥重要作用,尤其是在那些大案要案上。宾加姆的报告发表以后,我们就成立了一个新的调查机构,很有用。可是我总觉得,不妨这样说吧,只要调查组兴师动众一开进去,欺诈活动就会销声匿迹转入地下。”
萨拉点点头,“所以你想说的是,如果我说错了请纠正我,有些欺诈行为在案发之后是无法发现的。必需在案发之际就在现场,几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当场抓住罪犯,否则你拿到的只能是间接证据。”
“正是这样。”坐在桌子对面的巴林顿说着身体向她倾过来,露出了成功的笑容,“你说得一点不差。我希望你帮助我解决的正是这类问题。”
萨拉的兴趣油然而生,脉搏跳动加快,把前几日的疲倦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朝前坐了坐,聚精会神地倾听着。
“你熟悉洲际银行吗?”
“谁会不熟悉呢?”
行长笑了,“的确。他们名气不小哇。他们很精明,能赚大钱,业绩辉煌。你知道,他们工作起来不要命,玩起来也不要命,不过他们有一点小小的丑闻。”他的蓝眼睛眯了起来,“尤其是他们的外汇交易部。他们的交易记录非常出色,几乎令人难以置信,因而引起了不少谣传。”他停了下来,观察她的表情,继而又回到自己的话题上。
“他们眼下正在招聘一名新的外汇自营交易员。我认为你完全胜任这一工作。这还要看你是否愿意了。”
巴林顿笑了笑。萨拉一动不动坐着,双腿钩在座椅腿上,手指交叉紧握在一起。她越过巴林顿的脑袋向前凝望,望着窗外,望着外面那个内院。她感到了一阵兴奋。她一直渴望到洲际银行去工作,个人简历中有洲际银行的工作经历可以说是一种荣耀。如果一个人能在那里干下去,到任何地方都不会成问题。他们是金融城的特技航空队,操盘十分凶悍,不过待遇也很优厚。血汗钱哪,萨拉思忖道。她对巴林顿笑了笑。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但你最好告诉我首先该做些什么。”
“首先,要拿到这份工作。我会找一家猎头公司,让他们今天下午给你去电话,安排一下面试。你这样的工作经历肯定会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等你得到这份工作——我相信你会得到的——你只需留心观察就行了。你就按正常方式工作,不过对任何可疑的事情都要多长个心眼。只要你觉得是严重违反交易规则的越轨行为,就要向我汇报。如果事实证明他们确实以某种方式触犯了法律,我会对付他们的。”
“如何对付呢?”萨拉问道。
“很简单。我会通知他们,让他们悄悄地辞职并且离开金融城,否则我就要做出安排,对他们提出起诉。如果他们有头脑,就会接受我的要求。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呃,是的,我想是这样,如果他们有罪、而且我们又能证实这一点”
“要记住,根据我的计划,我们是永远不会去对簿公堂的。我们不需要法庭证据,只需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在犯罪,只要我对证据感到满意就可以了。这些证据要能有力地证明在洲际银行有人正在犯罪。你全部的任务就是找出谁在犯罪,犯什么罪。”
“你把这事说得挺简单。”萨拉说道。
行长大笑起来,“对不起。我相信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不过我认为经过长期、仔细、冷静的第一手观察,你应该有所收获。当然啰,对于我们俩来说,这是一项试验。我们必须摸着石头过河,不妨这么说吧,在进行的过程中不断完善……”
萨拉靠在椅背上沉默了片刻,“难道就没有专业人员来干这件事吗?我的意思是说,我基本上是不够格的。”
“这可说到点子上了。”行长说道,“我们不能使用专业调查人员。他们会打草惊蛇的。我刚才说了,我们需要的是一位外汇交易员,一个同行,去进行第一手观察。一位熟悉业务、了解什么是正常行为、什么是可疑行为的人,一位能不引起任何怀疑而进行观察的人。”他再次向她的方向欠过身子。
“我们做过调查,萨拉,你是无可挑剔的。”
“我们?我们是谁?”她尖锐地问道。
巴林顿暗自诅咒了一下。他笑着说:“当然是约翰·卡特啰。是他推荐的你。”
“哦,”萨拉说道,“是约翰,当然。这么说他了解全部内情了?”
“哦,不。他并不了解全部内情,只了解部分情况。不过我要求你不要与他谈论此事。我对他也是这么说的。因此如果你提出此事,他会感到不自在的。”
“那当然。”萨拉隐隐约约地感到恼火,“如果你要求我保密,我当然会保密的。”她微皱起眉头,“但是告诉我,你怎么会怀疑到洲际银行的,又是怎样决定以这种方式进行调查的?”
巴林顿真想深深叹上一口气。她这个人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有位审计师产生了怀疑,向他的上司做了汇报。于是会计师事务所主任来见我。”他实事求是做了解释,说罢便笑了起来,仿佛是为了注入自信,“然后嘛,就是决定采取最佳调查方案的问题了。我琢磨了好几个星期,才决定进行这次试验。接下来就是物色最佳人选,而约翰·卡特和你就是在这一阶段加入进来的。”
萨拉靠回椅背上,陷入了沉默。行长在等待着。最后她开了口。
“这听起来让人很感兴趣,很有诱惑力。我愿意试一试,不过你得告诉我谁是涉嫌人员,你到底怀疑他们什么?”
巴林顿笑了笑。他感到一阵欣喜,“还记得我说过外汇交易部的交易记录非常出色,几乎令人难以置信吗?”萨拉点了点头。
“呃,他们的暴利是在一个叫丹特·斯卡皮瑞托的人到任之后开始的。我看,他要么是一位天才,要么就是一名罪犯。”
“你觉得如果他是罪犯,他是怎样赚钱的呢?”
巴林顿笑着耸了耸肩,“要理解罪犯的心理,这倒是个难题呀。他们在策划犯罪方面很高明,监管部门是想象不到的。我确实不知道会是怎么一回事。我可以大胆做几个猜测,不过那样一来,就可能会误导……”
“真有意思。这么说我现在就获准可以像罪犯一样思维了。”
刹那间,巴林顿显出惊恐不安。
“不必担心,”萨拉大笑起来,“我只是开开玩笑。”她急忙接下去问道:“这个丹特·斯卡皮瑞托,你认识吗?”
“见过一面,”巴林顿几乎反感地说,“这个人自以为是,冷漠高傲,为人圆滑。你知道,他是安娜贝拉夜总会以及马克俱乐部的常客,皮肤总是晒得黑黝黝的。据说他冷酷无情,似乎在与所有人为敌。因为他能赚大钱,所以别人拿他也没有办法。他不是一个令人喜欢人物。”巴林顿停顿了下来,仔细看着萨拉,“不过我听说他对付女人很有两下子。”
萨拉大笑起来,“用不着替我担心,行长。我能照管好自己。”
“我相信你能照管好自己。”他刚站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又坐了下来。他一开口,萨拉就听出他有几分不自然。
“哦,对了,这倒提醒了我。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清楚。等我讲完后,你还可以打退堂鼓。如果那样,我也完全可以理解。你必须实话实说。”
萨拉把头歪向一侧,一声不吭地望着他。
“这种行动嘛,你可要自担风险。为了获取情报,你知道,你可能认为有必要来一点冒险。对于我来说,这是没问题的。情报对于我们是非常重要的。值得为之冒几回险,主要看你愿意不愿意。我不想知道你得到这份差事以后究竟会以什么方式去工作,以及会干些什么。你的方式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我不得不告诫你,假如你被人发现,我会尽我所能从幕后向你提供一切必要的帮助,但我是不能公开出面帮助你的。你是在执行秘密任务,因此必须保持这种身份。最好是不要被人发现。”他的脸上微微泛红,但是不太显眼。他的台词说得很圆滑,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充满自信。
冒冒险,不要被人发现。难道在金融城以及其它任何地方干这种事总是这个样子吗?萨拉思忖道。她正欲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沉吟之后,又认定行长大概不会认为她这个玩笑话有什么滑稽可笑的。她继续保持着沉默,迫使自己去严肃考虑他方才的一席话。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
“行长,我刚才说过,用不着替我担心。我能够照管自己,我明白游戏的规则。”接着像是后来想起来似地补充道:“在我们进行的过程中,只要他们没有变化就行。”
他还不完全明白为什么他听到这话觉得不大吉利。这只是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完全没有恶意。他认为他近来与詹姆斯·巴特洛普见面次数太多了,从他那里染上了多疑症。
“好吧,我想就谈到这里吧。”行长一时显得有些茫然,随后又想了起来,“对啦,还有些材料给你。”他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份标有洲际银行字样的暗黄色文件袋,将它从办公桌对面推到她的面前,“你最好能看一看。里面有几份年度报告,几份剪报,以及一份由我们银行监管部准备的内部报告。从中可以看出自从丹特·斯卡皮瑞托上任以来,洲际银行去年的外汇交易盈利暴涨。”他站起身来,会见到此结束,“那么好吧,萨拉,祝你在洲际银行交上好运。把你的进展情况告诉我。”他在一片纸条上草草地写了几笔,“这是我在银行的私人电话号码以及我在这里的一个公寓套间的电话号码,以防万一出现特别紧急的事件。”他把纸条递给萨拉,握了握她的手,说了声再见。
萨拉穿过发出回声的走廊,步出大楼,走上人群熙攘的街道。有件事她并不完全感到满意。她感到行长似乎对她有所隐瞒。她想也许那只是他对欺诈行为的性质有所疑虑而已。毕竟,假如他只是隐隐约约在猜测,那么他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不然就可能对她的调查有所误导,结果她可能看走了眼,放过了真正的欺诈行为。
她的使命给她带来的兴奋感驱散了她心头的忧虑。在这一阶段,她是忠诚坚定的。行长击中了她的弱点。她酷爱带秘密色彩和刺激性的事情。这种神秘或禁忌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从许多方面来看,行长不可能再找到一个比她更好的人选。
萨拉完全可以婉言谢绝,忘掉他们之间的谈话,回到她在芬利斯银行的交易台。然而她并没有这样做,她的生活以及其他许多人的生活将因此而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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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萨拉看了看手表。时间是10点钟。银行前门的大街已安静下来,大多数人正在忙于上午的工作,不过街道上仍有一种紧张繁忙的气氛。针线街、王子街、科恩希尔街、威廉工街、维多利亚女王街以及波尔特瑞路都在银行这里汇合,致使其无论在功能上还是在地理上皆成为金融城的心脏。萨拉走在这些拥挤、微风拂面的街道上,每每感到异常兴奋。她似乎总是加快步伐,更加注意周围的一切。此刻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觉得自己俨然成了某件事情的中心。以往那些也许主要是基于幻想的情感眼下则是基于事实了:位居金融城要津的头面人物已经与她接触过,她现在是在替英格兰银行行长效力。事实上,这件事别人是看不出来的。对于萨拉来说,这并不很重要。她已见过行长,与他达成了一项协议,对她而言这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她从针线街拐进老布罗德街,走过几百码后到达芬利斯银行。她向保安人员亮出通行证,走进大门,乘内壁装着镜子的电梯上到交易大厅。她将通行证放进自动安全监测器里一刷,大门随之咔嗒一声打开,里面是一间面积很大、过度拥挤、自由平面式布置的房间,乍看上去就像是在举办一次高技术废旧杂品廉价拍卖活动。
她首先听到喧嚣声,然后看到一片混乱。300名交易员、销售员和助手像层架式鸡笼里的母鸡一般紧紧挤靠着坐在那里。
他们群集在迷津般的办公桌两侧,那些办公桌似网络一般布满了整个大厅。有些人会荡来荡去,紧接着,会如同被电击一般飞快地伸手抓起电话听筒,突然站起来,发疯似的大叫大嚷并比划着手势,几秒钟之后又复归平静。萨拉走入这片极度混乱之中。标识物少得可怜:这儿一面旗帜,那儿一幅色情挂历,没有更个人化的东西,没有给人舒适感的东西,没有花草,没有松软的扶手椅或者高档的地毯。高高堆架的电脑显示器与放在小得不能再小的台面上的咖啡杯、电话和债券收益计算器在争夺空间。成堆的文件资料以及债券发行说明书不大稳当地堆放至大腿高度。大厅的地面已加高,以便铺设为几百台电脑终端输送讯号的长达几英里的电缆线。天花板已放低,以便容纳为众多机器和头脑发热的交易人员送去冷气的高效率空调系统。人们肘挨肘地坐在彼此之间那种导致幽闭恐怖症的空隙之中。
萨拉在闹哄哄的问候声中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嗨,今晚有重大活动吗,萨拉?”萨拉这身打扮是为见行长而准备的,比平时来交易厅穿的服装时髦一些。她忍不住要笑出来。这些交易员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无所不知,这回他们仅仅误差了几个小时。他们是一批对流行时尚十分敏感的观察家,能从一条裙子的款式或者裙子底边离地的高度之中读出成段成段的故事。
萨拉珍惜地守护着她的私人生活,这只能刺激人们的猜测。偶尔她会编造一些趣闻让这些交易员开开心,但是,作为人性的尖锐判官的他们很少会轻信她那些转移注意力的胡扯。她有一种善于避人耳目的特点,尽管这些交易员觉得不可能理解她,但从未放弃过努力。
在一阵笑声的掩饰下,萨拉坐下来,打开显示器,收看到一个巨大的电子天地,其间的故事是以数字运动来讲述的。机器呼呼启动后,随即神经质地发出喀啦啦的声音。屏幕发出摇曳的绿光在那些因日照不足而显得苍白的面孔上投下一层病态的阴影。萨拉读出从那台布卢姆伯格牌显示器屏幕下方卷轴般显示出的信息公告:
欧洲植物油在捉摸不定的芝加哥市场上遭到杀价。
拳击——尤班克与本唇枪舌剑(注:尤班克和本系英国两位拳击手)。
威森塞尔猛烈抨击世界对南斯拉夫漠不关心。
老一套新闻。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2点30分,戴维·里德冲着坐在两英尺之外的萨拉喊了起来。
“萨拉·詹森。猎头公司的电话。1号线。”交易员们的脑袋转了过来,哄然大笑,随后又安静下来,看着她这边,想听听是怎么回事。
“哦,你们这帮人,干点儿正经事去吧。”萨拉气冲冲地说。她接通了1号线:“喂?”
“萨拉,我是休·班克斯。”
“你好,休。”萨拉笑了起来。
交易员们对猎头公司的人都很熟悉,对他们为保密所使用的别名也了如指掌。揭穿他们的老底似乎是交易员们乐此不疲的游戏。萨拉几乎每周都会接到人才招募人员的电话,想引诱她离开芬利斯银行,而交易员们每次都要就此大开一通玩笑。因此这一次他们虽然在听,但却是漫不经心的。他们觉得这一套他们从前都听到过。萨拉的注意力重新转向休·班克斯。
休·班克斯是人才安置无限责任公司的创始人,这家公司堪称金融城最负盛名的人才招募公司。她身高6英尺,皮肤白皙,金发碧眼,浑身透射出自信和魅力。她俩3年前见过一面,当初她第一次试图引诱萨拉从芬利斯银行跳槽。两人一见如故,对对方在为人和业务方面都有很高评价。
“听着,萨拉。我知道你不想挪动工作,但是听我把话说完。”萨拉还来不及说话,休就抢先说道,“对你拐弯抹角或者把你叫过来介绍情况都是没有意义的,因此我就不拘形式了。洲际银行外汇自营交易。高薪招聘。他们是金融城薪水最高的银行,这个你也清楚。你可以自己开价码。该改换一下门庭啦,萨拉。在芬利斯银行已干了4年,你要开始生锈了。”
萨拉笑着插话说:“好吧,休。我不需要说教。不过要多告诉我一些情况。”
“唔,这才真正像回事。唯一不利的我看就是那个部门的头头。”
“噢,你是指我未来的老板吗?”
“是的,如果你愿意这样表述的话。他叫丹特·斯卡皮瑞托,是个有趣的人物,萨拉。我一见到他就怕得要命……”萨拉听到了从背景传来的说话声,心想那是秘书拿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对不起,萨拉。我马上得走,明天上午7点钟斯卡皮瑞托有空。你能准时赶到吗?”
萨拉满怀期望地笑了笑,“我能准时赶到。”
萨拉6点钟回到了家。她随手把门闩上,走进卧室,脱去衣服,套上一件旧毛巾布晨衣,在腰际用带子松松地系住。她对着卫生间的镜子,仔细取出隐形眼镜片,用晨衣擦了擦一副沾有污迹的眼镜,然后把它戴上。她赤着脚走进起居室,倒了半杯威士忌,把水倒得快满到杯子边沿,然后舒展身体躺在沙发上。电话紧挨着她,就搁在一张摩洛哥造的雕花茶几上,这茶几是她几年前在摩洛哥西部城市马拉喀什买的。她打开录音电话,关上音量开关,这样就没有干扰,没有吸引人注意力的讲话声。
沉重的公文包就在沙发旁的地板上。萨拉开锁,取出有关洲际银行的文件袋。文件袋有两英寸厚,里面都是报刊杂志的文章剪辑,1991年和1992年的两份年度报告,以及英格兰银行的内部报告。
萨拉飞快地翻阅了那两份年报。正如所料,年报并没有披露任何她不知道的信息。洲际银行系一家总部设在美国的投资银行,在世界主要金融中心拥有10家分支机构。它具有跨国银行通常的业务范围:企业融资、基金管理、私人客户。它的所有经营活动都是盈利的,并受到推崇,但是洲际银行名气最大的却是其交易业务。
洲际银行是世界上最大的金融资产交易商之一。从事诸如股权、债券、货币以及一系列令人难以想象的金融衍生产品、掉期、期权等业务。这家公司在全球雇用了4,000人,其中700人在伦敦。萨拉把年报扔在地板上。英格兰银行的内部报告才是她最感兴趣的,因为其中的信息是根本不会出现在公开文件之中的。
这份报告中的有关数据确实使得洲际银行显得可疑。1992年,洲际银行的净利润为3亿英镑。外汇自营部以丹特·斯卡皮瑞托为首,外加3名交易员,其运营期初资金基准为2,800万英镑,盈利达4,500万英镑。这是惊人的高回报。
习惯于金融城垄断性资金的萨拉对此深感吃惊。芬利斯银行雇用了5个人从事自营交易,其期初资金基准是1,500万英镑,1992年净赚了1,800万英镑,这已经十分惊人了。
另一件有意思的事是,洲际银行自营交易赢利直接与丹特·斯卡皮瑞托有关。1991年,即他去之前的一年,他们赢利900万英镑。1992年,斯卡皮瑞托去了之后,当年赢利就熟升至4,500万英镑。巴林顿说得没错。斯卡皮瑞托要么是一位天才,要么就是一名罪犯。
9点钟,萨拉读完了所有材料。她从沙发上僵硬地站立起来,将散落在地板上的文件收集到一起,装进塑料袋并锁入抽屉。然后她漫步走到厨房,仔细看了一下电冰箱。里面只有她和埃迪与亚历克斯吃剩下的几样东西。她不禁追忆起往事。三天之前他们还在一起。她感到一阵揪心的空虚。
她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随后从冰箱里取出番茄、洋葱和大蒜。她用剃刀般锋利的菜刀切起洋葱和大蒜来,同时盘算着如何使用离头顶上方不远处排列成两英尺长的调料和香料。半小时后,她在电视机前坐下,端着满满一盘浇了一层厚厚番茄酱的意大利面。
还是孩子时,她就学会了做饭。她无论做什么东西都比她姑妈艾斯拉做的要可口,因为她姑妈不大做饭,尽管做出来有点花样。想起这事,她不禁笑起来。艾斯拉眼下在一家美国大学教书,住在学校里,由别人替她烧饭。也许现在她那莲花般的身躯上长上了些肉。假如她还记得进食的话。
萨拉晃了晃脑袋,似乎要摆脱这些回忆。她打开电视机,正赶上尼古拉斯·威彻向大家道“再见”。她切换到国际电视台,等着收看《10点新闻》,要听听声音洪亮的特雷弗·麦克唐纳有什么新闻。并没有什么新闻。她打电话到洲际银行在东京的办事处想查询一下市况。那头也没有什么新闻。他们挂断电话时向她保证,如果发生什么情况会打电话通知她的。
萨拉张着大口打了个呵欠,朝卫生间走去。有关洲际银行的剪报在她手上留下了一些油墨迹。她用香皂使劲地将它擦洗掉,把冷水扑在脸上,然后搽上一层最新流行的神奇霜。她把晨衣扔到卧室地板上,拨上闹钟,钻进了被窝。她带着对亚历克斯和埃迪的思念进入了梦乡。
她清晨6点醒来后,在衣橱里翻找了一阵子,然后认真打扮了一番。这已是连续第三次了。她穿上一套素净的配有金色钮扣的海军蓝亚麻布服装,并套上一件挺括的白色短上衣。完美的应职面试服装,不过等快到当晚7点钟的应试时间时,服装上已出现了一天紧张工作之后留下的皱褶。
洲际银行的办公地点位于下泰晤士大街,在一座现代化的大厦里面。大厦傲然矗立在河畔,那些窗户不怀好意地闪闪发亮。大厦内部完全是现代气派。一个巨大的中厅位于大厦中央。整个中厅除了一张接待台、两张沙发以及一组有棱角的金属雕塑收藏品以外,显得空空荡荡。当她走近时,金属雕塑仿佛对她瞪着大眼睛。一位冷冰冰的接待员告诉她上4楼即是。
丹特·斯卡皮瑞穿身穿黑色制服,坐在人已走空的交易大厅的一间光线暗淡的办公室里。见她走上前时,他站了起来。他站得笔直,双腿稳立,俨然一副老板派头。他骨骼长得纤巧,她心想他的体重与他的身高倒很相称。他的衣着十分完美,外衣袖子下露出白色袖口,黑色皮鞋擦得锃亮。大多数交易员在办公室工作12个小时下来会表现出特有疲惫或衣冠不整,他身上丝毫看不到那样的迹象。他身上的一切都显得很非常得体,一举一动都很有分寸。他朝她走了过来,握了握手。她注意到他俩个头相当,眼睛与眼睛齐平。
“请坐。”
萨拉在他对面坐下。他打量着她,脸上没有笑容,令人难以捉摸。在一阵令人窘迫的沉默之后,他问道:“那么你为什么想来洲际银行工作呢?”他调过头,面对那一排闪烁着的行情显示器,萨拉便对着他的侧影说话。他时不时会键入一道指令,在屏幕上调出另一页面,好像忘了萨拉的存在,必要时也会再提个问题,只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
萨拉知道他这个窍门:佯装冷淡,把对方置于恳求者的地位,让他们为了引起你的注意而下功夫。这是一种自我表现,其做法在意料之中,但也令人乏味。她认为自己理应得到他更多的注意,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这套游戏玩得挺有水平,并且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希望他能转身面对自己。这种接待方式持续了5分钟之后,她开始感到不安。10分钟之后,她感到恼火。
“原谅我问一下,你是在面试我呢还是面试那台机器?”
斯卡皮瑞托猛地转过身子,第一次直视着她。
“金钱对你有多么重要?”他的问题一下打乱了萨拉的阵脚。首先是因为他成功地挫了她毕露锋芒的锐气,其次是因为他提出了一个渗透于金融城生活、却从未有人直接提出的问题。
来金融城工作的,只有天真的人才是为了金钱之外的其它目的。每个人都用什么挑战、兴奋、经历等等来粉饰其首要的动机,这一切倒也是真的,不过都是次要的。唯利是图是一种禁忌。提出这一问题几乎是令人可憎的。
萨拉不急不忙。在回答之前,她仔细端详着斯卡皮瑞托的面孔。按照通常标准,这算不上一张英俊的面孔,不过确有吸引人的地方。皮肤晒得黝黑,脸上满是胡子茬儿。前额高挺,微微呈半球状,一头硬直的黑发已开始脱落。嘴唇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几近发青。鼻子生得又长又直,但引人注意的却是那双眼睛。
不大自然地坐在工作台前面的这具躯体毫无生气可言,丹特·斯卡皮瑞托浑身的力量统统集中在眼睛上了,你会觉得他只要闭上眼睛便形同死人一般。这对眼睛又大又圆,褐色的眸子炯炯有神。瞳孔很大,角膜几乎占满了眼睛,眼白形成了一个狭小而明亮的圆圈。这是一对充满蔑视的眼睛,透射出疲倦和厌烦,但突然之间,又会令人惊讶地因一阵狂躁而闪亮起来,随即又迅速消失,以致萨拉感到疑惑,她到底有没有看见它的闪亮。她猛然中断沉思,集中精力于回答问题。既然禁忌已被打破,再闪烁其辞就没有意义了。
“金钱是首要动机。”
他的嘴唇一弯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这是他对她做出的唯一反应。
“说得好。这是干这项工作的唯一原因。”
不,并非如此,萨拉暗自思忖。
斯卡皮瑞托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我得走了。”
萨拉看了下手表。7点30分。这是她经历过的最简短应职面试。
斯卡皮瑞托把她送到电梯口。他肩并肩地与她同行,两人的臀部、肩膀以及头部是齐平的。他抬起手揿下电梯按钮时,她看见从他袖口伸出的手腕。那手腕显得细皮嫩肉的,如同女性的手腕,只不过上面长了一层厚厚的黑毛。他的两只手脉络清晰,手指又细又长。电梯到了。萨拉独自一人乘电梯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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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萨拉在下泰晤士大街上等了好一阵儿也没有等到一辆出租车。5分钟过后,她穿过萨福克巷来到坎农街,想在那里试试运气。这是星期五的晚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所有出租车似乎都在忙于运送金融城的工薪族回家或是上伦敦西区的酒吧、影院、剧场和餐馆。她好不容易才看见一辆亮着桔黄色“空车”标志的出租车,于是迫不及待地招呼它停了下来,如释重负地一头钻进车里。
“请到梅费尔区,南奥德利街。”她靠在座上闭眼打起盹来。
出租车在南奥德利街开了一段后,她下了车。她在落日余晖中行走,脸上有被晒得暖洋洋的感觉。她很喜欢这个地区。它有幽闭的街道,有众多的古玩商店,有给人深刻印象的城区住宅,有厚厚幕帘遮盖之下的秘密。此刻它非常宁静,人们都下班了。那些办公室工薪族都已回家,抑或是到离皮卡迪利广场较近的酒吧去了,而那些珠光宝气、浓妆艳抹的女人的出场时间还嫌早。她们9点钟后才开始露面,走出小街深处的住所,钻进豪华轿车的后排座位,几秒钟之后便呼啸而去。
萨拉在一家熟食店外面停住脚步,欣赏着像钟乳石般从天花板悬挂下来的一排一排意大利式萨拉米香肠。新碾制的咖啡的浓郁香味扑鼻而来,诱得她走进店里。一排排意大利甜点展现在她眼前。她买了两条巴锡牌巧克力(产于意大利中部佩鲁杰亚市的美味果仁巧克力)和一磅闪闪发亮的咖啡豆。她拎着包装袋朝右拐上了蒙特街,沿街走了几百码后,向右拐进入海斯小街。她在一座挺大的小街寓所前停下来。它那明亮的白色外墙上攀爬着玫瑰。她按了门铃,等在那里。她感到自己正在受到观察,随后门突然打开。
站在门口的是萨拉最亲密的女友松本正美。她在金融城内日本山一证券公司工作,与萨拉是同行。她身穿折叠的白色亚麻布服装,赤着双脚,面带微笑。
萨拉在剑桥念书时就认识了松本。她俩都是三一学院的本科生。两人都是相貌迷人、天性聪慧且为人爽直,但是把两个人拴在一起的原因更多的是一种潜伏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不知怎么却一直不受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的影响。双方都看到对方身上存在的沉着坚毅和独立自主性,而且更重要的是,都有一种强烈的逃避命运的心理。松本的追求非常明确:结婚,并且像东京的普通家庭主妇那样去生活。这就是日本社会对她命运的期望。尽管她在剑桥受过高等教育,但这只能被视为一段暂时的间隙,就像患了一段时间的肺结核,充其量不过是不受制度约束而得到所渴望的自由的一种手段。萨拉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命运或历史要逃避的,可是松本仍然从她身上看到了急欲逃脱命运的迹象:强烈的雄心大志,躁动不安,缺少冷静,总在努力争取,性喜冒险及自毁——只要这种毁损意味着进取。过量的工作,过多的男人,以及偶尔的旅游便是这些迹象的表现形式,它们来势异常汹涌,随后便消失、隐匿起来,几个星期之后又会重现。如今已是5年过后,两位女性各自在金融城有了稳定的职业,身上出现了某种平静,抑或是某种幻想。只要这种幻想存在,多半可能是疲倦的产物,是习以为常的试验和缺少发现的产物。她俩仍然受到冒险的吸引,都在密切关注这种迹象在对方身上重现。她们每天都要通电话,而且通常每星期要见一次面。这个周末将为她俩提供特别的乐趣:她们已安排好在一起呆上两天,一般总要大大采购一番,痛痛快快吃一吃、喝几杯。
她俩热情地吻了对方。萨拉递过一管巴锡牌巧克力,“给你,你喜欢吃甜。”
松本撕开包装纸,取出几块巧克力。
“棒极了,是我最喜欢吃的。”她把那管巧克力递给萨拉,“来,你自己也吃一块。看起来你有点消瘦,洋娃娃。”
“哦,天哪!”萨拉打着阿欠说,“为什么每个人都为我的体重担忧呢?”
松本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很清楚那是为什么。现在闭上你的嘴,赶紧吃下去。”
两个人笑呵呵地走进厨房,松本打开一瓶葡萄酒。
“最近情况还好吗?”松本一边问,一边递给萨拉一杯红葡萄酒。萨拉呷了一口,回到起居室。松本拿着酒瓶和酒杯跟随其后。
“哎,埃迪和亚历克斯走了之后,我总感到有些怪怪的。”萨拉耸了耸肩,“还得适应一阵子儿。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要烦恼。也许我应当谨慎行事,下回选择一个会计师才是。”
“谨慎!”松本哼地一声说,“你认为那样就是谨慎吗?不出5分钟你就会发疯的。你了解自己。”
“是的。真说不准。可是仍然……”
“我知道,亲爱的。这是很难办的。别在意。我们将度过一个甜蜜的、放松的、没有男人的周末。我替我俩想出了很多计划。”
萨拉笑了:“你真是个天使。”
“我知道。不说它了,”松本想使气氛活跃起来,“有什么别的新闻吗?”
萨拉停顿下来。“嗯……我在考虑调换工作。”她等待松本做出反应。
“为什么?”
“已经4年了。该到换换的时候了,你是知道的。”
“难道这就是理由?”
“够充分的了。”
松本心想,真讨厌哪,随后站起来又斟了一杯酒。
周末是在一片迷迷糊糊的自我放纵中度过的。萨拉于星期天晚上回到了自己的寓所。她穿过静悄悄的房间,在录音电话旁坐下,重放了电话录音,期望能听到埃迪和亚历克斯的消息。他们没有来电话,没有任何令人振奋的事情。只有休·班克斯留下口信,请她回电话。
萨拉查阅了本子上的号码,拨出了电话。
“休,我是萨拉。”
“哦,萨拉。嗨,你情况怎么样?”
“挺好。过了一个漫长的懒洋洋的周末。你呢?”
“同往常一样,害怕星期一早晨的到来。”
“不单你一个人这样。”
“现在听我说。洲际银行。”
“嗯嗯。”
“你嗯嗯是什么意思?”
“呃,我想我的意思是,‘哎呀,见它的鬼去吧。我想我是去不了那儿了。’”
“为什么去不了?”
“得啦,丹特·斯卡皮瑞托总共给了我30分钟时间,然后就一脚把我端了出去,这就是原因。”
休哈哈大笑,“听着,萨拉,要是他不喜欢你,5分钟之后就会请你滚蛋了。他已做了调查。他是信任我的。他也清楚你很能干。他所要做的一切就是看看他是否会喜欢你。他确实喜欢你。”她得意洋洋地停了下来。
“这种表达方式真够怪的。”萨拉喃喃说道。
“喂,不要发脾气嘛。你不要指望所有人都来巴结你。”
“什么发脾气?我差不多……”
休把她的声音压了下去:“听我说,斯卡皮瑞托刚刚来过电话。他此刻就在家里。他希望你去个电话,安排一下与他手下成员见面。”
“这可有点异乎寻常了,不是吗?”萨拉说道,“我是指直接进行接触。有点不大正规。”
“哦,得了吧,萨拉。你并不需要我做监护人。”
萨拉大笑起来,“没错,是不需要。那么他的电话号码呢?”
休随口报了出来。萨拉道了声晚安,随即拨了那个号码。她注意到那是切尔西区的号码,与她的电话同属一个电话局。这么说他们还是邻居。
“丹特,我是萨拉·詹森。”
“晚上好,萨拉。”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悦耳、不连贯,甚至比面对面时还要咄咄逼人,而且有带着嘲弄的口吻。萨拉对此不予理睬,默不作声地啃着指甲,等待对方发话。
“你明天6点钟能上我办公室来一趟吗?”
“好的。”
“那么再见。”他说罢就挂断了电话。
简短的通话让她感到心里不安。这种简明扼要之中含有冷淡,含有对通话惯例的忽略。很多交易员通话时就像这个样子,不过那并不是出于无礼或者缺乏通话诚意。说也奇怪,他仿佛是在避免俗套。
第二天萨拉是在无所用心之中度过的,只想能早些回家,等待6点钟的到来。当那一时刻终于来临时,她匆匆离开交易大厅,直奔洲际银行的办公室楼而去。
同一间昏暗的办公室,另一套无可挑剔的西服。斯卡皮瑞托见到她进来,慢腾腾地朝她走去,伸出手,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眼睛。他面带微笑,并非出自友好或者欢迎,而是出自萨拉无法完全确认的其它什么。她把脸转过去。办公室里另有两个人,斜靠在办公桌旁蒙有布套的椅子上。斯卡皮瑞托朝他们点点头。
“萨拉·詹森,过来见见马修·阿诺特和西蒙·威尔逊。”
威尔逊一下子站了起来,笑了笑,热情地握着她的手。阿诺特懒散地半站半坐着,握了一下她的手,又重重地坐回到椅子上,眼睛再没有看她。斯卡皮瑞托从办公桌后面拖过一张椅子,坐在阿诺特和威尔逊当中,他们马上给他腾开位置。他们位于他的左右,看着他,似乎在等待指示。萨拉看了觉得他们就像是新手一般。萨拉在他们对面的一张空椅子上落座,放下手袋。她朝后靠坐着,解开上衣钮扣,掏出一包香烟,然后随手点燃了一支。
她冲着那几张注视着她的面孔笑了笑,“你们不介意吧?”
斯卡皮瑞托摇了摇头,递给她一只烟灰缸。
“我也要抽支烟。”阿诺特说罢,离开办公室,回来时从交易台拿来了一包香烟。他点燃了香烟,缕缕烟雾朝天花板飘然而去。
萨拉吸了口烟,漫不经心地望着那两个新手。阿诺特这人看上去似乎应当在《绅士》杂志的有光画页上做衬衫广告。他是个年近30岁的英俊美国人,方下巴,蓝眼睛,淡褐色的直发剪得很短,吹风吹到了无可挑剔的程度。萨拉注意到,他的口音也改了不少。新泽西州的鼻音已经修正成波士顿的拉长音调,不过在个别词语上还是会露馅。要不是眼睛以及嘴巴的形状,他的形象即使还有些做作,也可以称得上是健康向上的。他的眼神显得冷酷而愤世嫉俗,每一个表情无不带上玩世不恭的味道。那副嘴唇微微向下噘,显出一副轻蔑的模样。他可不是萨拉认识的人当中讨人喜欢的,也不可能会雇用她。
相比之下,西蒙·威尔逊显得和蔼可亲,愿意讨好人。他要年轻一点,大约24岁。根据萨拉的推测,他来金融城工作才一两年,而且到目前为止一直避免表现出他的许多同事所共有的那种几乎习以为常的厌倦自满倾向。他的头发呈浅棕色,脸上的雀斑不多,穿一套起皱的西服,而且还是买的成衣,这一点跟其他两个人不同。他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在打量他的时候,他笑了笑。她对他微微一笑,然后望着斯卡皮瑞托,等待他的开场白。他只是一味地打量着她,一声不吭,没有任何要讲话的意思。他半转向阿诺特。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接着阿诺特朝前坐了坐,问道:“那么你对美元兑英镑汇率有何看法?”
萨拉得意地微笑了一下。
“我们谈的是什么时段?未来5分钟、24小时、1周、还是1年?”
“未来5分钟。”
“这个我不大清楚。”萨拉爽朗地笑着说,“我最后收看行情是在6点5分,当时的汇率是在1.4930,40①。我不知道过去45分钟里市场的行情,也没有乱报价的习惯。不过我可以说美元稍稍走强。”
注:①下大中的数字1.4930,40,是外汇交易中的行话,逗号前的数字代表买入价,逗号后的数字是一种省略,实际相当于1.7755,是卖出价。
阿诺特从口袋里迅速掏出一只路透社的传呼机,这种宽3英寸长2英寸的装置提供有24小时的最新主要金融报价和新闻。他轻轻敲下一道指令,然后仔细观看着那个小屏幕。
“1.4910,20。我想美元在上扬。”他拉长声调说道。他换了一种方法,“你为什么要离开芬利斯银行呢?”
“谁说我要离开的?”
“可你人不是在这里吗?”
“我是人在这里,但为的是让你们能够更多地了解我,我也能够更多地了解你们。”
阿诺特瞪了萨拉一眼。她则不动声色地回瞪着他。随之是一阵气氛紧张的沉默。威尔逊微笑着插话说:“你同戴维·里德一道工作吧?”
“是的。我就坐在他旁边,是你的朋友吗?”
“我们在一起踢足球,”威尔逊大笑着说,“或者至少可以说我们是这样努力的。他大多数时候总是带着伤。”
“说给我听听。他似乎大部分时间都是一瘸一拐的,身体的某个部位总是敷上石膏。”
“真令人讨厌。”阿诺特说。
萨拉默默地望着他,片刻之后转过眼去。她遇上了斯卡皮瑞托的目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有条不紊地将其点燃,在抽烟的间隙看她一眼。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她的眼睛,扮演着一个超脱的观察员的角色,看上去还有些开心。萨拉恼火地扭过头去。她竟成了当晚开心的对象。在她看来,这次见面的目的仅在于此。威尔逊喜欢她,阿诺特讨厌她。至于斯卡皮瑞托,她弄不清他是什么感觉,此时她并不特别在意。她看了看手表,冷静而不动声色地说:“我说,这一切倒挺有乐趣,不过我必须在15分钟之后赶到另一个地方,因此如果你们不介意……”
斯卡皮瑞托脸上那副淡淡的笑容顿时变成一副惊讶的表情。他从座椅上猛地欠过身来,“当然。很抱歉,关于这次会面我们没有提前一点时间通知你。”
他站起来。阿诺特默默抬起头,目送着她走出办公室。威尔逊把她送到门口。
“再见。见到你很高兴。”他握了握她的手。
萨拉笑了笑,“我也很高兴。”她和斯卡皮瑞托一起穿过交易厅来到电梯口,其间谁也没开口。电梯门开时,他握了握她的手。
“感谢你的光临。我们会取得联系的。”他微笑着说。当电梯门关上时,他转身走开了。
“你们这帮混蛋。”萨拉小声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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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萨拉走到下泰晤士大街,待轰鸣驶过的车流出现一段空隙,迅速趁隙穿过街道。她朝坎农街走去,在紧挨布什巷的一个公用电话亭前停下。她提起话筒,轻轻按下一个号码。几次振铃之后,一个略微颤抖的声音回了电话。
5分钟过后,雅各布·戈德史密斯——萨拉最长久和最亲密的朋友,实际上更多的是师长——笑眯眯地放下了电话,抱起他的猫咪,抚弄着它那油光发亮的黑毛。
“该到她来拜访我们的时候了,对吧?”鲁比得意洋洋地躺在他的怀抱里,他用手抚摸它时,它快活地闭上眼睛,当他把它放到地上时,它又愤怒地睁大了眼睛。猫咪气呼呼地来回甩着尾巴,望着他动作敏捷地套上鞋于,从起居室的桌上拿起钥匙和皮夹子,随手轻轻将门关上。老人身后的门——隐藏在松木门内层的一张金属板上安装有3道无弹簧拴锁——发出咔嗒的响声。他的脑子里装满了各式食谱。他小心翼翼地横穿马路,朝戈尔德斯—格林路上的超市走去。
雅各布·戈德史密斯已是73岁高龄,具有古稀老人所拥有的全部奥妙无穷的智慧。对于自己所喜欢的人——其中首推萨拉,他充满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护。他总是那么慈祥温和,不过年龄又使他增添了深思熟虑的品质,办事机敏干练。这给他身边周围的人注入了一种幸福愉快的感受。你根本不会用表面赞许实际贬低的“好人”这种说法来形容他,因为他远远不止是个好人,不管怎么说,用这一说法来形容他等于贬低他。他远比一般的好人要敏锐和机智,他的身上仍然有些叛逆性格,其表现形式在大多数情况下就是眨眨眼睛。他依旧生气勃勃,身体硬朗。他要打扮一下去会见以往的生意伙伴时,就会换上另一套行头,因此很容易被人当成只有60岁。但是近来他已很难得见到他们了。20年前他就退了休,因此生活方式已完全改变。23年前他就从东区迁到了戈尔德斯—格林路的这座寓所,期待着退休生活的开始。他的邻居便是萨拉的姑妈艾斯拉,伦敦大学的一位化学教授。
雅各布搬来一年之后,萨拉和她弟弟亚历克斯就从美国搬到这里,与他们的姑妈艾斯拉住在一起。她们的双亲在交通事故中丧身时,萨拉8岁,亚历克斯才6岁。孩童时代的安全感被击碎之后,亚历克斯几乎处于崩溃状态。萨拉在一夜之间就成了大人,成了他的主心骨。她们的爱转向了艾斯拉,可是她根本填补不了父母去世在她们心中留下的空白。
艾斯拉是位极其出色的女性,走在时代潮流的前头,并且在很多方面成为萨拉的最佳角色模型,可是她在家务方面却一窍不通。她会丢下亚历克斯和萨拉很长时间,让他们自己照料自己。她过一段时间就会对自己的研究课题感到着迷,而研究则是在寓所顶部的一间积满灰尘的小房间里进行的。一日三餐,周而复始。雅各布常常在屋外的花园里养护花草,于是成为一种友好的存在。很快,孩子们大量空闲时间就跟他呆在一起。他的太太10年前就已去世。他膝下无子女,因此对他们三人而言,多年来呆在一起是一种幸福的共生存在。他经常烧饭给他们吃;艾斯拉则变得依赖起他来,于是一种非正式的分工在他俩之间划定出来。艾斯拉帮助孩子们温习功课,并就她们喜爱的科目——萨拉是数学,亚历克斯是地质学——做些额外的辅导。雅各布则负责为她们提供饭菜和娱乐活动。
他的肚子里似乎有讲不完的故事,从二次世界大战中服役于皇家龙骑兵的日日夜夜,到战后的四处闯荡以及回到伦敦后的生涯,那时他成了一名制造保险柜的行家。同时也是开启保险柜的行家。
萨拉尤其着迷于雅各布生活的这一方面。见她如此有兴趣,他颇感陶醉,把那些较为稀奇古怪的故事讲给她一个人听,而且在她老是纠缠不休的情况下,教会了她如何不用钥匙开锁和保险柜。她9岁时就已能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娴熟地进入自己的住所,还能打开雅各布和艾斯拉的保险柜。她仅仅是为了打开保险柜而打开保险柜,对里面的东西并无兴趣。事实上她还会补充一些内容。每当雅各布打开保险柜时——每隔一两个月大概会打开一次,总会发现萨拉给他留的一系列小条子。
由于幼年丧失父母后所受到的不同寻常的教养和不同于其他孩子的影响,萨拉和亚历克斯身上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道德观。他俩除了彼此忠诚,对雅各布也非常忠诚,并且宽容地对待他那些至少会被其他人视为轻罪的行为。他们认为雅各布的小偷小摸行为不是什么问题,因为受害者并未受到损害——保险公司会支付保费的——并且因为雅各布本人很显然是一个善者。他照料他们,喜爱他们,给他们带来欢乐,帮助他们形成了自己的个性。他们的个性形成在很大程度上没有受到传统习俗的束缚。
雅各布在二次大战中的阅历其及在返回伦敦东区前的3年的游历,激发了亚历克斯对探险的热爱。萨拉对雅各布的热爱并没有因为知道他就是人们通常说的罪犯而有所减弱,反倒在她幼小的心灵中产生了道德具有不同层次的观念。依据这一观念,单个行为本身不一定构成是或者非。她在长大成人过程中对道德和法律一直持有充满强烈感情和个人癖好的认识。
雅各布从未被人抓住过,也从未沾过监狱的边,可是孩提时期的萨拉却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他会被抓走。只是在他半退休状态得以实现以及他对她发誓永不重操旧业之后,她的担心才渐渐消退。不过她在成长的过程中总是感到,要是他被捕入狱,便是对法律的一次嘲弄。
艾斯拉尽管不大接近他们,同样对她照管的两个孩子形成了强有力的影响。由于有如此一位独立的、成功的职业女性作为他俩生活中的唯一女性,以及有雅各布负责烧饭,那种通常的性别模式在她们的家庭生活中是不存在的。亚历克斯养成了一种对女性的深深敬重和热爱,这是在姑妈和姐姐的教养下取得的,而萨拉则不承认自己因性别缘故在才能和抱负方面所强加给她的种种限制。在成长过程中,她深感爱情的永恒性是不牢靠的,但对自己的才能却信心十足。
这种自信伴随她走过了中学,使她在剑桥大学展露才华,成为数学专业的双科优等生。从孩童时代起,她就一心想成为数学家,然而在剑桥读书时,她参加了几场由商业银行主办的讲座。这些商业银行当时在不遗余力地挖掘数学系优秀毕业生,以便派他们进入所需知识日益高深的交易厅工作。她发觉自己动了心。数学那个遥远的天地开始对她失去了魅力。在与雅各布和艾斯拉广泛探讨之后,萨拉决意选择金融城的职业。她在那里会有很多人为伴。纯数学的世界对于她实在太寂寞,况且金融城的挑战机会以及金钱多多,可以为她买来渴望中的自由和安全。
于是萨拉就成了一名银行从业人员,亚历克斯则成了一名受到姐姐职业赞助的登山爱好者,同时小有名气。一旦有了名气,他就会拍摄记录影片,还她一点钱。等到大约十年之后,等她的金融城生涯结束时,他就会带上她一道去探险。他们早已计划好了一切,而且在四年当中两人都取得了良好的进展。
艾斯拉由于免除了不大明确的操持家务的职责,便接受了伯克利的加利福尼亚大学客座教授的职位。她在那里已有两年。她租出了她的寓所,于是萨拉搬了出去,申请获得到一笔大额按揭贷款,花光了自己的全部积蓄,在卡莱尔广场买下现在的寓所。她和亚历克斯搬了进去。三个月以前,寓所的地下室套间挂牌出售。住在里面的老太太终于放弃了日渐动摇的自立生活,搬到苏格兰与儿子和媳妇一起生活了。
萨拉迅速采取了行动。长久以来她一直想得到这个地下室套间。它对艾斯拉和雅各布可以随时来使用,亚历克斯也可以把要托运的大批登山装置存放在里面。如果埃迪打算呆在这里,他们也许需要更大的空间。于是她将按揭贷款的额度加到了极限,取空了开始恢复储蓄以来的所有存款,耗资16万英镑购置了这个套间。是年28岁的她用40万英镑的按揭贷款在切尔西区拥有了一处价值80万英镑的住宅,同时保持着一份报酬优厚但不大牢靠的工作。
要在两年前,她还不可能对付这种资金上的不稳定。但是童年的创伤正在被成年后的成功所掩盖,如今虽然想起往事仍不大开心,却不愿为此烦恼,甚至欺骗自己说她从不大牢靠的职业中寻找到了赌徒的刺激。只要在金融城顺顺当当地再干上几年,她就能还清按揭贷款。到那时,她就要开始攒她所谓的出走钱。
她聪颖,漂亮,有成就,得人心,但从来不会真正掉以轻心。她的生活目前在很多方面已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她很少进行分析,不过每当她有意加以分析时,总担心眼前的安宁只是暂时的。
雅各布怀疑萨拉身上有某种自毁特征,于是精心保护着她。他清楚她的资金状况,他知道她为此而忧虑,除此之外,他对她并不过分担心。她18岁生日时,他赠送她一枚古玩红宝石钻戒。她成为两科优等生时,他送了她一副与之相配的耳环。他还保留着一件钻石红宝石项链,准备在另一个场合送给她,不过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场合。眼下那东西藏在他的卧室里,一旦拿出来,就能立即还清她的按揭贷款。在这个国家,要想出手这种项链是有难度的,这一点他非常清楚。不过他知道,有些买主对精美宝石首饰是独具慧眼的,没有来历证明也能接受。
他没有告诉萨拉为什么要送红宝石,她会因此认为他对她缺乏信心而很生气。当然不是这么回事。他知道她最终会挺过难关,保住她的职位,还清借款……他只是想在这个过程中免去她的任何不愉快,而且知道红宝石放在那里倒是件好事,因为那是最好的保险单。
萨拉轻快地朝银行车站走去。她很想回家换身衣服,可是来回折腾实在是浪费时间。不过,雅各布倒是喜欢看到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如果她回去一趟,长统袜和平跟鞋是不可不换上的。倒还不如就穿着金融城上班服装,早点赶到雅各布家,趁他烧饭时还可以偷个闲。她从车站买了一份《旗帜晚报》,汇入了赶乘北线地铁的人群。10分钟后,正当站台上胡乱转悠的人群变得不堪忍受时,一班列车驶进了站。萨拉挤上了车,动作灵活地找到一个座位坐下,在随后40分钟时间里,她就一直埋头看报。
她在戈尔德斯一格林路站下车后,沿戈尔德斯—格林路迂回走到那家持有外卖酒类执照的酒店,挑了两瓶红葡萄酒。雅各布从来不喝白葡萄酒,并且把他对红葡萄酒的酷爱传给了她。她在开始出入高档饭店与有钱人约会之前许多年,就是酒类鉴赏行家了。
她把酒瓶放进塑料袋里拎着,一路下坡,重新路过地铁车站,然后从那条人群熙攘的主要街道拐上了宁静的罗瑟威克路。街道两旁皆是两三层楼高的红砖房,房前有精心护理的花园,大多数花园都盛开着玫瑰。
雅各布的花园显得格外雅致。从她认识他那一天起,他总是将时间和精力倾注在花园里。玫瑰是他最喜爱的花卉,他有野香水月季,名贵的哥本哈根玫瑰,而最得意的是香气袭人的大朵红色亚历山大玫瑰。还有许许多多其它的品种。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教会她所有玫瑰的名称,只是如今她已把其中大多数名称遗忘了。
萨拉推开花园那道门时,那门发出悦耳的嘎吱声。雅各布不肯往门上加润滑油,为的是将其作为早期预警系统。嘎吱声引起了鲁比的注意,它一路小跑绕过墙拐角,贴着萨拉的小腿肚子绕“8”字。萨拉用一只手将它抱起,另一只手按响门铃,酒瓶轻轻碰在黄铜门把手上,发出叮噹响声。
几秒钟后,雅各布出现在门口,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喂,亲爱的。”他拥抱着她的时候,鲁比被夹在他俩当中。接着他吻了吻萨拉的脸颊,然后满怀希望地看着塑料袋,“你为我准备了些什么?但愿是正经的东西。”他打开塑料袋,仔细看了看酒瓶,“不错嘛,很高兴你有所长进了。”
萨拉大笑起来,“我什么都知道,还有那些……”她轻轻地把鲁比放到地上,跟随雅各布走进厨房。他从一个旧式栎木碗橱里取下两只看样子很容易碎的大酒杯,然后打开了酒瓶。两只杯子盛上酒之后,酒瓶几乎空了半截。萨拉已经接受了雅各布的习惯,用喝了几杯来计算酒的消耗量。
“我差不多一切准备就绪了。你去收看‘加冕典礼街’①吧,看完后把剧情告诉我就行了。饭好了我叫你。”
注:①一部反映工人居住区个活的电视剧。
萨拉端着酒杯走进起居室,躺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加冕典礼街”已经放了一半。萨拉呷了口酒,不断切换着频道,接着拿起一份旧《观察家报》,想看看报。
20分钟后,雅各布把头探进房门问道:“后来怎么样啦?”
“嗯?”萨拉茫然地抬着头。
“‘加冕典礼街’呀。结局怎么样?”萨拉笑了起来,一副窘迫的样子,“很抱歉,雅各布。我没有集中精力。”
“集中精力,别犯傻啦。收看‘加冕典礼街’你是用不着集中精力的。”他从房间另一头以锐利的目光仔细看着她,“行啊,你最好过来吃点东西吧。”
她温顺地随他走进厨房。她坐下后,他分给她一大块炖鸡。
“把它吃下去。你还是这么瘦得皮包骨头。”
“才不瘦呢。”萨拉说罢,突然感到饥饿,便大口吃起来。
雅各布只吃了一丁点儿。他看着萨拉,过了一会儿,他问道:“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萨拉停下来,塞了一大口食物,然后放下叉子,“你是什么意思,什么怎么回事?”
雅各布看上去挺恼火,“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认为我问的是什么意思?”
萨拉叹息了一声,喝下一口红酒,“听我说,雅各布。我不能总是把什么都告诉你。我想这不关你的事。”她看到他眼眶里泪水汪汪的,真懊悔刚才说过的话。
“哦,天啦,雅各布。我真抱歉。我不是有意要这么说的。只是亚历克斯和埃迪离开之后,我一直有些心烦意乱。睡眠也不太好……”
雅各布慢慢地喝了一大口酒,“不要紧的,亲爱的。不必担心。”他沉默了片刻,“可是不是为了这件事,对吧?他们离去会使你伤心。我以前见过你伤心的样子。你现在是心事重重,对不对?”
萨拉看着雅各布饱经沧桑的脸因担心而皱了起来,“什么东西都瞒不过你,是吧?”
雅各布宽慰地微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等待着。
“哎,我还是告诉你吧,”萨拉说道,“我看告诉你也不会造成什么危害。有件事非常蹊跷,眼看我就要卷进去了。其实我已经卷进去了。”她顿了顿,“这事只是有点不可思议,就是这样。”
雅各布从她嘴里一点一滴地探出了事情的全部:卡特、巴林顿、还有斯卡皮瑞托。
“所以你看看,”她结束时说道,“我需要这份工作,既为斯卡皮瑞托工作又为行长工作。我只是感到有点忐忑不安,仅此而已。我在芬利斯银行时工作一直挺顺利。同埃迪在一起时也是同样。眼下一切都是挺好的,挺安宁的。”
“你不能放弃这件事,对不对?”
“不能,”萨拉说道,“我办不到。”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萨拉笑了笑。“如果给我这份工作,我就接受。”
在饭桌另一侧坐着的雅各布笑了,“我听了倒蛮有乐趣。”
萨拉警觉地望着他,“我从前见过你这种表情,雅各布·戈德史密斯。你有什么高招吗?”
“让我们先看看你是不是能得到这份工作,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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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两天来萨拉没有从休·班克斯或者丹特·斯卡皮瑞托那里听到任何消息。第一天她还比较轻松,可以自由自在地投入她所熟悉的生活。到了第二天,她开始沉不住气了:也许那份工作已落入他人之手。这时候,她认定自己需要得到那份工作,而且非常迫切。到了第三天,她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几乎让自己相信那份工作要不要也无所谓,那个任务……事情真是与她过不去,休·班克斯偏偏选择了这一天打来电话。
星期三晚上8点30分,萨拉刚从健身房回到家,为了补充点能量,还在世界终极饭店那里的约翰尼炸鱼店买了一小包用报纸包好的炸土豆条。萨拉没好气地一把抓起电话,油乎乎的手指要想抓牢听筒还不大容易,“喂?”这声音更多的是盘问而非询问。
“哦,请原谅。”休笑着说。
“对不起,休,”萨拉边说边吞下一把炸土豆条,“动物正在进食……不得打搅而已。”
“我怎么知道呢?要不我回头再打来?”
“不,不必担心。我这就嚼完了。”
“哦,真讨厌。不管怎么说,请听好。斯卡皮瑞托刚刚又跟我通了电话。如有可能,他希望明天能见到你。”
“他现在见不见?”萨拉拿着一根炸土豆条正欲送进嘴里,此时大笑起来,“这倒也是件事儿。”她把炸土豆条朝嘴里一丢,默默地嚼了一会儿。
“唔……”休有点生气地说,“你还想不想要这份工作?”
萨拉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他的面试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除你之外他已经约见了8个备选人,”休耐着性子回答,“他还有两个人要见。”
又是一阵长长的停顿。
“萨拉,你到底想不想要这份工作?看来你还有点拿不定主意。”
萨拉暗自窃笑。“就让我们来看看斯卡皮瑞托先生有什么说法吧,好不好?麻烦转告他,我明天6点半上他的办公室见他。”
“是了,女士。”
第二天下午6点20分,丹特·斯卡皮瑞托坐在办公室里,同马修·阿诺特和西蒙·威尔逊议论着他们刚刚面试过的一名备选人,一位29岁的美国人,阿诺特的挚友——他俩曾一起上过布朗大学。
“呃,我觉得他相当不错。”阿诺特看了斯卡皮瑞托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别处,“他是一名出色的交易员,而且很适应这里。”在之后的沉默中,他有点尴尬地停了片刻,又用不够坚定的口气补充道:“唔,反正我投他的赞成票。”
斯卡皮瑞托深深抽了一口雪茄,转身面对着阿诺特。
“那家伙是个白痴,你有的时候真他妈缺乏眼力。”
阿诺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西蒙·威尔逊两眼盯着自己的鞋子。阿诺特点燃了一支香烟,用食指与大拇指捏着,朝斯卡皮瑞托的方向指了指,“那么你想用谁呢?”
斯卡皮瑞托重重地吐出一口烟,“这正是我要同你商量的事情,如果你能冷静一会儿的话。”
有位秘书出现在门口,打断了阿诺特的回答。
“萨拉·詹森已在接待处,是不是要带她上来?”
“是的,请她上来。不过先带她到我的交易台。告诉她在那里稍等几分钟。我准备好了就会出来接她的。”
秘书转身下楼回到接待处。几分钟后,她带着萨拉走上来,把她安置在斯卡皮瑞托的交易台,离他的办公室大约有15英尺。
萨拉侧着身子倚靠在交易台旁,面前摊着一份《旗帜晚报》,看样子是在读报,其实她是想听清斯卡皮瑞托办公室里的对话。只有微弱的谈话声隐约传出来。于是她只好作罢,集中精力看起了报纸。想通过观察三个人的表情举止来寻找线索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办公室的玻璃墙和玻璃门都挂着百叶帘,从外朝里看只能看到残缺不全的人影。
从办公室里朝外看则要清楚许多。斯卡皮瑞托坐在里面与同事们交谈时,就在透过百叶帘观察萨拉。他的耳朵在听他们说话,眼睛却盯着她。阿诺特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将手高高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有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又点上一支万宝路香烟。
“我们不能明天再说吗?”
“我现在就希望听到你的意见。”斯卡皮瑞托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还在注视萨拉。
“为什么?我们有的是时间。还有一名备选人要面试,没必要现在做决定嘛。”
斯卡皮瑞托仍然注视着萨拉。他非常冷静地回答道:“因为我建议给她一份工作。”
“啊呀,真见鬼,丹特。你知道她会是个什么样子。她是个傲慢的骚货,会一会儿晃进来,一会儿又晃出去,只用社交约会的间隙干点工作,会干扰我们工作的。”
斯卡皮瑞托将视线从萨拉身上撤回,转而直视阿诺特。
“你去年替我们赚了多少钱?”
阿诺特脸色显得难堪,“你为什么不看看今年?我的盈利增加了一两百万,这你是清楚的。”
“可是你去年亏了一两百万。顺便说一句,去年萨拉·詹森为芬利斯银行赚了600万。我们谁不知道她的名气。她可能会像你所说的那样一会儿晃进来,一会儿又晃出去,但是她干上一个小时要比你他妈干一个星期赚的还多。”斯卡皮瑞托冲着阿诺特笑了笑,“所以你听听我的决定。麦克弗森两周前已离职,我们需要补一个人。我们可能会花上几个月时间在金融城四处搜罗人才,却找不到一个像她这样好的人……”
还不如说像她这样好看的人呢,阿诺特愤愤不平地想。
“那么现在就劳驾你出去把她请进来。然后你们俩都离开。”
阿诺特沉着脸走了出去,身后跟着一声不吭的西蒙·威尔逊。阿诺特对萨拉很不自然地笑了笑。
“他让你进去。”他朝办公室方向歪了歪脑袋,从自己的座椅上一把抓起上衣,走了出去。威尔逊说了声“你好”,“再见”,面带微笑跟在阿诺特后面缓步离开了。
斯卡皮瑞托口叼雪茄坐在那里。萨拉走进办公室时,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然后打手势示意她坐下。面对他这种炽烈的凝视,她感到不大自在。他的嘴巴微微一皱,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萨拉回视他时,目光中带着些许藐视,但这似乎反倒加重了那点笑意。她想伸手从手袋里掏一支香烟,以避开他的眼光同时掩饰住自己的眼神,又担心这样一来反而过多地暴露了自己,于是只好一直看着他。他俩就这样坐着,默默无语,相互对视着,谁都不愿意先开口,或者先将眼光移开。最后,他朝前欠了欠身子,忽然间那股炽烈已烟消云散。他说话时仿佛换上了一种截然不同的伪装:未来的老板,打着官腔,孤高冷淡,一本正经。
“好吧,萨拉,我们一致认为你对这个小组将是一个有益的补充。”萨拉回想起阿诺特脸上那种不怀好意的表情,差一点笑出来。
“欢迎你加盟洲际银行。”
看样子他想当然地以为她会表示接受。他停顿下来,以为她脸上会露出同意的表情,接着又自个儿继续讲下去。
“我希望你尽快到交易厅上班,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班?”
萨拉听到这一建议时,猛地眨着眼睛,扭头望着别处。他说话时故意不慌不忙,一字一顿地以示强调。所用的术语是很正常的,可是出自他的口中……她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还是那副淡淡的笑容,她感到他又是在奚落她。她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朝他微微一笑。
“我要求第一年保证有50万英镑的一揽于收入,那样的话我星期一就开始上班。”
斯卡皮瑞托身体朝她倾过来,眯起眼睛凝视着她。
“50万英镑?这可此我想的要多一点。”
“接受或不接受悉听尊便。”
“好吧,萨拉,但是我希望你清楚你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抬高身价。那你就得表现出色。”
如果我不出色,那你就得意了,萨拉暗自思忖。斯卡皮瑞托站起身,从办公桌后面走过来,在她的椅子旁停下。她站起来,看着他。他离得太近,近得令人不舒服。她伸手拿起手袋,然后退后了一步。她准备离去时,他一直注视着她。
“只有一个问题。”他们走出办公室时她问道,“马修·阿诺特似乎不大喜欢我。我觉得难以相信他会希望我加盟这个小组。”
斯卡皮瑞托笑了起来,“不必对他担心。他是个喜欢闹别扭的混蛋,不过倒是个有灵感的交易员。他替我们挣了不少钱。自以为就有资格胡说八道,你知道这种人……”
萨拉懊悔地苦笑了一下。“哦,是的。我知道这种人。”
他们一起穿过此刻已是静悄悄、几近空荡荡的交易厅,走向那排电梯。他在电梯旁收住脚步,转身面对着她。
“我明天上午第一件事就是把应聘合同给你送去。”
萨拉点了点头:“麻烦你让人送到我的寓所。我在那里等着,拿到合同后再去芬利斯银行。”
斯卡皮瑞托将手伸进上衣内侧的口袋,掏出一支钢笔和一个薄薄的记事本。他翻到本子的末尾部分。萨拉注意到那是通讯地址部分。她把地址告诉了他,看着他写了下来。他将小本子和钢笔放回口袋,然后朝她笑了笑。
“那么星期一见。”他说道。
“好吧,星期一见。”
他好奇地望着她,仿佛她的语调中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吃惊,然后转身走开了。萨拉目送他穿过迷宫般的交易台,直至最后消失。电梯来了,她独自乘电梯下楼。后背的汗水使她感到难受。
她沿艾多尔巷走到东奇普路,拦住一辆出租车。她靠坐到座位上,点上一支香烟。她得到了这份工作。两小时之前,她只是想要得到它。此时她纳闷起来,心想不知自己卷入了什么事情。
次日清晨,她呆在家里,等待洲际银行派人用摩托车把应聘合同送来。两份合同于10点送达。她在一份合同上签上名,让来人带回,第二份则留存备查。随后她抓起电话,拨通了安东尼·巴林顿。秘书告诉她说他正在开会。她留言说有急事相告。10分钟后,他打来了电话。
“行长,谢谢你回电。有好消息,我已拿到了那份工作,星期一开始上班。”
“干得好,萨拉。这可是特大喜讯。真是这样。恭喜你!”他演戏似地略作停顿,接着佯装严肃地说:“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向他们开价太高。那件事需要一段时间,而我们不想让你声誉扫地。”
他们一起大笑起来。两个人都清楚她是不会让他们赔钱的。怕就怕她还没有来得及掌握足够的证据就被人察觉。也就是说,假如斯卡皮瑞托被证明有罪。然后,充其量她就是被解雇,一年3,500万英镑是值得竭尽全力加以保护的。
行长放下电话,让秘书接詹姆斯·巴特洛普的电话。几秒钟后,巴特洛普就抓起了电话。
“行长。”
“巴特洛普,她已经得到了那份工作。”
“太棒啦。一切都开始按部就班地进行了。”他稍事停顿。巴林顿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又在动什么脑筋了。
“我们应当让那件事充实一些。”巴特洛普继续说道。
巴林顿皱起眉头。又在玩猜谜啦,“充实?”
“是的,在钱财方面。给她一些钱以供开支,要现金。”
“开支?什么样的开支?”
“噢,我怎么会知道?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
巴林顿等待着所谓的关键。
“关键是要把她拴住。实际上是象征性地给点小钱。这也是通常的惯例。它使事情看上去更真实。使他们能更严肃地对待它。”
“是的,我能明白。要给多少?”
“唔,几千英镑吧。”
“你可要知道,对她这样的姑娘,这只是区区小数。”
“那倒没关系。并不想给她太多的钱,那样看起来令人生疑。只是象征性地表示一下。我们来出钱。我会让人在半小时内送过来。如有可能,安排一下与她见见面。钱越早给她越好,定下了基调。”
“没问题。我等着你的钱。我来安排一下。”
萨拉怀着激动和震颤的心情地走进芬利斯银行。辞职时间已到,最好能尽快了结。她路过自己的交易台,径直走进杰米·罗林森的私人办公室。大多数老板不仅在交易厅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且还有私人办公室。交易厅无法提供任何隐蔽。他们要低声交流内部信息,因此私人办公室是必不可少的。
“早上好,杰米。能占用你10分钟时间吗?”
他竭力挽留她;竭力想与卡特取得联系,但没联系上,卡特当天因公去了巴黎。萨拉去意已定。该挪动一下工作了。她返回交易台,收拾起几件原先四下散放的个人用品。她的动作很轻快,因为她现在已经不受欢迎,他们不再需要她了。她此刻已成竞争对手,而交易业务是高度敏感的,容不得她在这里逗留很长时间。有几件私人物品他们将派人送给她。她早就拷贝和转移了那些有商业价值的东西。她拎起手袋,正要穿过交易厅,戴维·里德的声音使她留住了脚步。
“有电话,萨拉。是急事,他不肯说是谁。”
萨拉压低嗓门骂了一声。她只想尽快离开这幢大楼。她转身走向她以前工作过的交易台,一把抓起电话,接通了1号线。
“喂。”
“啊,是萨拉。很高兴找到了你。我是安东尼。”
萨拉皱着眉头,辨出了说话的声音,但是对这个名字感到迷惑。
“噢,是你呀行……”
他打断了她,“没错,是我。对不起,没有多少时间说话。你能不能顺道来一下我的办公室?半小时以后,行吗?”
“好吧,没问题。”
“再见。”电话挂断了。
萨拉拎起手袋,穿过交易厅,永远离开了芬利斯银行。她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辞别工作了4年的银行不会是令人愉快的事。一想到前景未卜,她心中又产生了以前曾经感受过的难受。还有刚才那个奇怪的电话,行长是那么急切地要掩盖自己的身份。这使她回想起一段不愉快的往事。她曾经跟一位已婚男子有过一段恋情。他们在通电话时,他从来不喜欢她喊他的名字,也从不自报姓名。他的这种躲躲闪闪的做法对她来说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多疑症。她为此而怨恨他,认为这样做是双重不忠实。3个月之后,她与他分了手,决心永不重复这种经历。
她驱散了这些回忆,可是心中仍觉得怏怏不快。她走出大楼,走上老布罗德街,走进温暖的7月阳光。从这里到英格兰银行步行只也要两分钟,她得消磨半小时时间。她信步来到了芬斯伯里广场,漫步于树木茂盛的公园里,想以此摆脱浑身的不自在。他为什么如此着急地打电话来?他为什么想见她?难道整个事情已被取消?
她突然感到一阵令人懊丧的惊恐。她已经辞退了芬利斯银行的工作。那已是无可挽回了。要不是为了行长,为了他赋予她的特殊角色,她说什么也不会辞退那份工作,也不会同意去洲际银行工作。也许他莫名其妙地改变了主意。也许他认为她不够胜任。
她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惧。也许他发现了什么。
她在公园里的一张长凳上坐下,从手袋里摸出一支香烟。她点燃香烟,猛抽起来。她感到尼古丁在体内涌动。她深深地吸着,一直吸到只剩下了烟蒂。
忽然之间,她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她现在怎么成了多疑症患者了?她将烟头踩灭,站起身来,低低地骂了声“他妈的”,然后转身朝针线街、朝英格兰银行走去。
“哦,萨拉。谢谢你赶了过来。又是通知得很急,真抱歉。不过,你干得很好。非常之好。”
他把手伸进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一只信封,然后把信封从办公桌对面推向她一边。她放在那里没有拿。
“是给你的。开始工作时的一点小意思,用于支付一些开支。我相信你会派得上好用场的。”
“其实真的大可不必,行长。”
“得啦,得啦。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需要它。这是行动的一部分,请收下好了。”
萨拉耸了耸肩,伸手拿起信封,没有打开它便把它放进了手袋。她望着坐在对面的行长,只见他面带慈祥的微笑,活像一位做父亲的在分发零花钱。不过萨拉没有这种感觉。
行长看了看表,站起来。他把手伸给萨拉。
“好吧,再见萨拉,祝你好运。你现在主要是依靠自己了。当然啦,你会得到我的全面支持,不过我主要是在幕后。人在那里,但几乎看不见,是为了你的缘故,懂吗?不那样的话就会有点令人怀疑。需要什么尽管打电话给我,好吗?”
那爽朗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但热情已有所减退。萨拉感到有几分被疏远,就像被人放进了一个隔间。原来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好吧,她能看得出其中的道理。而且她也能照此办理。她握了握他的手,“再见,行长。”
回到家之前她一直没去看信封里放的是些什么。到家后,她坐在写字台旁,用刀子切开信封,拿出来看了看,是3,000英镑。她把钞票放回信封,锁进写字台的抽屉,3,000英镑开支。派什么用场呢?
萨拉走进卧室,换了身衣服,然后出门跑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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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詹姆斯·巴特洛普坐在世纪大厦的办公室里,品尝着一杯特浓的意大利黑咖啡。这幢其貌不扬的大厦高20层,位于伦敦东南部威斯敏斯特桥路100号。它设计于1961年,是那一时代的典型写字楼:色调灰暗,缺少特色,外表刻板,单调乏味,不受用户欢迎。唯一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为了保护底部8层的安全,它安装了防炸弹网。
军情六局不久即将迁至位于泰晤士河南岸的沃克斯霍尔路上的新大楼,沿对角线方向离议会大厦不足半英里。这幢新建造的大楼耗资2.4亿英镑,与世纪大厦的反差之大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它是80年代建筑所盛行的自我夸张风格的产物。媒体戏称它为巴比伦大厦,故而使它稍稍带上了荒唐可笑的色彩。尽管其设计意图在于不与周围环境混为一体,且要高度突出其个性特征,要让每一块扶壁、每一座塔楼、每一扇发绿的窗户都高声宣告着它的存在。它也许并不是军情六局——它先前的名称是秘密情报局——最合适的大本营,不过秘密情报局即将被“公诸于世”,换句话说,它的存在不久将根据议会法案得到公开承认。这座新大楼仿佛正以厚颜无耻的方式向每个过路人,甚至那些孤陋寡闻的人宣布着这一事实。
秘密情报局预定在1994年搬迁。巴特洛普亲眼看着这座新大楼拔地而起,最初曾为它的庸俗感到不快,但不久就觉得它是能够接受的,甚至还翘首企盼着能享用其高效、现代化和视野壮观的工作环境。不过他对工作环境并不过分在意。他有苦行僧的倾向,较多依靠的是室内景物来提供他准许自己享受的那些舒适条件。如果某个压倒一切的目的能使他有了生活的结构,有了思想的形态,他就感到幸福,或者至少会出色地履行职责。
然而他给世人的并不是这个形象。表面上,他像大多数遗产丰厚的45岁单身男子一样会追求享乐。他吃的是美味佳肴,喝的是陈年佳酿。一周中工作的这几天,他就住在切尔西广场附近一座宽敞的宅第中。到了周末,他就驱车两个半小时前往位于格洛斯特郡的乡间别墅,要么就根据不同季节。或飞往法国南方或前往阿尔卑斯山,而且几乎总有女性相陪;撇开职业的打搅不谈,他的生活可谓是充满放荡不羁的有规律的生活。
没有一个女人能与他长久相伴,这倒也无妨,总有足够的女人来填补空缺。人到中年的单身男人明摆着有些危险,但那仅仅是缩小了选择的范围,因为除了有钱之外,巴特洛普在身体方面还颇具吸引力:6英尺的个头,结实的身体,坚毅的面孔,褐色的鬈发,还有那双蓝色的、尽管已不那么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幽默和讥讽,至少在公开场合时是如此。他一直尽量掩饰自己天生的悲观情绪。
此外还有心理上的吸引力,一种不可企及的历史经验的挑战,这些皆因职业的神秘性而得以强化。简而言之,他对于女性是有吸引力的,或者具体地说是对某些类型的女性:有远大抱负的女性,或者那些对自身也许不大谨慎的女性,而这样的女性大有人在……巴特洛普的生活会被很多人描绘成一种令人羡慕的生活,而且就这种生活本身而言,他也是过得有滋有味的。
问题是,这种生活并没有使他满足。那只是一种排遣。他的职业也是一种排遣,只不过它提供了某些价值,因而他牢牢抓住不放。他不是事业狂,那种狂热素质会使他带上危险倾向,也许就不适合在情报局工作了,不过他有自己的目的,而且为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不惜牺牲那种推想中的婚后生活所带来的稳定和成就。简单地说,这便是他为自己创立的处世哲学。看来它还挺管用。
有的时候,他的工作会给他一种静静的、触动理智的乐趣。那天早上,他想到萨拉·詹森时,发觉自己产生了一种罕见的、满足伴以企盼的心情。在某种关系建立的初期,他往往会产生这种感觉,然而,这种感觉总是会被那些不可避免随之而来的、确实让人不悦的情绪和情感蒙上阴影:女友会感到不耐烦、产生幻灭感和怨恨;而他则听任另一种关系的自然发展。不过就秘密行动而言,就詹森而言,现在并不存在这种确定性。这种关系虽说隔着一层,是假借他人之手建立的,但却不一定非要以挥泪而结束。不会这样的,问题是要操纵得当,要看是否交上好运,至少不要过分背运。他承认这种关系无论怎么看,对他来说都很棘手,不过正如他向巴林顿所保证的那样,它是可以控制的。
他起初对选用萨拉·詹森是有所保留的,因为他不信任漂亮女人。过多的追求者以及过多的选择往往无助于她们的稳定。尽管她有一段悲剧般的童年,但是全面综合来看,似乎还是可以信赖的。而且她的美貌可能会有助于接近嫌疑犯。
巴特洛普发觉自己很想知道她的长相如何。当然,他是不会与她见面。对她来说,他是不存在的,如果说存在,那也是个离得很远、无关紧要的人物,与她的秘密侦探角色毫不相干。巴特洛普暗笑起来。他给他的副手迈尔斯·福肖拨通了电话。
“我想要几张詹森小姐的照片。麻烦你转告一下监视人员。”
星期一清晨。洲际银行大厦的金属塑像冷冰冰地迎接着萨拉·詹森的到来。在铺着灰白色大理石的门厅里,她的高跟鞋发出响亮的回声,而电梯镜子里映出的她那张脸则显得神情紧张。早上7点30分,交易厅里已挤满了人。许许多多不友好的面孔在注视着她的走动。她如释重负地在阿诺特与威尔逊之间的空座位上坐下。
威尔逊抬头对她笑了笑,“早上好。欢迎你入伙。”
萨拉回笑了一下,“早上好。谢谢。”
坐在她左手的阿诺特勉强地抬起头,“来啦。欢迎你入伙。”
没等她回答,他就转过脸收看显示器上的行情了。此时,斯卡皮瑞托从办公室走出来,走到交易台旁边。阿诺特和威尔逊将注意力从显示器上转向了他。他低头看着萨拉。
“小组会。”他宣布说。萨拉看着他步履轻快地走向交易厅一侧的一间会议室,同时注意到他在口气和态度上又摆出了一副当老板、当自营业务老板的派头。阿诺特、威尔逊和萨拉都站起来,跟在他的身后。
交易厅的主体笼罩在一片乏味的绿色之中,但会议室则与之不同,它沐浴在从一扇俯瞰泰晤士河的窗户射入的自然光线之中。如果伸出头去,便可看见伦敦塔桥。萨拉悠然地欣赏着窗外的景色。其他几位已围着一张布满划痕、黑色台面的会议桌就坐,阿诺特和威尔逊呷着冒着热气的牛奶乳酪咖啡。萨拉面带微笑转过身,在斯卡皮瑞托对面坐下。
阿诺特和威尔逊先后分析了上周的市况,不厌其详地概述了今后几周的交易策略。萨拉不知他们是不是总这样纸上谈兵。斯卡皮瑞托注视着窗外的泰晤士河,一言未发,等威尔逊发言结束后,他转身望着萨拉。假如他是希望让她接下去发言以便置她于不利地位,他可要失望了。萨拉靠在椅子上,向桌于对面的三个人笑了笑。
“我对脱离实际的策略没有特别的兴趣。我主张凭直觉进行交易。”这正是斯卡皮瑞托本人可能会做出的评论,因此从桌子对面发出了一阵咯咯笑声,对萨拉做出了褒奖。
“那么最好不要束缚你的直觉。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入市交易。仓位限额是2亿美元。”
萨拉掩饰住内心的惊讶。她原指望会以5,000万美元起步。要是能动用2亿美元,她会叫他们统统傻眼的。斯卡皮瑞托是在布设一个具有惊人诱惑力的圈套。萨拉抑制住笑容,故作冷淡。斯卡皮瑞托以就事论事的口气继续说:“坚持进行那些通常的交错式交易;暂时不准进行任何异常的交易。如果你想从事其它类型的交易,或者想突破2亿美元的限额,那就要来找我。”
萨拉点点头。
“根据你自己的决定进行买卖,不过要让马修掌握全部情况。”
他的语速开始放慢,那一个个词几乎是迸出来的,“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推翻你的决定,如同我对其他人一样,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你可以自行其是。”他露出一副慈祥的笑容,“我喜欢让手下的人各自进行交易,这样就能从自己的成功交易中受益,同时也要吞下自己失误所带来的苦果。”他特别强调了“苦果”这个词。他站起来,冲她点了点头,祝她能走好运,随后便返回他那块飞地——他的办公室。
萨拉回到交易台时,脸上仍然挂着微笑。洲际银行的名气是大,却待他们不公平。很明显,要想在这里处处以首席操盘手自居是不可能的。不加约束的傲慢不仅得到容忍,而且受到奖赏。她没有想到对她的测验会进行得如此迅速,如此草率。她在芬利斯银行的限额也是2亿美元,可她是那里的顶尖级交易员,而且那4年中她一直在证明自己的才干。她是带着热情赞扬的证明材料来到洲际银行的,可是她依然要冒风险。市场信奉的是:你的出色业绩只能说明上一次的交易。干这一行的人有个很大的压力就是,你得每天都在证明自己的才干。看样子斯卡皮瑞托是存心在她的身上了赌。是她的倨傲态度让他摊了牌。
萨拉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根据个人直觉做出交易决定,是不牢靠的做法。做得次数太多,就会陷入亏损,永远翻不了身。不过她推断,这种做法可能并不是斯卡皮瑞托的特点。威尔逊就对她的交易金额之大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几乎可以肯定,这要比他的限额高出许多,可是他没有表现出忌妒。然而阿诺特的脸上却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要是她在关键时候做砸了锅,他决不会掩饰他的幸灾乐祸,而且他显然是希望她这样。萨拉甜蜜地对他笑了笑,伸手拿了他一支万宝路香烟。
她一边抽烟,一边思索着斯卡皮瑞托的交易策略。这位冷淡的首席交易员保留着自行操作的权力,除此以外,她倒享有完整的自主权。一个挣大钱的温室,这里对有才干的人来说堪称天堂……对毫无顾忌之徒亦是如此。她把香烟放进一个印有“洲际银行”字样的深口玻璃烟灰缸中掐灭,一把抓起面前的电话。该是跟她的常客们交谈交谈、测试一下市场情绪的时候了。
萨拉每天都要跟其他银行的大约10个交易员通通话,其中大多数人在过去的4年里一直在跟她打交道。他们都在金融城里拼命地来回跳槽,顺着职位的阶梯不断攀升。唯一的变化便是薪水、周围的景色以及交易限额。
萨拉查看了一下控制板,它大约一英尺见方,设有20多条电话线,其中有些是连接其它交易机构的直线。要与他们取得联系,只需按下一个按钮即可。该系统的工作效率与内部通讯系统不相上下。设在对方的按钮(称为一条线路)会标明“洲际银行”,她打电话过去时,对方那个按钮就会闪亮。闪亮三下之后,该线路就开始发出能听见的振铃声。最初三下无声的闪亮旨在减少给交易厅带来刺耳的声音。振铃声响起再去接电话的行为被视为缺乏专业水准,因此交易员以及销售员总是不断地来回看着面前的三四台行情显示器和控制板,以便及时去接打进来的电话。
萨拉找出一个标有巴黎银行的按钮,她有一个好朋友就在那里工作。
在50码开外的下泰晤士大街北侧,供职于巴黎银行的约翰尼·麦克德莫特——一位性情暴躁的爱尔兰籍外汇交易员——看见控制板上洲际银行的线路在闪亮。他咧嘴笑着接通了这条线路。
“让我猜一猜。是萨拉·詹森。”
“早上好,约翰尼。”
“这么说你跟马修·阿诺特去共事啦。”约翰尼的口气显得格外调皮。
“是的。”
“他是一个混蛋。”约翰尼说最后那个词的时候非常痛快。
“嗯。”
“还有丹特·斯卡皮瑞托?”
“是的。”
“他是一个了不起的混蛋。”
萨拉强忍住没笑出来,“嗯。与我一起工作的还有西蒙·威尔逊。”
约翰尼变得兴奋起来,“他倒是个好人。”
“嗯。谢谢你,约翰尼。”
“别客气,萨拉。很高兴接到你的电话,你们这一窝混蛋。”
萨拉笑起来,“约翰尼,你这臭小子。你等着瞧。”他俩都知道,斯卡皮瑞托,也许还有他的亲信阿诺特,会监听她头几天交易期间的电话录音,可能是出于取乐,同时也为了窥探一点她的私人秘密。在交易厅里,每次通话都要被录制下来,这是预防交易纠纷的一种措施,同时也为了监管目的。主动接触这种录音带是高级管理层广泛滥用的一种特权。
“不管怎样,约翰尼。”萨拉的笑声渐止,“见到什么情况了吗?”
一个小时以后,萨拉与所有10位老常客通了话。这些人按照惯例告诉了她一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偶尔带点直言的信息,这就证实了她自己的感觉,至少今日的市场是方向不明的。
从理论上说,其他银行的交易员都是敌手,旨在进行市场流行的说法:相互欺骗。人人都料到会这样,因此当情况并非如此,即便还疑惑时,也会感到惊喜。在一定的限度内,这便是他们的工作,同时也是工作之外的一点消遣。萨拉明白这一点,所以对此没有多少疑问。不过与外界交易员的竞争较之她在洲际银行内部所受到的冷遇根本算不上什么。阿诺特从见她第一面起,就毫不掩饰地表示出对她的敌意。至少她从一开始就对他不抱任何幻想。
她意识到阿诺特巴不得看到她翻船,斯卡皮瑞托也是如此,只不过有几分收敛而已。他用大交易限额为诱饵,希望她能迅速用足限额以表明她是一位高手。好吧,他和阿诺特会失望的:她根本无意仅仅为交易而交易。就让他们以为她被巨额交易限额吓住,让他们嘲笑她一事无成好了。这一切只不过是游戏的一部分。
然而一个无法掩盖的事实是,他们这套游戏玩得很认真。这是这种地方的特点。萨拉知道这种游戏是很有名的,但又不得不想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她,她不知道其背后原因何在。她不禁嘲弄起自己来。金融城里充斥着阴谋理论家。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其中一员。
这一天的市况淡静,到了5点30分,萨拉就准备下班了。阿诺特在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呆在斯卡皮瑞托的办公室里,当她关闭显示器并从交易台下面拿起手袋时,他却大摇大摆地走到她旁边。
“做成交易了吗?”他明知故问。她得到的指示是,她所做的每一宗买卖都要向他汇报。萨拉咧嘴一笑,“一笔也没有做。”她把手袋挂到肩上,甜蜜地道了声晚安。她挥手与西蒙·威尔逊告别,然后汇入了5点30分下班高峰的人流。在老板离开之前就下班不是好的策略,不过早早就开创先例是很重要的。萨拉若无其事地迈着轻快的脚步跨进电梯,刚进去电梯门就关上了。
阿诺特望着萨拉离开后,起身走进斯卡皮瑞托的办公室。两个人交谈了几句,随后阿诺特把头探出门外,招呼威尔逊进去。威尔逊偷偷把一份《赛马邮报》塞到一叠报纸下面,然后走进那间办公室。斯卡皮瑞托斜靠在椅子上,手指间夹着当天的第二支雪茄。阿诺特点燃一支万宝路。参加马拉松运动的威尔逊皱起鼻子。职业危害呀。这两个人朝老板前倾着身子:一副急于讨好的模样。斯卡皮瑞托朝他们笑了笑,“怎么样?”
阿诺特深思熟虑般地抽了口烟,“有点女主角的派头,是不是?”
“不过,我想她觉得自己名气不小,有资格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威尔逊说道。
“是啊,她肯定是想表明这一点,对吧?”阿诺特不以为然地说,“她一整天啥事也没干,到5点半抬腿就走。”
斯卡皮瑞托将双手举过头顶,盯着天花板望了一会儿。他的视线沿着墙壁落到阿诺特身上,“你今天做过交易吗?”他随便问了一句。
阿诺特在座位上微微挪动了一下,“是的,我做了几笔美元兑英镑的买卖。”威尔逊暗自发笑。
斯卡皮瑞托朝阿诺特欠过身于,把眉毛一扬问道:“那你赚钱了?”
阿诺特下巴微微前伸,脖子缩进了肩膀,声音变得低沉含糊,“没有,我赔了5万美元。”
“那就闭上你的臭嘴,”斯卡皮瑞托厉声说道,“给我们大家节省点钱,回家去吧。”
阿诺特的脸颊烧得通红,大步走了出去。威尔逊微笑着跟在他身后,走到斯卡皮瑞托听不见的地方时,阿诺特冲着威尔逊咆哮开来:“有他妈什么可笑的?你不就是今天赚了点钱嘛。你以为你算老几,你这个北方的小兔崽子?”
威尔逊笑个不停,“回家去对你的狗发脾气吧。你这是被萨拉·詹森给镇住了,不管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阿诺特骂骂咧咧,一路污言秽语地走向电梯。
萨拉在坎农街上了一辆出租车。她断断续续地在车上打着盹,直到司机在一阵嘎吱吱的刹车声中将车缓缓停在临近卡莱尔广场的国王路旁时,她才醒过来。她付了车费,下车后穿过广场,朝自己的寓所走去。她没有注意有个衣着邋遢、并不引人注目的女人看了她几眼。她进门后,走到楼上,倒了一杯威士忌,然后就倒在床上。外面那个女人转身朝斯隆广场走去。她是军情六局的一个探子,即所谓监视人员。她带的手提箱里藏有一架照相机,已拍摄了12张萨拉·詹森的照片。这些照片很快会送去冲洗,然后交给詹姆斯·巴特洛普。
萨拉第二天到洲际银行上班时,一心想要做它几笔交易。她运气不错,市场变得活跃起来。行情的启动相当平静,萨拉认为,几乎过于平静了,超出了她圈子里的那伙人的意料。已是连续第二天行情淡静了,于是他们感到疲倦,疲倦到了有点危险和想有所作为的地步。今天要想让他们上钩是不太费劲的,因为他们会轻信谣传。萨拉只需抢先一步,抢在别人之前利用那些谣传就行了。她开始给那些最密切的关系户挂电话。由于汇率机制已濒临崩溃,货币市场更加易于波动,更加易受谣传的左右。
时间已是10点30分。市场正处在一片麻木之中,此时她来了灵感。她在剑桥大学的老朋友,现任法兰克福《时代周刊》记者的曼弗雷德·阿宾根打电话来跟她闲聊。
“刚刚与芬利斯银行通过话,嘴封得很紧,告诉我你已去了洲际银行。话可说得不太好听。”他说着笑了起来,“他们可不是金融城最受欢迎的银行,我是说你的新雇主。”
“没错,不过倒有些补偿。可话说又回来了,谁是为了受到欢迎才去的呢?”
“你说得倒也是,银行家就像新闻记者一样被人讨厌。”
“我们是一对贱民。”萨拉戏言道。
“贱民,”曼弗雷德嗓门变大了,“别跟我谈论什么贱民不贱民的。我正在试图为一篇关于经济学的报道搜集素材,采访联邦银行委员会的成员时颇费了一番周折,可是谁都不肯吐露一点消息。我并不是贪心。只要有一点点信息我就会满足的,可是他们一个个守口如瓶,无可奉告,一本正经,自鸣得意。”
他继续抨击着,不过他下面说的那些话,萨拉没有再听,她在琢磨他前面的一句话。过了一会儿,她发现电话里已没了声音。曼弗雷德已经不说了,“你还在听吗?”
“对不起,曼弗雷德。老板刚才在这儿转悠,使我分了心。”
“他是谁?”
“啊,曼弗雷德,你认为老板是个男人,我很高兴。看来德国还没有受到女权运动太大的影响,这可是一件好事。”
“好啦,好啦,”他打断了她的话,“对不起,你刚才说的是谁呀?”
“意大利人。丹特·斯卡皮瑞托。”
曼弗雷德发出一声尖叫,“啊哈,是个怪物。狂徒一个。我有个朋友早些年曾与他共过事。天哪,你真的加盟进去了!”
不过萨拉已是充耳不闻了。她正在构思一笔交易。她说了声再见后,便接通了巴黎银行的线路。约翰尼·麦克德莫特马上提起了电话。
“约翰尼,问一下你那里美元兑马克的现货价,以1OO计①?”
①英文原文one hundred在外汇交易市场是百万位上的数字,指的是one hundredmillion,即1亿。
她的意思是说:“以1亿美元进行交易、两天之内结讫的美元对马克的汇率是多少?”她的言语在其他任何场合都会显得莫名其妙,但在交易厅里却司空见惯。交易员都属于精神分裂型的入物,有时会打来电话,一聊就是半个小时,有时又是一开口就谈生意。
“1.7745,55,”麦克德莫特大声说。他的意思是,他以1.7745的汇率卖出德国马克买入美元(付出1.7745德国马克,得到1美元),并以1.7755的汇率买入德国马克(付出1美元,得到1.7755德国马克)。这种情况下买卖间的差额,即差价,为10个“基本点”,也就是买卖的盈利。麦克德莫特是一位做市商,其职责就是从事货币买卖。他必须报出买卖价格,但却无法了解其他交易商的意图。于是盲目交易便成为构成干这一行所特有的莫测性和趣味性的因素之一。作为自营交易商的萨拉不会在货币方面做市。她什么时候想买卖多少就买卖多少。她绝不会像麦克德莫特那样听任其他交易商的摆布,但是所冒的风险要远远大于麦克德莫特。他整天都在买进或卖出货币,却很少“建仓”(即只从事非常短期的投机性买卖)。萨拉则有时要建数日乃至数周的仓位,在短期内从事巨额货币买卖。
“我给你100。”萨拉说道,意即她卖出1亿美元并买入等值的德国马克。
“好的,成交。我以1.7745的汇率买入100。”麦克德莫特复述道。
“成交。”萨拉说道。
他们对话中的语调和用词听起来给人一种简单化的假象。其实几乎每一用词都经过仔细推敲且具有明确的、法律认可的含义。误用以及误解词语可能会造成数以十万英镑的损失,因此他们的注意力是高度集中的。
交易完成后,萨拉一丝不苟地进入结算程序。首先,她在“台账本”上做了登记,那帐本上有她的全部交易记录。登记单上包括了这笔交易的全部细节:币种、价格、金额、交易对方、交易时间、结算方式以及结算日期。然后,她撕下登记单的上半截,即一张淡粉红色的细字条,将其插入一台小型机器的输入端打上时间印章。随后,她把登记单投进结算文件盘。5分钟之后,结算部派人取走登记单。该部会保证在两天内把1亿美元存入巴黎银行的有关帐户以结清这笔交易。与此同时,他们在巴黎银行的对等部门将于两天内把177,450,000德国马克转入洲际银行的帐户。
萨拉此时重仓持有德国马克。她吃进马克是相信它对美元的比价会上升。倘若果真如此,她就会清仓——沽出德国马克,吃进美元——并从中获利,哪怕汇率出现微小的波动,盈利金额都将是巨大的。她的记录手续完结之后,按照指示又将交易情况通告了阿诺特。
“有什么特殊理由吗?”他讥笑着问道。
萨拉付之一笑,拍了拍她的肚子:女性的直觉。他对此根本不能理解。
随后的两小时中,她盯着显示器等待着,盼望德国马克出现扬升。没有任何动静。汇率顽固地挂在1.7745,55附近。
萨拉希望午饭会使僵局有所松动。威尔逊观察着她那出神的状态。很明显她此刻是不打算挪动的。“我去一下伯利小吃店。”他自言自语大声说了一句。斯卡皮瑞托半小时前就悠闲地走了出去,接着阿诺特也走了出去。萨拉一个人留在交易台上。10分钟后,威尔逊手里拎着两个纸袋回来了。他把其中一袋放在萨拉的台子上。
“鳄梨和对虾,还有橙汁。”他无所顾忌地笑了,“我看你的胃口不会小。”
萨拉开心地笑了笑,撕开箔纸包装,咬了一大口,“你会感到大吃一惊的。”她伸手把手袋拿上来,掏出了钱包,但是他赶紧挥手制止了她。带新来的同事出去吃一顿像样的午饭是也是惯例。一年前他刚到时就受到过一次邀请。买一份伯利小吃店的三明治是他最起码能做到的,因此见她要拿钱,他感到不好意思。
他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几口就把那块三明治吃进肚里。
“这么说你做了交易?”
萨拉点点头,一面小口喝着橙汁。
“美元兑马克,好像交易量还不小吧?”
萨拉再一次点点头。威尔逊将头歪向一侧,探询般地望着她。她笑了起来,“跟你说吧。我认为德国的通货膨胀比统计数字显示的情况要好一些。我想这一点也许今天下午会透露到市场上。”
“为什么?”
“这个嘛,统计数字明天上午就要公布,从我了解的情况来看,德意志联邦银行显得有点沾沾自喜。”
威尔逊笑起来,“有点沾沾自喜?你的意思是说比任何时候都要沾沾自喜。”
萨拉笑嘻嘻地说:“我可没这么说。不管怎么样,我以为值得下赌注。但愿马克今天下午会稍稍上扬,到时我就一笔抛出。”
“如果说统计数字到明天才会公布,为什么今天下午就抛出呢?”
“你注意观察一下。市场的涨涨跌跌往往发生在数字公布的前夕。不知怎么回事,总有人会先知先觉。”
威尔逊感到很好奇,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仔细看了看他的显示器,拿起电话,卖出了1,000万美元,买入了17,755,000德国马克,汇率在1.7755。他把电话放回交易台,对她笑了笑。“我也找到了感觉。”他俩一起笑了起来,此时斯卡皮瑞托和阿诺特已吃完午饭逛了回来。
2点30分,萨拉刚感到有点焦躁不安,马克对美元的汇率便开始一点一点地上扬。马克兑美元的每百分之一芬尼①的升值,譬如说汇率从1.7745升至1.7744,就会名义上给她带来5,636美元的盈利。这就意味着,如果她当即决定以即时汇率沽售她的德国马克并吃进美元(“清仓”),她就将得到100,005,636美元。由于当初吃进德国马克时付出了1亿美元,她便净得5,636美元的差价作为盈利。
注:①德国辅币名,100芬尼=1马克。
5分钟后,汇率达到1.7700,10,又过了10分钟之后达到了1.7650,60。3小时之后,美元对马克的汇率对她有利地攀升了85个基本点,而她已能坐收接近50万美元的盈利。准确地说,是481,314美元。她感觉到威尔逊正在神情紧张地望着她。他一心想要抛售,想要清仓并实现盈利。但是行情趋势并没有变坏,萨拉仍在持仓,所以他仍想尽可能坚持下去。
萨拉在等待,很有耐心地注视着显示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她体内的肾上腺素在激增。3点30分时,她以1.7640,50的汇率清仓,获利538,243美元。几秒钟之后,威尔逊跟着她也清仓出局,获利59,490美元。
萨拉向阿诺特汇报时,他一直在观察她的每一举动。他说了声“干得好”,可是笑得很不自然。
萨拉觉得应该庆祝一下。她给三一证券公司的松本正美挂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她的一位同事。
“请叫一下松本正美。”萨拉说罢便开始等待她的朋友把正在打的电话打完。坐在两英尺开外的阿诺特颇有兴趣地旁听着。松本正美,他熟悉这个名字。想起来了:那是他女朋友的朋友。世界太小了。
松本接了电话,“嗨,亲爱的,抱歉。都是那些讨厌的业务。”
萨拉大笑起来,“是啊,我也一样。听着,今晚喝两杯怎么样?”
“好哇。我还没有做任何安排。”她沉默了少顷,然后尖锐地问道:“有何缘故吗?”
萨拉笑了笑,“新闻。庆祝。这总够了吧?”
“足矣。”松本疑心重重地说。
5点30分,萨拉关闭了显示器,准备下班。她觉得她弯腰拿手袋时看见斯卡皮瑞托正透过百叶窗帘观察她。她朝百叶窗帘瞪了一眼。整个下午阿诺特一直不断进出于他的办公室。他不可能不把她的成功交易告诉斯卡皮瑞托。任何一个正常的老板都会走出来当面表示祝贺,然后最起码会带她出去吃上一顿。可是斯卡皮瑞托却坐在办公室里,缩在百叶窗帘后无动于衷。她才不会去讨他的赞扬呢。她把手袋往肩上一挎,径直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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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萨拉走出大楼时,虽然感到交易大获成功,但却有些垂头丧气。她开始疑惑,究竟怎样才能接近斯卡皮瑞托,看看他是不是在搞什么名堂。在市况平淡之际,大多数交易员都喜欢用闲聊来消磨时间,以那些令人尴尬的细微末节把5年来的个人生活展现一番。他们这类人不可能有什么秘密可言。但是斯卡皮瑞托少言寡语,讳莫如深。他从不停下来跟人随便聊天,即便谈及业务,也都是三言两语。能从他嘴里掏出一两句话来的唯有阿诺特。萨拉很想知道斯卡皮瑞托与朋友、与女友在一起时是什么样子,在放松警觉时的样子。她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往梅费尔区驶去。
“怎么回事?”松本边说话,边领着萨拉走入起居室,“究竟是什么新闻?我们庆祝什么?”
萨拉在米色长沙发上坐下,蹬掉鞋子,伸开双腿,“新工作。洲际银行。”
松本发出了低低的嘘声。她从靠墙的桌子上取来一包香烟,点燃了一支。
“希望他们付给你高薪。”
萨拉耸耸肩,“没错儿。”
“哎,得了吧。不是为了钱,一个人干吗要上那里工作?”
萨拉笑笑,也拿了支烟点上。松本皱起眉头望着她,“怎么样啊?”
萨拉大笑起来,“你已经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是为钱,干吗要上那里工作?”
松本耸了耸肩,“不管怎么样吧,他们为人如何?是不是跟他们的名声一样差劲?”
“还要差劲,”萨拉笑着说,“我的老板冷若冰霜,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大利人,不过,至少他还能让人容忍。可是他的2号人物是个十足的混蛋。叫马修·阿诺特。”萨拉厌恶地说出了他的名字,“傲慢自大的美国人,他毫不掩饰对我的仇视。迫不及待地想抢在我表现出比他棒之前,让老板炒我的鱿鱼。”
“我认识他,”松本平静地说,“见过几面。的确,我对他也没有好感。”
萨拉收回双腿,身体向前倾着,“你怎么认识他的?”
松本笑了。这回轮到萨拉好奇了,“我认识他的女友。她也上我去的那家健身房。叫卡拉·瓦伊塔尔,意大利人,非常漂亮,也很放荡。”她大笑起来,“相比之下我们就像修女了。”
萨拉扬起了眉毛,“我不知道你像不像,不过这些日子我倒真有点像。”
“是啊。慢慢来嘛,亲爱的……”
“不管怎么说,”萨拉透过笑声问道,“如果她是那么个漂亮的浪姐儿,跟马修·阿诺特这号人搞在一起图什么呢?”
松本神秘兮兮地朝前欠过身子,“这么说吧,卡拉热衷于奢侈品,你知道,诸如高级服装,高档公寓,豪华旅游等等。有一回在她举办的晚会上,我们俩喝了个酩酊大醉。我问她跟阿诺特呆在一起都干些什么。别的事情且不谈,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俩总是吵个不停,一点也不幸福……反正,卡拉只是笑笑,用她的话说就是,‘他是一座金矿’。”
松本带着满意的笑容靠回椅子上。萨拉一脸困惑,“洲际银行付的薪水是不低,可是恐怕他还拿不到25万英镑,顶多30万。”
“是啊,是很奇怪。对于卡拉这样贪婪的姑娘来说,那的确算不上什么特别的大钱。他必定有家族的财源,事实上我相信他有。他在霍兰公园有一处很大的寓所。肯定至少要花掉100万英镑。不可能是洲际银行替他购置的。”
“这不可能。”萨拉边说边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我认为不会的。”她仰起脸,“得了,不谈马修·阿诺特了。喝点酒怎么样?”
松本慢悠悠地走进厨房,拿来一瓶红葡萄酒。她斟满了两杯。萨拉很快喝完自己那杯酒,然后看看表,站起身。“我得告辞了,今天晚上有好多事要办。”
松本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把她送到门口,与她吻别。她回到起居室,小口抿着红葡萄酒。她认定是男人的麻烦。埃迪不在身边,再加上她刚才那句关于修女的话。松本心想:“我觉得她不满的东西的确太多了。”
萨拉走出海斯小街,顺着查尔斯街进入伯克利广场。她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给雅各布拨了电话。电话铃响了一遍又一遍。萨拉可以想象得出,雅各布正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书,小心翼翼地朝电话机走来。他的行动近年来放慢了不少,终于他来接电话了。
“喂,雅各布。我能过来一下吗?我有点事想找你。”
萨拉坐进一辆出租车,半个小时后来到罗瑟威克路。
雅各布把她请进寓所,让她坐下,给她沏了杯茶。假如她想留下吃饭,他就会给她倒葡萄酒,那东西她实在喝得太多了。他回来时端着茶和几片饼干。
“我晚饭已经做上了,焙盘菜。如果愿意,你就在这儿吃,现在就吃点这个,啊?”
萨拉笑着接过茶杯。雅各布在对面的一张扶手椅上坐下,“好吧,亲爱的。你有什么事?”
萨拉呷了一口茶,将杯子放在一张墙边桌上,“事情倒不大,但听起来有点可疑。”她告诉了他有关阿诺特是座“金矿”的情况,“他老是跟斯卡皮瑞托在一起。如果说要出什么事,而且他俩都卷入其中,我是不会感到意外的。”她又呷了一口茶,满怀希冀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雅各布。
“听起来的确令人生疑。”他顿了顿,神秘兮兮地咧开嘴笑了笑,“不过我倒认为你对这一切只是在乱加猜测。”
萨拉显得惑然,“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应当尝试一下其它手段。”
萨拉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窃听,亲爱的,我说的是窃听。”
萨拉竖起了眉毛,冲着他笑起来:“我曾经想过。但又觉得那是靠不住的,就把它否定了。”
“靠不住?你可不要这么看。这种事无时不在发生,尤其是在金融城:工业间谍,金融间谍。这可是一桩大买卖,我有个朋友……”
萨拉笑着打断雅各布的话说:“我肯定你有。”
“得啦,”雅各布不高兴地说,“你要不要我跟他联系联系?”
萨拉呷了口茶,望着茶杯,若有所思,“我不知道。不敢肯定这一切是不是合适,行长又会有什么说法。”
“你认为他会有什么说法?”
“呃,对于我采用什么手段,他显然不愿意表态。给我的感觉是,我可以自行其是。事实上他说过,我基本上要依靠自己。他暗示过不想了解我采用什么手段,他只关心结果。他还说,在事情的进程中临时来点创造也未尝不可。”
“还有什么?”
萨拉耸耸肩,“他要的是证据,不像法庭证据那样严格,但要能证明正在发生的某种罪行。不过他没有明说除了‘观察’之外我还能用什么办法去取得那种证据。”说到这里,她笑了笑,“我想窃听是一种更有效的观察形式,对不对?”
雅各布点了点头。萨拉继续说道:“唯一有一点他确实强调过,并且说得很明确,那就是我不能被人发现。万一被发现了,他不能公开出面帮助我。”
“你认为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他的意思是,我将在一个灰色地带展开活动,有可能会不合法。”
她意识到,严格地说,这一点并不属于他作为英格兰银行行长的授命管辖范围之内,不过情况需要的话,灵活一些也是可以的。长久以来,她一直认为,有许多隐蔽行动都是在政府的名义下展开的,因此她对自己所接受的任务没有感到任何内疚或恐惧。她只是要确保自己不被发现。
“哦,他还给了我3,000英镑。说是用于开支。”
雅各布眉毛一扬,“他没说是用于什么的开支吗?”
“没有。只是说他相信它会派得上好用场的。”
“这么说……”
萨拉笑了:“也许你应该与你的朋友联系一下。”
这一个小时的过程中,她已经将自己的角色从被动的观察员转变成……究竟转变成什么,她也说不准;不过她知道某种界线已被超越。她当时并没有对采取这一越轨行为是否明智提出疑问。在这一阶段,她正受到好奇心的驱使。就她所知,当时还没有任何事情能引起她对所面临的危险产生警觉。她之所以感到不自在,纯粹是不确定性。或者说是未知事物在起作用。这是一种她习以为常的情绪,因此她当时认为这是正常的反应,因而未予以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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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贾恩卡洛·卡塔尼亚的手心湿湿的。与菲埃瑞握手道别前,他赶紧在裤子的臀部位置把汗揩干。可是他担心这一小小的举动已被察觉,况且在北极般寒冷的菲埃瑞办公室里,掌心发热这一点是根本掩盖不住的。
他感觉到自己在害怕,同时也感觉到因害怕而导致的丧失尊严。这种害怕至少使他感到愤怒,而如同往常一样,他也正是在这种愤怒中才能求得解脱。
他的司机和保镖正好成为他发泄的对象。他看见这两个人懒散地倚靠在他那辆专用轿车旁,似乎有意在若无其事地吸烟。他大声嚷嚷说,要是他遭到刺客暗杀,他们能管什么用。他俩暗笑,心想确实也管不了多少用。
意大利银行行长这一官职是配保镖的。大多数意大利高级银行家都有保镖。对于他们多数人来说,这些保镖不仅是提供保护工具,而且已成为地位的象征。对于卡塔尼亚来说,对他们给他的这个靠不大住的地位,他已经感到无所谓了。至于说到保护,他很清楚,一旦到了需要保护的时候,就是人再多也不管用。因此他无意培养他的保镖(共有4名,轮流值班)对他的忠诚。把他们作为他的发泄对象,作为他的出气筒,反倒更好。
他大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便轻松地坐到兰西亚牌轿车的后座上。车子缓缓驶离,开出了罗马市郊的艾皮亚—安提卡路,驶上了波特—圣塞巴斯蒂奴路。卡塔尼亚看了看手表。8点45分。如果保罗这个笨蛋能开快一些,他能赶在孩子们上床之前到家。他使劲拽开隔离板,咆哮着发出了一道命令。司机小心翼翼地偷眼从后视镜中看见了老板的脸色。他是真碰上让他大为发火的事了。他看出老板的愤怒中还有一丝恐惧。
保罗从内线超过一辆红色菲亚特,在一阵愤愤不平的喇叭声中加速驶去。他心里不知多少次感到纳闷了,像太太这样的良家淑女怎么会嫁给这头猪。
卡塔尼亚在后座上弓着腰点燃了一支雪茄,回忆起刚才与安东尼奥·菲埃瑞见面的情况。菲埃瑞显得神情紧张、满腹狐疑、要求非常苛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恶劣。是啊,他遇上了麻烦。谁没有麻烦呢?似乎政府部门中有一半人、金融工商界的大多数人都在接受调查,跟审讯没什么两样。卡塔尼亚的心头涌起一阵厌恶感。说不定下一个该轮到他了。
人人自危,就连清白的人亦不例外。阿马尔菲参议员上个星期自杀身亡,因为他主管的部门卷入了某个建筑工程丑闻。所有认识他的人根本不相信他有罪,但名声遭受诋毁使他走上绝路。他拿起猎枪自寻了短见。卡塔尼亚透过有色玻璃向窗外望去。他最最讨厌的就是菲埃瑞不给他好日子过,使他更加紧张不安。
他原本指望进去出来只要一个小时,还能赶得上与妻子儿女共度一个懒洋洋的漫长夜晚,可是菲埃瑞把他拖在那里超过了两个小时,再三盘问有关财政部长们和央行行长们的情况及其下星期将在法兰克福开会的情况。卡塔尼亚没有多少可以奉告,只是反复告诉他要等到会议开完后再说,届时他会提交一份全面的报告。可是菲埃瑞硬是不肯罢休,因为他想知道突然召集此次会议的原由。原定的会议两个星期以后就要在伦敦举行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召集这次法兰克福会议?
卡塔尼亚尽量掩饰内心的不耐烦情绪,反复解释说他不知个中原由。德国人说他们到时候会在会上解释清楚的。人人都在抱怨,但都表示可以接受,他们当然要到会。没有人会怠慢强大的德意志联邦银行。
他还尽量把话说得随意些,仿佛并不在意,可是菲埃瑞连珠炮似的盘问和臭脾气把他给惹火了。说不定菲埃瑞对他已有怀疑。卡塔尼亚呼吸急促起来。不,他不可能怀疑。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可能会走漏风声。这就好比是杀掉会下金蛋的鹅嘛。卡塔尼亚想到这个比喻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他注视着窗外,试图刹住他的思绪。
汽车驶上圣尤斯塔奇奥路,在他家的公寓大楼前戛然停住,猛地颠了他一下。公寓大楼位于富有巴罗克建筑风格的罗马城中心,紧挨着万神庙。他一声不吭地下了车,爬了四截楼梯,来到顶层公寓,按了按门铃。女管家克拉拉替他开了门。他听得见从起居室传来多纳特拉和孩子们玩耍时的嬉笑声。这个让他不得安宁的菲埃瑞真是该死。这是由于随着年龄的变化,那个人的脾气愈变愈坏的缘故。没有别的原因。他实在弄不明白。在这些想法的安慰下,卡塔尼亚匆匆走入起居室,投入妻子的热烈拥抱之中。
他们跟孩子们一道嬉戏了10分钟,尔后多纳特拉就带孩子们上床睡觉去了。起居室里暂时只剩下卡塔尼亚,忧虑重新袭上他的心头。他走进自己的书房,坐在里面,透过渐渐变暗的窗户他什么也看不见。像这样无所事事地坐着他实在受不了。他一把抓起电话,很快地翻动那本官方通讯录,给英格兰银行行长在银行大楼的私人套间挂了电话。伦敦眼下正是8点钟,也许能在晚餐前找到他。
巴林顿正待坐下来与妻子共进晚餐,享受一个难得没有官方宴会的良宵,这时电话铃响起来。他瞪了一眼电话机,将听筒提起来。究竟是哪个愚蠢的家伙竟会在8点钟打来电话?说不定是那个白痴财政部,那帮人要么工作到很晚,要么凑在一起吃饭,他们还将其戏称为6点钟的下午茶。他听到一个很重的意大利口音时,感到几分惊讶。
听卡塔尼亚那么蹩脚的英语,他难以掩饰内心的不耐烦。可是卡塔尼亚讲到正题后,巴林顿由恼火变成了屈尊俯就的姿态,他倒是更喜欢这种感觉。
“我亲爱的行长,我知道在两个星期里举行两次会议是令人不快的。我能够同情你。我们大家都非常忙,但是我本人也不清楚这次法兰克福会议的内容,因此就不便去说是否把它与伦敦会议放到一起开要明智一些。”他笑了笑,仿佛在用特别高明的幽默外衣来遮盖一个秘密,“我只能说,如果德国人要召集这次会议,那他们一定有充分的理由,这你尽可以相信。他们做任何事情目的都很明确。不管是什么事情,他们都会认真考虑的,因此,如果他们知道去参加会议对我们本人会有好处,他们会感到欣慰的。”
卡塔尼亚似乎并不懂他刚才说的这句玩笑,不过巴林顿对此没有感到意外。他一向认为这位意大利人相当抑郁,而且缺乏幽默感。他常常想,不知卡塔尼亚是通过什么手段爬上意大利银行行长宝座的。也许靠的是他的坚韧不拔以及为人狡猾。他把那个讨厌的意大利人从心头挥去,回到餐厅。他的太太正在等待。
巴林顿落座就餐之际,卡塔尼亚正一动不动地呆坐在书房中。巴林顿的幽默——很显然那个英国人自以为非常高明——像一把钝剑不停地刺戳着他的恐惧。他听到妻子在招呼他。他站立起来,暗暗咒骂着自己。他现在变得意志薄弱,很容易受到毫无根据的怀疑所左右。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他知道,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眼下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萨拉就有些兴奋感。暗中监视马修·阿诺特将是一件快事。7点25分,她在他身边就座,开始了对他的密切监视。她想到他在霍兰公园的寓所以及松本所说的他可能有家族财富的事。萨拉认为那是不大可能的。拥有大笔私人进款的人是不大可能到投资银行来玩命工作的。他们会躺在这些钱上吃喝玩乐上几年。只有那些迫切希望挣大钱的人才会在这里呆得比较长。萨拉估计阿诺特已年近30,也许已在汇市上跌打了近8年,不管怎么说,他缺乏纨绔子弟的那种甩劲儿。他过于贪婪,为人处事不大牢靠。萨拉觉得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钱都是靠自己挣的,很有可能是非法所得。
她相信阿诺特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在她看来,他那副自信得意的笑脸以及初次见面便对她抱有的敌意,都是警告信号。她是新来的,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说不定会偶然发现些什么。那为什么又要雇用她呢?如果说他和斯卡皮瑞托是同伙,共同从事非法交易,为什么还要冒险启用新人呢?为什么要雇用西蒙·威尔逊?当然,除非他也有什么目的。
萨拉靠在椅子上,把视线转移到她的同事身上。她点燃一支烟,看着烟圈袅袅升至天花板。说不定雇用外来的人是一种掩护。高级管理层总是在施加压力,要求盈利部门增添人手。假如阿诺特和斯卡皮瑞托有所密谋,那么拒不接纳新人就会令人生疑。她暗自笑了笑。也许怀有不可告人目的的人还不只是她一个呢。
她心想,不知雅各布有没有跟他朋友说过那件事。她看了板着脸坐在旁边的阿诺特一眼。窃听器一定能扭转局面。他和斯卡皮瑞托身上的谜底将被揭开:究竟是装模作样还是遮盖隐瞒,或二者兼而有之。
斯卡皮瑞托4点钟就早早离开了,萨拉不久也开溜了。这一天没有什么行情。她只小做了一笔交易,获利15,000英镑,然后见好就收了。威尔逊和阿诺特浅尝了几笔买卖。两人皆略有亏损。威尔逊倒挺乐观:他似乎从来不生气,而亏损也丝毫没有影响阿诺特的情绪。萨拉一直想让他开口说话,通过谈话巧妙地探究他的底细,不过这事还得再等一等。
萨拉在国王路下了出租车。她顺道走进报刊零售点买了一份《旗帜晚报》,以便翻阅一下金融版面和她的星象说明。她本可以在金融城内买一份报纸,带进出租车在归途中翻阅的,但是她觉得还不如看看车窗外的热闹街景,让头脑去假思悬想。她从手袋里摸找出30便士,然后顺利地躲过那些红色双层公交车以及疯狂驾驶的邮递员,匆匆穿过街道,沿人行便道,转入卡莱尔广场。
来往车辆的喧闹声小了许多,萨拉已能听见孩子们在广场的花园里嬉闹的声音。他们的尖叫声传得很远。她望着他们在树木和矮树丛中相互追逐嬉戏。萨拉喜爱这里的花园,它们是一片绿茵茵的世外桃源,是夏季进行日光浴的理想场所。由于有人精心管理,这里一年四季都是五彩缤纷的。她朝公园大门望去,看见她的邻居贾丁太太身边围着一大群孩子。
萨拉挥了挥手,由于吵闹声很大,不得不大着嗓门跟她打招呼。贾了太太挥手回致问候,并朝她笑了笑,看样子她已经耐着性子跟孩子们呆了很长时间。住在这一带的母亲们从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在没有大人看管的情况下玩耍,而今天正好轮到贾丁太太值班。萨拉有时候也会代管一下,但是今天晚上没有这个心情。工作氛围令她的神经疲惫不堪,因此她需要跑跑步。她重新穿过人行道,在自己的寓所前停了下。寓所给她以快乐,而且总是能使她精神振奋。
这座寓所宽敞明亮、通风良好,4层楼高,沿街正面用浅褐色石块砌成,十分典雅。算上底层,共有4间卧室。萨拉的卧室带屋顶阳台,面积大约30平方英尺。亚历克斯的房间面积最大,俯视着花园。它简直就是个贮藏室,里面放着登山绳索、登山鞋鞋底尖钉、收拢卷起的帐篷、以及正规登山运动所需的形形色色的装备。第三间卧室已被萨拉改做书房,从地板到天花板放满了书籍:她的书籍可谓五花八门,而亚历克斯的书籍则无一不与登山和山岳有关。第四间卧室在底层,用做客房。
起居室占据了整个2楼。光线透过四扇俯瞰广场的高大框格窗以及两扇开向房子背面私家花园的小窗户射入室内。这些窗子下都有一个装饰性的小阳台,摆满了一盆盆天竺葵和美国石竹,它们透过玻璃窗向室内的绿色景物不断摇曳着。墙壁上是一层色调典雅的玻珀色涂料,地面铺的是深色地板,上面垫着几块陈旧的波斯地毯。天花板很高。萨拉始终觉得只有在这个房间里才能呼吸。
四壁挂满了具有兼收并蓄风格的绘画收藏品:阿富汗斗士的面部特写,紧挨着的是一幅苏格兰山地风景画;一位尼泊尔夏尔巴族人①的画像,旁边是乞力马扎罗山下的一处非洲丛林的局部特写;还有那些从山的两侧萨拉都能辨认和报出名称的山脉。这些构成了亚历克斯周游列国的一幅形象化的地图。
注:①该部落常为珠峰探险队担任向导以及搬运物资。
厨房和卫生间里依然在播放着唱片。这里的墙壁上挂满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中国山峦的放大照片,那些山峰似尖刀般直刺苍穹。萨拉泡在浴缸里时,会望着这些山峦景色出神,幻想着自己到那儿的情景。
今天屋子里十分整齐。清洁女工巴巴拉难得上门打扫了一次卫生。萨拉看着这一派井然有序的情景,心里非常高兴。她在门厅里甩掉高跟鞋,将套装和衬衣扔到床上。她在一个老式的橡木五斗橱里翻了翻,找出一件宽松式劳动布短裤和一条白色T恤衫。她找到了正放在屋顶阳台上晾晒的,带有结实波纹鞋底的跑步穿的运动鞋。
她先做了5分钟的伸展腿脚的预备活动,腿筋因几天坐得太久而紧绷绷的。她右手握着房门钥匙,慢跑着穿过繁忙的国王路,沿老教堂路向前跑,又朝左拐上泰晤士河河堤。下班高峰时刻已经开始,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汽油味。萨拉没有看那些几乎首尾相衔的汽车,一边慢跑,一边看着河面上。她看见有一条内河船灵巧地靠上卡多根码头,将几十名游客放上岸,又在一阵轰鸣声中向西朝半英里之外的切尔西码头驶去。她有时下班后就在金融城的天鹅巷搭乘这班轮船回家。这种走法对她来说并不顺路,但是能够领略一下河上风光,尤其是能观赏到议会大厦,而且能改变那一成不变的路线,因此是值得的。
她跑过粉红与白色相间的艾尔伯特大桥,转入巴特西公园,这时身上已微微出汗。晒太阳的人们正准备打道回府,准备让位于很快将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慢跑者们。萨拉加快了步伐,超过了一些速度较慢的跑步者,不过一直没有越出草地之外。她的医生不大赞同慢跑运动,因为她治疗过太多摔伤膝盖的病人。可是萨拉执意要慢跑。她喜欢跑步,跑步使她头脑保持清醒,保持体型优美则是一种令人愉快的副作用。
她围绕公园跑着,用冲刺速度跑完最后几百码,然后气喘吁吁地步行走过大桥。沿泰晤士河河堤向西走去,赫然耸立的洛茨路发电厂跃入眼帘,恰似某些主题公园创建者们所梦寐以求的境界,只不过它是真真实实的而已。团团白烟悠闲地高悬在它的上空,证实着其间生命的存在。萨拉想象着电厂里那些的蔚为壮观的齿轮以及闪闪发亮的铜线,虽说有一次她仔细地看过一眼,看到的只是一排排貌似巨大散热器一类的东西。
发电厂的外观肯定要胜过它的内部,高耸在巴特西公园旁边的姊妹发电厂也很壮观,可是它已停止使用,显得可怜兮兮的。它差点儿被改造成一座主题公园。萨拉感到大为宽慰的是,那个开发商80年代末期破了产,因此发电厂重又恢复到一种体面的被人遗忘的状态。
萨拉感到身上凉爽下来,于是转身离开河堤,沿着老教堂路折回国王路。走到此处时,她遇上一批身上冒汗的银行从业人员,只见他们穿着浆过的衬衣,吃力地拎着公文包,鱼贯而行。金融城半数从业人员似乎都居住在这一地区。她看到了她认识的一对夫妇,赶紧低下头拐入卡莱尔广场。每逢外出时,少不了会遇上几个相识的人。在这里过着隐名埋姓的生活是不可能的,这真叫她受不了。
她外出期间有人来过电话。打来电话的是她在芬利斯银行时的同事皮尔卢吉·里瓦纳。他打来电话为的是他们一周以前就安排过的晚餐。他说将在9点钟开车来接她。太棒了,尚有不少时间可以先懒散地休息一下。尽管非常思恋亚历克斯和埃迪,有时她对独居的、安宁和平静的生活确实感到津津有味。
她花了很长时间痛痛快快地冲了淋浴,洗了头发,然后躺在床上。窗户敞开着,习习微风透过平纹细布窗帘吹了进来,给她送来了阵阵凉意。她断断续续地读着一本平装小说,不时打上个盹,直到9点时才赶紧把衣服穿好。她穿的是一件蓝白相间、从上到下都有钮扣的棉织上衣以及藏青色高跟露跟皮鞋。她把纠结的头发梳理顺直,又搽了点香水。9点15分皮尔卢吉才到,可想而知是迟到了。
“喂,萨拉,你好么?”
萨拉吻了吻他的两颊,“喂,皮尔卢吉。我很好,谢谢。你怎么样?”
“噢,我很好。忙得很。”他盯住她看了一眼,“而且很好奇。”
萨拉笑了笑。“别这样。”
他们一起去了沃尔顿街上的斯卡利尼餐馆。餐馆里顾客盈门,一片噪声。在交易厅工作一天下来,萨拉最不愿意来这种喧闹的地方吃饭,但是意大利人却喜欢热闹。她已经受了人家的恩惠,再提议换个宽敞安静的地方就不好意思了。皮尔卢吉领着她来到预定的餐桌。已有8个人在座,还空着两个位于。在座的只有一位萨拉不认识。在一段仿佛十分漫长的时间里,她忙于亲吻和寒暄,最后才转向坐在她右手的陌生人。此人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看着这出表演,满脸乐呵呵的。皮尔卢吉做了介绍。
“萨拉·詹森,马科·斯卡皮瑞托。”
他们相互握手,萨拉在紧挨他的那个空位上落座。
皮尔卢吉坐在她的对面,注视着她。萨拉没去理会他,而是把注意力转向马科。他比他哥哥个头要矮。那张对她微笑着的面孔显得很丰满,没有皱纹,说话的声音和姿态显得放松。他一身便服,牛仔裤上套了一件T恤衫,无法遮住那微微发福的肚子。没有人会把他们看成兄弟俩。
“你是怎么认识皮尔卢吉的呢?”
“那是在芬利斯银行,我们曾一道共过事。”
“不再共事了吗?”
“是啊,我几天前刚刚离职了。”
“哦,上哪里去了?”
“洲际银行。”萨拉随口说出。马科一时似乎毫无反应,脸上也没有表情。奇怪的是,他的脸上随即显出一丝恼怒,接着再度恢复到彬彬有礼的毫无表情的状态。
“我哥哥在那里工作,他叫丹特。”
“他就是我的老板。”萨拉说着咯咯笑了起来。世界太小了云云。
“你真倒霉。”
“为什么这么说?”
“哦,他是一个邪门的天才,你知道吧。”
萨拉表现出挺感兴趣的样于,“不,我还不知道。”
马科那副毫无表情的脸突然变了,真正有点恼火了,“得了吧。我哥哥才华出众,这个人人都知道。但是他们并不装出喜欢他的样子。”
萨拉开始感到不大自在,“他对我似乎挺不错。也许可以说是深不可测,但并非不讨人喜欢。肯定谈不上什么邪门。”
马科侧向一边坐着,笑容可掬地看着她,但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你对他还不了解。”
这句想带点幽默的话反倒使萨拉更不舒服。这么说,是兄弟俩合不来,显然是不喜欢对方。他们可能会彼此称骂对方是混蛋,这种兄弟不和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马科显然觉得有必要掩饰自己内在的情感。他没能掩饰得住,这只能加深萨拉的印象,觉得马科的情感是特别根深蒂固的。她深感纳闷,丹特对他的弟弟都做了些什么。
萨拉耸了耸肩,“我说,我一天之中金融城的话题已经听够了。我们谈点别的吧。”她注意到他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我想你不在金融城工作吧?”
他笑了起来,“没错,谢天谢地。我在那里曾工作了3年,出于厌烦而离开了。我现在是一位艺术专修生。”
“这变化可不小呀。你怎么会选择艺术的呢?家里有人是画家?”
“事实上并没有。”他生硬地回答,“这完全是我自己的事,家父是一位银行家。看到两个儿子都继承父业时,他非常开心。”他耸了耸肩,“丹特是大获成功了,我可是一败涂地。实际上二者必居其一,非胜即败,你说对吗?”
“在金融城就是这样,这里的趋势是两极分化。”
马科再次侧过身子,似乎是第一次正眼看她,“你在那里干些什么?”
萨拉笑了,“你可以这样提问。可我说不大准。仅仅是在此期间找点事情做做吧,对吗?”
马科笑了笑,仿佛对她有了好感,“那就是说你不太投入,对吗?”
“啐,令人讨厌的字眼。‘你对我们这一行、对我们这家公司十分投入吗?你知道这种投入对于我们是非常重要的。’”萨拉模仿起这几句流行夸张的话,在金融城里这种话一天被重复不下一百遍。马科突然大笑起来。
“最好不要告诉你哥哥。”
笑声戛然而止,“我干吗要告诉他呢?”这个问题听起来怒气冲冲。萨拉再度感觉到马科的神经紧张。她耸耸肩。
“那就不要紧啦。”她笑了笑,转身与另一位邻座客人交谈起来。
到了12点30分,萨拉眼看就要在饭桌上打瞌睡的时候,帐单总算付清了,大家起身离席。他们互致晚安后,萨拉和皮尔卢吉朝他的汽车走去。
“怎么样,还满意吧?你希望会一会马科·斯卡皮瑞托。已经了解到你想了解的东西了吧?”
萨拉对皮尔卢吉的刻薄口气感到吃惊。她抬头瞪了他一眼,有点不太高兴。一个晚上碰上一个高度敏感的男人已经够受的了。
“我并不想了解什么,皮尔卢吉。我只是有点好奇,仅此而已。”
“好奇?好吧,我也感到好奇。”他怒形于色,一声不吭地开着车。他拐进卡莱尔广场,在萨拉的寓所外面已经停着一排车的外侧把车停下。他送她跨上台阶来到正门前,与她吻别并致晚安,然后显得犹豫不定,那股怒气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窘迫。
“听着,萨拉,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初是你打电话给我,问我是否认识丹特·斯卡皮瑞托。我说只知道他名气不小。不过我倒认识他弟弟马科·斯卡皮瑞托。你说带他一起来吃饭。”他板着脸望着她,以其善于夸张的意大利人的口吻说:“我不知道你想搞什么名堂,但是不管怎样,你千万不要跟丹特·斯卡皮瑞托一起外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萨拉惊异地大笑起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我为什么想要同丹特·斯卡皮瑞托一起外出呢?我已经有一个很好的男朋友,我爱他,而且即使不爱他,我也犯不着跟斯卡皮瑞托一起外出。”
皮尔卢吉显得无动于衷,“你跟他属于同一种类型。”他的话语如击鼓一般震耳。她双手叉在腰上。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在这种事上难道就没有发言权?”
皮尔卢吉看到她那种反抗性的形象笑起来,“好吧,你也许不会有问题的。”不过他转身离开时,又轻声补充道:“她们统统屈服了,早迟而已。”他回首看了看站在房前台阶上的她,“一个星期之后给我来电话。”
萨拉走进家门,反复思索着皮尔卢吉的那番话。她一直忙着替自己辩解,以至于连那个明摆着的问题都没有提出来。丹特·斯卡皮瑞托的身上有什么东西那么可怕呢?为什么皮尔卢吉觉得有必要发出这样一个不祥的警告呢?也许是忌妒在作祟?不会的,尽管话已经说得很厉害了,实际可能比这个更厉害。她脱下衣服钻进被窝时,感到心神不宁。斯卡皮瑞托的形象,那副身穿黑色制服,默默坐在昏暗的办公室里的形象,充斥了她的脑海。她与马科、与皮尔卢吉的交谈丝毫无助于加深她对那个男人的信任。相反,他们让她陷入了极度焦虑之中。她一向以为所谓“白领犯罪”几乎是干净的、无痛苦的犯罪。可是丹特·斯卡皮瑞托身上却有一种致人痛苦的气氛,一种恐怖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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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你给我那个弟弟留下的印象不错嘛。”丹特·斯卡皮瑞托笑着说。他肘部放在交易台上,身体朝萨拉那边侧过去。萨拉此时正坐在显示器前,“你知道吗,跟他这样的人过不去是不公平的。”
萨拉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那么我应当跟谁过不去呢?”
他的两眼霎时间睁得老大。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阿诺特就走上前来,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早上好,丹特。”他的口气比以往更加自以为是。
斯卡皮瑞托没有答理阿诺特,而是走进了会议室。其他人也跟着走了进去。威尔逊准时赶到了。斯卡皮瑞托给他们下达了交易指令,这样做还是第一次。他要求他们吃进英镑,因为他认为英镑价值已被低估。他认为英国经济正在复苏,但由于它姗姗来迟,加之以前有过多次空欢喜,因此尽管政治家们口口声声说这一次强劲的经济回暖确实已指日可待,市场却不大愿意相信他们。
斯卡皮瑞托认为,7国工业集团(包括联合王国、美国、日本、德国、法国、意大利和加拿大)的代表们一致同意英镑价值受到低估。他认为他们很有可能会联手发动支援行动。唯一的问题在于何时发动。斯卡皮瑞托认为它就近在眼前。
萨拉饶有兴趣地听着。从总体上说,她赞同斯卡皮瑞托的这番分析。难以捉摸的就是时机。斯卡皮瑞托说希望他们建立重仓,比如说3亿英镑,1周之后就会到期交割。
他指示小组买入英镑兑美元的期货,期限为1周。这就是说他们将于今日入市,同意7天后从其他交易对手那里买入一定数量的英镑,同时7天后用美元进行兑付,汇率则参照当天市场认为1周之后将会流行的汇率执行。
斯卡皮瑞托的小组将把赌注押在其间英镑兑美元会升值这一点之上。如果是这样,1周之后他们买到的英镑就能够立即抛售,其收益要高出他们为履行该笔交易所需买进的美元金额。兑付之后剩余的英镑即是净利。
这就好比是同意以3只橙子作为交换,于1周之后买进3只苹果,结果发现买到苹果后,你可以卖掉苹果而换得4只橙子。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斯卡皮瑞托投赌正确,他们就能净赚几百万英镑。
对于他们持有的每1亿英镑仓位,洲际银行要提供1,000万英镑的保证金,其余的均系借款。以借款进行投机买卖,又称为保证金交易,是一项有风险的买卖,但是如果你准确把握了市场走势,其回报可能是惊人的。杠杆作用①的诱惑力便在于此。你只拿出一小部分赌注作为保证金,可是所有盈利统统进入你的腰包。
注:①系指通过借款进行投机买卖以期获取大于利息收益的做法。
就3亿英镑仓位而言,只要市场朝正确的方向小有运动,就会产生几百万英镑的盈利。但是它的盈亏利弊是两可的。你也可能亏损几百万英镑,从而一笔抹掉全部保证金。因此,如果你持有3亿英镑仓位而保证金为3,000万英镑,只要市场朝着不利于你的方向运行,你就可能损失全部3,000万英镑的保证金。只有正确的思路还不够,还要准确地把握时机。
根据斯卡皮瑞托的测算,英镑将于下周对美元出现升值。这是一种精度很高的赌博,需要精确地把握时机,而且它与短期内市场的观点相左。你需要具备超凡的勇气,或者对所了解的事实有确切的把握,方能参与此类赌博。可是你并不了解事实,你只是在推测。萨拉感到奇怪,斯卡皮瑞托如此胜券在握,靠的到底是什么。
在后来的一天半时间里,小组一直忙于建立仓位。这本身就是一种很讲究技巧的行动。做市商们,即建仓时他们与之进行交易的那批人,是极度敏感的。假如他们怀疑洲际银行正在重仓买入英镑,就会提高他们的英镑兑美元汇率。对于3亿美元这样的重仓来说,它可能意味着几百万英镑盈利的流失。于是詹森、阿诺特和威尔逊偷偷摸摸地在市场上运作,一点一点地建立仓位,一笔交易的金额小到1,000万英镑。截至星期五收盘时,在没有引起其他交易商怀疑的情况下,仓位已经建满。
5点钟时,一整天关在办公室里的斯卡皮瑞托来到了交易台。
“情况怎么样?”他问阿诺特。
“很好。”阿诺特从转椅上转身面对着斯卡皮瑞托,“我们已经建满仓位,还没有听到市场上有什么谣言。我们的汇率非常合算。”
斯卡皮瑞托笑了,“很好。没把事情搞砸,干得漂亮。你知道我是个保密狂。”
萨拉在座位上慢腾腾地转向斯卡皮瑞托。他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回办公室。萨拉注视着他的背影,从交易台旁站了起来,跟在他后面。她走向那间挂着百叶帘的办公室,敲了敲玻璃门,没等听到回答就走了进去。斯卡皮瑞托刚好在办公桌前坐下。他惊奇地看见萨拉拽过一张椅子,在他办公桌对面坐下。他竖起眉毛,冷静地审视着她,等待她做出解释,脸上一副微微得胜的模样,好像是他促使她来找他似的。她没去理会这种表情,她靠在椅子上,带着探索的表情盯着他问道:“丹特,你对英镑产生的这种看法使我感到好奇。”
她观察着他,等待他的反应。转瞬之间他就做出了,仿佛是她揿下了按钮似的。挂在他嘴角淡淡的微笑已经消失,眼睛眯得几乎见不到眼白,惟独留下的是一道阴森森的怒视目光。萨拉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孔,感到惊骇,感到着迷。聚敛在他那几乎不见眼白的眼睛里以及刻板的嘴巴上的是愤怒和倔傲,既不加以约束,也不加以掩饰。这些都是交易厅里司空见惯的表情,但是很少会如此露骨地表露无遗。萨拉观察他的时候,他的表情一成不变。这是对行为常规的蓄意漠视,先前在他的简洁的言语中以及凝视中,她都曾领略过。当时是欲望,此刻是敌意。都是那样的炽烈,发自内心深处。她直视着那对阴森愤怒的眼睛。回答她的问题时,他显得吞吞吐吐,好像在蒙受痛苦一般。
“我想昨天上午我已经解释过了。如果你不理解,为什么还要在过去的一天半时间里唯命是从地执行我的指令呢?”
要不是他眼睛中的那种眼神,她差点要笑出来。他对她的奚落是粗陋的,可是不知怎么却挺起作用。她把回话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她不明白,他做出这种反应,到底是由于潜在的不安全感导致他讨厌任何对其权威的隐含威胁,还是由于对这一特定问题异常敏感。无论是哪种情况,它都是引人深思的,因为他明显视自己为信心的化身,即便有什么要隐瞒,也应能承受一些平和的讽刺。
萨拉耸了耸肩,“也许我听漏了什么。你解释过你认为英镑为什么会升值,而我恰巧与你看法一致,不过现在能解释一下原因吗?”她把腿一翘,屈身向前,心平气和地问道:“是因为有触发性事件呢,还是你仅仅是在博运气?”
当他意识到话中的侮辱意味时,眼中的怒火再度燃起,从而证实了萨拉的印象:此人的专业行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受到智力支配的。赌博是一种碰运气的游戏,因直觉作用而显得合理。那种孤注一掷的诱惑力对许多交易员是起作用的,但他却不屑一顾。那对阴森森的眼睛继续端详了她一会儿,接着眨了眨,仿佛是要摒弃那股敌意,随后睁大起来。
“我不过是读读报纸,从字里行间加以揣度,当财政部长们一起上电视时仔细观察观察罢了。仅仅从他们对彼此的反应之中,你就能看出不少名堂。我还竖起耳朵留意谣传。”
斯卡皮瑞托靠到椅子上,双手扣放在脑后。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少顷,身体突然向前,隔着办公桌朝她倾过去。
“这下满意了吧?”
萨拉站起来,走到门口,倚靠在门框上。这是一种俗套般的答复,她并不满意。她微笑着说:“并无多少新意,不过似乎有些道理。”她返回交易台前时,可以感到他的眼光在盯着她的背影。
此刻是4点30分,呆在上班地点已无事可做,而晚上的活动倒排得很满,于是她关掉显示器,拎起手袋,抬腿就走。
她到家时,发现雅各布正坐在厨房餐桌旁饮茶。他有一套备用钥匙,时不时会进屋来干点活,像悬挂照片,等候运货工或抄表员上门之类的,有时仅仅为了看看萨拉是否一切平安。
萨拉见到他便高兴得笑了,“雅各布,”她弯下腰吻了吻他的脸颊,“真叫人惊喜呀!”
“我刚好顺道过来,带来点消息,不能久留。告诉你一声就走。这是星期五晚上,你可能要出去欢乐一下,对吧?”
萨拉取来一只大杯子,从桌上的茶壶里替自己倒了点茶:“今晚没有大的活动,老实说我太疲劳了。留下吃晚饭吧,该轮到我招待你一回了。”
他笑了笑,“好啊,如果你说定了的话。”
萨拉微笑着说:“说定了,现在说说你的消息好吗?”
“哦,那个可以等等再说。你可能精疲力竭了,6点钟就起了床。你不想先躺下睡一会儿?待会儿我再告诉你。在此期间我可以准备好晚饭。”
“我挺好的,雅各布。来吧,快告诉我。我可受不了悬念。”
他慢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见她充满好奇,他感到很得意,“好吧,我今天见了我的朋友。有关窃听器的事。”他得意地望了萨拉一眼,“他说可以办成,不过他先要了解一些情况。”
萨拉咧嘴而笑,“太棒啦,赶快说出来。”
她和雅各布吃完晚饭,他就乘车回家了。这时,萨拉拨通了松本正美的电话。
“嗨,我是萨拉。听着,亲爱的。我需要问你一些情况。我现在就过来拜访一下,没有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过会儿见。”松本搁下电话,皱起了眉头。萨拉近来的表现有点怪,神秘兮兮的。她希望不要有什么事。
萨拉出门后拐进卡莱尔广场,坐进自己的车里。这是一辆1973年生产的银灰色宝马CSL型车。它是一种无门柱式双门轿车,既可用于上路行驶,也可用于赛车。车身尽可能多地采用了铝材以求减轻重量。它配有3升发动机,最高时速可达140英里。这种右座驾驶的车只生产了500辆。车上装有凹背单人座椅,深受车迷们的珍爱。这是一种人人渴求、具有收藏价值的车型。萨拉买车已有两年,当初是为了庆祝在金融城又生存了一年。这是她的骄傲和欢乐。
她驱车绕行于卡莱尔广场,右转进入老教堂路,再右转上了富勒姆路,尔后径直向梅费尔区驶去。15分钟后,她在海斯小街松本的寓所前把车停下。松本听见汽车声,走出来把门打开。她站在门槛上,身穿一件缎子做的和服,里面穿的是与之相配的睡衣。她披垂着一头长发,在和服的黄色丝缎上面形成黑色的条纹。
两个女人相互吻了吻。松本用手指了指她的衣服,“希望你不要介意。你打来电话时,我正懒洋洋地躺着。你知道,这是星期五晚上嘛。我可累坏了。”她咧嘴笑了,“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床上看《丛林之书》的录像带。”
萨拉笑了起来,“多么美妙啊,听起来就像是天赐之福。”
“是这样。”松本领着萨拉走进厨房,“来点黄春菊花茶怎么样?”
“唔,正合我意。”
松本将水壶灌满,“说吧,出了什么事了?”
萨拉冲着朋友的背说:“干吗非要出什么事呢?”
松本哼了一声说:“得了吧,萨拉。你近来表现怪怪的。新的工作,突如其来,一切都神秘兮兮的。没什么戏剧性变化,可是我会察言观色,还记得么?”
萨拉注意到水壶烧开了。松本从碗橱里取出一个茶壶,投入两个黄春菊花茶纸袋。她把开水注入茶壶,将茶壶放在一个摆着两只杯子的托盘上,端着盘子来到起居室。她坐在沙发上,开始倒茶。萨拉紧挨着她坐着,端起了一只茶杯。她端起杯子靠近嘴边,蒸汽熏到她的脸上。她小心地呷了一口。
萨拉把茶杯放到面前的木茶几上,转身面对着朋友。
“呃,事情是有点怪。可我不知从哪里说起。”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呷了口茶。她的眼睛沿着房间移动,似乎在寻找灵感。
“我在电话中说过,我需要问你一些事。我需要你的帮助,可又不能说明其中的原因。起码不能说出任何细节。”
松本一直观察着萨拉的表情,审视着她的眼睛以及嘴巴的姿态。萨拉扬起了眉毛,仿佛在期待着某种答复。松本耸耸肩,她感觉到萨拉有点不自然,自己也体验到这种感受。
萨拉突然再次开口时,松本吃了一惊。
“是关于卡拉·瓦伊塔尔。我需要进入她的公寓。”
松本正美沉默了片刻。她朝前方望去,凝视着对面墙上那幅油画。那是一张色彩丰富的长条幅油画,上面是深浅不一的蓝色,从冰蓝到靛蓝。
“出了什么事,萨拉?”
萨拉耸耸肩,“我不能告诉你。要是能告诉你就好了。不过,连我自己也说不准。这正是我要查明的。一切都与马修·阿诺特有关。我认为他可能在触犯法律。而且我觉得卡拉可能了解一些内情。”
松本把头歪向一侧,“于是你就想进入她的公寓?”
萨拉点了点头,“我想安放一些监听装置。”
“窃听器?”
“唔。”
“哦,天哪,萨拉。但愿你明白自己想干什么。”松本伸手拿起咖啡茶几上的香烟。她递给萨拉一支,有一段时间,她俩只是默默地吸着烟。后来松本再度开了口。
“听着,我不明白你在干些什么,或者为什么要这样干。毫无疑问,这样会更好一些。你不想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我们就这样处理吧,”她淡淡地笑着说,“我愿意帮助你。”
萨拉返回寓所后,给住在戈尔德斯—格林路的雅各布打了电话。
“雅各布,是我。我刚才去找了松本,她愿意帮助我。那就告诉你的朋友,我们有办法进入。”
雅各布放下电话,拨了伦敦东区的一个号码。一位友善的中年人的声音回了话,雅各布的话很简洁。
“我们已有办法进入了。针对所有3个目标。”
“好的。我明天下午过来,3点吧。到时候我把东西全带来。”
星期六清晨,闹钟已放到另一个房间去了。萨拉摆脱了它那一刻不停的嘀嗒声和突如其来的短促尖锐的铃声。她10点钟才醒,在床上又躺了5分钟。如果她愿意,她还可以继续再躺上几个钟头,一想到这个她就感到非常快活。阳光透过平纹布窗帘射进屋里,今天又将是个大热天,她已经能感受到它的苗头了。
她慢慢下了床,套上棉布晨衣,来到起居室。她弓着腰仔细看了看她收集的激光唱盘,挑出了埃拉·菲茨杰拉德最走红的歌曲集。她走进厨房时,《麦克匕首》已飘然入耳。她开始摆弄那台牛奶乳酪自动咖啡机,准备在一片噪音中煮制热咖啡。
5分钟过后,她已端着一只泛着泡沫的杯子、一个切成四瓣的橙子、猕猴桃片、还有满满一碗覆盖着剁碎的香蕉和全脂牛奶的凯洛格松脆果仁玉米片,走进了卧室。她小心翼翼地将盘子放在床上,钻进被窝,一只手上拿着一本刚从地板上捡起的平装小说。作者是她最喜欢作家之一,叫罗斯蒙德·莱曼。书名是《海葡萄树》。一个美丽动听的标题,一本美丽动人的书,插图上是一个女人从树上采摘果实的情景。萨拉认为这是一幅美丽祥和的景色。她悠闲自得地用着早餐,一面看书,一面听任时间从容地逝去。
她今天未做任何安排。皮尔卢吉曾邀请她同他和他的一些朋友共进晚餐,她不知是否该去。自亚历克斯和埃迪离开之后,她就吃不准是否需要有人做伴。她忽而觉得安安静静倒挺有情趣,忽而又会觉得害怕。平时她只是处之漠然,那是一种模式,她对此非常熟悉。但她也知道如何打破它。迟早有一天她会创作一出戏,充分表演一番。随着剧情接近尾声,留给她的将是脆弱的安宁。尽管虚无缥缈,却也给她以愉悦与宽慰。
雅各布4点钟时来了电话。萨拉刚刚跑完步回到家。
“啊,亲爱的,你到家啦。我可以顺道来一下吗?有点东西给你。”
萨拉笑道:“我会呆在家里的。”
5点钟的时候,他手里拎着一只白色塑料购物袋来了。他随萨拉走进厨房,坐在桌子旁,萨拉则忙着沏茶。她打开一个小橱,橱里放着大约10种不同品牌的茶叶。她拿出了其中的3种,有茉莉花茶、灰伯爵茶和中国珠茶,然后等量地各抓了一些放入那只她所喜爱的茶壶。这是雅各布的赠品,上面绘有出自克拉丽斯·克利夫手笔的羚羊奔跑图。她取出两只相配套的茶杯,斟上茶水,面带期盼的微笑坐到雅各布的对面。他伸手拿起放在脚边的购物袋。她点燃一支香烟。雅各布把袋子搁在桌上,掏出3个插塞式转接器和1个电话双插座。
她好奇地看着这些东西,接着抬起头,两眼闪亮地看着雅各布。他俩会心地笑了。
“妙不可言,对吗?”雅各布说。
“令人惊叹。与普通转接器一模一样。只要一插上就行了吗?”
“大体如此。它们靠声控起动,可以收听到房间里的任何声音,连隔壁房间的声响也能收听到。它们自带内藏式发射器,发射距离可达1英里左右。发射器将所有声音转发给接收器,再由接收器把收到的内容用数字式录音机录制下来。”雅各布从塑料袋中取出2台微型录音机,它们大约5英寸长、3英寸高、2英寸宽。“它们经过特别改装,磁带总共能运转12小时。我准备了20盘磁带。开始时应当够用了。”他先后按下了“开机”、“录音”以及“放音”键,“你看,很容易操作的。跟正常的录音机毫无两样。”
“你可真了不起,雅各布。你明白这一点吗?”
老人笑起来,两眼像萨拉的一样奕奕闪光。
“你说能进卡拉的公寓?”
“我想是的。”
雅各布点点头,“我测量过距离。不到1英里。你这个地方非常好。”他最后这句话是在模仿房地产经纪人的行话。她笑了起来。接着他用正常的口气说:“我要做的就是装上接收器。我会把它们架设在房顶上,不会有问题吧?”
萨拉点了点头,“很好,怎么样都行。”
“最佳位置是在房顶,”雅各布说,“接收效果比较理想。”他慢慢喝了口茶,把茶杯送到洗碗池,回到茶几边坐下来,腰板挺得笔直,显得非常严肃。
“我朋友手里的接收器将用于你在上班地点安装的窃听器。他的家在惠特查佩尔区,住在一幢新建的高层大楼的11楼,是接收发自洲际银行的窃听器信号非常理想的地点。那边的距离不到1英里,而且高度也足够了。”他停顿下来,望着萨拉的脸,继续说道:“他会监听那些录音磁带,所以这是个风险:他是一个爱管闲事的窃听行家,不过足以信赖。假如他监听,他是不会再传的。”
萨拉笑了笑,“如果你信得过他,雅各布,我看就没问题了。”
雅各布显得挺宽慰,“我想是不会有问题的。我说过,他是个好人,是我的一位老搭档。他和我以前经常……”
萨拉大笑起来,“一个老朋友了。我还会得到什么更好的推荐人选呢?”
雅各布装出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样子:“你有时候真叫人受不了。我不知拿你怎么办才好。”
萨拉掐了掐他的胳膊,“对不起,实在是忍不住了。”
雅各布继续说:“不管怎么说,由他负责洲际银行那头的输出信息。其余的归你负责。你拥有2台接收器和2台录音机。1台用于窃听房间里的谈话,1台用于窃听电话。那两台都用于对付卡拉。这儿有1台便携式微型录音机。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弄到更多的装置。因此如果你认为有办法接近阿诺特和那个,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斯卡皮瑞托的住所,尽管告诉我好了,怎么样?”
“我会的,雅各布。谢谢啦,”她笑着说,“噢,差点儿给忘了。这些需要多少钱?”
“我拿的货特别便宜,”雅各布笑着说,“通常开价8,000英镑。我付了他4,000。”
萨拉倒吸了一口气,“乖乖,这些玩意挺贵的,不过买得很好。”她赶紧补上一句,“是一笔好买卖。”她走到写字台跟前,取出放有巴林顿塞给的现金的那只信封,“这儿先给你3,000英镑。我到星期一再取出一些钱,到时再付给你。这样对你的朋友合适吗?”
雅各布点了点头。给他朋友的钱,他早就先垫上了。
他没过一会儿就离开了。萨拉给松本挂了电话。
“正美,喂亲爱的,是我呀。听着,明天有没有机会拜访一下卡拉?”
卡拉·瓦伊塔尔住在翁斯洛广场,离萨拉大约有1英里,住的是一套面西三卧室公寓。松本去她家参加过几次社交聚会,先前一个人也去过一回,是在富勒姆路上采购之后进去喝咖啡的。她前一天给卡拉打电话,说她5点钟要上附近的一位朋友那里喝茶,既然她就住在那一带,喝完茶后她想顺道过来再喝点更带劲的东西,没什么问题吧?听起来这是相当合乎情理的。卡拉显然也这样认为,因为她正式发出了邀请。于是,松本把一只插塞式转接器和一只电话双插座放进手袋里,来到这里,敲了敲卡拉的房门,不知道她究竟在干些什么。
“正美,亲爱的,请进。”卡拉身上裹着一条毛巾,“对不起,家里有点乱。我刚刚做了按摩,身上到处粘乎乎的,得去把头洗一洗。”她笑着把松本拖进屋里,“你自己去弄点饮料,冰箱里还有些白葡萄酒。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罢她就钻进卫生间,把松本一个人留在那里。
松本走进厨房,找到了那瓶白葡萄酒,然后到处寻找瓶塞钻,最后总算给找到了。她倒了一杯桑塞尔白葡萄酒,又回到了起居室。她将酒杯放到一张墙边桌上,四下寻找插座。没过一会儿她发现了目标物:一只插满了插头的转接器,一个插头用于电灯,一个插头用于电视机,另一个插头用于磁带录像机。她赶紧跪下,拖出了那只转接器,换上了她手袋里的那只转接器。她很快直起身子,将卡拉的转接器放进手袋,拉上拉链,然后坐到沙发上,手里端着酒杯,此时卡拉正好出现了。现在她只需要设法接近一部电话机。半个小时后,她的机会来了。她看了看手表,然后挺起了身子,“真见鬼,我都给忘了。我应当10分钟之后到达汉普斯特德的。我可以赶紧打个电话吗?”
卡拉笑了笑,“当然啦。愿意的话你可以用卧室的电话。”她眨眼示意了一下。松本笑了笑,带着对良心的责备拎着手袋走入卡拉的卧室。
电话机插座安放在床底下。松本蹲坐在地板上,找出了电话线,将它放入双插座转接器的狭槽之中,再将转接器放入壁装插座的狭槽中。现在安装上的是电话双插座,而以前只有单线连接。不过整个奇妙的装置被隐藏在呈褶状垂至地面的床单下面。卡拉怎么也不会对床底下进行检查,即使她偶然注意到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松本猛然坐起来,因为她听见了说话声。她站起身,赶紧走出房间。在过道上她碰到了马修·阿诺特。他听见脚步声时猛地转过头。“正美,你好哇。你在这儿有何贵干?”他的话里总免不了带着讥讽的味道。
“别担心。我不会妨碍你和女友共度宁静的良宵。我刚好顺路过来喝上了一杯。”她显得有些不自然,“两分钟前,我突然想起来还要到汉普斯特德去。”她吻了吻卡拉的脸颊,“谢谢你的好酒,卡拉。这样匆匆忙忙就离开真是对不起。再见,马修。”趁他们还来不及对她那绯红的脸颊发表评论之前,她已经离开了。
“真是活见鬼,我想我天生就不是干这种事的料子。”松本回到家,从她那避难所一般的床榻上给萨拉打了电话。
萨拉哼哼着说:“哦,正美,真对不起。我真不该对你提出这个要求。”
“别犯傻啦,我跟你一样很感兴趣。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就像从屋顶入室又无意行窃一样。不过当时心里根本不是这种感觉。我真的深感内疚。”
“我明白。我也有同感。”
“好吧。我相信这是为了正义的事业。”
我也希望它是如此,萨拉思忖。
10点钟时,萨拉驾驶着宝马车来到金融城。中心区的街道已空空荡荡。四周的摩天大楼里一排排灯光依然亮着,不过是为了保安的缘故才亮着罢了。
在80年代的繁荣岁月里,一批批从事企业融资的银行家和律师逢及周末时还会在里面勤奋地工作,不过那种情景对于现今赚钱不多却更加文明的生活方式而言只是一段难得的插曲而已。交易员们偶尔也会在星期天晚上来到此地,以便与正在开市的远东市场开展业务。萨拉不敢肯定交易厅里此时就一定空无一人,不过很有这个可能,况且不管怎么说,她真正要做的只是不被发现地到阿诺特的交易台以及斯卡皮瑞托的办公室走一趟,而这事不应太困难。
她把车子停靠在洲际银行大厦正下方通往汽车库的车道上。她回头走向正门,按响了大理石立面上的门铃。她感到脉搏在加速跳动,肾上腺素开始涌动。一个门卫走出来,萨拉举起安全通行卡让他检查。门卫隔着玻璃眯着眼看了看,感到放心之后,他打开门锁,放她入内。她熟悉那一套程序,跟着她来到放有夜班登记簿的接待台前面,签上了姓名。
“车道上那辆车子是你的吗?”
“是的。”
他肯定是在监视摄影器上看到的。
“我要能有一辆就好了。真帅气,对吧?”
“我的骄傲和快乐。”萨拉笑道。
“你知道不应当把车子停在那里吧?”
萨拉微笑了一下,“我知道。不过我答应你时间不会长的。10分钟怎么样?”
“去吧。”他冲着她的背影喊道:“你是怎么回事啊?周末还要忙,嗯?”
萨拉转过身,耸了耸肩膀,“是啊,就这么回事吧。跟东京做上几笔交易,然后就没事了。”
他咧嘴回笑着,不大明白她话中的含义。他看着她走到电梯口,听见她的高跟鞋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悦耳声响。
一部电梯等候在那里,两扇门敞开着。萨拉跨进电梯,升至交易厅那一层。她将通行证在安全检查器上一刷,沉重的大门随之咔嗒一声打开,展现出一间空空如也的大厅。有多处亮着灯,但还是有一块块地方光线幽暗,几乎是黑洞洞的。
萨拉静悄悄穿过交易厅,从天花板上悬吊下来的一排时钟前走过。她在自己的交易台前停住,坐下来,打开手袋,取出一只转接器。她把椅子朝后一推,弯下身子,往交易台下面吃力地望去。眼前是一大堆电线以及双插座和三插座,上面插有各式各样的插头。她拔下两个插头,将其插入转接器,再将转接器插进插座。接着她直起腰,站立起来,从包里掏出第二只转接器,迅速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径直朝斯卡皮瑞托的办公室走去。室内没有点灯,萨拉的眼睛过了一分钟才适应黑暗。她走到办公桌背后,仔细看了看后面的墙壁。在墙旮旯处有一个双插座,一只插头用于阅读台灯,另一只用于对面的电脑。萨拉将台灯的插头插入她的转接器,再把转接器插到墙上。她微笑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杰作,随后转过身,步履轻快地回到她自己的交易台。她收拾好手袋,迅速环顾左右,正准备离开,突然吓得一怔。马修·阿诺特和洲际银行的首席执行官卡尔·海因茨·凯斯勒正穿过交易厅向她走来。他们惊讶地盯望着她。萨拉笑了笑,希望自己的惊愕神情没有显露出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阿诺特对她的微笑视而不见,眼睛瞪着她。
萨拉的大脑在飞快运转,旋即将手伸进交易台的抽屉,从抽屉下侧的顶部扯下用透明胶带粘上的一套备用房门钥匙。那是为了防止万一她把钥匙锁在家里进不了门而准备的。如果有可能,她就尽量不采取撬锁进门的方式。她欢快地晃了晃钥匙。
“忘了带上房门钥匙啦。”她自我贬损地笑着说,“很愚蠢,是吧?”
“是啊,很愚蠢。”
凯斯勒默默地注视着她。萨拉转向他说:“我们还没见过面。我叫萨拉·詹森,新来的自营交易员。”
凯斯勒握了握伸给他的手,“是的。我听人说起过你。”他对她报之冷淡的一笑。萨拉转向阿诺特,冲着他那张布满敌意的面孔再次笑了笑,似乎期待着他做出某种解释。他有几秒钟时间什么也没说,然后厉声说道:“卡尔·海因茨想做一笔东京汇市的大买卖。叫我替他操作一下。”
萨拉点了点头,“很有道理。”她对凯斯勒笑了笑,“那么晚安,我就告辞了。”
两个男人望着她穿过交易厅,走出了安全检查门。凯斯勒转向阿诺特,“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阿诺特搔了搔下巴,“算了吧,她把自己锁在门外了。我们以前都碰到过这种事。我也是把备用钥匙放在这里的……你这可是多疑了。”
凯斯勒白了阿诺特一眼,“好吧,要防着她点儿。”
萨拉乘电梯下到底层,在离开登记处签了名,然后对门卫道了声晚安。她走到车子跟前,钻进车里,用颤抖的手点着了一支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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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7月1日,星期日。7国工业集团的财政部长和中央银行行长汇集法兰克福那幢气势宏伟的德意志联邦银行大厦的14楼上,围坐在镶有橡木面板的椭圆形会议桌前的棕色高背皮面座椅上。位于顶层的这个房间天花板很高,采用木制镶板,房间两头各有一幅马克斯·厄恩斯科绘制的抽象派彩色装饰挂毯。位于会议室50米之下的是联邦银行的地下保险库,其中存放着大量纸钞,但是黄金存放量很少。较之世界上拥有黄金储备的几家主要中央银行,德意志联邦银行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只将少量的金锭储存在自己的经营场址。大约有80公吨,即仅仅超过总量2%的金锭存放在法兰克福的保险库之中。其余的都储存在其它央行的保险库中,包括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英格兰银行,还有少量存放在法兰西银行。在德意志联邦银行周围执行巡逻任务的警卫人员既是为了保护这里的财富,也是为了保护这里的人员安全。今天警卫人员数量大为膨胀,那是因为在14楼开会的一些要员也带了保镖。
久经风霜的银行家和政治家们围坐在联邦银行的会议室里,桌上摆着玻璃烟灰缸和一瓶瓶软饮料。他们面带微笑,边聊边等着。安东尼·巴林顿身边坐的是法兰西银行的对等人物,让·克劳德。两位老朋友热情交谈着,忘却了那愈来愈浓的紧张气氛。
2分钟之后,德意志联邦银行行长赫·米勒带着一副准备争吵的表情宣布会议开始。
来自法国、联合王国、美国、日本和加拿大的代表们都从皮椅上朝前倾着身子,表现出一种风度高雅的好奇心。经过一周焦急不安等待之后,他们就要弄清召开这次会议的缘由了。意大利银行行长贾恩卡洛·卡塔尼亚正襟危坐,心里却在诅咒那“禁止吸烟”的标牌,急不可耐地想提提神。两天前,菲埃瑞的反复盘问激起了他的不祥之感,此时赫·米勒脸上的表情更加重了这种感觉。
这位身高6英尺5、智商高达150的德国人将前臂放在亮铮铮的红木会议桌上,身体前倾,用前臂支撑着那庞大的体重,然后两眼扫视着与会的部长们。当他那双猎鹰般眼睛从一个人身上移动到另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他的下颔朝前突出,显示出一种不加掩饰的好斗性。
米勒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之后,沉默了片刻,做好开场准备。他开始讲话时,先感谢大家能在接到通知很短时间的情况下赶来赴会,并希望没有造成过多的不便,但是他说,召集这次会议十分必要。他就像一个困难重重、负担过重的人那样喘着大气,他的声音似乎降了一个八度。
“我们都清楚谣言在金融市场上威力巨大,知道它有多大的破坏性。”那一圈脑袋都严肃地点了一下,“呃,有个令人非常不安的谣言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把两只手摊放在桌子上,仿佛在仔细查看手指甲。
“我们都知道那位英国金融家理查德·曾德:在外汇市场上有过不同凡响的交易业绩。可是,有那么两个新闻记者正在四处打探消息。他们知道,或者说他们自以为知道以下两点:首先,曾德在外汇市场上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其次,他与一些财长和央行行长,包括我本人在内,关系非常密切。目前,这两个效力于一家英国报纸的新闻记者正在把这两个事实生拉硬扯到一起,尽管到目前为止尚未写出任何文章,但他们很快就会这样做的。从我所了解的情况来看,他们含沙射影地提到,曾德不仅与这些人关系显得不正常,而且对政策可能有点过分接近。”米勒停顿了一下,环视着13张注视着他的面孔,他们神情紧张、一声不吭、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我相信大可不必道明其中的含义。”他再次停顿下来,脸上莫名其妙地露出了笑容,“现在我知道了,那件事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那两个记者纯粹是搬弄是非之徒。我与安东尼商讨过此事,我们一致认为有所克制是必要的。我想说的是,做事要谨慎一些,也许应当冷却一下同曾德的关系。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出什么丑闻,尽管我们完全是无可非议的,而且我相信情况也是如此。”围着桌子的一圈脑袋都明智地点了一下,肩膀微微松垂下来。米勒继续说:“另外,曾德当然是一位相当有用的家伙,是一位乐善好施的慈善家,为许多不同的慈善机构捐助了1亿多美元。我们并不希望看到他被报纸搞得下不了台。他完全是无辜的,只不过是个难得的奇才。”他耸了耸肩,“但是你们都知道,新闻记者是忌妒的产物,英国的新闻记者尤为如此。他们四下活动,想把曾德搞臭。所以我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好。既是为他着想,也是为我们自己着想。”他靠到椅子上,赐福般地微笑着,“关于这个议题我就说到这里。不过既然我们都已来到这里开会,不妨做一件富有建设性的事情。”
半小时后闭会,与会者一致通过了一项决策。英镑价值被低估了,英国经济正在复苏,市场表现过于悲观。米勒建议,把市场朝正确的方向推动一下,认为这将不失为明智之举。于是7国集团一致同意当天下午进行有限的市场干预以扶持英镑。
与会者都认为这项决策是明智的。巴林顿对刺激他本国的货币尤其感到欣慰。没有人表示异议。谁也没有心情去争辩。一场金融丑闻的凶兆弄得人人自危,都想知道情况是否属实,都想知道如果真有人出了问题,那这个人是谁,或者正如米勒所暗示的,那只是一场新闻记者的恶作剧或者是一些流言蜚语而已。那些与曾德有私交的人——参加圆桌会议的人当中共有6个人——则在苦苦搜索着记忆,看自己以往是不是有言行失检之处。问题是,新闻记者能对任何事情加以歪曲。稍有失足,就会铸成大错:职业前途被断送,几十年的雄心大志毁于一旦。每个人都在偷眼瞟着同行,希望如果有问题,但愿是他人的问题。
会散了,政治家们和银行家们鱼贯而出,高速电梯疾驶降至底层。黑色防弹轿车迎候在那里,发动机排出的尾气污染着空气。一旦坐到有色玻璃后面,那些在公开场合的笑容便藏敛起来。
安东尼·巴林顿滞留在14楼的会议室里,等其他人离去。赫·米勒同他一道等候着。只剩下他们两人之后,米勒靠巴林顿坐了下来。
“你认为他们会相信吗?”
巴林顿微微一笑,“哦,我认为会的。英镑价值被低估了,我们正视这一点吧。”
“好吧,我们午饭过后开始干预。这样,假如真的有鼹鼠,我们就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时间,是吧?”
“应当如此。如果确有鼹鼠,我们就把它揪出来。”
“很好,这事就拜托你啦。不过可怜的曾德该怎么办。现在大家都以为他在从事什么勾当。”
巴林顿笑了,“我告诉过你,他有这种可能性。并不在于我们能拿出什么证据,也不是我特别愿意如此。不过无论如何,他这个人的分量过重了些,对经济政策的断言也过多了些。问题在于,大家都认为他具有某种神灵。他们都听他的话,他只要尊口一开,就能引起市场波动。”巴林顿摇了摇头。“这不行。曾德名气过大了,钱也挣得过多,损害了我们的利益,如果他受到一点冷遇,我不会很不安的。”巴林顿站起来,“不管怎么说,多谢你在这件事情上给予的通力帮助。”
米勒挥挥手表示不必客气:“我们大家都受到波及了,不是吗?我们必须采取点行动。”
“的确如此,我离开之前只需打一个简短的电话。这些线路都是保密的,是吧?”巴林顿用头示意着会议桌上的那些电话。
“当然,”米勒有几分不悦地说,“请吧。随便打。”他收抬起文件,转身离去,“我这就告辞啦,行长。”
两个人握了握手。巴林顿目送他沿螺旋楼梯从眼前消失,返回他在11楼的办公室。他独自一人留在会议室里,给远在伦敦的詹姆斯·巴特洛普拨通了电话。
“都办妥了,一切都在启动。我希望能一箭双雕。我们今天下午就对市场采取行动。”
“太妙啦,希望你那位姑娘把眼睛擦得雪亮的。”
贾恩卡洛·卡塔尼亚看见意大利财长同他的法国同行一道去赴午餐。他挥手与他们告别后,钻进了自己的专车,犹如困兽般弓着腰坐在后排座位上。
5分钟后,他的专车停靠在他下榻的那座其貌不扬的饭店大楼外面。卡塔尼亚跨出车子,大步穿过入口,满怀着职业所赋予他的全部信心。对于那个快步上前替他开门的门卫来说,他就像世上最无忧无虑的人。
卡塔尼亚昂首阔步走过饭店的大理石门厅,四下寻找公用电话亭。听了米勒的一番话,他对自己房间的电话就不放心了。他看见一排20个公用电话亭,心想每一部电话都被窃听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他得碰碰运气。菲埃瑞正在等待,他那粗短的手指正企盼般地守候在电话机上,等着他的电话。他要力求通话简短,像以往那样隐名埋姓,时间长到足以传递必要的信息并且足以让菲埃瑞相信一切都正常就行了。他钻进一个公用电话亭,轻轻敲击了菲埃瑞的私人电话号码。
菲埃瑞独自坐在那间冷冰冰的办公室里。他坐立不安,悬挂在镶板墙壁上俯视着他的那幅偷窃来的马蒂斯的油画今天也无法带给他任何宽慰。电话铃刚响,他就迫不及待地抓起了听筒。他认真地听着,偶尔嗯一两声。他说话时的口气比往常更加生硬,不过听起来他是挺满意的。
“回来以后你要给我一份完整的报告,啊?”这是指令,而非要求。
卡塔尼亚表示同意,然后挂断了电话。菲埃瑞根本不会收到什么完整的报告。他压根儿就不会让那个谣言传到菲埃瑞的耳朵里。没有关系,看来那个关于曾德的谣言不会直接触及到他。谢天谢地,他从未见过曾德。只有这一回他是问心无愧的。不过,当他端坐在闪闪发亮的会议桌旁时,他确实想到过搬出曾德也许只是在转移视听,是一个经过编码的警告。好吧,尽管他做不了多少事,就把它当成这么回事吧。他不能就此罢休。他不能面带微笑地说:“对不起,我想我不会再干下去了”,然后体面地引退。无论哪一方面都不会容忍他这样做的。至于提出安全方面有危险,只要稍有暗示说行动已受到危及,他就将自食其果。因为他就是那个薄弱环节,就是安全方面的危险。他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假装一切都是正常的。这是他的最佳机会。如果他有办法,就要想出某种计谋,通过智斗而战胜他们所有人。这并不是办不到的事情。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简短地再打一个匿名电话。
3分钟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与妻子通了话。他说话时充满着爱意,尽量表现出无忧无虑的样子,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他说他马上就要踏上归程,晚饭时就能见到她。他坐到床上,面带微笑地望着对面镜子里自己的形象。就让赫·米勒用窃听器去偷听好了。
菲埃瑞用粗短的手指挂上电话,凝视着墙上那幅马蒂斯的油画以寻找灵感。听起来卡塔尼亚显得很正常。会议毕竟没有带来多大危险,召集会议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帮助英国经济摆脱不景气状态。可是采取那些保密措施为什么。这很蹊跷。7国集团会议通常要提前向媒体宣布。部长们和央行行长们在忙于处理世界财经问题的同时,通常很喜欢在环球飞行中被人拍照。但是这次会议事先未对外宣布,因此他敢打赌,会后也不会发表任何公报。
菲埃瑞对是否应持怀疑态度还举棋不定。一次7国集团会议已经秘密举行,但除了保密之外,会议的结果表明它不过是一次相当平常的会议。没有任何理由怀疑有人掌握了卡塔尼亚的底细。不过可能性总是存在的:一句话说走了嘴,一次偶然的过失,抑或甚至是彻底的背叛,尽管它令人不可思议。
他感到心情不舒畅。即便经过逻辑分析,他还是不能消除内心的疑虑。他提醒自己,保持警惕是正确的。要是卡塔尼亚被查获,他可吃不消。那将会给他的组织以及他本人带来无法修复的打击。
他决意要密切监视卡塔尼亚,但他同时还要挣钱,于是乎贪婪在与隐隐约约的疑虑较量之中占了上风。他打开那台路透社行情显示器,要通了他的经纪人。
“是的,吉乌塞普。是我……是的,我挺好。你呢?……很好。没错,我要吃进英镑,是美元兑英镑……哦,我不清楚,要5亿英镑,现货,越快越好,就现在吧,不过要分拆进行,是的,分拆成10个主要帐户,你一完成马上打电话给我……是的,我会在这里。”菲埃瑞搁回电话,凝视着显示器,暂时专注于抵挡不住的挣钱营生。
安东尼奥·菲埃瑞动手比卡拉·瓦伊塔尔早5分钟,在他与米兰的经纪人通话之际,她正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电话铃终于大声响起时,她惊跳起来,拿起听筒,先自报了姓名,然后仔细地听着,紧敛的皱眉破坏了她那张漂亮的面容。她生硬地说了声再见,便挂断了电话,然后拨出一个号码。
洲际银行的自营交易员们在交易厅里四处闲荡着,等待着行情出现。他们持仓已达两个交易日。今天是第三个交易日,到目前为止,连英镑上扬趋势的蛛丝马迹都没有出现。如果短时间内还不出现变盘,疑虑就会抬头,从而不断削弱他们的信心。其后便会发生下列三种情况中的一种:他们会对持仓丧失信心并彻底清仓;他们会不断加码以使自己、可能还有市场相信他们是正确的;要么他们会持仓不动,神经则随着每一小时的逝去而愈来愈痛苦。
他们都非常熟悉信心渐退时那种折磨人的忧虑感。那是交易员们畏避的一种感觉。它会导致麻痹或疯狂的行为,很少会导致慎重行事或者带来盈利。每个交易员都以其独有的方式尽力避免产生疑虑。丹特·斯卡皮瑞托烟不离口地坐在办公室里,脸上却显得无动于衷。
马修·阿诺特坐在交易台前,坐立不安,一只手半悬在空中,手指紧紧抓住电话线,手腕有节奏地抖动着,将听筒不安全地吊在空中作螺旋式转动。西蒙·威尔逊则在喋喋不休。萨拉·詹森盯着显示器。自当天上午上班以来,她一直觉得阿诺特的眼睛在盯着她,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从显示器屏幕反射出的映象中看见,他皱着眉头注视着她,仿佛在对她做出估量。她为此心头直冒火,不过她始终聚精会神于不断闪烁的绿色数字,佯装没有察觉。他俩谁也没有提及昨晚的事:危险的话题,最好避而不谈。彼此都对对方的沉默感到纳闷。
12点5分,显示板上1号线的灯闪亮了。3只不同的手指飞快地揿下按钮。萨拉抢先了一步。线路另一头是个女性的声音,显得焦躁不安,声调很高,意大利口音。她说要找马修·阿诺特,话语很仓促。萨拉将电话置于等候状态,从椅子上转身对着两英尺开外的阿诺特。
“找你的。”
他抓起听筒,按下了1号线。他只说了“是”和“好”,就迅速套上外衣,离开了交易台。
斯卡皮瑞托的声音蓦然响起,止住了他的脚步。
“嗨,你这是要到哪儿去?你不是很健忘吧?我们可是持有3亿英镑的重仓啊。在我发话之前,谁也不准去用午餐。”
阿诺特瞪了他一眼,“谁说过要去用午餐的了?”
斯卡皮瑞托显出一副窘态,走出办公室。“呃,我觉得你是想外出用午餐,除非是你的举止变得文明起来,在室内也喜欢穿外衣了,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回呀。”
阿诺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是举止变文明了。我是在室内穿外衣了。我并不是去用午餐,我是去上厕所。满意了吧?”他离开时,斯卡皮瑞托冲着他的背影露出不快。
“愚蠢的借口,”斯卡皮瑞托对着整个交易台嘟哝道,“他刚才明明是要去用午餐,刚刚穿上外衣。他在室内是从来不穿外衣的。”
萨拉站起身,朝自动咖啡机走去。她看了看用图钉钉在咖啡机左侧告示板上的几份办公室通知,闲荡了几分钟,以解脱久坐在交易台前的紧张感。她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乳酪咖啡,刚准备要返回交易台,却看见阿诺特正通过安全检查门进入交易厅。她走回交易台的途中,发现他在绕道而行。他朝左边拐去,避开了自营交易台,走向一间会议室。她途经会议室时,看见他手里拿着电话。她回到了交易台,坐下来呷着咖啡。
会议室里的阿诺特给4位不同的经纪人打了电话,从每位经纪人那里买入1亿英镑,沽出美元。他说话时压低了嗓门,嘴唇靠在送话口。他把自己安全地关在紧闭的门后面,故而没有人能偷听他的通话。
3分钟后,萨拉看他回到交易台,然后又大步走进斯卡皮瑞托的办公室。也许是去理论一番吧?他可不是被训斥一顿后还能忍气吞声的那种人。萨拉留意着办公室里的动静,期望听见嗓门拔高的说话声和愤怒的手势。没有那么回事。两个人在专注地交谈,低着脑袋。阿诺特回到交易台,斯卡皮瑞托跟随其后大步走了出来,看架势是要进行一场枪战。他在萨拉和阿诺特之间的那张交易台前弯下腰,他们都在专注地望着他。威尔逊坐在对面,不停地拨弄着领带。
“我希望加大仓位。另外买入2.5亿英镑现货。萨拉和阿诺特各买入1亿。西蒙,你买入5,000万,立刻动手。”
萨拉靠到椅背上,把两只手插到背后。
“你是打算告诉我们为什么,还是要我们盲目地执行你的指令?”发号施令让她很恼火。花钱雇她可不是让她来当公务员的,而且她内心也承认,她是存心要让他发发火。
他带着令人吃惊的怒气看着她说:“照我说的做,詹森。以前我解释过了。我不必再对你做出说明。”
“当然不必,丹特。”她甜甜地一笑,“你尽可以走开,再点上一支雪茄。不要替我担心,我马上就会下单的。”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揿下了接通巴黎银行的直线,询问着约翰尼·麦克德莫特:“你的美元兑英镑现货汇率是多少?”
“1.4555,65。”他迅速回答。
“我要吃进1亿英镑,汇率为1.4565。”
“成交。”
“成交。”
她买入了1亿英镑,填写完登记单,打上时间印章,然后把单子放入结算文件盘。随后,她板着脸,拎起手袋,宣布说她要出去吃午饭,今天可以由别人替她一会儿。她原以为阿诺特嘴里会不干不净地发一通。没想到语气温和地表示同意。他说,没问题,今天由他来接替。萨拉准备到皮格—波克餐馆去喝上半瓶泰坦瑞香槟酒,走在路上的时候她心想,这可是也是破天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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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小时后,萨拉用完午饭返回时,听到交易厅那头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的两颊因喝了香槟显得通红。
“2号线。”西蒙·威尔逊说道,“是个德国佬。”萨拉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交易台。
萨拉瞟了威尔逊一眼,按下2号线。是曼弗雷德·阿宾根,他开门见山。
“你知道今天开了一次7国集团会议吗?”他自鸣得意地问。
萨拉笑了笑,“我不知道。这倒挺奇怪的,下一次会议不是预定在两星期后召开的吗?”
“是很奇怪。没有事先安排,没有公开宣布。我是因为到联邦银行去接一位朋友吃午饭,才知道的。我是开车去的,原打算跟他驱车到乡下去兜兜风的。不管怎么说吧,我朝里开的时候,差点儿跟一个专用车队撞上,总共有6辆车,都是茶色玻璃、大型车用天线,你知道吧。我不知道是些什么人物,于是问了问门卫,他们偷偷告诉我,是7国集团的财长和央行行长。”
“你认为他们想干什么呢?”
阿宾根笑了起来,“你是怎么想的呢?”
“嗯,不大可能是金融政策方面是事。那要放到下一次预定的会议上讨论。肯定与某种市场干预行动有关。”她稍事停顿,权衡着各种事态。“但是这也大可不必召开一次特别会议嘛。如果不是真正事关重大、不是什么有争议的问题,他们完全可以在电话上敲定,所以我认为这是不大可能的。还没有哪一国的货币太离谱嘛。”
“是这样。”阿宾根表示同意。
“利率的情况同样如此。我看他们不会有什么令人注目的举措。”
“我不明白开会有什么意义,这是可以肯定的。我想我们都得等着瞧。我们迟早会有所发现的。”
萨拉感谢阿宾根向她提供信息,挂断电话,将听筒慢慢放回交易台上。说“迟早如何如何”,在市场上是没有用的。你必须现在就有所发现,抢先他人一步预料市场会做出什么样的结论和反应,并相应地确定自己的对策。萨拉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她站起身,朝自动咖啡机走去。它在交易厅那一头紧挨正厅的一处凹室内。那里面亮着灯,与外界隔离,你可以上那儿去跟别人随便闲聊两句,或者像现在这样,去进行独自思考而不被别人察觉。好奇心是交易厅里的通病,交易员们个个擅长于揣摩同事心中正在酝酿的秘密,然后会不留情面地将秘密套出来。萨拉无意将内心活动透露给她的同事,不过她可以避开他们的盘问和审视。如果有两对锐利的眼睛盯住你的一举一动,你就根本无法准确无误地进行思考。
她凝视着自动咖啡机,先花了些时间琢磨那些按钮,最后才按出了146:咖啡加牛奶,多泡沫,中等浓度,一块糖。机器顿时发出打嗝般的咕咕声和继而发出噗突噗突声,一只塑料杯落入恰当的位置,随后冒着热气的液体就哗哗地将杯子灌满。
萨拉小心翼翼地呷着咖啡,反复思考那些事态,眼睛则注视着正厅地板上散放的盆景。上星期四,斯卡皮瑞托决定买入期限1周的英镑兑美元期货,即沽售美元吃进英镑:一种貌似有理、但高度投机的建仓行动。4天后,一个可能使这一建仓行动有利可图的事件发生了,而且是秘而不宣地发生的。眼下英镑毫无疑问将开始上扬。但愿是某种巧合吧,萨拉思忖。
内幕交易是金融城所熟知的最快捷的赚钱方式之一。它可能解释出斯卡皮瑞托取得惊人盈利业绩的门道。它也是一种最难以侦查和证实的欺诈方式。追踪内幕消息的来龙去脉就如同试图抓住水银一般困难。
萨拉从衬衣口袋掏出一支香烟,她划着一根火柴,然后深深吸了一口烟。假如斯卡皮瑞托凭借有关7国集团干预货币市场的内幕消息进行交易,那么他的身后必有一只大鼹鼠。7国集团的货币政策是保守最严格的秘密之一。由于泄密造成的危害性极大,它很少变成白纸黑字。它先在成员国的财长、央行行长以及总理首相之间进行磋商并取得一致意见,再由央行负责实施。具体执行者是各国央行的交易部门,不过萨拉认为消息不大可能是从那里泄漏出来的。交易员只会在最后一分钟接到通知。他们传递内幕消息的时间比起他们的顶头上司们、财长们和央行行长们要少得多。而且交易员具有更多的暴露性。他们所有电话往来都被录制下来。任何违规行为都会暴露无遗。萨拉可以肯定,如果有人泄密,那这个密可能就来自云雾缭绕的高层。
萨拉猛抽着烟。如果她的理论正确,那么一个高层政客或者央行行长便是一场数以亿万英镑计的欺诈犯罪的主犯。这种可能性几乎大到令人无法理解的地步。对于一位能动用巨额资金。以在汇市上从事正常交易为掩护的外汇交易员来说,在7国集团内部有一只鼹鼠就好比有了诺克斯堡①中心金库的钥匙。
注:①位于美国肯塔基州北部,为美国联邦政府黄金储备的贮存地。
萨拉想到其中之含义,犹如当面挨了重重的一拳。如果这种阴谋确实存在,参与者们不经过一番搏斗是不会轻易放弃高层职位和巨额钱款的。
萨拉猛然将香烟丢进咖啡杯,把杯子扔进废物箱,转身向女洗手间走去。她把自己关进小隔间里,将抽水马桶盖子盖上,然后坐上去。她弓着腰,手掌托住下巴,陷入了沉思。她坐了有10分钟,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的寒气透过单薄的皮鞋鞋底侵入她的双脚,空调系统送出的强冷空气使她的胳膊起满了鸡皮疙瘩。紧张的神经导致她的腹部严重不适。
即使理性的大脑向她展示出各种选择方案,好像她可以有所选择,她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站起身来,很快地在胳膊上搓揉了一阵。也可能这只是她的想象力发挥到失控的地步。这并不是第一次了。对这些疑团,她会继续穷源溯流,把事情弄它个水落石出。如果出现意想不到的后果时,她会感到不安的。
她走回交易台时,惊奇地发现自己并未感到惶恐不安,而是感受到一股不顾一切的兴奋。这使她不禁想起亚历克斯。他曾经使用过这些字眼描述他攀上悬崖峭壁、身临万丈深渊时在他全身涌动的感觉。他说过,每当面对一处险恶的峭壁,他都会勇气倍增。萨拉嘲笑着自己。亚历克斯会以其平和的方式嘲弄他俩之间的悬殊对照。每当他凭借手指和脚趾一点点地攀登悬崖时,都冒着生命危险。坐在伦敦中心的交易台前几乎是最没有危险的工作。
萨拉回到交易台。
“我想我要参加这场小小的赌局。”
懒洋洋地坐着的阿诺特突然振作起来。威尔逊咧嘴一笑,好像听了一个大笑话似的。萨拉冷笑了一下,她可以用那笔钱来做。她可冒不起那种险,可转念一想,她又肯定其中的风险微乎其微。这就是他们在交易厅里常说的行为:博傻。
她决定杀入市场,建立现货仓位。她有20万英镑现金。这些钱可以使她从事最大限额为300万英镑的交易。资金差额将由借款构成。假如仓位出现亏损,她尽可以操作下去直到亏损金额达到20万英镑为止。届时她将被迫清仓,而她的20万英镑将从帐户上被抹去以弥补亏损。不过萨拉很有信心,相信不会出现亏损。她的资金是安全的。她拨通了约翰尼·麦克德莫特的电话。像麦克德莫特这号人一般经手的都是大机构下单,私人帐户交易是不接的,可他对萨拉则网开三面,特别关照。
麦克德莫特从业初期执行的是私人帐户交易,而萨拉是他的早期委托人之一。他换了银行,开始执行机构交易后,放弃了大多数私人帐户委托人,但把萨拉保留了下来。他俩各自所在银行的有关监察部门并不喜欢这种联系:它可能显得过往甚密。不过它们还是容忍了。它们接受了萨拉和麦克德莫特所列举的理由。他们就是喜欢在一起做交易,为此乐趣横生,日子过得很愉快,而且更重要的是,萨拉和麦克德莫特都是“大赢家”,都替雇主大发利市。他们借此赢得了一点通融灵活的余地。
当市况波澜不兴的时候,他俩有时一天会在电话上泡上几个钟头,谈笑风生,逗乐自娱,不过有时说话也很唐突。
“约翰尼,你们的美元对英镑的现货价位是多少?”
“1.4560,70。”
“我以70的价位买入300万英镑,私人帐户。”
“成交。不过你有点儿冒险了,是吧?”
“别担心,约翰尼。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但愿如此。”
这是萨拉迄今为止从事的最大一笔私人帐户交易。她在芬利斯银行时,曾经多次操作过比这个数目大百余倍的交易,不过那是操作别人的钱——交易厅的人简称之为OPM,或曰“鸦片”①——它给你带来的感觉是不同的。那只是一种商品。只是以这种或那种方式运动的一连串数字。它会给你带来兴奋,而建仓结果有违愿望时又会给你带来痛苦,但却根本不会带来那种流淌在血液里的直接而令人焦心的感情冲撞。别人的钱只是浮光掠影而已。
注:①“别人的钱”(Other People’s Money)的首字母缩略语为OPM与“鸦片”(opium)一词谐音。
萨拉填写了交易登记单,加盖印章,放入结算文件盘,然后点上一支香烟。她体验到了一个赌徒喜忧参半、其味无穷的的激动心情。如果这一决策失误,她的资金将被一笔勾销,她的担保大部也将不复存在。然而如果交易决策正确,她就能赚上几万美元,而且还能目睹自己的直觉得到市场证实。它无法证明斯卡皮瑞托在从事内幕交易,但可以证明她的怀疑是有根有据的。她靠在椅子背上,仰面望着天花板,大声地出了口气。阿诺特观察着她的每一举动,带着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萨拉完成交易几分钟之后,7国集团的央行同时进入了市场,开始买入英镑抛出美元。这一消息不胫而走,在全球各地的交易所里传开:某些人在某些地方大笔买进英镑。大型银行和货币基金为其自身利益率先买入英镑,随后是那些中小买家的跟风买盘。
伦敦时间下午2点15分,即萨拉建仓10分钟之后,英镑开始看涨。萨拉注视着那些闪烁不定的绿色数字,在她吃过流质午饭以后,它们似乎比往常跳得更欢。她眯紧眼睛,体验到兴奋带来的最初震颤。英镑在小步上扬,每一分钟的价位都在变。她密切注视着行情的走势,大脑完全专注于此,无情关闭了其它所有念头。她观看行情,跟行情交谈,感觉着行情的上扬。英镑每上扬1个基本点,即1美分的百分之一,她的帐面盈利就会增加300美元。自营交易部的盈利则会增加5万美元。
自营交易员都在注视着,等待着。丹特·斯卡皮瑞托离开了他的小天地,坐到自己那张紧挨着阿诺特的交易台前,凝视着显示器。随着英镑一点一点向上攀升,他的脸部肌肉凝敛着一股有所抑制的激动。到了下午3点,英镑对美元的比价已上扬了四分之三美分,使得自营交易部可以坐收400万美元的盈利。他们捐弃了前嫌,兴奋地聚在一起。他们一致认为清仓并实现盈利尚为时过早。趋势仍在加速,英镑上扬的幅度每分钟都在增加。
3点20分,英镑兑美元已整整扬升了1美分。与他们通电话的所有市场人士都不清楚个中原因。没有公布任何新的统计数字,可是某些地方的某些人正在买进,大笔地买进。大家获得的消息就是买进英镑,市场盛传着各种谣言。萨拉只听信其中之一:各国央行在德意志联邦银行的带动下都在买入英镑。这正好与她的预料相吻合。她在座位上侧过身子,看到阿诺特和斯卡皮瑞托的侧影。他俩显得洋洋得意。很明显丝毫不感到意外的并不只是她一个。
当她的怀疑通过面前的显示器屏幕上的数字得以证实时,她是既害怕又兴奋。
3点30分,英镑对美元比价上升了1.25美分。萨拉自己的盈利已有37,500美元;按私人交易标准衡量已属获利不浅,但比起自营交易部的盈利来,则是小巫见大巫。萨拉迅速心算了一下:接近700万美元。
她仔细观察着阿诺特和威尔逊。他俩内心充满着被压抑的紧张感。盈利巨大,在任何人的帐面上都是天文数字。继续持仓不动将是愚蠢的。外汇市场是世界上波动最大的市场,如果首相心脏病发作,英镑就会团随之而来的不确定性出现下挫。各种不同的情况都可能发生。变量是无穷的,结局是不可避免的。他们必须现在就清仓出局,实现盈利。
萨拉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聚精会神。她持仓不动。
斯卡皮瑞托坐在那里,口中吞云吐雾地抽着雪茄,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显示器。看样子他还期待行情看涨。威尔逊和阿诺特联合起来对他表示了异议,敦促他赶紧清仓。他把手一抬,意思是叫他们勿复多言。那架势活像是克努特国王当年在阻挡一大批请愿者。萨拉看在眼里,一声未吭。
到了4点钟,她认定该抛售了。她要通了麦克德莫特。
“约翰尼,问一下你们的美元对英镑价位?”
“1.4695,1.4705。”
她一笔抛出,一两个小时就赚了4万英镑。她第一次品尝到赚黑钱的滋味。她品味着此刻的感觉:某种不愉快感,不真实感。她觉得这是在丢失自我。她感觉又越过了一道界线。她是在置自己于死地。她告诫自己,从法律的角度来看这是在犯罪。一些断断续续的回忆不由自主地浮现到脑海中来。她驱散了这些回忆。
斯卡皮瑞托注意到她的清仓行动。随后他也心动了。他转向阿诺特、威尔逊和詹森,叫他们赶快出货,包括期货和现货仓位。他们像响尾蛇一样闻风而动,抓起电话,两分钟后,就抛售完毕。仓位已清,盈利已实现:680万美元。
他们填写了登记单,精疲力竭地颓倒在椅子上,高兴地相互咧嘴而笑。萨拉也受到他们情绪的影响。那种感觉几乎如同性欲一般。他们感到昏昏然,得意忘形。他们关闭了显示器,一起上老布罗德街的科尼—巴洛酒吧去庆贺一番。
在艾皮亚—安提卡路也有一场庆贺活动。安东尼奥·菲埃瑞砰的一声放下了电话。他大赚了600多万美元。他靠在椅背上,双手叠放在凸起的肚皮上,大声传唤着他那个自封的私人助理莫罗。几秒钟后莫罗出现了,听完他的指令,快步离去,两分钟后又跟菲埃瑞太太一道返回,手里拿着一瓶冰镇香槟和两只玻璃杯。
菲埃瑞把两只酒杯斟满,和太太相互敬了酒。他们是一对恩爱的意大利夫妻,结婚已有31个年头,始终是忠贞不贰的。安东尼奥身上有不少恶习,足以使他过得快快活活的。但他无法容忍不忠诚这种放纵行为。撇开其它因素不谈,养情妇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她们要求甚多,且总是行为不检点。情妇这种奢侈品既不是他、也不是他的助手们所能受用得起的。
萨拉坐在科尼—巴洛酒吧角落处的一张台子旁,摆弄着香槟酒杯的高脚柄。阿诺特和威尔逊早已离去。她用手指捻着酒杯柄脚,看着不断冒出来的气泡。她知道斯卡皮瑞托的眼睛正盯着她看。她仰起脸,迎上了他的目光。他们互相盯视着,玩着同一游戏,各不相让。萨拉对眼前的这个男人起了好奇心。按常规标准衡量,他够不上英俊,也谈不上有魅力;他缺乏幽默感,对人冷酷无情。他有才智,这几乎就是你能说出的对他有利的全部优点,不过萨拉承认他的穿戴非常得体。这并不是说她挺在乎这类事情,事实上她对穿戴过分讲究的男人往往抱有偏见,特别是对那些相貌英俊穿着又过分的人则尤其如此。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对他产生了好感。也许是她自己的缘故,也许是她自作多情。试验,风险,危险,挑战,以及所有影响的要素。像以往一样,她因自己的冒险行为而兴奋。对方有何特征几乎是无关紧要的,除非那些特征是不合适的,有缺陷的,受过损害但还没有支离破碎的。为什么自己会被这类人所吸引,她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愿意加以剖析。她曾经想过,自从以前有了约翰·卡特,现在有了埃迪,她生活的那一面已经结束,她已因此而成熟起来。可是当她凝视着丹特的时候,每一处感官都敏锐起来,以往那种难以抵抗的冲动重又吞噬了她,除了她对他的欲望之外,眼前的一切都已变得模糊不清。
他终于开口了。
“你想吃正餐吗?”
她的目光移向手表,已是9点30分。他们四个人喝掉了四瓶酒,而她包干了她的一瓶。是的,她应当吃点东西。她差点儿笑出声来。如果说不想,那又在哄骗谁呢?
“是啊,我想是的。”
他站了起来,抽出4张50的票子,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领着她走出了酒吧。
20分钟后,她已来到平利科路上的安康特洛餐馆,再度坐在一处光线阴暗的角落餐桌旁。她吃得很少,把食物在盘子里推过来推过去。
“你总是能如愿以偿吗?”
他笑了起来,“并非总是吧,不过在重大事情上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总是知道……你有无怀疑也许这次你会失败?”
他的脸板下来,不过还是那种嘲弄的眼神,轻松但却无情,“那要取决于你。你是怎么看的?”
“我想,”萨拉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这个人是冷酷的,我不知爱你是受什么驱使的,而且可以随意封闭自己的感情。”
他又笑了,“是啊,他们不喜欢我这样,对吧。为什么会这样呢?”
萨拉差一点做出鬼脸,“他们之所以不喜欢,是因为它粉碎了他们可能抱有的任何幻想,使他们无法觉得你离不开他们。他们会觉得自己无非是昙花一现,根本不会留下什么影响力。”
他从桌子对面探过身子,“难道我要对此负责吗?”
他的傲慢劲儿咄咄逼人。不过在那阴沉的眼睛里显露出一丝欲望,那是他那正人君子外罩上的一道裂缝。这就足够了。萨拉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在光溜溜的大腿内侧移动着,激发出一阵全身颤抖的冲击。她感到自己的自控力在消退。她觉得胃里一阵紧张,吃也吃不下去了。她迫使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移至邻桌的几对夫妇身上。她试图观察他们,听听他们的对话,但是她的魂却像被他摄去了似的。
他注视着她,叫来人付了账单。他俩站到大街上等候出租车。有几辆出租车驶了过去,他们没有拦。后来他伸出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萨拉一侧臀部紧紧顶着车门坐了下来,望了望对面的丹特,然后又朝窗外望去,显得神情不安。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他的寓所很暗,即便开了灯还是光线暗淡。屋里有一股她说不出的气味,这气味使她腻烦。也许是雪茄烟味,科涅克上等白兰地的酒味,以及其它东西的气味,她搞不清楚。他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下。她坐了下来。她感到自己仿佛在屏住呼吸。她的坐姿很生硬,好像是在克制自己,要么是在等待挡开对手的攻击。
看着她坐下后,他走进厨房。他回来时端着两杯伏特加。杯子的外侧已蒙上了冰霜,表层则盘绕着稀薄的冰汽。他把杯子放到桌子上,然后坐到她的身旁。她端起酒杯,手指感到杯子的冰凉,随后慢慢饮了一口。慢慢流进喉管的液体给了她一种火辣辣的感觉。
她在手袋里摸找香烟,抽出一支后,将它叼在嘴上。桌子上放着打火机。他拿起打火机,替她把烟点燃。她几乎一口气就把香烟吸完,几乎都没有停下来换口气,防御性地把烟叼在嘴唇边。最后,她掐灭了香烟,转过身面对着他。
他一下子扑倒在她的身上,嘴唇对准她的嘴唇,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拽向自己。他在她的衣服上乱摸,双手不住地发抖。他们站起来,紧紧拥抱着,浑身颤抖。他拥着她走出房间,穿过走廊,走上楼梯。她在黑暗中行走。她感觉身体顶上了一扇门。门在她的身后打开。没走上几步,她就感到自己倒在了他那松软的床上。他紧抓住她的肩膀向她压来。她横躺在床上。他从她的腰际撩起她的裙子,将里面的织物扯到一边,把嘴唇使劲地贴在她的嘴唇上,品尝着她,温情地吻遍了她,最后带着一种令她目眩的激情造了爱。但是令她震惊、给她触动最大的,倒是他说的那些话。那些令人伤感的脆弱的话,那些表达要求的话。面具卸下之后,显露出的竟是一片空白。她从前见过男人的需要,但从来不像这样厚颜无耻、不要命似的渴求。她用手托住他的脸,应答着他,说些他渴望听到的话。他在黑暗中听着她说,脸上露出了微笑:欣喜中夹杂着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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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安东尼·巴林顿坐在办公室里,清晨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照射进来。打破这一片宁静的是立在门口旮旯里那只落地式大座钟发出的深沉嘀嗒声。他下星期一要在午餐上对董事局发表演讲,此刻他讲话稿刚刚看了一半时,电话铃突然响起来。他把正在看的那句话看完,然后不耐烦地拿起电话听筒。
“是詹姆斯·巴特洛普。”秘书通报说。
“好的,我这就接。”行长说道。
巴特洛普开门见山。
“今天上午我从瑞士朋友那里得到了消息。5376X200帐户重新活跃起来。7国集团会议结束20分钟后,它买进了5,000万英镑,在闭市前已全部抛出,大大赚了一票。”
巴林顿皱起了眉头,“5,000万英镑对于黑手党来说只是零钱而已,我觉得他们那么做不大值得。”
“那只是一个帐户,行长。说不定另外还有10个帐户根据同一信息进行操作呢。”
“这种可能性总是存在的。”
“我们那位姑娘怎么样了?她到现在发现什么没有?”
巴林顿不大高兴地说:“要给她时间。她才去了两个星期。”
巴特洛普毫不相让,“可是昨天她大概一直坐在里面。如果洲际银行里有什么动静——我认为是会有动静——她到现在也应当有所察觉了,起码也应当有所怀疑吧。”
“我相信她一旦有所了解,我就会有消息的。不过现在我们只能耐着性于等待,你说对不对?”
萨拉没精打采地坐在交易台前。工作是一场噩梦。唯有酒精刺激才能使她集中精力。自营交易部没有进行任何买卖,还陶醉在昨天赚取暴利的喜悦之中。今天对他们来说是个休息日,即所谓的“银行内休假日”。威尔逊在翻阅《狩猎生活》,阿诺特出去吃了4个小时的午饭,斯卡皮瑞托大部分时间主要在开会,要么就不在办公室。他还没有正视过她的目光。有一次她从他身边走过,看见他的脸,觉得他像个同谋,仅此而已。
萨拉去了健身房。她参加了一堂增氧健身课程,她的精力有所恢复。她游了一阵泳以松弛一下酸痛的肌肉,接着先后洗了桑拿浴、漩流浴以及蒸汽浴,最后她做了按摩。美容师埃玛出于礼节跟她攀谈,但出于慈悲谈话很少。萨拉回到办公室时,已是4点30分,斯卡皮瑞托已经走了。威尔逊正准备离开,阿诺特则醉醺醺地打着电话。萨拉草草地与同事们挥手告别,带着轻松感转身离去。
半小时后她回到了家。静悄悄的寓所使她不知所措。这一整天她的头脑里都是闹轰轰的,不同人的说话声,不同的情感,杂乱无章,无法宣泄,那是负疚、激动、懊悔和恐惧的交织。上班期间,她没有机会去分析斯卡皮瑞托在她心灵上和身体上留下的混乱。她干坐着,望着窗外,多年来第一次感到失去了自控。每一只报警灯都在闪亮,其实前一天晚上就已闪亮了,可是她却置若罔闻,这使她感到震惊。她和斯卡皮瑞托坐在酒吧里的时候,她觉得那好像是在她的不知不觉中做出的决定,突然间一切都清楚了。萨拉记不得是因为什么事情引起的,并没有任何特别的眼神或者什么特别的话语。她对他的欲望来势汹汹,不可动摇,无法抗拒。她的脸从窗户转向威士忌酒瓶。
她从录音电话旁边走过,看见上面的指示灯在不停地闪亮。她早上匆忙穿过房间,从淋浴、更衣、到出门只用了10分钟,根本没有时间顾及到它。这时她站下来,舒展四肢躺在沙发上,注视着那部电话。她揿下了按钮,磁带嗤嗤地向后倒,接着咔嗒一声到了位,便开始放送录制的口信。
雅各布打来四次电话,口气越来越紧张,最后一个留言显得十分担忧。萨拉点着一支香烟,拨通了雅各布的号码。他接电话时显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是跑过来的。
“你有没有收到我的留言?”
“收到了,雅各布,总共四个。我现在就在答复。”
“不,我往你上班地点打过电话,上午一次,下午两次,都留了言。”他的话音中夹杂着关心、焦虑和兴奋。
“这可就怪啦。没有人把电话转给我呀,不过今天倒是挺反常的。”
“我看确实如此。”雅各布的声音挺严厉,“听着,我想你应该过来一趟,我有点东西给你。”
萨拉猛然觉得一阵兴奋,一骨碌坐起来,酸痛感和疲劳感已然无影无踪,“我这就来。”
“你来吃饭吗?”
萨拉顿时感到饥肠辘辘。她已有24小时没有正经吃东西了,“正合我意。”
“噢,顺便说一下,我过来时从你的数字式录音电话机上取下了昨天的录音带,又装上了几盘新带子。我想你不会有时间干这些事的。”
“哦,多谢啦,雅各布。我恐怕是真没有时间。不说了,待会儿见。”她撂下了电话,走进卧室,换上了牛仔裤和T恤衫,抓起手袋和钥匙,就朝门口走。门旁边有一枚浅黄色信封——一份收费单——她一直没理会它,从它下面隐约探出一个色彩鲜艳的三角。她推开收费单,捡起了那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面印的是高耸险峻的山峦,灰色花岗石山峰直插钻蓝色的苍穹,峰顶四周云雾缭绕。萨拉把明信片翻过来。这是干城章嘉峰,是亚历克斯和埃迪远征喜马拉雅山脉的第一座山峰。埃迪写道,当她收到这张明信片时,他们大概已经返回了营地。萨拉又将明信片翻过来,再次看着上面的景色。它是如此的简朴和静谧。她顿时感到了一阵揪心般的负疚感。
她砰地随手带上了房门,打开了停放在几英尺之外的宝马车的门锁,钻进车里,旋动钥匙点火,然后驾车疾速驶去。半小时后,她就到了罗瑟威克路。
雅各布在门口迎候她。他看上去神情不安。他领她走进书房,里面一张旧式紫檀木写字台上放着数字式录音机。
“你要来点茶吗,亲爱的?”他焦虑地皱着眉头,审视着她的面孔。萨拉这才意识到自己脸色发灰,嘴唇上还有一道浅浅的青肿,像是墨水的痕迹。
“唔,好吧。”
雅各布慢慢向厨房走去。萨拉注视着录音机,随后强行把注意力转到猫咪鲁比身上。它刚从房门钻了进来,此刻正绕着萨拉的腿表示亲昵。她抱起那猫,在一张大绘花扶手椅上坐了下来,抚摸它那乌黑油亮的皮毛。鲁比很快发出满足的呼呼声,曲起脚爪,高兴地用脚爪抚弄萨拉的大腿。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雅各布才端着茶壶、茶杯、糖和牛奶走了进来,所有器皿都是精细的骨白色瓷器,平放在一只银盘上。他将盘子放在录音机旁,动作很讲究地倒了茶。萨拉不禁回想起久已忘却的孩童时代的一段往事,那时每天下午放学后雅各布都要为她和亚历克斯沏茶。
她把明信片的事告诉了雅各布。他们谈到了亚历克斯和埃迪,说不知他们现在何地。他们每说一句话,她都感受到良心的谴责。后来他们放下茶杯,一起转向了录音机。
“我的朋友送来了昨天和今天的录音带。里面的油水可不少。”雅各布说,“大多数内容是毫不相干的。我已对有用的部分做了记录,写下了磁带计数器上的数字。”
萨拉报以微笑,她又想起他做事时是多么高效有序。
录音机开始放音时,雅各布对着她点了下头。“这是星期天晚上从卡拉的窃听器上录下来的。录音效果很不错。”他笑着揿下放音键。
录音机里传出马修·阿诺特的说话声。
“这么说明天还有一次会议吗?”接着是一阵悦耳的刀叉铿锵声,看样子他好像是准备坐下来用餐。
“唔。”卡拉嘴里还吃着东西。
“到现在还没有公开宣布,我总觉得很怪。”阿诺特再次问道:“你能肯定他只字未提开会的原因?”
“哎呀,马修,”卡拉气呼呼的,显得很逞性,“我不知道告诉你多少遍了。他上个星期五打来的电话,说是这个星期一要召开一次会议,由德国人召集,没有告诉他会议的议题,而赫·米勒,且不管他叫什么名字吧,说他不想在电话上谈这件事,但要他务必到会。他就说了这么多,一字不漏,满意了吧?”
随即是片刻的沉默,只有刀叉发出的叮噹声除外,接着阿诺特嘴里边嚼东西边说:“不过,你必须承认这件事有些蹊跷。除了发生了灾难性事件,他们不得不召集紧急会议之外,他们通常每次会议都要公开宣布,而且要提前很多天。”又是一阵停顿,阿诺特继续说下去。“他说话的语气怎么样?是不是显得不安什么的?”卡拉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语气还跟以往一样:好像很不喜欢我。你觉得该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没有回答。萨拉可以想象得出阿诺特做了一个夸张的耸肩动作的情景。过了好半天,他才再度开口。“更像是爱恨交加吧。”他的口气显得欢快,半是取笑,半是忌妒,“不管怎么说,我就是有点放心不下罢了。但愿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声音里带着忧虑和疑问。即使从录音带上萨拉也能感觉到一种突如其来的紧张。又是卡拉的声音,显得多疑。
“你是什么意思?”
又是停顿。接着阿诺特心平气和、从容不迫地做了回答,仿佛是在仔细推敲着措词,“嗯,我希望没有人怀疑他。如果有人怀疑他,就会直接牵涉到我们,不是吗?”
卡拉表示出蔑视,“哎呀,他什么都不会说的,对吧?如果说了,一切都会暴露,他和我的关系。他的妻子会跟他离婚。他对这一切可是非常在意的。”她的口气变得越发轻蔑,恶狠狠地大声说道:“我们谁都不会讲出去的,因此你那么激动犯得着吗?”
“你才激动呢。”阿诺特打断她的话,“听着,我可不想吵架,只不过最近发生了几件事。”
卡拉似乎半信半疑,“什么事啊?”
阿诺特显得犹豫,或许是怕再次受到奚落。“呃,那个叫萨拉·詹森的姑娘,几个星期前开始跟我们一道工作。她人很机警,我几乎可以感觉出她是在监视我。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让我感到不踏实。”
“这么说你认为她监视了你两个星期,查明了所有情况,然后打电话告诉了她的朋友赫·米勒。简直荒唐!”
阿诺特尴尬地咳了一声,接着又是沉默。最后还是阿诺特开了口,“哎,我还得上办公室去一下。回头再见。”
雅各布按下了停止键,转向了萨拉。他俩像是心有灵犀,都扬起了眉毛。雅各布注视着磁带计数器,揿下快进键。
“这是昨天中午12点录的。”说罢他按下放音键。
他们听到简短的一声“喂”。有个人要找卡拉,感到放心之后,那人便快速而简要地说起来,说的是意大利语。雅各布不解地望着萨拉。
“我认为这段话也许很重要。你曾经在意大利的佩鲁杰亚还是什么地方学过一点意大利语吧?”
萨拉点点头,“我那时20岁,不过还能记得不少。”
她听着磁带上那个低沉的,听上去有些光火的男人的声音。她转向了雅各布。
“是非常重要。那个意大利人告诉卡拉买入英镑,卖出美元,尽可能要快。”
他们默默看着对方,接着雅各布又转向录音机,放下一段录音。那是卡拉打给洲际银行的电话。萨拉惊得跳起来,显得局促不安,因为她从磁带上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她是把卡拉的电话转给阿诺特。卡拉只说了一句:“我有话跟你说。”阿诺特说了声“好”,便挂断了电话。2分钟后,卡拉又打了一个电话。振铃只响了一下电话就接通了,但不管接电话的是谁,此人一声未吭,只是静听着卡拉的指示。她说,“买入英镑。马上。”
“根据记录,那个电话是12点7分打的。”雅各布说,“接着,在12点15分,斯卡皮瑞托办公室的窃听器录下了他和阿诺特的一段交谈。”他揿下放音键。阿诺特宣称他认为他们应当加大英镑持仓。斯卡皮瑞托问他是否有把握。阿诺特回答说非常有把握。
雅各布最后放的通话是当晚9点钟录的。阿诺特和卡拉正在庆祝。里面不断发出笑声和碰杯声。阿诺特宣布,他们大赚了500万美元。卡拉则高兴地说,每人可分得125万美元。
雅各布关掉了录音机,调过脸看着萨拉。
“好啦,就放这么多。我们要钓的是小鲦鱼,捕获的却是一条大鲨鱼。”
萨拉点点头。他们一阵沉默。萨拉环顾房间,然后看着雅各布。
“我无法完全理解这一切,”她紧张不安笑着地说,“我们该如何对付这条鲨鱼呢?”
雅各布看着萨拉,耸了耸肩。
他把手伸到桌子下面,从抽屉里取出一瓶威士忌和两只小酒杯。他把酒杯几乎快倒满了,递给萨拉一杯。他俩呷着酒,陷入了沉思。萨拉打破了沉默。
“对呀,这一切都能说得通。昨天大约在12点,我接到一个找阿诺特的电话。肯定是卡拉打来的,阿诺特几乎什么也没说,穿上外衣就站起来。接着发生了一场争执,斯卡皮瑞托想要知道他上哪里去。他说‘去厕所’。斯卡皮瑞托对他穿上外衣发了一通议论,似乎是说他在室内穿外衣是反常行为,事实上交易员们都是不穿的,他们通常只穿衬衣。我敢肯定他把移动电话藏在外衣里了。用移动电话接收内幕消息要比使用洲际银行的电话安全得多,因为洲际银行电话上的每一次通话都被录了音。斯卡皮瑞托把他拖出来责问一番是很奇怪的,不过也许是因为我的缘故,阿诺特才决定采取额外的防范措施。也许在我去之前,他一直是手拿移动电话昂首阔步去上厕所的,甚至就在洲际银行线路上接电话。不管怎么说,阿诺特进了厕所。大约就在这个前后,根据你的磁带录音,卡拉给什么人打了电话,告诉他们买入英镑。说不定就是打到厕所里阿诺特的移动电话上的。后来我看到阿诺特走进一间会议室打电话。很明显他不想让我听见电话的内容。可以推测不管那第四个人是谁,那是在阿诺特、卡拉和斯卡皮瑞托进行非法交易,因为你的最后一段录音告诉我们,盈利是一分为四的。后来阿诺特和斯卡皮瑞托在斯卡皮瑞托的办公室里进行交谈,阿诺特告诉他要买进英镑,他俩一起来到了交易台,斯卡皮瑞托告诉我们增持英镑仓位。”
她稍作停顿,似笑非笑着说:“吃过午饭后,我的老朋友曼弗雷德·阿宾根打来电话,告诉我在德意志联邦银行举行过一次7国集团会议。在阿宾根告诉我7国集团会议结束的电话过了15分钟以后,那段意大利语的录音被录了下来。这一切难道还不十分清楚吗?”萨拉低头看着双手。“多么出色的欺诈。最高层的内幕交易,几乎令人不可思议。只是为了验证一下我的假设,我自己也建了仓,买进了300万英镑。之后我就坐在那里等着,不出所料,英镑涨上来,于是我清了仓。我赚了37,500美元。自营交易部赚了680万美元,而斯卡皮瑞托和他那一帮子人赚了500万美元。”她长饮了一口威士忌酒。“我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我身临其境,可是它仍然显得不真实。我仍然不能相信它是真的。”
雅各布靠在扶手椅上,凝视着她。
“我也不能相信。可是钱实实在在地赚到了手。那便是你所需要的全部证据。况且你额外赚了近4万美元,那也够意思的啦。这应当使你高兴些才是。”他咧开嘴笑起来,“干得很漂亮,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大笑起来:“我永远也赶不上你,雅各布。”
一时之下,他们的不安心情在笑声中有所消退。雅各布把酒杯重新斟满。
“由此看来我们已知道谁在接收内幕消息,只是不知道谁是那个神秘的第四个人。但是消息源又是谁呢?”
萨拉放下酒杯。
“有可能是意大利财长,或者是意大利央行行长,要么就是他们走漏消息的对象。也许是法国人或日本人泄的密,而他们的联络人碰巧是个意大利人,不过我对此持有怀疑。如果我不得不压赌注在某人身上的话,我认定泄密者不是意大利财长就是意大利央行行长。”
“稳妥的办法是,”雅各布说,“获得一些有关这帮意大利人的电视报道资料,对说话声音进行比较。”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萨拉笑了笑,“我在米兰有位朋友。我可以让他录制新闻报道或什么别的,看看我们是否能够辨认出来。”
萨拉摇了摇头,笑着说:“不管此人是谁,看来卡拉曾经与他有染。听上去她是在敲诈他。你看像不像?”
“没错,听上去确实像是在敲诈。”
“这么说是他向她走漏了消息;她又把消息告诉马修·阿诺特;阿诺特再告诉了斯卡皮瑞托,于是他们一起入市建仓,一下赚了500万美元。”萨拉皱起了眉头,“接着他们一分为四进行分赃:卡拉、阿诺特、斯卡皮瑞托。谁是第四个人呢?”
雅各布摇了摇头,“真把我给难住了。”
萨拉的兴趣上来了,“难道会是一个离得远远的、不玷污双手的主谋吗?我们必需找出答案,获得一些能指控斯卡皮瑞托的真凭实据,查明那个意大利人的身份。这个证据是非常有利的,只是有点太近似于间接证据。我们的理论在很大程度上依托的是推测。我无从去证实内幕消息已被泄露,也无法证实斯卡皮瑞托卷了进去。我们掌握的情况还不具权威性,但这是个好的开端。我明天会打印出一份报告,今晚却无法有条理地进行思维,打印之后我再给巴林顿去电话。”
雅各布点了点头。他看见萨拉正在独自出神。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两眼凝视窗外,看着窗外的玫瑰发呆。她昨晚跟斯卡皮瑞托在一起是犯了一个错误。她不会听任这种事再度发生。她知道继续与他交往有弊而无利。萨拉知道,凭她现在的地位去告发他,他根本不会在乎。他会付之一笑。
雅各布拔下录音机插头,走进了厨房。萨拉跟着走了进去。晚饭已经准备停当。他俩坐在餐桌旁,皆处于一种震惊状态。为了避免谈论他们所发现的重大犯罪行为,雅各布谈起往昔的岁月,重温着他的不法行径。萨拉愉快地分散了注意力,笑个不停,一直笑到脸发酸为止。离开之前,她询问他是不是还能弄到一个转接器窃听器。他带着猜疑的目光长时间地望着她,然后说可以弄到。萨拉疲乏地驱车回家,10点钟就上床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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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星期三清晨。7点30分。萨拉拎着一只有提手的小号白色纸袋穿过洲际银行交易厅。放着牛奶乳酪咖啡和烤面包片的纸袋随着她的走动而晃动,咖啡的白沫透过聚乙烯塑料杯的杯盖慢慢渗了出来。她在自营交易台前坐下,取出咖啡和包在一层防油纸中的烤面包片,开始吃了起来。这是上午的一道程序,既平安又熟悉,可以静静地享受。
几秒钟之后,马修·阿诺特坐到她旁边的位子上。她冲他点了点头,接着又边吃烤面包片边阅读那份沾上黄油斑迹的《金融时报》。她无意去看他,也无意让他看见她的眼睛,惟恐自己的眼神中会流露出她对他底细的了解。西蒙·威尔逊一到就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还在为星期一的成功而神采飞扬。萨拉吃完烤面包片后,点燃一支香烟。
“天哪,我感到浑身不舒服,”威尔逊抱怨道,“昨晚去了声学部夜总会。一直呆到凌晨4点。”
阿诺特大笑起来,“还想再庆贺一番,啊?”
威尔逊点点头,“难道你不想吗?”
阿诺特得意地笑着说:“我喜欢让自己的欢乐不落俗套,如此而已。”
萨拉差点让一口烟呛住:“这么说超级不落俗套先生准备做些什么呢?”
阿诺特转过脸看着她。她直视他的目光,心中很有把握,她知道要是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什么的话,那便是鄙视。
“我想我要去波西塔诺度周末,带上我的女朋友。”
萨拉耸了耸肩:“7月份去波西塔诺,我想也许不大舒服吧?人太多。我一直觉得56月份要好得多。”
威尔逊暗自窃笑。阿诺特打开显示器,低声咕哝道:“你他妈的小丑一个。”
萨拉思忖:波西塔诺?他和卡拉上那里去做什么呢?是与那位神秘的主谋人物会面吗?
她当天一直在注意看他,只要她觉得他没向这边看,她的眼睛便偷偷向左边瞥,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她发现此人实在平淡无奇。一个平庸之徒竟犯下弥天大罪。说斯卡皮瑞托犯罪至少还能令人信服一点。还有那个神秘的主谋。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萨拉环顾四周,暗暗自问。她试图描绘出那个人的心理侧面图,却未能成功。充斥她大脑的是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
她发觉难以集中精力,心烦意乱地注视着显示器。没有人进行交易。他们都不愿找麻烦。火爆行情过后的那种倦怠、高潮过后的那种扫兴已经降临。萨拉4点钟就下了班。
她回到家,换下了上班服装,打印出给巴林顿的报告。她无法想象怎样用口头去汇报她的发现。不知怎么书面形式使她产生了一种距离感,就好像她是记者在写报道。
她刚打印完毕,电话铃响了起来。是丹特打来的。
“我需要见到你。”他的声音如同粗鲁的爱抚一般,萨拉开始浑身冒汗。此刻是5点30分,太阳仍高挂在天空,炎热透过牛仔裤往身上钻。一阵短暂到沉默后,她机械地回答。
“好吧,我就过来。”
她坐进宝马车,把它发动起来。她打开录音机,里面放的是“灵魂第二集:灵魂11”的磁带。她驱车沿国王路驶向他在韦林顿广场一带的寓所,她一任重重的打击乐渗透她的全身,仿佛是使用了自动驾驶仪。
他笑盈盈地出现在门口,退后一步让她先进。她穿过门厅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领着她穿过他的房间,来到屋顶平台。随后他端来两杯白葡萄酒,放在一张可用于野餐的木桌上。萨拉坐在他对面的长椅上,端起酒杯送到嘴边,直视着他的双眼。
他穿的是蓝色牛仔裤和短袖衬衣,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不穿制服的模样。她注意到他手臂上那层厚厚的黑毛和晒得黑黝黝的皮肤。她朝桌子对面伸出手,抓住了他的小臂,用手指箍着他的手腕。
他们的交谈断断续续,东扯西拉。不一会儿,他就抓起她的手。两人都急不可耐。他领着她走进寓所,来到他那窗帘紧闭、散着凉意的卧室。他热烈地吻着她,并将她推倒在床上。
他解开她的牛仔裤扣子,把裤子拽了下来。她里面什么也没穿。有一阵子他只是一味看着躺在他下面的她,接着弯下身子亲吻她的脸部,双手紧紧扣住她的双手。
萨拉躺在床上,一条亚麻床单半搭在她赤裸的身上。清晨凉爽的空气夹带着温柔的阳光从厚实的窗帘缝透了进来,把她弄醒了。差一刻钟就6点了。天亮已一个多小时,鸟雀欢蹦乱跳着,在树木成荫的广场里啁啾个不停。她纹丝不动地躺了一会儿,酷似重大事故中的受害者似的,在移动身体之前估量着受伤的程度。昨晚那净化般的快乐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难受的空洞感。萨拉知道这种办法只会加剧自己的这种需要。从不舒适之中寻求舒适是一种徒劳的做法,不过尽管如此,又是一种重复率很高的做法。
萨拉躺在斯卡皮瑞托这张硕大的床上,距他不足咫尺。她冷静超脱地剖析自身着的处境。她看得很清楚:跟这个男人交往的结果将是一场空,只会带来毁灭。然而她看得同样清楚的是:中断交往的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断绝来往最终是免不了的,而且为时不会太远,她已有所感觉。她会坐等那一时刻的到来。于是,摆脱了要离开他的注定行不通的努力之后,她消除了一层负疚感。
她承认他对她的吸引力非常大,并再次怀疑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吸引她。他并不是跟她上床的第一个危险的、具有破坏性的男人。她跟约翰·卡特——她交的第一个正经男朋友——外出时,就曾指望她已经将危险的男人排除于她的生活体系之外。后来遇上了埃迪,她对此更深信不疑了。接着她的生活中出现了斯卡皮瑞托,这是个倒退,是她的一段最极端的经历。也许他注定要成为她的最后一个试验品:宣泄。她迅速得出这一结论。好吧,就让他成为她的宣泄对象吧。他利用她是出于自私的目的,不过她也同样有自私的目的。从另一个方面而言,他无疑也是她的猎物。念及到此,她感到一阵宽慰,于是悄悄溜下床,穿好衣服,离去了。
当天12点30分,萨拉把报告交给了巴林顿,正巧赶在他约定好要同来访的德国银行家代表团共进午餐之前。她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紧挨着那座发出精妙而忧郁的嘀嗒声的落地式大钟。他告诉她说,他只给她10分钟时间。
“我已经有了一些相当有趣的发现。已经完整地将它们写了下来,现在就交给你。”她交给他一盘录音磁带——雅各布已将全部有关的对话复录在上面。“这算不上法庭证据,但已经清楚表明犯罪活动已经发生,而且其程度相当惊人。”
巴林顿听她讲述的时候,眼睛睁得老大,毫不掩饰他的惊异神色。这么说他同赫·米勒设下的捕猎器已被触发。他没有对萨拉提及此事,只是眯着眼睛,仔细地听她讲完。在随后的沉默中,他竭力进行着思考。
他端详着坐在面前的这个女人,第一次感到一种朦胧的不祥之兆。他马上驱散了这个念头。这种念头是不合时宜的。是他挑选了她,推荐了她,而她在很短时间里已经拿出了惊人的成果。这些都是事实,他要注重事实。她动用窃听器倒是让他大为吃惊,仅此而已,而如今他已了解了她的能量,一切都会顺利的。他告诉过她调查的范围,她已证明自己具有独创能力,超额实现了他的期望。这样来看问题才是正确的,而不应以为自己当初低估了她。他朝办公桌对面的萨拉笑了笑。
“这真是不同凡响呀,萨拉。干得漂亮。情况令人不安。令人极为不安,不过你能查明真相的确不简单。”他没有提及她所采用的手段。萨拉感觉得出他是在有意回避这一点。
“我会仔细阅读你的报告,听一听这盘录音磁带,回头还会找你的。不过与此同时,你就照这样干就行了。”他看了大座钟一眼。萨拉明白这一暗示,起身要告辞。
“你得准备一台数字式录音机才能听这种磁带。”她莞尔一笑,“不过我相信你这儿会有的。”
巴林顿直视着萨拉的目光,时间显得不必要的长了一点。她的面部毫无狡诈之色,可他又摆脱不了她在驱使他的印象。他们握握手,相互说了声再见。他看着她离开了他的办公室,沿长长的过道渐渐走远,随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他的感情很复杂:兴奋、不安、谨慎。他不喜欢任何出人意料或者令人惊讶的事情,因为这些事从职业上来说都是有危险的。唯一可行的就是将其转化为对他有利。
12点45分,巴林顿的秘书埃塞尔通报说德国银行家已经到达,正在等候。巴林顿穿过客厅来到餐厅。他满面笑容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这是一位很有气度的人物,一位很迷人的主人,身材高大,沉着冷静,充满自信,不过他的思绪经常不由自主地从客人身上转移到那盘磁带上,转移到萨拉·詹森身上。
午餐的时间不长。2点30分,巴林顿与客人握手话别,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回办公室。他与埃塞尔交谈了几句,交待她在半个小时之内任何人不得打搅他,并且告诉她去找一台数字式录音机。10分钟后,她轻轻敲了敲门,拿着盒式录音机走进来,然后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巴林顿将磁带放进磁带仓,揿下放音键,靠在椅背上听起来。萨拉已经解释过,她事先将磁带做了剪辑,以便让所有相关的信息集中在一盘带子上。当然,做这事的是雅各布,不过萨拉对他的参与只字未提。她认为巴林顿是不会赞同的,而且不管怎么说,她倒希望雅各布不露面,以防万一出现差错。
巴林顿静静地听了15分钟,偶尔会停下录音机,重放一遍能够说明阿诺特和瓦伊塔尔犯罪活动的片断。后来他关掉录音机,开始读萨拉的报告。他比较赞同她的观点。尽管她没有直接提到斯卡皮瑞托,看起来他的确就是这个阴谋集团的第三个人。但是他要拿到一些真凭实据才能对那位意大利人采取针对性的行动。詹森还应继续她的调查,要拿到这个人的证据,要查明第四个人的真实身份。
巴林顿按响蜂鸣器传唤埃塞尔,让她接通詹姆斯·巴特洛普。巴特洛普一时还找不到。巴林顿暗自咒骂了一声。他很想炫耀一下他的发现。
当晚10点钟他们两个人才通上话。巴林顿其时正与妻子艾琳呆在银行大厦上的顶层套房里,享受着宁静的良宵。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电话,行长。短途海外旅行,刚刚回来。”
“不要紧。我打电话是因为我们的姑娘带来一些非常有趣的消息。看样子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在她工作的地方,有一些异常活动,和我们所怀疑的情况很相像。她写了一份报告,提供了真凭实据,属于初步的,但堪称一流水准。”
巴特洛普感到脉搏跳动在加快,“什么样的真凭实据?她是怎么弄到手的?”
巴林顿稍作停顿,“电话,还有谈话。是她截获的。”
巴特洛普瞪大了眼睛。他沉默了片刻,随后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无兴致状态,“富有首创精神呀,你的这位姑娘。”
“看样子如此,不是吗?”
“你暗示过她可以这样干。”这话听起来不像是提问,而像是断
“非常拐弯抹角的。我告诉她调查范围。她觉得采取什么手段便于调查,那就是她的事情了。”
“像鸭子入水一样自由自在,对吧?”
“嗯。”
“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搞到的硬件吗?”
“得啦,得啦,巴特洛普。我没有问,那种事情我知道得越少越好。这你是清楚的。”
巴特洛普皱起眉头:“我要不要派个人过来取那东西?我倒希望马上能看到它。”
霎时间巴林顿感到自己才像个老板,不过又将这种冲动压抑下去:“那还不好说吗。不过,我派一个人送过来就是了。你在什么地方?”
巴林顿不无惊讶地写下了地址。切尔西广场,那一带房子大多数都价值百万英镑以上。反正他没想到巴特洛普会那么有钱。
巴特洛普坐在家里等待。房间里悄然无声,只有趴在他的膝上打吨的猫特劳特发出有节奏的呼噜声。
他坐在书房的写字台旁,沉思着,他的身边放了一瓶用麦芽酿造的陈年低度高档威士忌。他间或能听见屋外花园中隐约传来的轻轻说话声。两个警卫人员在消磨时间。他受到保护已达18个月之久,这是一种不受欢迎的侵扰,却又必不可少,因为他在哥伦比亚执行了一次旷日持久的秘密任务,与麦德林贩毒集团的人发生过冲突。他很可能已经上了他们的袭击名单。谁也说不准,但是“朋友”希望把这种风险减小到最低限度,于是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受到昼夜24小时的保护。那帮人的记性可好呢,不过他的记性也个差……
半小时后,他听到有辆汽车停了下来,接着他的门铃响了。他放下特劳特,走下楼梯,穿过门厅。他透过门上的窥视孔,看见芒罗手里拿着一只大信封站在门口。他打开了门。
“是从英格兰银行送来的,先生。”
巴特洛普点点头,接过那只信封,回到书房。他重新坐到写字台旁,撕开黄色牛皮纸信封,取出了那份报告,开始读了起来。
随后他听了那盘磁带。他想到了菲埃瑞。他可以肯定自己的思路是正确的,而且萨拉·詹森的路子也是正确的,尽管她自己还不知道。他露出满意的微笑。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局,他已证实一场密谋的存在。那个不知姓名的第四个人可能就是菲埃瑞。如果情况属实,那么玩笑可就开始了。
他拨通了巴林顿的电话。
“这份材料非常出色。正如我们的美国堂兄弟所说的,我们用这个姑娘赚了大钱了。就让她继续干下去,要小心行事,不要打草惊蛇。我们还要证实这场密谋中的第三个和第四个人是谁。第三个看样子像是斯卡皮瑞托,只是我们还不能确定。她没有提供有关第四个人的任何线索吗?”
“没有。”
“如果有机会,也许可以问她,那些装置是从哪儿弄到的。我知道她很敏感,不过可以侧面问一下。说不定她自己就会说的。”
“我会尽力而为的。”巴林顿嘟哝道。
巴特洛普思忖,当初还是应当坚持有个接头人。如果不是副行长,那么起码应当用一个稍稍愿意把手弄脏的人。他知道现在做出改变已为时过晚。
“噢,最后一件事。”巴特洛普说,“今天是星期四。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星期一。为什么会过了这么长时间才向我们报告?”
“我是今天上午才收到的。此前她做了什么我不清楚。我想考虑到她的重大发现,抱怨她拖延了时间可能有些不大客气吧。”
“这可不是抱怨,行长。仅仅是好奇。”
在巴特洛普阅读那份报告之际,萨拉正呆在卡莱尔广场的家中,离他仅5分钟之遥。她躺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卫生间的窗户大开着。温暖的空气飘进来,在洒了香水的热水上方形成了流动的蒸汽。她把具有镇定平缓功能、含有天竺葵和熏衣草成分的半瓶沐浴露倒进了浴缸。浴缸旁边点上了一支蜡烛,火苗在微风中摇曳不定,将闪烁的影子投放在墙上。
她竭力想封闭自己的思想。她集雇员、密探、情人这三个彼此不可调和的角色于一身。这种三重角色开始使她难以招架。两种角色也许能还维持。她不知照这样下去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与斯卡皮瑞托上床破坏了她的游戏计划。眼下她的精力只能勉强对一些事情做出反应。她躺在半明半暗中,看着摇曳的烛影,泡在热水里的身体感到有些紧张。
她看了看那块斯沃奇牌防水表。已经11点了,她浑身疲倦。她跨出浴缸,很快用毛巾揩揩身子,没等身上吹干,就上了床。她把电话调至停机状态。她一整天没跟斯卡皮瑞托说一句话。她不想给他打电话,也觉得他不会给她来电话,于是索性狠下心不再抱有任何期望,起码今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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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萨拉醒来后心神不定,有一种不祥预感。她步履沉重地走进办公室。10点来钟,雅各布给她打来电话。他的声音有些不大自然,这增加了她的不安。他说下班后想见她,问能不能到她那儿去。萨拉回答说当然可以。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没看见什么。她听见身边传来斯卡皮瑞托的声音,一抬头,看见他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把想做的一笔交易说给阿诺特听。他简明扼要地交代了几句,正待转身离开,却遇上萨拉的目光。他注视着她的眼睛,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明显的欲望,还有几分胜利者的神态,弄得萨拉感到莫名其妙。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点上一支雪茄。她转向面前的行情显示屏幕,打破常规,替自己做了几笔交易。
漫不经心的交易十有八九要赔。快下班时,她发现自己已赔了3万英镑。但看到那熟悉的可预测动态,她又松了口气。她把自己的损失情况告诉了幸灾乐祸的阿诺特,随后就离开了。
下泰晤士大街上车流如潮,轰响声不绝于耳。萨拉驻足片刻,然后插空穿过马路。她走到奇普路,叫了辆出租车。
到家后她发现雅各布已在等她。他是用自己那把钥匙开的门。见她走进起居室,他脸上浮现出笑容,可是他眼角的皱纹里似乎藏着几分关切。她把茶沏上后,两人边喝边谈。稍后,他的情绪似乎有所放松,想等谈话中出现自然的停顿。
雅各布用手拢了拢浓密的花白头发。萨拉坐着等他先开口。他脸上微微一红。
“磁带上还有东西。这个斯卡皮瑞托有个相好。根据我掌握的情况判断,他昨天晚上就在她那里。这个周末他要带她去法国南部。”他挥了挥手,“当然,这可能是不是风马牛不相及,我说不准。我只是觉得应当告诉你。仅此而已。”他很快接着往下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顺便说一句,卡拉的所有磁带我都听过了。上面没多少东西。”
他默坐着,见她正盯着自己的脚看。她有意避开他的目光,起身走到房间另一侧,站在摆着一排排酒瓶的桌子旁,倒了两大杯威士忌。她不声不响地递了一杯给他,然后走到窗口站下,背冲着他朝窗外望去。
她三口两口喝光杯中酒,轻轻咳了一声,感到多了几分信心。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她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此刻无法分析自己的心情,也无法理智地从痛苦、耻辱和背叛的感觉中解脱。背叛是最可恨的。这使她怒火中烧,恨恨不已。她想到自己对别人有过不忠,可是斯卡皮瑞托对她的不忠加重了她对埃迪的负疚心理。都是为了这个……她站在那里,凝神看着窗外,一手抓着杯子,另一只手垂在身边。
她的眼前是沐浴在落日余晖中的卡莱尔广场花园。贾丁太太站在花园里,看着孩子们在草坪上追逐嬉戏。萨拉逐渐向远处望去,觉得仿佛是在看电视,看着看着,渐渐开始感到有些超然。
雅各布起身离开椅子,走到她身边,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我得走了,晚上要看看那几个伙计。明天给你打电话,好吗?”
萨拉把一只手搭在他那只手上,“再见,雅各布。祝你晚上愉快。”她目送他走出房间,然后又把视线转向广场。雅各布出去时把门咔嗒一声带上,房间里变得静悄悄的。
星期一上午7点半,萨拉准时通过洲际银行的安全门,穿过交易大厅,走向自己的交易台。一双双眼睛仍像往常那样看着她,可是今天早晨,她没有对这些目光报以往日那种愉悦的微笑或欢快的招呼。她目不斜视,径直朝信号灯自动亮起的那张交易台走去。她在阿诺特旁边坐下,朝他那边点了点头。他瞥了她一眼。虽然他对别人的行为举止并不敏感,但他立即注意到她与往日不同。他笨嘴拙舌地想跟她说话。
“嗳,你今天怎么样?”
萨拉转过身,他却张口结舌了。他觉得她脸上似乎被揭掉了一张面具。如果看到的仅仅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他也不至于如此惊讶。他看到的是一张冷冰冰的脸,没有丝毫矫饰和掩藏。他赶紧转过脸,看着自己面前的屏幕。她打开自己的电脑,在键盘上操作起来,仿佛什么事也没有似的。
斯卡皮瑞托来了之后,把他们都叫去开早晨的例会。阿诺特慢吞吞地走到自动咖啡机旁端了杯咖啡。萨拉起身朝会议室里走。斯卡皮瑞托让她先进,随后自己也走了进去。他在萨拉对面的位子上坐定,刚接触到她的目光就有意避开了。她的目光中带着鄙弃,嘴巴不满地噘着。他凝神看着她的脸,眨了眨眼,然后把目光移开。少顷他再看时,她脸上已毫无表情。阿诺特端着咖啡走了进来,紧张气氛得到缓和。随后匆匆进来的是威尔逊,他总是最后一个。这两个人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阿诺特从萨拉前面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向她咧嘴一笑表示谢意。她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斯卡皮瑞托清了清嗓子,又像以往一样断断续续地说起来。他把本周的营业主导思想大体说了说。萨拉听后一言未发。过了几分钟,大家就出来了。萨拉在自己的交易台前坐下,拿起电话开始工作。
她在交易台上坐了一整天。午饭时威尔逊从伯利小吃店买了块三明治给她。它在那儿放了一个下午,放得有点起了翘。
她全神贯注,几乎不停地买入卖出,先建仓,赚上几千英镑,然后消仓,接着重新开始。8个小时当中,她密切跟随市场变化进行运作,总共赚了6万英镑。她把赚到的数目告诉阿诺特之后就下班走了。她坐出租车回到家,心里有了几分冷酷的满足感,也开始出现阵阵轻松感。她知道离恢复均衡还有一大截,不过至少她现在的路子是对的。
她才进大门,电话铃就响了。她机械地走过去,抓起电话。是斯卡皮瑞托。出乎意料,有些讨厌。她把电话抓在手上,顿了顿,然后问道:“你要干什么?”
他笑起来。她听得出那纯粹是装的,假装很熟悉他们所共知的玩笑,假装对自己心上人的小缺点表示无可奈何。她差点气得把电话往下掼。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早上为什么那样看着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那声音听上去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萨拉缓缓地、深深地舒了口气。她不能再跟他过不去了。不管怎么说,她怎么能知道他不忠诚呢?他虽在撒谎,却又火冒三丈,虽做事不道德,但话却说得还不难听,这就让她左右为难了。跟一个说谎的人顶真能得到什么呢?因为他相信自己的想象,是个心理变态的说谎者。萨拉第一次明白了这个人的本性,她感到他们之间有个裂痕,一个她一直在寻找的裂痕。她顿觉浑身上下一阵轻松。
“我想请你来一下,我想见到你,把这件蠢事说说清楚。”
他那没有恶意的取笑不像出了什么问题。任何不愉快都将在他的拥抱中冰消瓦解。萨拉笑了。现在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她觉得自己只是好奇。他疯了,精神不正常。如果她能看得透些,心里更明白,事情就会简单得多。他放下电话,顺手抓起汽车钥匙。
晚上7点时,洲际银行交易大厅已空无一人。马修·阿诺特正准备离开,电话铃突然响起来。他不耐烦地拿起电话。
“阿诺特吗?”
“什么事?”
“我是卡尔·海因茨。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行吗?”
马修·阿诺特穿过交易大厅,走到外面,然后爬了四截楼梯,来到银行首席执行官卡尔·海因茨·凯斯勒办公室所在的8楼。
只有凯斯勒一个人在,他的秘书已经下班回家。阿诺特在办公室外站下,凯斯勒抬头看见他,招手让他进去。阿诺特在凯斯勒对面隔着玻璃办公桌坐下。
凯斯勒笑了笑,“你的朋友给我带来了好消息,很有好处。”他脸上的笑容旋即消失,“不过在这些好处面前要多长个心眼儿。”他把手伸到交易台下面,把公文包拎上来放在桌上,将其打开后从中取出一样东西,那东西的样子就像一只带天线的袖珍收音机。
“这是给你用于安全防范的,可以探测出窃听器。我想让你用它查一查你周围,你家里,卡拉的家里,甚至交易台也要查一查。”
阿诺特接过那玩意儿,“怎么啦?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啊?”
凯斯勒笑了笑,“没有什么,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我们的保安人员建议我们要对最重要的办公室和会议室进行定期检查。他们把这个小玩意儿给了我,觉得我们不妨用它一用。”
“怎么个用法?”
“很简单。它的接收频带很宽,可以接收多种不同信号,就像收音机一样,不过能接收的信号更多。你把它打开,拿着它走,同时转动旋钮。你戴上这个耳塞,如果从耳塞里能听见周围的声音,你就知道你正在接收的是附近窃听器里发出的信号。这是发光二极管。”他指着面板说,“如果你离开信号源比较近,就会有几只二极管发光。亮得越多,说明你离窃听器越近。妙不妙,啊?”
阿诺特点点头。不知怎么的,他不像凯斯勒有那么大的热情。
“看起来很简单,我来试一试。”
凯斯勒点头同意:“顺便说一句,那个姓詹森的姑娘怎么样?”
阿诺特耸了耸肩:“还是一流的。”
凯斯勒笑起来:“我不会为她担心的。”
阿诺特把探测器拿到自己的交易台前。他有些疑惑,也有些不安。他想不知凯斯勒除了谨慎之外还有其它什么原因。他是神经过分紧张,还是出于德国人固有的谨慎?
他把探测器打开,把耳塞塞进右耳,开始转动调谐旋钮,总觉得有点傻乎乎的。突然,面板上的发光二极管亮起来,不是一只,而是一排。
“妈的。”阿诺特嘟囔了一声。耳塞里随即传来他刚才的诅咒声。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觉得嘴里一阵发苦,心里慌张起来。附近就有窃听器。过了一两分钟,他追踪到转接器旁边。他用微微颤动的双手把它拽出来,赶紧把它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他瘫倒在椅子上,在那儿坐了有半个小时。他想给凯斯勒打电话,可是连号码都没敢拨。他的头脑里一片混乱。过了好一阵儿他才僵硬地站起身,走到外面,乘了辆出租车回到下泰晤士大街。
半个小时后,他来到卡拉·瓦伊塔尔的公寓。她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出了问题。听声音,他是又气又怕。
“我的交易台被人安了窃听器。凯斯勒给了我一个探测器。他说是有备无患。我拿下去试了试,就找到了这个东西。”他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转接器。
卡拉脸都吓白了:“你跟他说了没有?”
“妈的,还没有呢。”
卡拉惊愕地看着他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阿诺特神情紧张地看着她。“我不知道。”他取出探测器,把它打开,开始在房间里转动。仅仅3分钟,他们就发现卡拉这里也被安上了窃听器。
阿诺德说话的时候眼睛都发直了,“我想知道前几天有谁到这个地方来过。”
卡拉转身,双手叉着腰,对着他喊道:“哦,天哪,我记不得了。”
阿诺特走到她面前,把她推到身后的沙发上坐下。
“好吧,我们从最近说起,再往前推。”他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两眼盯着她,“不要说谎。”
她眼睛看着他,“我的清洁女工玛丽亚,我的女友安杰莉卡,我的男友莫罗,还有个女友,正美。一个表……”
“先停一下。”阿诺特打断她的话说,“什么正美?”
“松本正美,你见过她。她是……”
“她是萨拉·詹森的朋友。前两天我无意中听见詹森给她打过电话。”阿诺特抓住卡拉,把她拽起来,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对着她大声嚷嚷起来。
“是那个婊子养的詹森。她在银行里窃听我,正美到你这里来安窃听器。哦,天哪,卡拉。”他松开手,急得双手直挠头。
卡拉从房间另一侧放酒的桌子上拿来一瓶威士忌和两只杯子。她向两只杯子里各倒了大半杯,然后兑上水,递给阿诺特一杯,让他坐到她旁边的沙发上。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喝了一阵,接着卡拉又把杯子倒上酒,“为什么呢?为什么詹森和正美他们要窃听我们?”
阿诺特只觉怒气上涌。他极力按捺心头怒火,慢吞吞地迸出一句有些变了味的话:“我他妈的怎么知道?”
“那我们怎么办?”卡拉的尖嗓门使他烦躁。他抓住她的胳膊,一把把她拽到地上,“去找詹森和松本,就这么办。”他找出电话簿,查找萨拉的地址。
梅塞德斯车飞也似地驶进卡莱尔广场。阿诺特把车猛地停在路边,把卡拉从车里拽出来,开始猛敲萨拉·詹森的门。敲了10分钟也没有人,他只好作罢。只能等明天了。明天到办公室找这个臭女人算帐。
他转身对着卡拉,“松本正美住哪儿?”
“海斯小街。”她怯怯懦儒地说。阿诺特把车拐上国王路,朝梅费尔区疾驶而去。10分钟后,他将车戛然刹住,吱嘎声打破了小街的寂静。
他推开车门,使劲一带,把车子震得直晃。他大步走到车的另一侧,把卡拉拽出来,推推搡搡地把她拽到松本住的寓所前面。刚才喝的威士忌使他上了劲,他一只手拽着她,另一只手在门上拼命敲。
松本正美那漆成奶油色的房间里凉爽宜人。她此刻正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欣赏马勒的《第十交响乐》。她惊讶地抬头朝门口望,听见了比音乐还响的敲门声。她站起身,走进门厅,在门口停下,从窥孔里朝外看。她看见阿诺特怒气冲冲,脸色发白,在门上猛敲猛打,大叫大嚷地说让他进来,还有卡拉,显然是喝醉了。她觉得害怕,心里一揪。她不声不响地站了一会儿。阿诺特还在门上猛敲,同时嚷嚷着要她放他进来。没有必要躲躲藏藏了。他能听见里面的音乐,他会知道她在家里,只要他想找她,迟早总会找到她的。还不如早点的好。她心下思忖,他拿不出任何证据。她会保持冷静,矢口否认。她的谎说得很圆。她鼓起勇气,把门打开,愠怒地瞪着阿诺特。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阿诺特把她推进屋里。她轻轻惊叫了一声。他跟在她身后走进起居室,把她接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坐在她对面,开始连珠炮似地向她提问。卡拉缩在一边,身子靠在墙上。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上这儿来。”他开始这句话还比较心平气和。
松本瞪着他,“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上这儿来。你是硬闯进来的。你的相好喝得醉醺醺的,你自己火冒三丈,还大吵大嚷。我希望你好好地说出个所以然来。”
阿诺特把语气放慢,措辞也非常谨慎,“你和詹森,还有你们的窃听器。你们两人串通好了的,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松本笑起来:“你这是痴人说梦,阿诺特。你是想找麻烦吧。”
阿诺特盯着她看了看,然后故意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起来。接着他抽回右手,捏紧拳头,猛地朝她脸上打去。她朝后一仰。他让她倒下去,然后把她拖起来,再猛击了一拳。卡拉在一旁看着,表情木然。阿诺特稍微歇了歇,重新问了那个问题,接着又挥拳猛击。
过了半小时,松本朝手绢里吐出带血的吐沫,开始说道:“都是萨拉的主意。她当时很害怕。她以为你妒嫉她,想让她被炒鱿鱼。她想保护自己,找到你的一些‘隐私’。他还想窃听卡拉,觉得那样可以得到更多的隐私。”
阿诺特脑袋嗡嗡响,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他还在听着。
“是这么个原因?妒嫉?”
松本点点头。
“这么说就你们两个?跟警方没有关系?”
松本抓紧时机喘了口气:“警方?没有,跟他们没有关系。没有别人知道,只有我和萨拉。”
阿塔特走到她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最好别跟我耍滑头。”
松本看着他离开后,颓然倒在沙发上。
阿诺特和卡拉钻进汽车后,驱车离开了。阿诺特觉得好像出了口恶气。他的判断一点没有错。他从第一天起就不喜欢詹森那个臭女人。他一直对她存有戒心,她刁钻得很,妒嫉心极强。这下她要咎由自取了,他得意地笑了笑。天塌不下来。他可以控制局面,减少损失。不能让詹森和松本把所发现的情况说出去。没有必要再把其他人卷进来。詹森和松本如果是明白人,就不会张扬。在这件事上,他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他把卡拉送到翁斯洛广场,把她拽上台阶,进到她房间,让她坐在床上。他打开她床头柜上的录音电话,让她跟他讲话。他觉得累了之后,就动身回霍兰公园自己的住处。
他的怒气消了下去后,才感到有几分恐惧。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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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天亮前的几小时,一切是那么静谧。萨拉躺在斯卡皮瑞托床上。除了从窗帘缝里透进来的一盏路灯的灯光,再没有其它的灯光。东西的轮廓可以看清,但脸上的表情却看不清。萨拉可以借助黑暗向他提出问题,听他如何回答,而不必担心自己会露什么馅,顶多就是她到他这儿来这件事本身可能使他有所想法。如果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到他这儿来,他也不会理解的,对这一点她很有把握。
他们一直不停地在谈,已经谈了几个小时。她的话和她的问题使他一直不得近身。他双手捧住她的脸。
“萨拉,我的宝贝。告诉我,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黑暗中她把头偏向一侧:“没什么,丹特,我只是有几件事想弄弄明白。”
他轻声笑了笑,“有什么要弄明白的?我爱你,我需要你。”他说着亲了她一下,“还有什么?”
萨拉望着别处,尽力把眼泪忍回去,“哦,还有很多事呢,丹特。”
他耸了耸肩,她感觉到他的肩膀在动。
“常规惯例。你说的就是这个吧?”他带着嘲弄的口吻笑起来,不过萨拉倒觉得那样的嘲弄已近在眼前了,“我对你有更高的期望。你表现如此殷勤为的是什么?你为什么每天都想见到我?这比起大多数人一个星期一次要密集多了。我只需要和你在一起呆上一个小时。”
萨拉微微一笑,但内心感到一阵酸楚,“哦,丹特,实际上那些东西你都是相信的,是不是?此时此刻一切都是真的,可是再过几个钟头,就不是了。你觉得自己很坚强,可是你太浪漫。在人世上,你在制造自己的悲剧、痛苦和损失。每次发生这种事的时候,它就使你向死亡接近了一步,是不是?使你比以前更加麻木。这样一来,下一次你就感到更加痛苦。对你来说这没什么。你是自找的,可是你的受害者呢?”
他们有好一阵没有说话。接着他开了口。
“我的情况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不和人合谋是不会懂这么多的,是不是?如果你不是心甘情愿做一名受害者,那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她笑起来,“我正是这样的人。我们相互之间有一种需要。可是我不能再干了,丹特。我已经够伤心的了,我一直想解脱,看看我能不能做到。我可以做到,这我知道。我一直在努力做。所以说你那样是无益的,你那样做是徒劳,你给我带来的只能是痛苦。我想我再也不想要了。”
他用一个手指抚弄着她的脸。他的话语沉重,“我现在就在这儿嘛。”他朝她身边挪了挪。
黑暗中她微微一笑,“搂搂我,丹特。我就喜欢这样。”
他双臂把她搂在胸前。他感到她的眼泪滴在他身上。他用手轻轻地抚弄她的秀发,直到她渐渐进入梦乡。这一夜他基本没有合眼,只是静静地,温柔地搂着她。
第二天早晨,萨拉醒来时,觉得脑袋嗡嗡响。她从床上拗起来,走到卫生间去喝口水。她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发现眼睛浮肿,皮肤松弛。
她走回卧室的时候,闹钟也响了。斯卡皮瑞托被吵醒,伸出长长的手臂,把闹铃按住。他看见萨拉又回到床上。
“睡得好吗?”
“我不知道,我想还行吧,可是我现在感到很难受。”她一脸苦相地说,“我的偏头疼又要犯了,我觉得浑身动弹不了。”
“那我就起床准备去上班了。你可以呆在这儿,等感觉好一些,再回家好好休息休息。”他祝福似地向她微微一笑,“我以上司的身份,放你一天假。”
“谢谢你,那我就歇一天。”
他把手伸进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盒止痛片,“吃它两颗。”他给她端来一杯水。她把药片吃下去,倒在枕头上想尽快入睡。他洗了个澡,穿上衣服,20分钟之后过来与她吻别。
“报警器怎么办?”他正要离开是时候,她问道,“我不想在走的时候让它响。”
“别担心,我不会开的。收拾房间的人11点来。她走的时候会把它打开的。”
萨拉睡了一个小时后,猛然惊醒了。她慢慢坐起来。那两片药起了作用,偏头疼好多了。她站起来穿衣服的时候,觉得浑身无力。
她心里在想着丹特。昨天夜里和今天早晨,他特别温柔,爱意绵绵。她发现了他的另一面,她发现自己在怀疑:他也许不是卡拉的同谋。
她以前所看到的情况表明,他在许多方面都像个犯罪分子:不择手段、野心勃勃、反复无常、精明圆滑、善于搞邪门歪道。可是他有本事搞大规模的合谋犯罪吗?她跟他谈过工作,谈到阿诺特,甚至提到卡拉·瓦伊塔尔,可是他丝毫没有表现出尴尬、拘束和遮遮掩掩。萨拉心想现在她已经能识破他的谎言了。她第一次想到,他也许是清白无辜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卡拉和阿诺特所说的那两个人又是谁?她的头又开始嗡嗡响。她下意识地开始在他的房间里搜寻,起初还带有某种试探,后来就索性认真起来。
她先从他的更衣室看起。那是个狭长的房间,铺着墨绿色的地毯,摆了一排红木衣橱。她打开一扇橱门,发现里面挂着一排排色彩艳丽的女式衣裙,还有一摞摞精致的高跟鞋。这基本上在她意料之中。可是她还是皱起了眉头。她板着脸,关上橱门,继续搜索。在他书房的桌子抽屉里,她发现了一些镶着银色边框的照片,上面是个短金发的俊俏女郎,还和斯卡皮瑞托手挽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而他则看着照相机的镜头。萨拉仔细看着他那自命不凡的神情。这种神情她在他身上看到已经不止一次了,在这儿又出现了,出现在他的照片上。她注视着这张照片,过了好一阵儿,才把它放进抽屉关好。
她在楼上一间卧室里发现了那只保险柜。它藏在一幅油画的背后。那油画上画的是一只发了疯的猴子。萨拉心想,真是个绝妙的写照啊。斯卡皮瑞托说报警器是关掉的,她肯定报警器是关着的,于是开始开锁。
那是一种标准保险锁,大概是20年前的产品,远没有现在使用的这么复杂,跟她在雅各布家里学的型号差不多。她把耳朵凑到离号码盘很近的地方,聚精会神地听着,小心翼翼地转动着。在交易大厅多年的工作使她的耳朵变得特别灵,注意力特别能集中。有时候经纪人的大呼小叫声、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喇叭里的呼喊声和机器的嗒嗒声交织成巨大的声响,所以几乎听不清电话另一端的人在说什么。多年排除干扰杂音、集中听微弱电话声的经验此刻全用上了。
尽管有几次小小的虚惊,10分钟后,保险柜的门咔嚓一声被打开了。保险柜里大约一英尺见方,里面有一堆未封口的A4尺寸的牛皮纸信袋。她把信袋逐一打开,查看里面的东西:股票证券和由瑞士银行保存的银行对帐单。最近一次是6月份的余额为50万美元的存款。对于一个成功的、35岁左右的银行业者来说,这也不为过分,甚至还略为偏低。萨拉算了算,股票证券大体上有200万。斯卡皮瑞托是很有钱,但并不引人怀疑。除非他还有秘密存款或者隐蔽财产,否则他不像是阿诺特—瓦伊塔尔欺诈团伙的第三个成员。
他和阿诺特悄声说话貌似可疑,但也许只是典型的交易厅的谈话,仅仅是方式上给人以鬼鬼祟祟的感觉罢了。至于交易台上不正常的高利润,他也不难做出解释:这是因为他的才智。
交易大厅所特有的气氛扭曲了人的感知能力,脱离现实是很容易的事。斯卡皮瑞托的自我意识和虚荣心使他鬼迷心窍。他完全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成了阿诺特的同伙。
萨拉把信袋放回原处,关上保险柜,把号码锁转动了几次以免留下被人动过的痕迹。她从房间里穿过,像告别似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走出去。10分钟之后,整理房间的女工来了。
马修·阿诺特坐在交易台前,一支接一支不停地抽烟。他偶尔也朝旁边那张交易台膘上一眼。松本那个臭婊子一定向詹森通风报信了。也许她知道他教训了松本,就躲起来了。
他本不想出手那么狠,可是他也是不得已,出手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一拳打在她肋骨上的时候,曾听见咔嚓一声,可是他没有就此罢休。他坐在那儿,怒气顿时消退,似乎良心有所发现,但很快就被他打发了。他心想,打断的肋骨和脸上的伤口都会愈合的。
詹森没来使他感到不安。他想见到她,让她对他做出交代,还要禁止她对别人讲。会不会跟警方有什么联系?这个疑虑在他头脑中一闪,随后就被他排除了。不会的,她只不过是个贪婪的银行雇员。想搞点讹诈的小婊子。
他眼前的面板上一只指示灯闪了三次,接着发出很大的响声,他的思绪被打断。威尔逊抢先跑过来。
“第一条线,马修,是卡拉。”
阿诺特抓起电话。他只说了几句话,就挂断电话,穿上外衣,三步并作两步穿过大厅。他走进男厕所,仔细看了看,确实没有别人,就走进一个隔间,把门插上。接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等上面的指示灯闪亮。几秒钟后,他按了一下“通话”键,注意地听着。
“我刚才接到个电话,他说买进里拉。大宗。现在。”卡拉似乎很激动,但又很困惑。
“见鬼!”阿诺特低声骂道。现在是关键时刻。他近乎狂乱地权衡着摆在面前的选择。他们必须顺势行事。按兵不动就会引起怀疑。
“好吧,我做,”他悄声说道,“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就好了。”
阿诺特关上手机,然后回到工作台前。他心里在想:不会有问题的。他必须找到萨拉·詹森,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控制住。
阿诺特朝四周看了看。威尔逊不知上哪儿去了。斯卡皮瑞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周围没有其他人。阿诺特调出自己的交易线,当场向8个不同的经纪人各抛出5,000万美元,替自己买进里拉。接着他为交易台上做了1亿美元。他开出单据,把它们放进结算票据盘,然后重新注视屏幕。
在罗马,安东尼奥·菲埃瑞在他那间空调办公室里,放下手里的电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刚与卡塔尼亚简短地通了话。他们的电话交谈总是很简短,很神秘,不过在他看来,所传达的信息已非常清楚:买进里拉。现在。大宗。
他按下他的经纪人卡尔瓦多罗的电话号码。他告诉他吃进里拉,马上就吃。3亿,像往常一样把面铺得开些。卡尔瓦多罗记下了他的指示。菲埃瑞挂上电话,朝空中望去。
他对卡塔尼亚的担心渐渐云消雾散。他让人日夜监视他,还通过一个可信的中间人派人到政府内部刺探卡塔尼亚的身份。过了一个星期,传来回话:卡塔尼亚很清白。没有人怀疑他。也许将来会有这么一天,菲埃瑞心想,可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卡塔尼亚仍然是给他下金蛋的鹅,他要充分利用他。所以他们交谈的时候,他的语气总是非常客气。他对这个人很满意。
在民族街上的意大利银行里,坐在办公室里的卡塔尼亚感觉到这一点之后,大大松了口气。他原来担心菲埃瑞不会再信任他了,以为他在疏远他。他知道自己错了。他的秘密没有被看破。谁也不知道他和菲埃瑞或者瓦伊塔尔之间的交易。德意志联邦银行总裁赫·米勒的怀疑只是草木皆兵罢了。卡塔尼亚心中的担心消除之后,向后靠在椅子上,点上一支雪茄,感到如释重负。
萨拉·詹森从丹特那里出来后,就信步朝自己家走去,她想使自己的头脑清醒清醒。到了卡莱尔广场的住处后,她走到录音电话前,揿下按键,想听听有什么留言。录音机在倒带准备重放。她正开始脱衣服,突然一怔。她听见松本断断续续、充满痛苦的声音,似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萨拉,我是正美。听这段录音的时候,一定要没有别人在场。”一段长时间的停顿之后,松本继续说道:“听着,我得警告你。阿诺特已经发现了那个东西,办公室里的和卡拉住处的。昨天晚上他到我这里来过。我跟他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他就毒打了我一顿。”她的声音很平淡,毫无感情,“我只好告诉他了。我很对不起你。我说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你认为他想让人炒你的鲸鱼。你想搞到他一些隐私,为的是保护自己。”她干笑了一声,接着说:“不管怎么说,事实就是这样,对不对?”
萨拉知道她这么说大概是怕别人听到这段录音。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萨拉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松本的电话。没有人接。她木然站在那里,又气、又恨、又怕。她右手的指甲紧紧地压在左手的指尖上,在上面留下深深的红印。她从小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先坐下,然后把烟点燃。她深吸了一口,迫使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头脑清醒。他必须对付阿诺特,保证完成自己的任务。如果能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一个小时后,萨拉不慌不忙地穿过交易大厅。至少她已经有了足够的时间调整情绪,想好了如何对答,她希望自己编出来的故事能自圆其说。如果她能沉着冷静地应付,说不定还能触及到阿诺特那个肮脏小阴谋的核心部分,找到第三和第四个成员(现在她已经相信斯卡皮瑞托不是他们一伙的),为巴林顿取得更多的证据。不过她还得先压一压自己的报复心理,演好另外一个角色。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悄悄地坐到阿诺特旁边她自己的位子上。
他抬头看见她,先是一惊,接着怒从心头起。还没等他开口,她就先冲他会心地笑了笑。
“我想我们最好谈一谈,你说呢?我们到外面去走一走好吗?”她站起身,慢慢穿过交易大厅朝外走去。阿诺特看着她的背影,随后跟着她走到外面。在办公室里的斯卡皮瑞托看他们一起出去,心里有点纳闷。
他们倚在泰晤士河畔宽宽的石板便道旁绿色钢栏杆上。他们的身后是高耸的洲际银行大厦。栏杆下面几英尺的地方,泰晤士河在静静地流淌。一艘吃水很深的拖船正在土黄色的河水中驶过,它的后面拖着一条满载砖头的大驳船。海鸥尾随着它盘旋,或扶摇而上,或俯冲而下,对着苍天吱吱乱叫。
便道上的一对对男女或含情脉脉、相对而视,或窃窃私语、笑逐颜开,都在偷偷利用这半个钟头。有几个人向这位衣着刻板的银行职员和他身边这个漂亮女子看过几眼。他的态度拘谨严肃,而她则显得轻松自如,几乎带着嘲弄的神情,他们也许会以为这是一对闹别扭的情侣,似乎平衡力掌握在这女子手中。
阿诺特目光冷峻,满怀疑虑地看着萨拉,似乎是在说最好放聪明些。萨拉不急不忙地点上一支烟,深吸了几口,把烟灰弹进浑浊的河里。他受不了这沉闷,开口说道:“你想过没有,你究竟想干什么?”
萨拉看着河面,又抽了几口烟,然后转过脸对着他。她微微一笑,但脸仍紧绷着,目光冷淡。
“我想沾点儿光。”
阿诺特眼睛向两侧看了看,朝她靠近一步,像钳子似地一把抓住她裸露的胳膊。
“你这个糊涂虫。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是不是?”
萨拉朝前走了一步,用右脚高跟鞋的鞋尖踩着他的左脚,把全身的重量集中到脚尖上。阿诺特伸开巴掌,正准备拍她,可是她脸上的一股神情迫使他住了手。他松开她的胳膊,她回到原来的位置。
“你忘了,我完全知道我在干什么。一个非常有油水的小欺诈团伙,我很想入个伙。”她向后靠在栏杆上,踮起脚尖把后跟放在贴近地面的横杆上,“我承认,我根本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事。我原来以为你的朋友卡拉也许会稍稍连累你……我想我可以利用这一点作为把柄控制你,”她顿了顿,并注意到他眼睛中的怒火,“我想你昨天跟我朋友谈过之后,一切都应该明白了。可是我无意中发现了你那个肮脏的小阴谋。”阿诺特气急败坏,刚要开口,可是她把手一扬,没让他说,“别着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再说,我又能告诉谁呢?我还看不出那样做会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她说得很随便,嘴唇上还挂着一丝笑意。
她见他身体渐渐有所放松,便继续往下说,说得不紧不慢,而且不无道理。“我只想共享一些信息。仅此而已。这个你已经给了我。我将把这些危险的带子放进保管库的保险柜里保存起来。它们将永远放在那里。谁也不会再见到它们。当然,如果我遭到不测,就另当别论了。到那时,他们就会交给欺诈要案办公室的梅纳德首席检察官。”萨拉昨天才在《旗帜晚报》上看到有关梅纳德的消息。她也是灵机一动才说出这个名字的。
阿诺特死死盯着她,一时沉默无语。接着他开了腔,声音清楚而且带有威胁。
“你想参与?那好吧。告诉你吧,卡塔尼亚刚才跟我联系了。他说买进里拉。大宗。现在。”
萨拉猛抽了一口烟,看它快烧到过滤嘴了,就把它扔进河里。她的目光越过浑浊的河水,落在远处朦胧的青灰色伦敦塔桥上。她转过身朝他笑了笑。
“我们走吧。”
他们从交易大厅走过时,阿诺特落在她后面两步,仿佛是在监视以防她逃跑似的。萨拉坐下来,抓起手机,接通巴黎银行的线。阿诺特在控制面板上接通了同样的线开始监听。过了几秒钟,约翰尼·麦克德莫特就说话了。
“萨拉·詹森,我的老朋友,你好啊!”
“好哇,约翰尼,”她说话简明扼要,没有半句废话,“你那边美元对里拉大宗现价是多少?”
约翰尼看了看屏幕,查对了汇率。美元对里拉。这不是她通常所做的买卖。发生什么事了?“87.60对98.10”,他给出报价。
“我按87.60给你5,000万美元。”
一阵令人不安的停顿。这是一宗二级货币的大买卖。这是使经纪人感到担忧的一宗买卖。麦克德莫克回答的时候,声音里带着挑战性。
“好的,成交。你以87.60卖出5,000万美元。”他说着向自己的电脑里输入了这宗交易的细节。
“这是我自己的,约翰尼。在科迪隆公司。”
电话另一端的人有些火了。
“你他妈干什么吗?”
萨拉打断他的话说:“就这么办了,约翰尼。”
一阵紧张的沉默过后,约翰尼嘴里才迸出“好吧”两个字来。他签上自己的名,还喃喃地说以后再跟她谈。
阿诺特退出通话线路,用手捋了捋头发,然后环顾四周,看是不是有人无意中听见了什么。没人听见。他的同事一个个都忙着用电话大声进行业务联系。他两眼注视着屏幕。该死的里拉最好现在就开始攀升,否则他们就要栽了。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阿诺特问道,“他那么发火干什么?”
萨拉淡淡一笑。“你难道不觉得5,000万在个人帐户上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它是我日交易限额的十倍。我的资本只有20万英镑。”
阿诺特脸陡然白了:“你他妈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那要经过核查部的。他们会发疯的。”
她冷静地朝他笑笑,“除非他们注意到了,给他们送副本还不就在于我了吗。”
“这么说你就秘而不宣了?”
萨拉点点头。
“那么麦克德莫特呢?他会怎么样?”
“我想这很可能不会引起他多少注意。他每天能做上40笔交易。这笔交易不大可能显得特别突出。”
“如果还是被核查部发现了呢?”
萨拉向他甜甜地一笑,“那样的话,就得有人把款划到我的帐上来替我这笔交易担保。”
“你不会指望我来替你干这样的事吧?啊?你是疯了。”
她笑起来,“你不干也不行啊。你总不希望核查部来让我回答许多很难堪的问题吧?再说,你也不会有什么赔的风险,当然了,除非卡塔尼亚那边出了差错,而这又是不大可能的,是不是?”
她内心十分紧张,转身对着屏幕,静观其变。
约翰尼·麦克德莫特看着面前的屏幕,暗暗诅咒着萨拉·詹森。她做这笔交易找的是假托的借口。他认为那是洲际银行做的,用的是他们的钱,证实了他们具有巨大的储备。他在向电脑输入交易细节的时候,她却对他说是私人帐户。他完全可以对这笔交易提出质疑,拒绝用她的名义在她的个人帐户上进行交易。他当时应当这样做。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却没有那样做。也许是出于友谊,也许是她说话的语气。反正现在是生米已成了熟饭。他只希望他的结算部不要发现什么不幸的事,但愿里拉能够攀升。那样的话萨拉就能消仓,清帐,净赚一笔。如果里拉下跌,她那20万英镑的资本底金转瞬之间就会被一笔勾销,她将无力结算这笔交易。那一来就乱了套。他会被解雇,她也会被解雇,天知道还会有什么事。破产法庭和刑事诉讼的情景在他的头脑中闪过。
15分钟后,布卢姆伯格牌屏幕下方出现一条消息:意大利银行把贴现率提高了1个百分点。萨拉和阿诺特看了之后喜笑颜开。麦克德莫特看了心中愕然,但也如释重负。他觉得闻到了一股脏钱的臭气。不过至少萨拉·詹森可以结清她那笔交易了。如果运气好,他们都不会被套住。
那条消息出现1分钟后,美元对里拉的汇率从1620.20上升到1621.70,即每里拉增值4个百分点。10分钟后,里拉仍在攀升,汇率先后达到1603.80,1604.50。阿诺特的个人帐户利润达到2,100万美元之巨。他伸手抓起电话,消了自己的仓和交易台的仓,大获其利。
萨拉的非法利润250万出头。她没有见好就收。她觉得身上有一股无法抑制的亢奋。她的背上开始冒汗,觉得恍恍惚惚。她注视着面前的屏幕,难以名状的欣喜油然而生。一个星期前她进行第一次非法交易时的担惊受怕心理现在已经一扫而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现在的每一秒钟她都有如履薄冰之感。里拉完全可能突然大幅下跌,就跟几分钟之前它很快攀升一样。只要出现一个政治丑闻或者暗杀事件,就可能使它猛跌,那一来她就会变得囊空如洗,分文全无,她的欺诈交易也会东窗事发。她现在就应当收了,可是她有些欲罢不能。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一秒一秒地进行着这种超级赌博。
她感受到一股使她感到周身瘫痪的欣喜,就像性冲动一样。她纹丝不动地坐了15分钟,一直在等待着。她终于挺不住了,按下巴黎银行的通话键。麦克德莫特立即抓起电话。
“美元里拉汇率,约翰尼。”
“1585.40,1586.90。”
“我买进5,000万美元。”萨拉消仓,净赚300万。
“成交。”麦克德莫特略带怒气的声音里有了几分轻松。
他干净利落地很快处理完这笔交易,然后退出通话。他晚上将把电话打到她家里,到时候再跟她把话说清楚,不必现在被机器把每句话都录下音来。他要弄清究竟是他妈怎么回事。他把这笔交易的记录做好之后,怒冲冲地离开交易大厅,前往皮格—波克餐馆去了。
萨拉仰靠在椅子上,喘了口粗气。她点燃一支烟,迫不及待地抽了起来。阿诺特密切地注视着她,觉得她是个疯子。他在交易大厅干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看见一个像她这样冒险的。卡塔尼亚只是透露了一点消息,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总是有出现差错的可能性。她所冒的险可谓险恶至极。可是她似乎很喜欢冒这种险。如果出了问题,如果里拉下跌,她就无法把帐补上。那样就要进行调查,他们的非法交易活动就会败露。她将把他们全都拉下水。
阿诺特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他摸出一支香烟,用哆哆嗦嗦的手把它点燃,然后长长地吸了一口。尼古丁进入了他的血液。他做了个深呼吸,觉得平静多了。他看了萨拉一眼,见她坐在那里,泰然自若地注视着屏幕。这个他妈的疯子,而且就在他身边。想到这个他颇为不安,可这也是不得已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他转过脸,朝她不安地笑了笑。
“你是他妈的疯子,你知道吗?”
她暗自一笑,不过她的眼睛仍然是冷冰冰的。
“你赚了多少,阿诺特?”
他的眼睛一亮,他的自负超越了他的审慎。
“2,000万。”
萨拉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阿诺特咧嘴一笑,可是嘴上却说:“索洛斯在黑色星期三赚了10个亿。”
“是的,可那是合法的。”
“是啊……想想看,我用非法手段应当能赚多少呢?”
“你赚了多少了?”
她有些谨慎起来:“那就可观了。”
阿诺特看了看表,1点了。他想赶快离开交易大厅,给卡拉打电话庆贺一下。他突然感到一阵幽闭恐怖,随即站起来。
“我要去吃午饭了。”
“为我喝一杯香槟吧。”
他脸绷得紧紧的,走开了。让她入伙也许还可以,可是一切依然如故。她还是个臭婆娘。
斯卡皮瑞托走出办公室。威尔逊在离他两张交易台的地方跟结算部的姑娘们说话。附近没有人能听见他说话。
“你的头还疼吗?”
萨拉抬头看了看他,脸上没有多少表情。
“哦,不疼了,谢谢你。”他看着她微微一笑。她抬头看着他的脸,接着又把视线转开了。她抵挡不住他那凝视的目光,偷偷地看他的东西使她觉得是做了亏心事。她的脑子里又响起松本那嘶哑的声音。那笔非法交易弄得她头昏脑胀。她太疲劳,她的脑袋里已经没有容纳他的空间。她直愣愣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进去。斯卡皮瑞托低头静静地看着她,过了几分钟便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萨拉见他走后,朝威尔逊喊道:“嘿,西蒙,你今天可以顶替我一下吧?求你帮个忙了。”
他隔着几张交易台冲她笑了笑。“好,不过明天该你顶了。”
“没问题。”她说着拿起手袋,匆匆走到外面,在下泰晤士大街上叫了辆出租车,径直朝梅费尔驶去。
她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可是她却为松本感到担心。整个上午她不时给她打电话去,而那边只有录音应答。萨拉知道她肯定在家,不过是不接电话罢了。20分钟后,她来到海斯小街,站在松本的寓所前面,按响她的门铃。过了几分钟,对讲机里传来松本正美幽灵般的声音。萨拉简短地说了几句,门叭嗒一声打开,把她放了进去。
萨拉推开门,穿过门厅,上楼进入松本的卧室。松本躺在床上,身后垫了一只长枕头,身上盖了一条浅蓝色的开司米毛毯。她朝萨拉笑了笑。萨拉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几乎认不出她了。她看见的不是她那窈窕的身姿和细腻白皙的皮肤,而是鼻青脸肿、累累伤痕。自左眼向下到面颊处的一道口子缝了好几针。她的白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几乎看不到白色了。那张漂亮的嘴唇肿得老高,两只牙齿被打落。
松本向萨拉伸出一只纤细的胳膊,指了指她床边的扶手椅。萨拉机械地走过去坐在上面。她看着自己的朋友,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她感到愤怒,感到难受,心跳加快,背上冒汗,禁不住泪如雨下。她实在控制不住了,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天哪,正美,我真太对不起你了。我万万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如果我知道,说什么也不会让你……”
松本打断她的话说:“现在已经是这样了。你当时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她费力地喘着气说道。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一下,“就我来说,这事已经结束了。昨天晚上医生就来过了,今天上午又来了一次。他做了处理。过6个星期,这些都会拿掉的。”她指着自己的脸说,“我的肋骨也会长好。我不会去报警的。反正我感到还是不报警的好。”她对萨拉笑了笑。萨拉感觉到了,松本正美已经猜到这不仅仅是办公室里的钩心斗角,而是有更大的背景,不过她很明智,不想了解更多的情况。她似乎觉得萨拉也不希望警方介入。
萨拉向她的朋友报以微笑,并用手抚摸着她那乌油油的头发。松本正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只手臂弯着放在胸前,仿佛是想支撑两根被打断的肋骨。
“不要担心,萨拉。马修·阿诺特和他的拳打脚踢最终是要有报应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相信这一点。”
萨拉抓住松本的手,轻轻地握着。
“会有这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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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整个下午,萨拉都尽量躲着阿诺特。每次看见他的脸,她都想用手撕他脸上的肉。她在图书馆呆了一个小时,钻进杂志堆里,假装在看《经济学家》。
回到交易大厅后,她在交易台之间随便走走,聊聊天,抽抽烟,一杯接一杯地喝咖啡。到4点钟,她已经挺不住了。她必须在她那点可怜的自我控制崩溃之前离开。她走到自己的交易台前,关掉电脑,拿起手袋,以她能调动的最愉快的语言说了句“再见”,转身准备离开。匆忙间,她险些撞到洲际银行首席执行官卡尔·海因茨·凯斯勒身上。平常凯斯勒难得到交易大厅来。她急匆匆地说了声“对不起”,身子一闪从他边上走了过去。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了看表。
“我还不知道我们这儿4点钟就下班呢。”他对阿诺特说道。
“哦,这个嘛,她是个谁都管不着的人。似乎一般规定对她都不适用。”
凯斯勒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阿诺特,“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她?好像很怕她嘛。”
“哦,别瞎说了。她这人很讨厌,如此而已。每天在她旁边坐8个小时,一个星期坐上5天……任何人都受不了。”阿诺特深深吸了口气,同时耸了耸肩,希望这个动作能表示他对此不感兴趣。
“不过,我来要谈的不是关于她的事,”凯斯勒把嗓门放低,“我对今天的汇率变动非常感兴趣。我想我们可以聊聊这个问题。明天晚上吧。7点半到马克俱乐部,怎么样?”
阿诺特点点头。
萨拉4点半一到家就给雅各布打了电话。一个钟头之后,他来了。看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他让她在餐桌边坐下。
“你被发现了,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昨天晚上我朋友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有个装置不发信号了。当然,可以做出比较天真的解释,那就是它可能被清洁工人无意中拽掉了。没有看见你的脸之前,我也希望是那样。是怎么回事?”
萨拉看着坐在餐桌另一侧的雅各布,看着他那张慈祥、沉着的脸。她真希望看到他脸上出现惊慌的表情,在小事情上他会显得很紧张,可是在紧急情况下,他总是镇定自若。
“阿诺特发现了他交易台里和卡拉公寓住房里的窃听器。他把松本毒打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还打断了她两根肋骨。”
雅各布脸上的肌肉在抽搐。萨拉继续说道:“我设法稳住了阿诺特,使他相信我也想参与。我觉得他相信了我的话。”她苦笑了一下,“意大利把贴现率提高了1个百分点。阿诺特得到了内部消息。是卡塔尼亚透露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吧?他显然以为我知道的情况很多。他是说走了嘴,说了卡塔尼亚的名字。他说:‘卡塔尼亚说买进里拉。’所以我就替自己买了5,000万,然后又把它卖出,赚了300万。”她耸耸肩,“于是我就表明了自己的诚意。我认为阿诺特是相信了。现在的问题是,他是否告诉过第三和第四个人,如果告诉了,他们是否也会相信我。我原先以为斯卡皮瑞托是第三个,可是我现在肯定不是他。如果我再在里面呆一段时间,我肯定能有机会知道是谁。”
雅各布沉着的脸上出现了惊慌的神色,“这些人都是疯子,萨拉。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应该再呆在里面。”他说得慢慢吞吞,结结巴巴,语气中既有愤慨,也有为她和松本的担心。
她的态度很坚决,“我必须这样,至少是为了正美。不用担心,阿诺特已经上了钩。他认为我是他的人了,反正我跟他说了,如果我遭到不测,那些磁带就会被送到欺诈要案办公室。他吓得脸色煞白。他真的相信了我的话,所以还不会马上就搞我。”
雅各布有点动怒了:“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萨拉暗自一笑。她才不会呢。
雅各布开始感到自己已力不从心。他现在老了,而且已经退了休。这些事他早就想让别人来干了。他长叹了一声。
“听我说,萨拉,但愿你的巴林顿能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因为我还不知道。你认为他会对这些事做出什么反应?”
萨拉看着墙,心里在琢磨。
“我们来看看吧。”她查了查她记录地址的小本子,抓起电话,按下巴林顿的电话号码。她坐在那里,听见另一端的电话铃在响,等着对方来接。
“行长,我是萨拉。”
完美圆润的声音柔和地传了过来:“萨拉,下午好,你怎么样?”
“我很好,谢谢。行长,我一直在打电话找你,事情有些有趣的进展,有坏有好。我在卡拉·瓦伊塔尔的公寓房和洲际银行里装了窃听器,被阿诺特发现了。他循迹追查到我这儿,当面质问。我辩解说那是因为我害怕他炒我就鱼,所以想搞到他一点丑事用以对抗他。我告诉他我知道全部阴谋,而且我想沾点油水。他只好隐忍了这事,开始喋喋不休,结果脱口告诉了我:卡塔尼亚是源头。”
她稍作停顿。在电话的另一头是长时间的沉默。终于巴林顿说话了:“萨拉,这叫人深感意外。”他的声音是若有所思而冷漠的。然后,那语气变得更加公事公办和冰冷无情:“听着,这会儿有个会议正等着我,过一会儿我一定给你电话。”
萨拉眼看着地板:“那好,再见。”她放下话筒,后仰坐着,点着了香烟。她瞥了一眼雅各布:“你也许是对的。他说他有个会,过后一定打电话给我,听这口气我觉得他是在设法拖延时间。看来他已力不从心。那么,如果他不能操纵,谁是操纵者?”
雅各布摇摇头,“顺便问一句,你没把你的交易告诉他吧?”
“我没有。我要这么做吗?不知为何,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安东尼·巴林顿凝神望着办公室墙角那只高大的座钟。他对萨拉·詹森所存有的戒心和担心现在都得到证实。她有危险的独立倾向,颇有些天马行空的味道。其实握缰绳骑马的人应该是他。是他录用她的,但他提醒自己,她归巴特洛普管。这一切都是他提出的。现在可以由他接过去。他按下内部通话器叫埃塞尔。
“给我接詹姆斯·巴特洛普。”
巴林顿开门见山地说:“有些新情况,巴特洛普。好消息是,萨拉发现风声是卡塔尼亚走漏的。坏消息是,她露了马脚。马修·阿诺特发现了她的窃听器,而且因此找了她。不过,她对他说,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她想参与’。她说他相信了她的话。不过我可不知道。我感到很不安。不敢说这事还能维持多久,事情变得复杂了,潜藏着很多麻烦。不是你向我说的那种头脑冷静,有条不紊的运作。我想是不是该请高手介入了?比方说特别行动处或者军情五局。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他们业务范围内的事情吧?”
巴特洛普没有打断他,一直听他把话说完,接着用流畅舒缓的语气说出一番话来。
“你知道吧,行长,我认为事情的发展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这是天赐良机,就是我们做计划也不可能做得如此完美。詹森已经打进去了,如果运气好,她完全有可能揭穿从伦敦金融城到黑手党的全部阴谋。她已经证明自己善于冷静地卧底。如果她认为她已经使阿诺特相信了她,那么也许真的如此。早晚会见分晓的。问题是,行长先生,这个阴谋集团是不会自行消灭的。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这都是你我两人的责任。问题是谁来处理更好?我们从一开始就认定:我们最合适。我的看法是,事情还没有发生变化。如果我们请外人介入,不管是五局还是特别行动处,都会把问题复杂化。他们的活动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我们职权范围内。那样我们的日子就特别难过了:我们的控制将受到威胁,我们的义务将扩大,而我们的责任却没有减少。一切都将陷入极度混乱。那时候,我们还要考虑萨拉·詹森。现在她由我来全权负责,不过我还得处于幕后。我不能莫名其妙地从中间杀出来。我想她是不会乐于接受的。我们最好还是按原计划行事,不然的话,她可能感到无所适从,弄不好还可能会坏了大事。”
巴林顿深深叹了口气:“我明白你说的意思,巴特洛普,但是我不能假装对一切都很满意。”
“这我就不明白了,行长。现在要查清这件事,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办法,也不可能不付出代价。可是我真心实意地认为,我们找到的不失为最好的方法。看一看我们目前已经取得的结果嘛。你得承认,这么快就会发现这么多情况,这是出乎我们预料的嘛。”
“是的,这我承认。”巴林顿凝视着窗外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沉默良久。
“好吧,巴特洛普。我们就按原计划执行。我继续与萨拉·詹森保持联系,但是你负责对她的全面控制。”
“我很愿意。”
“那么你就写个凭据下来,好吗?”
这话不是请求,倒像是命令。
“就是银行界所说的那种‘安慰信’吧?”
“是的,如果你想这么说的话。”
“过一两天我派人送过去。”
巴特洛普挂上电话,同时感到松了口气。他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大步走到窗前。他看着玻璃中的自己笑了笑。他感到十分疲劳。巴林顿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每天都在下降,而萨拉·詹森却使他佩服,尽管他很谨慎、似乎很不情愿承认。她倒似乎变得越来越有用,虽然有些桀骜不驯,难以捉摸,但是如果引导得法,倒是个不可多得的特工人才。
靠巴林顿单枪匹马是难以应付的。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了。需要有人助他一臂之力,而他巴特洛普很乐于这样做。能够使他接近安东尼奥·菲埃瑞的步骤都是值得的。
这项计划有危险性,但却很大胆。巴林顿“负责”萨拉,而萨拉将使巴特洛普向安东尼奥·菲埃瑞靠近一步。她所获得的重要信息,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会通过六局转送意大利当局。巴特洛普会掩护萨拉的身份,如果有人问他是怎么利用她的,他会矢口否认,说她是个“自由人士”,无法利用。菲埃瑞和他的同伙将被逮捕法办。巴特洛普将达成自己的主要目标:搞掉菲埃瑞对他的贩毒网将是个沉重的打击。许多其它非法活动也会随之开始土崩瓦解。造成菲埃瑞垮台的功劳就少不了“朋友”一份。这将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是他的成功,是对他的最大褒奖。他太求之不得了,千载难逢啊。
这就是他的游戏计划。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小心翼翼。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巴林顿的继续合作以及他对萨拉·詹森的控制能力。还有一点也非常重要,那就是整个行动的细节必须高度保密。
从许多方面来看,这次行动的力量之所在也恰恰是它的弱点之所在:詹森聪明过人——她进入洲际银行并了解到卡塔尼亚等人的阴谋,成绩很大——但是她又让人捉摸不透,而且精明到了危险的地步。从地位来看,巴林顿是理想的“控制者”和前台人物,可是他在压力之下表现出优柔寡断。如果这次行动不成功,他的损失就太大了。
巴特洛普必须严格控制巴林顿,并通过他来控制萨拉·詹森。但这个问题倒不大。巴林顿已经走得太远,难以解脱。他面临的棘手问题太多。即使不为别的,单单为了他自己,他也会合作的。至于萨拉·詹森……难对付的女人并不少见。他会用这样或那样的办法把她控制的。
安东尼·巴林顿虽感到不悦,但却松了口气。他现在已是欲罢不能。他只答应继续“控制”萨拉,但他觉得这种事越干越不是滋味。不过至少现在詹森又归巴特洛普全权负责了。他巴林顿最多是个联系人,负责把巴特洛普的指示下达给萨拉,并向他传递她的情报。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出现变故,那都不是他的责任。得到这样的承诺之后,他拨通了萨拉的电话。
他似乎非常匆忙,话说得像放连珠炮,“很抱歉,萨拉,讨厌的会一个接一个。总而言之,干得不错。有点小挫折,不过你处理得很好。你现在的处境很理想,幸亏你脑子反应快。充分利用这个机会,看还能发现些什么。”
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松。这种轻松语气的逐渐消失和突然回归都有些蹊跷。萨拉开始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两个谜团之间:谁是卡塔尼亚阴谋团伙的第三和第四名成员?巴林顿的背后如果有人,那个人又是谁?她那天夜里在梦中见到了他,像个傀儡,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他。
上午7点15分,马修·阿诺特把他的梅塞德斯车停在洲际银行大厦地下停车场,带上车门,大步流星地从楼梯向上走,鞋子前面的金属包头踩在水泥台阶上咚咚作响。他三步并做两步穿过下泰晤士大街,沿菲什斯特利特希尔大街向北,在向左拐进坎农街。他在伯利小吃店稍事停留,拿上自己预定的早餐,匆忙走到东奇普路的售报亭去买万宝路香烟。他打破常规,买了两包。他一直在控制自己的抽烟,一天不超过20支。可是今天将是漫长的一天,他需要尼古丁的香味。
萨拉·詹森早就在交易台上了。她手里夹着烟,正仔细盯着行情显示屏。他走过来时,她朝他点点头,接着又转向自己的屏幕。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没有理她。好在她也没有来打扰他。她似乎全神贯注。
他坐在那里一面抽烟,一面考虑晚上跟卡尔·海因茨·凯斯勒谈些什么。他可以跟他说实话,那会引得他勃然大怒。这一点他可以肯定。要么他就说谎,进行掩盖。不过他迟早会被发现的,这一点他也确信无疑。
到5点钟时,他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尼古丁在他的血液里起了作用,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瑟瑟抖起来。还有两个半小时要打发,于是他走进图书馆例览报纸,到了6点半又回到交易大厅。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交易台,而是到结算部的一个位子上坐下来。这地方和他、萨拉以及威尔逊的交易台正好是背靠背,中间隔着行情显示屏和堆放的各种报告,所以两边的人相互看不见对方。
在结算部工作的结算员安德烈亚斯·勒丁的电脑上的那些游戏很吸引人。阿诺特也像大多数经纪人一样,对这种速度快、让人脖子伸得老长的游戏非常入迷。但他认为玩游戏有损他的形象,他要比他们高出一等,所以他尽量注意谨言慎行。
阿诺特向四周看了看,交易台上没有人,交易大厅也基本空了。他打开勒丁的电脑,开始玩起来。
游戏打到一半的时候,他听见交易台那边传来人的说话声音。他从两堆文件中间空隙里看过去,看见斯卡皮瑞托和詹森一起走出他的办公室。他赶紧接下哑音键,一声不吭地躲在那里听斯卡皮瑞托和詹森的谈话。
“听我说,你不能指望我坐在那儿,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决定该干什么。”
“哦,丹特,为什么要问这么多问题?”
“唔,那就回答我几个问题。说吧,萨拉。我有权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吧,说吧。现在就说。”
“老天爷,你小声点儿。”
“嘘,附近没有人。你就……”
“好吧,我告诉你。可是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外面去,到什么地方去喝两杯。”
阿诺特只觉得浑身冰凉,愣愣地看着眼前不断变换的游戏图象。詹森知道了,松本知道了,现在斯卡皮瑞托也快知道了。事情正在失控,他得告诉凯斯勒,而且要准备承担责任。他的心里发毛。等斯卡皮瑞托和詹森走后,他抓起手机,拨通了凯斯勒的电话,铃响了三声后凯斯勒拿起电话。
“卡尔·海因茨,我是马修。我现在要见你。”
“什么事这么急?我这儿正忙着呢,有不少人。不是时候啊,等半小时不行吗?”
“不行,不能等。”
凯斯勒从语气中听出了阿诺特很害怕。他毫不客气地说:“我马上下来。”
他很快就来到交易大厅。他朝阿诺特点点头,阿诺特便跟着他进了斯卡皮瑞托的办公室。
“什么事?”
阿诺特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凯斯勒先是一声不吭地看着他,最后才说话。
“这么说,有三个人知道:詹森、松本和斯卡皮瑞托。”
阿诺特咽了口吐沫,“是的。不过詹森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她是和……”
凯斯勒提高嗓门鄙弃地说:“你是什么意思,她自己找上门来的?她做了一笔买卖,突破了她的交易权限,违犯了一些内部规定。如此而已。她可以说看见你买进里拉,认为这个主意不坏,就跟你学了。这么做并不犯法,你这个笨蛋。她不会失去任何东西……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阿诺特看着自己的脚。凯斯勒眼看前方,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个嘛,事已至此,你只能什么也别说,如果再有其它情况,赶快告诉我。我还得告诉卡塔尼亚。”
“你认为他会怎么样?”阿诺特结结巴巴地问。
“这个嘛,会有动作,什么都可能。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凯斯勒说道,“不过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损失都要大。他毕竟既是个代理人,又是个参与者。他的帐上有多少钱?”
“哦,我刚才还存进了800万美元,也许已经有了3,000万。任何人看到这个数字都会认为他是这伙人里的肥户。”
“唔,你得感谢我对里拉的预见。”凯斯勒看着阿诺特,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憎恶和鄙视。
阿诺特犹豫不定地站起来。他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含含糊糊地说了声再见。凯斯勒看着他,突然大惊失色。
“你检查过这个地方了,是吧?”
阿诺特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检查?”
凯斯勒前额上的青筋在跳动,看上去就像要爆裂似的:“那只窃听器检查器。”
阿诺特一下软下来:“没有。我原来以为她是冲着我来的。他为什么要窃听斯卡皮瑞托的办公室?”
“那东西你带在身上没有?”凯斯勒故意很平静地问,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威胁。阿诺特把手伸进公文包。凯斯勒从他手上把检查器夺过来,把它打开,戴上耳塞,开始调节旋钮。几秒钟之后,上面的指示灯就亮起来。
“我们被窃听了。”凯斯勒说。他听见耳塞里传来自己声音。
在300码开外的皮格—波克餐馆里,丹特·斯卡皮瑞托和萨拉·詹森正坐在靠拐角的一张桌子前交谈。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想再见到我。”坐在椅子上的斯卡皮瑞托身体微微前倾,他脸上往日那种冷静不见了,显得有些茫然。
萨拉露出痛苦的神色,“好吧,我告诉你。是不忠诚。你有女友,我有男友。这无需讳言。我看见你和她在一起过。”萨拉飞快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在过去几个星期中,斯卡皮瑞托肯定把女友带到什么公众场合去过。她仔细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他一声未吭。“听我说,丹特,你也不妨承认事实。我们之间的事就算了结了。我的男友到外地去了,明天回来。”老天爷,她多么希望真能有这回事啊!
“这么说就没有希望了?”
萨拉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没有了,亲爱的。没有希望了。”
坐在她对面的他苦笑了一下,然后抓住她的手。
“做个朋友吧?”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做个朋友。”
就在萨拉和丹特在皮格—波克餐馆对饮的同时,卡尔·海因茨·凯斯勒已坐在他那辆黑色梅塞德斯车的后座上,由他的司机伦纳德开着缓慢行驶在下泰晤士大街的高峰车流中,然后缓缓驶出了伦敦。凯斯勒在默默思考,内心十分紧张。
两小时后,凯斯勒的梅塞德斯进入伯克郡,朝英格兰的赛马中心兰本驶去。车子穿过狭窄的乡村道路,道路两侧的田野上散养着一些退役的老马和孩子们骑的小马。汽车在离路边还有一段距离的两扇高大铁门前放慢速度,进门后拐上一条长长的、两旁种着七叶树的车道。这段车道有一英里长。车道的尽头是一幢高大的白房子,四周是延绵起伏的田野。
车在房子前停下。没等司机过来开门,凯斯勒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说了声“晚安”后,径直朝房子走去。
他的女管家珍妮特打开门,把他迎进去。他没好气地跟她打了个招呼,穿过铮铮回音的大理石大厅,朝自己的小图书馆走去。他在没有点火的壁炉前一张古色古香的扶手椅上坐下,把事情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詹森、松本和斯卡皮瑞托知道了。他们知道情况后,最倒霉的是卡塔尼亚。他的妻子会得知他在外面养了情妇,因此会离他而去。他将无法抗辩说自己是受人支使的。凯斯勒的精心策划就是要造成这样的印象:卡塔尼亚是这宗欺诈案的内部团伙中手段高强、死心塌地的成员,他得到了非法收入的四分之一,由阿诺特汇入卡塔尼亚一个秘密帐户上。刑事调查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这个帐户。这个帐户就在瑞士。银行帐户绝对保密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了。调查人员查到卡塔尼亚的帐户,发现上面数以百万计的美元,就不会不相信他是这个阴谋团伙的主犯。他的政治生涯将就此断送。他将失去妻子、孩子、财富,甚至自由。
凯斯勒把手伸到身后,抓起小茶几上的电话,把它放到自己大腿上。他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掏出一个深蓝色的小地址本,翻到C部,然后开始拨号。那是卡塔尼亚的问题,让他去应付吧。
凯斯勒的电话打过去的时候,贾恩卡洛·卡塔尼亚和多纳特拉正在吃饭。卡塔尼亚的女管家埃拉在餐厅的门上轻轻敲了敲,然后走进来。她说是凯斯勒先生的电话,说是有急事。
卡塔尼亚皱着眉头看了埃拉一眼,向多纳特拉说了声“对不起”,起身出门,穿过起居室,走进自己的书房。埃拉刚才把电话放在支架上了。卡塔尼亚抓起电话,以粗鲁的声音问道:“什么事这么重要,等人吃完饭再打都不行?”他说的是带意大利腔调的美式英语。他的英语是从美国电影上学的。凯斯勒的英语是在德国最好的学校里学的。他的英语即使有些德国口音,依然比较纯正。他觉得卡塔尼亚的美式英语实在太难听。
“我们有麻烦了,事情相当严重。我们的小游戏已经不是秘密。有三个人知道了:萨拉·詹森、松本正美、还有丹特·斯卡皮瑞托,他们全都知道了,什么也瞒不住了。”
卡塔尼亚嘴里冒出了一连串的不干不净的意大利语。
“怎么会的?”
“很简单。窃听器。”
“你们事先没有检查?”
“没有。”
“谁干的?”
“詹森,她是阿诺特的同事。阿诺特说她是出于忌妒,想抓到他一些隐私把柄。”
“你相信?”
“是的。我相信,她不是官方的人,如果你所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她自己就做了一笔肮脏的交易。她不过是个贪婪的小银行事务员罢了。”
“像你一样。”卡塔尼亚说道。
“是像我。”凯斯勒表示同意。
卡塔尼亚紧捏着电话,手心沁出汗来。有三个人知道了。他们知道的情况要多久才会传到上司耳朵里,传到黑手党,传到安东尼奥·菲埃瑞那里。
两个人都想到事情败露的后果。对凯斯勒来说,不仅是名誉扫地,被送进监狱,而且要失去非法所得。这些非法所得都隐匿在世界各地的编号帐户上,但是只要当局决心要查,很容易查出来。
对卡塔尼亚来说,事情败露后就只有一种结果。黑手党会在他把他们供认出来之前就把他干掉,因为他掌握着许多黑手党的机密,他可以用那些秘密来换取自身的豁免。他们决不会让他活到把他们供出来的时候。菲埃瑞早就起了疑心,德意志联邦银行的行长也有所怀疑。谣言已经传开了。卡塔尼亚瞪眼看着天花板。他决心已下,他觉得自己不会失去什么,“我来处理吧。”他对凯斯勒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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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电话铃响的时候,床上那个一丝不挂的冒牌金发女郎正蜷缩在一个瘦女人身旁看录像。她紧张地转过身,把两条粗壮的腿从床单下抽出,套上一件红绸睡袍套,走下一截楼梯,来到书房。她床头边的电话没有响。这是处理私人事务的电话。书房里的电话是做生意用的。她在一张深红色皮沙发上坐下,伸手抓起电话。
“喂!”
是个男人的声音。一个意大利人,声音有些嘶哑。他说想见她,说是有些生意上的事。
“你是谁?请问尊姓大名。”
“那并不重要。安东尼奥·菲埃瑞的一个朋友。行了吧?”
“就算个开头吧。”有这部电话机号码的人为数不多,菲埃瑞是其中之一。任何打她这个电话的人,肯定都得到了菲埃瑞的关照,“那就不必告诉我了。你想找个不惹人注意的地方,比较谨慎。哈斯勒,是吧?”
哈斯勒是个很漂亮的老旅馆,在罗马市中心,从那儿可以俯瞰西班牙台阶。
“那好。你明天能来吗,两点?”
“我来看看能不能预定一个房间。然后再打电话把房间号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直接进来,不用跟服务台说了。”
他顿了顿。
“你的号码?”
他说了他的号码后挂断了电话。她把它记在本子上。5分钟之后,她给他回电话说:“151房间,明天两点在那儿恭候你。”她放下电话,关上灯,坐在暗中,看着窗外的夜。这人是谁呢?听声音有点耳熟。他大概想干什么呢?她对着黑洞洞的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笑了笑。
他2点15分到的时候,她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只见她浅黄色头发,中等个头,大约5英尺4左右,但长得很结实。他望着她那漂亮的小腿肚子,自踝骨向上肌肉很丰满。她站在窗户边,双肩后张,前胸微袒,楚楚动人,神态自若。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但对她的情况却了如指掌。
她的名气大得很。安东尼奥·菲埃瑞提起她也仰慕有加。他说她已经摘牌不干了,他感到很惋惜。尽管她说自己已经洗手不干了,有时也经不起菲埃瑞的诱劝,又去替他干。不过这可是个严守的秘密,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卡塔尼亚根本不知道。
人们只知道她叫克里斯蒂娜·维利耶,是个美国替身演员。其实那不是她的真名实姓,她也不是干替身演员的,那不过是一种掩护罢了。卡塔尼亚几年前就发现了她的电话号码。他当时就随手把它记了下来,也许万一用得到。幸亏他有这点先见之明。
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摆出一付恭候的架子。他以赞赏的目光看着她。她微微一笑。她立刻认出他来。
“我能为你干点什么,行长?”
“我可以付给你一大笔钱,给你双倍的钱。”
她点点头:“那是自然的。”
“我想让你干掉三个人。”
3点半的时候,克里斯蒂娜回到她的公寓住所。那公寓坐落在绿树成荫、环境优雅的里贝塔大街上。她把门反锁上,关掉私人电话,开始着手准备。
几小时之后,在伦敦,雅各布坐在萨拉的房间里,等着她下班回家。
她回来时已7点10分。雅各布朝她笑笑,不免有几分担心。
“你上哪儿去了?”
萨拉感到惊讶,“上健身房了。练了一个钟头。天哪,我需要动动。一整天都不自在。阿诺特不断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而且也不像平时那样傲气十足,那样充满敌意。他看上去心事重重。”她发现雅各布忧心忡忡,“嘿,出了什么事啦?”
雅各布走到她面前,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听我说,萨拉。这件事整个乱了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在磁带上发现了新的情况。卡尔·海因茨·凯斯勒和阿诺特昨晚在斯卡皮瑞托的办公室有一段对话。斯卡皮瑞托是清白的。凯斯勒是第三个,卡塔尼亚是第四个。凯斯勒和阿诺特在瑞士一家银行为卡塔尼亚开了个帐户。他们把四分之一的赃款打进他的帐户,使他成为这个团伙里得到很大好处的成员。这是控制他的另外一种方法。”
萨拉紧握住还在她肩上的装运动衣裤的背包,“天哪,雅各布,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我只知道阿诺特和凯斯勒关系密切,我原以为阿诺特只不过是代凯斯勒受过。我原以为凯斯勒好像与这一切毫无关系,是个受人尊敬的大商业银行的行长。有一两次我也曾怀疑过,可是很快就把它置之脑后了。总觉得有些不大相信。”她沉默下来。
“还有比这个更糟糕的,”雅各布说,“阿诺特把你和松本的情况全都告诉了凯斯勒。他说你们俩都知道了这个阴谋。他认为斯卡皮瑞托也知道了。他们发现了那只窃听器,这个游戏玩砸了。双方各有暴露,谁也躲不住了。凯斯勒说他要告诉卡塔尼亚,还说他要‘采取行动’。”
萨拉把运动包放下,坐到沙发上。她把手伸进包里摸出一支香烟,用微微哆嗦的手将它点燃。
“我想我对此已无能为力了。”
萨拉给巴林顿行长的办公室和他的银行公寓打电话,可是两处都没有人接。
当天晚上晚些时候,意大利航空公司AZ286航班从罗马飞抵伦敦希思罗机场,在橡胶轮胎与柏油碎石跑道摩擦发出的吱吱声中着陆。这是当天最后一次航班,机上的乘客满员。两名下午才订票的旅客就只能坐公务舱了。他们先后走下飞机,然后通过过境验证处。他们使用的都是假护照。他们内心很虚,可是却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他们用的是金钱所能买到的最逼真的假护照。
过境验证处一个女工作人员翻看他们护照的时候,他们微笑地看着她。她点点头,让他们过去。他们立即去取自己的行李。看见他们的人都会误以为他们是初来乍到。他们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杀人。
他们出了海关,走到出租汽车停车处,一人叫了一辆出租车。其中那个叫詹尼·卡鲁多的男人朝坐落在伦敦中心的多切斯特饭店而去。那女的是克里斯蒂娜·维利耶。她是回切尔西区的圣伦纳德街的家里。
这个小组的第三名成员丹尼尔·科尔达已在伦敦。他这一生就住在伦敦,已经住了30年。他是克里斯蒂娜在英国的眼线。克里斯蒂娜虽然在伦敦有座寓所,大本营却在罗马。她需要有个对当地情况和设施非常熟悉的人。她打电话告诉科尔达说她到了,并说行动已经开始。她让他于午夜到她那里,她将对他简要、全面地布置任务。
维利耶、卡鲁多和科尔达在自己的房间里静静地思考着各自的任务。克里斯蒂娜·维利耶的任务是干掉丹特·斯卡皮瑞托。女人她自己不去杀,而是雇佣别人去杀。萨拉·詹森交给詹尼·卡鲁多。松本正美则交给丹尼尔。克里斯蒂娜也需要这两个人,因为这次任务相当紧迫。
卡塔尼亚告诉她说,这几个目标必须立即除掉。她希望在周末的三天之内解决问题。观察目标行踪、侦察他们的住处、制订行动计划需要两天时间。至少给他们一个星期时间才比较理想,可是他们得按指令行事。他们有以往的经验,知道如何快速行动。
几个小时之后,这三个杀手悄悄进入昏暗潮湿的夜色,走上伦敦的大街,因为他们要先去看看各自的目标。
雅各布走后,萨拉看书一直看到深夜一两点。她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书,旁边放着一杯威士忌。她感到心烦意乱,不时把书放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窗帘是开着的,她站在明亮的灯光下,根本就不知道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詹尼·卡鲁多潜伏在花园边缘的矮树丛中。他发现她很漂亮,令人赏心悦目。明天半夜时他会再来的,到时候带上刀子,把她从睡梦中唤醒。他看见她站起身,关上灯,消失在黑暗中。他想后面大概是卧室。随后他就悄悄地溜走了。
第二天早晨,萨拉醒来时觉得很累。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去上班。上午开例会的时候,她坐在斯卡皮瑞托对面。两人相视,会心地笑了笑。她曾经对他产生过误解,他是清白的。星期三晚上和他交谈之后,她现在终于觉得对他可以不必再持戒心了。
刚才她隔着会议桌,在他对面相距几英尺的地方坐下的时候,他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那笑容极其迷人,不可捉摸。一段记忆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他把它驱除了。这样最好。他向四周看了看。阿诺特和威尔逊走了进来。阿诺特以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他耸了耸肩,然后开始开会。
阿诺特坐下后,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斯卡皮瑞托正经得令人不安。他甚至很高兴。阿诺特心想,他这是在拖延时间。他大概也像詹森一样,想参与进来。这也许是他和詹森显得如此一本正经的原因。也许他们星期三晚上在一起对饮的时候就商量好了。他想,还不知道凯斯勒和卡塔尼亚准备采取什么对策呢。
会议结束后,萨拉滞留在会议室里没有走。等其他人都离开后,她立即给行长家里拨了个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她又给他的办公室打。那边也没有人。到8点钟的时候,他的秘书接了电话。
“我可不可以跟行长讲话?我是萨拉·詹森。”
对方冷冰冰地打着官腔说:“对不起,行长出国访问去了。”
萨拉想把事情说得紧急些:“我有急事。一定要跟他说。”
“如果他打电话来,我一定会转达你的信息。”
“你不能给他打电话吗?万一他不打电话来呢?”
对方笑起来。笑声中带有几分自傲:“詹森小姐,我刚才说了,如果他打电话来,我就告诉他,说你打电话找他。”
萨拉惊慌起来,“恐怕你根本就不理解。我必须马上跟行长通话。”
对方生气了,“听着,詹森小姐,行长到纽约去了。那边现在是午夜。不管你喜不喜欢,反正都得等。”
萨拉挂上电话。她用手摸着自己裸露的手臂。她突然感到极度孤单。
上午的时候悄悄地过去了。市场比较平稳。萨拉看看报纸,想把给行长打电话的事置之一边。阿诺特坐在她左边,还在用异样的目光看她。她太疲劳了,不想答理他。
科迪隆公司的办公室设在日内瓦老城中心一条卵石路上。那房子原先是一幢私人宅第。唯一能说明这是一家公司的标志就是一块小铜牌,上面有代表公司名称的字母C。只有那些了解内情的人才知道,这幢奶油色面墙的房屋是瑞士一家主要私人银行。
房子的内部,尤其是客户看得见的地方,都像私人住宅里的装潢:精美的油画、典雅的客厅、舒适的书房。现代银行的气息藏而不露。电脑、传真机、古怪的交易显示屏都在楼上的操作间里。职务比较低的会计部门经理和职员都在上面办公。他们坐在电脑键盘前面,处理各种分类帐目,管理数以亿万计的秘密钱财。对现今时代的又一种妥协,就是其中一面墙上挂着的分别显示日内瓦、伦敦、纽约和东京时间的四只钟。
彼得·耶格里是个中级会计部经理,今年28岁。他看了看显示日内瓦时间的钟。已经12点了。又到了喝上一杯新鲜咖啡的时候了。他穿过房间,来到后面一间小厨房,煮了一杯特浓的哥伦比亚咖啡。他端着咖啡边走边呷,小心地朝自己的办公桌走去。回到座位上之后,他的注意力也回到面前的文件上。这些是一系列的电子资金转移文件,都是为了存档的硬拷贝。
耶格里皱起眉头,摇摇脑袋,似乎不相信上面那不太清楚的文件。那些文字、数字、指示,再度映入他的眼帘。他很快做了个心算。这些转帐的纯利润有300万美元,转入LS236190X的帐户上。这些转帐是前天做的。那是上星期四,也就是交易两天后做的。由于涉及的数目太大,而且有些不合常规,转帐的硬拷贝就由下面的职员送到耶格里手上来了。
耶格里喝了口咖啡,抬头看着天花板。一定有什么合法的理由。也许是个错误。他不应该急于下结论。先问一问,然后再做出判断,采取行动。是啊,他至少可以做到这一点。他等附近几个办公桌上的同事走到比较远的地方或者正忙于打电话的时候,赶快按了一个号码。
西蒙·威尔逊朝房间那一边的萨拉喊起来。
“一个德国佬来的电话,2号线。”
萨拉走回去,抓起电话。
“萨拉,我是彼得·耶格里。我们有必要谈一谈。”他的语气很严肃。
萨拉立即意识到他打电话的原因。是她的那些非法交易,是大笔的买进卖出,数额超过了她原先帐户上的数目,出现了300万美元的盈利。资金是要通过科迪隆公司流动的,所以她不可能透支,但是,在她的银行看来,她的行为是很无礼的,甚至是非常可疑的。难怪耶格里的语气那么严肃。不过,瑞士银行家们对来路不明的款项即使不是视而不见,也应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萨拉知道,她的收支太不正常了,使人无法装聋作哑。
“是的,彼得,是应该谈谈。”
“我建议你到日内瓦来一趟,越快越好。有……”
萨拉没让他说下去,“什么!要我到日内瓦!有点太小题大做了吧,是不是?”
他有些生硬地说:“不来不行。我也是不得已嘛,不然是不会劳你大驾的。”
萨拉把电话拿得离身体远了些,茫然地看着交易台。她和耶格里相识8年了。他们在剑桥大学是同学。她和亚历克斯曾和他一起呆在日内瓦,一起在阿尔卑斯山滑雪、登山。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见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她感到忐忑不安,感到困惑不解。
“听我说,彼得,在一般情况下,我是会来的。可是我现在去不是时候。我实在脱不开身。”
他丝毫没有松口,“很对不起,萨拉。我不能让步,你来见到我之后就知道为什么了。”
她凝视着天花板,沉思片刻。最后说:“好吧,彼得。我来。”
“3点5分有一架瑞士航空公司的航班从希思罗机场起飞。我到机场去接你。”
1点30分,詹尼·卡鲁多来到卡莱尔广场。他下身着牛仔裤,上身穿劳动布上衣,里面是一件白色T恤衫,脚穿运动鞋,头戴棒球帽。这一身普通打扮为的是在国王路上不那么招摇过市。
他朝萨拉的住处走去,走得既不快,也不慢。没有引人怀疑的地方。他抬起头看着那没有拉窗帘的窗户。她要再过好几个小时才会回来。他知道她在4点和7点之间下班。在此之前,他要四处去转转,从前到后研究研究她的住处,逐渐熟悉这儿的地形。等一会儿,他将从远处观察,监视她回来,再看看有没有人来造访。
他在琢磨着怎么打发这个晚上。也许她会回来,换换衣服,然后再外出?可是,不管……她早晚是会回来的,他将耐心等待。他现在就可以下手,他的裤子里面靠小腿肚的地方藏有一把6英寸的匕首。不过,最好还是等夜幕降临之后。在黑暗中感觉比较好。他走路的时候,钥匙发出哈拉哈拉的声音。他有一套最好的万能钥匙。它们能保证他迅速进入她的家。
他穿过广场,走上老教堂路。他将汇入国王路上的人流之中,然后顺着这条路线再走一遍。现在要进行一项不同的侦察。这也不是非做不可的。但是他想看看他的目标会在什么地方,联系一下,尽管必要性不大,但他想做到心中有个数。
他钻进国王路上一个电话亭。他想到她的容貌,心跳不由加快。
萨拉对斯卡皮瑞托说她下午得请个假,有件个人急事要处理。
“好吧,”他笑着说,“我想你反正也干不成多少事了。星期五下午嘛。”
萨拉放心了。她回到自己的交易台前,拿起手袋,刚准备离开,就听见威尔逊在那边大声喊她。
“慢点走。有你的电话,像是个意大利人。1号线。”
萨拉不耐烦地摸出手机。她说了两声“喂、喂”,可是没有人回答。
在电话亭里的詹尼·卡鲁多暗自窃笑。萨拉·詹森在办公室,她本来也该在那儿。就她而言,这一天没有什么特殊。她不会知道今天这将是她的死期。卡鲁多颇有点自鸣得意。
萨拉很恼火地把手机往下一放。总有那么一些白痴,在你忙的时候打电话来。她抓起手袋,赶快出了门,免得再有电话打来。
她在下泰晤士大街坐上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到卡莱尔广场,要他在那儿等她5分钟,然后带她去希思罗机场。司机很乐意地点点头,这一趟钱不少呢。他心想,至少40英镑。
半小时后,出租车进入卡莱尔广场。司机在离萨拉寓所不远处找了个停车的地方。萨拉赶紧跑回去,拿了护照,匆匆收拾了几件东西,给雅各布打了个电话,把自己的去向告诉了他。
出租车司机停下车,熄了火。他坐在司机座上凝望着花园和园中五颜六色的花。他看见一个头戴棒球帽的年轻瘦子朝出租车走来。此人看上去就不像个好人,眼睛里发出淫邪的光。他看见这个人走上国王路后不见了,心里才放松了许多。
他听见有人敲他的车窗,吓了一跳。是那个年轻女子回来了,手里还拎了一只小箱子。她进到车里。
“请直接去2号候机室。”
他将车发动后,驶上国王路。萨拉向后一靠,看起别人留在座位上的《旗帜晚报》来。
出租车司机从头戴棒球帽的那个人身边驶过。那人两眼向前看,没有注意到从他身边几英尺处驶过的出租车中的那位漂亮女人。
5点35分,瑞航833航班在日内瓦机场降落。彼得·耶格里已像他所说的那样在入港旅客厅等她了。他客客气气地向她表示欢迎,把她带到他那辆停在外面的闪光的蓝色阿尔法—罗密欧—斯佩德旁。车的顶篷已放下,因为下午这个时候非常暖和。
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风吹得萨拉的头发轻轻拂打在她的脸上。不久,车子进入下班的高峰车流之中,开得像爬一样慢。过了半小时,他们到了日内瓦老城中心一条铺着卵石的小街上,离彼得的办公室还有半英里。他熟练地把车倒着挤进一个很小的空间,小心地把车停下。他微微一笑,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把萨拉带上他的2楼公寓。他打开门,把她让进屋里。他的动作急匆匆的,很不协调。他作为主人和朋友的义务和他的职业责任交织在一起了。他给她端来一杯威士忌,也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在萨拉身边的沙发上坐下。
他手里摆弄着杯子,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似乎一触即发。萨拉不想谈鸡毛蒜皮的琐事。不管他有什么话说,让他说就是了。接下去他们也许能像老朋友一样正常地谈谈。
他清了清嗓子。
“这让我有点不大好说,萨拉……”他瞄了她一眼,面带愧色,略有歉意,但却无意退缩。她笑了笑,耸肩肩,先表示谅解。
“你刚在外汇交易中赚的300万,我有必要向我的上司汇报。我有必要问问你是怎么赚的,就几个问题。”
萨拉微微叹了口气,向沙发上一靠,打量起耶格里来,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到解释。
这件事有些蹊跷。她有权在自己的帐户上进帐或者出帐,没有必要回答她的帐户代理人提的问题。他有责任管理她的帐户,负责正确登记出入帐目,到期给她支付利息,并进行一般的银行责任范围内的服务。可是现在他却成了她在金融廉洁方面的监护人。她感到怒气上涌,慢慢地喝了一大口威士忌,才觉得怒气有所消退。她尽量平心静气、设身处地地考虑问题,可是总觉得心潮难平,仿佛要进行一些解释似的。
就她所知,只有在怀疑钱的来路涉嫌毒品或者类似的严重犯罪活动时,有关当局才有权提出问题或者查看帐目。耶格里不像是她的帐户经理人,反倒像个警官。所以,肯定是有人怀疑她这300万是通过犯罪手段得来的,而不是通过一般的非法手段得到的。通过一般非法手段弄到的钱,瑞士银行是不予过问的,而涉及重大犯罪活动的则另当别论。她此刻是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我想你最好还是跟我直来直去吧。”
这一来耶格里倒有些惊讶了。从萨拉脸上的表情看,她是决心已定,没有商量余地。
“这事我真不该对任何人讲。实际上,我请你来首先就不对。”
“这我知道。可是你这样做了。如果你不先告诉我,说明你这里究竟是什么原因,那你就不要指望从我这儿了解到任何情况。所以你就先说吧。”
耶格里沉思了片刻,而后开始解释。
“这大约是两个月前的事。总经理赫尔·霍夫曼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告诉我说英国和德国当局要求科迪斯公司为他们进行一些调查。他要我注意我的客户在某个日期之后所进行的大笔现金账目的进出。他没有说明这些日期有什么重要意义,也不愿意对我说明调查的背景。可是过了一两个星期,我逐渐看出,当局所查的大笔现金帐目出入,都发生在某些重要经济事件之后,比如汇率调整、7国集团对外汇市场的干预之类的事件。”耶格里顿了顿。
“这就出现了你的300万。是在意大利银行决定把贴现率提高一个百分点两天之后。”
耶格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如释重负。他站起身,走到一张小桌子前面,拿起一包黑色包装的达维多夫牌香烟。他走回来,递了一支给萨拉。两人都点上烟,美美地吸了几口。
萨拉在迅速思考。耶格里刚才所说的情况意味这什么,这使她深感不安。英国当局怀疑7国集团有人泄密,有人靠内部消息在外汇市场上进行炒作。英格兰银行是肯定知道的,安东尼·巴林顿一定知道。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跟她说,在让她进行调查的时候,就连非常重要的、起码的暗示也没有给过她。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萨拉想理出个头绪来。
如果巴林顿知道,但又不告诉她,这也说不通嘛。即使他不知道洲际银行,不知道阿诺特和瓦伊塔尔,他也知道有人在利用来自7国集团的内部消息进行套汇。她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感到受了很大的打击。依靠7国集团内线进行内部套汇活动的小团体肯定不止一个。巴林顿怀疑洲际银行是他已经知道的阴谋集团的一个部分。可是为什么不把这一点告诉她呢?是对她不信任,还是有其它原因才不让她知道?她看着耶格里。
“这些当局的人哪,他们有没有说要查哪个具体的人,或者要你查哪个具体的帐户?”
耶格里两眼看着脚尖,少顷抬起头,慢慢地、很勉强地说出一番话来。他跟她进行这次谈话,把这些事告诉她是违反保密规定的。
“这么说吧,我只向霍夫曼报告,他这个人守口如瓶。他让我关注某几个特定的帐户。我想他并不知道我对有些帐户的户主早就心中有数了。这些帐户都是秘密的,只有号码,没有名字。有一天,那还是在这件事之前的几个月,我在他的办公桌上看见一些帐户文件,我看见他把它们拿去见一个客户。那个客户我也看见了。我认出了那张脸,我以前在报纸上见过他。他叫安东尼奥·菲埃瑞。后来霍夫曼要我注意的帐户中就有这个人的。”
萨拉神情茫然。她没有意识到这个名字对她有什么意义。
“他是个臭名昭著的黑手党头目。”耶格里说道。
他看了看萨拉的脸。每当她陷入沉思的时候,她的脸总是绷着,没有任何表情。她的内心感到惊慌、困惑、恐惧。随之而来的是怒气,起初还带有几分怯懦,随后便不断加剧,最后脑子里变得一片混乱。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是这么回事了吧?”耶格里的问话把她从沉思中唤醒。
萨拉一惊。她看着他,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超然表情,接着开始出现一丝往日的热情。
“我不能说。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也在为当局工作。”
他看着她。她说话的语气使他相信她的话是真的。
“我所赚的那笔钱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你最好不要把这当回事。我知道这当中有许多疑问……”她看着他没再往下说。她等待着,几乎连呼吸都屏住了。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她觉得反正他不能对别人说起这300万的事。以前她出于某种本能没有告诉巴林顿,现在还是这个本能告诉她要“保守秘密”。
耶格里双手一摊,两眼看着手指:“好吧。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如果我不来注意它,就不会有人注意它了。可是,萨拉……”
“唔?”
“我这是下不为例了。”
她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他又给她倒了些威士忌,她一声不吭地呷了一口。他向她身边挪了挪,用手抚弄着她的秀发,“既然你来了,我们暂且把这一切都忘掉吧。在这儿过周末怎么样?我们可以驱车去山里,去散散步。”
萨拉看着他笑了笑。他觉得昔日的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这个主意太好了。”
星期天晚上8点5分,从日内瓦飞往伦敦希思罗机场的瑞航838航班起飞了。萨拉系好安全带,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飞机正在爬升。远处是阿尔卑斯山朦胧的轮廓。
他和彼得·耶格里在一起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周末。他们像以前一样在一起爬山,一起吃饭,一起饮酒,就像当年有亚历克斯在的时候一样。她暂时忘却了心头的怒气和恐惧。
她凝望着窗外那起伏的山峦,心中想到和她相隔万里之遥、远在喜马拉雅山荒原中的弟弟和他的男友。她心想,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在思念着她。她再次感到一阵孤独和恐惧。
飞机于伦敦当地时间8点45分到达希思罗机场。她通过海关检查后,走到公用电话旁,找了一个没有人的电话,放进一个50便士的硬币,拨打了丹特的电话。铃响了三次后丹特拿起电话。
“丹特,我是萨拉。”
“哦,你又出现了。你的个人急事办得怎么样了?”
“丹特,听我说,我能到你那儿去一下吗?我得找个人谈谈。就你一个人在,是吧?”
他笑起来:“是的,就我一个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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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詹尼·卡鲁多暗暗自认晦气。萨拉·詹森不在家,定是外出度周末了。这毫无疑问,因为既看不见她的人影,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她家里一盏灯也没有开,但录音电话却开着。他听见她录在磁带上的声音。那声音很美,坚强有力,富有挑战性。他就喜欢这样的声音。他每隔半小时打一次电话,但每次都没人接。后来,他一听见那个声音就觉得讨厌。
不管怎么说,她总归要回来的,很可能就在今天晚上。只要她回来,他随时都可以下手。他渐渐失去了耐心,变得越来越恼火。
克里斯蒂娜·维利耶兴奋起来,连脊椎骨里都痒痒的。整个周末她都在监视斯卡皮瑞托的住房。他的女友终于走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家,这一点她可以肯定。她环顾四周,街上静悄悄的。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她脸上露出了微笑,开始朝他的寓所走去。
在房间里的斯卡皮瑞托先倒了一杯伏特加,然后点燃一支雪茄。他在等萨拉·詹森。她打电话来,他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她早晚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他听见有人在试探性地敲门,就走到门厅把门打开。站在门口的是个他根本不认识的陌生女人。他惊讶地看着她。
“什么事?”
这个女人中等身材,一头金发,十分漂亮。她的长发拢在后面,扎成一条马尾,头上戴了顶棒球帽。她的面部棱角分明:高高的颧骨、修长的鼻子、尖尖的下巴。这是一张非常有特色的脸,即使挂着笑容也看不出有丝毫妥协。她的眼睛寒气逼人,与脸上的笑容很不协调。她穿着紧身牛仔裤和T恤衫。这身打扮使她看上去年轻得多,而看她的眼睛则觉得她没有那么年轻。她说她姓加布里埃尔,是萨拉的朋友,说她有话要跟他说。
他见到漂亮女人就发软。他把她让进屋里,她进门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他领着她穿过长长的过道,他至少可以听见声音。
简直妙极了。这过道又长又暗,没有窗户,只有厚厚的墙。克里斯蒂娜把手伸进手袋,拿出一把0.22口径的鲁格·马克Ⅱ型手枪。这是一把装有消音器的自动手枪。她双脚站稳,双手握住枪,手指放在扳机上,枪口对准离她仅三步之遥的那颗脑袋。就在她抠动扳机的当儿,斯卡皮瑞托转过身。没等喊出声,他就朝楼梯栽去,手里的香烟掉下来。它掉在地毯上,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红光。地毯的纤维受热后开始熔化,不用多久就会燃烧起来。
克里斯蒂娜看了看手上的枪,小心地将它放回那只有软衬垫的手袋。现在得把它扔掉了。不过,她将得到一大笔钱,可以买许多这样的枪。这还要感谢斯卡皮瑞托先生呢。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一点血迹也没有。她刚才离他不算太近。血溅在他身后的墙上,但是还没有溅到她的身上。她洋洋得意地走出寓所,并随手把门带上。
她走到国王路上,混迹于晚间散步的人之中,绕了几段路,于20分钟后回到自己的住处。她打了两个简短的电话。一个是为正事,一个是打着玩的。今天晚上她要见到尼科勒。
出租车沿4号公路朝伦敦市中心疾驶。汽车发动机发出尖声的轰鸣,萨拉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直响。车子驶离克伦威尔路,进入伯爵府第大街后,发动机的噪音渐渐消失,因为路上的车辆多,过街的行人也多,车开得慢了。
萨拉看着车窗外的纷繁景象。再过5分钟,她就到家了。她想先洗个澡,换换衣服,然后去见斯卡皮瑞托。
她靠在座位上,想到耶格里跟她说的话。她想到“黑手党”这个词,不由得感到一阵头晕。
卡塔尼亚和瓦伊塔尔是意大利人。他们跟黑手党有没有牵连?意大利的许多丑闻都与黑手党、政府部门以及大企业有牵连,这件事不涉及到黑手党那才怪呢。
这些事令人颇为费解。它似乎不可能是真的,实在不可思议。萨拉想闭上眼睛,不愿意再想下去。她决定直接到丹特的住处去。
她告诉司机她的安排有变化。她把斯卡皮瑞托的地址告诉了他:切尔西区韦林顿广场。她靠在座位上,闭起眼睛。
几分钟后她睁开眼,眼前一片混乱。司机把车停在国王路进人韦林顿广场的交叉路口。广场上设置了警戒线,里面全是警车和消防车。她看见有一幢房子在燃烧。透过广场中心的树木,可以看见滚滚的浓烟。起火的房子在广场的另一侧。她看不清门牌号码,但她顿时觉得一阵揪心的难受。她已无须再看。
一个警察走到出租车边上,从车窗向里朝她看了看。
“你是那儿的住户吗,女士?”
她极力保持镇定,“不是。我路过这儿,去看人的。没关系,我可以等的。”
警察点点头,转过身,又看见有一辆车想进入广场。萨拉觉得自己几乎无法自控了。她倾身向前,对司机说了雅各布的地址,然后软瘫地靠在座位上。
她知道那边起火的是丹特的寓所。她不由得毛骨悚然,知道他肯定已死于非命。
雅各布听见屋外出租车停下的声音。他看见萨拉斜靠在后座上,于是走到外面,替她付了车费,把她带进屋里。他让她在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杯威士忌,然后才轻声但很干脆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萨拉的话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我到日内去找耶格里,并在那儿过了个周末。他想知道我那300万是怎么回事。告诉我他受命对一些可疑的交易进行监视,都是在央行进行干预或调整汇率后的帐目。显然是英国和德国当局要了解情况。耶格里受命监视的帐户中有个人叫安东尼奥·菲埃瑞,这人是个……”她顿了顿。雅各布嘟囔了一句,还看了看她。
“菲埃瑞是黑手党。”
“我知道。”她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过了几分钟,她继续往下说。
“丹特死了。我刚才从那边路过,到处是消防车。房子着火了,就是他的房子,雅各布。”说到这里她已泪流满面,身体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他也许没事呢,你又不能肯定。”
她摇摇头。
雅各布两眼茫然,僵硬地站起身,又倒了两杯酒。
“萨拉,我们得摆脱这件事。整个事情已经走得太远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把你也拉进了毒蛇窝,而且我觉得你是被人抛弃了。你身边发生了这么多事,本来应该让你知道的,可是你在偶然中才有所发现,几乎完全出乎意料。现在正在发生的事非常险恶。究竟是什么,只有上帝知道。我说的不是凯斯勒、卡塔尼亚和黑手党,当然这些人本身就够糟糕的了。我说的也不是斯卡皮瑞托所遭到的不幸,也许他没什么问题。有件事就在身边,与巴林顿有关。难道你现在还不跟他把话挑明?”
他的语气柔中带刚。他的眼里蕴藏着怒火,他显然是对这件事的幕后策划者有气。
萨拉慢慢地喝了一口酒。
“我知道。我本来应当处于这件事的中心部位,可是我对情况一无所知。有一段时间,我的心里觉得忐忑不安。现在我真是吓坏了。”她稍事停顿,眼睛看着酒杯,“我这就给他打电话。他到纽约去了,大概现在还在那儿……”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雅各布把电话递给她。她拨通了巴林顿的私人电话。没有人接,她无可奈何地双手一摊。
“我明天再打。”
雅各布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
“你最好睡觉去,小宝贝。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睡衣也准备了,怕你没带。”他在她头上吻了一下,祝她晚安,然后看着她站起来,端起杯子,神情疲惫地睡觉去了。
萨拉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她把威士忌喝完后就睡了,但睡得不沉。
雅各布一直到很晚都没有睡。他抚摸着坐在他大腿上的猫咪鲁比。他有他自己的看法,而且并不乐观。
在8英里外的地方,也有个静静的不眠之夜。克里斯蒂娜·维利耶独自坐在家里,等待着消息。尼科勒来了,给她带来了几个小时的乐趣。午夜过后,他就告辞了,家里又恢复了平静。夜色越来越浓,也越来越安静,似乎街道上所有的汽车都没有了,似乎所有的人都进入了梦乡。她喝了些无糖浓咖啡,看了看墙上的钟。她觉得此刻的形单影只倒是一种安慰。
丹尼尔一早就打来电话。他告诉她:“一切都很好。”这就是说松本正美已经命归黄泉。还有斯卡皮瑞托。现在就剩下萨拉·詹森了。
她觉得有些遗憾,也觉得有些担心。詹森是个很机灵的女人,而且很漂亮。她见过她的照片,是凯斯勒发给卡塔尼亚的传真,然后再由卡塔尼亚用传真发给她的。那是张黑白照片,是萨拉在杂志上发表文章时的作者照片。克里斯蒂娜给了詹尼·卡鲁多一张复印件,自己留了一张。她从一只上了锁的抽屉中取出那张照片,凝视着它。是啊,是很遗憾。她倒很想能见见这个萨拉·詹森。可是为了100万英镑,最好还是让她死。
她很快看了一下手表,恼怒地皱了皱眉头。卡鲁多现在应该来电话了。詹森几个小时之前就该到家了。卡鲁多此刻应该已经把她收拾掉,而且自己也该脱身了。也许出了问题。她开始感到担心。
早上7点钟卡鲁多终于来了电话。他的声音显得很紧张。他使用委婉语说,他们的“客人”没有回家。他说他整整等了一夜,问现在该怎么办。她回答说,取消行动,回旅馆去,晚上再碰碰运气。他们的“客人”显然是到男友家过夜去了。
萨拉像往常一样,于早晨6点醒来。她躺在雅各布空闲的房间里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恐惧和绝望的心情同时向她袭来。她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收音机,然后去冲澡。
她身上湿漉漉地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新闻节目刚刚开始。她用浴巾裹在身上,又躺到床上。广播员的声音从她耳边飘过,她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她的大脑几乎停止思维了。接着有一串文字像一把烙铁钻进了她的大脑:昨晚……在切尔西区……一场可疑的大火……一名38岁的意大利人,丹特·斯卡皮瑞托。警方已经开始调查这起谋杀案。
她跑出房间,跟正在上楼的雅各布撞了个满怀。她向后退了一步,手臂放在胸前捧住自己,站在那儿呻吟着,身体微微前后摇晃。她那尖尖的指甲深深地抠进自己的手臂,鲜血顺着手臂流向手肘,然后滴到地板上。她毫无感觉,也没有看见。接着她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雅各布上前抱住她。她浑身猛烈颤抖起来,他的衬衣被她手臂上流出的鲜血染得殷红。她慢慢地、大口喘着气,把收音机里的消息告诉了他:丹特死了。他点点头。他也听到了。
喘着喘着,她开始抽泣起来。她悲痛欲绝,哭得肋骨都疼了。雅各布抱着她,让她尽情地哭。这一突如其来的冲击终于有所消减,她也开始渐渐恢复平静。
过了个把钟头,她穿好了衣服,在饭厅餐桌旁雅各布的对面坐下。她的双手捧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他们两人之间放着一张报纸,他指着有一栏只有6行字的短文章。她看见上面写着:“昨晚在梅费尔区豪华住宅区海斯小街发现一具女尸,据信是被谋杀的。在通知死者家属之前,警方拒绝透露她的姓名。”
萨拉的手紧紧地抓住杯子,后来才觉得有点烫手。她看着雅各布,他脸上的冷酷表情已经说明问题了。他们都知道死者是松本正美。
萨拉环顾四周,一切都很平静:威尔士式的碗橱上挂着茶杯和盘子,碗柜里放着精美的玻璃器皿,橡木地板被踩磨得平滑光亮。鲁比刚从外面街上穿过玫瑰花园进来,此刻正蜷缩在角落里。它没有受萨拉哭泣的影响,因为它没有听见。
那个杀害丹特和正美的人,还要多长时间就能找到她,找到雅各布,从而毁掉他们的生活呢?
她慢慢从餐桌旁站起身。
“他们现在应当把我们保护起来。巴林顿或者是任何一个介入这件事的人。把我们保护起来,把那些人抓起来。我去给他打电话……”
雅各布微微点头,看着她走进他的书房。他走进自己的卧室,拿起另一只电话。这是另外一条线,用的是另一个号码。他按下一组13位的号码。他简短地说了几句就挂上了。接着他又打了个电话,这回是个本地电话。仅仅5分钟,他就把事情安排妥当。
萨拉·詹森拨通了巴林顿行长的住宅电话。四声振铃后,一个女人接了电话。
萨拉紧捏话筒,她故意说得很慢。
“我想请行长听电话。”
对方稍微停顿一下后说道:“对不起,行长在开会。”
萨拉极力心平气和地说:“我必须跟他通话,就是现在。”
又一阵停顿:“我来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请你先别挂……”
巴林顿太太动了恻隐之心,她去打扰了正在用早餐的丈夫。过了一会儿,行长来接了电话。萨拉听见了他那洪亮而信心十足的嗓门。她的话说得四平八稳,把个人的情感全部抛到九霄云外。
“丹特·斯卡皮瑞托和松本正美都死了。松本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在调查中帮了我的忙。我星期五就给你打电话,想告诉你卡尔·海因茨·凯斯勒是第三个人,卡塔尼亚本人是第四个。他本人得到赃款的四分之一。有黑手党插手。我想他们正在设法干掉我。你得想想办法。你应当向我和我的一位朋友提供保护。你应当立即逮捕阿诺特、瓦伊塔尔和凯斯勒。你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件金融犯罪活动了,已经变成谋杀了。你必须向意大利方面通报情况,让他们逮捕卡塔尼亚。还有个叫菲埃瑞的,他肯定也介入了。”
巴林顿抓住电话,大为震惊,“哦,上帝呀,萨拉,这简直可怕极了。”他停了有几秒钟。等他再度开口说话的时候,萨拉听出他似乎有意在加强语气,“我们当然要保护你。我马上就做出安排。先不要着急,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萨拉说了雅各布的电话号码。
“我很快就给你回电话。”
萨拉放下电话,走到厨房等雅各布出来。
现在她已经痛苦地意识到,他显然不是在为英格兰银行的行长在工作,而是在为另外一个人,一个职位在他之上、他必须向他请示汇报的人。她能够想象得出,他们现在正在协商、决定对她该怎么办。然后巴林顿再把电话打过来,假模假样地告诉她该怎么办,仿佛那些决定和指示都是由他做出的。
她可以想象得出,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她。除了恐惧之外,她觉得受到了伤害和愚弄,同时也觉得一阵似曾相识的气愤。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行长会打电话来的,她将在此等候。在没有相反证据的情况下,给他一点时间认真考虑考虑。他应当有一个比较充分的理由,对这一切做出令人心服口服的解释。她相信这一点,而且希望她和雅各布会被以某种方式奇迹般地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样,一切就能解释得通,就比较清楚了。凯斯勒和他的阴谋团伙成员将被逮捕,她的任务也会就此结束,他和雅各布从此就会安然无恙。
可是,她总觉得事情不会是这样。
詹姆斯·巴特洛普得到消息后镇定自若。斯卡皮瑞托和松本正美遇害的事他早就知道了。巴林顿打电话来的时候,他正在考虑应急计划。他的指示很简单:“打电话给她,要她保持镇静,告诉她你会派人去接她的。这一切由我来安排。”
巴林顿无心跟他争论,不愿去想这个噩梦。必须马上向詹森提供保护,此事已经有了安排,它将由巴特洛普负责。等她到了安全的地方,反控告的工作就可以开始了。这件事整个就是一场灾难:混乱不堪,还死了人,为了什么呢……?他根本就不应该卷进到这件事当中来。他想到了警察,想到了所有的审讯,他心想不知巴特洛普怎样才能控制这种局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随之而来的肯定是各种调查,公众中会有强烈的反响……可是,以前还没有银行行长被迫辞职的事呢,不过,奇怪的是,巴特洛普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绝望。他一直沉着冷静,方寸不乱。唯一使人感到不解的是,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他给萨拉拨通电话。电话刚响,萨拉就一把抓起来。
“都安排好了,萨拉。告诉我你在那里,我派人去把你接过来。”
“什么时候?谁来?我怎么才能识别他们?他们什么时候来?他们必须现在就来。”她开始打破刚才表现出的平静,把带着恐惧和不信任的话语一股脑儿地倾斜出来。
“他们会尽快赶到你那里,萨拉。你把地址告诉我,他们马上就出发。”
萨拉此刻已极度疲惫,惶恐不安,她不假思索地说出了雅各布的地址,然后放下电话。
这时雅各布正好走进房间,“怎么回事?你把我的地址告诉谁了?”
萨拉坐下来。雅各布的语气使她震惊,“行长。他要派人来找我们,把我们带到他那儿去。”
雅各布坐在她对面,温和的目光变得十分严峻。他听了之后简直不敢相信。
“这么说,他们是在没有向你提供任何保护的情况下,让你开始这项工作的。他们告诉你如果你被抓住了,没有人会站在你一边,没有人会帮助你。并不是因为他们,你才发现你所面对的实际上并不是某个意大利的花花公子,而是一个大银行、意大利银行的行长,还有意大利黑手党。你的同事和你最好的朋友被人杀害了。你现在坐在我家里,等着你所不认识的人来把你带走。而这些人在开始的时候还说他们无法帮助你。”他看见她的眼睛里已经泪汪汪的,看见她在猛咬自己的嘴唇,用手在面颊上抹了一下,抹去上面的泪水。
她绝望地大声冲他喊道:“那我该怎么办呢?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还能信赖谁。”
雅各布站起身,接着又坐下,用柔和而又急切的声音说:“听我说,在我们了解到实际情况之前,我有几个朋友可以暂时帮助我们。显然你不是在为英格兰银行行长工作。这些都是他职权范围之外的事情。他也许只是个前台人物。这更像是军情五局,由于某种原因,他们把你蒙在了鼓里,把你当成了马前卒。”她准备争辩,可是他把手一扬,没有让她说,“我的朋友10分钟之后就来,他们将把我们送到机场。你身上带了护照,我们两个小时之后就可以远走高飞,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安全地方。”他发现她的眼睛里有犹豫的神情,“好了,萨拉,你当真能信任他们吗?”
萨拉看着面前这双她所熟悉的黑眼睛。它们现在变了,变得非常严肃冷峻。她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巴林顿从第一天起就没有守信用,结果,丹特和正美都死了。
“好吧,”她说道,“我去。”
在世纪大厦,詹姆斯·巴特洛普匆匆记下了巴林顿给他的地址,然后客气地说了一声再见。接着他按下通话器叫秘书莫伊拉给他接通军情六局局长的电话(军情六局局长的代号为C),并叫她让迈尔斯到他办公室来。C的电话接通了,巴特洛普的活简明扼要:“我们的戈尔贡(临时雇佣的特工有个代号是很自然的事)遇到了麻烦。她的好朋友和她的同事都被人杀了。她又发现了很多情况,还发现了菲埃瑞的一些情况。我要把她带来,和她同来的还有一个不知道姓名的朋友。”
“这次行动,还真有点福祸双至的味道,”C说道,“好的情报,高的代价。对你的特工我不大了解,不过现在已经太晚。我得通知外交部顾问。他可以去找次长,把面临的麻烦告诉他们。你已经让要案办公室参与进来了吧?”
“他们现在正和现场勘察的人在一起。”
“好。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巴特洛普。”
巴特洛普挂上电话。少顷,福肖走了进来。
“带几个人到戈尔德斯—格林这个地方去,”他流利地说出了雅各布的地址,“把戈尔贡跟和她在一起的那个人接过来。行动要隐秘。不能让人看出任何破绽。在那地方附近布置暗哨,24小时监视。把要案办的人带上,告诉他们把可疑的人抓起来,很难说啊。说不定能抓到菲埃瑞的杀手哩。”
“你认为是他?”
“还能有谁?”
15分钟后,一支由特工和暗哨组成的军情六局小分队和两名要案办的工作人员就动身前往戈尔德斯—格林了。
就在巴特洛普跟迈尔斯·福肖说话的同时,克里斯蒂娜·维利耶也在给罗马的贾恩卡洛·卡塔尼亚打电话。她把报纸上有关斯卡皮瑞托和松本正美的新闻报道读给他听。他轻轻地骂了一声,命令她立即找到萨拉·詹森。他把酬金数额翻了一番。如果当天晚上干掉她,就给200万英镑。克里斯蒂娜已经想过上百次了:究竟萨拉·詹森知道什么情况,成了这么一个危险人物,把她干掉能得到这么多钱?对自己的任务,她感到既兴奋,又好奇。她决定由她自己来处理这件事。她没有时间向詹尼·拉鲁多布置任务了。她将亲自找到萨拉·詹森,并把她干掉。
她打电话到洲际银行打听情况。外汇交易柜一个男人用颤抖的声音告诉她,萨拉·詹森不在,今天没有来。她放下电话,开始沉思,手指不由自主地放到嘴唇上。躲起来了,詹森是会躲起来的。
她走向保险柜,取出一串钥匙,然后来到楼上的卧室。她打开一只橱,从中拿出一些假发和一只大金属化妆盒。她昨天找斯卡皮瑞托时戴的金发在最上面。她翻了翻,拿出一只棕色长鬈发发套,把它慢慢套在自己的金色短发上面。她使劲拽了拽,看它是否会掉下来。接着她打开化妆盒,从里面拿出四卷牙科医生在钻孔和拔牙时吸血用的棉条。她把两个棉条塞进嘴里,顶着面颊两侧。镜子里,她的形象发生了变化。冷峻的金发女郎变成了迷人的花栗鼠般的美少女,笑容满面,憨态可掬。
她拿起装着那把0.22口径手枪的手袋,把枪从里面取出。她将来要把这支手枪交给丹尼尔,让他把它处理掉。她把它暂时放进保险柜,从里面换了一把型号不同的枪——一支勃朗宁自动手枪,这是特工人员最喜欢的枪。她不想让人看出两次行动之间有什么联系。她把保险柜锁好,朝门口走去。
10分钟后,她已经站在萨拉的门外,按响了门铃。她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这时从她身后传来的声音着实把她吓了一跳。是贾丁太太带着两个孩子站在人行道上。
“你是找萨拉·詹森吧?她这会儿不在家。在上班。”
克里斯蒂娜装出紧张不安的样子,“问题就在这里,”她说道,“她没有去上班,家里也没有人。”她装出无可奈何,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得找到她。是他兄弟亚历克斯的事,他从山上摔下来了,摔得很厉害。我得告诉她……她会马上坐飞机去看他的。”
克里斯蒂娜近乎歇斯底里地、断断续续地说着。可是她的内心却异常平静,甚至在暗暗自喜。卡塔尼亚所提供的背景情况绝妙至极。眼前这个女人全都信以为真了。
贾了太太吓得连忙用手去捂自己的嘴,“哦,上帝呀。这个可怜的姑娘。是啊,她肯定会去看他的……”
克里斯蒂娜打断她的话。
“我得找到她。你知不知道她会在什么地方?”
贾丁太太在静静地回想着,偶尔冒出一句:“我不知道。”或是“我想不起来了。”突然,她的脸上一亮,“雅各布。对,雅各布·戈德史密斯。是她的朋友,是舅舅什么的,她生病的时候照顾过她。我记得他住戈尔德斯—格林路。地址我记不得了,大概电话簿里有。”她伸出手,表示帮不上忙了,“值得试一试,你说呢?”
克里斯蒂娜忍住笑,“哦,是的。一定是。”她向那个女人很快投过一个带着谢意的微笑,然后径直朝国王路上的公用电话亭跑去。贾丁太太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想,这个女人多么关心人哪!
克里斯蒂娜拨通142。电话号码查询处的女人可以说出戈尔德斯—格林路的雅各布·戈德史密斯的号码,但不知道地址。她建议克里斯蒂娜查一查电话号码簿,那上面会有的。克里斯蒂娜跑到马路对面的售报亭。是的,他们有一本电话号码簿。他们让她稍等片刻,他们去拿。
5分钟之后,那人的助手回来了。克里斯蒂娜立即开始查找。她发现戈尔德斯—格林路上有两个J·戈德史密斯。她把两个号码和地址都记了下来,转过身,说了声“谢谢”,然后头也不回就跑上国王路。她叫了辆出租车,让司机开向第一个地址:罗瑟威克路。
车还没到罗瑟威克路,克里斯蒂娜就先把车费付了。下车后她装得若无其事地拐了过弯。她一拐进那条安静、两旁树木成荫的路上,就发现不大对头。在24号对面停了一辆英国煤气公司的小货车,可是附近既没有管线,也没有工人。这时有个约莫70岁左右的老人步履蹒跚地朝她走来,嘴里还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他的目光似乎很随意,可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里有危险。一只猫从她前面走过。她灵机一动,找到了自己的脱身之路。她把猫抱起来,大声说道:“哦,塔伽,可找到你了,你这个淘气鬼。”她对走过来的那个老头笑笑,又对猫点点头。
“一到要去看医生的时候就想溜。真的,它就像知道……”克里斯蒂娜转过身,那猫在她怀里挣扎起来,它的尖爪扎进她那件薄薄的衬衣,把她身上的血都抓出来了。她不由得喊了一声,忍住痛,沿刚才的路朝回走。她向前走了大约400码,确信没有人在注意她,才把猫放下,招呼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切尔西。
那老头一直在看着她,嘴里还在不停地叽咕。他口袋里的麦克风把他的话传到货车里的暗哨。
“没有什么情况,只有个丢了小猫的犹太美国女郎。”
克里斯蒂娜靠在出租车的座位上。她自认自己的直觉是对的。那不是个无所事事的老头,而是个暗探。那辆货车里也许全是警察。警方已经抢在她前面找到了萨拉·詹森。太遗憾了,她已经尽力而为了。现在该撤了,走为上啊,回意大利去。她杀了斯卡皮瑞托和松本,可以领到200万赏金。她将给丹尼尔和詹尼每人40万。再要对付萨拉·詹森就是卡塔尼亚的事了。
暗哨们还在等候。那幢房子前后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任何人的进出都逃不脱他们的视线。可是到目前为止,他们什么情况也没有发现。房子里连一点动静也没有。过了半个小时,他们开始烦躁起来。货车里有两个特工。其中一个打电话向福肖报告情况,再由福肖打电话向巴特洛普汇报。他们同意如果再过半小时房子里依然没有动静,他们就进去看看。暂时他们还必须按兵不动。
40分钟后,他们向巴特洛普汇报说,房子里没有人。萨拉·詹森和她那位不知姓名的朋友已不知去向。
5分钟后,所有机场和港口都接到通知。所有类似萨拉特征的女人所持的护照都要接受检查,可是到处都没有发现萨拉·詹森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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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特别行动处驻希思罗机场人员收到军情六局发来的电传时,那架色斯纳公司制造的飞机已经到了英吉利海峡上方3万英尺的高空。萨拉·詹森坐在厚厚的扶手椅上,安全带胡乱地放在一旁。她萎靡不振地靠在垫子上,左手端着一杯威士忌,在不停地抽烟。她闭着眼睛,只是在掐灭一支烟,点燃另一支,或是倒酒的时候,才稍微睁一下眼。
雅各布把安全带解开,微微晃动着站起来,穿过狭窄的过道来到她身边,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肩膀。他问她感觉怎么样,她似乎没有听见,眼睛依然闭着。他的话像是对牛弹琴。他看了看她,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独自一人坐着,脸上露出一道道关切的皱纹。
他正在把她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但是,那将是个并不理想的避难场所。他还能向她提供多长时间的保护?他们怎样才能摆脱连他们自己也不能完全理解的这种困境?
萨拉暂时会安全些,可是却要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冷宫之中。她可能因此而失去重新开始生活的力量。她可能会尽量把那两起杀人案置于一边,可是她怎么才能继续生活下去呢?在如此美好的年华里,她将深陷在无可奈何的境地之中。
他知道她会想出这样或那样的办法,在各个事情上表现出自己的个性。否则,她就会在无所事事的泥沼中沉沦。
飞机颠簸着穿过气流,开始下降。萨拉睁开眼睛,喝了一大口威士忌,转过身看着窗外。她看见下面是一片平原,远处环抱着它的群山在灰蒙蒙的阳光下依稀可见。她看见了一个机场和一条跑道。飞机开始降落,随着轮胎在亮闪闪的柏油碎石跑道上滑行所发出吱吱的响声,飞机渐渐慢了下来。
几分钟后,飞机在一个小候机楼前停下。一位身穿制服的驾驶员从飞机前面走过来,笑嘻嘻地问萨拉旅途是否愉快。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仿佛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别人的声音。“是的,谢谢了。”她说得文静而有礼貌,可是别的话一句也没说。那人笑笑,招手让她跟他走。她站起来,却站不大稳,腿上的肌肉像棉花一样,不听她的使唤。她觉得浑身倦怠无力,不由得扮了个苦相,驱使自己向前,跟着身穿制服的人朝前走。雅各布跟在后面,见她像个受伤的孩子似地朝驾驶舱旁边一扇刚刚打开的门走去。
机长跳到跑道上,与在外面迎候的一位男子一阵寒暄。那人满头乌发,皮肤黝黑,穿着一身藏青色制服。他对机上下来的两位旅客笑眯眯地说:“欢迎到摩洛哥来。”摩洛哥!萨拉心里颇为好奇。她走下三个阶梯,踏上跑道后立即感受到阵阵热气。
那个皮肤黝黑的人接过机长递给他的两只箱子,把萨拉和雅各布领进候机大楼。大楼的地面铺着白色和灰色相间的地砖,走在上面硬邦邦的,咚咚作响。萨拉觉得自己的脚步声响得令人讨厌。她向周围看了看,到处是天书般的阿拉伯文。以前这些文字在她眼里显得非常欢快,可如今却像是不祥之兆。到处是人:上唇留着小胡子、满面笑容、皮肤黝黑的男人,背着像工具盒之类东西的妇女。她猜着了,那是妇女随身携带的化妆盒。那些浓妆艳抹的妇女中,有的人身上背的盒于多达4个、5个甚至6个。她朝玻璃隔墙里看了看她自己的尊容,赶紧把头扭开了。
驾驶员领着他们来到海关,与他们握手道别。他们出示了护照,过了海关,穿过机场旅客大厅,来到大楼前院亮堂堂的行李提取处。
萨拉的眼睛被阳光刺得眯缝起来。她到这儿来干什么?她转身对着雅各布。雅各布抓住她的手臂,朝一个正向他们走来的男子打着招呼,并把她领到他的面前。
两个男人互相拥抱之后,雅各布笑着转过身,向她介绍了杰克·克尔。克尔满脸微笑,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萨拉握了握他的手,也以同样好奇的目光看着对方。这人身材瘦小,皮肤黝黑,头顶上光秃秃的一圈没有头发,他那双褐色的眼睛炯炯有神。萨拉看着这双眼睛,朝他笑了笑。克尔见了之后,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欢迎到马拉喀什来!”他接过箱子,把他们领到一辆闪闪发亮的梅塞德斯车旁边。
萨拉四下里看了看,觉得自己似乎应当度假了。这热情的欢迎,这明亮的太阳,这炎热的气候。她再次问自己到这儿来干什么。她想到了工作,想到了洲际银行。那些阿拉伯文看得她难受。她尽力控制自己,跨进打开的车门,进入车里。
座位是皮的。车里很凉快,她顿时觉得像饮了一杯凉水似地惬意。这股凉意使她的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她望着窗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流下来。
这被坐在她身边的雅各布从眼睛的余光中看见了。看见她流出眼泪,他觉得松了口气。这已经不像几小时前的痛苦抽泣,这是她接受了现实,是无可奈何。
杰克坐到驾驶座上,系上安全带,把车开出停车场,开上一条柏油碎石路。过了几分钟,他把车拐上一条土路。路上有不少骑着破旧自行车的人,还有由瘦弱小马拉着的大车。萨拉闭起眼睛,想睡它一会儿。
不久她就被行驶在迤逦蜿蜒道路上的车子晃醒了。他们正在翻越高高的丘陵。路两旁不时可见枞树和仙人掌,渐渐地,路的一侧出现了像赭色高墙似的士坡,另一侧则是进入深不见底山谷的陡坡。杰克驾驶技术娴熟,偶尔也不得不把车向土墙一侧挤一挤,给拖木材的汽车让路。
一个小时后,他放慢车速,向左一个急转弯,在两扇高大的白色铁门前把车停下。他伸手在仪表板上一个小黑玩意儿上一按,那两扇门就自动打开了。他沿着一条半英里的车道向前行驶。车道两侧绿草如茵,上面盛开着绚丽的花朵,有红色的、橙红色的、粉红色的、还有黄色的。萨拉看着那些花,接着回过头,正好看见两扇大门正自动关上。她心想不知这一片绿地是哪儿来的水浇灌的。她摇下车窗,一股带着香味的热气当即扑面而来。
汽车再次减速,然后拐进一幢大房子下面宽宽的弧形车道。那房子有好几层楼高,是用当地的粘土和石头建造的。房子外观呈浓浓的赭色,优美的雕花木制百叶窗全是放下的,房子四周是盛开的鲜花和多种植物。接着汽车前面出现了一块块的台地。
杰克从车里出来,把萨拉这边的车门打开。她下了车,在通向那幢房子的一截台阶前稍事停留。台阶最上面的一男一女迅速跑下来帮他们拿行李。
“是安杰洛和玛丽埃拉,”杰克说着朝他俩点点头,“为我工作有20年了,先是在西班牙,我到这儿来之后,他们也跟来了。”
他俩与萨拉和雅各布相视而笑,接着就上台阶去了。
萨拉慢慢地拾级而上。到了台阶顶上后,她停下来,凝望着眼前的景色。车道向下是一块块的台地,每块地上都种着各种植物和灌木,有的已经长到石头小路上来了。台地再向下是个几乎无人管理的花园,在下午的阳光下,园中高高的棕榈树投下了短短的影子,满园都是盛开的鲜花。在花园周边离得比较远的地方,有一堵高高的石墙,那儿的花草树木也十分茂盛。在这一片绿色之中,在人眼睛看不见的地方,藏着带刺的铁丝网。不远处是起伏的群山,山上长满了低矮的灌木。萨拉转身对着杰克。
“我们这是在哪儿?”
“维加恩,在阿特拉斯山脚下。”
“这儿很美。”
他也对她笑了笑,“你安顿下来,休息一段时间后,一定要到山里去看看。”
她微微点了点头。他拉着她的手臂,领她朝房子走去。她过于疲劳,就由他带着她走。雅各布跟在后面。
他们三人走进房子,进入一个凉爽的门厅。那门厅有30英尺高,两边都有楼梯。门厅的另一头通向一个庭院,庭院里有许多奇花异草和喷泉。
杰克领着萨拉从右边的楼梯向上。这是一条阴凉的、侧面有窗户的通道。窗户上典雅的百叶窗帘全是放下的,挡住了外面火热的太阳,空气透过百叶窗的叶片轻轻向里灌。杰克在一扇色调暗淡的花梨木门前收住脚步,把门推开,把萨拉让了进去。“如果需要什么,你就叫玛丽埃拉。她的电话是5号分机。我的电话是1号,雅各布的是4号。”他笑着转身准备离开。雅各布握住她的手捏了捏说:“一会儿见。”萨拉也捏了捏他的手,目送他离开。她的门咔的一声关上了,四周一片寂静。
萨拉仔细看了看这个房间。这是个起居室,既宽敞又凉爽,木质地板上铺着几块波斯地毯。书架上放满了书。墙上挂着一些绘画作品和照片。萨拉走上前去,仔细看起来。上面有山岳,有花草,有大海,还有一些未标明姓名的人像。萨拉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在昏暗的光线中,她眯起了眼睛。房间里太暗,只有正面窗户的百叶窗帘中透进一点光线。
她走进一间卧室。法式落地窗正对着一个栽着鲜花的屋顶平台。麦斯林布的窗帘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床上的床罩已经拿掉,雪白的床单向下叠着,仿佛有人知道她非常疲倦。这简直是她求之不得的。她把衣裳脱在椅子上,钻进舒适的被子。她像往常一样,说睡就睡着了。
雅各布和杰克坐在小图书馆里,一起喝着威士忌。
“真谢谢你了,给我们安排了飞机和这一切。”
“哟,这又何足挂齿。我跟你交往这么多年了,你还从来没有求过我呢。我想你有几件事要谢……”
雅各布笑起来。如果那样看,那么杰克说得还是有理的。他的朋友比他小10岁,早年曾经是他的学徒,学会了他所能教他的所有技能,不过学得不那么好,有时免不了有些磕磕碰碰的。他不止一次地找雅各布提供他不在现场的证词,或者请他帮助处理他自己一个人无法处理的棘手问题。想起这些往事,雅各布不禁哈哈大笑。他向四周看了看。
“你干得不错,我看了之后很高兴。早就大大超过你师傅了。”
杰克耸了耸肩,表示出异议,“我这个人还是有些鲁莽。不过,如果你能离开你在戈尔德斯—格林路那块小天地,你也可能会这样。”
雅各布瞪大眼睛,不服气地说:“我为什么一定会这样?我在那儿什么都有。再说,说到这个问题,我并不需要在一个没有参加引渡条约友好国家弄什么藏身之地。”
这下轮到杰克不服气地来取笑他了,“嘿,我也不需要。我把这个地方买下来只是为了防止万一。后来我觉得这地方比戈尔德斯—格林那边更让我喜欢,这一点也不奇怪。”他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严肃,“再说,有个藏身之地也可以用做不时之需嘛。”他顿了顿,显得不大有把握,“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你也不必非要告诉我……不管你说也好,不说也罢,你都可以呆在这儿,呆多久都可以。不过,如果我了解一些情况,也许能帮得上一点忙。”
雅各布皱起眉头,看着自己的手,接着抬起头,看着他朋友的眼睛。
“说来话长啊。其中有些事连我也不知道,而我所知道的也是一团乱麻。这个可怜的姑娘,现在处境非常危险。她的两个朋友被‘消灭’了。她认为杀手现在正在找她。她的判断是对的。我想他们会这样做的。在她这一边本来应该有些好人,可是我不信任他们。我一直觉得她是被人利用了。至于怎么被利用以及为什么,我不得而知。这件事很怪。我觉得在把事情弄清之前,最好先从中跳出来,避一避风头。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不过在这里我们的处境至少要安全些。”他本想说“暂时安全些”,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把“暂时”咽回去了。他看着杰克那张疑虑的脸。他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只好把所知道的情况向他和盘托出。
詹姆斯·巴特洛普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手里不断捻着一支铅笔。随着他的思路,他的眼睛不时熠熠闪亮。他的嘴角挂着微笑,心里感到好奇。
萨拉·詹森突然失踪,她的两个好友被人杀害。这些事非常可怕,但也说明事情已有了转机。这一行动的代价将是政治性的。巴特洛普,或者代表他的C,将受到外交大臣、检察总长,也许还有首相的严厉质询。有两个外国人被害,他的处境十分困难,但是,如果这两起命案确实与菲埃瑞有牵连,如果他能证明这一点,那局面就不是无可挽回的。这两起谋杀虽然令人发指,但也给人以鼓舞,甚至使人看到了希望。这是两起由冷静的职业杀手干的合同式谋杀,它们与黑手党有关,与菲埃瑞有关。根据巴林顿的报告,詹森说到了菲埃瑞,现在巴特洛普对菲埃瑞的插手已深信不疑。
任何能使他进一步了解菲埃瑞的事对他来说都是好事,所以这两起谋杀使他产生了奇怪的复杂心理,他感到既担心又兴奋。他想尽量把担心抛开。人已经死了,他也无法让他们起死回生。他一时想到了萨拉·詹森,觉得她一定是又伤心,又害怕。他感到一阵无名的痛苦。可是,她也不是非常清白的嘛。她跨越了雷池,采取了一些危险的行动,拿性命当儿戏,招惹杀手。不过他绝对不可能知道这一点,而巴特洛普知道,这件事上他自己也有失误。她毕竟是初出茅庐,他对她的使用有些不当,有些地方出了问题,所以她暴露了,现在她为了保命已逃之夭夭。这件事看上去血淋淋、乱糟糟的,不过已经有了一些蛛丝马迹。
詹森一定发现了与黑手党有牵连的线索,也许是与卡塔尼亚有某种牵连,她自己也因此而暴露。为了杀人灭口,现在黑手党要把他们认为可能从萨拉那儿了解到情况的人全部消灭。他必须先找到她,看她了解到什么情况。他通知派到海外工作的几十个特工,要他们找到她。国际刑警、美国联邦调查局,世界各地海关都在对机场和港口进行监控。
他早晚会找到她的。到那时,微妙的工作才会开始。如果他发现了她的行踪,他不会把她带回来。他将对她进行严密而谨慎的监视。如果运气好,加上他们的手段,就有可能因此而抓住杀手。这是拿她的生命在冒险,但这是成败参半的风险,从可能产生的后果来看,这样做也未尝不可。如果杀手供出了菲埃瑞,这样做就值了。
莫伊拉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C要找你谈谈。”
巴特洛普站起来,走到楼上的局长办公室,C的秘书示意让他进去。他在C的橡木办公桌边的椅子上坐下。
“什么消息?”
“恐怕詹森是失踪了。”
“现在怎么办?你还有什么活的诱饵?”
“阿诺特和瓦伊塔尔在这儿。卡塔尼亚在意大利,我来派人去监视他们。我已经跟意大利处的人交代了,我们还将对詹森的寓所进行监视。”他稍事停顿,仿佛是在考虑问题,“我认为现在让特别行动处逮捕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好处。现在我们对许多情况依然一无所知。要把全部案情弄个水落石出,要找到给菲埃瑞定罪的证据,最好的办法就是监视,你说呢?”
C没有马上回答。他摸了摸下巴,“有道理。意大利方面怎么办?你只跟我们自己人讲了,对吧?”
“暂时是这样。现在最好还是不急于说。在意大利的特工里黑手党卧底的可能性很大。他们可能使整个行动毁于一旦。我们早晚会请他们参与的,这一点我懂。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尽可能把它推迟一点。”
“这我不介意。我比较同意你的意见。我们暂时不向他们通报。可是你让有些工作站提高警惕,还有国际刑警,你跟他们怎么解释?”
“要案办具体跟国际刑警联系。他们的口径是,这是一宗刑事犯罪案件。从世界范围来看,萨拉·詹森是个刑事犯罪分子。”
C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好吧,詹姆斯,所有有关材料,你都得给我一份副本。我将向委员会进行汇报。”
他所说的委员会就是关于保安部门工作的常设大臣委员会。它所讨论的事包括一般的优先处理权、预算、潜在的政治困境和丑闻。卡塔尼亚的阴谋活动与后两条都沾了边。内阁大臣、内务部和外交部的常务大臣、以及常设委员会的大臣们将考虑C向他们介绍的情况,然后决定是否要把这件事提交给外交大臣和首相处理。
“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詹姆斯。这件事还真有点微妙呢。如果我们稍有不慎,最多只能造成有限的破坏。我不必跟你说这个了,对吧?你要尽快找到萨拉·詹森,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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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萨拉·詹森从沉睡中醒来。她睁开双眼,看见的是全然陌生的天花板。许多记忆涌进她的脑海:丹特、正美、雅各布,还有杰克。她伸手摸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已经7点了,天哪,她从昨天下午就睡了!绝望的心情再度向她袭来。睡吧!睡它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吧!这种方式她知道。她的身体将得到彻底休息,她的脑子将忘却这一切。
她猛然坐起,两眼迅速扫视着房间,大脑逐渐摆脱了回忆。不能再有这种事了。千万不要再有这种事了,下一次她是无论如何也应付不了的。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不由一阵惶恐。她找到过解决问题的办法。这花了她几年时间,但很奏效。这一次也会奏效的。不过这一次她不会拖延时日。她拖不起,否则她自己也性命难保。她迅速把腿挪下床,站在地上,但觉得头依然晕乎乎的。
她踩着地毯走进卫生间。这是卧室对面一间大房间。她的脚接触到凉冰冰的大理石。大理石地面,大理石墙壁,全是白色的,就像一座陵寝。有一面是并排三扇落地式大框格窗户,上面挂着的雕花木百叶窗帘。一只大漩水式浴缸深嵌在房间正中的大理石地面上。它的边上有个由淋浴、桑拿浴和蒸汽浴组成的三合一的淋浴间。
萨拉走进淋浴间,把水温表调到零,然后把龙头调到急喷状态。冰凉的水流像飞瀑似地浇下来,淋湿了她的头发,流进了她的眼睛,她觉得非常舒服。
她走出来,用毛巾把身上擦干,扮了个苦相,很不情愿地把昨天的衣服重新穿上。她梳了梳头发,穿过卧室的落地窗来到室外,呼吸着早晨清凉的空气。
外面的花园像个美丽的绿洲,除了她没有别人,只有啁啾的小鸟。她在小径上走动的时候,小鸟旁若无人地在小径上飞来跳去。花园的小沟渠里清水在流淌。她来到一个大水池前,里面养了许多鲤鱼,守在水池边的是两只石头雕刻的猫。萨拉看着肥大的金色鲤鱼在水中游动。她不知道这两只猫能不能吓走苍鹭,也不知道那些鸟会不会偷偷地下到水里,美美地饱餐一顿。她继续朝前走,来到房子的正面。像这样没有人打扰真是太好了。
她听见一阵轻轻的瓷器碰撞声,向下一看,发现杰克正坐在下面一层台地上吃早餐。她朝他走过去。见她走来,他抬起头朝她笑了笑。
“你起这么早干什么呀?我还以为只有我发神经起这么早呢。”
“外面太美了,在床上躺不住啊。”
杰克用手指了指桌子:“既然起来了,何不吃点早餐呢?”
萨拉看着摆在桌上的法式面包、芒果片、番木瓜片以及一大杯鲜橘子汁。她还闻到一股新磨的咖啡香味。她坐在杰克对面。“我就吃一点吧。”
杰克按了按小型呼叫器,安杰洛很快就来了。不一会儿,雅各布也出现了。他刚起床,腰板还没全挺起来。
“请再上两份早餐,安杰洛。哦,顺便问一下,衣服怎么样啦?”
“好了,杰克先生。玛丽埃拉再有一个钟头就能弄好。”
“好,太好了。那就请你把它们放在这位年轻女士的房间里。”
萨拉注意到,他没有使用她的名字。她想,雅各布大概把什么都告诉他了。现在他是有意隐瞒我的身份。
“什么衣服?”她问道。
“这个嘛,你不能总是穿这一身衣服吧,是不是?玛丽埃拉用她自己的布料替你做了几件衣裳。很普通,但是我相信穿在你身上一定非常漂亮。总比你到马拉喀什去买好些。”
萨拉隔着桌子朝他眨了眨眼。难以置信的谨慎。她将在这儿躲着,不到外面露半点痕迹,就好像她这个人不存在似的。她觉得一阵恼火,接着又是一阵恐惧。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陌生的面孔,这些面孔在在人群中向人们打听,正在到处寻找她的踪迹。
她打量着对面这个陌生人,心想不知这个人知道了多少情况。她有些担心,但很快就把它这种担心打发了。雅各布如果不充分信任这个人,是不会把她带到这里来的。她也应当信任他才是。
这时雅各布来到桌子旁边。他摘下头上戴的巴拿马草帽,拿在手上扇了扇。
“早上好,小宝贝。睡得好吗?没事儿吧?”
萨拉对他这种不露声色的关心报以微笑。
“是的,谢谢你,雅各布。我大概睡了15个钟头。”
“好哇,这就对了。”他转身对着杰克,朝他咧嘴一笑,“借用一下你的帽子。原来想散散步的。不想把头晒昏,经不起晒了。”
“小心不为过嘛,啊?”
“你是说我太小心了吧。”雅各布故作生气地说。接着他转向萨拉:“我跟你说过,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有人在监视我,你知道吧,那些小红灯一直在闪亮。我沿着墙边走,那里很好,很阴凉,可是我犯了个错误。那里就像个城堡,墙有15英尺高,又是铁丝网,又是摄像机,连冲着灌木撒尿都不敢,怕把什么报警器给弄响了……”
萨拉和杰克听了哈哈大笑:“好在你没有。这花园里所发生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我安装了最先进的摄像机,红外的、白天的,报警灯、探测器之类的东西一应俱全。我还有耶普。”就像是听到召唤似的,一只凶猛的约克郡牧羊犬窜了出来,跟在玛丽埃拉后面从台阶上走下来。玛丽埃拉正端着两份早餐走来。
玛丽埃拉放下托盘,责备了耶普一声,然后又回房子里去了。耶普大清早很兴奋,欢蹦乱跳的。它见玛丽埃拉走后,就过来打量萨拉。萨拉弯下身子,抚摸它的颈项,还轻言慢语地哄着它。耶普变得非常乖巧,它躺在地上,就地一滚露出白色的肚皮,用爪子在上面剔起痒来。
“你还真不简单哪,”杰克笑着说,“它一般不喜欢陌生人。得让它离得远一点,被它咬一口很厉害的。”
“是吧,耶普?”萨拉直起身,对面前这两个老人报以淡淡的微笑。雅各布真好,真难为他了。他并没有对她说她的处境危险,而是以极为轻松的方式使她对自己的安全感到放心。而杰克很快就理解了这一点,也以轻松的方式向她做出了承诺。
她的心上依然像压了块石头似地沉重,不过潜藏在内心的恐惧感至少被控制住了。她还能笑得出来。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她为之一惊,像是突然从梦幻中醒来。杰克又开了腔。
“今天上午玛丽埃拉要去买东西。食品、杂货之类的。你想要点什么,只管跟她说,或者告诉我,由我来告诉她。”
萨拉一时也想不出要买点什么,先是摇摇头,而后她想起来了。
“哦,只要一样东西。如果有可能,带份报纸回来。我想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
“这没问题,”杰克说道,“通常安杰洛1点钟左右去买。报纸大概3点左右到,他走得早一些,到餐馆里跟朋友喝两盅,他还以为我不知道呢。哈哈!他应当知道,在这个地方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下午4点钟,安杰洛带回来一大摞英国和意大利的报纸。
“喝得痛快吗?你的朋友都好吧?”杰克打趣地笑着问。
“好好,谢谢,杰克先生。”安杰洛笑着回答。这个老玩笑几乎跟他们的年龄一样大了。他把报纸拿到屋后平台上一张晒不到太阳的桌子上,像发牌一样把它们一份份放好。杰克向他道了声谢,让他去告诉那个小姐说报纸已经买回来了。
过了几分钟,雅各布和萨拉一同走了出来。萨拉已换上玛丽埃拉替她做的衣裳。这白亚麻布做的长裙和褂子穿在她身上显得宽宽大大。杰克看见她吃了一惊。她的头发扎在脑后,雪白的脸上没有涂脂抹粉,就像一个前去参加天主教坚信礼的年轻姑娘。可是等她走近了,他发现那是他的幻觉。她身上并没有天真少女的轻松感,而是经历所带来的负担和悲剧所造成的压力。她的脸紧绷着,双臂耷拉,步履沉重。可奇怪的是,她没有丝毫的一蹶不振。她的头昂着,眼睛里露出挑战的火花。
她和雅各布一起在桌子旁边坐下,三个人开始有目的地看起报纸来。萨拉看的是意大利的《晚邮报》、《新闻报》和英国的《泰晤士报》。杰克看的是英国的《每日邮报》和《卫报》,而雅各布看的则是《独立报》和《每日电讯报》。三个人都问声不响地埋头看报,都在寻找同一条消息。可是报上没有什么消息。
没有任何标题或者段落或者任何文字提到卡尔·海因茨·凯斯勒、马修·阿诺特或者卡拉·瓦塔伊尔被捕的消息。报纸刚打开不一会儿,他们就知道卡塔尼亚没有被捕,否则,意大利报纸会用通栏大标题加以渲染报道的,这种事不可能不报道。不过他们仍然在逐行仔细地阅读着。
过了半个小时,地上已经扔了不少看过的报纸。
“已经有24小时了,还不止呢。他们怎么还不采取行动呢?”萨拉看着他俩的脸,想从他们担忧的眼神中找到答案。他们沉默了一阵,还是雅各布说出几句道理:“他们也许已经逮捕了那几个人。我不知道报纸发稿的最后期限什么,很可能是已经发生,但今天来不及登了。”
“是的。是这个原因,”萨拉说。她希望这是真的,“如果他们是昨天晚上被抓的,到明天报纸上才会有。我们最好收看一下新闻,也许电视新闻上有。”
他们在一间很暗的房间里从大屏幕彩电上收看了《空中新闻》节目。还是什么消息也没有。萨拉关掉电视,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哦,上帝呀。这简直让我受不了。发生什么事了?他们为什么还不把他们抓起来?”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忧伤。两个男人很快交换了一下眼色。
“事情也许没那么简单。要动用警察,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人。他们都得有自己的行动安排,他们也许有充分的理由推迟行动。”杰克说道。
“还要什么充分的理由!”萨拉抬高了嗓门,“已经有两个人死了。他们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理由?”
“他们也许要对他们进行一段时间的跟踪,看他们还跟什么人有联系,”雅各布说道,“他们毕竟有许多情况还不了解嘛。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嘛。”
“哦是的,杀害丹特和正美的人现在还逍遥法外,还在找我。”萨拉不说话了。突然她的眼睛一亮,“我刚想起一件事……”
坐在椅子上的雅各布和杰克不约而同地直起腰,异口同声地问:“什么事?”
“巴林顿现在还没有拿到磁带。就是上面提到凯斯勒和卡塔尼亚是第三个人和第四个人的那些带子。关于那两个人的情况,我在电话上告诉过他,那样的证据还不过硬。磁带就能说明问题了。你把磁带带来了吧,雅各布?我记得你把它们塞进你的箱子里了。”
雅各布点点头。
“我要把磁带复制一下。可以用特快专递寄给他,然后观察动静。如果他把他们抓起来,那我就可以信任他。如果不抓,我就信不过他。”
杰克和雅各布不安地移动坐姿。萨拉言之有理,但他们不想表示赞同。看来她是想考验巴林顿,甚至想设置一个陷阱,而且她是希望他经不起这个考验。她似乎暗中想出了一个计划,此刻正在寻求他们的认可。
“那你打算怎么办?”雅各布问道。
萨拉但笑不答。
萨拉·詹森的包裹于第二天上午被送到了巴林顿的办公桌上。安杰洛一大早就飞到了伦敦,把包裹交给特快专递公司,还让公司推迟两小时再递送。他付的是现金,所以他们是无法跟踪追查的。事情办完他就赶了下一班飞往马拉喀什的飞机。包裹放到巴林顿办公桌上的时候,安杰洛已经到了西班牙上空。
包裹上面有手写的蓝墨水字:“私人密件,收件人亲启。”巴林顿将它打开。里面掉出一张奶黄色的纸。上面写着:
行长:
附上的磁带将对我的证据提供强有力的佐证。现在你有了这个信息,我相信你会把它转呈有关当局(不管是谁)的,该逮捕的就逮捕起来。你会明白的,只要这些人还逍遥法外,我就非常担心自身的安全。我相信你会立即迅速处理。在此之前,我会呆在目前这个地方,至少要有保证我人身安全的措施。
萨拉·詹森谨上
巴林顿接下通话键对埃塞尔说:“在我通知你之前,任何电话都不要接进来。”他战战兢兢地打开抽屉,取出一台录音机,把磁带放进去。
听了半小时后,他关掉录音机,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谢天谢地,萨拉·詹森还活着。她的重新出现是通过代理人实现的,否则至少也不方便。他希望自己能从这一片乱糟糟的情况中解脱。卡塔尼亚主动卷入的事,他管不着。可是卡尔·海因茨·凯斯勒却是伦敦金融城一家主要银行的首席执行官,在他的管辖之下。这件事被张扬出去,不仅会破坏金融城的声誉,也将破坏他的管理能力记录。他颇感垂头丧气,希望巴特洛普能阻止这些情况见诸报端,希望不要进行审讯,在暗地里把问题解决掉。但他知道,由于那两起谋杀,这一切已几乎不可能了。如果他想保住自己的声誉和职位,他的手段就必须十分巧妙。他坐在那里冥思苦想了足足一刻钟。接着他给巴特洛普打电话说:“你最好到这儿来一下。萨拉·詹森在设法和我们联系。”
巴特洛普先看信,接着听录音,然后向后一靠,忧心忡忡地皱起眉头。
“你怎么看?”巴林顿问道。
巴特洛普一声长叹:“这个嘛,从某个方面来说是好事。她还活着,向我们提供了有关凯斯勒和卡塔尼亚问题的决定性证明材料。凯斯勒和阿诺特所提及的那些帐目,我们轻而易举就能查个水落石出。那样一来,卡塔尼亚将成为瓮中之鳖。可是这样不仅不能使我们更进一步了解菲埃瑞,而且会使我们陷入非常尴尬的处境。”
“什么?你的意思是设法让她回来?”
“这个嘛,也倒不尽然。我们是会找到她的,不过她似乎是在和我们讨价还价。如果我们把涉嫌人员抓起来,她就回来。她显然掌握一些菲埃瑞和黑手党插手的情况,可以设想,到那时候她就会告诉我们的。可是如果我们现在就把涉嫌人员抓起来,我们可能失去有极大侦察价值的情报,而从她那里换取一些我们所不知道,但很可能没有多少价值的东西。如果是这样,我们就会丧失获取菲埃瑞犯罪事实的良机。这是问题之所在。”巴特洛普把目光投向外面的院子。
“那你准备怎么办?”
巴特洛普中断自己的思考,大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要考虑考虑。”
“如果她打电话来,我该怎么办?”
“我觉得她是不会打电话的。她很精明,知道我们会搞电话跟踪。这是又一件令人担心的事。她含沙射影地提到‘有关当局’显然她是怀疑在我们一方有些情况超出了你告诉她的范围。她也许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看法,认为有一个大阴谋。”
巴林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她这是错不了的。”
巴特洛普瞪了他一眼,起身就走。在关上门之前,他回过头说道:“如果她真打电话来,那就想办法让她说,想办法多了解一些情况。让她回来,那样我们就能把事情弄清楚。”
巴林顿朝那扇已然关上的门望去,似乎那门上留下了巴特洛普的影子。他巴不得萨拉·詹森躲着别露面,哪怕能让巴特洛普难受也行。
他郁郁不乐地望着院子里,那里绿色植物的冷色调并没有给他带来安慰。唯一使他感到宽慰的是,巴特洛普的境况比他的更糟糕。
那天上午,他把所有情况都向财政大臣做了汇报。财政大臣向首相汇报,首相把情况向外交大臣和内务大臣进行通报,再由他们向各自的常务大臣和内阁大臣通报。于是就开始了一系列的电话联系和紧张的面对面接触,并定于当晚6时在内阁会议室召集会议,届时银行总监、C、巴特洛普和总检察长将与除首相外的所有上述人员一起开会。在会上指控、辩护和解释会像皮球似地被踢来踢去。他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到会,他不直接介入毕竟是一种谨慎做法。会上的火力肯定很猛,让C和巴特洛普去承受吧。
巴特洛普坐在越野车后座上,由芒罗开车送他回家。他猛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看着车窗外拥挤的车流。他感到闷热,浑身不舒服,觉得那条领带就像一根绞索。
最使他讨厌的是,他自己无法实行控制。卡塔尼亚的事开始苗头还挺好,现在已超越了他的控制。先是两起谋杀,后来是萨拉·詹森失踪,接着又是刚刚开完的那个该死的委员会会议。
那会开了一小时。他看见坐在他面前的人脸上都露出得意的神情。他处境困难,两起谋杀外国人的案件;一起极具政治敏感色彩的大规模国际欺诈活动;此外他一直担心有些消息会泄漏到报界。萨拉·詹森所透露的最新情况通过他传达之后,引起了那些人极大的震惊,但他们很快又被她的联系手段所激怒。
“人躲起来,送磁带来,暗中对我们发号施令。她这是在嘲笑我们无能啊。”内务大臣气急败坏地说。巴特洛普听了很高兴,因为在这样沉闷的会上,这是唯一有趣的发言。
不过事情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可以继续进行调查,但他们告诫他,从现在起要按常规办事,不要进行不必要的冒险,还要他确保不向报界走漏任何风声。他们还敦促他尽快找到萨拉·詹森。
与此同时,尽管特别行动处已受命寻找凶手,可是至今仍毫无头绪。他们只说两起谋杀是两个人干的,而且两个都是职业杀手。
在两起谋杀的调查中,没有发现凶器,没有发现指纹,也没有发现凶手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只有两个死人,其中一个被割断了颈动脉,另一个右太阳穴中了粒子弹。子弹被取出后送法医检验,鉴定结果是,是鲁格·马克—Ⅱ型手枪子弹,而这种枪在迄今为止的犯罪记录中还未曾有过。每一种手枪都会在所射出的子弹上留下微小的痕迹。这在世界范围内都有记载,可以像指纹一样对号入座。可是却没有关于这种武器的记载。
没有目击证人。没有人发现任何异常或可疑情况。谋杀干得非常漂亮。
巴特洛普觉得车子一颠的时候,车已停在了他的家门口。芒罗迅速下车,走过来替他把车门打开。巴特洛普下车后,向芒罗道了声“晚安”,径直走进自己的寓所。他来到书房,倒了些威士忌,然后向杯子里加了些水。他的管家马贝尔每天早上都要把装水的罐子加满。他打开一扇橱门,从胡乱摆放的四排激光唱盘中挑选了一张莱斯特·扬的唱盘。他在桌子前面坐下,爵士乐曲声顿时在书房里环绕荡漾。
歌手和萨克斯管发出的具有强烈节奏感的歌声和乐曲声占据了他的感官,暂时驱散了他心头的烦恼。他把杯中酒喝干后,又倒上一杯,放在手里摇晃,耳朵听着那乐曲,眼睛朝窗外望去。
渐渐地,各种各样的思绪又溜回他的脑海。那些烦恼和担心重又萦绕在他的心头。他知道它们是什么,可是占主要地位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神秘莫测。雇佣杀手行踪诡秘,他可以理解,可是萨拉·詹森突然失踪的能力和想法却使他感到困惑。她是个新手,可是她的所作所为却很老练。他意识到,她的表现从一开始就镇定自若,很有心机。现在她匿影藏形,不是出于无名的恐惧,就是出了令人担忧的差错。
他想知道她在跟巴林顿通话时所说的一位朋友究竟是谁。他很快就可以了解到这一点,而且还能了解许多其它情况。得知她失踪后,他就立即开始彻底调查她从儿时起的所有背景情况。在巴林顿任用她之前,他们就对她进行过审查,但并没有像巴特洛普现在所意识到的那么必要,想调查得那么彻底。有一点他很清楚,与萨拉·詹森的联系中缺少了一个环节。不过他会找到这个环节,并且很快就找到她的。
他的思路被一声轻轻的敲门声打断,进来的是马贝尔。
“你的晚餐准备好了,先生。要不要我把它端进去?”
“好的,谢谢你,马贝尔。”他跟在管家后面来到楼下。在起居室的电视机前面有一张供一个人用餐的桌子。巴特洛普坐下后,马贝尔端来了鱼汤、肉馅土豆泥饼和奶酪蛋奶酥。爽口宜人的食品。她还真聪明呢。
巴特洛普吃罢晚餐,回到自己的书房。不一会儿,意大利处处长奈杰尔·索思波特就打来了电话。他向巴特洛普汇报说,监视哨都已就位,在一个比较谨慎的距离之外对安东尼奥·菲埃瑞和贾恩卡洛·卡塔尼亚的住宅进行监视。他提出让卡拉比涅雷的情报处给以协助。他的这项要求得到了满足。这是巴特洛普唯一感到可以信任的意大利情报部门的下属单位。他意识到他的盟友人手不足,难以对两个目标进行有效的监视,所以同意索思波特去找卡拉比涅雷。卡拉比涅雷没多问什么就同意提供帮助。这是一种相互帮助、相互信任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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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萨拉、雅各布和杰克再度聚在一起翻阅报纸的时候,太阳已悬挂在阿特拉斯山脉的山丘西侧。他们在木桌周围坐下,相互点点头,就开始看起报纸来。这已经成了一天的常规:早饭时满怀希望,午饭时心情紧张,下午4点开始看报,整个下午和晚上的失望、故意回避问题、有意分散精力,接着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早晨总是给他们带来一线希望,而这希望总是越来越渺茫。
后来几天,萨拉索性把这事置之脑后。每天早晨,她都骑上杰克马厩里的阿拉伯/柏柏尔良种公马,在安杰洛的指引下,到山上去转它几个钟头。回来后,她就躲进花园不露面,美美地睡个长长的午觉。时间的流逝是以一日三餐以及报纸的到来为标志的。
可是,星期天晚上,杰克去睡觉之后,萨拉打破了连日来的沉默。她和雅各布没有去睡,两人都喝了些陈年法国阿马尼亚克葡萄酒,颇有几分醉意,一直聊到深夜。
雅各布一再说,他怀疑这件事有军情五局插手。
“话说回来了,你算什么呀?一个秘密特工。这一类的事情该由谁负责呢?军情五局嘛。”
雅各布的话说得慢条斯理、不慌不忙,“他们什么也没有告诉你。比方有黑手党插手的事。他们从一开始就掌握了内部消息,可是他们告诉你没有?干这件事有危险,这一点他们告诉你没有?没有嘛。他们只是编造了一些无稽之谈,你就同意为他们工作,为英格兰银行行长干起秘密特工来了。”雅各布抬眼朝上看了看,激动得嗓门也提高了,“谁见过这样的事情!”他看了萨拉一眼,“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是欺骗了你,利用了你。不管你怎么看,我敢打赌这件事和英格兰银行行长毫无关系,而是和秘密特工组织有关。”
萨拉坐在那里,沉默了一阵,“雅各布,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我明天可以打电话问问行长,不过,即使是真的,他也不会告诉我的,是不是?”
在最近几天中,萨拉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为什么自己会被行长所看中。他为什么不动用欺诈要案办公室或者比较常规的手段?他给她大开绿灯,从来不问她使用的是什么办法。只要她工作有成绩,他就感到满意。
自律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可是在为巴林顿工作的过程中,她已经有过多次越轨行为。到什么程度就算不正当呢?如果她非法赚到的几百万被人发现,会有什么结果?
萨拉以前对巴林顿的办公室和巴林顿本人都不曾有过怀疑,可是现在她产生了怀疑,而且疑点就像墙上的裂缝一样,越来越大。她开始把巴林顿和他的地位割裂开来看。
她一直以为自己受到他的保护,深信他的办公室已经使她的所作所为合法化。可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这种联系。没有任何文字的东西,也没有任何见证人。
她感到非常孤单。没有行长的认可,她的行为就构成了犯罪。没有他的保护,她的处境就不妙,而且几乎是岌岌可危。她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这里,跟雅各布和杰克在一起。这里的环境十分优美,可是总有点像座监狱。她感到一阵幽闭情绪向她袭来,渐渐地压倒了她的恐惧。她想把这一切都忘掉,远走高飞,飞到喜玛拉雅山去,和埃迪、亚历克斯在一起,因为到了那儿之后,谁也不会找到她,她也想回伦敦直接去找巴林顿,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这桩交易中,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她发现了一宗犯罪案,向行长提供了过硬的证据,可是这宗犯罪案和那些罪犯的凶险程度都大大超过了巴林顿原先所说的。他当时肯定已经心中有数,现在又发生了谋杀案。迄今已有了两起。他仍然按兵不动。这是为什么?这个问号像一枚导弹似地绕着她的脑袋啸叫。
她回想起行长让她以掩护身份为他工作的时候,她的心情是何等的激动。就凭他的职位,她也感到受宠若惊了,况且还有秘密工作那巨大的诱惑力。结果呢?是死亡,她所苦心建立起来的生活被毁了。
一种被愚弄、被置于局外、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像毒药似地在向她全身渗透。
她向雅各布道了声“晚安”,就去睡觉了。可是她在床上躺了一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早晨起床后,她对巴林顿的信任和信赖已几乎降到了零点,她的耐心也到了崩溃边缘。一股怒气渐渐在心中生成。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吃罢早餐后,就到花园里来回踱步,然后又到游泳池里游了一会儿泳,而她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她终于打定主意,去找雅各布和杰克。她跟他们谈了有半个钟头,毫不妥协地谈了自己的看法。
他们都劝她再等两三天。她勉强同意了。
有整整两天,她把自己打入了冷宫,尽量什么都不去想,只是生活在自己的房间里,享受房间提供给她的美。
不出她的所料,报上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星期三的时候,肾上腺素开始涌进萨拉的血管。她等得心烦意乱,早饭没有吃,在自己的房间里吃完午饭,就做好最后的准备,准备最后再等一次报纸。
4点钟的时候,“砰”的关车门声说明安杰洛回来了。萨拉、雅各布和杰克不约而同地从各自的房间里下来,聚集到房后院子里那张圆桌子旁边。安杰洛把报纸放在白色台布的中间:英国的《金融时报》、《泰晤士报》、《卫报》、《独立报》、《每日电讯报》、意大利的《晚邮报》和《新闻报》。
萨拉看了看雅各布和杰克。他们看着她,意思是“行了”,接着就看起报纸来。他们一张一张地仔细翻阅,脸上所抱的希望越来越少,地上的报纸越积越多,最后,桌上一张报纸也没有了。
萨拉用餐巾擦去手上的油墨,把一条餐巾都擦黑了。报纸散落在桌子四周,满地狼藉。萨拉的声音显得十分平静。
“最后一次机会了吧?”
他们脸色阴沉地点点头。
杰克大声向安杰洛下达指令。安杰洛转过身,拿来一只移动电话放在桌上。这是他几个月前在法国南部买的。它是以杰克在索恩河畔自由城附近一位朋友开办的小公司的名义登记注册的。如果杰克不希望电话跟踪到他的摩洛哥家中来,打这个移动电话就非常有用。和这个电话相连的是一个小录音装置,它将录下双方的通话,并把录音传送到房子里的一台大录音机上。杰克从安杰洛手里接过移动电话,让他把即将通话的内容录下音来。安杰洛点点头,匆匆回到房子里去了。
杰克把电话递给萨拉。萨拉看了看她的手表。现在是伦敦时间下午3点半。她想,但愿他能在那儿。要一次拨通,一次完成,没有时间多考虑了。
她拨通了行长的私人电话。电话铃响了三声后,他接了。她实在想信任他,那将使事情顺利些。她极力克制着自己,向他提出了咄咄逼人的问题:
“行长,我是萨拉·詹森。我想你应当对我做出解释。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抓人?”她的话铿锵有力,非常严肃。
“听我说,萨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哪里?我们会来接你,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到那时候我再把一切向你解释。”
萨拉表示不相信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从雇佣我的第一天起,就没有对我说实话。你现在还指望我会相信你?”
他的声音似乎变得严峻起来:“听我说,萨拉。这就有些太过分了,而且……”
她的声音清晰而冷峻:“是啊,是太过分了。正美死了,丹特死了。如果我不当心,下一个就轮到我了。你听着,行长,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抓人?”
他放慢了声音,打着官腔说:“事情不那么简单嘛。我们现在还无法对他们下手……在证据方面还有几个问题。”
萨拉实在耐不住了:“你当初说你无须任何法庭见证材料。现在究竟是什么问题呢?”
他对她哈哈一笑,“这个嘛,如果你非知道不可,那么,你自己就是个小小的问题。你现在也陷得很深,不能自拔了,是不是,萨拉?我们发现了你的300万美元,此外我们还发现了其它一两件事。你才跟我讲了一半情况,对吧?没有全部的事实根据,我就无法采取行动,而你又不愿意全都告诉我……你总不能指望我采取有选择的行动嘛。如果我要对卡塔尼亚采取行动,我就得对与他有牵连的人都采取行动。此时此刻,还涉及到你。现在还是有办法的,我们需要商量商量。你明白我的困难处境。你不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不帮我填补一些空缺,我就没有任何办法。只要你自己不想受到严格审查,我建议你还是好自为之。你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十全十美的证人。”
萨拉听了之后哑口无言,又气又怕,险些瘫到地上。巴林顿继续说下去,不过语气缓和了许多,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太厉害了:“我说,萨拉,最好我们还是到一起来,平心静气、开诚布公地把所有的事摊开来谈。你说呢?”
“我觉得这已经离题太远了,行长。”
她把电话挂上,闷坐着,开始回想他对她的欺骗。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回味着他刚才的话,想从中找到些线索。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按兵不动。她揣摩不透他的真实用心,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极力回避她的问题。现在他已经决心耍手腕了。在她看来,他肯定是个对头。
她知道他将如何要挟她。那就让他试试吧,她不屑地想道。他抓不到任何确凿证据。震惊之余,她暗暗笑了笑。一个大傻瓜,既然他知道自己对她做了些什么,现在就应当意识到他的威胁是毫无用处的。现在她有了自己的证据,她将使用这个证据。
她的面部表情严肃,暗暗对自己说:再见了行长,祝你好运。
雅各布和杰克注意到萨拉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萨拉把行长的话告诉他们后说:“我想他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你们说呢?”
他们的默默点头使她心中有了打算。她的口中泛起搞阴谋诡计之后一股又苦又甜的滋味。
萨拉伸手摸了摸身边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只大牛皮纸信封,把它正面向上摆在桌上。跃入他们眼帘的是用蓝黑色软笔写就的书法潇洒的姓名和地址:
伦敦E19BD
弗吉尼亚大街1号
《泰晤士报》
希尔顿·斯卡德先生收
一切都是事先准备好的。信封里有一封信,是萨拉昨天写的。信中谈到卡塔尼亚的阴谋和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雅各布把可以给那些阴谋家定罪的录音磁带都带来了。萨拉全部进行了复制,而且把有关内容全都复制到一盘磁带上。与巴林顿通话之后,她在信尾又加了几句。接着她掏出自己的小电话号码本,翻到字母S部分。然后拨打了一个13位的电话。电话接通后,她身体向后一靠,等待着对方接。铃响了12次,希尔顿·斯卡德洪亮的声音出现在另一端。
萨拉和希尔顿是七八年的好朋友了。他们在剑桥大学是同学。在校的时候,希尔顿以学习生物化学为掩护,实际在担任校报的编辑。他精力充沛,为人忠厚,相貌英俊,身高约6英尺2,身材偏瘦。他认为肌肉发达的应该是卡车驾驶员。他长了一头油亮的乌发,后面和两侧都修剪得很短,可是前额的头发却披得很长。
萨拉首先自报家门,接着听到的是一连串的指责,说她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她庆幸没有使用免提电话。她咯咯直笑,并终于有机会切入正题。
“希尔顿,先不要胡说八道。等有空的时候,你可以想出一些惩罚的办法来。我现在是有正事。我要通过联邦快递公司给你寄个包裹。明天上午11点钟就会送到你的办公桌上。你会收到一些录音,还有我给你写的一封信。也许我还有一些东西要给你,大概就在今后一两天当中。千万不要让别人看见。”
她的脸色非常严肃,“你听说过松本正美没有?……应当知道的。一个星期之前你们还登了一篇有关她的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有丹特·斯卡皮瑞托?他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情人。他也死了。杀死他们的人现在正在到处找我。他们想杀人灭口,保住他们的秘密。是的,大的秘密。你就等着收磁带好了。”萨拉有些不耐烦了。
“不要问我为什么不去找有关当局。我找过了,他们知道是谁在幕后。他们有证据,可是他们按兵不动。现在只有新闻界能帮我了。如果你把这些人的秘密揭开,他们除了实施报复之外,就没有什么人可杀的了。我不能再跟你多说了,希尔顿。那个包裹将对一切做出解释。”她可以感觉到他在屏着呼吸,“你是没有办法和我联系的,不过我可以定期跟你联系,所以你不要担心。把这件事报道出来就是了,尽可能把文章做得大一些,其中不要提到我。”她的语气异乎寻常地犀利。
“而且要快出。”
希尔顿·斯卡德把电话放回原处时,只觉得皮肤上阵阵刺痛。他从金属办公桌旁站起,大步穿过敞开式办公区,走进他的编辑克莱门特·斯坦普的办公室。斯坦普是个瘦而结实的盎格鲁—威尔士人,具有这两个民族人的特点。他对社会新闻的敏感连米尔克·伍德都佩服不已,但他有时也谨言慎行。他最显著的特点就是那满头花发。他看上去就像把两个手指头伸进电源插头的卡通片中的人物,所缺少的就是一张焦黑的脸。萨拉曾和他见过两次,认为那些说法都是天方夜谭。他的花白头发是他那惊人才华的结晶。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聪明、诚实,但又非常有心计。
斯卡德进来的时候,斯坦普的嘴正衔着一只比克牌圆珠笔。他把嘴里的笔放下,看着桌子对面的斯卡德,见他在一张破旧的椅子上坐下。
“你还记得我在剑桥上学的时候,那个叫萨拉·詹森的朋友吗?她现在在伦敦金融城供职。”
斯坦普点点头:“忘不了的。”
“她认为有人要杀害她。”
斯坦普怀疑地把眉毛一扬。
“你还记得我们上个星期曾经报道过的丹特·斯卡皮瑞托和松本正美吗?”
斯坦普把眉毛放平,身体微微前倾着。
“松本是她最好的朋友。斯卡皮瑞托是她的同事,也是她的情人。”
斯坦普从桌子边站起来:“出了什么事,希尔顿?”
“萨拉将给我们寄个包裹来,明天就能收到。她说是为了证明一桩大阴谋,想要我们把这件事抖落出去。”
萨拉从桌子旁站起身,走到雅各布和杰克身边,往两人中间一站,两只手分别撑在两个人的肩膀上。
“希尔顿,他是个好人。我们看看他能有什么办法。”萨拉郁郁不乐地说,“问题是,我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录了行长的话的那盒磁带很有用,可是还不够。”
雅各布惊讶地看着她:“你不会用那个磁带的,是吧?他的话里还有话呢……”
萨拉耸耸肩:“讹诈,全是讹诈。装腔作势地吓人。他没有抓到我任何把柄。是啊,那300万,是有那回事,可是他不对其他那些人起诉,就无法对我一个人起诉。显然他是不打算那样做的。”
“可是如果你在《泰晤士报》的朋友真的发了一篇文章,把整个事情都抖落出去,那就可能会有起诉了。那你就会跟他们一起锒铛入狱。”
“我相信不会有那样的结局。再说,我和行长的对话也可以给我提供一些保护。我相信他是不愿意跟我对簿公堂的。”
“可是你不能自欺欺人嘛,在《泰晤士报》头版的爆炸性新闻不可能对你一点伤害也没有吧。”
“不可能,这我知道。可是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呀。我不信任巴林顿。我曾经想重新考虑这个问题,可是……”她耸了耸肩,“我们上次的通话把我的幻想彻底打破了。再说我也不能总呆在这儿。我唯一的机会就是把整个事情捅给报纸,这样一来,卡塔尼亚和黑手党的杀手们,不管这些家伙是些什么人,才会被抓起来,我才能安全。”
雅各布和杰克怏怏地点点头。萨拉看着他们,突然感到一阵绝望。倘若《泰晤士报》不登怎么办?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她感到一筹莫展。如果特工部门卷入这件事了呢?他们能不能阻止那种文章的发表?他们会不会发一道禁令什么的?可是现在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泄漏的。她在想,还有什么消息是从来没有见过报的呢?还有什么秘密是由于官方干预而没有外泄,或者逃脱过报纸的呢?她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自己,她这是在跟谁斗?
她看着眼前的这两个男人:“你们知道我实际需要什么吗?”
“什么呀?”他们异口同声地问。
“更多的证据。我现在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证据。我想我给《泰晤士报》提供的证据还远远不够充分。”
杰克抬头看着她问:“比方说?”
“录像……”
“什么录像?”
“用来对卡塔尼亚进行讹诈的录像带。我认为它们很能说明问题。你知道,卡塔尼亚和卡拉上过床。”
“你知道它们在什么地方吗?”杰克问道。
萨拉看见杰克的眼神,表现出几分兴趣:“他们就在卡拉的公寓里,是不是,雅各布?阿诺特在录音磁带上说过,对吧?”
雅各布看了看他们两个人的脸,“是的,他是这么说的。”他们三个人默默地,会心地笑了。
“她的地址呢?”杰克问道。
雅各布信口就报出来了,因为他向他的朋友购买窃听器之前,到那儿踩过好几次点。
“她长的是个什么样子?你最好把你了解的有关她的情况全都告诉我。”
他们谈了几分钟之后,杰克站起来:“对不起,我去打几个电话。”
萨拉和雅各布相视而笑,“我从来就不相信他退了休。”雅各布说道。
“幸好他还没有退休。”
“别担心,他很乐意能有个借口。有原因的犯罪,很好嘛。”雅各布说着狡猾地笑了笑。
安杰洛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他的手上拿着刚才萨拉和行长通话的录音磁带。她把磁带放进大牛皮纸信封后交给安杰洛,她看着他准备动身前往马拉喀什邮局。又放进一盘磁带后,那信封显得鼓鼓的。这还不能算是“对同案犯的不利证据”,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把它拿到法庭上去的,但是它对判罪同样能起作用。
分布在翁斯洛广场的监视人员看见卡拉·瓦伊塔尔于5点30分离开公寓。她拎了一只健身包。他们估计她要过一两个小时才回来。有两三个人去对她进行跟踪监视,其他人在原地未动。
卡拉走了几分钟后,住在她楼下的那个老头儿回来了。老头出去的时间比较长,是到自己的俱乐部喝酒去了。跟着他进去的是个头发花白、扎着围裙的六十七八岁的老年妇女,她是个清洁女工,带了一只大吸尘器和一只大手提袋。那老头很殷勤地为她用手扶着门,等她进去后,他也跟了进去。
这个叫卡萝尔·亚伯拉罕斯的清洁女工慢慢地走着,还在楼梯上停下来歇过几次,为的是听听那老头是否真的进了自己的房间,而且也想看看四周有没有其他人。她在4楼一套公寓的门口停下,为了保险起见,她敲了敲门,又按了按门铃。没有声音,里面没有人。她从手提包里摸出一串钥匙,小心翼翼地在两把锁上拨弄了几下。不到两分钟,她就进了卡拉的公寓房。
她迅速进到门里,动作敏捷得惊人。她扛着吸尘器,以免它把地毯上的绒毛带起来。她从鼓鼓囊囊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只塑料袋,把它铺在地上,然后把吸尘器放在上面。这些动作她只用了5秒钟。她稍稍等了几分钟,手心沁出了汗,默默祷告说但愿不要有报警器。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想缓和一下自己的紧张情绪再动手。给她的指示简明扼要,而且还很令人遗憾。她必须把所有录像带都拿出来,其它任何东西都不能动。谢天谢地,好在录像带还不多。有4盘塞在电视机下面,还有3盘在保险柜里。她开那只保险柜用了不到5分钟。她久久注视着里面一堆光彩夺目的珠宝首饰。她用戴着橡皮手套的手指在十多根项链上摸了摸。那副鲜亮的黄橡皮手套是她早上花1镑99便士在塞弗威超级市场买的。
她的内心痒痒的,可是给她的指令又是那样的明确。她知道不能有违。她把珠宝首饰放回原处,把录像带取出后,和另外几盘带子一起塞进吸尘器里,接着就很快离开了卡拉的公寓。
她继续扮演着清洁女工的角色,一摇一摆地走下楼梯,来到外面的人行道上。她看见靠近楼房有一辆英国电讯公司的维修车,车上有一两个人用眼睛看着她。她咧开嘴,露出已经残缺不全的牙齿,朝他们笑了笑,步履蹒跚地一路走去。
她拐过弯之后,打开自己的车,钻了进去。她把吸尘器放在旁边的座位上,确信没有人在注意她之后,迅速打开吸尘器,取出录像带,把它们放进她脚边上的一只小手提箱里。接着她把车子发动起来,直奔希思罗机场而去。两小时后,她登上了前往马拉喀什的波音737客机。
杰克到机场去接卡萝尔。他带她到自己停车的地方,他们都坐到后座上,卡萝尔笑着打开小手提箱,将其战利品交给了杰克。
“还有很多珠宝首饰呢。”她眨眨眼说道。杰克眉头一皱,看了她一眼,接着微微一笑。卡萝尔已经替他干了20年,而在他认识她之前,她干这一行就有20年的历史了。她总是免不了想嘲弄他几句。
“别担心,”她笑着说,“我把它们放回了原处。”
“干得好,”杰克笑了,“安杰洛过两天就过来。他来和你结帐,行吧?”
“他最好快点来,否则我就要回去弄那些珠宝了。”
他们哈哈大笑,坐到车子的前面。杰克把车开向马拉喀什中心的巴布贾迪德大街,把卡萝尔送到这里最豪华的马穆尼亚大饭店。
“明天我可能让你顺便带个包裹。放心吧,不是走私品。”
“最好他妈别是。大老远的来了,明天就要回去,真没劲。人家会以为我是个很别扭的人。”
杰克见她半真半假地生气的样子后笑起来。卡萝尔原想在这儿过两天,逛逛露天市场再回去的。
“我明天到时候会给你打电话的。”
“你是想让我在饭店里等,是吧?”卡萝尔两腿分开站在那里,手叉着腰,尽管脸上挂着笑,摆出的却是一副不满的神情。
“我打电话的时候大概你还没有起来呢。务必要确保你明天精神抖擞地旅行。不要喝太多的酒,就这些。”杰克对她挤了挤眼,没等她说话就把车门一关,笑眯眯地把车开走了。
职业上小看人,即使是以玩笑的形式出现,也使卡萝尔气得向地上猛啐了一口。尽管其貌不扬,她也是个特别仔细的神偷老手了。在40多年中,她从来没有栽过。她也像杰克一样,现在是半退休了,不过只要主顾合适,出手大方,偶尔也能诱她出山。只要是杰克找她,她决不推辞,而且每一次都是25万英镑。
杰克回到维加思已是凌晨一点。雅各布和萨拉一直在等他。他们来到他的书房,聚到他身边。他打开他带来的拎包,很快地把录像带拿了出来,对着他俩笑了笑。
“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供家庭观赏的,不过我们不妨一观,啊?”他好像受了卡萝尔的传染似的,恶作剧般地咯咯地笑起来。
萨拉和雅各布跟着哈哈大笑。
“唔,我们来瞧瞧。”萨拉和雅各布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都去抢录像机前那个好位置。萨拉抢到了,雅各布只好作罢。
“这一代年轻人,真不懂礼貌。问题就在这里呀……”他们都感到很得意,哈哈直笑。第一盘带子的画面放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在笑。卡拉和卡塔尼亚被从许多不同的角度录了像。这是他们能导到的最佳讹诈证明材料。
杰克把录像带复制下来。萨拉给希尔顿写了张条子,然后把条子和录像带放进一只带衬垫的大封套里。她把大封套交给安杰洛,让他明天上午把它交给卡萝尔·亚伯拉罕斯。由卡萝尔将它带回伦敦,再由人转送到《泰晤士报》。
萨拉的注意力转向正播放着录像的屏幕。屏幕上可以看见卡拉的优美身段,冷面美人、工于心计、虚情假义。萨拉对她没有好感,只是觉得她有些令人作呕。使她反感的倒是里面的另一位。看见贾恩卡洛·卡塔尼亚,她不由怒火中烧。她看见了他那双闪亮的黑眼睛,知道他干起坏事来是会无所不用其极的。这倒不是说他会弄脏自己的手,因为他会指使他人去杀人,他是会这么干的。萨拉很容易就能想象出这一点。
她对雅各布和杰克道了声“晚安”,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走到外面的露台上,呼吸起夜间静谧温暖的空气来。她闻到了茉莉花的清香,感到沁心陶醉。她抬起头,仰望这夜空的星星,感到它们是如此的硕大,如此的明亮。她的脸色憔悴——她几天来一直茶饭无心——可是却显得很刚毅坚定。现在她有了具体目的,她内心的痛苦开始减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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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只通过联邦快递公司递送的邮包被送到《泰晤士报》邮件收发室的桌子上。收发员勒鲁瓦·格雷用颤抖的手抓起电话。
“喂,希尔顿,联邦快递的东西到了。好,马上送来。别客气。”
希尔顿接过邮包,走到克莱门特嘶坦普的办公室。他站在斯坦普身后,看着他把信封拆开。斯坦普把撕开的一端对着桌子轻轻抖了抖,里面的东西咔啦啦地掉了出来。两盒90分钟的盒式录音带,还有一封用打字机打的信。
那封信由于夹在磁带中间,已经皱起来。斯坦普把它放在桌上,用手把它抹平。希尔顿站在后面,看见信上写的是:
希尔顿:
这件事就拜托了。你可以把它拿给克莱门特看,这没问题。他是个很有才华的编辑,而且值得信赖。不要给任何律师看,否则你就永远发不了稿。你我都知道,他们没这个胆量,他们只求太太平平过日子。不要拿给警方或者有关当局。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他们毫不信任。即使你找到一个好的,等他们开始采取行动的时候,我的头发也快白了,你的头发恐怕也要掉光了。就像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在这段时间,我还要躲着不能出来,我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杀害正美和丹特的人正在到处找我。
我在整个事件当中扮演了一个秘密调查员的角色,录用我的是英格兰银行行长。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人,是谁我不知道。也许是情报部门的人。反正我已经完成了我的工作,向他们提供了犯罪人员的情况和罪证,可不知为什么,他们至今按兵不动,没有抓人,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这样,那些搞阴谋的人和那些杀手至今仍逍遥法外。我唯一的希望是,你能写一篇报道揭露他们。这样他们除了进行报复,就没有再杀人灭口的必要了。
信上还讲述了这个欺诈犯罪的过程和所有涉嫌人员名单。信的末尾又加了一句话,说黑手党也许插手了这个案件。
斯坦普和斯卡德相互对视,眼睛闪闪发亮。斯坦普把手伸进办公桌抽屉,拿出一只录音机。他们静静地听着录音,惊得一句话也没有说。接着斯坦普把录音磁带和信放回大信封,把它们锁进办公室后面墙上的保险柜里。他太阳穴上的血管在跳动。“太精彩了:意大利政府高层人物涉及桃色新闻、腐败和凶杀,这些事还涉及到金融城,针线街,还可能涉及到情报部门。那些阴谋家个个像克里萨斯一样富甲天下①,可是萨拉·詹森却被吓得匿影藏形。”
注:克里萨斯(Croesus)是公元前6世纪小亚细亚的吕底亚国最后一位国王。
希尔顿揉揉眼睛,若有所思地说:“我们怎么办?”
克莱门特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希尔顿面前,猛地捧住他的肩膀,眼睛里熠熠闪光。
“登吧,尽量打个擦边球,写成一篇讽刺故事。我们来估计一下会有什么反应。在目前阶段先不要挑明。”
希尔顿抬眼看着他,笑了笑。
“你打算怎么办?”
“我嘛,”他露出了发自内心地微笑,“把这些磁带拿去鉴定一下。”希尔顿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保险起见嘛。”斯坦普对着希尔顿的背后说道。
磁带在送去鉴定后,希尔顿的文章才写了一半,第二个邮包来了。
送邮包的人骑了辆摩托车,全身上下从头盔到靴子都是黑的。此人是卡萝尔·亚伯拉罕斯的侄子。收下邮包的勒鲁瓦·格雷说他不认识那个人,而且那人的签字也模糊得难以辨认。
那只邮包在收发室放了半小时,勒鲁瓦·格雷才把它送到希尔顿的办公桌上。希尔顿认出了那颇具特色的笔迹,心怦怦跳起来。他抓起邮包就来到斯坦普的办公室,可是发现里面正在开会。斯坦普看了看斯卡德的脸,看见他手里的邮包,继而看了看他的脸,接着就把聚集在他办公桌旁边的4个记者全打发走了。那些记者离开办公室时,脸上露出些许不满的神情。
希尔顿在斯坦普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用刀裁开邮包,把它放在桌上打开。从里面倒出来的是几盘录像带。斯卡德把手伸进包里,掏出萨拉的信。信上说得很简单,叫他们先看一看,听一听,材料全都可以用。
斯坦普把玻璃门和玻璃隔墙上的百叶窗帘拉上,然后把一盘录像带放进他办公室角落那只电视机旁边的录像机里。
一个声音动听的女子用意大利语说出了时间、日期和地点:1992年10月25日2时45分,罗马。
电视屏幕亮起来,上面出现的是一个房间的画面。这是一间卧室。上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意大利银行的行长贾恩卡洛·卡塔尼亚。另一个斯坦普和斯卡德都不认识,是个二十八九岁的金发女郎,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算个美人。
两个人正在床上颠凤倒鸾。其情景不堪入目,都是床上戏。另外四盘带子分别在伦敦、纽约、日内瓦和雷雅德拍的。还有一盘带子上录的是那个嗓音动听的女人和卡塔尼亚的一系列对话,那女人说出了这个讹诈的性质。能讲一些意大利语的斯卡德把内容翻译给斯坦普听:如果卡塔尼亚不合作,这些录像就将交给他的夫人。作为替这些带子保密的交换条件,卡塔尼亚答应提供西方7国集团和欧盟货币政策方面的详细情况,如利率变化或央行对外汇市场的干预等。
此后的对话非常简短,而且断断续续,有卡塔尼亚让那女的购买英镑、美元、里拉和根据当时情况所说到的一些货币。
斯坦普关掉了录像机和屏幕还在不断跳动的电视机。他两手不住地捋着他那一头硬硬的头发,同时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像刚才所看到的东西使他大压抑了。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起步来。
“真他妈够精彩的。我们能登吗?它的政治影响非同小可。对意大利来说问题不大,不过是又一桩丑闻而已,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可是在这儿情况就不大一样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件事的影响都很大。一家大商业银行的头头原来是个大坏蛋。英格兰银行行长竟然跟情报部门的人稀里糊涂地搅和在一起。他们先是合谋派出自己的人去卧底,接着又把人家抛弃,后来可能还进行了欲盖弥彰的掩饰。证据确凿,可是他们却不抓人。就连他们自己也觉得,整个事情似乎难以说清楚。他们不想把事情弄到法庭上去。私下了结更符合他们的习惯做法。可是现在看起来,连这一点迹象也还没有:还没有人因为‘健康原因’而突然辞职,没有关于因易人而物色人选的谣传。我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能明白吗?”
斯卡德摇摇头。斯坦普继续说下去。
“这时出了萨拉·詹森的事。巴林顿说她‘陷得很深,不能自拔’。还有那个300万美元的事,说她不是个十全十美的证人。他还说他发现了一些其它的事。你认为她还可能干了些什么?”
“我要知道那就神了。”
“我看,她自己大概也不止一次地触犯了法律,像窃听,还有把这些录像带弄到手的事,而且我敢肯定她是偷来的。”
斯坦普再度坐到办公桌前:“不过,不管她干过些什么,她的两个朋友死了,而那个本应保护她的人似乎想威胁她。”
“她在请我们帮助。一切为的都是这个,对吧?”斯卡德说。
斯坦普向椅子上一靠,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们怎么办呢?”斯卡德问道。
“天哪,我也不知道。我想好好考虑一下,你继续写你的。专门占用一个会议室,把你写的所有东西都加上密码。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能看。我来找行长谈,不过我还不知道是不是应当惊动他。你的文章一写完就拿来给我看。它也许能给我一些启示。”
斯坦普深深地叹了口气,“问题是,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事登出去。一旦白厅①或者银行方面得到风声,他们也许就会下一道禁令。所以目前我还不打算给他们透什么风。也许我们能造成一股强大的压力,让他们下不了禁令。我真的不知道。”
注:①白厅(Whitehall)为英国政府办公所在地。
“唔,我们最好不要空谈。萨拉说她可能是下一个被杀的对象,我相信她的话。”
“你以为我就不相信吗?黑手党、卡塔尼亚他们完全有理由把她除掉,杀人灭口。”
希尔顿·斯卡德站起身,风风火火地走出办公室,把自己关进这一层楼面最顶头的一间会议室里。他打开房间中央的一台电脑,做了使用登记,建立了一个密码,然后就开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他的头发披下来遮在眼睛上,每打几个词他就要用手去捋它一下,把它捋到脑门上面,可是过了一会儿它又披了下来。
贾恩卡洛·卡塔尼亚靠在椅子上,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情。服务员已把一顿丰盛午餐的残汤剩羹收拾掉。刚才吃的是芥末腌牛肉,意大利干酪,牛油煎仔牛肉片,此外还有一瓶美味的佐餐葡萄酒。如果罗马一些名餐馆知道这些菜肴的吃法……他们也会自愧不如的。这里有两个名厨师,两个服务员,一个宽敞、光线充足的餐厅,不过这可不是那种营业性餐厅,因为在任何电话号码簿上都找不到它。在房子那优雅的正面墙上也没有什么招牌,好奇的过路人是进不来的。餐厅的主人认识所有来就餐的人,与卡塔尼亚整天在一起共事的那些政客和公务员从来光顾不了这个地方,即使来了也进不来。这幢房子坐落在阿比亚安蒂卡大街,距罗马市中心约7公里,是一幢很大的30年代建的淡红色砖石别墅式建筑。它虽然不那么雄伟壮观,但占地面积很大,它的后面还有个游泳池。它的正面有个大花园,可以挡住好奇者的视线。这房子是安东尼奥·菲埃瑞的。在房子背面这个可以看到后花园、天花板不高的餐厅里,他和卡塔尼亚每个月都来共餐一次。
每次都是菲埃瑞派人开车到意大利银行去接他,车子用的是开曼群岛一家公司的合法牌照,为的是防止有人根据车牌号进行追查。卡塔尼亚不能使用他的公车,因为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车牌号。菲埃瑞的车有茶色防弹玻璃——他车队里的车都有这种玻璃。司机把车停在菲埃瑞房子旁边的地下停车场里。卡塔尼亚从楼梯上走进房子里,外面没有人能看见。这本来只是一种交际性的见面,可是今天却使他不大自在。
卡塔尼亚一直害怕这样的见面,不过他知道自己不会有反常表现。他在观察菲埃瑞,看他是否已经知道或者怀疑卡拉、斯卡皮瑞托、松本、詹森,还有许多其他的人和事。秘密太多,几乎已到了无法可保的地步。
菲埃瑞的情报网很大,他本人也极具洞察力。卡塔尼亚知道,就连面部肌肉稍稍抽动一下也会引起他的怀疑。菲埃瑞喜欢弄得别人非常紧张,为的是弄清发生了什么,看看他们对自己为什么紧张是否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菲埃瑞的情绪比较好。任何事情好得过了头就会有假,不过现在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对上次有关7国集团的情报,他感到非常满意,因为那一下就使他的组织净赚了1,600万美元。这跟他们的总收入相比不过九牛一毛,算不了什么,但这种不冒任何风险的买卖也不算坏。
对这个头头一番观言察色之后,卡塔尼亚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菲埃瑞对买卖很满意,显得一团和气,无忧无虑。他对卡拉的事似乎还一无所知。斯卡皮瑞托和松本已经被铲除,现在只剩下那个叫詹森的女人了。她溜掉了,因为两个朋友的死,她被吓得无声无息地躲了起来。如果她已经向当局告发,现在就会有人来敲他的门。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但是他不想冒险。他并没有取消干掉萨拉·詹森的合同。他已经指示克里斯蒂娜·维利耶留在伦敦守候她的猎物。她早晚是会干掉她的。
卡塔尼亚内心的顾虑渐渐消失,信心渐渐增强。菲埃瑞对买卖非常满意,他竟变得特别慷慨。他说他向卡塔尼亚在瑞士银行的帐户上追加了100万美元。在一般情况下,卡塔尼亚可以分到百分之十的好处。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得到160万美元。卡塔尼亚喜笑颜开。有了260万就可以打发克里斯蒂娜·维利耶了。他连忙称谢不迭。菲埃瑞听到他的话,脸上露出与他的显赫身份十分相称的微笑,接着站起身,与卡塔尼亚拥抱,然后告辞去会另一个约。
卡塔尼亚向后靠在椅子上。事情显然正在向好的方面转化。这顿饭是个成功的象征,他所遇到的小麻烦似乎已经得到控制。想到这里,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蹭地站起身,叫司机备车。他准备走了。
就在卡塔尼亚洋洋得意时,他的私人高级助理谢里·焦万纳正在一个劲地抽烟,想同时接两个电话。她的老板早就该回来了,现在弄得她焦头烂额,应接不暇。她跟男朋友格洛科一起吃完午餐,然后到孔多迪大街去购物。不到3个小时的时间想买东西是无论如何也不够的,就连逛逛街也来不及。真糟糕。只要卡塔尼亚在日程上写着“与C先生共进午餐”,她总是借此机会出去一下。
只要是去践这样的约,卡塔尼亚很少在5点钟之前回来。焦万纳心想,不知这个C先生是什么人。也许是个姑娘,她耸了耸肩。现在谁都有情人,他为什么不能有?在他这样年龄的人当中,他还是很英俊潇洒的。焦万纳不想再做猜测了,她拿起一本《时装》杂志,刚准备饱饱眼福,那只红色的电话响起来。打这个电话来的人跟行长的关系就非同一般了。
打电话的是伦敦《泰晤士报》的编辑斯坦普先生。她记得以前曾跟他说过话。是个很好的人,非常有礼貌。她的老板可以向他学学。她问他有什么事,他说他希望和行长探讨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问她能不能把他的电话号码电传给她的上司,他晚上想跟他联系。
没有问题,她很乐意效劳。她记下斯坦普的电传号码,接着跟他核对了一遍。10分钟后,一份电传发到了克莱门特·斯坦普的办公室。
在房间另一侧的希尔顿正在不停地打字。他为自己写的东西加了密码,把文件名定为“剑桥”。只有知道密码的人,才能调看他这篇文章。现在能看的除了克莱门特·斯坦普之外,就是报社自身的律师克里斯托弗·菲施。在一般情况下,所有文章都进入电脑系统,《泰晤士报》的所有记者都能在自己的电脑上调看这些文章。可是,这一篇他们看不着。这篇文章将引起大量闲言碎语和无端猜测。为了这篇报道本身,也为了萨拉·詹森的安全,斯坦普不想有任何泄漏。
通常一篇大型报道会使他感到异常兴奋,可是这篇报道却使他惴惴不安,诚惶诚恐。这不是一篇普通的报道,如果他发出这篇报道,还涉及到他自己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这将使他从一个报纸编辑变成一个催化剂,成为一个打抱不平、伸张正义的人。他和他的报纸已经不止一次地扮演过这样的角色,可是这一次却如此扑朔迷离,有真的,有假的,还有未知的,再加上五花八门的动机,全都搅和在一起,有如雾里看花,使人真伪难辨,更不容易看到全局。但在这一片朦胧之中,有些事情已经非常清楚:萨拉·詹森处境非常危险,一个大规模的金融犯罪活动已经开始,在国内,一个更黑暗、更阴险的阴谋已经初见端倪,萨拉·詹森是这个阴谋的受害者,而英格兰银行行长和其他一些尚且在暗处的人则是这场阴谋的策划和指挥者。
现在他只能从最明显处入手,顺藤摸瓜,看看在这个过程中还会出现什么情况。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去找克里斯托弗·菲施律师。
菲施的心情也很压抑。他的嘴角和眼角向下耷拉着,悲观是他的职业特征。斯坦普站在他身边,正弯着腰看电脑屏幕上希尔顿那篇文章。它就像是一个战场:有的整个句子被用高亮的红色标出,有的是作为下文的论点,有的则要删除,下面的粗黑体词句则是菲施的修改建议。斯坦普知道斯卡德会在自己的电脑屏幕上看到这些修改意见,然后会很生气地跑过来,逐字逐句地进行争论,大多数地方都争不赢,最后又会气冲冲地离开。
斯坦普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菲施和斯卡德还在气呼呼地争执不下。他们让食堂里的人把饭送下来,吃完饭后一杯接一杯地喝浓咖啡,渐渐地两人心情平静了许多,火气也消了不少。
到了当晚8点,他们达成了妥协。他们三个在斯坦普办公室,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文章。斯坦普给文章加上了标题:
《7国集团亿万美元讹诈辩》
“有谣传说7国工业集团内有一位高级银行家受到他情人的讹诈,透露了关于7国集团秘密货币干预活动的详细信息。据信与那女子一伙的人利用那条信息进入外汇市场。这是靠最高层信息进行的外汇交易。它虽然不能保证有利可图,但却大大缩短了差距。靠这条信息,只要有25万美元的资本,每年就可以牟取到数百万美元的非法利润。”
“消息人士说,进行交易的钱数比这个要大得多,非法所得可能超过了1亿美元。”
文章接着列举了外汇市场和其他金融市场上的非法活动的实例。文章长度达500词,将刊登在头版左下方。整篇文章尽量使用一些合法的语言,在措辞上也比较谨慎。它只是进行客观报道。
斯坦普知道,它会引起来自世界各地的电话询问:苏格兰场、欺诈要案办公室、工商部、联邦储备银行……还有英格兰银行,这家银行虽然一直掌握着证据,但由于某种原因却至今没有动作,至少看不出它会有什么动作。它的影响和冲击将非常之大,萨拉·詹森将付出极大的代价。如果他把这事登出去,她就不可能平安无事地躲过这场灾难。斯坦普久久看着这篇文章。从许多方面来说,不登更好。
他看着另外两个人疲惫的面容,笑了笑,然后伸手去拿桌上的记事簿。他找到那张电传过来的贾恩卡洛·卡塔尼亚的联系电话。现在是意大利时间9点,斯坦普拨通了上面的号码。
卡塔尼亚正在意大利银行副行长多托尔·尼科洛·卡拉布里亚家里吃晚饭。卡拉布里亚并不喜欢他的这位上司。他认为行长的职务由他来担任会更加合适。他忍气吞声地过了3年,他现在有些迫不及待了。巴结傲慢显贵的做法是他所不齿的,可是这不失为一种很好的交际手段,所以每隔3个月他就在家里宴请卡塔尼亚一次。唯一使他感到宽慰的是卡塔尼亚的夫人。他把注意力转向她。大家都在餐厅里,所以谁也没有听见电话铃响。
多托尔·卡拉布里亚12岁的女儿尼科莱塔在自己的房间里接了这个电话,并让对方稍候。她喜欢打扰父母亲的宴请活动。她从自己的房间跑出来,穿过走廊,来到餐厅。餐桌上12个人的目光一齐落到她身上。
“爸爸,是卡塔尼亚行长的电话。是伦敦《泰晤士报》编辑打来的。”
惊讶的目光一齐投向了卡塔尼亚。
“啊呀呀,贾恩卡洛,你干了什么事啦?”
卡塔尼亚微微一笑,告辞出来。他的心里像揣了个兔子似地直扑腾,可是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跟着尼科莱塔来到走廊上。小姑娘指了指靠墙放着的一张小几。卡塔尼亚没有在意她的手势,朝别处看了看。
“书房里有电话吗?”
在这儿通话,被别人听见的可能性很大。尼科莱塔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个门,看见卡塔尼亚走了进去。
房子中间有张桌子,上面有一部接了多根线的黑得发亮的电话机。卡塔尼亚如临大敌似地看着它,他鼓起勇气抓起电话。
“请讲!”
他静静地听着,身体似乎僵直了。他抓住听筒,不置可否地听对方说。他知道他们手上有什么证据。他以前都看过了,而且当时他就应当采取必要的措施。他的估计错了,现在他是又气又恼,悔恨不已,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肯定是萨拉·詹森干的。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来找他的不是警方,而是报界呢?他需要考虑的时间,然后才能做出评论。他让对方给他一两个小时。他们给了他一个小时。他回到餐厅。“也许是行里有事。”他说他想先行告辞。大家很通情达理地看着他。“公事要紧。”
卡拉布里亚站起来,问他要不要什么帮助。卡塔尼亚脸上勉强堆起笑容,说了声“不必了,谢谢”就走了。
他把汽车开出小街,开进萨拉里亚大街的普利克斯大市场。晚上他已经放了司机的假。他喜欢马力大的汽车,总觉得开起来很刺激,可是由于他的职位,他很少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往往就找出各式各样的借口来。今天晚上他也感到很刺激。
15分钟后,他到了意大利银行。他对值夜班的保安人员点点头,穿过静悄悄的走廊,来到电梯旁。他乘电梯上到4楼,到了15年来他非常熟悉的地方。难道就这样结束这一切?真他妈水中捞月一场空啊,实实在在的一场空。他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脑袋。
他怎么也想不通。卡拉揭露他无任何好处,只会使自己倒霉。一定是萨拉·詹森。可是她是怎么弄到那些录像带的呢?她为什么要去找报纸呢?她大概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如果她当时跟他直说,他也许愿出天价堵住她的嘴,并且取消派杀手杀她的计划。
他坐在黑暗中,默默地看着黑洞洞的窗外,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此将落入深渊,知道那些冷面杀手将如何来找自己,知道当子弹打进自己的身体之后,血液将如何向外喷涌。他想到了妻子和孩子们。他们能活得下去吗?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想到了一个主意,一个解脱的办法,一个机会,虽然可能性很小,但还比较现实。他得试一试,他不会因此而失去什么。他坐正身体,眼睛里闪出希望的光。他从上衣口袋里把那张皱巴巴的纸拿出来,按照上面的号码拨出一个电话。他直接把电话打到斯坦普那里。
“你是在浪费时间,斯坦普先生。你不要去登那个东西,那是一派胡言。这你是知道的。”他顿了顿,“不管怎么说,全面衡量一下,你不登它也许对你的朋友更有利些,是吧?”
克莱门特·斯坦普表示不信,大笑起来。
“你是想贿赂我吧?”
接着咔嗒一声,电话挂断了。斯坦普愤怒地看着紧紧抓在手上的电话。他感到一阵恶心,渐渐地又觉得一阵轻松。卡塔尼亚犯了罪,是欺诈罪,谋杀罪。他拿起一张警方送来的照片,上面是丹特·斯卡皮瑞托那被烧毁的房子。他注视着照片,斯卡德和菲施看着他。他过了老半天才说话。
“他有罪,罪大恶极。他什么也没有承认,说那是一派胡言说如果我们不登,可能对我们的‘朋友’有好处。”
“你是说如果我们登了,他会杀了她?”斯卡德问道。
“是的,言下之意,如果我们不登,就可以饶过她。”
萨拉在千方百计地设法消磨时间。到了10点钟,她再也按捺不住了。她拨通了希尔顿家里的电话。她听到的是一段录音。他又给《泰晤士报》报社打电话。过了很久他才接电话。
“什么?”她越听越紧张。“你说不准备登是什么意思?”
希尔顿把电话拿得离开耳朵足有一英尺远,等里面安静了一阵,他才渐渐地把它靠向耳朵:“听我说,萨拉,克莱门特也在这儿,他想跟你说两句。”
斯坦普接过电话,“你好,萨拉。十分卑鄙,这是无疑的。简而言之,卡塔尼亚的言外之意是,如果我们登出来,他就要干掉你。”
“所以就用沉默来换取我的人生安全,是吧?”
“大概是这意思。”
萨拉一阵沉默,“克莱门特,我倒不担心卡塔尼亚。他是逃不掉的。”
斯坦普笑起来:“但愿我能说得这么有把握。”
“你会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嘛。”
没等他再提什么问题,她就挂断了电话。
萨拉转过脸看着雅各布和杰克。她淡淡地笑了笑。
“你们也许已经请到了,我已经摆脱困境了。克莱门特跟卡塔尼亚通了话,不登文章以换取我的人生安全。我安全了。”她朝雅各布笑了笑,“更重要的是,你也安全了。”她转向杰克说:“还有你。你们两个为了帮助我冒了很大的风险……”她再次笑了笑。雅各布和杰克先后站起来和她拥抱。她紧紧抱着他们,不禁流下两行热泪。
克里斯托弗·菲施脸上露出笑容,这一天的第一次笑容。他差一点动用法律上的禁令。斯坦普从牛皮纸信封里把有关卡塔尼亚的磁带拿出来,把信封扔进垃圾桶,然后把磁带放进一只新信封。他让希尔顿把萨拉的信和他存放那篇文章的软盘给他。他把这东西都放进信封,和那些录像带一起放进公文包里锁了起来。明天他将把它们存放到一个使用号码而不使用姓名的保险柜里。他告诉希尔顿和菲施把他们各自的电脑硬盘上的“剑桥”文件清除掉,并亲自看着他们把它清除了。
这一则报道将被束之高阁,锁进保险柜里。但是他知道,潘多拉的灾难盒①终究是关不住的。
注:①潘多拉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普罗米修斯窃取火种来到人间。主神宙斯为了惩罚他,派潘多拉带了一只盒子来到人间。那只盒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灾祸,一旦打开就会祸害人间。
他看了看表。9点半。到了报纸最后出排的时间了。他打电话给他的副手布赖恩·斯马特,让他把第一版预留的空白填补起来,说这件事他自己不想做了。他向斯卡德和菲施说了声“晚安”,就动身回加里克去了。
贾恩卡洛·卡塔尼亚坐在办公室里,为自己的胜利而庆幸。真是绝处逢生啊……如果他告诉菲埃瑞,他会为他感到骄傲的。他看了看表。10点半。他还能赶回卡拉布里亚家去喝杯咖啡。首先他得给克里斯蒂娜打个电话。
撤销合同,支付30万英镑作为所耗费时间的补偿。发生什么事情了?克里斯蒂娜掩饰不住内心的惊讶。她向卡塔尼亚表示感谢,然后挂断电话。她感到如释重负。她并不想要这样的合同,再说她也不喜欢杀女人。她打开保险柜,取出萨拉的照片,盯着它看了一会儿。那是一张令人不安的脸,非常漂亮,但城府很深。那双看着照相机镜头的眼睛机灵而深沉,但在外在自信的下面,却显露出隐约的不安。
克里斯蒂娜对取消合同的事感到费解。是什么幕后交易?她心想,我倒想会一会这个萨拉·詹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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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早晨,萨拉醒来时感到多了几分决心。她望着窗外不远处那如画的山丘,内心烦躁不安。过去一个星期里,她在维加思所感受到的令人舒心的宁静此刻已无影无踪。她想离开这里,想回伦敦的家,去找巴林顿,去把一些云里雾里的事弄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现在走就安全了。她准备在今天的早餐桌上告诉雅各布和杰克,争取尽早离开。
正如她所料,他们不想让她走。她的态度很坚决。她把她的理由,或者说大部分理由,说给他们听。她害怕伤害他们的自尊心,所以有个想法就没有告诉他们,那就是,在这儿她处于重重保护之中,她感到很不自在,感到无法对付自己的痛苦。
她问雅各布是否愿意多呆几天。她说如果他多呆几天,等她把事情弄清楚,她会感到很高兴的。雅各布不愿意让她独自离开,但他很了解她,知道她有强烈的独立愿望。他还知道,她担心他卷入她的事会给他惹来麻烦。巴林顿会知道她是从他的家里逃走的。这就会得出毋庸置疑的结论:是雅各布协助她逃跑的,雅各布也许知道她逃跑的原因。雅各布并不在乎这样的结果,但他意识到巴林顿也许会对他进行威胁,从而在某种程度上连累到萨拉。他将成为她的一个薄弱环节。
雅各布和萨拉都没有多说什么,以免使对方难受。他们的担心已不言自明。如果呆在杰克这里能使萨拉高兴一些,那他非常愿意这样。现在到伦敦去,他已经帮不了她多少忙,所以他愿意暂时呆在摩洛哥。
在动身去机场前,萨拉把杰克拉到一边。
“所有的证据我都制作了副本,我带一套走。我把所有其它材料都留在这儿,交给你和雅各布。我知道你要问很多为什么,如果我发生什么意外,你知道……你能保证把所有材料都公诸于世吗?可以通过希尔顿,或者任何你认为合适的人。”说到这里她笑了笑,“我不是要小题大做,其实是不会有什么事的。这只不过是我小小的保险手段而已。这种做法在以前曾起过作用,这一次可能会再次起作用。”
杰克微微一笑,很快说了几句话,免得雅各布心中生疑。这段对话他俩不想让雅各布听见。他们都知道他听见了会很难过的。
“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会那样做的。我们都知道你用不着它了,不过有了也好。”
雅各布来了之后,问他们刚才叽叽咕咕地说什么。萨拉笑着说:“你呀,就知道胡乱猜疑。我是在感谢杰克,谢谢他给了我那么多帮助。这没有什么错吧,啊?”
雅各布紧紧握住她的手:“没有错。当然没有错。他这个人鬼得很,不过他的心不坏。”
杰克在雅各布背后轻轻拍了一巴掌,然后迅速转过身,让大家快一点:“好啦,别说了。她要误机了。”
他们把萨拉送到机场。她下车之后,他们直愣愣地站着,跟她依依道别。萨拉与他们拥抱时,亲吻他们的面颊,泪水沾湿了他们的脸。他们目送她消失在候机大楼里——这一次她乘坐的是民用航班——而后才慢慢地转身返回。
在飞机起飞以及飞往伦敦的途中,萨拉久久地愣坐着,心中却是主意已定。有一两个钟头,她感到脑子里很麻木。飞越英吉利侮峡时,她觉得自己又开始思维了。刚起飞后不久她还不敢想的一些问题,现在像潮水般地涌进了她的脑海。
她发现自己沉浸在痛苦、情爱、极度的期待和绝望之中。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丹特的形象,他的两眼死死地盯看她着。那两只眼睛原本就有没有多少生气。可是即使如此,她也无法想象它们现在竟然永远也睁不开了。她还想到了正美,她对她的感情在许多方面要深得多。她那恬静的微笑、那智慧、那刚毅不屈,现在都不复存在了。萨拉觉得透不过气来。
飞机微微一颠,在希思罗机场降落。萨拉随其他乘客一起走下飞机,来到到旅客大厅。她手上紧紧地抓着一只大手袋。手袋里装的是唇膏、发刷、香水和妇女常用的各种随身用品。它里面还有一批录音带和录像带,是她复制的有关卡塔尼亚及其同伙,还有巴林顿行长不轨行为的证据。
她过了护照验证处,拿上杰克借给她的箱子,通过海关,汇入外面叽叽喳喳的人群里。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地铁走去。她站在月台上,看着四周那一张张度假归来显得疲惫、情绪低沉、被晒得黝黑的脸。她想这些人都是准备回来工作的,其中有医生、秘书、律师、店员、银行家。洲际银行她是再也回不去了。再也无法恢复正常工作了。
现在要分析自己的感情,要估计在她身上发生的变化还为时过早,可是有些事情已经像钉在板子上的钉子。其中之一就是,她过去曾经想使自己成为一名银行雇员。现在那已经成了泡影,而且即使她能够重新创造这样的机会,她也没有这样的兴趣。对她来说,表现正常生活的这些装饰已经不存在了。
护照验证处的一位工作人员很快做出了反应。几天来他一直记着对她的描述:高个子,很漂亮,头发和眼睛均为褐色。他看见她面带忧伤,情绪低落地排在队伍里朝他走来。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在向前走着,他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了。他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但肯定是犯了大事。她被列为重点注意对象,这通常指的是恐怖分子和在逃要犯。
她站到他面前,微笑着把护照递给他的时候,他真想扑上去抓住她。他的一阵冲动险些表现出来。是她,萨拉·詹森。她不像恐怖分子,也不像犯罪分子,不过这些人的脸上并没有写字嘛。他笑眯眯地把护照递还给她,而后在台子下面的电钮上按了一下。很快就来了个人把他替换下来。他赶紧到保安处向他在特别行动处的联系人通报了刚才这个情况,给等候和监视萨拉·詹森的工作网络注入了活力。
巴特洛普听到消息后大惊。萨拉·詹森终于又露面了,像个旅游者似地悠然从机场出来了。她看上去很疲惫,情绪低落,可是却毫无忧郁和恐惧的神情。
她的举止和她那漫不经心的表情令人不可思议,说明她已经不再为自己的安全而感到担忧。特别行动处如果运气好,动作快,就能派个人从机场开始就跟上她。用不了多久,监视人员就会全力以赴地投入工作。巴特洛普进行了周密的部署,他事先就组建了几个小分队,准备着她回来。他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了。他觉得很有意思,正在等待信息反馈。
地铁火车隆隆驶来,把萨拉从沉思中唤醒。她挤上最后一节车厢,与其他乘客摩肩接踵地站着。
车厢里人贴人,人们身上因出汗而发粘,污浊的空气使她无法继续想自己的事情。汗顺着她的背后往下淌,她的头发也湿了。她反倒觉得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挺不错。
她在南肯新顿车站下了车,穿过午饭时的高峰人流,出了车站,顶着火辣辣的阳光在炽热的、因玻璃反光而显得更热的路面上行走。
7月的伦敦出现像地中海地区那样的闷热气候实属罕见。马路上酷热难当,水泥板路面晒得开了裂。
她拎着箱子当街而行,不时停下来,把箱子从一只汗湿的手换到另一只汗湿的手上,所经过的地方无不勾起她对往事的回忆:翁斯洛广场,旧日的男友,穿着前天晚上的衣裳于大清早悄悄回到自己的家里。悉尼大街,专做西装的凯瑟琳—沃克的切尔西服装设计室。切尔西法默大市场,与一伙偷偷从办公室溜出来的姑娘在一起边吃午饭边闲聊,谈大家的“讨厌事”。国王路尽管已无昔日风采,街上有不少流浪汉,但它仍不失为吸引人的去处。她越走觉得脚下越有劲。
卡莱尔广场是个绿影婆娑的天堂。萨拉走进广场,不觉松了口气。去吃午饭的女士们穿着高跟鞋和长统丝袜,全然没有顾及火热的太阳。小狗对着苍蝇干叫几声,广场被晒得热气腾腾,很难想象在这么优雅别致的房子里面会发生暴力事件。如果那个周末她不是去了日内瓦,而是留在这里,或者回来的时候不是直接到丹特那儿去……那又会发生什么呢?她会不会被人杀死在卡莱尔广场,杀死在自己的家里?
她把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回想起当时自己听说两个朋友遇害后心惊肉跳、但更感到庆幸的心情。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她大气都不敢出,打开门走进去后,眼睛顺着过道看去。
过道上空无一人,整个房子似乎都被太阳晒得睡着了,房子里寂静无声。
墙边上有一堆信件,是被门推向那个位置的。奇怪。她在推门的时候并没有感到门后面有东西嘛。她隐约觉得不大对头。她把箱子放在过道上,从楼梯上走到起居室。
起居室里面没有人,整个房子里都没有人。她把房间逐个看了一遍。房间里充满了阳光,也充满了寂静。她回到起居室,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抱着双膝哭起来。她一动不动地坐了几分钟,突然电话铃响了。她慢吞吞地站起身,走过去拿起电话,没有声音。几秒钟后,她听见对方挂断电话的声音。她放下电话,回到椅子上坐下。她坐了有半个小时,四下里看了看,走到楼下,拿起钥匙,走出门外,跨进了喧嚣忙碌的生活之中。
她沿国王路边走边浏览商店的橱窗。她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于是她走进一家药房,买了点努洛芬。这时一个女人也走到柜台前。她转身对着萨拉,悄声跟她搭话。她话说得很慢,带着不大明显的美国口音。
“我叫克里斯蒂娜·维利耶,我有话要对你说。”
萨拉迅速转过脸,打量着身边这个女人:只见她身高约5英尺4,四肢粗壮,一张轮廓分明的大脸、有力的下巴、修长的鼻子、高高的颧骨、一双分得较开的蓝眼睛。她那涂了口红的嘴唇显得很饱满。然而这些特征却被她那古板的发型抵消了。长长的金色秀发被扎成一束高高翘起的马尾巴。这种组合实在很不相称。这是北欧人的风采,意大利人的特征。她30岁上下,身穿一条米色无袖直筒式的短裙,脚穿高跟鞋,腿上没有穿丝袜。她脸上笑眯眯的,全然没有恶意。萨拉不由得对她报以微笑。那女人再度开了腔。
“请不要紧张,假装我是你的朋友。我们一起走,找个咖啡馆。这样我们就可以在那儿谈了。”
萨拉把买努洛芬的款付了:“告诉我,为什么要跟你去?”
“因为丹特·斯卡皮瑞托和松本正美。”
萨拉觉得自己的身体僵直了。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女人尽管很危险,但对她还没有构成威胁。她感到非常好奇,也想知道一些情况。
“好吧,请带路。”
她们走出商店,来到大街上。
克里斯蒂娜跟她谈天气,谈她们所路过的商店橱窗里的商品。只要让别人看出她和萨拉似乎是老朋友,关系很密切就行。
她们朝世界终极饭店的红色餐厅走去。她们在餐厅中间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下。这里顾客盈门,好不热闹。克里斯蒂娜似乎很随便地向四周看了几眼。她们都要了一份牛奶乳酪咖啡。萨拉呷了一口,等克里斯蒂娜先开口。
克里斯蒂娜用毫无表情的眼睛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萨拉。
“斯卡皮瑞托是我杀的。”
“我猜到了。”
“早晚他自己也会自杀的。”
“也许吧。”
“我很遗憾。”
“你只是颗子弹,抠扳机的是别人。”
“我本来也要杀你的,可是昨天晚上合同被取消了。”
“那你现在准备干什么呢?”
“我想合同取消后,你就会回来。我想跟你谈谈。我感到很好奇,那个订合同的人决不会随随便便就取消合同的。”她眯起眼睛,友善的微笑从她脸上消失,“我想知道为什么取消合同。”
萨拉呷了一口牛奶乳酪咖啡,然后想了想。
“假定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我也许能帮助你。我们不必回避问题。你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为什么?我还有什么隐蔽的敌人吗?”
克里斯蒂娜隔着桌子的身体前倾过来:“你的房子正在受到监视,昼夜不断。两个年轻人,就像一对旅游情侣,坐在人行道上吃三明治。英国电讯公司一辆维修车里的技师,一个头戴巴拿马草帽的老头,在花园里看书。我一个星期里看见过十来个。都是职业特工,不过如果你知道怎么观察,还是不难看出这些人来的。”她顿了顿,好让萨拉理解她说的话,“他们对你进行了窃听。”
萨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感到毛骨悚然。
“当然,这我不是绝对有把握。不过我看见他们进去的。他们开你的锁容易得很。谁看见也不会想到那是撬锁入室。”她耸了耸肩,“不管怎么说,认为他们对你进行窃听并非没有道理。任何侦察人员,只要不是无能之辈,都会在你的房子里安装窃听器。”
萨拉想起了被推到墙边上的那堆信。她开始感到一阵幽怖恐惧向她袭来。她生气了。
“你认为可能是些什么人呢?”克里斯蒂娜问道。
萨拉耸耸肩。她不想告诉克里斯蒂娜她和巴林顿的关系,也不想谈她对军情五局的怀疑。
“我想大概是警方。我的同事和我最好的朋友被人杀害了,接着我又不翼而飞。你能明白他们为什么可能对我有点兴趣,对吧?”
克里斯蒂娜点点头:“能明白,那会是什么呢?”
萨拉打量着对面这个女人。她的头脑里想出了一个主意。
“我为什么要和你发生关系呢?”
“我可以为你干很多事。”
“你怎么能肯定我自己一个人干不成呢?”
克里斯蒂娜身子向后一靠,看着萨拉。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慢条斯理地轻声问道:“你认为你能行?”
萨拉没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
过了一会儿,克里斯蒂娜把身体朝萨拉倾过来。
“也许你能行,可是这并没有改变我的观点。”
“是什么?”
“我们有许多地方可以合作。”
“也许可以吧。”
10分钟后,她们谈妥了条件。分手前,两人轻轻碰了碰面颊,两种香水味混合到了一起。萨拉看着克里斯蒂娜从拥挤的餐桌之间穿过,渐渐消失的背影。
萨拉漫步走回家。她尽管很想寻找监视者,但还是克制了这种欲望。她进门之后,向四周看了看。她不知那个监听的人能不能听出她在屋里四处走动的声音。她走进卫生间,把衣服脱在地上,跨进了淋浴间。她站在喷射而下的水流中,慢慢舒展自己的身体,让强劲的水流来冲一冲身上感到紧张的所有部位。她把开关从热水档转到冷水档,而后又转到热水档,让皮肤承受冷热变化。
她想到了克里斯蒂娜,觉得这个女人来路蹊跷,令人讨厌,心想不知她是怎么当起杀手来的。她没有问她,但却想看穿克里斯蒂娜心里在想什么。她的眼前浮现出她那张带笑的脸和那双毫不妥协、毫无表情、早已折射不出道德的眼睛。
那双冷冰冰的蓝眼睛里没有任何的顾虑或良心。她对自己沾满鲜血的杀手生涯毫无歉疚之意。她对跟她的受害者接近的人似乎有所同情,但对那些受害者却没有丝毫同情之意,她十分鄙视她的受害者,似乎他们就该有那样的下场。她是精神上有毛病,还是受到某些潜在目的或情感的驱使?
这个女人的职业令人反感,可是她身上却具有某种吸引力,具有一种诱人的人格力量。萨拉感受到这股诱惑力。她赤裸着坐在沙发上,身上是出浴后的水珠和汗珠。她想到了丹特和正美。
萨拉回家半个小时后,巴特洛普接到了第一份报告,接着消息接踵而来。她从机场回家时,一名特工一直在跟踪她。那名特工报告说,她乘坐的是地铁,似乎心事重重,但毫不慌张,更无恐惧可言。他一直在跟踪她,等她到家后,就由监视的人负责了。
监视的人报告说,她到家半小时后就出去了,先去了一家药店。在药店里,她似乎遇到一个熟人。一个迷人的金发女郎。接着是对那女人的一番描述。她俩一起到一家餐厅,半小时后分了手。后来萨拉·詹森就回家了。他们没有能跟踪那个金发女郎,因为他们人手不够,不能同时对她和萨拉进行跟踪。有一名特工想跟踪那金发女郎,可是没能跟上。巴特洛普很恼火地骂了一声。回家半小时后就与人见面,是偶然的吗?不像。根据对那个金发女郎的描述,他们查了所有档案,但却一无所获。迄至目前为止,他们还不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
詹森回家后,没有进一步与他人联系。她家里安了两只音频窃听器,一只在起居室,一只接在电话线上。她回家后,两只窃听器中都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克里斯蒂娜知道身后有尾巴。为了甩掉尾巴,她忽而走进这家商店,忽而走进另一家商店,忽而前门进,忽而后门出,忽而钻进背街,忽而溜进小巷。在确信已没有人跟踪之后,她才朝住处走去。她没有多少时间进行安排,幸好萨拉住的地方离得不远。她进了自己的家门,随后就跑到楼上的书房里。
克里斯蒂娜觉得,萨拉所透露的情况就像一枚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在她的头脑里滴滴答答直响。她坐下来,纹丝不动,一声不响,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她考虑到各种可能的危险,想从杂乱无章的思绪和中理出一些条理和逻辑来。兴奋、恐惧、期待以及由于自己的行动而带来的平静、充满诱惑力的快感,这些就像毒品一样正在她周身上下起作用。她坐在那里品尝着其中的千滋百味;谋划着、盘算着、掂量着各种成功的可能性;估摸着各种可能的结果;进行着生与死的平衡;她将做出自己的决定。她将背弃谁?支持谁?可能遇到什么意外?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她并不是个无动于衷的局外人。她在匆忙间做出的推断以及她在随后几分钟里必须做出的采用什么办法的决定,对她和萨拉·詹森来说都可能是性命攸关的。可是,只有在做出最后的选择,而已到了无法变更的时候,她才有把握预测会产生什么结果。她将像以往一样,用逻辑和自觉来进行抉择,而这边是她成为最危险、最有灵感的职业杀手的愿因。
做出决定之后,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抓起电话,拨通了安东尼奥·菲埃瑞的号码,希望能跟他说上话,因为没有他的认可,她不想擅自行动。
铃响了五声之后,菲埃瑞拿起了电话。
克里斯蒂娜向他问候,对这样打扰他表示歉意,但解释说她有急事。她把卡塔尼亚的情况和伦敦的阴谋告诉了他。接着她把由卡塔尼亚认可、由她执行的暗杀一事也向他和盘托出。菲埃瑞听到这里火冒三丈,问她当时为什么不向他报告。
她冷冷地、但又十分有力地回答说:“当时没有必要告诉你。我当时觉得跟你还没有关系。可是事情起了变化。我又得到了一些信息。我非常怀疑卡塔尼亚,他很可能连累到你。”
菲埃瑞一阵沉默,然后问她打算怎么办。
“这就看你想让我怎么办了。不过,今天晚上我正好有个机会……我从这儿下手非常容易。”
又一阵沉默,克里斯蒂娜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终于,他开口了。
“我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你说你有证据……”
“铁证。”
“哪儿来的?”
克里斯蒂娜料到他会提这个问题,于是给他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回答:“一个绝对可靠,非同一般的来源。向我们提供这一信息关系到此人的切身利益。”
“绝对可靠?”
“绝对。这你尽可以相信我。”
“你觉得卡塔尼亚真的会连累到我?”
“已经连累到了。”
“好吧,那就交给你了。照老规矩拿钱,事成之后来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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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7点钟的时候,萨拉已穿戴完毕:牛仔裤、白色T恤衫和她最喜欢但已穿旧了的延伯兰皮靴。这条原来穿嫌紧的牛仔裤现在变松了。她把皮带穿进裤襻里,然后把它收收紧。
外面的大街上依然热浪袭人。她看了后也觉得燥热难当。她走进厨房时,靴子踩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吱吱的响声。她往高脚酒杯里倒了很多冰,再倒上威士忌,然后三口两口把它喝光。接着她又倒进一些威士忌,这才一边看着里面不断融化的冰块,一边慢慢地呷起来。
7点15分,电话铃响了三次。萨拉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录音应答器打开了。说话人的声音柔中带刚、略带美国口音,是克里斯蒂娜。电话中的喀哒声说明她是从公用电话亭里打来的,“今天有幸见到了你,希望很快能聚一聚,也许找个时间去喝两盅。”这是双方同意的暗语。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萨拉放下电话,把录音带倒回,抹去刚才的录音,她让磁带继续走了几秒钟,后面残留的是一段以前的录音。
听见上面那非常熟悉、吞吞吐吐的声音,她顿时一惊,脸上的肌肉不禁抽搐了一下。那是丹特以前给她的留言,要她给他回电话,说他很想念她,希望很快能见到她。她感到胃里难受,热辣辣的威士忌从胃里翻到嘴里。她猛地用拳头砸向停止键,险些把电话机砸碎。她用颤抖的手指按下倒带键,把他的录音又听了一遍,只觉得心如刀铰,内疚不已。她抹去了他的这段录音,也抹去了她心头的疑虑。
她从衣帽架上取下上衣和棒球帽,然后走过去准备关收音机。一段熟悉的歌声飘进她的耳朵。正在播放的是英克斯摇滚乐队演奏的“自杀的金发女郎”。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空的房间里回荡。她关掉收音机,随即出了门。
在几百码开外的地方,克里斯蒂娜走出公用电话亭,匆匆沿大街走去。她穿行于国王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有任何人特别注意到她。如果有人看她,那也只是一看而已。他们能记住的不多:一个身材健美的金发女郎,或许睑蛋也很漂亮。但也很难说,闲为她头上戴了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挡住了她的脸。她并没有招摇过市的样子。她不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也没有躲躲藏藏。她看着前方,目不斜视,没有想招惹别人的爱慕目光。不引人注目,不给人留下记忆,不受任何妨碍,她所喜欢的正是这样。她转过拐角,朝那辆白色小货车走去。
那车停在切尔西格林路对面的一条小街上,离她的住处步行大约10分钟。那是辆管道工使用的福特货车,车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就差有人在上面用手指写“替我清洗一下吧。”除了玻璃是有颜色的,其它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是一种普通白色福特货车,每天街上都比比皆是。
这是丹尼尔·科尔达6个月之前奉命偷来的。他在上面重新喷了一道漆,把车牌也换了,车牌号码跟别人登记的另一辆车的号码完全一样,所以它成了一辆合法的货车。他把它卖给了克里斯蒂娜,还把它称之为临时备用车。
克里斯蒂娜这半年一次也没有沾它的边,只是看看它是否还在那里。她留着它就是为了派这样的用场。她把钥匙放进锁孔里转了一下,拉开车门,钻进车里。她把随身带的背包锁进放手套的工具箱里。她的一只塑料包里放的是一条牛仔裤、一件黑色T恤衫,还有一双跟她现在脚上穿的一模一样的运动鞋。她把塑料包放在客座上,系上安全带,很快做了个祈祷,然后转动点火器上的钥匙。车子一下就发动了。她看了看反光镜——她可不想把车撞坏——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动起来。
她驱车穿过切尔西区,进入车辆较少的伯爵府第大街,向左拐上树影婆娑的克伦威尔大街,然后进入4号高速公路。她经过希思罗机场的时候,机场上空有不少大型客机在飞。20分钟后,工厂和大商店都被远远抛在了后面,眼前已是一派乡村景色:种着树篱的田野和农舍。她默默地驾着车,脑子里除了想着前方的道路,其他什么也没想。
她在第14号交叉路口驶下高速公路,开上蜿蜒狭窄的乡间道路。上兰本的丘陵展现在她的眼前。退休的良种马在原野上自由漫步,骑着矮种马的孩子在曲折的乡间小道上缓缓而行。田野上晾晒的干草散发出阵阵清香。这是今年第二次从这片沃土上割下来的草。
她拐上一条没有标牌的岔路。小货车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颠簸起来,路上的石子被车轮带得四下飞溅。5分钟之后,她把车开上一条森林委员会使用的灰尘很大、没有多少车走的小路。
她把车缓缓开上一片长着针叶树的起伏不平的地方。栖息在树上的鸽子被货车惊动,扑打着翅膀朝天上飞。
她从工具箱里拿出背包,打开车门,踏上铺满松针的松软地面。她先环顾四周,然后静静地站了几分钟,侧耳细听。这里只有她一个人。那些惊飞的鸽子先后回到刚才栖息的树上,它们的叽叽喳喳声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咕咕声。她觉得很满意,于是锁上车门,穿过小树林朝前走。
她钻出那片小针叶树林,在崎岖不平的地上大步行走,简直如履平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的只有那些鸽子。它们大概以为她是个晚间短途旅行者。
透过松树的落日余晖给这个世界抹上了金红色,也照到在这片迷宫中时隐时现的克里斯蒂娜脸上。她越走林木越密,她几乎被隐匿起来了。半小时后,她觉得自己似乎已成了隐身人。
到了密林深处,光线暗淡下来。她看了看表。不到一个钟头天就会全黑,她加快步伐,时间不多了。光线越来越暗,她终于来到树林的边缘。
林木逐渐稀疏,眼前出现一个小山谷。它的中心在大约一英里开外,那里有一幢大石头房子。唯一能说明里面有人的迹象,是停放在房前环形车道顶端的两辆梅塞德斯。其中一辆是黑色轿车,另一辆是红色折叠篷车。
克里斯蒂娜暗自一笑,朝山坡下那幢房子走去。
卡尔·海因茨·凯斯勒此刻正坐在他这座乡间别墅的书房里数钱。他的面前堆放着一叠叠封在塑料袋里的钞票,每叠1万英镑。他数出50叠,放在桌子上。他仿佛是在进行一项令人厌倦、但又不得不干的工作,不过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他内心的烦躁。坐在这里像银行柜员似地数钱,等候卡塔尼亚派的人来,真不是滋味。
卡塔尼亚的指示非常明确:除了他之外,不能让第二个人看见他派来的人。他的夫人还在法兰克福,想在她的娘家多住几天,所以她就不成其为问题了。他放工作人员一个晚上假,让他们到兰本去吃一顿,把钱记在他的帐上,其目的就是把他们从这幢房子支开。干这种事很令人讨厌,可是在这种时候又非如此不可。卡塔尼亚说,有个朋友“已经帮助他们”处理了萨拉·詹森的问题,需要支付一笔款项以表酬谢:先支付一百万英镑。他问凯斯勒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其余的款项,他卡塔尼亚将在罗马解决。凯斯勒支付一部分也是公平合理的,不是吗?
凯斯勒表示同意,但条件是马修·阿诺特也必须支付一部分。他转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数钱而惴惴不安的阿诺特。
“现在该你了。”
阿诺特拿起放在脚边的一只公文皮箱,把它放在凯斯勒前面的办公桌上。凯斯勒微笑着将它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箱钞票,每叠1万英镑,都是用纸带捆好的。凯斯勒开始点数。他数出50叠之后,关上公文皮箱,把它送回阿诺特手中。
“别那么哭丧着脸。无论怎么说,你都赚了。”
“什么叫哭丧着脸?我应该是个什么样子?”阿诺特问道,“你坐在那里,以为万事大吉了。才不是呢。真他妈令人提心吊胆的。你怎么会以为我们会平安无事了呢?警察来找过我5次,每次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凯斯勒从椅子上转过身,眼睛死死地盯住阿诺特。阿诺特的手在空中一挥。
“别担心,我是严守规矩的。我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可是我已经受够了。我觉睡不着,饭吃不下……真想回美国一走了之。”
“别他妈犯傻了,”凯斯勒吼起来,“他们要的就是这个。”他瞪着阿诺特说,“你要好好呆在银行里,表现得像个勤勤恳恳的工作人员,好好干,不要让卡拉出格。好生享用你那笔钱。如果过了两年还不能抹去这段记忆,想回美国,那时候再走也不迟。眼下你要沉得住气。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怨天尤人。”
凯斯勒站起来,坐到办公桌的边沿上,面对着阿诺特。他的语气缓和下来,但嘴角紧绷着,说得振振有辞。
“你还想怎么样?自从被萨拉·詹森发现的那一大起,这一切就是不可避免的了。这一切之所以很必要,也完全是因为她。卡塔尼亚看到了这一点。我同意他的做法。现在畏缩不前已为时过晚。你得了多少,马修?3千万。高风险高回报嘛。这是银行家的格言。别这么瞪着我,好像我是个魔鬼似的。我已经55岁了,是金融城最有信誉的银行行长之一。我现在是想要的都有了。你以为我会让它付之东流吗?让萨拉·詹森、斯卡皮瑞托或者松本把它给毁了?”他朝阿诺特面前靠了靠,“我们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必须把他们干掉。卡塔尼亚动了手,我们是坐享其成。如果他没有动手,我也会毫不迟疑地动手的。”
阿诺特惊恐不安地看着他,一时之下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转过身坐到凯斯勒办公桌旁边的一张椅子上。
“可是萨拉·詹森并没有死,对吧?她还可能把这一切都抖落出来。那我们就会背上谋杀的罪名。”
凯斯勒哼了一声:“詹森是不会说的。细节我就不跟你说了,她跟卡塔尼亚有一笔交易。”
阿诺特茫然看着凯斯勒。凯斯勒笑着说:“你相信我的话不会错的。詹森不构成什么问题了。她也许到什么地方躲了起来,或者是变得神经衰弱,也许我们再不会听到有关她的消息了。”
凯斯勒看了看表:“你现在可以走了,信使一会儿就到。”
阿诺特站起身。
“哦,马修,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那么萎靡不振的。现在全看我们的了。如果你冷静些,就不会再节外生枝。”
阿诺特点点头,随即告辞出门。他上了那辆红色梅塞德斯,接着就把车开走了。
他没有看见30码开外的花园中一棵大杜鹃花下蹲着的那个女人。
凯斯勒把一叠叠钞票捆好后放进塑料袋里,随后关上书房的门,双脚踩在木地板上,踢踢踏踏地沿长长的过道向前走去。他经过一面镜子的时候,有意识地停下来看看自己的尊容。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地板咯吱响了一声。他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了。
他惊恐万状地转过身。过道上站着一个女人,头发金黄,皮肤白皙,紧身的T恤衫裹着一副强壮的身躯。她的头上戴着棒球帽,使她身上平添了几分恐怖。要不是她脸上的杀气,她还是挺漂亮的。她的嘴角挂着嘲讽和鄙弃,眼睛里的目光非常冷酷。她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无动于衷,只对他感兴趣。她看着他,死死地盯着他,像一个瞄准着他的武器。然而最冷漠的还是她那副嘴唇和上面挂着的冷冷的笑。他看不透那是什么样的笑。它看起来带着几分仇恨,此外还带着几分同情。他以前很少有恐惧的感觉,可是现在却尝到了它的滋味。他感到毛骨悚然。他像以往一样,采取了以攻为守的办法。
“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他厉声问道。他的声音在过道里回响。克里斯蒂娜脸上依然是那副笑。
“哦,刚才从前门溜进来的。是你没有关。难得你想得这么周到。”她的嗓门不高,声音里充满了鄙弃。她的敌意依然十分明显。
凯斯勒没有吱声,他越发感到心里发毛。平素那股傲慢劲儿此刻已荡然无存,他的身上开始冒汗。他那件金融城人穿的粉红色衬衣上出现了汗迹。这个女人是来者不善。他看了看表。卡塔尼亚派的信使马上就要到了。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他和那个信使在一起。不可思议的是,他开始惊惶失措了。他自己也感到荒唐,于是他再度发起脾气来。他凭什么要害怕呢?他朝前,朝那个女人的方向跨了一步。
克里斯蒂娜把脸一沉,厉声说道:“老实站着别动。我还没有说完呢。”她的声音里带着威严。他停下脚步,一时之下茫然不知所措。
“你们那份小小的合同,你的,还有卡塔尼亚的,还没有执行完呢,是吧?”凯斯勒脑袋微微偏向一侧,双眼圆睁。他似乎认出了她。“你是信使?”
克里斯蒂娜哈哈笑起来,“信使?”她想这大概是卡塔尼亚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信使,送信的人……是啊,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
凯斯勒耸起的肩膀松弛下来,“你干吗不说明呢?听着,钱我已经准备好了。”他举起塑料袋,“拿去吧。”他开始恢复常态,语气中又带上了明显的傲气。
“哦,我会拿的。不过我有句话要先告诉你。”
凯斯勒大惑不解。
“我刚才说了,合同还没有执行完。萨拉·詹森还没有死。”
凯斯勒有些不耐烦了:“是啊,这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认为她已经不构成什么问题了。”
克里斯蒂娜冷冷一笑,挖苦地说:“恰恰相反,她帮了大忙。”她脸上的笑容已然全无。她的声音变得死一般的柔和,“对她的合同已经终止。它被新的合同所取代了。”她朝前跨了一步,“这一回是对你的合同。”她看见他那张因恐惧而变形的脸上汗在不住地往下淌。
“我们可以谈谈嘛,你大概是弄错了。”
她讥讽地一声冷笑:“不,卡尔·海因茨,是你弄错了。你自以为很聪明,是吧?你和卡塔尼亚串通一气。呃,我本不想告诉你的,萨拉·詹森比你们聪明。你们把她最好的朋友和她的同事杀了,还想要她的命,你们当真以为她会饶了你们吗?”
“他们不是我杀的。”
“是啊,不是你杀的。是我,我干得很利落。但这是一回事。你和卡塔尼亚都想置他们于死地,所以才雇了杀手。如果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从詹森的角度来看,抠扳机的是你和卡塔尼亚。”
克里斯蒂娜从背后把枪拔出来,对准凯斯勒的脑袋。他举起双手,嘴巴张了张,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双手端着枪,无情地抠动了扳机。子弹飞进了凯斯勒的前额。他身后的镜子顿时被染成了红色。他栽倒在地,当即一命呜呼。
克里斯蒂娜走到他血淋淋的尸体旁,向下看了看。血流了很多。每次都是这么多血,还有那血腥味,而且总是这种茹毛饮血的史前时代的血腥味,令人感到刺激。她脖子后面的头发竖了起来。
那只塑料袋就在他的尸体旁边,里面的钞票快散落出来了。鲜红的血水朝它流去。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把它拎起来。她拿出背包,把手枪放进去,然后把钱放了进去。她喘着粗气,沿过道从后门走到外面。
她想跑,可是没有跑。她穿过石子车道,走到木栅栏旁边,从上面跨过去,穿过那片狭窄的空地向小树林走去。
那片小树林像一堵横亘在她面前的墙。从离它还有200码的地方看去,它没有任何特征,但似乎是无法逾越的。天渐渐黑了,想找来时的路很困难。她加快了脚步,继而小跑起来。树枝甩打在她的脸上,她还摔倒了两次,皮划破了,膝盖栽在树根和石头上,她没有感到疼痛。
在接近停车的林中空地时,她身上已大汗淋漓。她在树丛中收住脚步,让粗粗的喘息平静下来。她朝黑暗中望去,空地上什么也没有。她跑到货车前,放下背包,拿出钥匙,打开货车的后门,把背包放进去,把钱掏出来,点出40万英镑。她把塑料钱袋放进另一只口袋,把它和她自己的背包一起放到一堆旧报纸下面。她锁上车门,赶紧走到司机座的门边,跳上车,一溜烟地把车开走了。
克里斯蒂娜看了看自己血乎乎的膝盖,大声诅咒了一句。这裤子要烧掉。被撕下的碎片和留在树林中那树根和石头上的血迹,她就没有办法了。也许会下一场大雨,把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她看着晴朗的天空,皱起了眉头。
她从兰本一直把车开到苏塞克郡一幢与外界隔绝的农舍。这是丹尼尔·科尔达的农舍。她把车停在农舍门口。丹尼尔听见汽车的马达声和车轮碾在石子路上发出的声音,从里面出来迎她。他眉毛一扬,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她。她冲他点了点头。
“一切还算顺利。”她取出背包,拿出那支勃朗宁手枪以及杀丹特的那支鲁格式手枪,把它们放进一只塑料袋,递给科尔达。
“把它们处理掉。”
科尔达接过口袋,点了点头。她从旧报纸下面拿出装着40万英镑的那只包。
“这是给你的。”
他笑了笑,彬彬有礼地向她道谢,然后把钱和枪拿进自己的家里,把它们锁进自己的保险箱。接着他走出来,把货车开进车库,而后把车库门锁上。
进到屋里后,克里斯蒂娜把她带来的那身行头全部换上,把原来穿的衣服和运动鞋放进一只塑料包里,等丹尼尔进来后,把塑料包递给他。
“请你把它们烧掉。”
他点点头,把包拿到外面一间小屋里。他把小屋里的焚烧炉点着。克里斯蒂娜跟着走了进来,站在他身后。他打开炉门后,她顿时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还看见里面琥珀色的火焰。她亲眼看着他把衣服和鞋子放进去。他关上炉门,领她走进另外一间停放着一辆红色福特蒙迪奥汽车的小屋。他把车钥匙交到她手里,然后看着她开起那辆车消失在夜色之中。
明天他会把那辆货车开到一个朋友的旧车处理场去。它将变成体积一英尺见方的废铁。作为一宗谋杀案线索的这辆车将永不存在。
萨拉·詹森到家时还不到10点。她信步穿过卡莱尔广场,自由地呼吸着晚间的空气。她喜欢这炎热的夏夜、这久久不暗的天色、这花草树木的清香、路上的灰尘、汽车排放废气时的噼啪声,她觉得这一切是那样的令人陶醉。她在自己家门口站下,邻居家的一只叫米基的公猫从花园里钻出来,向她表示友好。它往地上一躺,接着就左右打起滚来,当即扬起一阵小小的灰尘。萨拉笑着弯下腰在它身上抚摸了两下。它洋洋得意地站起来,亲昵地绕着她的两条腿蹭来蹭去。过了5分钟,她把那猫推开,跟它说了声再见,然后走进自己的家门。从眼角的余光中,她看见广场拐角处停着一辆车,里面坐着一个男人。
今天晚上她没有给监视她的人添多少麻烦。她先是在巴特西公园里散步,混迹于天黑之后在公园里慢跑、打板球、踢足球、散步和玩滚木球的人之间。接着她返回国王路,到老教堂路拐角的欧罗巴商店买了几本杂志,然后带着买来的《服装》杂志、《名利场》、《经济学家》杂志来到红色餐厅,准备美美地吃一顿晚餐。两个监视她的人也进了餐厅:两个女子。她们的年纪跟她相仿,谈笑风生,但却并不那么无拘无束。她们在排队等候座位。萨拉坐在那儿翻看杂志,那两个监视她的人跟服务员谨慎进行了一番可想而知的争论后,走到跟她相隔三张桌子的座位上坐下。
服务员走到萨拉面前,递过一份菜单。萨拉不紧不慢地把菜单看了一遍,开始点菜,然后又换了两样。她先喝了一份鲜美的普鲁旺斯鱼汤,接着送上来的是一杯香槟和半瓶红葡萄酒,她边喝边吃烤牛排和法式炸土豆条。
她坐在桌子边,一面吃,一面假装看杂志。她的脑子里依然是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她的思潮起伏,难以驾驭,也难以平静。她想到了埃迪和亚历克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想到他们。关于所发生的事情,怎么跟他们说呢?说什么呢?没有什么可说的。她不想把他们也卷进来,他们现在过的是完全不同的生活。现在想他们还为时过早,会干扰她此时的思路。
她想到了克里斯蒂娜。她该不该跟她打交道?该不该信任她?从逻辑和常识的角度来看是不应该的。可是她的直觉认为是可行的。
克里斯蒂娜说得不错。她需要朋友,无论多么不正宗,而且克里斯蒂娜可以帮助她。萨拉在想,不知她现在在干什么,也不知她会如何利用她提供给她的信息。那是很有价值的信息,可是提供给她值得吗?对谁有好处呢?
她已经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现在她除了等待,什么也干不了。至于对克里斯蒂娜应不应该信任,她有自己的保险措施:她有包东西留给了雅各布和杰克。如果有理由干掉凯斯勒和卡塔尼亚,就有理由让她活下来。
不过她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得到证明,血的证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不喜欢这样唉声叹气的,可是又没有其它办法。如果她没有失算,至少这一次有人在伸张正义了。这样做是好还是坏?她不知道。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这一次她不可能亲自去干。
她中断了遐思,叫服务员来结帐,她把嗓门提得老高,为的是让监视她的人听见。她有意不慌不忙地结完帐,这样也免得把那两个人弄得措手不及。她给小费出手很大方,随后还对几个站在那儿的服务员高高兴兴地说了再见。她的做法与克里斯蒂娜截然不同,她极力想做到的是,让那天晚上看见她的人都对她的表现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果将来用得着,这批人都可以为她提供证词。
她走进家门时,过道里的大座钟刚刚敲完10点。她走进自己的卧室,躺在床上,打开电视,切换到“10点新闻”的频道,听见了节目开始曲的结尾部分。她刚想把枕头放放好,突然转过脸对着电视屏幕。
“意大利银行行长贾恩卡洛·卡塔尼亚遭到暗杀。现在还不断收到最新报道。卡塔尼亚和他的夫人以及两位朋友离开罗马一家餐馆的时候,有两个人骑着一辆摩托车朝他们冲过来,坐在后座上的人朝他开枪射击。卡塔尼亚身中数弹,当场死于非命。他的贴身保镖们进行还击,击毙了枪手,并重伤了摩托车手。保镖认出了车手。此人正由警方监护在医院进行抢救。像以往一样,人们怀疑这是黑手党所为,可是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卡塔尼亚行长为什么会遭到这番枪击……”
后来的话萨拉都没有所进去,她纹丝不动地坐着。她感到恐怖,感到愕然,感到恶心。时间过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她的震惊情绪渐渐有所缓解,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是她那番经过推敲的言辞成了这件事的导火索?是因为她所说的话,还是属于偶然巧合?她不得而知。不过,如果她的猜测和怀疑不错,那么卡塔尼亚不会是唯一遭到横死的人。
克里斯蒂娜回到家已是午夜时分。她感到疲惫交加。她先给菲埃瑞打电话,等他一开口,她就知道出了问题。他骂骂咧咧,气急败坏地让她把报纸看一看,叫她赶快去度假。她告诉他,她的活干得非常利落,问他那头出了什么问题。他先赞扬她干得“不错”,但话音中显得不以为然。他说他正在开会,得走了,但随即又补充说她“干得好”,说还是“照老规矩”,接着就把电话挂上了。
克里斯蒂娜打开电视,迫不及待地切换频道。午夜12点,她看了有线新闻网的新闻节目。卡塔尼亚遭到暗杀。杀手被打死,可是他的同伙已被擒获。克里斯蒂娜开始感到心惊肉跳。他会招供吗?会变成“软骨头”吗?这个危险是她不能接受的。她迅速而有条不紊地开始收拾自己的箱子。
她在里约有个藏身之地,是她4年前买下的,为的就是防备出现这样的不测。她收拾完毕后去冲了个淋浴,让热水在自己身上冲了很长时间。穿好衣服后,她倒了一大杯白兰地,然后静静地坐在书房的黑暗中,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她将飞往里约,最早的班机要到明天晚上。她彻夜未眠,焦急等待着,不断跟踪新闻报道。
摩托车手的被捕的确是大事不妙。他的名字叫凯萨·罗马格纳,是菲埃瑞的心腹,也是一名老手,曾经干过几次很敏感的暗杀,曾经和克里斯蒂娜有过一次合作。如果他招认了——这也不是不可能——她和菲埃瑞就完了。她希望他能够宁死不招,她也希望菲埃瑞派人把他给结果了。菲埃瑞不妨一试,因为他不会因此而失去什么。这大概正是他半夜三更开会的原因。
克里斯蒂娜心想,不知萨拉·詹森听到这条消息会作何感想。她是不得而知了。她无法跟她联系,否则会有惹火烧身的危险。不管怎么说,詹森也是个祸根。她已经表明她很乐于玩这种危险的游戏。到目前为止,进行合作对她还是有好处的。她们做成了一笔交易,而且当时的情形显然对克里斯蒂娜比较有利。詹森提供了情况,为的是什么呢?她只是含糊其辞地答应如果用得着她,她是会帮忙的。她的信息引发了在几个小时之内所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这对克里斯蒂娜来说意味着数百万英镑,不过现在菲埃瑞也未必会如数付给她。高回报,是因为有高风险,她明白这一点,而且也接受这种说法。可是此时她觉得这笔交易做亏了。萨拉·詹森比她干得漂亮。
詹森是急于想找那两个人报仇的,现在那两个人都倒了霉,而她自己却丝毫没有冒任何风险。好吧,当时詹森还不知道她所提供的信息会如此迅速地引起这么血腥的反应。她也不可能知道她把秘密说出来后克里斯蒂娜会不会当即把她干掉。她所冒的是成败参半的风险。就她而言,这已经值了。可是事情起了变化。现在詹森的兴趣何在?
克里斯蒂娜心想,当时有机会是不是该把詹森干掉才对……
现在做什么也来不及了。不管怎么说,她认为詹森是个极大的威胁。她们的兴趣依然有巧合:沉默寡言、很大的随意性、必要时说几句谎。她在萨拉·詹森的身上看到一股很强的自我保护本能。正因为如此,她的忠实就毋庸置疑了。
克里斯蒂娜听见窗外隐隐约约的响声。她放下手中的酒,侧耳静听。声音越来越大,她脸上露出了微笑:原来是下雨了,下得很大,这一来血迹和擦掉的皮,还有裤子上撕碎的布片都将被大雨冲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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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凌晨两点。巴特洛普刚听到卡塔尼亚死亡的消息,还没有琢磨出个头绪,突然电话铃响起来。是特别行动处打来的,告诉他卡尔·海因茨·凯斯勒死了。巴特洛普安然坐在那里,听完了所有的细节,并要他们有新情况及时汇报。
他穿过寂静的房子走进厨房,给自己沏了杯茶,把它端到书房,边喝边沉思。现在卡塔尼亚和凯斯勒都已死于非命,萨拉·詹森回到家里,还信心十足、无所顾忌地四处活动。他发现自己以前是低估了她。他不明白她到底有多大神通。如果他没猜错,她已经给他帮了一个忙。种种迹象表明,菲埃瑞是几起谋杀案的罪魁祸首。如果那个摩托车手合作,他们就很可能为此案获得证据。但是萨拉扮演了什么角色?她了解一些情况,采取了一些行动,而且与人做了某种交易。但是,怎么做的?又是同谁做的呢?在他们之间那种无形的关系中的轴心已经转移了。显而易见,她知道的比他多,已领先一步,事情已无法收拾。
星期六早晨,萨拉6点钟醒来后,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听着窗外的鸟鸣和清晨来往车辆隐约的轰响。这声音、这气味、睡自己床的这种感觉,她让这些感受缓缓流过全身。她睁开眼睛,环顾四周:那雪白的墙壁,白色的亚麻布,浅白的薄纱窗帘在微风中轻轻拂动,窗户敞开着,正对着开满鲜花的露大阳台。空气清新而湿润,看来又是个热天。昨夜刚下过雨,缓解了那令人窒息的闷热。
她从被窝里坐起来,将两腿蜷到胸前。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这难得的平静。她的体力也在恢复,而且她突然发现自己饿得厉害。她立即跳下床,迅速穿上昨天的衣服,抓起钥匙,从走廊上推起自行车,骑上就走。
这么早就开门的商店并不多。在格洛斯特大街就有一家昼夜营业,可是名字却叫做“7—11”商店。萨拉骑车穿过大街时,街上几乎没有人,只有几个跑步锻炼的人和正在工作的垃圾清洁工。
那家商店里还没有顾客。萨拉提起购物篮开始选购,把鸡蛋、牛奶、黄油、面包、鲜桔汁、报纸放进篮子里,只要她早餐中喜欢吃的都放了进去。她把东西放进自行车的绿篓子后就向回骑,途中还故意绕了一段弯路,以多多享受这清晨的阳光与静谧,以及骑车这种轻快运动的感觉。
她到了厨房后,就开始做饭。她正打着鸡蛋,忽然走过去放了加拿大著名民歌手K·D·兰唱的一首柔和、轻松、令人心情舒畅的歌曲。她把音量开得很小,因为窗户开着,她不想把邻居吵醒。她回到厨房,用沾着蛋清的手向鸡蛋里掺入面粉和一撮盐,然后把它们放进搅拌器迅速搅拌。五分钟以后,炉子上的咖啡煮开了,香味扑鼻。煎锅里的馅饼也熟了,滋滋冒着热气。她把佐料架找了一遍,最后找到一个红、金黄、黑三色相间的糖浆罐。她把它拿下来,在手中翻转着,看到一幅狮子图,在它腹部画着许多蜜蜂,旁边还有几个字:“强壮之中出甜蜜。”她愣愣地想起了往事。每逢考试前,妈妈总用黑糖浆当佐料给她做馅饼,或给她打劲鼓气。有时妈妈还要加点朗姆酒。萨拉从4岁起就喝这种酒了。每次妈妈都要看这个宝贝糖罐,每次都读这则说明。
强壮与甜蜜,那都是陈年往事了。而现在别的情况怎么样……?要多长时间才能淡忘?她摇摇头,把馅饼摞在盘子里,与咖啡和桔子汁一起用托盘端到起居室,半躺在沙发上,边看报纸边用餐。糖浆从馅饼里溢出,顺着手指流下来。她用舌头把它舔去。
她刚冲完淋浴,电话就响了起来。她浑身湿漉漉地走进卧室,坐到床上,犹豫不定又心急难耐地拿起话筒。是巴林顿,比她预想的要稍微快了一些。这次没有寒暄客套,没有东扯西拉的闲谈。
“我想我们最好谈一谈,你说呢?”
萨拉顺势把球踢了过去,因为他得向她做出解释,而不是她向他。她答道:“是的,行长。我想也是。”
“半小时以后有人来看你,行吗?”
“不,不行。不管谁来我都不开门。如果有人来看我,那最好是你。哦,既然你提到这件事,干脆跟你的老板或者那个在幕后操纵你的人一起来吧。那样也许我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难道我这个愿望太过分吗?”
对方沉默了很长时间。萨拉能想象得到,巴林顿此刻呼吸紧促,想把话说得厉害些,又怕对方发现自己的心慌意乱。他终于还是答话了,非常耐心,几乎是苦口婆心,好像是在劝导一个桀骛不训的小孩。萨拉差一点儿笑出声来。
“听我说,下午一会儿有人要来拜访你。我忙,你也忙,大家都很忙。”
“是啊,我敢肯定这对你很不方便,把你的周末给搅了。哦,对啦,行长,你是不是得再考虑考虑?当然,你得先看看我在不在,然后才能告诉他,也许是个她吧?所以是不是隔一会儿再打电话,告诉我你做出了什么安排?”
“听我说,萨拉,我看你还是生气了,这我能理解。”
萨拉把他的话打断:“能理解?不,行长,我想你连理解的边还没沾上呢。”她气得手指发抖,猛地把电话挂上,坐下来等待。
巴林顿打电话给巴特洛普。
“她很生气,想见你。”
巴特洛普惊讶得几乎眉毛竖起:“‘想见我’?你什么意思?”
“啊,确切地说,还不是你。”巴林顿尴尬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她的原话是‘在幕后操纵的那个人’。”
巴特洛普不由得放声大笑,“对不起了,行长。我可以想象她会这么说的。这么说,她生气了,是吗?”
“是的。但不是在耍小孩脾气。我要是你,不会就这么一笑置之的。不过她也很坦率,很干脆,不来假惺惺的一套,就像游戏已经结束了一样。”
巴特洛普嘿嘿地轻声笑着,问道:“她是这么想的吗?”
“听着,巴特洛普。我并不想假装看透了她或你的心思。你让我给她打电话,我打了。现在如果你不在乎,我就撒手不管了。”
“对了,我不在乎。我想这样反倒更好。我们俩不必都去献殷勤。”
“这么说你要去见她啦?”
“我想时机已快成熟了,你说呢?”
巴林顿笑了笑说:“好哇,祝你好运。”
“那你能不能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有人正在去她家的路上?”
“你自己给她打吧。我又不是你的听差。”
5分钟后,巴特洛普坐进汽车里,由芒罗开着,直奔卡莱尔广场而去。
他们到的时候将近10点。他让芒罗就地等候,自己下了车,向萨拉·詹森的寓所走去。他抬头看了看房子正面的墙。他知道萨拉一定在家,因为有监视人员及时向他报告她的行踪。他停下几秒钟,然后按响了门铃。
他心里充满了好奇。他想好好地捕捉对她的第一印象。他知道她的长相,因为他早就看过监视她时所拍的照片和录像片。但重要的是,他从来没见过她的面,没见过她本人,没有观察过她的思维、反应和行为。
对他来说,萨拉依然是个谜。以前他曾经花过不少时间来剖析他所了解的这个女人的个性。他了解到她是个集多种品格为一体的怪人,而每种品格都很明显,都可以称得上是一种个性。但它们在她身上结合成一个令人眼花镜乱的复合体。她的性格在这么多方面都很极端,而且互相矛盾,她居然还没被撕裂,真是个奇迹。看来各种极端性格似乎达到了互相制衡,但是这种平衡很脆弱,需要精心维护。难怪她要与雅各布·戈德史密斯、她弟弟和她男朋友在一起,以寻求安全与稳定。她自己似乎也知道,如果她允许自己身上的某种个性失衡,那么其他个性就会剧烈震荡,以求补偿这种失衡。如果他这个理论正确,而且根据又充分,那么她生活中的极端事件就会引起她的极端反应。这就是她为什么如此危险而又如此有价值的原因。不过,她身上还有其它矛盾着的个性。她既有自我毁灭的一面,又有极强的自我保护的一面。总而言之,她有些深不可测。
巴特洛普按响了门铃。
萨拉听到门铃响,向外一望,看见一辆越野车停在房子外面,有个人坐在驾驶座上,另一人站在她门前的台阶上。她暗自判断:一个随从,一个当官的。是雅各布所说的情报机构“伦敦教管中心”特别行动处的人员?她仔细打量站在台阶上的人:高个子,腰板笔直,充满自信;棕色的头发向后梳着,气质高雅,身材瘦削,显得稳健有力。由于他站得太靠里,她看不见他的面孔,只能看见他的头顶。跟这个被观察的男人一样,她也感到好奇心油然而生:不管他是谁,可别像巴林顿那样软弱无能、胆小怕事,但愿他是我心中的目标,坚定不移,永不折服。她走下楼梯,把门打开。
那人伸出手说:“我叫詹姆斯·巴特洛普,是安东尼·巴林顿的朋友。”
萨拉握住他的手,用与对方同样的力量摇了摇,“你最好进来吧。”她准备领他进门。
但他却没动,“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还是到我车里去谈。”他这是在下命令,没有丝毫客气的请求。萨拉愣了一下,看了看汽车,又看了看他,“那好吧,稍微等一下。”她走到楼上,拿起她的手袋,把雅各布给她的微型录音机开关打开后放进包里。她下了楼,拿起钥匙,随手锁上门。巴特洛普领她向轿车走去。她正要上车时,突然看见贾丁太太正经过。
“天哪!萨拉,你回来啦。”
“是啊,顺便说一下,贾丁太太,这个人说他叫巴特洛普,詹姆斯·巴特洛普。他说自己是个房地产商,要带我去看一所房子。万一我回不来,你一定要记住这个名字和这个面孔,行吗?”她微笑着对她说。贾丁太太咯咯笑起来,“又买房子……,有人没事了,我真高兴。”她冲巴特洛普点点头后,便径自走开了。
巴特洛普拉住车门,萨拉坐了进去,他进来在她旁边坐下。车里有只玻璃挡板,把前后座位隔开。
“芒罗,随便兜一圈吧。”
巴特洛普把挡板合上,转身对萨拉说道:
“我并没有劫持你的打算。”
“啊,就怕你改变了主意。”
他淡淡一笑。监视人员一直在利用贾丁太太的房子做观察基地。作为对他们生活不便的补偿,他们夫妇——丈夫是个退役陆军军官——获得了一笔相当丰厚的报酬。所以,至于他们忠于谁,他不用担忧。不过,萨拉的反应也是够快的。显然她疑虑很重,当然,这不能怪她。
“所以,我想我们到了该谈一谈的时候啦,你说呢?”
她看了他一眼,“要我说,早就到时候啦。不过,首先也许要请你告诉我,你为谁工作,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萨拉望着车窗外,看着国王路上的行人,看着一排排专卖商店那五彩缤纷的橱窗,这些景象只是很快在她眼前闪过。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坐在她身边的这个人身上,想破解此人的心思。她也猜到,他此刻也在盘算着她。她能感到他有股毫不示弱的力量,觉察到他的决心。看来事情不会太简单。
“这个嘛,适当时候我们会谈到的。几件事我想先了解一下。”
萨拉转过头来,盯着他的眼睛,等他说话。一阵紧张的沉默。
“第一件使我困惑的事是,你在消失之后为什么又突然重新出现?事后看来,这也不见得是一个特别安全的时候。毕竟,贾恩卡洛·卡塔尼亚和卡尔·海因茨·凯斯勒现在都被暗杀了。”
“什么?”她大吃一惊。卡塔尼亚她了解,可是凯斯勒……?这下她心中的疑团顿消。她对克里斯蒂娜说的那番话肯定起了催化剂的作用。她被惊呆了,很长时间没缓过神来,满脸惊讶的表情。
巴特洛普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她要么是个天才的演员,要么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或者没有料到。她坐在那里,一声不响。
“萨拉,为什么你不躲着,却又出来了呢?你是不是做了一笔交易?是不是与黑手党做的交易?”
萨拉两眼注视着前方,然后又将目光慢慢转向巴特洛普,轻声说道:“你还敢说这种话!”她压低嗓门,怒不可遏,“你坐在这儿装正经,一点也不惭愧,还胡乱指责。别忘了,两个无辜者被杀害,就是因为你安排我做的这个工作!起码我认为是你安排的!要么就是你上面还有一个主子,是不是?”
他面孔立刻僵硬起来,“没有你说的那种‘主子’。”
“既然如此,所有责任就都是你的了。”她顿了顿,稳定一下情绪,接着说道:“两个人死亡,那么多人的生命受到摧残。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们的真正目标到底是谁?当时我向你,或者说向你的奴才巴林顿提供了证据,你们能想得到的证据,我都提供了。可是你们却按兵不动。没有抓人,甚至悄然辞职的事也没有。没有公正可言,没有公理。什么也没有。”她突然灵机一动,“除非你是想告诉我,是你派人把卡塔尼亚和凯斯勒杀掉的。”
巴特洛普笑起来,“这更像你干过的吧?报复嘛。”
萨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默默地盯着他。
“你杀死了那个卡车司机,不是吗?因为他撞死了你父母。”
他们互相对视着。她毫不退缩。她的眼神凝滞,不可捉摸。她好像把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
他接着说道:“残忍的报复,没有一点人情味。”
这次他没预料到她的反应。她咬牙切齿恨恨地说了一番话:
“人情味,不要对我提人情味!我可被它害苦了。”她欲言又止。其实她心里很想进行解释,很想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任何事都离不开情和仇。是情和仇啊支撑着我。我进行过报复,一次是为我父母,另一次是为正美和丹特。是的,我承认,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只能这么看,接受已经发生的事实。你知道看见死人是什么心情吗?想到他们被害时的情景是什么心情吗?我一想到这……她竭力忍住自己的眼泪,继续无声地进行着内心的独白:报复是我的唯一选择。这种手段太偏激,不完美,我也不喜欢这样,天知道这对我会有什么影响,但这也是个解决办法,是以某种方法讨回公道。难道你不明白?她转身看着他。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在默默地观察着她,猜测着在她内心控制着她自己的激烈的思想斗争。她紧张地坐在那里,像是防备有人打她一样。他决心改变策略。
“你应该能想到,我进行这个调查一定有非常紧迫的原因。”
“但愿你有。”她已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冷冰冰地答道。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目标是那个向英国走私大批海洛因和可卡因的黑手党大头目,你会说什么呢?”
“我要说的是,你们一开始就应该告诉我,或者派一个知道其中危险的人,就不至于像我这样笨,把无辜的人推进危险之中。”
“我想我们是低估了你。”
“一钱不值的恭维,不要假装诚恳。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好吧,我告诉你,我想让你帮我抓住这个人。如此而已。至于以前发生过的涉及你的其它一切,都与我无关。”
“哪些与你有关或无关,我不感兴趣。你为什么不能诚恳地提出要我帮忙,反而暗地里威胁我,怀疑我?这就是你的所作所为。从以前发生的事看,你真的觉得我就那么容易受你摆布吗?”她鄙弃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停车。”
巴特洛普打开他与芒罗之间的挡板,让他停车。轿车开始减速。萨拉打开车门,挪动一下身子,准备下车,然而又转过来对他说:“你并不需要我的帮助。你听说过多米诺骨牌理论吧?”
他点点头,想知道她什么意思。
“那好,看着它们倒吧。它们全会自动倒下的。”她跳下车去,砰地把门关上。芒罗以询问的目光看看他的上司。
“我们现在该回去啦。”巴特洛普说道。
巴特洛普坐在书房写字台旁,凝望窗外。他的副手迈尔斯·福肖打来电话。
“不虚此行吧?”
“我想是这样吧。不过有点怪。”
“那你学到了什么?”
“耐心。”
福肖怀疑地皱起眉头:“现在有什么事?”
巴特洛普微微一笑:“没事,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们要观察,要等待。”
“那詹森怎么办?”
“她好像已经决定不再管这事了。”
“是吗?”
“当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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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第二天下午,在摩洛哥的那幢房子里,由于萨拉不在身边,雅各布和杰克显得郁郁不乐、焦躁不安,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他们知道萨拉不能给他们打电话,因为她说过她不会给他们打电话或写信的。她不想留下任何与他们有联系的痕迹,为的是防止她与卡塔尼亚达不成协议。她还对巴林顿和那个与他共谋的人很不放心。她不想把雅各布和杰克也卷进去。这一点他们当时很明白,也勉强接受了这种安排,但是刚过了三天他们就渐渐忍受不住了。
为了解闷,他们到杰克的书房去看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的午间新闻。这样换换胃口也好,因为他们在整整一个小时内彼此之间不必讲话了。杰克用遥控器把电视打开,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听播音员开始播送节目。内容提要之后,是昨天晚上很晚才收到的新闻。播音员的节奏把握很好,从容不迫,甚至有些很随便。但雅各布和杰克听了却像被针扎了一样:贾恩卡洛·卡塔尼亚在罗马被谋杀!他们坐在沙发上,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那播音员又继续播报:另一位银行家卡尔·海因茨·凯斯勒在伦敦被杀!他们互相对视,惊恐异常。
“我打算回伦敦。”雅各布说道。
“我跟你一起去。”杰克答道。
于是他们订了最早的一个航班,将于次日上午飞离马拉喀什。
克里斯蒂娜穿过希思罗机场第三候机大厅,向巴西一家航空公司的售票处走去。她对里面一个穿蓝制服的女售票员微微一笑,用流利的葡萄牙语说:“我预定了一张今晚飞往里约的机票。我叫朱莉妮·罗德里格斯。”
那妇女微笑着说:“好的,我来查一查。”她快速把命令输入电脑终端。
“好的,是一等舱,维扎卡付款。请把你的卡和护照给我。”
克里斯蒂娜取出一张金色维扎卡和一本姓名为朱莉娅·罗德里格斯的护照。那售票员佩带的工作证上写着“埃尔南迪斯夫人”。她看了看护照,又仔细看了看克里斯蒂娜,显然比较满意,接着又忙着检查她的信用卡。她把卡插入一台机器,一张发票随之打印出来。克里斯蒂娜签了字,取回她信用卡和护照。售票员把票递过来。
“49号登机口。旅途愉快。”
克里斯蒂娜也微微一笑:“谢谢,我会的。”她转过来,轻快地穿过大厅,登上楼梯,向登机口走去。她看上去颇具魅力,是个典型的巴西女郎:中等的个头,健美的身材,棕黄的眼睛,一头摩登女郎式的黑褐色短发。在去登机口的过道上,她看到镜壁里自己的样子,忍不住暗自微笑。那天上午她花了两个小时化装成朱莉娅·罗德里格斯的样子:剪发,染成黑褐色;戴上棕色隐形眼镜;伪造护照;还有最难做的,就是改变走路的姿态,要显得匆忙些。她穿着贴脚的鞋子,加快了步伐,同时收紧腹肌。这样克里斯蒂娜·维利耶的影子都没有了。
一个小时以后,飞机起飞了。它掠过云层,慢慢在空中划了一个长弧,开始向巡航高度爬升。克里斯蒂娜松开安全带。她手里拿着一杯香槟酒,注视着窗外的黑暗和笼罩在飞机下方黑暗中的英国乡村。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再看到这片土地。不过她并不渴望如此。她顿感一阵狂喜。她就像一只挣断尾巴而逃脱的蜥蜴,对自己获得的自由甚感荣耀。
正当这架巴西航空公司的波音747飞机在大西洋上空飞翔时,那个摩托车手向警方屈服了。他开始缓慢但一个不漏地揭发他所知道的罪犯。他别无选择。由于警方的压力,他的律师告诉他,听说黑手党头目不相信他会守口如瓶,已经派出了杀手。他要想活命,唯一的选择是借助于《证人保护条例》。他只有42岁,没有家室。在政府的保护和帮助下,他很容易就此销声匿迹,开始新的生活,也许可以到美国去。要不然,早晚会有一把刀子割断他的喉咙,要么就是一粒子弹射进他的脑袋,使他永远不能再开口。
在罗马,法院开始把事情串起来。午夜时分,逮捕令已经发出。安东尼奥·菲埃瑞就是要逮的人之一。
巴特洛普独自坐在他切尔西广场的寓所里。多米诺骨牌正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到什么地方才能停下?萨拉·詹森是怎么干的?她究竟干了些什么?她不愿意告诉他,这是明摆着的事。她没把他放在眼里。在这场行动中,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这并非由于她愿意合作,而是由于她的计划与他的部分吻合。她认定自己根本不怕他的威胁,仅仅她的轻蔑态度就已经使他的威力荡然无存。然而,尽管她那么认为,她也不是坚不可摧的。她身上也有像“阿喀琉斯的脚踵”①那样致命的弱点:雅各布·戈德史密斯。他曾经给她提供过藏身之处。这并不犯法。但他已经老了,希望安度平静、简单的晚年。这种生活被搅乱了,可是,他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从来没有成为目标,不是唱主角的。如果事情发生变化,他成了关注的中心,那么凭他对萨拉·詹森的了解,她一定不会容忍,肯定会站出来讲话。
注:①“阿喀琉斯的脚踵”意即“致命的弱点”。阿喀琉斯是希腊神话中一位英勇战士,年幼时曾被忒提斯拎住脚踵在斯提克斯冥河中浸过,周身刀枪不入,唯有脚踵没有泡在水里,故而成为致命的弱点。
那样,他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菲埃瑞被抓起来了,而且肯定要定罪。但是只有一个人坦白交代还不够。一个人说的,很玄乎。巴特洛普和意大利人都需要更多的实质性证据来为此案作证,以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情况。巴特洛普还需要萨拉·詹森,需要弄清她所知道的情况。他上床睡觉后,连做梦都在琢磨着萨拉。
第二天早上他接到一个消息,更加坚定了他的计划。希思罗机场的特别行动处人员11点钟打来电话,报告说雅各布·戈德史密斯回国了,刚刚到达。巴特洛普手握话筒,踌躇满志地笑了。事情正变得越来越清楚。
雅各布和杰克乘了一辆出租汽车,直奔克莱尔广场。他们付了车费后,默默地走到萨拉的门前,忐忑不安地按响了门铃。正等着,他们忽然听到上面有响动,抬头一看,正是萨拉把头伸到窗外张望。
“雅各布!杰克!”她高兴得尖叫起来,“我马上就下来。”
他们俩互相看着,开心地笑了。雅各布说:“我知道她不会有事的。”
萨拉来到门口。她热情地拥抱并吻了他俩,还悄悄为雅各布擦干脸上的泪水。他们把行李放在走廊上。萨拉微笑着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们不要讲话。
“我们出去走走吧。”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俩。他们点点头,但颇为不解。他们走进克莱尔广场,沐浴在阳光之中。萨拉打开公园大门,把他们带进去,三个人在一张长凳上并排坐下。公园里只有两三个孩子在嬉戏,一个妇女在旁边看着。但他们离得相当远,不会听见他们的谈话。
萨拉坐在两人中间。
“能见到你们俩简直是太好了,我无法告诉你们!”他们几乎在异口同声地说话,一时间,话语声和轻松愉快的欢笑声夹杂在一起。笑了一阵之后,他们开始互相询问。
“我房子里有窃听器。”萨拉说。雅各布像以往一样急不可耐,接二连三地问了许多问题,他是出于担心,想弄清事情的原委,即使现在回过头来看,也要弄清发生在萨拉身上事情的来龙去脉。
过去,他的问题常常会把她问得跳起来。而今天,能再次见到他,而且是在伦敦的家里,把问题的答案告诉他,运用语言、通过交谈对所有问题做出理性的解释,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解脱。除了他,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当然还有杰克,她也乐意告诉他。应该告诉他。这也可以减轻雅各布的心理负担。
“你干了些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与卡塔尼亚和凯斯勒的事有牵连?”雅各布问道。
杰克听了很吃惊,目光在雅各布和萨拉之间来回扫视,心想萨拉脸上会露出怀疑的神色,抑或雅各布脸上会出现嘲讽的神情。结果全不是。她在回答的时候语气凝重,显得很厌倦,但却实事求是。然而最使他惊讶的是他们的眼神,一种心照不宣的对视。他们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
“我没干多少事。我一直是身不由己。我对一个人说了一些情况,对另一个人什么也没说。也许我当时对前一个人什么也不该说,而把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后一个人。可是我没有那么做,我感到高兴。对于你最后一个问题,我的回答是:不知道。也许吧。”
雅各布听了怒容满面,而杰克则被逗乐了。雅各布怒气冲冲地说:“你能不能把那件事再给我们讲一遍?别再打哑谜了。”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萨拉把事情给他们讲了一遍。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琢磨着萨拉所说的情况。
“这个克里斯蒂娜·维利耶,她现在在哪儿?”雅各布问。
“我想是躲起来了。她再没跟我联系过。如果她真的把我的话传给了菲埃瑞,并替他干掉了凯斯勒,那她现在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是吧?”
“你认为她干没干呢?”
萨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天哪!雅各布,我不知道啊。不过我想这很可能,你说呢?”
“那么詹姆斯·巴特洛普呢?”
萨拉皱起眉头,“他问我‘是不是与黑手党做了交易’。这你们相信吗?”
“那么,你做了,是吗?”
萨拉两眼紧盯着雅各布:“没有,我没做。我把卡塔尼亚的事告诉了克里斯蒂娜·维利耶。是啊,我当时希望她能利用我给她的那些信息把他搞臭,甚至干掉他。我怀疑卡塔尼亚可能与黑手党有牵连,我做了个合理的推测。如果他是,那么黑手党肯定不愿意看到他被一群不相干的人讹诈,并下令干掉许多人。如果他们与此有牵连,他们怎么处理这件事就是他们的事了。至于克里斯蒂娜·维利耶,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与黑手党的人有联系呢?她是个职业女杀手,住在意大利。我又做了个合理的推测:把这些事联系起来考虑,告诉她倒是个明智之举。所以,我就告诉了她。而现在卡塔尼亚和凯斯勒都死了。她与这有没有关系?那我怎么知道?但现在他们都死了,一些黑手党毒贩进了监狱,这场阴谋也就结束了。丹特和正美永远也不会回来了,然而这也只能是这样了。这很公正。马修·阿诺特和卡拉·瓦伊塔尔仍然逍遥法外,不过从很多方面来看,他们都只是些小喽罗,无足轻重。至于巴林顿和詹姆斯·巴特洛普……是啊,我恨他们。我蔑视他们。我认为他们对丹特和正美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巴林顿,我还不是那么恨,他只是软弱而已。那个巴特洛普,他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他好像认定自己能摆平发生的所有事情似的,认为他以前低估了我,这是他唯一的错误,他对此感到遗憾。现在他又威胁我,想讹诈我。”萨拉向公园外面望去,“我绝对不会告诉他任何事情。”
雅各布轻声说道:“但是,如果他认为你知道实情而不告诉他的话,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她微微一笑:“是的,我敢肯定他不会放过我。不过,等他下次再来问我的时候,我就不在这里啦。”
他们大吃一惊,挺直着身子,异口同声地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萨拉微笑着回答:“我打算去加德满都,到埃迪和亚历克斯那儿去。我一直在研究他们的行程,现在他们正在加德满都购买补品。这是绝好的时间安排。我已经给他们发了电报,告诉他们到机场接我。机票我已经订好了。今天晚上就启程,尼泊尔皇家航空公司的航班,盖特威特机场起飞。”
雅各布和杰克默默地坐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地互视着,继而又看看萨拉,最后眺望着远方,好像希望看到加德满都一样。雅各布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想,这主意好像不错。我会想你的。我也想跟你一起去,可是我有点太老了。”他笑了笑,迅速瞥了杰克一眼,“我一直在想念我的家。我早就该回去啦,把鲁比带回来,整理一下花园。我那些花儿可能早就死光了。”他看上去很遗憾,很难受。萨拉不禁紧紧搂住他的胳膊。
“我会回来的,雅各布。可能一下子还回不来。其实,除了你和杰克之外,我还真没多少可留恋的。我倒觉得在外面呆的时间越长越好。”她微微一笑,“埃迪和亚历克斯要去相当遥远的地方,不丹,拉达克。都是些不大好去的地方,找个人更不易。那里非常美,真是美极了。我一直想去。”
“这么说,我们最好把你送到机场啦?”杰克说。
“啊,是吗?”萨拉说,“不过我们可能得走一条有趣的路,好好兜绕上它一圈。我可不想惊动巴特洛普。”
杰克兴致勃勃地说:“那没问题。虽然多年没开车了,但它跟骑自行车一样,永远不会忘的。”
雅各布很不以为然:“好哇,到时候就知道啦。”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他们出发了。杰克果然没忘掉如何开车。他熟练地驾着车,穿过伦敦南部的背街小巷,绕着圈子向盖特威特机场驶去。到达机场以后,萨拉确信没有人跟踪。她再一次和他们两人拥抱。这次他们三人都掉下了眼泪。她最终摆脱了他们的拥抱,慢慢走开,走进候机大楼,与他们挥手告别。她很幸运,因为没有人跟踪他们到机场。监视人员想跟踪她,但此刻却在戈尔德斯—格林路,坐在雅各布房子外面的一辆汽车里。他们以为萨拉、雅各布和杰克这时候还呆在里面呢。
她很幸运的另一个原因是,巴特洛普没料到她会像这样离开英国。在检票口和护照检查处也没人找她。萨拉随队伍穿过机场,没受任何人注意到她。一小时后,她登上了飞机。随着飞机呼啸着钻入云天,她才最终感到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独自坐在座位上,虽然十分轻松,但却禁不住潸然泪下。再过几小时,她就要与她弟弟和她男朋友在一起了,这一切都将成为记忆。
15个小时以后,即当地时间星期一上午,飞机到达加德满都。飞机开始在机场上做危险的急降。萨拉看着远方巨大的群山,层峦叠嶂,其气势之宏伟萨拉平生还是第一次看见。接着山峰向后退去,好像是在一场惨烈的战役中丧失了自己的领地一样,不大情愿地给平原让出位置。眼前这幅景象的美妙绝伦和巨大魅力使她激动不已。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似乎她已经在攀登她心目中的这些高峰了。飞机降落在一条用柏油碎石铺成的短跑道上,在震颤中停了下来。
萨拉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恨不能马上就下飞机。她跑下舷梯,冲进机场大楼。在排队等候检查护照、领取行李、通过海关的时候,她激动得心扑通扑通直跳。最后,一切手续都办完之后,她走进中央大厅,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
他们正站在不远的地方,站在人群之外。正是亚历克斯和埃迪:高高的个头,棕黄的头发,真诚的面孔,开心的笑容。萨拉微笑着向他们走去,把过去的一切全都留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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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随便你怎么威胁好了,反正我不在乎。我唯一在乎的是,萨拉以前是不是为此担过心,不过现在她不必再担心了。她已经远走高飞,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告诉我她要去哪儿。你问我一点用也没有。但不要忘了,你那些卑鄙的伎俩我都知道。它们他妈的可以写成一本很好看的书呢……”
巴特洛普坐在椅子上向前倾着身体:“你也是个天天得过马路的人!”
雅各布也倾身向前,冲着巴特洛普的脸大笑起来:“我已经是73岁的人了。你以为我还怕你那点威胁吗?”
“但她早晚会回来的,我反正能找到她。”
“别做梦了,她需要躲多长时间就会躲多长时间的。等她回来的时候,这宗案子早就审完了。到时候案子一了结,你就只好干着急了。到时候你还在不在这个位置上都很难说。忘掉她吧,巴特洛普。你造成的伤害已经够多的了。你想要得到的已经得到了。你抓到了菲埃瑞,那还是她的功劳呢。现在就随她去了吧。”
“我要是决定不接受你好心的建议怎么办?”
雅各布哈哈一笑。“你放心,我有足够的东西把你搞倒。我可以通过这样或那样的办法把它们透露出去。别以为你可以一手遮天,能发几道新闻禁令。没有不透风的墙,人们会知道的。也许这永远不会被公布,但总是会有人知道的。像你这样的人,在政府的里里外外会有很多对头。你不想让我在向他们提供炮弹,对吧?”他说完后又笑了笑。
巴特洛普也微笑着说:“好吧,那我们就等着瞧吧。如果她走了,那就走了吧。事情已经被搅得不亦乐乎了。也许我们还真得让它就这么过去。”
“这么说你不找她了?”
巴特洛普站起身,点了点头。“不找她了。”但他心里却暗暗在说:“暂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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