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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场

作者:迈克尔·里德帕思

译者:侯萍、闻炜、李平

本篇是迈克尔·里德帕思1995年出版的处女作。

在英国伦敦的德琼投资管理股份有限公司里,昔日的奥林匹克长跑铜牌得主保罗·默里在担任欧洲债券交易员仅半年的时间里,便以自己的勤奋努力和出众才华赢得了上司的赏识和客户的信赖。正当他踌躇满志,准备在证券交易市场大展宏图之际,在一次交易中,他偶然发现了一桩跨国集资舞弊案,导致了德琼公司一笔巨额资金的流失。他决定将此事禀报上司汉密尔顿先生,而就在这时,他的同事和好友蔡特小姐却神秘地遭人暗杀。他顿觉此案的严重与复杂,但为了伸张正义,查明杀人元凶,揭露舞弊阴谋,他毅然决然地开始了艰难的明查暗访,掌握了许多确凿的证据,因而,他也成了舞弊案阴谋团伙的追杀目标,险遭毒手,但他不畏艰险,在同事和朋友的支持和帮助下,终于将一个跨国投机团伙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第一章

  转眼之间,不出半小时的工夫,我就损失了50万美元。正在这当儿,咖啡机又坏了。今天看来情况不妙,要倒霉了。50万美元可不是个小数目,而此刻我又非常需要来一杯咖啡。

  这是7月里一个静谧的星期二,开始时一切正常。在德琼投资管理股份有限公司里,我的老板汉密尔顿·麦肯齐外出不在。我一边重新阅读着刊登在《金融时报》上的一篇乏味的报道,一边哈欠连天。那篇报道是有关昨天的一件虚张声势而无实际意义的事情。我周围的那些交易台半数以上都空着;有的人外出公干,有的人休假去了,电话机和证券票据七零八落地摊散在无人问津的台面上。其他地方也混乱无序,糟糕一团。办公室使人觉得像一个图书馆,而不是交易室。

  我抬眼朝窗外望去。伦敦城那一幢幢灰不溜秋的高楼默默矗立,直指苍穹;下面街道上弥漫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暑气。我注意到,在西面一百码处,一只茶隼在绕着商会保险大厦的楼顶翱翔空中。赫赫有名的金融中心陷入了休眠状态,很难使人相信那个沉睡的世界里在发生着什么事情。

  我面前的电话板上,一盏孤灯闪烁起来。我拿起电话听筒,“喂?”

  “保罗吗?我是卡什。它来了,我们正在做。”

  从那浓重的纽约口音里,我听出来是卡什·卡拉汉。他是美国一家大投资银行——布龙菲尔德-韦斯银行——的“生产能手”。他声音里流露出的急促口气使我在椅子上有点儿坐不住了。

  “什么来了?你在做什么?”

  “我们在10分钟之内就要进新瑞典债券了。你想知道价格吗?”

  “是的,请讲。”

  “那好。债券金额为5亿美元,9.25%的息票。10年期,开盘价是99。收益率为9.41%。清楚了吗?”

  “清楚了。”

  瑞典人正在通过发行欧洲债券的办法借贷5亿美元。他们以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为包销商。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任务就是把债券卖给投资人;“欧洲”的意思是指该债券可以出售给全世界的投资人,而决定是否买下它正是我的工作。

  “9.41%是个很不错的收益率,”卡什继续说道。“10年期的意大利债券收益率是9.38%,而且没有谁认为意大利债券能与瑞典债券媲美。加拿大债券更能说明问题,其收益率只有9.25%,这还用得着多想嘛。这债券定会看涨,明白我说的意思吗?要不要我给你买下1千万?”

  即使是在市场行情最好的情况下,卡什的销售热情也是十分的高涨。现在手上有5亿美元要抛售,他更是兴奋得不知天南地北了。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我在计算器上揿了几个键。如果新债券的收益率真是跌到加拿大债券9.25%的话,那意味着售价将从99升到100。对于任何一个投资者来说,迅速以原始发盘价买下债券都会获得可观的利润。当然,如果债券发行失利,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将不得不降低售价,一直降到该债券的收益率高到足以吸引买主为止。

  “等一等。这笔交易我得考虑考虑。”

  “行。但你要快点,你该知道我们已经给了东京3个亿。”电话挂断了,卡什又忙着去接下一个电话。

  我几乎没有时间去收集信息再作出决定。我敲出了哈里森兄弟公司推销员戴维·巴勒特的电话号码。我把卡什的话对戴维重复了一遍,并征求他对这笔交易的意见。

  “我不喜欢它,听起来是个好价,但你还记得两星期以前上市的世界银行发行的债券有多么糟糕吗?眼下没有人购买欧洲债券。我想我在英国的客户谁也不会去买它的。”戴维那清清楚楚不紧不慢的语调透着颇有分量的经验之谈和分析洞澈的真知灼见。大多数情况下,他的判断都准确无误,因而他拥有一批忠实的客户。

  “你的看法非常有帮助,谢谢。”说完,我挂上了电话。

  又一盏灯闪烁起来。这回是克莱尔·杜哈梅尔来的电话。她是一个能言善辩,很有说服力的法国女人,为洛桑-日内瓦银行出售债券。

  “保罗,你好,日子过得怎么样?你今天准备从我这儿买点债券吗?”她那低沉而沙哑的口音是经过精心斟酌的,甚至铁石心肠的客户听了也难免不为之动心。

  那天上午,我无暇听克莱尔在电话上调情闲聊。尽管她竭力藏而不露,但她确实具有过人的判断力,我急需倾听她的意见。“你认为新瑞典债券怎么样?”

  “简直可笑!那不过是个蹩脚货,十足的蹩脚货,我讨厌眼下的市场行情,我的客户以及我的交易员也有同感。实际上,要是你想购买债券的话,我敢保证他们会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你。”

  她的意思是她的交易员对新瑞典债券毫无好感,一旦该债券上市,他们将设法把债券抛出去,以期今后以更便宜的价格重新吃进。

  “布龙菲尔德-韦斯银行说这笔交易的大部分已经投放到东京市场了。”

  克莱尔略带愠怒地答道:“我得眼见为实。当心点,保罗。很多人由于听信卡什·卡拉汉的话赔了大钱。”

  接下来几分钟里,我面前仪表板上的指示灯频频闪烁,推销员们纷纷来电话洽谈生意,他们中没有一人喜欢这种债券。

  我需要仔细考虑一下,我叫我们的助手卡伦把所有打进来的电话都挡回去,我喜欢这笔交易。眼下市场非常疲软是事实,两星期以前世界银行发行的债券进展不利也是事实。但是,打那以来不曾发行过新的债券,我感觉到投资者都手攥现金等待着购进合适的债券。这新瑞典债券很可能就是他们所期盼的,其收益率显然颇具吸引力。

  最令人感兴趣的是日本方面。如果卡什说的是实话,他们的5亿美元债券真的已经在日本售出3亿的话,那么,这笔交易会非常看好。但是,我该相信卡什吗?他该不是把我这个在证券市场仅仅滚打了6个月的28岁的新手当傻瓜吧?要是汉密尔顿在这儿,他会做出什么决定?

  我环顾一下四周。我想应该与杰夫·理查兹讨论一下此事。杰夫是汉密尔顿的副手,负责本公司在货币和利率方面的战略目标。但此君凡事都喜欢以极其精确的经济分析为依据。他可不喜欢做新债券交易。我朝他的办公桌望过去,见他正在把一本统计帐簿上的数字输入计算机,最好还是别去惊动他。

  除了卡伦之外,办公室里仅有的另一个人是戴比·蔡特。直到前不久,她一直在从事由本公司控制的资金的管理工作。两个月前她才上交易台,经验甚至比我还少。但是,她思维敏锐,我经常与她讨论一些看法。她的交易台就在我旁边,她坐在那儿,一直在饶有兴趣地关注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想从她脸上寻找决定。

  “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问题,不过,还不至于要自杀吧。”她说道。“你看上去像是要跳窗似的。”她那宽宽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我向她回报以微笑。“只是在考虑,”我说。我向她简单地讲了讲卡什所说的新瑞典债券的情况,以及他的竞争者对这笔交易所缺乏的热情。

  戴比仔细倾听着。她思索了片刻之后说道:“嗯,如果卡什喜欢这债券,我便压根儿碰都不去碰它。”她扔给我一份《每日邮报》。“你要是真想把我们客户的钱赌光的话,为什么不在保险点的东西上下赌呢,如坎普顿公园赛马场4点30分的那场赛马?”

  我把报纸扔进了字纸篓。“说正经的,我认为这债券也许有利可图。”

  “我也说正经的,如果卡什搅在里面,就别做。”她说道。

  “要是汉密尔顿在这儿,我肯定他会介入的。”我说。

  “那好,你去问问他。现在他该回到旅馆了。”

  她说对了。那天,汉密尔顿在东京花了一天时间与那些资金由我行管理的机构进行洽谈。现在,会议应该结束了。

  我转身对卡伦说:“给我接通汉密尔顿的电话。我想,他住在帝国大饭店,快一点。”

  我还有两三分钟时间。卡伦只花了一分钟就在汉密尔顿下榻的旅馆里找到了他。

  “你好,汉密尔顿。很抱歉晚上打搅你。”我说。

  “没关系。我只不过是在补看一些材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此犯愁。这个所谓的‘研究’全是胡说八道。发生什么事啦?”

  我概括地汇报了一下新瑞典债券那笔交易,并重复了戴维、克莱尔和其他人的否定意见。然后,我把卡什说的关于日本市场动态的话告诉了他。

  停顿了几秒钟之后,我听到了汉密尔顿那带着淡淡的苏格兰语调的温和而镇静的声音。这声音宛如一杯上好麦芽酿造的威士忌,顿时抚平了我的紧张情绪。“非常有趣。保罗,我们也许可以在这笔交易上做点文章,小伙子。今天上午,我和两家人寿保险公司谈过了。他们都说对美国的股票市场颇为担忧,并且一直在大量抛售股票。他们有几亿美元要投放债券市场,但一直在等待一种新发行的大宗债券,这样他们便可吃进他们想买的数量。日本人你是了解的,如果他们两家都这样认为的话,那就可能还有5、6家也持有同样的观点。”

  “这么说,卡什说的也许是实话?”

  “这事虽然好像有些离奇,但情况也许正是如此。”

  “那么,我买它1千万?”

  “不。”

  “不?”我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听汉密尔顿刚才的话音,这笔买卖好像有利可图。

  “买1个亿。”

  “1亿美元?拿定主意了,在一笔人人不喜欢的交易上投这么多钱,好像太多了。实际上,不管是投在哪笔交易上,这钱好像都太多了。我肯定我们手头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现金。”

  “那好,卖掉一些其他债券。听着,保罗。赚大钱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现在机会来了。买1亿。”

  “好。今天晚上你一直呆在旅馆里吗?”

  “是的,不过,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所以,你不到万不得已,就别打扰我。”汉密尔顿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买1亿美元可是要冒大风险的,极大的风险。如果我们打错了算盘,我们的损失会把我们全年的功绩毁于一旦,而且很难对那些把钱委托于我行的机构或个人解释清楚。另一方面,如果日本真的买下了3亿美元的话,再加上我们买的1亿美元,那么只剩下1亿美元供其他人购买。汉密尔顿素以偶然会冒成败参半的风险,并能险胜而名闻遐迩。

  一盏指示灯闪烁起来,是卡什来的电话。

  “我们现在正在发售债券。伙计,想好没有?想不想买1千万?我觉得这种债券运气不错。咱们在这上面好好赚它一笔!”

  “我要买1个亿。”当我缓慢而审慎地说出口时,喉头一阵发紧。

  甚至连卡什听到这个数字也惊得说不出话来。我只听见话筒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哇!”他让我足足等了五秒钟。

  “买1个亿我们就不能照99算了。我们可以按99卖给你5千万,但另外5千万,我们得按99.20算。”

  我要是依了饶了他,我就不是人。

  “听着,你我都知道市场上其他人都不喜欢这笔交易。我不过是碰巧喜欢上它了,但我只出价99。要么按99的价格买1个亿,要么就一个子儿不买。”

  “保罗,你不明白这些事的运作方法。如果你要买那么多债券,你必须得按时付款。”

  卡什连哄带骗的腔调使我十分恼火。

  “按99卖1个亿给我,要不然你就留着你那些蹩脚货吧。”

  一时沉寂无声。然后,卡什开口说话了:“好吧,你赢了。我们以99的价格卖给你1亿美元新瑞典债券。”

  放下电话听筒时,我的手直发抖。这是我有生以来经手的最大一笔买卖。顶着市场上其他人的不同意见,拿1亿美元打赌,使我不禁有点儿胆战心惊。我的脑海里幻想着种种可怕的后果。如果我们全盘皆错怎么办?倘若在随后的几分钟之内,我们损失了数十万美元怎么办?我们将如何向德琼先生解释此事呢?我们又怎样对把钱托付给我们的那些机构交代呢?

  不能老这样想,我必须把这些假定推测从头脑里统统赶出去。我必须把我头脑中情绪化的胡乱猜测变成精确可靠的计算,我必须放松,我注意到自己紧握电话听筒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我强迫自己放开了手。

  面前的几个指示灯都在闪烁,我抓起其中一个受话器,是克莱尔。

  “我怎么跟你说的?十足的蹩脚货。你买了没有?”

  “对,说实话,我们确实买了一些。”

  “噢,不。”听起来她深表同情。“我们真的得对那个卡什提防着点。不过,如果你们还想再买一些的话,你们知道该买谁的。我们的价格是98.90。”

  “不了,谢谢。再见。”

  这么说,洛桑-日内瓦银行已经在以低于99的原始售价出售债券了。但是,克莱尔曾提到过他们准备卖空他们没有的债券,以期今后再回购,怪不得他们的售价低。

  我拿起另一个电话。

  “你好,保罗,我是戴维。你们买了新瑞典债券吗?”

  “买了一点。”

  “噢,这种债券正在陡跌。我们正在递盘的价格是98.75,以98.80的价格出售债券。我的客户们没一个喜欢它。”

  噢,天哪,全都乱套了,价格正在暴跌。按买入价98.75算,我已经损失了25万美元。就这么认了?我想起一句老话,“减少损失,利润打滚。”接着,我又想起了另外一句话,“主意一定,切勿三心二意。”这话太有启发了。动动脑筋,保罗,好好动动脑筋。

  又一条电话线信号灯闪烁起来,又是克莱尔。“看起来,这种债券的情况恐怕不妙。现在我们的出价是98.50。到处都是抛售债券的人,这种债券看来只会下跌了,你想采取什么措施吗?”

  98.50!现在我要赔50万美元啦。我内心里一个声音尖叫道:“抛!”但是,值得庆幸的是,我控制住了自己,以平静、嘶哑的声音回答道:“不,眼下不想采取任何措施,谢谢你。”

  我往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卡什。

  “这笔买卖是怎么回事?我原想你已经卖出大部分了吧?”我问道,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没有叫喊起来。

  “放松点,保罗。我们卖给日本市场3个亿。我们卖给你1个亿,我们卖给一个美国人5千万。我们从其他交易人手里买进了大约5千万,加起来一共5个亿。瞧,现在市场上已经没有了。”

  我真想对他尖声大叫一通,我真想在电话里痛骂他一顿,但我没那样做,我只是轻声对他说了声“再见”。

  我觉得受骗了,被出卖了,最糟糕的是我感觉自己愚蠢之极。对于市场行情,谁都有可能判断错误。但是,只有傻瓜才会把1亿美元托付给卡什·卡拉汉。当这种债券的暴跌已经成为事实时,他竟然还不承认自己的谎言。我设法给身在东京的汉密尔顿打电话,但是找不到他。我让卡伦继续打电话,自己却苦思冥想,希望能想出个最佳方案,以便把这笔糟糕的交易的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

  在此期间,我的整个身心全系于电话的另一端。我第一次抬起头来,看见戴比正在看着我。她一直在注视着发生的一切。那似乎始终挂在她嘴边的微笑已不见了踪影,满脸露出忧虑的神色。

  “你刚才说的跳窗是什么意思?”我说,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她挤出一丝微笑,但随即又是满脸愁云。

  “有什么主意吗?”我问道。

  戴比眉峰紧蹙了片刻,我不该问她,解决这个问题无魔法可言,再说我也不该把这样一个大纰漏的责任推诿于她。然而,在她停顿不语的当儿,我发觉自己竟然希望她能指出一个我曾忽略了的简单的解决方法。

  “你可以抛售嘛。”她说道。

  我是可以抛售,但要损失50万美元,很可能还会丢了工作。或者我干脆束手静坐,甘冒更大损失的风险。

  我突然非常渴望来一杯咖啡,以帮助我思考,或者说至少让我手里握着点什么东西。我站起来,朝交易室一角走过去,那儿有一台咖啡机,供应“地道的”过滤咖啡。虽然这种咖啡的味道比速溶咖啡还要糟糕,但是所含咖啡因要浓些。我揿了一个按钮,拉了一下拉杆,什么也没有出来,我用手侧砰砰敲打着咖啡机,仍然毫无动静。我对准咖啡机底座狠狠踢了一脚,踢出了一个小凹痕,获得了几分发泄的快感,然后大步走回我的交易台。

  想想看!如果卡什撒了谎——似乎十有八九是这样——那么肯定还有大量未售出的债券待售,所以价格一时也不会上涨。但是,以98.50的价格,该债券现在的收益率是9.49%,这比类似品级的任何其他欧洲债券的收益率都要高,价格迟早总是会反弹的。如果卡什是撒谎的话,我不应该抛,而是应该紧握不撒手。只要沉住气,耐下心来,我也许能够挽回损失,甚至还可能赚上一笔。

  要是卡什没有撒谎呢?要是所有其他交易员全部错了呢?要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真的已卖给日本3亿美元债券了呢?那样的话,一旦其他交易员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们将被迫补进他们的空头,换句话说,就会买回他们不久以前卖空的债券。那时,价格将会直线上升。到那时,凡是现在有魄力,有胆量买下更多债券的人,都可能会发一笔大财。

  这事我越琢磨越觉得卡什说的很可能是实话。我虽然不信任卡什,但我信得过汉密尔顿。如果汉密尔顿相信日本人会购买一种颇具吸引力的新债券,那很可能他们已经买了。我如何分辨得出孰是孰非呢?

  主意来了。虽然这要冒极大的风险,但是如果成功的话,报偿是相当可观的,我来不及与汉密尔顿切磋核实,要想成功的话,我现在就必须动手。

  我打电话给卡什,在他接电话的一眨眼工夫间,我的心脏砰砰直跳。

  “要是价格合适的话,我想再买5千万。”我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沉着镇定,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卡什大笑起来:“这就对了,保罗!让咱们从中发笔财吧!请稍候。”

  这话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对于推销员来说,债券卖得越多,所得佣主也就越多。不管怎么说,至少卡什可以赚一笔。真正的考验要等卡什查询后报出价格。如果仍有几千万债券待售,那么他就会马上回来报出一个便宜的价格。那样的话,我就得想法抛掉手中购买的债券。如果他们真的已售出所有债券,那他就会找出种种借口,报出高价。

  我等了大概只有1分钟,却好像过了10分钟似的。终于,卡什出现在电话的那一头。

  “很抱歉,我们恐怕只能设法弄到1千万,而且价格只能按99算。”

  从他的话音中听得出来,他以为以高于他的竞争对手的报价半个点的价格,提供少于我想购买数额的债券会遭到我的抗议。他想错了,我没有动怒。这是个机会,我要充分利用这个机会。

  “好吧,我出99的价格买1千万。”

  我必须行动迅速,下一个电话是打给克莱尔的。

  “你还急于抛售新瑞典债券吗?”我问道。

  “噢,那当然啰。”她的声调显然很愉快。“我可以98.50的价格卖一些给你。”

  “很好,我买2千万。”

  我又打了两个电话,设法以98.60的价格又吃进了1千5百万。这样,我拥有的债券总数达到了1.45亿美元。于是,我坐下来静等,我虽然仍感到紧张,但这是猎手的紧张,而决非被猎者的惶恐。

  这种紧张没有持续多久,不出两分钟时间,指示灯便接二连三地闪烁起来,交易员纷纷出价买债券。他们的出价从98.60升到98.75,又升到98.90。这时,戴维·巴勒特来电话了。

  “我愿出99.10买2千万那些瑞典债券。”他说。

  “对于这样一种前景不怎么样的债券来说,这个出价可够高的。”我取笑他说,抑制不住声音中的异常欣快感。

  “这事挺滑稽的,”他说。“起先,价格如我所预料的那样跌了下去。然后,有人在什么地方买进了一些债券。打那以后,交易员们便一直在抢着补进他们的空头,但是在任何地方都买不到债券。这样,他们就把价格抬上去了。最有趣的是我的几个英国客户,他们已经袖手旁观了一个月,却突然脑子发热要买这种债券。他们认为这种债券有价值,而且其飞涨的价格使他们唯恐在整个市场上错过一次升值的机会。”

  我卖给戴维2千万美元债券,在那天剩余的时间里又抛出了7千5百万美元。特别是克莱尔,一直在乞求不止。洛桑-日内瓦银行在那种债券上损失惨重。我决定留下5千万美元,理由是在今后的一两个星期内,它也许还会进一步升值,同时,我还卖掉了一些其他债券,以筹措现金准备吃进,我计算了一下总收益。那一天,我实现利润近40万美元,余下的5千万美元上还可以再得30万美元利润。

  我猛地往椅背上一靠,感到精疲力尽,我好像体力上已经彻底垮了。过去几小时里的紧张、兴奋和大汗已经使我浑身瘫软。但是,我的买卖成功了,而且是巨大的成功。无论汉密尔顿会说什么,他也不能否认这一点。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了对付市场并赢得市场是股什么滋味。这滋味感觉还不错,我已向自己证明,我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交易员,一名出类拔萃的交易员。我希望我也向汉密尔顿证明了这一点。

  “行了,瞧你美滋滋的样子。”戴比打断了我的思绪。“要是哪天下午,你还有靠卖弄小聪明获得成功机会的话,跟我说一声。我敢肯定二手轿车生意对于你这样的聪明人来说会有赚头的。对了,你怎么不请我喝一杯啊?”

  “怎么老要我买酒请客呢?难道公司不付你薪水啊?”我说着穿上了外套。

  我想起一件事,“等一等,我得再打个电话。”

  我拨了帝国饭店的号码。当我要求接通汉密尔顿·麦肯齐的房间电话时,接线员告诉我他已留下口信,特意关照请勿打扰。我对这人的沉着冷静感到惊叹不已。这么大一笔钱生死未卜,他却故意采取回避措施,不愿得知结果。这只能说明他非常信任我,让我独自一人处理这笔交易,如往常一样,他是正确的。

  我仍然沾沾自喜,满面春风。我关掉机器,跟着戴比向电梯口走去,留下杰夫依然埋头于他的统计报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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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火车摇摇晃晃,缓缓地停在了伦敦大火纪念塔站。大约有四分之一旅客默默地站起身来,择路穿过车厢移向车门口,我也是其中一员。我们下车踏上月台,走上不长一段楼梯,穿过检票口,出站走进了7月的阳光里。公司职员在那儿各奔东西,又碰上从伦敦桥上乱哄哄拥下来的更大的人群。我加入到走上格雷斯教堂大街的人流中,朝着位于毕晓普斯门大街的办公室走去。几个走错路的人与正在前进的人群逆向而行,拼命推挤着朝街另一头走去。他们由于鲁莽而被人们推来推去。自从“大爆炸”改革①以来,上班族们出门的时间越来越早,因为推销员、交易员和结算人员都想尽力做到自己不是最后一个到达交易台上与东京,或者澳大利亚,或者巴林通话的人。

  

  ①指伦敦证券交易所1986年12月的改革,内容包括取消固定回扣、依靠计算机信息来控制市场等。

  尽管这支大军的目的似乎是一致的,即去工作,去赚钱,但是作为个体,不论男女,又都有着各自的担心、忧虑和责任。有时候,我会冲进拥挤的人群中,急切地想立即到达我的交易台,马上解决头天夜里使我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问题。有时候,我会步履拖沓,任后面的人推着往前走,因为我想拖延与前一天的坏交易进行不可规避的对抗。更多的时候,我只是随着人流移动,头脑仍然昏昏沉沉,不知那天要做些什么事,直到坐下来,手中端了杯咖啡,脑子才清醒过来。

  不过,今天我却飘飘然于九天之上。在过去的24小时之内,我赚了40万美元,谁知道在今后24小时内,我又会赚多少呢?我有一种不合理性的信念,觉得凡是我经手的买卖都会使小钱生大钱。我知道这种情形不会永远持续下去。但是,在我能够享受时,我应该尽情享受。最终,运气会离我而去,连成败参半的买卖都会与我无缘。煮熟的鸭子会飞走,十拿九稳的买卖也会因未预见之事而泡汤,我的计算机将会出现检测不出的病毒。我的工作就像一种药性大起大落的毒品,这种工作会使人上瘾吗?也许会吧。

  比起我刚从剑桥大学毕业时工作的那家美国大银行来说,这种工作当然更富有刺激性。在这之前,我在信贷部干了6年,对从银行贷款的那些公司进行分析,我必须决定这些公司是否具备还贷能力。这是一个需要聪明才智的有趣的工作。但是,银行方面却倾其所能使这种工作变得枯燥无味。信贷部看上去像一个灰蒙蒙的工厂,里面有许多面色苍白的工人,每星期有工作定额,必须交出若干页数的分析材料。

  但这工作倒挺适合我,该银行对我的作息时间深表理解。他们显然认为这事关良好的公共关系。伦敦办事处的总经理是个美国人,以前曾是大学足球队队员,一个热心的体育迷。我上班无论是迟到或早退,他都无所谓,休假日计算得也不严;不带薪水的假期我愿休多久就休多久,整个办事处都为我这个奥林匹克运动会800米铜牌获得者备感骄傲。

  当我放弃了跑步时,他们都不理解,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总经理亲自过问了此事。我对他说,我的身体并没什么毛病,我还年轻,再过四年,金牌将会非我莫属。我怎么可能就那样让他失望呢?

  原本就很枯燥的工作变得越来越乏味,他们开始要求我上全班,由于别无他事能够吸引我,那单调乏味的工作变得越发难以忍受。我需要有新意的工作,需要挑战,需要有竞争性的工作。

  因此,当我在《金融时报》上看到一则征聘一名初级交易员的广告时,便整理了一份个人简历寄去。广告说,一个小型资金管理公司——德琼股份有限公司——欲招聘具有丰富信贷经验之人士,该公司将培养此人成为一名有价证券组合经理。过了冗长乏味的两个多星期之后,我收到了回函。他们想见见我!我喜欢在我面谈时见到的那些人。我认为他们既聪明又友善,我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我对我将为之工作的那个人——汉密尔顿·麦肯齐——印象尤其深刻。他是个年近不惑的苏格兰人,中等个头,衣着整洁,身材瘦削,他那一头早生的华发看起来始终像是刚刚理过似的。他蓄的胡须仔细修剪至下巴。他那一双蓝眼睛不看着你的时候显得冷淡漠然。但是当这双眼睛注视着你的时候,似乎能看到你的心里,明察秋毫,对所揭示的一切作出判断。说实话,汉密尔顿看上去好像始终在思考、判断和预测着什么。起初,我发现这很令人害怕,在他面前总是觉得浑身不自在。然而,他却是个优秀的老师,他对事物的认识透彻明了,解释简洁易懂。我常常因未能得出他所作出的结论而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但是,他总是花时间给我耐心地分析他是如何得出这些结论的。他的批评虽然严厉,但始终具有建设性。他决心要把他知道的关于有价证券组合管理方面的所有知识悉数传授与我。

  他博闻广见,他素以一个悟性极强的冒险家著称。许多现代有价证券组合理论都强调试图战胜牛市的无望性,许多现代有价证券组合经理们倾其全力迎合或险胜市场,汉密尔顿认为这种做法荒谬可笑。他的观点是,把资金托给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管理的机构是出钱买主意,他认为自己对这些机构的责任是想尽一切办法为他们多赚钱,这就意味着他要冒风险,而且是大风险。不过,他不会莽撞地去冒险。相反,他会耐心等待,静待良机降临,分析所有的风险,尽量避免或躲过风险。然后,当他确信形势对他有利时,便采取行动,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客户们对投资结果非常满意,因而便把更多的钱托付与他。

  该公司于20年前由乔治·德琼创办。它最初是管理一些著名公益信托机构的资金。自从8年前汉密尔顿加盟以来,该公司吸引了若干海外客户,特别是日本客户,从而使管理资金总额达到了2万亿英镑。近5年来,现已年近古稀的德琼先生每周仅工作3个上午。他仍然全面控制着公司,并从中挣得锦衣玉食。资金投资方向是各种货币的债券,这些证券的管理由汉密尔顿大权独揽,包括我在内,共有6个人为汉密尔顿工作。

  杰夫·理查兹是我们中间资历最深者,他已具有20年的投资经验。他的工作是确定外汇汇率和存款率的走势,并相应变动他的有价证券头寸。他举止温和,运用其深厚的理论根底对市场进行分析,因而他通常总是胜券在握。罗布·格林哈尔希协助他做这项工作,同时还负责管理非美元债券头寸。他与我年龄相仿,已在公司里干了两年。我们还有一个图表制作和研究者——戈登·赫尔利。他对过去的价格进行技术分析,以预测未来的价格。在我看来,这几乎无异于坐观杯中剩留茶叶渣占卜未来,但是,戈登的预测往往都是正确的。

  我的任务是负责有价证券中的美元部分,这占了我们总资金的一半以上。这是汉密尔顿颇感兴趣的领域,也是他仍然积极参与,发挥作用的领域。最终的设想是,我应该和戴比共同担任这个角色。她上岗时间甚至比我还短,眼下,她大部分时间都用于行政管理和起草法律文件,以及一些相对而言无甚利害关系的交易活动。我们大家合用一个助手,一个名叫卡伦的姑娘。她芳龄二十,性情淑静,但工作效率很高。

  我成为这个小组的一员已有6个月了,我喜爱这个小集体。

  我沿着毕晓普斯门大街继续往前走,最后来到殖民银行总部那幢高高的黑色玻璃墙大楼前。随着殖民银行财产的减少,银行总部大楼的用处也大大减小了,以至于现在银行把大楼的上半部各层全祖出去了。德琼公司租的是20楼,从上往下数第3层。我乘电梯上楼,走进奢侈豪华的接待室,一式铮亮的红木家具,价值千金的皮革装订书籍,古老的十八世纪贸易线路版图和雅致的张满风帆的茶叶运输帆船模型。这间屋子给人的印象是殷实富丽,声名卓著,拥有帝国贸易的金融家们在一个世纪以前挣下的财富,能够不动声色地作出稳妥的投资决定。然而事实上,该公司仅有20年的历史,汉密尔顿及其橡木门后面的小组每天都拿着其主顾们的钱在市场上一赌输赢。

  我穿过那些橡木门,走进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交易室。这个交易室比投资银行,以及昼夜不停地从主顾手里买卖有价证券的经纪人的交易室要小得多。相对而言,作为一个小型投资机构,德琼用的人手不多。虽然该公司比其他投资管理机构更为活跃,但是,它并不昼夜开展交易活动,只有当我们看到市场出现独特行情时,我们才买卖债券。

  然而,即使是在相对风平浪静的时刻,交易室里也弥漫着一种压抑紧张的气氛,我发现这种气氛极富刺激性。在这儿,20亿英镑的命运可非同儿戏,得缜密考虑。各种信息通过电话、电视屏幕和报纸源源不断地涌来。这些信息经过分析、辩论和筛选,然后综合归纳。于是,作出决定,购买这种证券,抛售那种证券,或者干脆按兵不动。每一个决定均会导致成百万英镑的流动。如果我们决策正确,我们的客户就能挣赚几万或者几十万英镑,但如果我们决策失误……其责任则毫不留情地要由我们全体承担。

  这房间有两面外墙,从上到下全是厚玻璃窗组成,分别面朝东南和西南。从20层楼上,正好可以越过伦敦城看到东面厄普敏斯特那边的小山丘陵地带,南面水晶宫天线杆的尖顶,以及西面米德尔塞克斯的摩天大楼群。内墙上空空如也,只挂着一排必不可少的钟,指示东京、法兰克福、伦敦、纽约的当时时间,还有一块白色的大记事板,写满了字迹潦草的蓝字,记录着我们几个月以前做的一笔交易。

  屋子里有8张交易台,每张交易台上配备着在世界范围内进行金融交易所必需的设备;路透社和电汇率屏幕,该屏幕提供有关价格、新闻和市场行情的最新信息;个人计算机,用于分析有价证券和过去的价格数据;错综复杂的电话系统仪表板上显示着十来条线路,来电话时是信号灯闪烁而不是铃声大振;还有一个硕大的字纸篓,每天从邮局收到的两英尺高的研究资料大部分都扔进了这个字纸篓中。

  其中有一张交易台比其他台子要大些,也稍微整洁些,其位置与其他交易台稍稍隔开一点距离。此刻,这张大台子空着,汉密尔顿就是在这张交易台前控制着整个交易室,并制定出他击败市场的一个个策略。这个位置使他既能随时获得信息,又能牢牢控制全局。现在是8点5分,今天早上我是最后一个到的,因为我认为这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屋里人比昨天多,气氛也显得更加活跃。罗布休假完毕回来上班了,戈登的研讨会也开完了。他们两人都在打电话,罗布扯着嗓门在说话,这表明他对某事感到忿忿不平。杰夫仍专注地在计算机上工作,与我头天晚上离开他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早上好。”我从他身旁经过时问候道,回答我的是含混不清的咕哝声。

  我向我的交易台走过去,打开台上台下的一溜儿开关。当机器呼呼开动起来时,戴比向我问候道:“早上好,自命不凡的人儿。谢谢你昨晚请我喝酒。”

  “别提了,”我说。“人人皆有走运时。”

  我打开公文包,把前一天晚上阅读的材料扔到台子上。

  “你总不会说真的爱看那玩意儿吧,”戴比指着一本印有布龙菲尔德-韦斯银行标识的黄封面小册子说道。她绕到我的台子前,拿起小册子。“‘万事无常:岁月流逝信息旧’,乔治·福伊希特万格博士著。这书名听起来挺有趣的嘛。”她翻开其中一页,上面是一串长长的方程式,每个方程式还夹杂着转弯抹角,令人费解的句子。“请问,这一个是什么意思?”她指着一串特别长的希腊字母和阿拉伯数字问道。

  “它的意思是‘早上好,保罗,请问要我为你端杯咖啡来吗?’”我说。

  “这一个的意思是‘自己去端你的咖啡,你这个懒虫。’”她指着就在那公式下面几乎同样复杂的一个方程式说道。不过,她说完就把研究资料往台子上一扔,转身向咖啡机走去。

  我喜欢戴比。虽然我们在一起工作刚刚两个月,但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们相互之间已经相当了解,她认为我工作太卖力气;我却认为她工作不够卖力。不过,她这人挺有趣,她能正确地观察出证券市场的微小波动,有她在你身边,你就永远别想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她芳龄约莫25或26岁,身材矮小,一头浅褐色的秀发扎成一个马尾发型。她也许显得稍稍有点儿过胖,尽管这给她增添了一种诱人的温柔。她嘴角始终挂着笑容,她那双褐色的明眸总是扑闪扑闪地转个不停,什么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是律师出身,曾在一家中型律师事务所工作过两年,专门起草各种条款。后来,她渐渐对法律产生了一种厌倦感,便加入了德琼股份有限公司。在德琼股份有限公司,她也并没能完全摆脱那些文书工作,因为头两年她在我们的“后方办事处”花了大量时间致力于资金的法律结构工作,并检查我们的操作是否符合一系列新规程,旨在确保我们没有偷取我们任何一个客户的钱。后来,她终于说服了汉密尔顿让她做了一名初级交易员。尽管表面上她好像没做什么实质性的工作,但她悟性很高,学得很快。

  她与公司里的每个人都相处得很好,甚至连杰夫·理查兹也不讨厌她的善意取笑,只有汉密尔顿对她的态度似乎模棱两可。在汉密尔顿看来,缺乏责任心是不可原谅的。

  我看看摊开在我交易台上的研究资料,戴比指出的正是福伊希特万格博士的文章中我所不理解的论点。头天晚上我为此绞尽脑汁,琢磨了两个半小时也没弄懂,最后只得作罢。虽然这篇文章与我们正在做的工作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是,我仍渴望尽可能多学一点有关证券市场的知识。尽管通过阅读学到的有关证券交易的知识非常有限,但我还是希望能学到这有限的知识。无论这篇文章有多么复杂或多么神秘,我也要把它啃下来,目的是掌握交易员和资金管理员两者应具备的知识。

  戴比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端着两个塑料杯,里面盛着黑色的饮料。她递给我一杯,然后坐到她的交易台前,把《金融时报》的电视评论版翻开在面前。在白天期间,她得浏览《金融时报》、《泰晤士报》和《每日邮报》。

  一条电话线闪烁起来,是卡什来的电话。

  “伙计,你们德琼公司的人可真走运,”他开腔说道。“昨天我让你做了一笔最美气的买卖,今天我又要把你救出一个陷阱。”

  “什么陷阱?”我问道,愁上眉梢,我没有意识到我们身在陷阱之中。我脑海中飞快地掠过我们拥有的各种债券,试图想起卡什指的会是哪一种。

  “我准备出价买下你们的石膏债券。”卡什说,声音里透着胜券稳操的口气。“我将出价80买下你们的全部债券。”

  “请等一等。”我说。起先,我吃不准他的意思。然后,我从交易台上的一堆文件中翻出了我们公司客户们的一种有价证券。在一组零星交易的债券中间有“美国石膏公司债券,利率9%,1995年到期”,购买日期是三年以前,购买价格是96。

  我用手捂住送话器,仰过身子大声喊道:“嗨,杰夫!”

  杰夫从计算机上抬起头来,对打断他的分析有点不高兴。“什么事?”他答道。

  “你知道美国石膏公司50万美元债券的事吗?我们好像是三年前买的。”

  杰夫皱眉想了一会儿。“是的,我想我知道你说的什么了。那不是汉密尔顿的一个最佳交易。我想他是接近平价买下这些债券的。然后,这家公司遇到了麻烦,不景气了,它们最后一次露面的交易价是60多。”

  “我这儿有人愿意出价80。”我说。

  “那就接受吧。”

  我考虑了片刻,如果卡什突然开价80购买一直以60的价位进行交易的某种债券,那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他知道而我不清楚的情况。

  “关于石膏债券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事吗?”我问卡什。

  “不,我什么也不知道。嗨,去年一年汉密尔顿老是抱怨,说我没有给这个交易出个好价。瞧,我终于得到了一个好价。他听到这个消息会高兴的。”

  这是年资较浅的有价证券管理者的老板们外出时,推销员对他们使用的惯用伎俩。他们告诉年轻的管理者,说在同样的情况下他们的老板会怎样做,使他觉得不做某笔交易比做风险更大。在我刚刚工作的头两个月里,曾有一两次落入了这个圈套。汉密尔顿给我上了一课,教给我应该始终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决不能相信其他人说他的意见如何如何。

  “唔,”我说,“关于这事我需要一些时间考虑一下。到时我给你回电话。”

  “那好,今晚以前给我回话。这个出价明天也许就变了,”卡什说。

  “行。我今天下午与你谈这事,”我说完挂上了电话。

  我需要了解更多的有关美国石膏公司的情况,我离开交易台后,穿过交易室后面的一扇门,走进图书室。

  “图书室”这个名称对于这个小小的无窗的房间来说也许名不符实,房间里几乎没什么书。沿四壁高高地堆着一摞摞卷宗,屋子中间有一台计算机,与储存着各种信息数据库的主机联网。兼职图书管理员艾利森不在,但是我熟悉大部分资料出处。不到20分钟,我就摘录了我们所持的石膏债券的情况简介,以及证券经纪人关于该公司的报告,我还从计算机上打印了最近5年的帐目和新闻报道。

  我捧着一抱资料回到我的交易台。

  戴比从她面前的《泰晤士报》上抬起头来。“这儿还没那么冷,用不着点火取暖。”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这家公司目前是否在干些什么,”我说道。

  “真有你的,保罗,”戴比说道。“要是换了别人,顶多看看最新的价格线,然后把债券卖了完事。”

  我微微一笑,也许戴比说得对,但是,另一方面,如她深知,我不分析完前5年的帐目,不看完我所能找到手的所有关于这家公司的报刊和分析评论,我是不会甘心罢休的。

  接下来,我花了3个小时浏览材料,其间只停下15分钟,到马路对面的小店里买了一个三明治。

  我读着读着,脑海里渐渐出现了这样一副景象:一家公司创建时就不甚景气,而在过去两年里已濒临走投无路之窘境,然而,这并非完全是公司本身的错,因为它的主要产品墙板随着住宅建造业的急剧衰落而需求量骤减。但是,该公司30%股份的持股人,董事长纳特·莫里森采取的行动并未能给公司注入活力。为了建造工厂他曾债台高筑,而这些工厂现在的开工率仅为生产能力的一半。由于在“政策”方面的意见分歧,他还接二连三地解雇了几名业务骨干,由于公司的盈利转亏,石膏股票和债券的价格也随之一落千丈,证券市场普遍认为这家公司十有八九要倒闭了。

  曾有若干实力雄厚的联合大企业主动表示,希望以低价买下石膏公司的现代化工厂,为最终必然到来的经济好转作准备。但是,纳特·莫里森不愿放弃他的那把董事长交椅,而有他在位,任何神志正常的买主都不愿买下该公司。但是,由于他的支持对于任何购买者来说都至关重要,因此,迄今为止尚无人问津,而该公司的处境却日益恶化。

  随后,翻阅新闻报道时,我看到了一条大约一个月前的大字标题:“墙板大王因直升飞机失事丧生”。虽然“墙板大王”可能是对纳特·莫里森的奉承语,但指的确实就是他。他是在巡视一家工厂时因直升飞机失事而丧生的。我仔细看了其后几天的连续报道。新闻报道称,该公司的股票价格上涨了10%。这并不令人惊奇。莫里森显然把钱托付于人了。莫里森的儿子是一位事业有成的芝加哥律师,他对墙板生意毫无兴趣。他与当地的一位银行总裁同为信托人。

  我从乱糟糟堆满各种材料的交易台前站起身来,漫步踱向窗口。从我们的办公室向外眺望,伦敦的壮观景色一览无余。我凝视着宛若一条银带的泰晤士河,流过伦敦城那些黑色和灰色的高楼大厦,流过肃穆静温的圣保罗大教堂和议会大厦,继而流向矮墩墩伏成一团的巴特西发电站。为什么卡什对此债券出价如此之高?最终买主是谁?为什么?

  既然老莫里森已经去世,该公司的易手便成为可能,尤其是因为一位律师和一位银行家将更有可能看到拍卖私家公司的金融意义。我猜想如果石膏公司被一家颇为殷实的公司收购,那么其债券价格将会上涨。然而,是否有人愿意收购这家公司,目前尚毫无把握,在此期间,该公司极易破产。如果哪一位投机商打算冒险收购该公司的话,买下它的股票倒是明智之举,因为这些股票的价值极易翻倍。相比而言,无论收购公司具有多么雄厚的实力,石膏公司的债券都将得到100%的偿还,若按卡什出价80的价格计算,利润只有25%。

  购买石膏公司债券的会是谁呢?也许该公司正以低价购回它自己的债券?不可能,石膏公司没有这么多现金。

  我注视着一条驳船在布莱克弗里亚斯大桥下缓缓驶过。

  对了!肯定是这样!从逻辑上讲,只有一个买主!某人正欲收购石膏公司。但是,在他们将其意图披露于市场以前,他们会尽可能多地以低于票面的价格收购石膏债券。石膏公司总共发行了1亿美元债券。如果他们以80的平均价买进,那么偿还债券时获得的25%利润将值2千万美元,也就是说,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我越琢磨便越肯定这是最符合逻辑的解释,赶紧采取行动!

  我大步走回交易台,我给戴维·巴勒特打电话。“这里是哈里森兄弟公司。”他说道。

  “戴维,你听说过美国石膏公司发行的债券吗?”我开口问道。

  戴维记忆力极好,对仍在市上流通的大部分债券的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

  “当然听说过啰,”他说道。“1995年到期,收益率是9%,上一次我看见时,他们以65的价格在进行交易,但那是6个月以前的事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给我搞到5百万美元石膏债券?”我问道。

  “不太好办,”戴维说。“这种债券几乎都不上市交易,我来看看能想些什么法子。”

  我放下电话,像平常一样,这一切戴比全都听得一字不差。“我认为你应该卖掉这些债券而不是买进它们。汉密尔顿要是知道了这事,他会大动肝火的。”

  我向她解释了我了解到的有关石膏债券的种种情况以及由此得出的结论,“如果我判断正确的话,如果准备收购石膏公司的某人正在吃进该债券的话,那么,他们将以票面价值进行交易。要是我现在能以80的价格买一些的话,到时就能获得20个点的利润。”

  戴比洗耳恭听。“我觉得这倒是个绝妙的主意,不过,我想汉密尔顿还是会生气的。”

  听了这话,我有点泄气。她说的也许有道理,从技术角度来说,未经汉密尔顿授权,我无权对不具备3A或2A最高信誉等级的任何公司增加德琼公司的承受风险。但是,我非常清楚我的行动是明智之举。

  电话指示灯闪烁起来,是卡什打来的电话。“关于石膏债券,你拿定主意了吗?”

  “还没有,再给我半小时。”

  “好吧,不过,我的出价不会永远不变。再给你顶多半小时。”卡什挂断了电话。他的语气比往常略显紧张一些,毫无平素的取笑逗乐之意。

  过了25分钟戴维才回话,“是有些交易在进行,交易所打烊后,这些债券的开价是80,天知道是什么原因。保罗,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但我猜得出来,”我说。

  “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戴维,我不能说。你弄到债券了吗?”

  “只弄到2百万,我们可以按82报价。”

  虽然哈里森兄弟公司可能从价格中至少抽走一个点,但是眼下不值得为这点小利与他争辩。“我买下,”我说道。

  “你以82的价格买下2百万元95年到期,收益率为9%的美国石膏债券,”戴维说。“谢谢照顾生意。”

  “谢谢你,”我说。“要是还有这种债券的话,请告诉我。”

  “我会的。”戴维说。“不过,我想不太可能了,为了这2百万,我们查遍了瑞士的所有证券市场,有人已经把所有可买到的债券全都买下了。我们问及的每个人都在前一、两天把债券抛光了。”

  不管怎么说,我至少还得到了2百万美元。这应该能够赚一笔相当可观的利润,我猛然想起来答应给卡什回电话的。

  “怎么样?”他问道。

  “对不起,卡什。谢谢你的出价,但是我想还是自己留着这些债券。”

  “嗨,保罗老弟。这事你得想想好。要是汉密尔顿听到你没有接受我的出价的话,他会对你非常恼火的。”

  我心里想,要是他发现我又买了2百万时,他真的会发火的。

  “抱歉,卡什,但是我们爱莫能助。”

  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卡什的声音在电话里重新响起,虽然有些沮丧,但不失友好。“那由你决定。不过别忘了我曾不辞辛劳帮你摆脱了困境,咱们以后再聊。”

  当我放下电话时,我对卡什使人感到内疚的本领惊叹不已,甚至当他试图抢劫你的时候,也会让你心生愧意。

  “你搞到债券没有?”戴比问道。

  “只弄到2百万。”我说。

  “不错,你可以从中赚上一笔。”她靠坐在椅子上,“可惜我们自己不能够买些这种债券,”她说。“赚这种钱好像不费什么力气。”

  “你当然能买,”我说。“你只需要从你的建屋互助会帐户上取出两三百万就可买债券。”

  “我们可以试试,少买一点,做一笔零星交易。”她说道。

  “那样做合乎职业道德吗?”

  “我不知道。”

  “喂,你应该知道,你毕竟是一名遵纪守法的检查官。”我说。每一个资金管理公司都任命了一名检查官以保证避免内幕交易和利益冲突,戴比因学过法律,具有这方面的工作经历,因而她成了我们公司的检查官。

  “我想我是的。”她打了个顿。“想到这,几乎可以肯定他说这是一种利益冲突。”

  “真可惜,这主意倒是不坏。”我说。

  “不过,我们可以买股票,”戴比说。“如果该公司被收购的话,股票便会很快增值。”

  “有什么不可以?”我说。“我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我在建屋互助会里有1万英镑。我似乎觉得在石膏股票上投5千英镑准没错。“但是,到底用什么办法能买到美国股票呢?”

  这个问题我和戴比仔细考虑了一、两分钟。然后,戴比大笑起来。“这真可笑!我们拥有10条通往世界上最大股票经纪人的电话线。他们中总会有人知道!”

  “那当然!”我说。“我来给卡什打电话。这种事情他肯定清楚得很。”

  我接通了卡什的电话。“关于石膏债券,你改变主意了?”他问道。

  “没有,我没改变主意。”我说。“但是,不知道你是否能帮我一个忙?”

  “没问题。”卡什说,语气似乎不像往常那么热情。

  “要想买纽约股票交易所的股票该怎么买?”

  “噢,那很容易,我可以在这儿为你开个帐户,你需要做的就是给我们私人客户部的米里亚姆·沃尔打个电话。给我5分钟时间,我告诉她,你马上要给她打电话。”

  10分钟之后,我和戴比就以7美元的价格一人买下了一千股美国石膏公司的股票,成了骄傲的股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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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啪嗒,啪嗒,啪嗒。

  我正在大步向前跑去,我的双脚踩在肯辛顿花园的小径上,发出极轻的声音。我两眼注视着远方的圆池塘,高兴地看到它似乎静止不动。当我跑动时,世界从我身旁滑行而过,没有上下运动。我的身体随着双腿规则地迈进,水平地向前移动,任何慢跑,任何摇摆,都意味着能量消耗,而能量消耗便意味着速度损失。

  我享受着跑步训练的乐趣。这不仅仅是当你的体力不支,想停步时,你必须有坚强的意志力强迫自己继续前进,而且,这种训练能保证你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在该活动的时候都活动起来。

  电视实况解说员曾对我的跑步姿势给予过热情的赞扬。其实我并非天生的跑步运动员。我是经过多年专心致志的训练学成的,是得益于弗兰克的训练有方。

  我初次邂逅弗兰克是我在剑桥大学跑步时,当时他在伦敦城北的一家俱乐部担任中距离跑教练。他偶尔也来剑桥大学指导我们中的一些人进行训练。更多时候是我在星期天去求教于他。

  当然,我也具有某种跑步的天赋。甚至当我还是个11岁的孩童时便喜爱上了越野赛跑。在约克郡故里,我会自觉自愿地在荒野上跑数英里,对此,我的朋友们觉得不可理解。进入青年时,我已发育得十分高大健壮。我的腿肌锻炼得结实有力,而且具备了一名优秀中距离跑运动员所应达到的速度。在剑桥大学念书对,我积极参加田径运动,一年级时就参加了校运动代表队。

  但是,真正教会我如何跑步的人是弗兰克,不仅仅在体能上,而且在精神上。我具有必需的决心,而他则懂得如何进行引导。我们一道对我的技巧进行了长久而艰苦的训练。在速度训练中,当我的体能只能使出90%的劲的时候,他却要求我尽100%的力气。他教我如何赛跑,还教我如何分配力量,不仅在体能方面,而且还在精神力量方面。

  这种方法效果很好,虽然训练很艰苦,收效也十分缓慢,但是每年我的速度部能提高那么一点儿。在离开剑桥大学后一年,我首次代表英国参加了比赛。下一个赛季,我刚好错过了奥林匹克选拔赛,在随后的6年里,我的速度和耐力均有所提高,但仅仅使我能够获得名次。

  那一年,我和弗兰克全力以赴,通力配合,这使我在精神和体能上达到了顶峰。银行对此非常理解,我的工作至多也只能算是非全日制。

  我在预赛中发挥得不错,我设法努力通过了预赛以获得决赛资格,同时仍然留了不少后劲。

  决赛那一天,我感觉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胸有成竹。我身体健康,我决心如铁。在参加决赛的选手中,有四人曾多次比我跑得快,但是我决心要战胜他们。我的策略很简单,我将快速起跑,争取领先跑在前面,有两、三名选手的冲刺速度比我快。我必须保证在最后200米时把他们击败。

  我按照既定策略行事,但是在头600米时,大部分运动员都与我并头齐进,每当我拉开一点距离,他们便会赶上来。然后,剩下200米时,我稍稍加大了步伐,开始慢慢与其他人拉开距离。到最后150米时,我比世界上最优秀的运动员还要领先5码。巨大的奥林匹克体育场里的人群都为我鼓劲——我确信他们只是为我一个人鼓劲。那是我一生中最辉煌的15秒钟。

  但是,离终点线50米时,两个身穿绿背心的身影超过了我,那是一名肯尼亚选手和一名爱尔兰选手在冲线。我暗自加劲,希望双腿能速度更快些,步伐更大些,但它们却不听使唤。突然,场内观众为跑在我前面一、两码的两个后来居上者喝彩欢呼。当时就好像我正在慢慢地向后跑。

  我第3个冲过终点线,赢得一枚铜牌。

  在随后的几个月里,我品尝到了受人瞩目的怡然乐趣。新闻媒介,单位同事,业务活动中遇到的人们,甚至街上的路人都对我投来钦羡的目光。尽管我处在极度快乐之中,但是,我非常清楚,我无法漠视一个简单的事实,那就是我输了。为了这场比赛,我付出了一切。为了那短短的1分半钟,我倾注了生命中整整1年的时间。最后还是输了。

  我的时间无疑是我个人最好的东西,当我恢复训练,准备参加下一赛季的比赛时,我的时间更紧了,这开始使我变得沮丧消沉。我越来越清楚,我将永远无法超越那一次努力。即便是要接近那个成绩,也将耗去我全部的精力。

  我需要时间做其他事情,我需要时间与朋友们交往,我需要一份使我非常紧张的工作,我需要一次新的挑战。

  所以我退出了。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弗兰克时,原以为他会对我大发雷霆,但是,他坦然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实际上,他很支持这种想法。

  “我曾见过许多许多年轻人为了田径运动,牺牲了他们的青春年华,”他说道。“出去闯闯社会,干一番实事吧。”

  我心中暗自思忖,他和我一样非常清楚,我的运动生涯已经达到了极限。他不希望我为了那块永远得不到的金牌再耗费数年生命。

  所以,我放弃了田径,我走上社会,争取在某种新的事业上赢得胜利,我选择了证券交易。

  我快步向圆池塘跑过去,经过两三个以散步速度进行慢跑锻炼的中年人,他们跑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一条红色的塞特种猎狗朝我跑过来,不顾其主人在后面大声喝止。它在我身旁上窜下跳跑了几码,然后跑开去,跟在对着树间一只小松鼠狂吠的小猎狗后面。那小松鼠从正在一棵树下拥抱的一对人儿身上跳过去,但他们对它根本不在意。

  我仍然需要跑步,每周跑三、四次,通常是沿着海德公园的外围以最快的速度跑三、四英里。我需要兴奋感,需要那种精疲力竭的受虐狂似的愉快满足感。

  我想起了昨天的瑞典债券交易,当我得知我的判断正确而市场的判断错误时,心里产生了一种甜蜜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一丝微笑仍禁不住浮上了我的嘴角,或者更确切地说,我和汉密尔顿是对的。作为一个交易新手,我干得很漂亮,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压力,巨大的压力,然而我成功地经受住了压力。有一阵子我曾吓得胆颤心惊,但是我终于稳住了阵脚。恐惧是兴奋活跃的一个必要组成部分。正如一名田径运动员必须经历痛楚方能体验兴奋冲动一样,一名交易员必须感到恐惧。

  我盼望着听到汉密尔顿回来时一定会对我说的话,这是我第一次获得机会向他证明我的真实能力,我抓住了这个机会。我期望着他对此表示赞赏。

  一群戴着黑色双层面纱和金色面具的阿拉伯女人傍晚出来散步溜达,在一起叽叽喳喳,我避开她们,向左转弯朝公园出口处跑去。在跑向我公寓住房的最后两三百码时,我加大了步伐,令人烦恼不已的疑虑始终萦绕在脑际。

  我从短裤口袋里掏出楼房钥匙,胸脯剧烈地起伏不止,疲惫的肌肉上汗水淋漓,我打开门,踏过零乱的尚未打开的邮寄宣传品和赠阅报纸,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我进了房间,迅速舒展了一下肌肉,便倒进沙发里。我注视着周围,累得一点都不想动。这是一套小巧方便的居室,一个卧室,一个起居室,一个壁龛式厨房紧连着客厅,还有一条过道。我把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因为空间非常之小,我必须使它保持整洁,家具陈设简单实用,价格低廉。壁炉台上摆着精心挑选出来的我最珍爱的赛跑奖品,还有一帧我的父母倚在一面干砌墙壁上的黑白照片。他们向我微笑着,带着已经失去的二十年前的幸福感向我微笑着。

  这套房子毫无奢华之处,但我喜欢它,它是一个方便合适的避风港。

  我呻吟着从沙发上爬起来,肌肉僵硬,一瘸一拐地走进浴室去泡个澡。

  第二天一上班,我便从卡伦的交易台上抓起每天早晨都放在那儿的《华尔街日报》。当看到股票栏里美国石膏公司的股票收盘价时,我吃惊地发现手中的报纸在微微抖动。

  果然没错。11.25美元。那股票一夜之间上涨了50%多!我转身看见戴比端着一杯咖啡走进交易室。她瞥见了我正在看的那一版面。

  “有什么消息?”她说。

  “11.25。”我咧嘴笑着说。

  “我不信!”她说着,从我手里抢过报纸。她发出一声大喊,把报纸抛向空中,惹得人人转身侧目。

  “我发了!”她尖声喊道。

  “没有大发,”我说。“只不过几千美元而已。”

  “噢,闭嘴,你这个老守财奴,”她说。“我这就出去买些香槟来。冰箱里还有些桔子汁,许多巴克桔子汁。”我对此半信半疑,但是戈登和罗布却大声地咂咂嘴唇。甚至连杰夫也搓搓双手,准备庆贺。他高兴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一夜之间,美元终于达到了他的经济模式所显示的应该达到的指数。

  15分钟后,戴比回来了,拎着一个冰桶,里面放着一瓶香槟酒。我弄不明白在一大早这个时候她上哪儿去买来这些东西的,我们从冰箱里取出玻璃杯和桔子汁,仅仅两三分钟的工夫,我们就全部在为美国石膏公司祝酒干杯了。

  “我们应该每天早上都这样来一下。”罗布说,颇为欣赏地凝视着他杯子里冒起的泡泡。

  “我们的大老板会大发脾气的。”戈登说。

  “不可能。”戴比说。“我想象不出他会对什么事情真动肝火,顶多给我们看个冷眼和简短教训几句罢了。‘德琼股份有限公司以其职业化的服务为骄傲,而你,罗伯特,却没有以职业化的方式履行职责。’”她一本正经地学着苏格兰口音说道,倒也有几分像汉密尔顿训入时的那种典型腔调。

  罗布大笑起来。“喂,你最好把那玩意儿拿走。”他指着戴比交易台上那只倒空的大酒瓶子说道。

  “噢,不到吃中饭时间他不会来的。”戴比说。

  “哦,我现在不能来吗?”从交易室门口传来一个沉静而很有分寸的声音,屋里顿时肃静下来,杰夫转向他那些计算机打印表页,罗布、戈登和卡伦全都散开来,回到各自的交易台上。他们就仿佛是一群调皮捣蛋,被校长逮个正着的五年级学生。

  这真是荒谬可笑。我们又不是小学生,汉密尔顿也并非校长。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我举杯对汉密尔顿说:“欢迎归来,干杯。”

  汉密尔顿只是看着我。

  听到我的问候,戴比壮起了胆子,她拿着酒瓶和一只玻璃杯走近汉密尔顿。“您不来一杯?”她问道。

  汉密尔顿转而凝视着戴比,他不理会她的邀酒。“你们在庆祝什么事?”他问道。

  “我刚刚发了一笔横财!”戴比说,她的热情依然丝毫未减。

  “听到这消息很高兴,”汉密尔顿说。“是什么交易?”

  戴比笑起来。“噢,不,不是德琼公司发了横财,是我。我昨天买了一些股票,它们今天上涨了50%。”

  汉密尔顿盯着戴比看了几秒钟,然后,他用十分平静,通情达理的声音说:“让我放下手头的东西,咱们到会议室去一下。”那声音里听不出有生气的迹象。

  戴比耸耸肩膀,放下玻璃杯,跟着他走到他的交易台前,然后出了交易室。

  “唷,”罗布说,“我可不喜欢去会议室。”

  10分钟后,戴比出来了。她两眼盯着她交易台上的一点,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过去。她的双颊微微发红,双唇紧闭。虽然没有流泪的痕迹,但是她看起来好像只要脸上的肌肉一放松,眼泪就会夺眶而出。她坐下来,两眼凝视着面前的屏幕,开始怒气冲冲地把债券收益噼噼啪啪地敲进她的计算器里。

  汉密尔顿走进屋里,在一片寂静中,走向他自己的交易台。他从收文篮里那一堆文件中拿起几份,开始看起来。这紧张局面终于被罗布打破了,他在回答一个经纪人的电话时,故意说了些轻松愉快的话语。

  过了约莫半小时,汉密尔顿走到我的交易台跟前,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戴比故意不理睬他,一个劲地往她的计算器里敲数字。虽然我已与汉密尔顿共事6个月之久,但是,每当和他说话,我总是感到紧张不安。要和他无拘无束地交谈是很困难的;他似乎对我所说的一切都听得非常认真仔细,我老是害怕会说出什么蠢活或陈词滥调来。

  他只是坐在那儿,翻阅着交易表,那上面概括了他外出期间我们做的所有交易情况。

  “您回来比我们预计的要早。”我说,试图打破沉寂的场面。

  汉密尔顿露出一丝微笑。“是的,我赶上了一架早一点的班机。”

  “此行收获如何?”

  “不错,很好,德琼公司已经开始在日本小有名气了。有一家保险公司,富士人寿保险公司,我对它寄予很大的希望。听他们的口气,他们有可能在我们这儿投一笔钱,要是他们真干的活,将是相当大的一笔数目。”

  “棒极了。”这是好消息,像德琼这样的资金管理公司的知名度全取决于它管理的资金规模的大小。一个财大气粗的新投资者会使我们声名鹊起。

  “家里的情况怎么样?”汉密尔顿问道,手指在交易表上往下移动。

  “嗯,如您所知,我们做了一种新债券,挺有趣的。”

  “哦,对了。瑞典债券做得怎么样?”他问道。

  “升得很慢,但很稳,”我说,声音里尽量不露出骄傲自得的口吻。

  “好吧,不要过早急于脱手,这种债券还很有做头。”

  “好的。”

  “同时,严密注视任何其他新债券的发行。瑞典债券获得成功以后,不论是什么债券,只要价格还算说得过去,人们就会买下来。从这上面看,我们买下了2百万美国石膏债券,这是怎么回事?一年多来,我一直在想方设法卖掉我们的存货。”

  我一时语塞,失望中夹杂着一丝恼意。他没有说“干得好”,甚至连个笑脸也没给。我意识到我一直在盼望着汉密尔顿归来,一心希冀着我自以为应得到的赞许。我真傻,在汉密尔顿的世界中,冒险和冒险成功是理所当然的平常事。

  我声音里尽量不流露出怒气,向汉密尔顿叙述了卡什对我们债券的令人激动的出价,以及我不急于抛出的决定,随后,我对他讲了我决定买进更多债券的原因。

  “唔,”汉密尔顿说。“它们现在的价位是多少?”

  “开价仍然是我买进时的价格,82。”我说。“但是股票已上涨到11.25美元。债券不久也应该随着看涨。”

  “是的,戴比告诉我,你也买了一些股票,是为你自己的帐户买的。”汉密尔顿严厉地看着我。“要非常谨慎小心,保罗。你不会一直吉星高照的。当你真的背运时,要保证不会惨得光屁股。”

  我感觉到脸颊开始发烫,我在瑞典债券上赚了一笔大钱,而且看起来很有可能在石膏债券上再赚一笔。看在上帝的面上,我应受到鼓励才是。在所有人当中,汉密尔顿对冒险者是最不挑剔的。

  “谢谢您,”我说。“我会记住您的教诲。”

  “好样的。”汉密尔顿说。“我说,本周你手头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交易?”

  “是的,还真有。”我答道,“今天下午卡什要带着他的伙伴来,想卖给我们一笔新交易。”

  “不要再买了,”汉密尔顿说,“要是我的话,觉得一星期有一宗生意就足够了。”

  “不,这笔生意不一样,这是一种高风险债券,是为拉斯维加斯的一家新旅馆,塔希提饭店发行的。这是一笔有风险的交易,因为卡西诺赌场的整个施工成本几乎全靠举债融资,但是其收益率是14%。”

  “不错,收益率是挺高的,我希望我们能闯过这个风险,这可是挣钱谋生的好机会。”

  我真诚地希望如此,高风险债券——有时候人们美其名曰,称之为“高收益债券”——可以获得非常丰厚的利润,但同时又具有极大的风险性。“高收益”之名称来自于这些债券支付的高利息票,“高风险”之名称则源于它们所象征的巨大风险。这类债券通常由一些债台高筑的公司发行。如果一切进展顺利,那么人人皆大欢喜;高风险债券投资者可以得到高利息票,公司业主则通常可以从初期小额投资中发财起家。倘若诸事不顺的话,那么该公司便无法获得足够的现金去偿付其息票,只得宣布破产倒闭,留给高风险债券持有者和发行者的是一堆只配进字纸篓的废纸,投资成功的秘诀是要挑选那些能够生存下去的公司,这是我当信贷分析员时得出的经验。汉密尔顿打算开始买进高风险债券,而且专门雇了掌握信贷技巧的人来助他一臂之力。我虽然对卡西诺赌场一窍不通,而且对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新交易心存疑窦,但是,我仍然热切期待着让我一显身手的第一个机会。

  “好,随时告诉我它的进展情况。”汉密尔顿说道,随后,他站起身来,走回他自己的交易台。

  戴比咕哝了一句什么,听起来很像是“杂种!”

  “你说什么?”我问道。

  她只抬头看了一眼,脸仍然绷得紧紧的,竭力控制住感情。

  “没什么。”她说完,继续埋头于计算器,怒气从她的交易台辐射开来。

  我看了看手表,12点差一刻。

  “瞧,快到午餐时间了。我们何不出去买份三明治?”

  “太早了点。”戴比说。

  “走吧。”我坚定地说。

  戴比叹了口气,把钢笔扔到交易台上。“好吧,咱们走。”

  我们没有去马路对面那家我们常去的意大利三明治店,而是去了穆尔盖特街的伯利小吃店。我们拿着昂贵得荒唐的火鸡鳄梨三明治,朝芬斯伯里广场走去。

  今天天气极好,太阳出来了,和煦的微风吹拂着女秘书们的裙衫,她们正走向广场中央的草坪,准备享受午餐时分的日光浴。我们找到一块空草地,放眼过去,一片滚动的怡人碧绿,身穿鲜艳蓝条子衬衫和吊着红色背带的小伙子们在嬉戏。星散在草坪上的懒洋洋的办公室职员们,把他们苍白的四肢和面庞朝着七月的骄阳,轻声细语的随意闲话不绝于耳。

  我们一声不响地嚼着三明治,看着人们从面前走过。

  “怎么啦?”我说。

  “什么怎么啦?”戴比说。

  “你想跟我讲讲那事吗?”

  戴比没有答话,她双时支在地上,扬脸对着天空,闭上了眼睛。最后,她睁开双眼,斜眼看着我。

  “我认为我应该彻底放弃这个工作。”她说道。“汉密尔顿说得对,我不适合干这工作。”

  “胡说八道,”我说,“你对这工作掌握得很快。你天生是干这工作的料。”

  “照汉密尔顿的说法,我是一个天生的半吊子。我的态度不对,像我这种态度的交易员是很危险的。他们办事粗心大意,他们会亏钱蚀本,我要是不改变态度的话,就没什么前途可望。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可不在乎。我要是为了从德琼公司的客户那儿多赚半个百分点而做一个他娘的沉默寡言的苏格兰佬的机器人的话,我就不是人,你可以这样做,他喜欢你,赏识你的奉献精神和勤奋努力,你红得发紫,可我不是,我很抱歉说这些。”

  她从我身上移开目光,眨巴眨巴眼睛,挤出一滴眼泪。

  “看看你周围吧,”我说着,朝仰卧在草地上的人群点点头。“你认为所有这些人都是失败者吗?伦敦城里并不全是像汉密尔顿,甚至像我这样的人。有成千上百的人,他们享受着开心大笑,他们躺在阳光里消磨午餐时刻,他们成绩斐然,非常感谢你。”

  戴比一脸疑云地看着我。

  “听我说,”我说,“你悟性很高,你总是能够成功地完成任务,你的准确性达到99%,你还想怎么样?”

  我把手放到她的手上。“我要告诉你,你拥有我们其他人所没有的东西,”我说,“人们喜欢和你一起工作,他们喜欢与你打交道,他们愿意把事情告诉你,他们让你得到了他们也许不应该让你得到的东西,他们肯帮你的忙,干这个行当,可不能低估这种事情的重要性。”

  “这么说,我完全应该结婚生孩子,每天下午当着‘邻居们’的面吃冰淇淋啰?干那些事我很在行,特别是吃冰淇淋。”

  “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但是那太可惜了。”我说。

  “哎,这也许由不得我,”她说。“下个月我要是不‘放聪明’点的话,就会被炒鱿鱼了。”

  “汉密尔顿说的?”

  “正是他说的。我要是单单为了他就改变我的个性,我就不是人。”

  她把头支在双膝上,细细打量着面前离她两英尺远的一朵雏菊。

  “关于买进石膏股票一事,他对你说什么了?”她问道。

  “他对此事不太高兴。”我说,“他没有明说我这样做是错的,他只是说应该谨慎些。现在细想起来,我不知道他说的是我为自己帐户买的股票,还是指我为公司吃进的债券。不管是指哪个,仅仅由于人家冒了风险,他就批评人,似乎太过分了。”

  “你喜欢他,是吗?”戴比问道。

  “嗯,是的,我想我是喜欢他。”我说。

  “为什么?”

  “说不上来,实际上,他算不上一个热情可亲的人,对不?但是他公允,他诚实,他很懂行,他可能是伦敦城里最出色的资金管理人。”

  我注视着一对人儿从我们对面的木头长凳上慢慢站起来,他们的位置立刻被两个年轻的银行家填补了,那也是检验天才的地方。人们星罗棋布般地散聚在刈得短短的草地上,将它点缀得煞是好看。

  “我怀疑伦敦城里像他这样的人是否还有第二个。”我继续说道,“与他共事实力荣幸,每当看到他工作时,我便惊讶不已。他总是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因此,他这种方法总能将你引入他的思维过程中,使你成为他正在进行的精彩交易中的同伙。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戴比点点头,“是的,我想我明白。”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你为什么每天都来上班?”她问道。

  “为了谋生。”我答道。

  “不完全是为了这个,对吗?”

  我略作思考。“对,我还想学会如何交易,我希望能够学会比我们公司的其他人都干得更好。”

  “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意思?这不明摆着吗?”

  “不,并非完全如此。”

  “我想也是这样。”我身子向后仰,支起双肘,眯缝着两眼看着强烈的阳光。“我需要始终不断地严厉鞭策自己,然后再严厉一点儿,我从小就这样,当我赛跑时,我想跑第一。第二不行,第三也不行,只想当第一,我认为我这个人就是本性难移。”

  “我羡慕像你这样的人,你哪来的这种动力?”

  “噢,我也不知道。”我说。实际上,我当然知道,我青少年时代经受的那些自我磨练的痛苦时刻,那种戴比说她十分羡慕,却剥夺了我享受“普通”人所拥有的无忧无虑生活乐趣的专心致志,都是有原因的。但是究竟为何原因,我是不会告诉戴比,也不会告诉德琼公司里其他任何人的。

  戴比目光热切地看着我。接着,她脸上绽开了明朗的微笑。“你这人真怪。不,你不仅是怪,简直是疯子。你应该立即去看看精神病医生,否则你会成为汉密尔顿·马克第二的。你是一个有态度问题的人。”

  她站起身来,掸去沾在衣服上的草叶。“好啦,我得回办公室修指甲去了,你也该去为你的主子冲锋陷阵了,咱们走吧。”

  我们走回办公室去,心情舒坦了许多,要想让戴比长时间地垂头丧气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哩。

  我在咖啡机前停住脚步,想补充一下我体内的咖啡因。当夹杂着细小颗粒的褐色液体流进我的塑料杯时,罗布来到我身旁。“看到路透社消息了吗?”

  “没有。”我说,好奇心油然而生。

  “看看吧。”他朝我咧嘴一笑,我想准没好消息。

  我回到我的交易台旁看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消息说,美国国会正在考虑修改美国与荷属安的列斯群岛缔约的双重课税条约。安的列斯群岛是一个众人看好的避税场所和发行债券单位的期票交付场所。国际商用机器公司、通用电气公司、AT&T公司以及一大批不甚知名的借款人都通过它们在该群岛的子公司发行过债券。

  我叹了口气,我们必须得分析这些税务变化了,总得有个人把我们有价证券组合中在荷属安的列斯群岛发行过债券的每一个机构的招股章程一一过目,这活儿可不好干。

  “戴比?现在出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局面……”

  戴比打断了我的话,凭借她的法律知识背景,以及她在德琼公司管理部门工作的这段时间,她是独一无二的称职人选,这一点她很清楚。“我知道你想叫我干什么。你想让我查阅所有在荷属安的列斯群岛发行过债券的机构的招股章程。”

  “这个,嗯……”

  “别不承认啦,这些是我为公司做的份内事,像你这样的低能儿拿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去做那些愚蠢的交易,而我却来干这些真正充满刺激的事情。”

  她嘴上虽这么说,心情似乎还不错。她立即着手收集那些招股章程。

  刚才我回到交易台旁时,罗布也跟了过来。这会儿,他手端咖啡杯,一屁股坐在我的台子上。他朝着戴比走远的身影咧嘴一笑,然后开始随便地翻阅着堆积在我交易台上的一些研究资料,都是些令人乏味的资料。他真要是想看的话,他自己桌上也有一堆。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我问道。

  “不。哦,不客气。我只是随便看看而已。”罗布说。

  过了约莫2分钟,他说:“看准什么交易啦?”

  “还没谱儿,杂七杂八的,你呢?”

  “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今天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交易?”他问道。

  “和平常一样。”我不会接他的茬。

  一阵沉默,只听见继续翻动纸张的声音,罗布轻声咳嗽了几下。“我刚才好像听你说,今天卡什·卡拉汉要带他的伙伴来,是吗?”他问道。

  原来是为这事!“是的。”我答道。

  “你说的‘他的伙伴’,是不是指凯茜·莱森比?”

  “我想她是叫这个名字。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微笑着说道。我当然猜得出他问此事的原委,罗布对女人有着炽热的感情。这并不是大多数单身男子对女人的那种激情。那完全不是生理上的情欲,罗布从未停止过恋爱,他爱恋的对象越追不到手越好,实际上,每当他的愿望即将变为现实,恋爱对象唾手可得时,他的热情便会渐渐冷淡下去,然后又去另寻新欢。不久前,他在追求克莱尔·杜哈梅尔的过程中遭受了打击,最近刚刚恢复过来。经过一番努力,他终于说服了克莱尔与他一道吃饭。但是,克莱尔三番五次地提到她那位巴黎的男朋友,这使得他醋意大起,妒忌得发疯。她对他说,加斯顿是她唯一的男人。之后,他陷入了极度沮丧之中,整整两星期难以自拔。

  他精力充沛,热情有加。这不仅表现在他的爱情生活中,同样也体现于其他方面。他是个非常情绪化的交易员。他对市场有“感觉”。他常说他的看法是以逻辑为基础的,但实际上他只不过是比较理智罢了。他对市场要么是爱,要么是恨。他绝非一贯正确,每当他失误时,他就觉得世界漆黑一片,毫无希望。然而,很重要的一点是,像我们的图表制作和研究者戈登一样,他常常是对多错少。

  如果光看他的外表,你永远也不会想到他处于如此强烈的感情折磨之中。他看起来非常平凡,一头浅褐色略呈金黄的头发,一张胖胖的圆脸,个头中等偏矮。但是,他表达感情时所流露出的坦荡胸襟具有一种迷人的魅力。女人们觉得他很“可爱”,似乎常常被他所吸引,至少初次接触时如此。我必须承认,在过去几个月里,我发现自己渐渐地喜欢上他了。他赚到钱时的那副神情格外有趣,但当他赚不到钱时,我已学乖,离他远远的。我恐怕得说我常常觉得他那罗曼蒂克式的拌嘴非常有趣,我总是能听到他感情上的新危机。

  罗布没理睬我的表示。“我始终对高风险债券非常着迷。听起来这似乎将是一次有趣的会晤,如果我参加,你介意吗?”

  我朗声大笑。“不,当然不介意。时间是下午3点。还有足够的时间到马路对面的鲜花店去一趟。”

  听到这话,罗布皱起眉头,不过,当他从我身边走开时,又变得眉开眼笑起来,我盼望着这次会晤,一方面,我急于再次介入某些信贷分析;另一方面,我好奇地想见见那位使罗布大感兴趣的女人。

  他们于3点整准时到达,卡什领头走在前面,一边晃着略显肥胖的五短身材穿过会议室的门,一边用他那带布鲁克林口音的沙哑洪亮的嗓门与人大声打招呼问好。卡什·卡拉汉原名叫查尔斯·卡拉汉。自从迁移到伦敦以来,已经建立了像他在纽约建立起来的那种声望。他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最佳生产能手”,意思是他卖出的债券比他公司里其他百余名销售员卖的都要多,他的生活方式与他的成功般配相称。卡什这个名字(英文为Cash,意为现金一译者注)表明他挣得了大量现金,同时,很明显,也表明他挥金如土。如果说世上有出类拔萃者的话,那就是他。他每到一处,那儿的气氛似乎就被他的性格所主导。他幽默风趣,那沙哑嗓子里发出的低沉笑声把人们吸引到他身边。他让你觉得你是他的一个非同一般的朋友,能够与这样一位知名人士交朋友是一种无尚的荣耀,而且还让人觉得他虽然朋友遍天下,但他们都不如你对他那般重要。你想取悦于他,向他表示你是多么感激他的友谊,你还乐于与他做生意。

  每个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感到他身上的这种吸引力,但我竭尽全力去排斥抵制这种吸引力,我并不信任他。其中一个原因是他那双贪婪的蓝色小眼睛似乎与他的开怀大笑和光泽闪亮的雪白牙齿完全是两回事。当他对环绕他左右的每个人微笑或大笑时,他那双锐利的小眼睛便四处飞瞥,掂量着他周围的那些人,寻找机会兜售债券。另一个原因是我怀疑他曾有那么一两次试图欺骗捉弄我。毫无疑问,他成功地拉上了其他客户,而且也毋庸置疑,他们仍然是他的回头客,继续与他做生意。

  在这个精力充沛的人身后走来了凯茜。她身材高挑,迈着做作不自然的生硬步伐走进屋里。她那一头乌黑的头发紧紧扎在脖颈后面。她那身看起来很昂贵的蓝色套装里面是一件挺刮的白衬衫,双耳缀着一副小巧精致的珍珠耳环。她的身材纤细苗条,线条分明,似乎为穿漂亮衣服而天生。但是,我情不自禁地注意起她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棕褐色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避免与屋里任何人的目光接触。我看出来罗布的醉翁之意了,她集可望不可及的美丽和易受伤害的脆弱于一身,这必定会给他招致种种麻烦。

  我们落座后,卡什首先开口说道:“保罗,我想让你认识一下我的新同事凯茜·莱森比。凯茜,这是保罗·默里,我们更为成功的客户之一。”他说完,朝我这边咧嘴一笑。“罗布,我想你们以前见过面。”

  凯茜朝我们两人浅浅一笑,嘴角几乎都没有动,我对她点点头,罗布则傻乎乎地微笑着,朝着她的方向含混不清地咕哝了几句什么。

  “我们的客户中,像保罗这样能够看准最近瑞典债券交易这样的好机会,并且有胆量从中大赚一笔的人还不是很多,”卡什继续说道。

  “就是瞎猫也有碰上死耗子的时候,”我说,“另外还有一个客户,一个美国人,他买了5千万。他一定赚了大钱。我不知道这人是谁。”

  “噢,那是亚利桑那州菲尼克斯城里的一家小小的储贷银行,”凯茜回答道。她嗓音低沉洪亮,吐字清晰,略带自负的口吻,显示出她受过良好教育。我特别喜欢这种声音,因此,她的声音在我听来充满了巨大的性感诱惑力。“他经常冒那种风险,实际上,他干这种事相当在行。”

  这时,卡什双眉紧蹙,明显地流露出不赞许的神情,客户不该知道其他客户的行动。从理论上讲,应该为客户保密。但实际上,我怀疑这是为了防止他们联手反对夹在中间的投资银行,凯茜打破了这个规矩,这表明她缺乏经验。

  她注意到卡什的不满,脸上飞起红晕。“不过,我肯定你会守口如瓶的,”她补充道,目光朝我这边投来,但并未直接看着我。

  “噢,那当然。”我说。

  卡什的笑容又回到他的唇边。他清了清嗓子。“如你所知,我们今天拜访贵公司是为了商谈我们将为塔希提饭店发行的高收益新债券之事。凯茜将把此次交易的具体情况向你们作个概要的介绍。不过,在她开始介绍之前,我只是想让二位知道,我们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认为这是一宗大买卖。它将被超额认购数倍之多,这将是一块大肥肉。对于那些决策迅速,行动果断的聪明人来说,这可是个赚大钱的买卖。”

  我想象不出卡什什么时候做过不是“肥肉”的交易。“请往下讲。”我说道。

  凯茜开始登场了。“你们也许会怀疑,没有比投资卡西诺赌场更冒风险的生意了。你们听说过‘在蒙特卡洛抢银行之徒’的事。你们为什么要对会被街头任何幸运的投机分子搞破产的业务提供资金?”

  “噢,当一个人走进赌场,坐上赌桌后,他的输赢就不再取决于运气,而是依赖于可靠的百分率。从长远观点看,赌场所赢得的总赌注的比例是相当稳定的,不同的赌局有不同的百分率,吃角子老虎机是一个高容纳低吐出的行当。最大利润赚自下大赌注的赌徒,也就是世界上一千来个大赌徒,他们下大赌注,他们输大钱。”

  “因此,经营一个利润可观的卡西诺赌场的秘诀在于,要使那些下大赌注的赌客进城后,尽可能多的把时间消磨在你的卡西诺赌场里。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设想建造塔希提饭店。它将成为拉斯维加斯最富刺激性,最豪华气派的饭店和赌场。该饭店将以南海风光为特色,栽植棕榈树,围筑环礁湖,并将营造一种特别的室内氛围,以增强效果。”

  她递给我和罗布一个文件夹,里面装着新卡西诺赌场模型的光泽照人的照片,那幢建筑物看起来的确令人叹为观止。其最明显的特色是一个高耸入云的白色塔楼和一个宽敞明亮的玻璃门厅,里面树木葱茏,流水淙淙。我发现罗布根本没看文件夹,而是两眼紧紧盯在凯茜身上。

  “要保证该赌场能最大限度地吸引过往的散客,所处位置适宜与否非常重要。”她继续说道,顺手把拉斯维加斯地图递给我们。“塔希提饭店位于沙滩饭店和凯撒宫之间的‘纽带’上。沙滩饭店和凯撒宫是拉斯维加斯两个最有名的赌场,我们希望去这两个地方的许多观光客会愿意步入塔希提饭店,一睹她的丰采。”

  “塔希提饭店拥有2500套客房,其中的12套豪华帝王套房可以免费提供给世界上榜上有名的最大赌王们下榻。还有可泊4千辆轿车的停车场和一个容纳1千座席的表演厅,每天晚上将由娱乐圈内著名的表演者献艺。所有这些设施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吸引人们上赌桌。”

  “整个综合建筑将耗资3亿美元。现在,它马上就要竣工了,计划于9月初开业,我想让你们看看我带来的财务预算。”凯茜把两份文件递给我和罗布。“你们从文件上可以看得出来,第一年,赌场的现金流量预计是利息成本的两倍之多。你们再往下看就会发现,随着赌场利润的增大,这个比率还会上升。”

  “新债券将具有14%的息票,10年到期。这些债券将用赌场的第一抵押权做担保,所以说,如果赌场挣不到足够的钱偿还债务,那么届时你们便将成为一份相当诱人的财产的业主。”

  “有什么问题吗?”当凯茜挑战似他说出这句话时,她话语中的自负口吻更加明显了。

  一时,大家无语。我飞快地浏览了一下手中文件里的一些数字。这笔交易看起来确实非常令人感兴趣,但还有许多情况我必须了解清楚。

  “我必须承认,我对赌场经营知之甚少。”我说。“我对此还必须做大量的调查研究。不过,我的确有两三个初步问题。第一,如果出现经济衰退现象,这些美妙的预测会发生什么情况?”

  “众所周知,在衰退时期,这种行业并不会受打击遭损。”凯茜说。“事实上,在80年代初期的经济衰退中,占用率呈上升趋势,其原因是,当世事维艰时,人们实际上更喜欢赌博。”她看着我,想激将我有无胆量反驳她的话。

  我从容镇定地注视着她的目光,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我不喜欢受人施惠,无论那施惠者拥有何等的美色。我不会就这么轻易地被她敷衍过去。“我想那也许是真的,”我说,“但是,近年来在拉斯维加斯开发的娱乐场所,许多都是以家庭度假为目的,不是吗?”

  “是的。实际上,除了吸引腰缠万贯的赌客以外,塔希提饭店有望在今后10年里成为家庭度假的首选地之一。”

  “小孩子们必须得找个地方学会纸牌游戏。”卡什大笑着说道。

  “我知道了,”我说。“但是,在艰难时世期间,人们首先停止做的事情之一不就是家庭度假吗?”

  “也许吧。”

  J7

  “如果是那样的话,在经济衰退时期,来拉斯维加斯度假的人不就少了吗?利润不就会急剧降低吗?”

  一阵沉默,这时凯茜紧张地翻动了她面前的数字。“如你自己所说,你对这种业务不熟悉。分析家们一致认为,经济衰退对赌博业的影响是微不足道的。众所周知,在本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期间,赌博业的收益实际上反而增加了。”

  她的话支支吾吾,含混其词,但是,她显然不会承认我的观点,所以我便不再提这事了,“我还有第二个问题要请教。每当人们向别人提供贷款时,不管他们经营什么业务,重要的是要了解一些有关他们的背景情况,谁是塔希提饭店的业主?”

  凯茜再一次更加胸有成竹地脱口答道:“其业主是一位名叫欧文·派珀的人。他是华尔街一位赫赫有名的投资者。人们普遍公认他是一个成功者,10年前他买下的默顿电子公司是80年代最成功的买卖之一,他的资金在3年之内翻了4倍,过去他还涉足过一些休闲项目,并从中赚了不少钱。他是一个可信赖的好人,相信我。”

  “我明白了。”我又问了一个问题:“拉斯维加斯不是素有吸引团伙犯罪的恶名吗?我怎么才能知道这个人是清白的?”

  “不能仅仅因为他拥有一个赌场,就说他是个无赖,”凯茜傲慢地说。“50年代和60年代在拉斯维加斯确实有过团伙犯罪的案例,但是,现在内华达赌博管理委员会在向拥有或经营赌场的人们发放许可证之前要对他们进行非常严格的审查。如果申请人曾经卷入过,或只要被怀疑涉嫌过任何犯罪活动,那么委员会便不会发放执照。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欧文·派珀是清白的。”

  “但是,要我把钱借给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我心里还是感到不踏实,”我说。

  “听着,如果你们认为内华达赌博管理委员会的彻底调查还不够的话,那么,你们永远也不会满意的。”凯茜厉声说道。

  事态变得严重起来,令人恼火。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客户,在对业主、对他的赌场和这种行业完全放心之前,我是不会买这些债券的。

  卡什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成为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顶尖推销员并不是单单靠恫吓威逼。新的高风险债券的销售佣金最高,因此,即便只有一半的成功机会,他也会不辞辛劳,尽力做成销售生意。

  “听我说,保罗。要是我们能对你的问题作出令你满意的答复,你会买这些债券吗?”

  “这个,我还需要再考虑考虑。不过,买的可能性很大,是的,”我说。

  “那好。我提两个建议。第一,欧文·派珀在两三个星期之内要经过伦敦。我见过他。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也许能为你约定个时间见见他,在一起随便喝一杯,你看这主意怎么样?”

  “那会很有帮助,谢谢你。”

  “好,我明天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时间和地点。我想说的另一件事是我们的高收益债券年会。它将于9月初在菲尼克斯召开。会议结束后,将有机会参观一下位于拉斯维加斯的塔希提饭店。你还可以有机会看看其他几家发行高收益债券的公司的管理情况。你愿意去吗?那应该是很有意思的,到时我和凯茜都会去的。”

  “噢,非常感谢,”我说。“我心须得先和汉密尔顿落实一下,但那听起来的确令人感兴趣。我想我将有机会去看看凯茜先前提及的那家储贷银行。”

  卡什那对贪婪的蓝眼睛疑惑地看了我片刻。然后,他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看着自己面前十指交叉紧握的双手。

  “对不起,那是客户机密。这我明白,”我说道,虽然我并不十分明白。

  就这样,会晤结束了。

  当卡什和凯茜乘的电梯门一关上,罗布便向我转过身来。“哇!你不认为她美艳绝伦吗?她那双腿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对那双腿无可奉告,但对这个女人却可谈些看法。

  “她够你受的,罗布,言谈傲慢。卡什在她面前看起来可爱得像一只小猫咪。”

  “你不喜欢她是因为她使你难堪了。”罗布说。“她显然知道自己的本钱。漂亮,又聪明。我敢肯定整个谈话期间她一直在看着我。我想我得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今晚有什么安排。”

  “你一定是发疯了,她会把你给吃了。”我说,但我知道说也没用。在女人问题上,毫无疑问,罗布是个疯子,也许他还很高兴被吃了哩。

  我们走回办公室时,汉密尔顿把我叫了过去。“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他问道。

  “相当不错。”我说。“对此我还需要再做些调查研究,不过,到最后我也许可以与贷方建立良好的关系。”我向他汇报了一些我们讨论的细节问题。“与业主见见面肯定是值得的,卡什还邀请我参加他们在菲尼克斯召开的高收益债券年会。他说若干发行高风险债券的公司将出席会议,你认为怎么样?”汉密尔顿向来对开销抠得很紧,我担心他不会同意。

  然而,这次我却错了。“你应该去,我打算很快就开始少量购进高风险债券,你要是亲眼见到了他们的经营情况,这事办起来就会容易得多。再者,你也可以从其他投资者身上学点东西,收集信息总是值得的。”

  “好极了。”我说。虽然我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还能承受得住卡什的亲切友好和凯茜的盛气凌人,不过,去亚利桑那的念头对我还是极富吸引力的。

  “当你去那儿的时候,你也可以到纽约去一趟。了解一下那儿的情况总是值得的。”

  “我遵命,非常感谢您。”

  我以前曾经去过纽约,但却从未参观过那儿任何一家投资银行。他们的交易室颇具传奇色彩,是世界金融市场的中心。

  我回到自己的交易台前,打开塔希提饭店资料卷宗,我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帮助。

  “戴比?”

  “什么事?”

  “你愿意帮帮我的忙吗?”

  “不。”

  “你肯帮我个大忙吗?”

  “不肯。”

  “看看你对这个有什么想法。”我把塔希提饭店的招股章程扔给她。“数字我来对付,但请你对这些惯例提提看法。”

  “噢,很好,多谢。”她说着,朝身边的一大堆招股章程摆摆手。“我将在睡觉和起床前的半小时里挤时间看看。”

  虽然她抱怨不止,不过,我看得出来她会一丝不苟地干好的。尽管她永远不会承认,但她对待有关塔希提饭店文件的热情是显而易见的。

  “噢,顺便说一句,”她说,“你注意没有,美国石膏公司的股票价格今天上午已经涨到13美元了。还不错,是吗?”

  “相当不错,”我微笑着说道。

  看起来至少那笔小小的投资是投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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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驾车朝故里开去,进入我出生的那个溪谷时,道路两旁变得更加原始自然了。平缓的坡度变成了高耸的山坡,刈得短短的青草、欧洲蕨和欧石南等植物交织在一起,犹如一块苏格兰格子花呢。那天早些时候下了一场雨,但此刻乌云散尽,露出了一穹淡蓝色的天空。绿油油的青草和欧洲蔗在阳光下熠熠闪亮;就连山腰上平素里灰蒙蒙阴沉沉的干砌墙垣亦如银带般闪闪发亮。无论我窝在轿车里行驶了多久,每当我驱车驶上这条溪谷,便顿觉心旷神怡。

  最后,我来到了一个丁字路口,一块直指山腰的路标上写着“巴思韦特3号小路”。我拐上一条陡峭得几乎无法行驶的小路。没出5分钟,我便驶上了一座小山的山顶,向下鸟瞰着巴思韦特村依偎其间的那个小山谷。我驱车下山,经过一座座坚实的灰色石砌村舍,窗口花坛中抽枝发芽的天竺葵和半边莲将它们装扮得煞是亮丽惹眼。当车子驶过一条通往一个大农场的狭窄巷子时,我减慢了车速。农场的白色大门上用油漆写着“苹果树农场”五个清晰的大字。这农场看上去仍保持着我儿时生活在那儿时的旧模样。除了盖了一个新牛棚,添了一些现代化机械,其他方面和从前一模一样,毫无二致。

  我继续向前行驶,穿过村庄,渡过小河,驶上另一侧的小山。我在最后一幢村舍外面停下车,再过去便是一片高沼地。我走过一个小小的屋前花园,花园里长满了蜀葵、熏衣草、玫瑰、唐菖蒲,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五颜六色的鲜花。我轻轻叩响前门上的铁门环,门前伫立着五、六株长得老高的毛地黄。

  不一会儿,门口出现了我母亲瘦小而矫健的身影。

  “进来,进来,”她连声说道。“快坐下。一路上还顺利吧?要不要我给你拿杯茶来,你一定累了。”

  我被领进客厅。“你何不坐在你爸爸的椅子上。”她说道,她总是这样说。“那把椅子坐上去挺舒服的。”我坐进那把年代久远的皮革扶手椅中,不一会儿手中便被塞满了烤饼和草莓酱,那都是家里自制的。我对花园发表了一通议论,我们又闲聊了几分钟,谈起我母亲的花园“规划”。接着,聊起了村里的流言蜚语,我听说了柯比夫人最近的丑行,这是巴思韦特对帕梅拉·博兹的答复。然后,我母亲又讲起了我姐姐琳达为她的沙发配一个合适的套子而遇到的种种麻烦,以及那老一套的温和的唠叨话,还埋怨我没有顺路去看看她。

  我们母子俩聊家常时,我母亲一刻也没有安静过。她每说到什么,总是假以夸张的手势,每隔一两分钟便起身添满我的杯子,要不就把屋里的什么家什弄弄整洁,或者冲进厨房去再取一些糕饼。当她飞快地连珠炮似地说话时,脸上微微泛起红润。她是个精力十分旺盛的女人,村里什么事情都少不了她。村民们都很喜爱她,尽管她显得有点爱管闲事,但是她的大部分言行的动机均是出于好心和真心助人。人们依然为她感到难过,在一个溪谷村庄里,呆上17年并不算长。

  下午过得非常愉快。然后,当地又端着一些茶从厨房回来时,她说:“我真希望你父亲能写封信来家。现在他已在澳大利亚呆了不少时间了,你也许以为他会写信的,我肯定他找到了一个可爱的放羊牧场。上星期我在电视上看见一个牧场,我相信那对我们正合适。”

  “我肯定他不久就会来信的,咱们出去看看花园吧。”我说,想换个话题,但却无济于事。

  “你知道,他真不会体谅别人。我需要的只是一封短信,我知道从那么远打电话来是很贵的。你有没有收到他的信?”

  “没有,妈妈。我恐怕没有。”我说。

  我也不可能收到他的信,我父亲没有去澳大利亚,也没有像我母亲数年来一直念叨的,或者去了阿根廷,或者去了加拿大。他已经不在人世。

  父亲去世那年我11岁,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他去世,但凡是我看见的事情都会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记得我们农场的联合收割机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想法要排除故障。但是他却让引擎继续转动着。当时我在谷仓另一侧对着墙上踢足球,我听见一声比引擎噪音还要响的大叫声,随即引擎便戛然停止了。我跑过谷仓,发现了我父亲的遗体。

  我渐渐地从这次沉重打击中解脱了出来,但我母亲却永远无法做到。她挚爱着我父亲,难以接受他已死去的事实。于是,她为自己筑造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他依然活着的世界,一个她能从中得到安慰的世界。

  我父亲是一片私有土地上一个大农场的租佃人,在村里人人都很尊敬他。这使我母亲、姐姐和我的日子稍微好过些。私人领地之主梅布尔索普老爷常常到我父亲工作的农场上来,和他探讨从农场获得最大收益的更为有效的方法,他们成了莫逆之交。当我父亲去世时,梅布尔索普老爷给了我们一幢雇工农舍居住,允诺说我母亲只要活着就可以一直住下去。我父亲曾办理过一张大额人寿保险单,这笔钱足够我们娘几个过下去的。另外,邻居们对我们也都很好,非常乐于助人。

  我父亲是个好人。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大伙儿总是这样说。在我的记忆中,他是个精力旺盛,身材魁梧的男人,具有鲜明的是非感。我总是尽力让他高兴,一般都很奏效。当我的行为没能达到他的期望时,那可就要遭罪了。有一次期末,我从学校拿着成绩报告册回到家里,报告册上批评我上课时出洋相逗别人笑,他教训了我一顿,让我明白在学校学习的重要性。下一个学期,我便成了班上的学习尖子。

  他的去世及其对我母亲的影响似乎是如此的不公平,如此的残忍,我为自己对此无能为力而备受折磨,我感到非常气恼。

  就是在那时候,我开始练习长跑。我漫山遍野地跑上数英里,直到自己幼小的肺叶无法承受为止。我在约克郡冬季凛冽的寒风和阴郁的气候中奋力向前奔跑,在与高沼地的孤独抗争中寻求一些慰藉。

  我在学校里也很用功,决心不辜负我想象中父亲对我的期待。经过拼搏,我考取了剑桥大学。我虽然在田径运动上花费了许多时间,但我仍然设法拿到了一个受人尊敬的学位。当我开始为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而训练时,志在获胜的决心和愿望已成为一种嗜好。要说我逼迫自己去夺取奥林匹克奖牌只是为了我父亲那就错了,但我内心深处却希望他亲眼看见我冲过终点线,赢得了铜牌。

  我母亲从来就不赞同我的雄心壮志。在我父亲“出门”期间,她想让我姐姐嫁给一个当地农民,希望我进农学院,以便将来照料农场。我姐姐遂了她的心愿,但我却没有。自从发生那次事故之后,我无法面对农作。但是,为了将来有个人能与她一起生活,我母亲便决定让我进伦敦的一所农学院读书。起初,我试图与她顶着干,但她根本不听,所以我只好放弃了。她为我在田径赛场上取得的成绩感到骄傲,但又担心赛跑会影响我的学业。

  “真是个美好的下午。”我说,想换个话题。“咱们出去散散步吧。”

  我们走出屋子,爬上了山坡。我母亲经常出外散步,不一会儿,我们便来到了我们山谷和邻谷之间的一条鞍状山脊上。我们向山下眺望着赫尔姆比山庄,那是梅布尔索普老爷的先辈用他从纺织厂利息中获得的利润于20世纪初叶建造的一处质朴无华的私宅。

  我母亲停下脚步,舒缓了一下呼吸。“噢,我还没告诉你呢,对,吧?梅布尔索普老爷上个月过世了,是中风死的。你父亲知道了会难过的。”

  “噢,听到这消息我很难过。”我说。

  “我也一样,”她说。“他待我一直很好。对村里许多人都不错。”

  “那就是说他的傻儿子已经接管了赫尔姆比山庄啰?”

  “保罗,的确如此,他不傻。他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绅士。他也很聪明,我想他是在伦敦的一家商业银行工作,我听说他仍然要把大部分时间花在那边。比如说,他只在周末到这儿来一下。”

  “嗯,他对巴思韦特的事管得越少越好。”我说。“柯比夫人见过他了吗?我不知道她对他看法如何。”我单纯无知地问母亲。

  我母亲大笑起来。“我想那很有可能。”她说。

  我们大约7点钟光景回到家里。虽然走得很累,但是因有彼此的相依相伴而感到心满意足。

  后来,当我坐进车里,正要驱车回自己家时,我母亲说:“喂,你一定要努力学习,宝贝。你父亲临走前对我说,他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好农民,我相信你不会辜负他的期望的。”

  我像以往一样,看望过母亲后便驱车回家,心中对生生死死的不公平感到忧伤和愤怒。

  星期一早上,我早早地就端坐在我的交易台前。罗布走了进来,脸上笑开了一朵花。这种笑我以前常见,知道它是什么意思。这表明他又在恋爱了,而且事情进展顺利。

  “喂,讲给我听听,事情怎么样?”

  他迫不及待地向我和盘托出。“是这样的,我昨天打电话给凯茜,劝她和我一起出去。她找出各种借口想搪塞过去,不过,我可不会轻易放过她。最后,她终于让步了,于是,我们去看了一场电影,她说她多年来一直想看那部电影。那是特拉福特拍的一部法国片,蹩脚得一塌糊涂。我觉得那部影片乏味透顶,根本不知道讲的是什么,但她却盯着银幕看得津津有味,过后我们一起吃了饭。我们谈了好几个小时。她好像真的非常理解我,以前从没有哪个姑娘像她这样。”

  或者说,至少从上个月克莱尔与他断交,或三个月前索菲亚与他断交以来,还没有哪个姑娘这样理解过他,我心中不禁有点儿冷酷地想道。当罗布向姑娘们倾吐心声时,他往往会激动得难以自制,滑稽的是,姑娘们也往往会被他所吸引。不过,我觉得凯茜还不至于愚蠢到会被罗布的那两下子骗上钩。

  “后来又发生什么事?”我问道。

  “啥事也没有。”罗布微笑着说。“她是个好姑娘,她不会第一次约会就干那种事情的。不过,这个星期天我们还要见面,我要带她去驾驶帆船。”

  “祝你好运。”我说。和他以往的风流韵事一样,罗布这次的恋情正在一步步发展。我想,这就像盖房子一样,他现在正处于打基础阶段。不过,你必须放手让他干,他似乎连最坚固的堡垒也能攻克。

  我电话仪表板上的指示灯开始闪烁了,是卡什来的电话。

  “我有两件事,”他说。“第一,你来参加我们的会议吗?”

  “是的,我很愿意前往,非常感谢你。”我说。

  “好。”卡什说。“我保证当欧文·派珀在那儿时,我会安排一次会晤,我还有一个建议。你是否愿意作为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客人到泰晤士河畔汉利去?我们每年都举办一次帐篷联谊会,听说是一种狂欢会,我和凯茜将前去参加,你如果愿意的话,可邀你办公室的某人同往。”

  我的心一沉,我对喧嚣之所不感兴趣。另外,我对这类公司招待活动也兴趣索然,那将意味着与一大群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的人频频举杯,寒暄不断。唯一的好处是谁也不会在乎那种喧嚣。虽然我想谢绝,但要对卡什说个“不”字,我总感到难以启齿。

  “多谢你的美意,不过我得查一查那个周末是否有事缠身,我会告诉你的。”

  “行。给我来电话。”

  我挂上电话。性格奔放的美国入遇到温文尔雅的英国人,两者对结果都不会感到满意,我心想,都觉得有点儿内疚。

  “什么事?”罗布问道。

  “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邀请我去泰晤士河畔汉利,我觉得很难拒绝。”

  罗布的耳朵直竖起来。“你是说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凯茜去吗?”

  “是的。”我说。

  “嘿,我认为你应该去。而且我认为你应该带我一起去。”

  我表示反对,但是无济于事。罗布和卡什两人合在一起的说服力我是无论如何也无力拒绝的。于是,我给卡什回了个电话,说我很高兴前往,并将携罗布同去,听卡什的口气,他很开心。

  我坐在交易台前注视着夏日里毫无生气的市场竞争,能干的戴比在一旁协助,我感到乏味烦躁。戴比对这种局面却似乎显得非常高兴。我见她正在玩《金融时报》上的纵横填字游戏,我竭力想让自己忙碌个不停。我浏览着我们的有价证券组合,希望从中得到什么启发。

  有一两种名称后面带NV(内华达)的债券,这倒提醒了我。

  “戴比。”

  “现在没空,你没见我正忙着嘛,”她说。

  “你查过荷属安的列斯群岛发行的债券吗?税务条约修改后,有什么需要我们担心的地方吗?”

  戴比放下报纸。“我查过了,这够令人惊奇的吧。”她指了指高高的一摞招股章程。“我已核查过我们所有的有价证券组合,我们用不着担心,我们的债券无一受到影响。我们仅有的那几种荷属安的列斯群岛债券正在以低于100的价格交易,所以,如果发行人按面值收兑债券的话,我们将会赚到一笔。”

  “那就不用愁了,干得漂亮,非常感谢你所做的一切,”我说。

  “慢着。在税收立法方面,我们可能不成问题,但是,我偶然发现了一种债券,觉得有点可疑,应该说非常可疑。”

  “说下去。”

  “就是这一个。”

  她把一份债券招股章程放在我面前的交易台上,我拿起来细看。封面用黑体字写着:“内华达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抵押8%息率票据,2001年6月15日到期”,下面是一行稍微小一些的字体“由本州银行有限公司担保”。再下面一行是“首席管理行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

  “这个,这有什么不对?”我问道。

  “很难说准,”戴比开始说道。然后,她腾地一下在椅子里挺直了身子。“天哪!你看见没有?”

  “看见什么?”我问。

  “路透社消息。”她读着面前屏幕上的消息:“‘美国石膏公司宣布同意DGB的报价……’DGB究竟是谁?”

  “我想,这是一家德国水泥公司。”我说,“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是在发生着什么事。”

  几条话路开始闪烁,我抓起其中一个话筒。是戴维·巴勒特打来的电话。

  “你看到没有,DGB已对美国石膏公司递盘了。”

  “看到了。”我说。“路透社说那是友好递盘。这个递盘有没有通不过的可能?”

  “我想不会,”戴维说。“DGB在美国没有任何业务,所以,不会有什么反托拉斯的问题。”

  “DGB的信贷情况怎么样?”我问道。如果DGB的信贷很坚挺的话,那么我们的石膏债券的风险就会小得多,债券价格将会猛升。

  “2A一级,”戴维说,当说到各家公司,即便是最不引人注意的公司的详细情况时,他的脑子就像一台计算机。“别挂断,我的交易人在喊什么了。”我可以听见话筒里人声嘈杂。“他说DGB正在以现金和出售股份的方式支付所购入的债券,那样对信贷不应该有什么害处。”

  “该债券交易到什么价位了?”我问道。

  “等一等。”片刻之后他回来了。“他在报95。你想抛出你的200万吗?”

  我考虑了一会儿,95太低了,“不抛,谢谢。按理说应该高于那个价。要是价格升了,请告诉我。”

  我放下话筒,朝戴比喊道:“你在听什么?”

  “人人想买这些石膏债券。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现在出价是97,克莱尔正在电话上。她报97.5,抛不抛?”

  我敲着计算器的按钮,按照我的推断,我们应该能卖到98.5。“不抛,稳住。”

  “咱们就少赚一点吧。”戴比说。

  “不,这些债券应该还可以再高0.75个百分点。”

  “你真是贪得无厌。”她说。

  我们又和另外三个推销员通了电话,但没有一个报价高于97.5的。我正打算放弃时,卡伦喊道:“戴比,莱比锡人银行在4号线上!”

  “莱比锡人银行是什么东西?”戴比说,“叫他们一边去,我们正忙着呢。”

  莱比锡人银行?为什么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德国小银行会找上门来,我心里嘀咕道。“我来和他们谈谈,卡伦。”我喊道。

  “早上好,我是冈特。你那儿怎么样?今儿这里是个好天气。”

  “早上好。”我说。行了,冈特,有话直说吧。

  冈特又稍稍寒暄了几句,随后便问我是否听说过有关美国石膏公司债券的事。

  “事实上,我正巧握有250万美元那种债券。”

  “啊,太好了。我的交易员出价96,我认为,这个出价很不错的。”

  令人震惊的出价——比市场价至少低两个百分点!“仔细听好,冈特,”我说,“我的同事正在另一条电话线上,正准备以99的价格把这些债券卖给我们的一个老朋友。如果你立即出价99.5,我就把债券卖给你。否则,你将永远再也见不着这些债券。”

  “能不能给我一个小时考虑一下?”冈特问道,声音发抖。

  “你可以有15秒钟。”

  一阵沉寂,我看看腕上的手表。13秒钟之后,冈特回到了电话线上。“好吧,好吧,我们将以99.5的价格买下250万美元1995年期,利率为9%的美国石膏债券。”

  “成交。”我说。

  “谢谢,”冈特说,“希望今后能和你做更多的交易。”

  想得美,我放下电话时心中想道。

  “你怎么会让他肯出价99.5的?”戴比问。

  “我想一个像莱比锡人银行这样的机构要买这些债券的唯一原因是,也许他们是DGB的地方银行。如果DGB不惜一切代价要买石膏债券,那么他们就能够替他们付得起这笔钱。你能相信吗,那家伙打算出价99.5,但开价时只报了96。这倒提醒了我,别再跟他们打交道了。”

  “我们赚了多少?”戴比问。

  “我们是以82吃进那200万的,抛出它们得了17.5个百分点的利润。”我说。“也就是说,我们净赚了35万美元!不错。而且我们处理掉了我们原先的50万存货。我不知道当纽约证券交易所开盘时,我们的股份将做到哪一点上?”

  戴比看起来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我说。

  “现在一定已经有人知道收购的事了。”她说。

  “那当然啰。”我说。“他们一贯如此,世事就是如此。”

  “也许我们不该买下那些股份。”她说。

  “为什么不该买?我们又不知道会发生收购之事。我们只是猜测而已。我们没有违反任何规则。”

  “有人知道。要不然股票为什么会暴涨?”

  “瞧,”我说,“你是检查官。你懂得规则。我们违反什么规则了吗?”

  戴比想了片刻。“从技术角度看,我认为没有违反规则。”她说。

  “那就行了。好了,递几张单据给我,我好把这笔交易记录备案。”

  第二天——星期三——是个令人发怒的日子。我应该为我们的一个客户出一份报告,但是却遇到了棘手的问题,无法将楼上管理部门提供的销售数字与我知道的我们取得的实际数字一致起来。下午,我花了整整两个小时,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栏数字来回看,才发现了差错,而那差错也一直盯着我看了两个小时。我一边咒骂自己的愚蠢,一边上楼向管理人员指出错误。但是,要把这差错彻底查清楚,还得工作好几个小时,再加上不断地有推销员来打扰我,要是能在午夜之前干完就算我走运了。戴比主动过来帮忙,我怀着宽慰之情接受了她的美意。就是这样,我们直到8点钟才干完。

  我把报告放在卡伦的交易台上,准备第二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把它发出去。我和戴比四目相视。“喝一杯?”她说。

  “不知怎么,我料到你会提出这个建议的,”我说。“我们去哪儿喝?”

  “你有没有去过泰晤士河上的那个船上酒吧?就是坦普尔地铁车站附近的那一家。”

  “我没意见。”我说。“我去拿一下公文包。”

  “哦,去你的公文包!”戴比说,“你所做的,就是把它带回家,然后上班时再原封不动地把它带来,是不是?”

  “噎,这个……”

  “走吧!”

  我环顾了一下交易室,罗布和汉密尔顿仍在工作,汉密尔顿在翻阅一摞文件,罗布在摆弄他的计算机。晚上这个时候在交易室里见到汉密尔顿并不足为奇,但是,6点钟以后还能见到罗布倒是件稀罕事。薄暮依稀,嫣红的夕阳余辉射进交易室,在隐隐呈现的灰色城池和黑色天幕的朦胧形影之间铺开一条宽阔的橙色光带。

  “天要下雨了……”我说。

  “哦,走吧。”

  我们刚刚上船,老天就开始下雨了。我们在主舱里的一张桌子旁落座,看着窗外涨潮时朝着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方向奔涌不停的灰沉沉的泰晤士河水。湍急的旋涡围绕着船旁插入河床的竹篙飞旋。在20世纪末的城市中心能看到一股如此狂野不羁、傲然不驯的力量甚是奇观。人类也许能够修筑河堤和精设河障去蓄纳或疏导水流,但却永远无法阻止它奔腾向前。

  这时,天上下起了雨,点点滴滴打在水面上,于是,河流、城市和天空在渐浓的夜色中融为模糊一片。晚风骤起,船儿开始轻轻摇摆不歇,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啊,”戴比哆嗦着说,“很难想象现在还是夏天。我说,这儿相当暖和舒服的哟。”

  我环顾四周,船上装饰古雅的木质内舱灯光柔和。船舱两侧各有一排桌子,旁边坐着三三两两的人群,船舱一头坐着一大群喝酒的人。摇摆的船身和吱嘎的响声,轻松愉快的曼声低语,以及潮湿而温暖的空气,营造出一种舒适惬意的氛围。

  我们要了一瓶桑塞尔白葡萄酒。侍者立即就送了过来,并给我们俩每人斟上一杯。我举杯对戴比说:“干杯。谢谢你今晚帮我的忙。要不是你帮忙,我现在还坐在办公室里呢。”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戴比说着,呷了一口酒。“你瞧,我并不是有人说的那种懒人。”

  “这个,我相信汉密尔顿注意到了。”

  “噢,去他的吧。我是看你一整天都可怜兮兮的样子才帮你一把的。你说的有关应计利息调节的话让我脸红。”

  “好了,不管怎么说,非常感谢你。”我说。我想不管我使用什么语言都不可能让戴比脸红,尽管此刻在酒气冲天的闷浊空气中,她那丰满的双颊看上去已开始泛起红潮。

  “最近你看起来的确工作得格外卖力。”我说。“你肯定没累坏吧?”戴比一天到晚埋头干活。

  “噢,是你让我看所有那些招股章程的,得感谢你啊。”她眉峰微蹙。“不过,有两件事使我心烦,烦得厉害。”

  她这话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哪类事?”

  她沉思了片刻,然后又摇摇头。“噢,算了。今天那些该死的招股章程已经让我烦透了,明天再说吧,我们很快就会有机会谈论此事的。”

  我看得出来她在为什么事犯愁,要让戴比感到犯愁的话,那一定是什么有趣的事情。然而,她此刻显然不愿意谈起这事,于是我便换了个话题。“你认识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一些交易员,是吗?”

  “是的,你问这个干吗?”

  “你知道是谁负责石膏债券交易吗?”

  “知道,是乔·芬利。他负责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里所有美国公司的帐目,他很出色。他被认为是最优秀的公司交易员,月复一月地赚大钱,其他交易所的交易员都想巴结他。”

  “那是为什么?”

  “他是个十足的杂种。”戴比言之确凿地说出此话,我猜想她一定是从亲身经历中得出这个结论的。她说这话时语调中透溢出来的某种东西使我打消了要求她进一步解释的念头。

  “他诚实吗?”

  戴比大笑起来。“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交易员会诚实?我想那不太可能,你说呢?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只是在疑惑,为什么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就在收购宣布之前对债券表现出如此大的兴趣呢?”

  “你是说你认为乔可能已经事先知道这事?如果是这样,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奇。”

  我往我们俩的杯里重新斟上酒。“石膏利润你打算怎么花?”她淘气地问道。

  “你是指我们买的股份中得到的利润?不知道。我想我会把它存起来。”

  “为什么存起来?未雨绸缪?”戴比说,冲着舱外瓢泼大雨点着头。

  我微微一笑,觉得自己傻乎乎的。“噢,你说我该怎么花。我的寓所称心如意,德琼公司给我配了一辆小汽车。我好像也没时间去度假。”

  “你需要的是一个非常会花钱的女朋友。”戴比说。“一个你可以把你那不义之财滥花在她身上的人。”

  “我恐怕眼下还没有这样一个人。”

  “什么?像你这样一位合格称职的年轻金融家会没有女朋友?我不相信。”戴比故作惊讶地说。“我提醒你,你有点儿不修边幅,你应该改一改。你已经有很久没理发了,对不对?你的缺点我看得很清楚。”

  “谢谢你的鼓励。我不知道,我只是好像没有时间。”

  “工作太忙?”

  “忙于工作,忙于跑步。”

  “真是少有。那么,你是什么人?苦行僧?”

  “还没那么糟,”我微笑着说。

  “哦,是吗?那是什么?”戴比说,向前探过身子,十分好奇的样子。

  “这不关你的事。”我半真半假地说。

  “当然不关我的事,”戴比说,“告诉我。”

  她的上身探过桌子,那对明亮的眸子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恳求我告诉她。我尽管心里不愿意,但又不愿让她失望。

  “嗯,我在读大学时,有一个姑娘叫简,”我说道。“她人很好,很有耐心。”

  “耐心?”

  “是的。我几乎一直在训练,我通常每个星期至少要跑四十英里,那还不包括器械训练和冲刺训练。而且当时我还要努力争取拿到一个好学位。所以就没有多少时间可花在其他方面了。”

  “她容忍了这一切?”

  “容忍了一阵子,她对此事处理得非常好。她总是去看我比赛,有时候甚至去看我训练。”

  “她一定是被你迷住了吧,”戴比说。

  “我想是的。到最后她受够了,要么选择赛跑,要么选择她,你能猜到我选的是什么。”

  “她真可怜。”

  “噢,这我不知道。她还是离开我好些。两个月后她遇见了马丁,一年之后他们结了婚。她现在也许有两个孩子了,过得非常幸福。”

  “从那以后你再没遇到过别的姑娘?”

  “有过一两个,但没有一个真正持续下去的。”我叹了口气。我建立的每一个恋爱关系不久就变成了一场姑娘和我的田径运动之间的斗争,我从来都不愿意妥协,不愿放弃我的赛跑。有时候我也为此感到后悔,但是这只是我为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而付出的一部分代价。到后来,我总是准备付出代价。

  “那么,现在是什么使你却步呢?”戴比问道。

  “却步什么?”

  “你明白,结交女朋友。”

  “哦,你总不能到大街上随随便便拉一个就算吧,”我不满地说道。“我是说,事情没那么容易。没有时间啊,要工作,还有那么多其他事。”

  戴比大笑起来。“你肯定可以在星期二和星期四的9点到9点半之间安排一点时间吧。那段时间应该足够了,不是吗?”

  我耸了耸肩,咧嘴笑了。“是啊,你说得对。我只是好久没谈恋爱,生疏了。我将立刻改正这个毛病。到下星期这个时候,我将带三个女人让你过目。”

  我们喝光了白葡萄酒,分摊了帐单,便起身走入风雨中经受洗礼。我们沿着遮有顶篷的舷梯走着,舷梯在波涛滚滚的河面上颤动不已。我们又来到了人行道上的遮雨篷下面,两人既没有雨衣也没有雨伞。

  在这个阴冷的雨夜里,我们正沮丧地站在那儿发怔,这时一个男人从我们身边经过。他在戴比面前停了一下,伸手在她的胸前衬衫上拧了一把。“宝贝,想我吗?”他说完,短促地干笑了一声。他又转向我,一双奇怪无神的蓝眼睛看着我,嘴角挤出一丝假笑,然后一下子冲进了雨中。

  我的反应神经因酒精变得迟钝了,一时惊讶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然后,我猛醒过来,要冲进雨中去追那人,戴比却扯住我的衣袖。“保罗,别去!算了吧!”

  “但你看他干的事,”我说着,仍犹豫不决,戴比拉着我的一只胳膊。

  “求求你,保罗,犯不着,求你了。”

  我朝一片黑暗中看去;但那人已经没了踪影。戴比一脸恳求的神色,头一回显得那么严肃,她害怕了。

  我耸了耸肩,回到遮雨篷下。我仅仅在雨中呆了几秒钟就浑身湿透了。

  “他究竟是谁?”

  “别问了。”

  “但他不能那样对待你。”

  “听我说,保罗。求求你,就别提它了,求求你。”

  “好,好。我给你拦辆出租车。”

  由于下雨,出租车连影子都不见,这也不足为怪。5分钟后,我们便分手奔向各自的地铁车站。戴比向泰晤士河河堤车站跑去,我则冲向坦普尔车站。

  当沿着伦敦环城地铁线路永无终点地运行的火车蹒跚西行时,我心中开始感到纳闷,想象着刚才强摸戴比的那个男人会是谁呢。他曾经是她的什么人?旧情人?以前的同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个醉汉?我对此一无所知。我也不明白戴比为何不肯告诉我关于他的任何事情。她看上去惊恐万状,而不是惊讶或者受到冒犯的反应,非常奇怪。

  在他向我转过身来的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见了他的模样。他身材瘦长,约莫35岁,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城里人衣服。我还记得他的眼睛,浅蓝色,目光呆滞,瞳仁几乎成了看不见的小孔,我浑身一阵颤栗。

  火车停靠在维多利亚站,一群乘客推搡着下了车,又上来了一两个人。当火车再次颠簸开动起来时,我的思绪又遐想无际。我试图看看坐在我对面那位老者手中的报纸,但却看不清楚。我和戴比之间关于我的女友的谈话,或者确切地说,关于我没有女友的谈话,这阵子又浮现在我脑海中。说到女人,在最近几年里我几乎没有尝试过。并不是我不喜欢女性伙伴,绝不是这么回事,只是很多关系开始时期望值很高,而往往以失望而告终,因而似乎不值得为此花费精力。不过,我也许应该改变一下这种状况。戴比说得对,无论我如何专心致志地想在工作中取得成功,总应该花时间做些其他事情。

  想到戴比,我不禁笑了起来。她的心情总是那么愉快,似乎没有什么事能使她发愁。我意识到,当我每天上班时,都盼望着看到她的满面笑容和善意的讥讽。在过去几个月里,我已越来越喜欢上她了。

  且慢,当戴比鼓励我为自己找女朋友时,她心中是否已有目标?我这种人真是少根弦,竟然连这种暗示也听不出来。不,这只不过是我的想象而已,是的,我的心中人不是戴比。她的心中人也不是我。但不知怎么的,这个念头依然强烈地吸引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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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二天上午我忙得不亦乐乎,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市场交易十分活跃。各机构性资金管理者都认为邦兹银行将降低利率,因此,都想赶在这之前把马克兑换成美元,华尔街对此大为吃惊,在最近发行的瑞典债券之前囤积起来的欧洲债券已经几乎全部被买空,有一些经纪人的处境十分不利。推销员们不断地打来电话,试图劝诱我们把我们的债券卖给他们。但是我们按兵不动,让他们去干着急吧。

  戴比今天迟到了,所以我只好自己去接所有的电话,这可真够我忙的。

  9点钟时,我大声问卡伦:“你有戴比的消息吗?”我们昨天晚上酒喝得并不算过量,她应该能够来上班。

  “还没有,”她说。

  9点半时,汉密尔顿晃悠着来到我的交易台旁。“戴比来了没有?”

  “还没有。”

  “我想她就是病了,至少也会礼貌地来个电话说一声。”

  我没有辩解。如果没发生别的事,不来上班似乎显得有点儿不明智。不管是什么借口,总比没有借口好。戴比三天两头会称病告假,几天不来上班,但她通常会打个电话来,编造个借口。

  上午的时光在一点点流逝,尽管卡什、克莱尔、戴维和其他推销员使尽浑身解数想诱我卖出我们的债券,但我还是设法抵挡住了诱惑。

  卡伦的喊声打断了我的全神贯注,她声音中流露出的那种担心,甚至可以说是恐惧的腔调吸引了我以及交易室里其他人的注意力。

  “汉密尔顿!警察局的电话,他们想找人谈谈戴比的事。”

  汉密尔顿拿起听筒,我们都看着他,不一会儿,他便双眉微蹙,他轻声地谈了约莫5分钟时间。然后,他慢慢放下了听筒,他站起身,走到我的交易台旁,尔后又走到戴比的交易台旁边站住了,他示意大家靠拢过来。

  “我得到一个坏消息,戴比死了,她昨晚淹死了。”

  听到这几句话,我感到万分震惊,脸色陡变。我两耳顿时嗡嗡直响,双眼模糊不清,我瘫倒在椅子里,当汉密尔顿和警察谈话时,我脑子里在胡猜乱想着种种可能发生在戴比身上的可怕的事情,但对这种打击却毫无心理准备。我感觉到身后那张交易台已经空空如也,平日里,那是闲谈和笑声的中心,如今却沉默无声了,我只是恍恍惚惚地听见汉密尔顿在继续往下讲。

  “她的尸体是今天早晨6点钟在米尔沃尔船坞附近的泰晤士河里发现的,今天下午警察要来找我们谈话。他们要求我查问一下,昨天晚上最后看见戴比的是谁。”

  “是我。”我说,或更确切地说,我打算要说。我嘴里吐出的只是一声咕哝。“是我。”我又说了一遍,这一回更清楚些。

  汉密尔顿转过脸看着我,他的面容冷酷严厉。“好吧,保罗,他们也许想从你这儿取证。”

  这时,大伙儿都好奇地望着我。“我最后看见她是在昨晚9点半左右。”我说,“我们刚刚喝完酒,她沿着泰晤士河河堤大街步行,别的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尽管心乱如麻,但仍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他们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吗?”罗布问。

  “还不清楚,”汉密尔顿答道。“据警察说,他们不排除任何可能性。”

  这是怎么发生的呢?肯定,她掉进了河里。但是怎么会掉进泰晤士河呢?无论昨晚风有多大,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掉进泰晤士河,这就是说,她要么是跳下去的,要么是被人推下去的。这时,昨晚戴比高船之前,那个强行捏摸她的男人的瘦脸和毫无生气的眼睛又隐隐出现在我眼前,我发誓他一定与此事有牵连。

  电话指示灯在不住地闪烁着。汉密尔顿说;“我们最好还是去接电话吧。”

  我们大家都默不作声,互不说话,我们都想不出该说什么是好,我们各自默默承受着这一事件给我们各人带来的不同打击。卡伦捂着手帕悄悄抽泣,罗布和戈登站在旁边,想找什么事干,以免闲呆着空难受。

  我只是呆呆地望着戴比的交易台。

  直到昨天晚上,我才意识到在过去的两三个月里我们的关系已经十分亲密。我依然能看见她那丰润的脸颊在船舱里的柔和灯光下泛着红晕,还有那双会笑的眼睛。那仅仅是数小时之前的事,准确地说是14小时之前,像她这样一个充满生命活力的人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没了呢?就不再存在了,这简直不可思议。我觉得眼睛如针扎般刺痛,我双手抱头,呆呆地坐在那儿。

  我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后来感到有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上,我抬起头来,见是汉密尔顿。

  “我很难过,”他说,“你们是好搭档。”

  我仰脸看着他,点点头。

  “你想回家吗?”汉密尔顿问。

  我摇摇头。

  “我能提个建议吗?”

  “什么?”我说这话时嗓音嘶哑。

  “拿起电话和别人谈谈。”

  他说得对,我需要把自己罩在日常工作的安全网下,价格、聊天、收益、买卖差价。

  我没有勇气告诉别人关于戴比的事。但是,没过多久,消息就在证券界传扬开了。于是,那个上午的剩余时间更加难熬了,大部分时间我都在赞同人们对戴比的评价,说她是个爱逗笑的妙人儿,说她的死真令人难过。

  午餐时间,警察来了,他们与汉密尔顿交谈了半小时。然后,他把我叫进会议室,两个人坐在那儿等着我,两人中个头较大的那位自我介绍说他是鲍威尔警长。他身材粗壮,35岁左右,身穿一件廉价的双排扣西装,敞着胸,系着一条花哨俗艳的领带。他站起来时动作很快,粗壮的身体肌肉发达,而非虚胖,他看上去是个勤于行动的人,在德琼公司空气稀薄的会议室里感到很不自在,他的同事琼斯警探在后面,手握铅笔准备记录。

  “麦肯齐先生说,蔡特小姐死之前,你是这儿见到她的最后一个人,是吗?”鲍威尔开始问道。他操着一口低沉的伦敦口音,说话的口气使一句简单的问话听起来更像是起诉控告,他显得不耐烦。

  “确实如此,昨天晚上我们出去喝了一杯。”我把头天晚上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他们讲述了一遍,那个警探做了大量的笔录。当我说到侵犯戴比后消失在雨夜里的那个男人时,他们追问得更紧了。我在巨大的压力下一一作答,进行了相当准确的描述,并表示如果必要的话,我愿意花一些时间协助警察破案。接着,鲍威尔的问题陡然一转。

  “麦肯齐先生说,你与蔡特小姐最接近?”

  “是的,我想此话不假。”

  “你认为蔡特小姐近来情绪很低沉吗?”他问。

  “不,我不这样认为。”

  “没有与朋友发生什么矛盾?”

  “她对我只字未提。”

  “有任何工作方面的问题吗?”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真的没有。”

  “一点没有?”鲍威尔逼视着我的眼睛,他注意到了我的犹豫不决。

  “嗯,她最近有点儿不快。”我告诉了他关于戴比和汉密尔顿的分歧,以及在芬斯伯里广场她与我的谈话。“不过,她还不至于为此去寻短见。”我说。

  “那种事总是很难说,先生。”鲍威尔说。“令人惊奇的是,表面上情绪稳定的人常常会因为某种亲朋好友认为无足轻重的琐事而轻生。”

  “不,你不知道,”我说。“她从未有过情绪低落的时候。实际上,她总是笑口常开,她热爱生活。”

  鲍威尔看上去好像并未全部听进我的话,他对已合上笔记本的同事点点头,然后说道:“默里先生,谢谢你,占用你的时间了。如果我们再有什么问题的话,你一定会再予合作的,是吗?”

  我点点头,随后两个警察起身离去。

  那天,我总算勉强熬了过去,大约七点钟时,我关上机器回家。

  我在等电梯时,汉密尔顿也来了,出现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在最轻松愉快的时候与汉密尔顿搭话闲聊尚且都很困难,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更不愿动脑筋找什么轻松有趣的话题与他交谈。

  最后,电梯来了,我们俩走进电梯间。电梯往下降时,汉密尔顿说话了。“保罗,你现在准备做什么?”

  “不做什么,回家。”我说。

  “你愿意回家的路上顺便到我那儿坐坐喝一杯吗?”汉密尔顿问。

  我起先没有回答,我对这邀请感到惊愕,汉密尔顿完全不是那种愿意邀请别人进行交际的人。当时我最不愿做的事就是和他在一起别别扭扭地谈上半小时,但又不好拒绝。

  “承蒙邀请,我非常感激。”我说。

  汉密尔顿住在扼守伦敦城北入口的巴比坎地区的一幢灰色条纹的混凝土塔楼里,从办公室到那儿只需步行15分钟。我们几乎是一路无话,躲闪着来往的车辆和下班的人群。巴比坎是一个混凝土人行道和塔楼组成的迷宫,曲曲弯弯地绕着高出街道大约20英尺的伦敦古城墙和教堂。这地方令人分辨不出方向,漆在人行道上的黄线会把你引到你想去或者不想去的不同地点。这是一个毫无生气的居住区。

  我们终于来到了汉密尔顿居住的塔楼,乘电梯上了顶楼,他的寓所小巧而适用。价格昂贵但并不精致的家具摆设为主人提供了生活所需的大部分功能,墙上仅有的一组画是19世纪的苏格兰教堂。墙上是应该挂一些画,但恐怕很难看见比这更阴郁的画了,我好奇地朝一间敞着门的房间看过去,只看见一张写字台。

  “那是我的书房,”汉密尔顿说,“我领你进去看看。”

  我们走进隔壁房间,那儿的确有一张面窗的写字台,四壁从地板到天花板排立着书架和文件柜。那间小屋里藏有数以千计的书报文件,看上去有点儿像一个大学教师的住所,只不过非常整洁干净,每一样东西都安放得井井有条,写字台上除一台计算机以外别无它物。

  我飞快地扫掠了一下书架,我看见的所有书籍的书名几乎都与金融或经济有关,其中有许多书是19世纪的著作。有一个书架上的书引起了我的兴趣。上面有格莱克的《混沌理论》、鲁德的《青史众生》,甚至还有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另外还有心理学、物理学、宗教和语言学方面的著作。

  汉密尔顿走到我身旁。“你应该读一些这种书,那会帮助你更好地理解我们的工作。”

  我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市场是什么,是价格波动,是人群间的相互作用,是竞争,是信息,是恐惧、贪婪、信念,”他继续说。“门类繁多的学科都对这些现象进行了细致的分析研究,各门学科都可以提高你对市场行为的洞察力。”

  “噢,我明白了,”我说。现在,我懂了,在汉密尔顿的心目中,物质和精神的伟大学者们都对金融理论作出了巨大贡献,他们毕竟是有些作用的。

  我抽出尼古拉·马基雅弗利的《君主论》。“这一本呢?”我指着它对汉密尔顿说。

  他笑了笑。“噢,马基雅弗利懂得权力,那本书通篇都是有关权力以及如何运用权力的事,金融市场就是如此,金钱是权力,信息是权力,分析能力也是权力。”

  “但他没写怎样变成一个残暴的独裁者吗?”

  “噢,不,这话说得过分简单化了。当然,他相信手段能证明结局的正确。但是,尽管一位成功的君主会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去达到他的目的,但他将始终保持高尚品德的外表,这一点很重要。”

  我看上去一脸迷惑。

  汉密尔顿笑出声来。“在市场上,这意味着精明,富于想象力,但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持你的声誉,记住这一点。”

  “我会记住的。”我说着,把书放回书架。

  “我喜欢这个房间,”汉密尔顿说着,变得轻松起来。“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度过,你瞧那边的景致。”

  景色确实壮观,放眼远眺,可以看见从圣保罗大教堂到伦敦东区之间的一幢幢办公大楼。德琼公司的办公楼清晰可辨,对于汉密尔顿来说,每当他沉浸于市场研究之中时,那办公楼就是他灵感的源泉。

  我们回到客厅里。“来点威士忌?”他问道。

  “好,请来一点。”

  他往两只杯子里倒了很多威士忌,然后分别兑了少量的水,他递给我一杯,我们两人坐了下来。

  品了一会儿酒之后,汉密尔顿问:“你认为她是自杀吗?”他紧紧盯着我的脸端详。

  我叹了一口气。“不,”我说。“不管警察怎么说,戴比决不会做出那种事来。”

  “不过,她是很为自己的工作担忧,不是吗?”汉密尔顿说。“我不知道她是否对你说过,不过,在她死前不久,关于她的前途,我们是有过一次不太愉快的谈话。”

  “是的,我知道,”我说。“关于那次谈话,她是告诉过我,确实使她有点儿恼火,但她很快就把它抛到脑后了。她不是那种因为一点工作上的小事就会影响她享受生活的人,我非常肯定那不是她的死因。”

  汉密尔顿松了一口气。“不,她一点儿也不像那种会自杀的人,”他说,“一定是一个意外。”

  一阵沉默。

  “我不敢肯定,”我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在她死前不久,我见过一个人。”

  “见过一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是谁。可能是在伦敦城里工作的什么人。瘦削,35岁左右,非常健康,样子卑鄙。”

  “他在干什么?你看见他对戴比干些什么了吗?”

  “当时我们正准备离开。他走到她跟前,摸了摸她的乳房,然后就消失在雨夜里。过了几分钟,她也走了。”

  “多么反常的事情!你没有任何反应吗?”

  “戴比阻止了我,”我说,“她看上去很害怕,我没有责备她,那人好像非常怪。”

  “你告诉警察了吗?”

  “告诉了。”

  “他们怎么认为?”

  “嗯,他们记了很多笔记,他们没有谈任何具体的看法。但是,依我看,一定是他把戴比推进了河里,你不这样认为?”

  汉密尔顿默坐片刻,以他习惯的沉思姿势轻轻摸着下巴。“当然像是那么回事。但是,他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缄口不言地坐了一分钟,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汉密尔顿无疑是想解开这个疑团,而我则是在思念着戴比,这是漫长的一天。

  我端起威士忌一饮而尽。“我来给你再倒一杯。”汉密尔顿说。

  我手中稳稳地端着第二杯酒,换了个话题。“你住在这儿多久了?”我问道。

  “噢,快5年了。”汉密尔顿答道。“自从我离婚以后,上班非常方便。”

  “你离过婚?我不知道。”我试探性地说道。我心中没数,关于个人问题汉密尔顿愿意交谈到什么程度,但我很好奇。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汉密尔顿工作以外的任何生活情况,但是我们大家都对此猜测不已。

  “你不知道?我想你不会知道的,我不太说起这事,我有一个儿子,叫阿拉斯代尔。”他指了指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面带微笑的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在踢足球。我刚才没有注意到这张照片。这男孩长得很像汉密尔顿,但没有他那种忧郁的神色。

  “你经常看见他吗?”我问。

  “哦,是的,每隔一个周末见一次,”他说,“我在他母亲住处附近的珀斯郡有一幢小屋,那很有用。让他在那儿长大比生活在这个可怕的城市里要强得多,那儿风景如画,你可以爬山登高,忘掉这一切。”他指了指窗外。

  我向他谈起了巴思韦特,以及我在那儿的高沼地上漫游的童年生活,汉密尔顿倾听着。对汉密尔顿谈起这些事情似乎有些奇怪,但他却显得很感兴趣,因此,我说着说着,开始感到无拘无束了。谈起远在数百英里之外,10年前生活过的一个地方,比谈起此时此地更令人愉快。

  “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留在爱丁堡,”汉密尔顿说,“我可以在那儿找个轻松的好工作,为一家保险公司管理几亿资金。”

  “那你为什么没留下?”我问。

  “这个,我尝试了一下,但对我不合适,”他说。“那些苏格兰资金不错,但是他们没有冒险意识。我需要扎在这儿,在风口浪尖上。”我看着他的威士忌酒杯里面。“当然,莫伊拉不喜欢我这样做,她不理解我为什么工作那么长时间,她认为在上午9点到下午5点之间我就可以把工作做好,其余时间应该呆在家里。然而,这种工作需要花费的时间远不止此,她就是不相信我。所以,我们分手了。”

  “很抱歉,谈起这事。”我说。我为他感到难过,他本是个孤僻的人,现在,离开了妻子和儿子,他一定倍感孤独。当然,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义无反顾地把工作看得重于婚姻。即使这样,我依然非常同情他。我仿佛看到,10年后我自己也会处于同样的境地。我禁不住不寒而栗,我想起了我和戴比的谈话,我开始感到她的话言之有理。

  汉密尔顿从威士忌上抬起头来。“你来德琼公司已经6个月了,怎么样?喜欢它吗?”

  “是的,喜欢。非常喜欢,我很高兴加盟这个公司。”

  “你觉得交易这工作怎么样?”

  “我很喜欢,我只是希望能干得更好些。有时候,我认为自己已经懂得了这里面的门道,结果却发现全都错了,我怀疑这是否不仅仅全靠运气。”

  汉密尔顿朗笑起来。“小伙子,你决不应该这样想,这当然全靠运气,或者说至少每一笔具体的交易是这样。但是,如果你能够把握住自己,看准有利机会才出手交易的话,最终,你一定会脱颖而出,这是基础统计学。”

  汉密尔顿看着我的表情又笑了起来。“是的,你是对的,这行当并不那么简单。其中的诀窍是要知道机会什么时候对你有利,这需要多年的经验积累。但是别担心,你的路子是对的。只要坚持不懈,不断地思考一下自己的做法,以及为什么这样做,从错误中吸取教训,最终,你一定会干得很出色的,我们将会合作得很好。”

  我希望如此,我觉得激动得心潮澎湃,汉密尔顿不是那种口是心非的人,我决心不断努力,按照他的教诲去做。

  “我记得看见过你赛跑。”汉密尔顿说。

  “哦,我不知道你还观看田径比赛。”

  “嗯,人人都观看奥运会,连我也不例外。我的确喜欢田径,体育运动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我看过几次你赛跑,但真正记住的是决赛,当时你跑在最前面,电视上有你脸部表情的近镜头,神色坚定,但也很痛苦。我以为你要赢了,但接着那个肯尼亚人和西班牙人超过了你。”

  “是爱尔兰人,”我低声咕哝说。

  “什么?”

  “爱尔兰人,他是爱尔兰人,不是西班牙人,”我说,“一个跑得很快的爱尔兰人。”

  汉密尔顿笑了起来。“哦,我非常高兴你现在为我工作了。我想我们共同努力一定能够把德琼公司办得很好。”

  “我非常愿意。”我说道,的确非常愿意。

  戴比的葬礼在肯特一个小村庄的一个肃穆的教堂墓地举行。我代表公司前去参加。那天天气极好,烈日直晒着送葬者,我身穿西装感到很热,能感觉得到汗流浃背。通往教堂墓地门旁边的一片小灌木林里,一群白嘴鸦在假心假意地呱呱哀叫。与其说乌鸦哀叫破坏了寂静,倒不如说是为之增色。这是一个小小的乡村葬礼上完美无瑕的伴唱。

  教区牧师竭尽全力减轻笼罩着葬礼的哀愁气氛,说戴比也许想看到她的送葬者们微笑着为她送行,说我们应该感谢她和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时光,以及诸如此类的话。我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逻辑,而且他的话也未能奏效。任何一个年轻人的早逝都会给人带来撕心裂肺的悲痛,无论你说什么都无法改变这种痛苦。如此热爱生命而又过早被夺去生命的戴比带给人们的也是同样的悲痛。

  她的父母都参加了葬礼,戴比的长相特征从他们两人的脸上依稀可见,两位矮小的白发人双双沉浸在悲痛之中。

  当我们大家慢慢走回小路时,我发现自己走在一个瘦高个红发姑娘旁边,她穿一双高跟鞋,其中一只鞋跟被卡在路上的铺路石中间了,我弯腰帮她拔出鞋子。

  “谢谢你,”她说。“我讨厌这双该死的鞋子。”然后,她环顾一下四周问道:“这些人你都认识?”

  “没几个。”我说,“你呢?”

  “认识一两个吧,我曾和戴比合住一套公寓,所以我认识她的一些男朋友。”

  “一些?”我惊讶地说。“这儿来了几个?”

  她朝周围看看。“我认识的只有一、两个。你不是她的男朋友之一吧,对吗?”她说道,眼睛取笑地看着我。

  “不,”我厉声说道,有点儿震惊。“我和她是同事。”

  “我并无冒犯之意,她通常品味很高。”那姑娘说。“你要路过车站吗?”

  “是的。我能捎你一程吗?”

  “那我非常感激,顺便告诉你,我叫费利西蒂。”

  “我叫保罗。”我们走出墓地来到路上。“这就是我的车。”当我们走到我的那辆小型标致车前时,我对她说道。

  我们上了车,朝着三英里外那个最近的车站驶去。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戴比会有许多男朋友,”我说,“在我看来,她似乎是追求稳定关系的那种女孩。”

  “她并不完全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过,她确实很会自我享受,我们住的房子里一直有各种各样的男人出出进进,其中大部分还不错,但有几个相当令人讨厌。我想有一、两个可能是由于工作关系结识的。”

  “我想,不是令人讨厌的那两个吧?”

  费利西蒂笑起来了。“不,我想不是的,虽然最近有一个人使她痛苦不堪,我想那人可能与工作有关。”

  我不知道这人究竟会是谁,由于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我继续追问下去。

  “我记不得他的名字了,”她说,“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两年以前,他是个十足的讨厌鬼。”

  我没再问下去。“你是怎么认识戴比的?”

  “噢,我们俩曾在一家律师事务所——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做雇员,我仍在那儿干,但如你所知,戴比到别处干大事业去了。既然我们俩都想在伦敦租房子,因此,只要我们愿意的话,合住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咬了一下嘴唇,“我会想念她的。”

  “想念她的不只是你一个人,”当我们驶近车站时,我说道。我在车站入口处停住车。

  “非常感谢,”她一边钻出汽车,一边说道。“我希望我们能在稍微愉快一点的场合再见面。”说完,她便走进车站消失了。驱车回伦敦的路上,我想象着费利西蒂所描述的戴比与一大串男人睡觉的情景。照她的性格,她似乎不应该是这种人。但是,换句话说,她为什么不能如此?

  戴比的交易台看上去仍是老样子,做了半半拉拉工作的碎纸散页撒落其上。黄色的不干胶小纸片上记着她要做的事和需要回电话的人名。翻开的国际债券交易商协会的债券目录反扣在桌上,等着她在翻开的那页把它重新捧起。我倒宁愿它保持整洁,让它看上去像一个生命已经结束而不是中断的人的交易台。

  她有一本黑色的大台历,上面印有哈里森兄弟公司的徽记,那是去年的圣诞礼物,我翻阅起来,没发现什么十分令人感兴趣的事,下个星期的约会排得满满的,然后,当7月结束,进入8月后便渐渐稀疏了,9月以后便是一页页空白。

  其中一页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与德琼先生的约见,时间是她死后的第二天上午10点30分,奇怪的是戴比怎么会和他约会,我们很少看见他,虽然他偶尔会来与汉密尔顿见见面,但是我在他办公室里唯一见到他的一次是我加入该公司的那一天,尽管他非常友好和善,但却谈不上平易近人。

  我开始整理戴比的所有物件,我首先把她的所有私人物品装进一个旧的复印纸盒子里。东西不多,当然没有什么对其他人有价值的物件。一只旧的带镜小粉盒、几双裤袜、3瓶酸奶、一大把塑料调羹、一把裁纸刀,上面刻着她干法律工作期间所参与的一宗交易的名称,几包面巾纸,还有一本翻得很旧的吉利·库珀小说。我本想把它给扔了,但又于心不忍。除了酸奶之外,我把其他所有东西一古脑儿装进纸盒里。我将把它送到戴比的公寓,和她的其他遗物放在一起。

  然后,我开始分类整理她的所有文件和卷宗,我把大部分都扔了,但把有一些放到一边,准备交图书室存档。

  我清理到一堆招股章程,其中大部分与荷属安的列斯群岛各公司发行的债券有关。最上面是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招股章程,就是戴比扔在我交易台上的那份。她曾说过它很可疑,我拿起来飞快翻阅着,我觉得它似乎没什么太奇怪之处,页边空白上有一、两处用铅笔写的很淡的注释,似乎没什么令人惊奇的含意。

  我把那份招股章程放在一边,继续整理卷宗。不一会儿,我看到了关于塔希提饭店的信息备忘录,我慢慢地翻阅着,戴比用黄色荧光笔在上面作了一些记号,总共也只有两三段作了记号。这些段落有趣得多,她划出了欧文·派珀的名字,还有提及内华达州赌博管理委员会的那部分,有一段文字特意用黄色荧光笔划出:

  “可能的投资者请注意,内华达州赌博管理委员会的政策是,拒绝对被证实有犯罪行为的任何人发放营业执照。在考虑颁发营业执照时,申请者良好的道德品质是重要的因素之一。”

  凯茜·莱森比在我们会面时曾提及这个政策,证明派用是个有德之士,也许她信错人了,也许戴比发现了什么,表明这与事实相去甚远。

  也许这正是她的死因。

  我站起来,向窗外放眼西眺伦敦城,我敢肯定戴比不会自杀,我认为虽然有可能是意外,但是我不相信。是有人把她推下河的,几乎可以肯定是我们离船时狠狠恐吓她的那个男人。如果戴比是他杀,必定事出有因,但有人要加害于戴比的确切原因目前尚不得而知。

  我复又坐下,继续分类整理文件,一个半小时以后,我刚刚清理完毕,卡伦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

  “戴比的信怎么处理。”她问。

  我不知道人死后,继续收到邮件的情形会持续多长时间。“我想,交给我吧,”我说。

  卡伦递给我一个白色信封,上面压印着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徽记。信封上标着:私人信件,保密,仅由收信人亲启,已经不可能了,我心中忧伤地想道。

  我拆开了信。

  

  亲爱的蔡特小姐:

  谢谢你最近关于美国石膏公司股份交易的来函。关于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雇员在这种股票上可能采取了不规则行为一事,我们业已开始着手调查。我建议我们应该见个面,交换和共享有关此事的信息,我将于下周初打电话给你安排个时间。

  你的诚挚的,

  罗纳德·鲍恩 首席检查官

  我兴趣骤起。在DGB宣布收购之前,石膏股票无疑已经暴涨。这封信表明戴比的怀疑是正确的。我不知道德琼公司该由谁来处理此事,我想我实际上应该把这封信交给汉密尔顿,因为我们不再有一位正式检查官了,但是我很好奇。既然我正在处理戴比的所有遗留工作,为何不可以也处理一下此事呢?

  我拿起电话,拨通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要求与鲍恩先生通话。

  “我是鲍恩。”他的声音沙哑而殷勤有加,像布龙菲尔德-韦斯这样的投资银行很重视督检工作。一则丑闻不仅会让他们掏出几百万的罚款,而且会使他们名誉扫地。在蓝箭风波中,康提-纳特韦斯特公司的一名检查官的申诉被拒绝受理而驳回,之后,各大公司便确保有有效法律措施约束他们的检查官。他们这些人一切照章办事而不会任人摆布。

  “早上好,鲍恩先生,我是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保罗·默里,”我说,“我打电话是关于你最近写给敝公司检查官戴比·蔡特的那封信。”

  “哦,是的。”

  “我恐怕得告诉你,戴比最近刚刚去世。”此事已经过去数日,也已经多次对人说起,因此,再说起来似乎不那么难开口了。

  “我很难过,”鲍恩说,但听起来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

  “我不知道,关于美国石膏公司的事,我是否能帮你的忙。我和戴比是一起做这笔交易的,今天上午我看了你写给她的信。”

  “你也许能帮忙,让我拿一下我的卷宗。”电话里传来一阵沙沙的纸响声。“是的,我在纽约的一位同事提醒我们注意石膏股份价格的异常波动。我们在调查中已经发现了一些有用的事实,但是尚无任何可据以采取行动的事实,收到蔡特小姐概述她自己的疑惑的信后,我们非常感兴趣,整个调查在现阶段仍是非常秘密的,谅必你能理解。”

  “是的,那当然,”我说。

  “好。我们正在调查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两个雇员和该公司的一个客户。还有另外一个人……”他的声音消失了,这时我听见他翻动纸张的哗哗声。

  “你说你是默里先生,对吗?”鲍恩先生说,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些,也更严肃了。

  “是的,”我说。我咽下嘴边的话。

  “啊,我很抱歉,恐怕卷宗里没有更多的情况了。再见,默里先生。”

  “但是,如你所建议的,我们不应该见见吗?”我问道。

  “我认为没这个必要了,”鲍恩坚决地说道。“再见。”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我倒在椅子里思索着,我不喜欢这次调查。

  审判和监禁的想法模模糊糊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随后,我恢复了镇定,我没有做错什么事,戴比这样说过,她是懂法律的人。我没有内幕消息。鉴于我购买的股份,人们调查我是很自然的事,但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一点儿也没有。

  但是,最好还是弄弄明白。我再次拨通了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电话,是凯茜接的电话。

  “请问卡什在吗?”我问。

  “不在,他刚出去倒杯咖啡去了,”凯茜那清晰的声音答道。“他马上就会回来的。”

  “也许你能帮个忙,”他说。

  “如果你认为我行的话,”凯茜说,声调里含有挖苦之意。

  她大概是因为我找卡什而没找她便生气了,我心里想道。也许她认为我怀疑她的能力,我正欲开口道歉,却又止住了自己,该死,有些人就是那么容易神经过敏。

  “我对上星期你们买的所有那些石膏债券感到好奇,”我说。“它们是进在你们自己的帐上吗?”

  “不是,是为一个客户买的。”

  “他一定干得非常不错,”我说。

  “当然,”凯茜说,“实际上……”

  卡什对她大声喊叫,打断了她的话。“别挂,”她说,卡嗒一声按下电话上的保持键。片刻之后,她回来了,“对不起,我有点事情。我会告诉卡什,说你找他。”她挂上了电话。

  罗布走过我的交易台,见我沉脸凝视着电话听筒。“怎么回事?碰见鬼了?”他的微笑转瞬即逝。“对不起,我尽说傻话。”

  “地球照样转动,”我说,“但我会想念她。”

  “我也是,”罗布说。

  “她有很多男朋友,对不对?”

  “我想,有一些吧。”罗布瞥见了我的眼光,他的脸红了,“有一些,”他又说道,转身走了。

  我耸耸肩膀,继续工作起来,我看着躺在我脚边装着戴比遗物的小盒子。我想,我应该把它们送回她的寓所,我掏出电话号码簿,打电话到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我要求与费利西蒂通话,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只有一个女人叫那个名字,她来接电话了。

  “你好,我是保罗·默里,”我说,“我们在戴比的葬礼上见过面。”

  “噢,对,”她说,“你是她以前的同事。”

  “不,我这儿有她的一些东西,东西不多,也没啥重要的,我可以把它们送过来吗?”

  “没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来?”她说。

  “今天晚上行吗?”

  “可以。7点钟左右来吧,地址是卡文迪什路25号,克拉彭南站是最近的地铁站,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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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卡文迪什路是伦敦南环线的一部分,南环线是伦敦最拥挤的年久失修的交通要道之一。小轿车、大卡车纷纷向前蠕动着,接着,信号灯一变,又沿街飞快向前行驶50码左右,随后又慢慢爬行起来。7月的夜晚,空气里充斥着飞扬的尘埃和一氧化碳的烟雾,随着引擎再点火的响声微微振颤着。

  25号是一幢有平台屋顶的小房子,与街道上所有其他房屋相似,门旁装着两只门铃。我按响了用蓝色圆珠笔模模糊糊写着“蔡特”和“威尔逊”字样的那只门铃。门嗡嗡地响着开了,我走了进去。

  戴比和费利西蒂住在楼上的套房里,房间陈设简朴,但很吸引人,不甚整洁,但也并非杂乱无章,费利西蒂走来开门,她上身穿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衫,下身是一条紧身的蓝色牛仔裤,红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她引我走进客厅,客厅里有一张沙发,地板上散放着几个坐垫,费利西蒂示意我坐在沙发上,她自己则蜷坐在一个垫子上。

  “很抱歉,这屋里稍微乱了一点,”她说。

  我把带来的盒子交给她。“谢谢你,”她说。“戴比的父母这个周末要来拿东西,我给你倒杯酒,好吗?”

  她闪进厨房,拿着一瓶麝香干葡萄酒和两只杯子回来了。

  “这么说,自从你们两个来到伦敦,你一直和戴比住在这儿?”我问。

  “噢,不,”费利西蒂答道。“我们刚来的时候,在厄尔斯考特街租了一套房子。噢,实际上那只不过是一间卧室。但是,两年以前,我们合买下了这套房子。这儿虽然有点吵,但还是会习惯的。”

  “你与戴比的关系一定很亲密吧,”我说。

  “我想是的,”费利西蒂说。“她是个非常容易相处的人,我们住在一起过得很愉快。但是,在某种意义上,她又很孤僻。说到这一点,我也同样如此。我想,这就是我们能合得来的原因吧。我们喜欢住在一起,但又相互尊重对方的隐私。”

  “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我问起这个,”我说,“但几天前我见过一个人,我想他可能是戴比的男朋友。他身材瘦削,的莫35岁左右,蓝眼睛,黑头发。有印象吗?”

  费利西蒂想了一会儿,“是的,有一个人跟你的描述相符。去年什么时候,她和他有过那么一段恋情,但没有维持多久。我真的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我还记得他看着我的那副神情。”她战栗起来。

  那一定是我在船上遇到的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我问。

  费利西蒂皱起眉头,竭力回想着。“想不起来了,对不起。我知道她是通过什么工作关系结识他的,他是个下流坯。一开始还挺迷人的。但是,很快他就对戴比吆五喝六的。吃早饭时,简直令人看不下去。然而戴比却对他百依百顺!这非常奇怪。你是知道数比的,她哪里会做普普通通、逆来顺受的家奴呢。这个人的确浑身散发出一种狂热劲,戴比觉得这令人神魂颠倒,我可吓坏了。”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大约10点来钟回到家,发现戴比的样子很可怕。她额头上有一个大青包,眼睛红肿如桃。她悄悄地啜泣着,好像哭了好一阵子了。”

  “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说——噢,我真希望我能想起他的名字来,无论如何——不管他叫什么名字,反正是那个杂种打了她。她发现他已有家室,便与他当面对质,他揍了她一顿便溜了。”

  “接下去几天里,那个家伙不是打电话就是亲自登门。戴比始终不理睬他,也不让他进屋。有一、两次她几乎要屈服了,但最后她还是理智地挺住了。我们两个人都吓得要命。我当然不想和他发生任何瓜葛,但我们两人都吓坏了,害怕我们出去时,他会等在门外跟踪我们。我想他确实跟踪过戴比一次,但是她尖叫起来,吓得他溜走了。过了一个来星期,他不再打电话来,我们也没有再看见他。”

  直到那天晚上在船上,我心里想道。我现在似乎越来越觉得很有可能就是这个人把戴比推进河里的。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查出来他是谁。“你想不起来有关他的任何更详细的情况了吗?比如说,他住在哪里?干什么工作?为谁工作?”

  “对不起,那是我们互相尊重对方隐私的主要方面之一。虽然我偶然会碰见戴比的男朋友,但她很少说起他们的事。而且我也尽量避着那个人。”

  “他不是你在葬礼上提到的同一个人吧?就是最近者来骚扰她的那一位。”

  “不,不是,不是他。他并没那么令人可怕,尽管他也许有点儿令人不可思议,噢,我想起他的名字来了。他叫罗布。”

  罗布!简直难以置信!我从来没注意到他和戴比之间有什么事情,他们俩似乎相处得非常自然得体。不过,仔细想想的话,这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有时候罗布想方设法勾引戴比也是避免不了的。

  费利西蒂注意到了我刚才的惊讶神色,“当然,你肯定认识他。你显然以前不知道这事。”

  我摇摇头。

  “嗯,就在戴比刚进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时候,他们就开始一起外出了。这种关系仅仅持续了两个月左右,戴比就中断了这种来往。她说他们相处得不太愉快。起初,罗布对此很难接受,但是,过了一阵子,戴比说他们在工作中又可以正常相处了。”

  费利西蒂又呷了一口酒。“后来,戴比她……”费利西蒂顿了一下,“戴比掉进河里之前大约一个星期,这家伙打来电话。当时已经很晚了,我想,刚过午夜吧。他说他们应该重归于好,还说他们应该结婚。戴比叫他不要犯傻了,但他接连几个晚上,夜夜打电话来。这开始对戴比产生影响。她叫他滚开,别再惹她,戴比开始对此感到烦恼不已,但似乎没有任何效果。”

  “但他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和她结婚?”我问道。“听起来有点奇怪。”

  “是啊,如我所说,有点儿不可思议。戴比说这家伙就是那种样子,对不对?”

  我点点头,我必须承认罗布就是那种人。“我仍然不太明白罗布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

  “他吃醋了,至少戴比是这么说的。”

  “吃醋?吃谁的醋?”

  “我不知道,戴比说她正在对工作中的另外一个什么人产生兴趣,罗布不乐意了。他的占有欲越来越强,这使戴比非常恼火。”

  我前思后想了一会儿,不知戴比说的那个人会是谁,但想来想去只会是一个人,我。

  我觉得自己傻透了,我们日渐亲密的关系对于戴比,甚至对于罗布一定已经很明显了,然而,当她离开人世时,我这榆木脑袋才刚刚开窍想到这一点。

  自从那时起,无论我走到哪里一直如影随形跟着我的沮丧情绪再一次笼罩在我心头。随着戴比的辞世,我失去了一个打破生活的任格、自我约束、孤独寂寞、狂热工作和为一个目标执着献身的机会。她给我带来了一种无忧无虑,轻松愉快,相处融洽的感觉。正当所有这一切已为我所握时,却突然被掠走了,被那个长着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的瘦男人掠走了。

  我喝干了酒,起身告辞。

  “谢谢你把她的东西送来,”费利西蒂朝盒子点点头说,“我一定会把东西转交给她父母的。”

  纸盒使我想起了戴比那张乱糟糟的交易台,还有摊在台子上的招股章程。我在门口停下脚步。“你没听说过一个名叫欧文·派拍的人吧,是吗?”

  “听说过,我想是的。”费利西蒂想了一会儿。“我肯定丹尼一克拉克律师事务所几年前在一宗案子中为他辩护过。你怎么问起他?”

  “噢,这只是戴比临死前在做的一些业务方面的事情。我想把它料理一下。你还记得有关那桩案子的任何情况吗?”

  “不记得。我没有插手那个案子。但我想戴比可能参与了。如果这事很重要的话,我可以去查实一下谁涉及了此案。戴比一定是和某个搭档一起工作的。”

  “那将会非常有帮助,”我说。“我很想与某人谈谈此事。这会使事情清楚得多。”我打开门。“多谢你的美酒。”

  “不客气。很高兴能有人作伴。单独一个人呆在这房间里,会很难打发时光,很难过的。”

  我向她道别,走出屋子。

  我头脑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家,一方面是酒力所致,更主要的是

  91过去几天里所收集到的情况在脑海里不停地翻腾。戴比生命的最后几天里发生的事情太重要了。她与汉密尔顿之间的口角,她对派用和塔希提饭店的担心,而最重要的是,罗布纠缠着她与之结婚。

  所有这一切与我自己对她的纷杂情感交织在一起。自从她死后,我才真正开始认识她。我真希望能够向她倾诉我所发现的一切。我们有许多事情可以交谈。要是那个杂种没有杀害她就好了。我越来越肯定她的死决非一次事故。

  我穿戴上跑步行头,绕着公园跑开了。胃里的葡萄酒使胃很不舒服,但我并不在乎。我跑得很快,直到胃疼起来,然后我又小跑了一会儿。我坚持着跑回寓所,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我冲了个澡便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上午上班时,我想做些事情,但发现很困难。戴比撒手一去,两个人接的电话足够我忙着应付了。市场上行情很不稳定。日本人成了卖方,因为美元敌不过日元正在下跌,但是一夜之间美国方面却出现了一些宏大的购买计划。正是这种市场为那些动作迅速,决策果断的人提供了大量的机会。我发现很难瞅准一个机会,因而失去了所有机会。

  我朝罗布的交易台看过去。他正咬着嘴唇,看着台上的屏幕。他手里有一个不合他意的交易。他的电话线闪烁起来,他连忙伸出手,拿起听筒。他听了一会儿,皱起眉头,把听筒往交易台上一扔。罗布今天上午不高兴。

  我竭力回想着罗布和戴比之间任何泄露真情的迹象,但却一点也想不起来。没有暗送秋波,没有试图互相避讳,也没有尴尬的沉默。他们始终彼此友好相待。我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们两人的任何闲言碎语,但现在戴比自己却很可能成了流言蜚语的主要来源。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已知内情。

  我站起来,向咖啡机走过去。“要不要来一杯?”我经过卡伦的交易台时问她。

  “噢,请来一杯,加牛奶,不加糖。”

  一分钟之后我端着两杯咖啡回来了,递给卡伦一杯。我坐在她的交易台上。她见状非常吃惊。我的确不是停下来聊天的那种人。

  “昨天我听到一些非常奇怪的事情。”我轻声地说。

  “哦,是吗?”卡伦说着,来了兴趣。

  “是关于戴比,还有罗布。”

  卡伦蛾眉轻扬,“唉,就这事?你不知道?告诉你吧,那是在你来这儿之前很久的事了,至少有两年了吧。”

  “我永远也不会想到有这事。”

  “嗯,那没有持续多久。他们想保守秘密,但是人人都知道。不过,那已经是老皇历了。可怜的罗布,他一定对她的死感到非常痛苦。”

  “是啊,可怜的人。”我说完便走回我的交易台,你的确不得不为他感到难过。他对此事迷惑不解,被弄得糊里糊涂。

  我仍然强行使思想集中在市场上,这时,费利西蒂来电话了。“我查出来处理派珀案子的人了,”她说,“他叫罗伯特·丹尼,是我们的高级合伙人。”

  “噢,”我说,“你认为他会有空见我吗?”

  “别担心,”费利西蒂说,“他是个非常好的人,一点儿也不妄自尊大,而且他喜欢戴比。她离开事务所使他相当生气,我提出你可能想与他谈谈,他说你只要和他的秘书安排一下约会时间就行。”我向她表示感谢,并照她说的去做了。丹尼先生的秘书很友好而且效率很高,约会安排在星期四下午三点钟。

  然后,我给卡什打了个电话。我有很多事想和他谈。譬如,他知道关于调查美国石膏股份购买的事吗?他是替谁购买我们的石膏债券?他能再告诉我一些有关欧文·派珀的背景吗?等等。

  “这里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为您承办信誉可靠的债券。”正是他接的电话。

  “你好,我是保罗。我不知是否能请教你几个问题。”

  “没问题,你说吧。”

  “不,不是在电话里说。我想要是我们能一起吃午饭,或者喝一杯什么的也许更好。”

  卡什听出了我声音里的严肃语气,停了一下之后,他说:“这星期我很难抽身,能等到星期六我们去泰晤士河畔汉利参加联谊会的时候吗?”

  “不行,我想尽早见你,譬如今天或者明天。”我坚持说。

  卡什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今天晚上你要到欧文·派珀下榻的饭店去见他,对不对?在那之后怎么样?我到那儿与你碰头,然后咱们找个安静地方好好喝一杯。怎么样?”

  “很好,”我说,“回见。”

  欧文·派珀下榻于斯坦福德饭店,离圣詹姆斯宫不远。饭店虽小但很优雅,我们约定7点钟见面,我提早几分钟到了那里,我走进酒吧间,里面灯光柔和,墙上镶着木质护墙板,摆着一式的绿色皮椅,给人一种温馨、舒适和独特的感觉。除了独占一隅,呷品马提尼酒的一对老年美国夫妇以外,酒吧间里几乎是空的。我本想要一品脱杨牌啤酒,但是,在这种地方买那种酒似乎的确有些不合时宜,于是,我便向酒吧招待要了一份麦芽威士忌。他递给我一份菜单,上面列有使人过目难忘的酒水清单,最便宜的是格伦利维酒,最昂贵的是1809年酿造的阿马尼亚克白兰地。由于身上没有买阿马尼亚克所需的89英镑,我便要了一杯克诺坎多,我一边细细品味着淡黄色的酒,一边等候派珀。

  我没有注意到那个衣着华贵的高个子男人走进酒吧间,直到他走近我身边说道:“您是默里先生吗?”我才发现。他不是你想象中会拥有一个卡西诺赌场的那类人,他从头到脚是清一色的英国服饰,全是手工缝制的,毫无疑问,而且很可能是在旅馆附近买的,不过,没有哪个英国人会像他那种穿法。粗花呢茄克、拷花皮鞋、绣着雉鸡图案的领带,这一切穿戴都给人一种“很随便”的假象。派珀比我高出一、两英寸,一头铁灰色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还生就一个电影明星的下巴,一股剃须后搽的名贵香水气味随他而至。

  “是的,我就是保罗·默里。”我从吧凳上滑下来,向他伸出手。

  “保罗,晚上好,我叫欧文·派珀。很高兴见到您。”我们握了握手。“我们何不坐到那边去?”他把我领到屋子的一角,正好与那对美国夫妇相对。他招手唤来一个侍者,要了一份威士忌加苏打。

  “您来伦敦很久了吗?”我问道。

  “只有一星期左右。”派珀答道。“我计划下个月还要来,我将去苏格兰打松鸡。”

  我自己在约克郡高沼地里赶松鸡,一天挣5英镑和一瓶啤酒的往事浮现在眼前,但我想最好还是别提这些。我的当务之急是如何盘问派珀,以便发现与他过去的错误有关的一些线索。如果他威胁,我倒并不害怕。我非常乐意以牙还牙,针锋相对。难就难在他既具魅力又有威严,使得尴尬的问题似乎显得难以启齿。

  “非常感谢您抽出时间见我,”我开始说道,“不知我们是否可以从您经营娱乐场的经历谈起。”

  派珀双眉紧皱,稍稍露出不快的神色。“我并不认为我在这方面有什么经历。当然,我建造的旅馆中是有娱乐场,但它们主要是娱乐中心而不是赌场。”他的声音很有修养,几乎是英国语调,听起来像战前美国电影中大富豪的口音。对于他的同胞来说,我猜想这声调会使人闻之感动的。

  “但是,你确实从赌博业中赚钱,不是吗?”

  “是的,此话不假。”派珀把手伸到面前,打量着他那修剪整齐的指甲。他的意思是,我的双手是干干净净的。“但是我自己没有过多地卷入赌博营业,我是个组织者,我雇佣最能干的人。”

  他开始充满信心地侃侃而谈,语速也变得快起来。他扳着手指头,“我有娱乐界最好的主持人为我工作,他叫阿特·布克西。我有一名普林斯顿大学毕业的数学博士,他能确保赔率始终,怎么说呢,始终保持绝对平衡。我雇佣了日内瓦一家一流大饭店的经理,我还有一个软件天才,他建立了本行业最先进的用户信息数据库。”

  “那么,你在所有这些活动中扮演什么角色?”我问。

  “我把他们组织在一起。筹措资金,确保营业额不断增加,”派珀微笑着说。“阿特作出大多数营业决策,他是名誉负责人。”

  “这么说你对塔希提饭店本身不感兴趣?”我问。

  “噢,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他说。“我想建造世界上最最好的大饭店,塔希提是世界上最最好的大饭店,但它也许不十分适合我的口味。”他赞许地扫了一眼斯坦福德饭店酒吧,“但是人们会蜂拥而至,请相信我。”

  “过去你对娱乐场,我是说对饭店投资过吗?”我问。

  “投过一、两个。”

  “能谈得更具体些吗?”

  “恐怕不行。那是私人投资。”派珀看出了我的担心。“一切都向赌博管理委员会申报过,如果这是你所担心的问题的话。”他说道,听起来好像生气了。他满脸疑云地看着我。

  “噢,不,我相信那没有问题。”我说。但话一出口,我心中便暗暗诅咒自己。派珀挑动我去怀疑他的诚实,我却退缩了。

  派珀向后仰靠在椅子上微笑着。

  “你确实进行一些更固定的投资,对不对?”我问道。“你不是他们称为套爷的那种人吗?”我指的是华尔街上的投机套利护客,他们一获悉有收购的消息,便立即购积某一目标公司的股票,以期发一笔横财。

  派珀也不喜欢那个字眼,这并不奇怪。“我拥有一个庞大的有价证券组合网,我对它管理得非常好,”他说。“当我看见市场尚未看到的具有战略价值的股票头寸时,我便买下一大笔,就是这样。”

  “那种战略奏效吗?”

  “我虽然犯过一、两次错误,但总的来说还是做得很不错的,”派珀说。

  “你最近做成了什么生意没有?”我问。

  派珀抱歉地微笑着。“我恐怕不想谈论具体的投资,这可不是个好主意,它会使人们过多地知道我经营的底细,玩牌的人在退出牌戏之后是决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的。”

  我什么情况也没问出来,派珀可以整晚地扮演诚实富有的美国绅士的角色。谁知道呢,也许他真是一个诚实富有的美国绅士,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想试探一下。

  “噢,派珀先生,占用了你的时间,非常感谢。你对我很有帮助,”我撒谎道。“在我临走之前,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与戴博拉·蔡特打过什么交道?”

  派珀看起来真的迷惑不解。“没有,我想没有。”

  “或者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我逼视着派珀,他注意到我的凝视,怒不可遏,他不愿意被人盘问。“没有,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也没有,不管他们是谁,我看我们就谈到这儿吧。”

  我们两人都站起身来,我向酒吧门口走去。

  还没等我走到门口,卡什那矮墩墩的身材便滚了过来。他扯着沙哑嗓子喊着“保罗!你在这儿!欧文!你好吗?你们谈完了?”打破了宁静平和的气氛。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那儿,有人跟在卡什后面进了酒吧。

  我认出了他。

  这一回,我可逮到机会好好看看他了,他约莫6英尺高,身材瘦削,长着一张窄脸。几道深深的皱纹从他的鼻梁斜贯到嘴角,他虽然瘦削,但肩膀宽阔而结实,那身西装穿在他健壮的身体上似乎很不相称。他看上去很健康,也很强壮。他的眼睛,那双无精打采的浅蓝色眼睛,茫茫然一无落处,看不出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好奇的神色,靠近瞳孔的眼白呈黄色,布着一、两痕细细的纹丝。

  我以前曾经见过这双眼睛。

  “欧文,你认识乔,”卡什继续说道,“这是乔·芬利,这是保罗·默里。你们两人不认识,对吗?乔负责我们公司的美国公司帐面交易。”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握了握乔那只勉强伸出来的手,乔也一言未发。他看着我,但没有认出我来的意思,什么也没有。

  “你们两人谈得怎么样?”卡什问,“保罗,比较愉快吗?”

  我强作应酬。“是的,谢谢你。这很有帮助,派珀先生,非常感谢,占用了你的时间。”

  卡什的风趣幽默拂去了派珀先前的恼怒。“不客气。我希望你能理解塔希提饭店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投资机会。”

  “那可是真的,”卡什说,“这种机会保罗不会错过的,好啦,咱们走吧,今宵夜未央。”

  我们在饭店大堂门厅里告别了派珀,我们来到大街上,卡什跑到路当中去拦出租车。我们俩默默地站着,我觉得很别扭。

  “去比亚里兹,”卡什对出租车司机大声说。

  “那是什么地方?”当我们钻进出租车时我问卡什。

  “香槟酒吧,”他说。“你会喜欢的,那儿会有一伙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交易员。对你来说,是认识他们的一个好机会。”

  “决不要和交易员见面”是汉密尔顿的格言之一。让推销员去与他们打交道。他们对你了解越少,就越无法利用你,但是我很高兴能有此机会了解一些有关乔的情况。

  汽车在红灯前停了下来,出租车司机扭过头来,看着乔说:“你不识字吗?”

  车里贴满了“谢绝抽烟”的标识。乔猛吸了一口,吐出烟团,眼睛始终盯着司机,一动不动。司机是个大胖子,这下他可来火了。

  “先生,你是怎么回事?我说,你不识字吗?”

  没有反应。

  “乔,把烟掐了怎么样,嘿!”卡什平静地说。

  没有反应。

  交通灯变换成绿灯,司机扭回头去继续向前开。“你要是不把香烟掐了,你给我滚下去。”

  乔慢吞吞地从嘴边拿开香烟,我感觉到卡什稍稍松了一口气。乔把烟举在面前,挤出一丝阴笑,向前倾过身子,将烟头照准司机那粗壮的脖子摁下去。

  “混蛋!”司机大叫起来,猛打方向盘向路边靠去。

  乔迅速打开车门,跳到人行道上。几乎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拦下了另一辆出租车跳了进去。我和卡什急忙跟着跳上那辆车,我们的前任司机高声咒骂着,捂着脖子摇来晃去。

  “他激动什么?”我们的新司机问。

  “是个疯子,”乔说罢,暗自悄悄微笑着。

  我们一路无语,继续朝比亚里兹酒吧驶去。我们走进酒吧时,只见里面烟雾弥漫,酒客满堂。地板漆成黑白方格图案,设备是铬材料制成,室内家具陈设颇具艺术性。卡什推搡着我们走到一张围坐着五六个欧洲债券交易员的桌子旁,你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欧洲债券交易员。他们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一人一个模样,但他们全部神经兮兮的。眼珠子骨碌碌四处乱转,笑声乍起复又止息,很多人已未老先衰,年轻小伙子的脸上爬满了老头子的皱纹。

  桌子上已经立着3个博林戈牌空酒瓶,彻底放松的时刻已经开始,卡什把我介绍给在座的各位。有一两个人向我投来疑惑的眼光。交易员对“客户”始终保持着警惕,就如客户也时刻对他们留有戒心一样,但这阵子人人都在纵情作乐,他们不想因为我的到来而败兴。他们对卡什报以热烈友好的欢迎,对乔则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幸运的是我没有被孤零零地甩在这伙人中间,卡什让我坐在桌子一头,他自己紧挨我坐着,我很感激他的保护。当交易员们隔着桌子互相叫喊时,我向卡什侧过身子。

  “你经常和这些人一起喝酒吗?”

  “偶尔,”他说。“使交易员高兴和使客户高兴一样重要。”

  我呷了口香槟。“出租车里的那一幕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那是典型的乔式恶作剧。”卡什说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他这人不可思议,真正的不可思议,当他像那样犯毛病时,最好是离他远远的。”

  “不难想象,”我说。“他工作时不那样吧,对吗?”

  “我想他还从来没在工作中伤害过人吧。”卡什说,“除了伤害他自己以外。”

  “这话什么意思?”

  “这个,我记得有一次他做多头的2千万美元的10年期欧洲债券。他在暗中操作,但是国库券市场却正在赊销,整整一个来小时,他一直在盯着汇率屏幕,等待着市场达到他的所有权水准,这样他就可以解套。突然,他的屏幕不动了,是终端连接出了什么问题,当时我在注视着他,他既没喊也没叫,他的脸上一点反应也没有,然后,他站起身来,照准屏幕抡起拳头打过去。他的手腕割破得相当严重,他只是抓起电话,赔本卖了他的证券后便走掉了,他的手血流如注,但他好像不在乎。”

  “他原先在军队里呆过。在英国特种航空队,他们这样传说的,”卡什继续说,“当时有一天,他在北爱尔兰开枪打死了一个手无寸铁的16岁男孩。没有充分的证据表明他知道那孩子赤手空拳,但是事后不久他就离开了军队。”

  “他后来又怎么进了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

  “噢,是一个美国前海军陆战队军官雇佣了他,那军官认为他找到了一个趣味相投的人。现在,他已和我们一起干了四五年了。”

  “他能干吗?”

  “噢,是的,他不错,非常能干,是华尔街上最能干的。尽管没有一个人喜欢他,但他们只好容忍着。他头脑非常敏锐,对价值的嗅觉非常灵敏,但是我尽量不让他和客户打交道。”

  “除我以外?”我说。

  “是的,对不起。”卡什喝了一口啤酒,向前倾过身子。“对了,你说你有急事要和我谈,你想谈什么事情?”

  我把我与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检查官鲍恩的谈话告诉了卡什。

  卡什仔细听着,当我讲完后,他吹了声口哨。“你最好得小心点儿,那个鲍恩是个好管闲事的杂种,他不会轻易放过什么事的。”

  “卡什,关于这些事,你知道些什么?”我问。

  “这个嘛,什么也不知道,”他说,天真无邪的样子,就像餐衣口袋里装了一盒香烟被当场抓住的学童一样。

  “噢,行了,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我坚持不放过他。“那些债券你是为谁买的?不是DGB,对吧?一定是别的什么人。”

  “饶了我吧,保罗。你知道我不能告诉你。”

  “胡说。你当然能够告诉我,我不是开玩笑,你知道是谁在宣布收购之前买了那些石膏股份?”

  “哎呀,保罗,我打心眼里是愿意帮你的,”卡什说,仍然是那副天真可爱的模样,“但是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关于股价上涨的事,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们是在为谁买债券,是另一个推销员与交易另一方谈的。”

  我只好作罢,卡什是个职业撒谎专家,他天天在撒谎,他为此挣钱不少,我看得出来,他是不会让步的。我不知道他仅仅是在隐瞒石膏债券买主的身分,还是背后有更多的名堂。

  我们默默地坐在那儿,看着周围的那一群活宝。这会儿,他们更加恣意无状了,谈话内容已离开债券,扯到了女人身上和办公室里的流言蜚语。

  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过来坐到我和卡什身边,我虽然想和他谈谈,但他坐在我身旁却使我有点儿紧张不安,他这人难以琢磨,而且非常危险。

  “怎么样,玩得开心吗?”他问道,毫无生气的眼睛盯着我的脸。他显然已经喝醉了,不过口齿还算清楚,但是说话慢得出奇,而且拿腔作势。

  “噢,看到我的对手们精力充沛真高兴。”我不合时宜地说。

  乔在慢慢地大口喝着香槟酒时,眼睛也一直没离开我的脸。噢,天哪,我心中暗想,他认出我来了。

  卡什竭力打破僵局。“你知道吗,保罗曾是一名奥林匹克田径运动员,”他说。“你记得保罗·默里吗?跑800米的?几年前他得了一枚铜牌。”

  “哦,是吗?”乔说,依然盯着我看。“我说我怎么认得这面孔哩。我自己也是田径爱好者,你仍坚持锻炼吗?”

  “说不上,”我说,“我有时还跑一跑,但主要为了放松放松,谈不上锻炼。”

  “什么时候我们应该赛一赛,”乔直截了当地说。

  我一时拿不准该如何作答,自从乔落座以后,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我的脸,这使我感到浑身不自在。我想他总眨过眼吧,但是,即便是如此,我也没有注意到。

  我环视着屋里,想甩掉他的凝视,但这没用。

  “这么说,你为德琼工作?”他说。

  “是的。”

  “汉密尔顿·麦肯齐是个杂种,是不是?”

  我放声大笑,尽力保持随便的语气,“他看起来也许是那样,但实际上他是个很好的老板,而且他还是一个出色的有价证券组合管理者。”

  “不,他不是。他是个骗子,是个杂种。”

  对此我似乎不能多说什么了。

  “戴比那个婊子曾为你工作,对不对?”

  我没有作声。乔继续说:“我听说几天前她掉进河里了。惨哪!”他不带感情地慢慢说出这一番话,最后一句分明是令人不快的反话,我假装没有注意。

  “是啊,是个可怕的悲剧。”我说。

  “你睡过她吗?”

  “没有,当然没有。”我强忍着,控制住了涌上心头的怒火。我迎着他的目光,也狠狠地瞪着他。

  “你没有?那倒滑稽了,其他人个个睡过,”乔说,嘴角拧出一丝淫笑。“那个戴比,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她总是要那个要个没完。我自己就干过她几次,荡妇。”他笑得更加猥亵了。

  桌上的人都不吱声,静了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看着我,我知道他在激我,一心想打架,我生气了。

  我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只是扬脸看着我,嘴角上依然挂着一丝淫笑。

  就在那当儿,卡什推推我。“嗨,走吧,保罗。你对我说想早点睡觉的,咱们合乘一辆出租车走吧。”

  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便由着他把我推出了酒吧。

  “伙计,听我的,你最好别跟那家伙打架。”当我们钻进一辆经过的出租车时,卡什说道。“还算好。他想挑你打架,但没有成功。”

  “无赖,”我说,“那家伙是个无赖。”我坐在出租车里,怒气难消。我脑海里浮想着,要不是卡什拦住我,我会在比亚里兹酒吧间对他干出些什么事来。

  过了几分钟,我问卡什道:“他说的关于他和戴比的事是真的吗?”

  “这个,我不知道。我想一两年以前,他和她交往过几个星期。但是,我想是戴比提出和他分手的,也许那就是他依然恼恨她的原因吧。”卡什碰碰我的胳膊。“我说,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是个好姑娘。”

  “是的,”当出租车停在我的公寓外面时,我说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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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二天我依然怒火不息。我曾在戴比死的地方见过那个狗杂种。很显然,他就是费利西蒂说的那个凶暴残忍的男朋友,那个把戴比支使得团团转的家伙,那个戴比就他的婚姻问题与他对质时毒打她的混蛋。

  我越想越恼火,恨自己头天晚上没揍他一顿再走。我决定晚上去他的住处,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我明知这样做很愚蠢,但是我决意要去试试。

  我打电话向卡什打听乔的地址,他不想告诉我,但我坚持不放,我一直等到7点钟,我想那时候乔会在家,便出门直奔地址上的万兹沃思。

  他住在一个死胡同里,小路两旁座落着一排排爱德华式大红房子,那是本世纪初一些中级银行家的住宅。

  那是个大热天,空气依然闷热得令人窒息。小路上静悄悄,两旁的房屋年久失修,窗户烟熏尘蒙,有的已经裂缝,门和窗台上的油漆已经剥落。大部分房屋已被改建为公寓,供在伦敦城里上下班的单身族或未婚配偶租住。在垃圾箱之间灵巧地窜来窜去的什么柔软的小东西把我吓了一跳。是一只猫?一只城市狐蝠?

  我开始觉得心神不安。我不知道乔见到我会作出什么反应,我只知道他这人难以琢磨,而且有时候很残暴。我准备用来质问他的话在我脑海里酝酿了一整天,这阵子它们突然全失去了说服力。我在静寂的街道上止步伫立。接着,我仿佛看见戴比坐在她的交易台前,身子向后仰,面前摊开一份《每日邮报》,她的眼睛闪闪发亮,笑逐颜开地撩逗着我。于是,怒火复又冲上我的心头。

  我大步向前走去,乔家的房子坐落在街道的尽头。那是一幢因为过高而显得单薄的红房子,孤零零地遗世独立,装饰着两个维多利亚时代哥特式小塔楼,我走上一条短短的车道,立即隐入了一簇簇高高的杜鹃花树丛后面,看不见街道了,油光闪亮的深绿色叶子遮起些许树荫。

  我依稀听见婴孩低弱的啼哭声,好像是从房里后面传来的。我摁响门铃,没人应声。然而,那婴孩听见了,随即哭得更厉害了,变成了尖叫声。那哭声嘶哑且躁怒,刺破了院落里令人窒息的沉寂。

  难道乔把他的孩子一个人锁在家里大哭?有可能,但是他的妻子呢?我择路穿过屋前的花坛,从窗户里望进去,我看见一个大厨房,案桌上摆满了准备得半半拉拉的饭菜,地面上撒落了切好的洋葱片,还躺着一把厨用小刀,炉子上一只煎锅锅沿沸溢出一些剁碎的肉馅,肉和油汁滴到煤气火头上。

  我又走到另一个窗口朝里看。哦,那儿有个人,一个女人蜷缩在客厅里的一张沙发上,无声地抽泣着。她的下巴支在曲起的双膝上,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她的双肩在不规则地抽动着。

  我敲了敲窗户,沙发上那人没有反应,我又敲了敲,用劲敲了敲,震得窗玻璃格格直响。一缕缕湿乎乎的浅棕色头发之间抬起一张泪迹斑斑的瘦削脸庞。她的眼睛勉力看着我,然后,她的头噗地一声向后倒在沙发靠垫上。

  我看见屋子后面有几扇落地窗户,敞开着通向外面的小花园。我从房子一侧绕过去,爬过一扇上了锁的边门跳进花园。

  我站在落地窗户的窗台前,夕阳的余晖流过我的肩头泻进装饰得漂亮雅致的客厅里,从我站的地方只能看见那女人穿着凉鞋的脚,婴孩这会儿已经不哭了,显然是在聆听着有无其他成人走近。我能听见那女人在呜咽,哀哀的,轻轻的呜咽声。我咳嗽了一声。“喂?”

  没有回答。她一定听见了,但她不理睬我。

  我移步挪到沙发前面。“你没事吧?”我说,轻轻碰碰她的肩膀。

  她动作笨拙地爬起身来,在沙发上坐直,双臂依旧环抱在膝头,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停止了啜泣。“你究竟是谁?”

  她生着一张瘦削的脸,脸蛋儿很漂亮,但是面色苍白,毫无生气。这是一张曾经无数次以泪洗面的脸。此刻,泪水正流过她的脸颊,犹如涓细的小溪,从那双红肿若桃的眼睛向下流到微微颤动的双唇上。当她前后摇晃的时候,我看见她一只手抓着胳膊上部,另一只手捂着肋部,她在忍受着疼痛的折磨。

  “我叫保罗·默里。我给你倒杯茶,好吗?”

  她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显然是在思忖着是否该叫我滚出去,最后,她点了点头。

  我走进厨房,端掉炉子上的肉汁,坐上电水壶。婴孩安静下来了,一定是终于睡着了,我呆在厨房里等着水开,我没有听见那女人有任何动静。

  我找到了一包袋泡茶,把它放进一只大茶缸里,沏上开水,加了点从冰箱里取出的牛奶,然后拎出茶袋,把茶端了过去。

  我把茶缸递给她。“要加糖吗?”

  她看着我,似乎没听见我说什么,然后伸过手来接茶缸。当她向上伸手时,因疼痛本能地向后一缩。我坐在她对面的一把扶手椅里。

  “你被打伤了吗?”

  她没有答话,只是弓着身子喝茶。

  我沉默了一两分钟。“要不要请医生?”

  她摇摇头。

  “真的不要?哪根肋骨也许断了。”我起身走向写字台旁边的电话。

  “别。”她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别。”她又说道,这一次则是轻声低语。“请别打电话。”

  我离开电话,又坐了下来。我尽量地用安慰的口气轻声与她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萨莉。萨莉·芬利。”

  “这是乔干的吗?”

  萨莉没有回答,但她的肩膀开始抖动,又深深地抽泣起来。

  我走到她身旁,抚摸着她的肩膀,我能感觉到她仅仅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到哪儿去了?”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鼻子。“去外卖酒店了,买啤酒去了,在干过那个之后,他总喜欢喝酒……”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站在那儿感到爱莫能助,我抽回放在她肩头的手。

  “你别走,”她说道,抬起头来,恳求地看着我。她想对我报以微笑,但下嘴唇哆嗦得太厉害。

  于是,我只好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手放在她的肩头,等着乔回来。

  我想离开,常识告诉我应该离开,但我又不忍抛下萨莉任乔欺凌。我必须站在那儿等他回来,但是,我不知道当他回来时我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就这样,我们等着,萨莉的手压在我放在她肩头的手上面,执意不让我走,我们两人默默地听着门厅里时钟的嘀嗒嘀嗒声和花园里鸟儿的叽叽喳喳声。

  我正欲从她身旁抽身离开,这时我听见外面小路上响起嘎吱嘎吱匆忙的脚步声,脚步声停了。前门锁眼里响起钥匙嘎拉嘎拉的转动声,接着卡嗒一声响。当门打开时,铰链吱吱作响;当门关上时,发出低沉的撞击声,走廊里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我伫立静观着打开的门,我的手能感觉到萨莉骤然紧张起来,然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他看见我很惊讶,但只是转瞬即逝的一刹那,他的眼睛从我脸上迅速地扫到萨莉的脸上,接着再次停留在我的脸上,那凝视冷峻、僵直,生气全无。

  萨莉的手从我的手上滑落下来,两眼低垂,看着地面。

  乔挤出一丝微笑。“我说呢,我们家来客人了。我能为你倒杯啤酒吗?让我把这些放到冰箱里。”他向我晃晃手里拿的6瓶装的一盒啤酒,尔后一闪身进了厨房。

  我和萨莉等着,一动也不动。

  他转眼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刀,就是掉在厨房地上的那把刀。刀虽不大,但我看得出来它很锋利,刀刃上还粘着两小片洋葱哩。

  “亲爱的,你为什么不上楼躺躺去?你看起来好像累了。”他说。

  萨莉浑身筛糠似地站起来,瞥了我一眼,那眼光交织着恐惧和遗憾,然后她悄悄走出房间进了门厅,我听见她踢踢嗒嗒快步上楼的脚步声。

  乔手里握了把刀,他也许打算试试锋芒。我不能自欺欺人,认为自己能够保护他的妻子,另外,此刻可不是问他难题的时候。

  要沉着冷静,想法脱身。

  乔挡住了我通往落地窗的路,我的眼睛扑闪着掠过他的肩头,我只需三大步就能冲到门厅里。我跨了两步,但是乔已看见我的眼睛动了。我及时收住了迈向门口的莽撞的脚步,避免了撞在他的刀口上。

  乔在我面前慢慢地挥舞着刀子,逼得我退回墙角里。阳光泻进屋里,黄色的光线照在乔的面孔上。他眯起双眼,瞳仁缩得小小的,犹如两个细细的黑色针孔,刀子在阳光里闪耀着刺眼的白光。

  乌鸦的黄昏小合唱歌声正酣,喧噪声从花园传入我的耳中。我能感觉得到外套里面那件厚厚的白色棉布衬衫的纤维已经粘在我身上,一只书箱抵住了我的小腿肚子,我的眼睛不停地跟着刀子转。

  朝他那只拿刀的手冲过去。这只是一把小刀,就是割着我的话,也不会伤得太重吧。绊他一跤,然后就跑,快跑。

  他踮着脚,稳稳当当地支撑着他那副瘦长结实的身板。刀子松松地握在右手,他虽然很放松,但随时可以采取行动,乔懂得如何使用刀子打架。

  我看着乔的眼睛,他在凝视着我。他期待着我突然向他扑过去。

  于是,我垂下双手放在两侧。“你放我走吧,”我以尽可能通情达理的声音说道,“关于萨莉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默里,你惹我生气,”乔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说,上这儿来干什么?”

  “和你谈谈戴比之死,”我说。

  “那件事我知道什么?”

  “当你在船上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我和她在一起。她死的那天夜晚。”

  乔抿嘴轻轻笑了一声。“我说在哪见过你呢,所以你认为是我杀害了她,对不对,那好,如果你想知道是不是我杀了她,问我好了。”现在他在微笑着,怡然自得。

  我一声不响。

  “怎么了?你是不是害怕,如果是我杀了那婊子,我可能也会杀你?也许你想得对。来吧,问我,问我!”他大声吼叫。

  我害怕起来,真的害怕了。不过我想最好还是迁就他一点。于是,我忍气吞声地问道:“是不是你杀了她?”

  “对不起,我没听清,你说什么?”乔说。

  我挺直身子。“是不是你杀了戴比?”

  他笑了笑,一阵长时间的停顿。他细细品味着这话。“也许吧,”他说着,又暗自抿嘴轻笑。“但是,让我们来谈谈你的事吧。默里,我讨厌你。我不喜欢你多管闲事到这儿来和我老婆调情。我想我得送你点什么东西,提醒你别碍我的事。”

  他向我靠近,我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他举起小刀,慢慢地朝我的脖子伸过来。刀刃十分锋利,闪着灰白色的寒光。刀子离我鼻子还有几英寸,能闻见切碎的洋葱味。

  我没有动弹。

  惊慌失措,沉住气,不要惊慌失措!别呆呆地站在那儿等着他来割你的脖子!采取行动!

  我一把抓住刀子,当我向上抬起手的时候,他用空着的左手抓住我的手,一个扭转把我拉过了他的肩膀,我发现自已被摁在了地上。

  他一把抓住我左手的小指。“张开你的手指,”他命令道。我拼命地想握紧拳头,但他抓住我的小指使劲往后扳。“张开你的手指,要不然我就扭断它!”

  我松开了手。“实际上,你不需要那个小指头,是不是?”乔抿嘴轻笑。“你做事情用不着它,你不会想念它的,我想给你留一个小小的纪念,提醒你离我远点。”

  我试图抽出我的手,但被牢牢地摁在地上,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我眼睁睁地看着刀刃慢慢落下来,轻轻地切割着紧靠指关节处的皮肤,当刀刃轻轻切开我的皮肤时,我感觉到一阵轻微的刺痛。一串小血珠涌出,流过我的小指背面。

  然后,他俯身刀上,动作极慢地来回移动着刀子,切进皮肤中,疼痛刹时传遍我的手,我咬紧牙关,下巴抵入地毯,决心不喊出声来,我的眼睛仍然盯着刀刃。我试图蠕动着挣脱,但他把我死死地压在地上,我的两条腿倒是自由的,我无济于事地双脚乱蹬。

  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切下我的手指以外,我是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突然,他移开刀子,放声大笑起来。“起来,你他妈的给我滚出去,”他说着,站起身来。

  一种获赦的感觉涌过全身,我悉听尊命,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用右手握紧那个血淋淋的指头,夺门而逃。我飞速奔出屋外,跑下街道尽头,拐上了大路,把萨莉的抽噎声全都抛在了脑后。

  我跑到一排商店前时,停住了脚步。天哪,我渐渐缓过气来,心中想道,那人是个精神变态狂,而且是个相当严重的精神变态狂。我能感觉到血从我的手指一滴一滴流下我的前臂,伤口很深,痛得厉害,我注意到路对面有一家药房。几分钟之后,我的手指便清洗包扎好了。

  我在一截矮墙上坐下来,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我的手指虽然阵阵抽痛,但我至少仍然还拥有它。我的心在突突地狂跳不已,但这不仅仅是奔跑所致。过了10分钟,我的手才停止颤抖,心跳才恢复正常。

  我心中很想回家,把乔忘掉,但我仿佛仍然能听见萨莉·芬利那低沉痛苦的抽泣声,看见她泪流满面,凄惨悲伤的模样。乔刚才的一举一动使我打心里感到厌恶,他不是人,我不能让他这个精神变态狂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欺凌他的妻子。天知道他对那孩子干了些什么。不管他喜欢不喜欢,我是可以采取措施制止这种行为的人,如果我不这样做,我的良心会受到折磨。因此,我决定把他的情况报告警察局。我希望他永远不会知道是谁向警察告发了他,但我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但不管怎么样,我又下定决心今后绝不单独与乔来往。

  我向一位老妇人打听去当地警察分局的路,最近的一个仅仅四分之一英里远。

  我告诉值班警官我如何发现了萨莉被打伤的经过。关于我和乔的殴斗,我只字未提。他看上去似乎办事效率很高,而且对此事也很关心,这令我颇感宽慰。我原先还有点犹豫,估计会被打发走了事呢。那警官确实说要想下定论并非易事,除非乔的妻子愿意作证。他说该警察分局最近刚成立了一个家庭暴力处理小队,他将把我报告的事情转交给他们处理。他向我保证说,当天晚上他们会派一名女警察到芬利家里去。

  然后,我问是否可以给鲍威尔警长打个电话,因为我有一些与谋杀调查有关的情况要向他报告。这使警察吃了一惊,但当他断定我不是那种惹事的疯子时,他给我找了一间有电话的小房间。几分钟之后我便接通了鲍威尔。

  “喂,我是保罗·默里。我打电话给你是因为戴比·蔡特的死亡案。”

  “对,默里先生。我记得你,你有些什么情况?”鲍威尔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

  “你记得我告诉你的那个人吗?就是在戴比死的那天晚上摸她的那个人。”

  “记得。怎么啦?”

  “噢,我前几天遇见他了。他的名字叫乔·芬利,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一名交易员。大约一年以前,他和戴比有过一段风流事。”我把乔在万兹沃思的地址告诉了鲍威尔。

  “非常感谢,默里先生,我们将跟踪这条线索。不过,似乎很清楚,我们是在调查一起事故,或者也许是一起自杀案。在以后几天里,我会与你联系。”鲍威尔的声音中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他也许觉得我说的有关乔的情况无足轻重,不值得考虑,而对于戴比的死因他心里已经自有看法,现在他有更多的工作要做。

  “我随时都愿意帮忙。”我说完便放下电话听筒。

  我离开警察分局回家去,一路上我心中疑惑着,不知乔受到警察质问时会作何反应,我敢肯定他一定会怨恨我的。不过,我仍希望他们能把那个狗杂种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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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准时赴约,去见罗伯特·丹尼。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位于埃塞克斯街上,一条小巷弯弯曲曲从斯特兰德街一直通向河边。办公室在一幢古色古香的乔治王朝时期风格的红砖楼房里,其识别标志仅为一块小小的铜质标牌。接待员是一位穿戴整洁,声音低沉的金发碧眼女郎,她接过我的外套,请我落座。我看见一张舒适的皮革扶手椅,便坐了下去。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书架上满是书籍,从地面一直堆到天花板,全是皮面装帧的旧书。我面前的红木桌子上有一个插着橙色百合花的花瓶,旁边摆着《乡村生活》、《原野》、《投资者编年史》、《经济学家》和《泰晤士报》。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接待的是哪一类当事人一目了然。因此,欧文·派珀挑选了这样一家律师事务所也就不足为奇了。令人略感惊讶的是,他们与他打交道竟也毫无别扭之感,当然啰,律师费毕竟是优厚的。

  5分钟之后,我早些时候与之通过电话的那个工作效率极高的秘书把我引进丹尼先生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二楼,宽敞通风,可以看得见楼下静谧的街道。房间里也有一些书架,上面放满了皮面装帧的书籍,不过,这些书好像不时地有人使用。在靠墙的一张长会议桌上方挂着一帧画像,那是一位仪表堂堂的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手里挥舞着一管鹅毛笔,我猜想是丹尼的先人。

  现今的丹尼正坐在他的大写字台后面,在记笔记。两、三秒钟以后,他抬起头来看见了我,微笑着从写字台后面站起来欢迎我。他衣着整洁,头发花白,个子偏小。尽管他显然已年届花甲,但从他身上丝毫也看不出那种精明的高级合伙人的样子。他动作敏捷灵活,眼珠不停地转动,举手投足之间充满自信。他是一位其事业正如日中天的称职律师。

  他向我伸出手来。“保罗·默里,见到你不胜荣幸。”

  我被这话弄得有点不知所措,词不达意地说:“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丹尼朗声大笑,两眼炯炯发亮。“我喜欢在运动场正面看台包厢里看田径比赛,我始终非常羡慕你的赛跑,当你引退时,那对于我是个忧伤的日子。我认为你完全能够在两年之内拿金牌的,你完全放弃了田径?”

  “噢,我仍然有规律地定期跑步,但只是为了健身而已。我不再参加任何比赛了。”

  “真可惜。来点茶吗?还是要咖啡?”他问道。

  “请来杯茶。”我回答。

  丹尼对他的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旋即离开房间,不一会儿便端来了茶盘、茶、茶杯和饼干。我们坐在一张矮桌旁边的两把扶手椅里。我向后仰靠,浑身放松。丹尼属于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信心的那种人,他使用其才智和魅力使你感到轻松自如,而不是威胁恐吓你,我喜欢他。

  丹尼津津有味地呷了一口茶。“费利西蒂告诉我,说你是戴比·蔡特的朋友,”他说,眼睛掠过他的茶杯看着我。

  “对,我是她的朋友,”我说。“或者说,至少我与她共过事,我们虽然只在一起工作了3个月,但我们相处甚好。”

  “大概是在德琼股份有限公司吧?”

  “对,是那家公司。”

  “我肯定戴比对你们来说是一笔真正的财富,”丹尼诚恳地说。“她离开我们这儿时,我感到非常遗憾,她是个才华出众的律师。”他一定是看见了我脸上微露的惊讶之色。“噢,是的,”他继续说。“我想,她在实践经验方面还稍欠火候。但是,对于具有她这种经历的人来说,她总是能够非常迅捷地抓住问题的核心。而且她从来不会遗漏任何东西。她放弃了干法律这一行真是可惜。”他咳嗽起来,咽下了我脑子里想到的事情没有说出口,现在那倒无关紧要。“我能帮你什么忙?”

  “我想问你一些有关戴比死前在做的事情,”我开始说道。“有些事有点儿奇怪,也许无足轻重,但是说不准也许很重要。”

  “会与她的死有关吗?”

  “噢,不,我肯定这与那事没有关系,”我连忙说道。

  “但是,你认为可能会有关系?”丹尼仰靠在椅子上聆听,不但听我说的内容,而且还注意我说话的语气。他姿势中的某种东西激励着我说下去。

  “这个嘛,我可能只是在想象罢了。但是,不错,我想那也可能有关系,我真的还不知道,这就是我来此拜访请教的原因。”

  “哦,是这样,”丹尼说。“继续说下去。”

  “这事与一个名叫欧文·派珀的美国人有关,费利西蒂说你处理过他卷入其中的一桩案子,戴比和你一起处理那个案子的。”

  “派用是本事务所的一名当事人,我确信我和戴比的确为他辩护过一次。”丹尼说。

  “前些天,我在查阅为美国一个卡西诺赌场发行的一种新债券。”我接着说,“赌场的业主是欧文·派珀。我叫戴比研究一下资料备忘录。她死后,我自己去查阅了文件。她在有一、两段上作了标记。特别是有一段,解释说赌博许可证将不发放给有犯罪前科的人。”

  我看看丹尼,他像刚才一样,正在聚精会神地听我说。

  “派珀有过犯罪前科吗?”我问道。

  “据我所知没有。”丹尼说。

  “关于你和戴比经手的派珀一案,你能告诉我点情况吗?”我问道。

  丹尼沉默了一会儿,他在思考忖度。“有难处,派珀是我的当事人,我不想损坏他的名声,也不想泄露他的任何私事。”

  “但是,你能给我帮助,”我坚定地说,“现在不是恪守法律繁文缛节的时候。”

  “年轻人,任何时候都应该尊重法律,”丹尼说。但他又笑了起来。“我将尽最大努力帮助你,实际上,大部分情况都是公开的,我将尽可能全部讲出来。”

  “欧文·派珀和一个合伙人——一个英国房地产开发商——在萨里合买了一幢很大的乡村住宅,叫作布莱登哈姆山庄,他们把那幢住宅重新整修了一番,开了‘布莱登哈姆山庄诊所’。它显然是专门为那些高级管理人员办的,诊所里的‘病人’从来没有超过一打,它像一个疗养院,为过度紧张疲劳的生意人提供休息和放松之所。不用说,它的费用是非常昂贵的,很自然,由于其设备条件的性质所决定,它与外部世界完全隔绝。”

  “后来,过了1年左右,警察突然搜查了该诊所,逮捕了经理和几名女职员,他们随后指控我的当事人和他的合伙人开妓院,开庭审判时,这个指控从未被证明成立,该诉讼案被认为既前后矛盾,又证据不充分。”

  “是由于你的努力,”我插话道。

  丹尼笑了起来。“哦,通常,我们这儿不受理刑法案件,所以,我把此案转给了我知道受理这类案子的一家律师事务所。但是,我认为最好还是保留一份他们请我们代为注意法院诉讼程序的委托书,而且我的确指出了诉讼方忽略的一些相当费解的前后矛盾之处,我必须承认其中有一些是戴比发现的。”

  “所以派用被释放了?”我问道。

  “对,无罪释放,就是这样,”丹尼答道。“他把那幢房子卖了,我相信那房子现在成旅馆了,而且是个相当不错的旅馆。”

  “那么,警察是对的吗?那是妓院吗?”

  丹尼犹豫了一下。“警察提交的证据可以证明那是妓院,但是那个证据是不可接受的。”

  “这么说它是一个妓院。”我说,“派珀知道那儿发生的事情吗?”

  “他在这个国家里呆的时间很少,即使警察当时能够证明布莱登哈姆山庄是个妓院,我也可以证明我的当事人对此一无所知。”

  这话可真够气人的,丹尼的托辞激恼了我,我的问题也更加直截了当。“派珀是个骗子吗?”

  “从审讯期间我所了解的情况看,我不会再接受他作为我的当事人了,”丹尼说。到目前为止,这是他最为言辞激烈的答复。

  我思考了一会儿。“如果这事引起内华达赌博管理委员会的注意的话,最终会导致派珀被吊销营业执照吗?”还有塔希提饭店,我想。

  丹尼几个指尖并拢,轻轻叩击着下巴。“这很难说,我对内华达州的法律细则知之甚少,从来没有发现派珀有任何违法行为,所以他不会被自动取消资格,这将取决于委员会有多大权力来判断什么是好名声,以及他们如何运用这种权力。但是,很显然它在实际运用中是没有什么帮助的。”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谢谢你,丹尼先生,你对我很有帮助。”

  “别客气,我随时愿意效劳。”我们握了握手,然后我向门口走去。

  还没等我走到门口,丹尼喊住了我。“噢,保罗。”

  我转过身。

  “当你说这可能与戴比之死有关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继续说了下去。“我对派珀的经营方法略知一二。尽管他装模作样,彬彬有礼,但他是个危险人物,我很喜欢戴比,她死了我很难过,如果你还需要什么帮助,给我打电话好了。”

  “谢谢你。”我说。

  “小心点。”当我离开房间时,丹尼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

  那天晚上下雨了,但我还是出去跑步了。在热烘烘的8月的夜晚,雨水淋透了我的运动衫和田径短裤,我浑身感到十分凉爽。我湿漉漉地回到公寓里,虽然身体疲劳,但是精神振作多了。

  随着麻醉药药效的逐渐减弱,我的伤指开始突突地抽动起来。我小心仔细地解开绷带,察看伤口。刀口很深,但是,由于刀子很锋利,切口只是窄窄的一条,皮肤看上去好像已经开始愈合了。我唯恐着凉,赶紧跳进浴缸,把手指放在水里好好泡一泡,让全身肌肉放松放松。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我轻轻地暗自咒骂了一声,只管躺在那儿不动,铃声响个不停,我极不情愿地爬出浴缸,浑身滴水走进卧室。“喂。”

  “我告诉你不要管闲事。”身上的热水滴突然变得冰凉,那是乔·芬利平淡单调的声音。

  我搜肠刮肚找词儿答话,他这话不无道理,他是告诉过我少管闲事,我到底是找的哪门子事儿?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我说:“你怎么弄到我的电话号码的?”

  “你是怎么弄到我的电话号码的?”

  问得好,我是从卡什那儿弄到他的电话号码的,他当然也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卡什那儿问到我的电话号码。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大概把我的住址也搞到手了。我浑身越发感到冷了,我从床上抓过羽绒被裹在身上。

  “我告诉过你不要多管闲事,”乔重复道。“在过去的24小时里,已经有两拨警察上我这儿来过了。先是来了一个女警察,盘问我和萨莉,萨莉什么也没告诉她,而且她以后也不会说的,她知道要是说了,会有什么好果子等着她。”单调乏味的语气中吐出了威胁之词。“后来,一个脸色阴沉,动作缓慢的侦探问了我一些有关那个婊子之死的问题。不过,他也什么名堂都没问出来。但是,这事让我生气,非常恼火,你手指头没掉,算你运气,你要是不就此罢休的话,你将失去的恐怕就不止是手指头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害怕起来,我为什么要和他搅到一起去?因为我认为是他杀害了戴比,我提醒自己说。是啊,如果警察已经开始找他调查此事的话,那么,我也许应该把这事全交给警察去管。“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

  乔的声音低了一个8度,似乎更具威胁力了。“听着,默里,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那个婊子的事情。你要是再靠近我老婆,或者对任何人提起她的事,你就别想活了。”

  我吓得要命,但不想让他知道这一点,我决心不被他的威胁所吓倒。“你如果待她好点的话,谁也不会来打扰你的。”我说。“你现在来吓唬我是没用的。”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我擦干身子,按鲍威尔给我的住宅电话号码往他家里打电话,我好奇地想知道有关戴比的事,乔对他说了些什么。

  “我是鲍威尔。”他口气生硬,显然因被打扰而不高兴。

  “我是保罗·默里。”

  “默里先生,什么事?”

  “我刚刚接到乔·芬利打来的电话,他说你们已经和他接触过了。”

  “是的,是那样,我们今天找他谈话了。”

  “谈得怎么样?”

  “没有结果,芬利说,他和一起喝酒的另外两个人离开船后就立即共乘一辆出租车走了。那两人证明他说的是实话,他们都说他们离开你和戴比之后就没有看见过戴比。”

  我时此表示异议。“那不对头,你们找到出租车司机了吗?”

  鲍威尔的叹息声在电话里回响着。“没有,默里先生,我们没有找到出租车司机,不在大范围内公开寻找的话,要想找到司机几乎没有什么可能。不过,除非你认为是他们三个人共同作的案,否则,我认为可以排除芬利。”

  “但是,你们不能排除芬利,你们应该看到了他那模样,我确信一定是他杀害了戴比,你们调查过他和戴比之间的关系吗?”

  “我们已经和费利西蒂·威尔逊谈过。芬利无疑是个下流坯,但是指控他谋杀戴比·蔡特则毫无证据。事实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是被谋杀的。如果说她是被谋杀的,那么在她死之前,你是被人看见和她在一起的最后一个人。”

  “你总不会认为是我杀了她吧?”

  “不,默里先生,我也不认为是你杀了她,”鲍威尔说,他的声音里流露出压抑的痛苦。“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是自杀,但是连证明自杀的证据也几乎没有。明天就要审理此案了,如果作出死因未详的裁决被驳回,我也不会感到惊讶。他们要是没有把握,便不会把案例归为自杀一类,这会给死者家属带来不必要的悲痛。好了,默里先生,谢谢你在这次调查中提供的所有帮助。晚安。”

  “晚安,”我说完便放下电话听筒。这么说,莫名其妙的就让乔与此案脱了干系,我不信,我一点儿也不相信。

  我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想借酒力催眠。摇篮曲《三只瞎老鼠》掠过我的脑海,我终于渐渐进入了梦乡。我梦见一个纤弱单薄的农夫之妻挥舞着一把菜刀跑来跑去。

  星期六早晨,卡什开车来接我。他身穿一套去泰晤士河畔汉利参加联谊会的服装:运动茄克,白裤子,打着一条色彩鲜艳的紫色、金色、银色条纹相间的领带。他驾驶的是一辆灰色的1960年造阿斯顿-马丁赛车。我虽然不是权威的赛车专家,但是我看得出来,那车与詹姆斯·邦德影片中出现的车型相同。我掩饰不住对那辆车的羡慕之心,我甚至想象着会看见机关枪和弹射座椅的按钮。

  卡什看到我的反应,咧嘴笑了起来。“喜欢吗?”他问道。“我是个旧汽车迷,我在美国还有一辆旧梅塞德斯和两辆美洲豹汽车。我就喜爱在夏季的周末开着折篷梅塞德斯转悠兜风。”

  “灰不溜秋古老的伦敦城一定有些不一样吧,”我说。

  “噢,那是。但是我喜欢这地方。告诉你吧,要习惯欧洲人,尤其是英国人,得花上一点时间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当你初次见到他们时,他们看起来似乎都不友好。你似乎觉得光是说声你好,打个招呼就打破了某种社交禁忌一样。一旦你了解了他们,便会觉得他们是非常好的人,我这话绝无冒犯之意。”

  “没人说你冒犯,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儿的人与他们不相识的人打交道很谨慎。”我能想象得出卡什的客户们第一次见到他时被他吓唬住的那种极其冷淡的表现,然后慢慢地会被他迷住,为他倾倒。

  “你听我讲,一开始,他们会向你夸口,说他们有多谨慎,有多稳健,就好像购买一种美国财政部发行的90天短期国库券是他们有生以来做过的风险最大的生意似的。但是,对他们稍稍花言巧语几句,他们便把那些债券全都买下了。我来这儿有一年多了,已经做了几笔赚头不小的买卖。”

  我们来到交通灯前,他停住话头,全神贯注地尽快加速冲过去,而旁边车道上的一辆波什车却被红灯拦住了。他驱车在车流中拐来拐去迂回前进,又继续说道:“伦敦这些人中有的人不知道出售债券是怎么回事。他们以为,他们把100万美元的债券交给某个瑞士银行家,他们就算是在卖债券了,他们什么也不懂,卖债券就是让大笔大笔的钱在世界上流通,卖债券就是让世界的一个部分资助另一个部分,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缩坐在座位上,这时我们快速驶上了一条错误的车道,在一条格外拥挤的车流中穿行。

  卡什似乎对他周围频频按响的喇叭声充耳不闻。“我跟你讲一些有关捣鼓钱的事,我曾有过一个波士顿的客户,他想把5亿美元投入欧洲债券市场。因此,我们发行了3种新债券,每一种债券给他一半。3个月以后,我们拥有了无法脱手的5亿美元抵押债券,那上面有3倍的销售信贷额,这样,我让波士顿的这位老兄意识到他根本不需要欧洲债券,他需要的是抵押债券。于是,他卖掉了手里的欧洲债券,买进了我们的抵押债券。”

  “这样,公司解决了一个问题,但麻烦的是我们现在有5亿美元欧洲债券没人想要,所以我等了一个星期,交易员开始绝望了,他卖不掉他的欧洲债券。然后,他们再次把销售信贷额提高了3倍。这时我便决定打电话给我在加利福尼亚一家保险公司的一位朋友,他手头有10亿美元现金想投资,但却不知买什么是好。正巧我为他找了个理想的投资渠道。”卡什细细叙述着此事,得意地大笑起来。

  “你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叫我‘现金’吗?你听说过‘现金是国王’的说法吗?嘿,我是现金的国王。我控制着它,这些有价证券管理者们认为他们控制着他们资金中的现金,但是他们控制不了,我能控制,是像我这样的人在操纵着债券系统现金的流动,我是他们中间的佼佼者。这些资金每流动一次,就有一部分现金进了我的腰包,你知道5亿美元交易的3倍销售信贷额的佣金是多少吗?想想看。”

  我想了想,算了算,虽然各家有各家的算法,但是,我的计算是1百万美元不到一点,现在我开始明白卡什为什么能够买得起那些昂贵的赛车了。

  “但是,我看得出你与别人不一样,小伙子,”他继续说,“你不怕担风险。当有机会时,你愿意下大赌注。我认为你我二人联手定能做些好买卖。”

  眼前这位的确是债券市场的高手,我离开原先那家四平八稳的老银行为的就是要见这种世面。我当然能够成为债券市场上的一个强手。我和卡什一道定能将其他芸芸众生玩弄于股掌之上。

  然后,我脑子突然清醒过来。卡什也许对他的所有客户都作如是说。这倒并不是说卡什在胡编乱造,卡什的名声有口皆碑,但我禁不住想知道当卡什驾着他的折篷梅塞德斯,带他的波士顿客户兜风时,是否就不会以这种不屑一顾的口气谈论他的伦敦客户。

  “你仍然与你的美国客户保持联系吗?”

  “定期联系的只有一个,我和他的关系也许是你所称的那种‘特殊关系’。但是,只要我想与其他任何客户恢复关系,只需给他们挂个电话就行了,人们不会忘记我。”

  我们驶上通往4号高速公路的一个坡道,路上车辆很多,但是都在有条不紊地向前移动,卡什把阿斯顿-马丁赛车开进外侧车道,寻隙挤过前面的汽车,不断闪着灯,威逼着它们让道。

  “你是怎么干上这行的?”我问道。

  “我在酒吧里遇到一个人,一个爱尔兰人。我们都住在布朗克斯的同一个地区,只是在那之前我从没见过他,我们相处甚好。我们有酒同醉,我们两人之间的唯一区别是我20岁,穿牛仔裤,他50岁,穿昂贵的西装。他的经历很苦,我很同情他。他问我做什么工作,我告诉他我在一家五金店工作。他又问我是否愿意到他的店里工作一段时间,于是我就去了,我一开始在收发室里干,从那儿一步一步往上升,一直干得都很愉快。”

  “那么,布朗克斯的居住情况怎么样?不危险吗?”我问。

  “当然危险,但那只是对来自不同街区的人来说。在你自己的街区里总是安全的,人人都会保护你,当然,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了,满大街都是疯子。以前也有暴力行为,但总是事出有因。可是,现在无缘无故就会发生暴力事件,这使我恼火。”我看着卡什,见他牙关紧咬,双颊开始涌上红晕,他生气了。

  “世界上一些最了不起的人物住在我住的那个街区内,”卡什继续说下去。“但是,我们被这个国家的其他人忽视了。我永远不会忘记酒吧里的那个家伙对我干的事情。我告诉过你我自己买过一间酒吧的事吗?”

  “没有,”我说。

  “事情是这样。那酒吧紧靠我住的社区旁边,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小地方,几年前我迫不得已关门了,有了那些疯子,事情变得糟糕透了,无法控制。但我在华尔街上安置了30个小伙子,其中有些人干得非常出色。”

  卡什看着我绽开了微笑。毫无疑问,他为他自己所取得的成绩,也为他帮助其他人取得的成绩而感到骄傲,我认为他有权利感到自豪。

  不出所料,在泰晤士河畔汉利举行的联谊会正如我所担心的那样糟糕。这是英格兰典型的8月天气,狂风呼啸,暴雨如泼,几乎没有停过,观看划船的所有计划都落空,约一百多号人——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雇员和他们的客户——全都挤在帐篷里,大啖冷鲑肉,狂饮香槟酒,空气潮湿滞闷,连呼吸都感到困难,雨声喧嚣,不停地敲打着帐篷顶,服务员弄得盘盏咣啷作响,50个人同时在交谈,还有香槟酒下肚后发出的歇斯底里的咯咯大笑声,真是绝妙的一天。

  越过攒动的人头,我看见了凯茜那高挑的身材,她正在与一群日本人说话。她与我的目光相遇,便设法脱身,穿过人群慢慢朝我走过来。噢,天哪,我们就这么开始了相互之间的交往。

  “我希望你玩得开心,”她说。

  我含含糊糊地咕哝了几句,意思是说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想得真周到,安排了如此美好的活动。

  她看着我,大笑起来。“是啊,非常棒,是不是?我不知道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是,我认为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会找个借口在星期六下午喝它个一醉方休。不过,我不得不来,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我以前从未见她开怀大笑过,那笑声轻松自如,真诚坦荡,与我们周围那些醉醺醺的嚎叫全然不同,我想最好还是不要对她细说是在罗布恳求下才来的,于是,我说道:“你知道,卡什非常会说服人。”

  “我当然知道,”她微笑着说,“我一天到晚和他在一起工作嘛。”

  “那一定很愉快啰,”我说。

  凯茜作了个鬼脸,然后越过她的香槟酒杯沿向我微笑着。“无可奉告,”她说。

  “那么,卡什与之有一种‘特殊关系’的这个美国客户是谁?是亚利桑那州买了5千万美元瑞典债券的那家储贷银行吗?”

  凯茜的笑容顿时不见了,我已越过雷池。“别问了,我真的不能说,”她语气生硬地说,俨然又成了一个傲慢的推销员。“我不能在一个客户面前议论另一个客户。”她已经把卡什先前对她的指责牢牢记在了心里,我的好奇心是不可能得到满足的。

  为了缓和气氛,我正在搜肠刮肚地想找个不太容易引起争论的话题,这时罗布出现在我身旁。

  “你好,保罗,”他说。然后他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凯茜。“你好。”

  “你好,”她冷冷地答道。

  “你近来怎么样?”

  “很好。”

  “你为什么不回我的电话?”

  “噢,我不知道你打电话,”她说。

  “我昨天晚上打了4个,前天晚上打了6个。你的室友留下了我的口信,她一定告诉你了,你没有收到我的鲜花,上面还有张便条?”

  “恐怕她是个非常健忘的人,”凯茜说,一边环顾四周,露出绝望的神色。

  “喔,你今晚有事吗?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

  凯茜看见了帐篷另一头的一个人,然后向罗布和我转过身来。“非常抱歉,那边有我的一个客户,我必须见见他,再见。”

  说完她便走了。

  “你知道,我想她可能试图躲着我。”罗布说这话时看上去一脸迷惑。

  我见状忍俊不禁。“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但是你不懂,我也不懂。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们已经一块儿出去过3次了,她和我见过的其他姑娘不一样,我们之间有某种特殊的东西,这一点我敢肯定。”

  “你还没有向她求婚吧,是吗?”这是罗布的女朋友离他而去的最主要的原因,但我认为,第三次约会就求婚,即便是对罗布这种人来说,未免也太猴急了些。

  “没有,我们的关系还没发展到那一步哩,”他答道。不过,我看得出来,就罗布而言,已经没有多少戏了。“不过,我确实对她说过,说她对于我是多么重要。”

  “罗布,我以前告诉过你,你必须得悠着点儿,”我生气地说,“像那样被你吓跑的姑娘已是第3个了吧。”

  “第4个。”罗布说。

  若是在平常,我或许有力量去安慰罗布。但是,我这一个星期过得糟透了,加上今天天气又格外恶劣,所以我只想脱身离开。

  我知道卡什要再过几个小时才会走,而且我也无法在回去的路上再面对他的友好热情。因此,我溜出帐篷,乘公共汽车去车站,然后坐上火车回家。当我抬眼凝视着车窗外,掠过被雨淋透的泰晤士河漫滩,我心头的千思万绪向着凯茜浮涌而去。一时间,我觉得她很有人情味,我对见到的一切非常满意,罗布到底不痴也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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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对于欧洲债券市场来说,8月始终是个死气沉沉的月份,其原因纷杂繁多。如在发行欧洲债券的政府机构里工作的官僚们一样,欧洲大陆人都出外度假去了。巴林和吉达的夏季暑热甚至使最狂热的阿拉伯人的嗜赌本能都变得迟钝了,于是,许多人去伦敦、巴黎、蒙特卡洛旅游,往往是去玩筹码而不是玩债券。

  当然,伦敦的许多交易员和推销员都没有结婚,或者至少没有孩子。在8月里,他们最不喜欢的事莫过于到海滩上去,混杂于那些妻儿老小在一起嬉戏欢闹的家庭之中。然而,这个月是休闲的好时光,大家都有一种默契,决不破坏这种毫无生气的现状,也不弄出任何变化无常的局面来,以免在这一个月的休息时间里为了工作而大伤脑筋,市场会自动充电,人人都在为9月份第一个星期的工作制定计划。

  通常,这种季节模式会使我烦躁不安,但这一次不同,我的心思别有所系,所以我对8月份带来的这种具有掩饰作用的表象感到欣然。

  我脑子里具体所想的是戴比的死,还有乔。

  事情在我看来似乎很明显,那天晚上乔打埋伏等戴比,然后把她扔进河里,他在现场,很显然他有能力杀人,然而,他为何要下毒手?即便是乔这样的人,也不至于漫游于伦敦街头,一时念起,谋杀他的昔日女友,他这样做一定是事出有因,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还有在我看见乔离船之后,他和他的两个朋友共乘出租车的事。虽然有可能是他的朋友在掩护他,但是警察却相信他们说的是实话。如果警察推断正确,戴比是怎么死的呢?

  我不相信她仅仅是失足掉进河里的,而且我也难以相信她是自杀,我无法相信这一点,因此,别的会是谁想要置戴比于死地呢?

  当我仔细琢磨这个问题时,我的思绪转向了派珀。戴比对布莱登哈姆山庄一案的了解是他真正的心病,从他的话里听上去,他不像是个最正直的公民。如果他被赌博管理委员会吊销了营业执照,那么他的塔希提计划将不得不搁浅。充其量他可以想办法卖掉塔希提饭店,但是那很难补偿他的大部分成本,又一个危险的敌人。

  接着,我又想到了调查石膏公司的股票价格一事。这事有可能与戴比之死有关吗?

  我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

  我翻阅了交易台上的一堆招股章程,想找到塔希提饭店的信息备忘录。在我找到备忘录之前,我发现了特里蒙恃资金公司的招股章程。我停止翻阅,拿起了这份招股章程,招股章程很薄,索然无味,上面没有标识,当然也没有图片,我开始看起来,看得很仔细。

  内华达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是一家空壳投资公司①,设在荷属安的列斯群岛,是富人逃税的场所。该公司投资有价证券,但没有这方面的详细情况,该公司通过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发行了4千万美元私人配售债券。德琼股份有限公司买下了其中的2千万,这样一种没什么价值的离岸债券之所以能够吸引投资是因为得到了本州银行有限公司的担保,本州银行是日本最大的银行之一,享有信贷机构授予的最高级别3A信誉保证。投资人一旦拥有了这种担保,就不必担心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组织结构细节,或是它的投资项目。

  

  ①指已停业但仍在股票交易所报价的公司。

  然而,戴比曾为那些细则问题担过心。

  我仔细地看完了整个招股章程,虽然有很多冗长乏味的法律语言,但是我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空壳公司的独家股东是内华达特里蒙特资金公司。从这公司名字中我什么也看不出,我猜测根据荷属安的列斯群岛公司的保密法则,关于所有权组织结构方面的情况,我大概只能了解到这些。

  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接着,我注意到在标题为“担保人说明”一节下面的空白处用铅笔写的一个电话号码,我认出拨号代码是东京,这一定是本州银行的电话号码,我看看手表,东京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我仍有可能找到什么人。我拨了那个号码,不知道自己想问些什么。

  开始拨了几次没拨通,最后,终于接通了一个会讲英语的人。

  “我是博多。”

  “下午好,博多先生。我是伦敦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保罗·默里。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帮我一个忙,我想查询一下你们为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担保的一种私人配售债券事宜。”

  “非常抱歉,”博多先生说。

  该死,我暗暗想道,现在正是我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博多先生,若蒙告知一些情况,在下将不胜感激。你知道,我们是这种私人配售债券的一个主要投资者。”

  “我很愿意帮忙,默里先生,但是我们没有提供这个担保的记录。”

  “不,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面前摆着一份招股章程,上个星期,贵行的某人曾和我的同事蔡特小姐谈过此事。”

  “就是我和蔡特小姐谈的,而且,在几个月以前,我还和一个名叫肖夫曼的先生谈过这事,我们非常肯定没有对这个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提供过担保,我们确实没有这样一笔交易的记录。如果你有这家公司的资料,我们倒愿意追查一下,我们不喜欢别人滥用本州银行的名称。”

  “博多先生,非常感谢。如果我能办到的话,我将寄一些资料给你,再见。”

  这个电话没有任何意义,本州银行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作出的担保?显然,博多已经非常仔细地查阅了手头的档案。再说,本州银行是个非常大的银行,也许担保书不知怎么弄丢了。我心中暗忖,这虽然站不住脚,但是没准儿也许有这种可能。

  如果本州银行没有听说过这种债券的话,那么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应该知晓此事,我决定给他们打电话,我没有打电话给卡什。如果戴比的推测正确,这种债券确实有什么不对头之处,我不想在这个阶段就惊动卡什。于是,我往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资料室打了个电话,那儿会有他们管理过的所有发行债券的完整资料。

  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资料室。”

  “早上好。我是德琼公司的保罗·默里。请问,你能把你们为内华达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担保的一种私人配售债券的所有详细资料寄给我吗?那大约是在一年以前发行的债券。”

  “恐怕我们没有那种债券的详细资料,”资料室管理员立即答道,根本就没有停下来去查阅档案或登录卡。

  “但是,你们一定有的,你不能查一下吗?”

  “我查过了。你的同事蔡特小姐上星期来过电话,我们没有关于那种债券的详细资料,原因是那种债券根本就不存在。”

  “你一定是弄错了,话不要说得这么死,请再查一下。”

  “默里先生,我非常彻底仔细地查过了。”那资料室管理员抬高了嗓门儿,她这种女人显然是不愿意别人对她的职业自豪感有任何怀疑。“蔡特小姐也和你一样固执己见,这种债券真的不存在,不是我们的记录有误,就是你们的错了。我们在现代化的相关数据库检索系统上花了几万英镑哩,根本就没有特里蒙特资金公司这个名称,你要是找到了你们持有的那种债券的正确名称,请打电话来,我们将非常乐于帮忙。”说完这话,资料室管理员便挂断了电话,听起来毫无乐于帮助之意。

  我靠在椅子上,茫然不知所措,主要管理者和担保人怎么会不知道这种债券呢?它真的存在吗?我思考了一会儿,由于它是一种私人配售债券,所以不一定要被列在任何股票交易所的名册上,不过,这种交易总会牵涉到一些律师。我抓起招股章程一页一页翻阅着,寻找撮合这笔交易的律师事务所的名称,我很快就找到了它。“库拉索岛①海尔伦,范克里夫律师事务所。”真怪,我原以为会是伦敦或者纽约的哪家律师事务所,我又仔细查阅了几分钟,终于在招股章程里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本协议应根据荷属安的列斯群岛的法律予以解释。”丝毫没有人们惯常提到的英国或纽约法律。

  

  ①荷属安的列斯群岛的主岛。

  为什么以前没有看见这份招股章程?我想如果大家都很忙的话,该文件虽然应该仔细阅读,但恐怕谁也没有认真看过。毕竟是本州银行作保,可能使之看起来似乎没有必要去核查其附属细则。

  然而,本州银行并没有为此担保,德琼股份有限公司将2千万美元借给了一家我们对其一无所知的空壳公司。我们不知道老板是谁,我们不知道我们的钱被派了什么用场,我们当然也不知道是否能够收回这笔钱,那份法律文件也许漏洞百出。

  我连忙打电话到楼上,查询一下我们是否收到过第一笔息票付款,收到过,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损失一个儿子。无论这家公司是谁开办的,他至少会支付一些利息,以免引起怀疑,看起来我们极有可能成了一桩精心策划的欺诈案的受害者。

  这事我不能直接问卡什。如果他与此事有什么牵连的话,那可能会向他漏了口风,我不能冒这个险。但是,我又需要了解更多有关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卷入此事的情况,我想出了一个主意,我拿起电话,按了一个电话号码。

  “喂。我是洛桑-日内瓦银行。”

  “卡莱尔,我是保罗。今天你有空出来吃午饭吗?”

  “噢,一个多么美好的惊喜,当然,我非常喜欢与你共进午餐。”

  “好极了,咱们于12点1刻在卢卡餐馆见。”

  卡莱尔以前一直在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工作,直到6个月前才离开。她一定能够告诉我一些关于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情况,还有卡什与此事的瓜葛。此外,能有个藉口邀请她吃午饭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我早早地来到了卢卡餐馆,侍者将我引领到一张临窗的餐桌前,这家餐馆位于莱顿霍尔市场中心一幢大楼的二楼上,阳光穿过敞开的窗户流泻而入,随之也带来了楼下购物者的喧闹声。此刻,餐馆里只坐满了一半;往往1点钟左右,附近劳埃德银行的证券包销者会把饭店挤得满满的。

  我只等了两三分钟,卡莱尔就到了。她的高跟皮鞋踏在黑白相间的地板上发出的咯咯脆响,裹着她大腿的紧身短裙,以及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阵阵昂贵而幽淡的香水味吸引住了屋里的每一个男人。她来到我的桌前,与我握手问候,面露微笑,在我对面坐下。这时,我对朝着我的方向投来的妒忌眼光禁不住感到些许骄傲。卡莱尔不是那种标准的大美人,但是她极富性感。

  我们点了饭菜,对冷清的市场发了一通议论和牢骚,几分钟之后,我便直插正题。“卡莱尔,我找你来是有些具体事情想和你谈谈。但是,这事非常微妙,要是你不向任何人提及,我将不胜感激。”

  卡莱尔大笑起来。“噢,保罗!多么激动人心哪!一个秘密!别担心,我谁也不告诉。”

  “是关于卡什的事。”

  她脸上的笑意消隐殆尽。“噢,卡什,那个狗杂种!”

  “你为什么骂他狗杂种?他干了什么事?”我问。

  “也许我应该先告诉你一个秘密。”她眼睛看着桌子,拿起一把刀子,开始无意识地摆弄起来。“如你所知,我到洛桑-日内瓦银行之前,为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工作了两年。”她开始说道。“嗯,过了一年左右,我就与一批很不错的客户建立了联系。我的生意很红火,我高兴,客户高兴,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也高兴,皆大欢喜。这时,卡什·卡拉汉从纽约来了,他名气很大,还有与名气相等的高薪,但当时他在欧洲没有任何客户。所以他便挖墙脚,把别人的客户拉了过来。”

  “他怎么挖得动的?”

  “一开始是巧取。他先弄清楚哪些大帐户客户的推销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有效地购入补进,他便‘帮他们一把’。到后来,客户便愿意和卡什谈买卖,而不是与原先的推销员谈。我认为在某种程度上这也不能算太坏,因为客户得到了较多的保证金,公司的生意也增加了。但是,接着卡什便开始使用更加厉害的手段。”

  “以我为例吧,他盯上了我的两三个最大的客户。只要我不在办公室,他就给他们打电话。但是,他们很忠实,他们想和我做生意。于是,他便开始散布我和一个客户的谣言,我恐怕不能把他的名字告诉你。”

  “什么谣言?”

  “他说我和这个客户睡觉,说因为这个,该客户把他的所有生意全给我做,”她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愤怒。“荒谬之极,完全是一派胡言,我的客户把大部分生意给我做是因为我替他出了好主意,他从中赚了大钱。我决不会与哪个客户发生什么风流事,永远不会,那样做完全违背职业道德。”

  她抬头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怒火。然后她放声大笑。“噢,保罗,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能感到脸上窘得发红,她所宣称的在与客户打交道时要信守职业道德的誓言打破了我心灵深处存有的幻想,我没意识到自己流露出了失望之情。

  她又继续讲述她的遭遇。“我对此事一无所知,我的客户也蒙在鼓里,但是,别人个个都在议论此事,或者说我听说是这样。这就像那种越传越广的谣言一样,一两个月里,人们就会听到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说法,不由得你不信。我肯定我的老板一定听说了此事,但也许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我当然是有口难辩,我不知道有什么可否认的。”

  “有一天,卡什找到我的老板,数说我的‘风流韵事’使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成了伦敦城里众人的笑柄。他手里掌握了一些数据,说是来自我的一个客户公司的内部渠道,数据表明我的客户95%的业务是通过我做的,那些数据一定是卡什捏造的。我知道我的这个客户和其他经纪人也做过很多生意。”

  “于是,老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告诉我要么辞职,要么他将不得不命令我停职,并开始进行正式调查。他说这样做对我的客户的伤害可能会和对我的伤害一样严重,甚至更严重。闻此,我震惊不已。当时,我恐怕是发了脾气。我对他大喊大叫,用我凡是能想到的脏话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并且对他说,至于我的工作随他怎么办。洛桑-日内瓦银行几个月来一直想雇佣我,所以,不到一个星期,我便加入了他们,开始了我的新工作。”

  “但是,如果你当时冷静点不是更好吗?你本来可以洗清你的名声的,卡什什么也证明不了。”

  “伤害已经造成了,我不愿仅仅为了能继续与那种社会渣滓一道工作而使自己的人格受到公众的责难,使自己的私生活受到别人的审视。”

  “我明白了,”我说,感到自己心中也升起一股怒火。“你做得对,真是个狗杂种,这个行当腐败透顶,那么多人奔波忙碌,赚了那么多钱。他们认为自己是天才人物,但是,可以说有一半时间他们无异于是在偷窃。如果他们都能以正直的,遵守原则的方法从事他们的工作,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仍然大有赚头。”我无法控制声音中的怒气,而且清楚地感到越说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响。

  卡莱尔笑了起来。“噢,保罗!你多么可爱,如此关心体贴人,又是如此理想主义。但是世事并不会按照你的理想去发展,你必须意志坚强才能生存下去,最坏的狗杂种挣的钱最多。我一切都不错,我现在干的还是老工作,但合作者比以前的好,薪水也比以前多。”她那双长睫毛下水灵灵的大眼睛微笑着看着我。“你刚才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的。”

  我克制着冷静下来。“我恐怕暂时还不能把确切的细节告诉你,原因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它很重要,因为没有一个人发现我一直在询问的事,”我压低了声音。“去年德琼公司从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买进了一种私人配售债券,是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发行的,就是卡什卖给我们的,你知道任何有关此事的情况吗?”

  “特里蒙特。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卡莱尔轻声说道,眉头紧蹙思考着。“这名字听起来耳熟,但我不……对了!我知道了,是不是由日本兴业银行担保的那笔交易?”

  “不完全对,是本州银行。不过,你说的已经很接近了。”我答道。

  “是的,我的确模模糊糊记得这回事,那只是笔小交易,是不是?”

  “4千万美元。”我点点头答道。“你卖没卖过?”

  “没有。那是卡什的一笔‘特殊交易’,我想这是他为自己揽的一笔生意,我们其他人谁也没有过问是怎么卖的,所有佣金都流进了他的腰包。”

  特殊交易,特殊客户,卡什做了许多笔特殊业务。“关于这个公司的情况,你知道点什么吗?”

  “特里蒙特资金公司?一无所知,在那之前和那之后,我都没听说过任何有关这家公司的情况。”

  “有没有其他人会知道这方面的情况?”

  “不可能。卡什做生意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一切严守秘密,等到生意做成功了,他才会洋洋得意地对外宣布。”

  “他肯定得到了公司里其他人的帮助,比如编制文件,或者制定交易构架等,”我启发道。“他过去常与公司融资部里什么人打交道吗?”

  “我想在伦敦没有。不过,他确实与纽约的什么人谈过他的一些特殊交易。那人来伦敦时我见过他一面,一个矮胖子,韦杰尔,迪克·韦杰尔。我想他是叫这个名字。”

  “你记得是谁买了其余的债券吗?”

  “是的,我记得。我记得听说卡什把它卖给德琼了,他没花多少时间就做成了,而且接着他又打了一个电话,一下子就把这笔生意做成了,我记得自己当时还想过,只消两个电话就能把一批债券全部售出,简直令人惊叹。我憎恶卡什,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优秀的推销员。”

  “另一个买主是谁?”

  “我知道你会问这话的,”她说。“让我想一想……我知道了!是哈尔兹韦格银行。”

  “哈尔兹韦格银行?那不是瑞士的一家小银行吗?”

  “也不太小,当然形象不佳,但是他们非常秘密地管理着大笔大笔的资金,卡什常和他们打交道。”

  “他与那儿的准联系?”我问道。

  “一个名叫汉斯·迪特韦勒的人,那人不怎么样,我和他谈过几次话。”

  我从卡莱尔口中了解到了我想知道的一切情况,至少了解到了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情况。

  “还有一个问题。”我说。

  “什么问题?”

  “加斯顿是谁?”

  “加斯顿?我不认识任何叫加斯顿的人。”然后她抿嘴轻声笑起来。“噢,你是说我那位巴黎的男朋友加斯顿?我恐怕得说这全是为了搪塞罗布而编造的故事。”

  “这太残酷了,他非常苦恼。”

  “他很固执,我不得不使用某种方法使他摆脱痛苦。这看起来似乎是最佳方法,而且他那个人奇里古怪的。”

  “奇里古怪的?”

  “是的。他这人有点怪,他爱紧张,情绪似乎不稳定,你说不准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噢,罗布就是这么个人,”我说,“但他不会伤害别人的。”

  “那我可不知道,”卡莱尔说。“我很高兴摆脱了他的纠缠。”她战栗了一下。“此外,我告诉过你,我从来不和我的客户睡觉。”

  说完,她呷了一口葡萄酒,两眼越过杯沿看着我。她似乎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愤怒,双唇鲜红,两眼乌黑,我的喉头一时干涩了。

  “从来不?”我说。

  她盯着我的眼睛注视了好一会儿,我无法准确读懂她目光中所传递信息的确切含意。

  “几乎从来不。”她说。

  那顿午饭之后,我难以集中精力工作,我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和克莱尔巫山云雨一番会是什么情景,尽管这种念头不时地会重新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必须打电话给迪特韦勒先生。

  我在国际债券经纪人协会手册中查寻哈尔兹韦格银行,找到了电话号码,其区号是苏黎世区号。

  一个女人接了电话。

  “我可以与迪特韦勒先生通话吗?”我问。

  “对不起,他现在不在,我能帮你忙吗?”答话者讲一口纯正的英语。

  “是的,也许你能帮忙,”我说。“我的名字叫保罗·默里,我为伦敦的德琼股份有限公司工作。我们持有一种私人配售债券,我相信你们银行也买了。是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发行的8年期债券,2001年到期,我们打算再买一些,不知贵行是否有兴趣出售。”

  “噢,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我们终于找到想做这笔交易的人了。我不知道我们当初为什么买它,虽然本州银行的担保非常可信,收益也不错,但是却无人交易它。我们这儿做的应该是短期有价证券交易,而不是这种无价值的债券,你们开什么价?”

  这问题可不好回答,再买下一些这种倒霉的债券是我最不情愿做的事情。听这女人的口气,好像出什么价她都肯卖;

  “不是我要买,是为我们的一个客户买的,”我撒谎道。“他对买进我们的债券很感兴趣,但是我们的债券不出售。在我与他商谈他愿意以什么价格从你们手里买进这些债券之前,我需要确证一下你们愿意出售。”

  “我明白了。这样的话,我们最好等迪特韦勒先生回来再说。当初,这些债券是他亲手买的,他在一小时左右就会回来的,你不如到那时再打个电话来。”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告诉他等我的电话。”

  妙哉,我想找的人就是迪特韦勒。

  整整一小时之后,我再次拨通了苏黎世的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是一个粗哑的声音:“迪特韦勒。”

  “迪特韦勒先生,下午好。我是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保罗·默里。早些时候,我打电话给你的同事,是关于你们手头的2001年到期的8年期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债券的递盘事宜,我不知道你对出售是否有兴趣?”

  “默里先生,恐怕你是弄错了。”一口浓重的瑞士口音听起来不太友好。“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得到的信息,眼下我们手头没有那种债券,而且从来就没有过。”

  “但是,我刚才和你的同事谈的正是那种债券,”我说。“她说你们的有价证券组合中有那种债券。”

  “她一定是弄错了,她大概把它与另一种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债券搞混淆了。不管怎么说,我们把我行有价证券组合中的内容都视为绝密信息,从不向外透露。这一点,我刚才已经提醒过我的同事,好了,再见,默里先生。”

  当我放下电话时,我为那友善的瑞士姑娘感到内疚。我相信当迪特韦勒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职责时,她不会把那当作一种快事的。这事办得真窝囊,一个蹩脚的撒谎者,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根本就没有发行过其他债券,哈尔兹韦格银行和我们拥有的是同一种特里蒙特债券。

  但是,他们为什么不承认呢?

  这个情况很严重,很有可能德琼公司损失了2干万美元。除非我们能找到这笔钱,否则这个损失能使整个公司陷入瘫痪状态。我认为从法律上讲,我们虽然不需赔偿那些钱给我们受损失的客户,但是我敢肯定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不再是我们的客户了。我必须把我的发现告诉汉密尔顿,他不在交易台上,卡伦说他一下午都不在,而且要到第二天上午很晚才会到办公室来。

  第二天午餐时他来上班了,我看着他走到他的交易台前,脱下外套,打开一个个屏幕,然后坐下来,凝神细看。

  我大步走到他的交易台旁。“对不起,汉密尔顿,”我说,“你有空吗?”

  “现在是1点27分。失业数字1点30分出来,我有3分钟时间,够了吗?”他问道。

  我迟疑了一下,我必须告诉他的事情很重要,但我不想草草了事。如果汉密尔顿说他只有3分钟,那就只有3分钟。“不够,恐怕会要稍微长一点。”我说。

  “既然是这样的话,坐下吧,你也许能学到点什么。”

  我强忍着不耐烦的心情,坐了下来。

  “好,跟我讲讲这一阵子国库券市场的情况。”汉密尔顿指的是美国政府债券市场,这是世界上规模最大,流动性也最大的债券市场,而且也是大多数投资者借以发表有关长期利率见解的市场。

  “上个月一直在跌,”我说,“人们盼望着收益率能涨得更高些。”当国库券价格下降时,它们的收益率会升高,表明将来有望获得较高的利率。

  “为什么它一直在跌?”

  “人人都担心美国可能已经达到了100%的就业率,上个月的失业数字是5.2%。大多数经济学家认为失业率大大低于5%将是不可能的,一旦失业率降到那个水平,国家的通货膨胀压力就会增加。各行各业招工将更加困难,这样他们将不得不支付较高的工资,较高的工资意味着更严重的通货膨胀,也就意味着更高的利率。所以,国库券价格便跌下来了。”

  “出现这个数字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况?”汉密尔顿问道。

  “这个嘛,市场希望失业人数降低到5%,如果发生那种情况,较低的失业率将意味着较高的通货膨胀率,市场将再一次售出国库券。”

  对就业有利的因素对债券市场却不利,我始终觉得这似乎是一种极大的讽刺。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我在一个大经纪人的交易室里发生的情景。当宣布失业人数比预期的多出几千人时,房间里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国库券市场的行情直线猛涨。这完全是不切实际的空谈!

  “你说得对,几乎人人都认为失业数字将为5%,而且市场将会低价售出国库券。那么,对此我们应该做什么?”汉密尔顿问道。

  “嗯,如果我们有任何剩余国库券的话,可以卖掉它们。”我说。“不过,既然一个月前我们就卖掉了所拥有的国库券,我想我们只好坐观形势了。”

  “错了。”汉密尔顿说。“或者说,至少你可以坐观形势。”

  我们面前的绿色电视屏幕显示出那一刻市场的交易情况,当债券买进卖出,价格随之变化时,那绿色小数字组成的密集阵列便闪烁不已。我们正在注视的主要国库券是30年期的债券,又称作“长期债券”。其时价是99.16,意为99.16/32,又可读作99.5。

  在数字发布前一分钟,绿色数字停止了闪烁,没有交易在进行,每个人都在等待。

  这一分钟似乎要持续到永远,在世界各地,在伦敦、纽约、法兰克福、巴黎、柏林,甚至东京,成千上万的男男女女正弓身坐在他们的屏幕前静待苦等。贸易委员会设在芝加哥的期货交易所里的债券期货室将静静地等待着。

  我们的路透社和电汇率屏幕上传来低沉的嘟嘟声。不一会儿,一则绿色的短小电文闪烁出现在屏幕上:美国6月份的失业率为5.2%,7月份降低到5.0%。

  两秒钟之后,长期债券旁边的数字99.16闪烁了一下,被99.08取代了,即99.8/32,或99.1/4。我判断正确,这是个不祥的数字,行情正在下跌。

  又过了两秒钟,我们的电话板上的指示灯不停地闪烁起来。虽然推销员们不知道汉密尔顿具体在想些什么,但是,他们知道他一定在思考着。

  汉密尔顿拿起一个电话听筒,我在另一条线上监听,是戴维·巴勒特打来的电话。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的想法,关于……”他开始说道。

  “给我2干万美元长期债券。”汉密尔顿打断说。

  “但是,我们的经济师认为……”

  “我很高兴你们有一个有头脑的经济师,给我报价吧!”

  戴维住口,放下了电话。5秒钟之后他回来了。“我们愿以99.04报价。注意点,汉密尔顿,行情正在暴跌!”

  “我以99.04的价格买2干万,再见。”

  我们屏幕上长期债券旁边的绿色数字一直在不断闪烁着。现在的数字是99.00。虽然我不知道汉密尔顿到底在干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十分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

  汉密尔顿又拿起一个电话,是卡什。“给我3千万美元长期债券。”

  卡什没有争辩,在这种行情大跌的情况下,有人想买3千万美元长期债券,那正中他的下怀,“我们的报价是99.00。”

  “很好,我买了。”汉密尔顿说。他放下电话,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正在闪烁着的屏幕,我也一样。

  价格依然在不停闪烁着,但不再直线暴跌了。它在99.00和99.02之间摇摆不定。我和汉密尔顿一动不动地坐在屏幕前。每当99.00这个数字闪烁时,我发现自己都屏息敛气,估计随后会跳出98.30。我们手头握有5干万美元的债券,那样会损失很大一笔钱的。但是,99.00的价位保持不动了。突然间,它闪烁着跳到99.04,然后又跳到99.08。没出几秒钟,价格便升到了99.20。

  我松了一口气,汉密尔顿又得手了,我们成功地以似乎是数月来的最低价格买进了5千万美元长期债券。看上去行情似乎将要回升,我仔细打量着汉密尔顿,他依然在凝视着屏幕。他依然表情如故,尽管他脸上没有笑容,但是我认为我能察觉到他那耸起的双肩略微放松了一点。

  价格闪烁着升到100.00。

  “我们现在还不抛吗?”我问道。

  汉密尔顿慢慢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正在发生的事,对吗?”他说。

  “对,我不知道,”我说,“请告诉我。”

  他仰靠在椅子上,向我转过身来。“你考虑问题必须要比市场早一步,”他说。“当人们改变主意时,市场价格就会波动。如果人们突然决定不购买或是不保留手中的债券,而是要抛售的话,那么市场便会下跌。每当风传一则新信息时,常常会出现这种情况。这就是一个经济数字公布时,市场经常变动的原因所在。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说。

  “你瞧,在过去几个月里,许多人在不断地改变主意,决定抛出。每次出现坏消息时越来越多的人便把手中的债券抛出去,这样就把价格压得越来越低。市面变得如此不景气,到这个星期,每个人都估计会传来更多的坏消息,而且行情会进一步下跌。”

  “当坏消息出现时,那正是人们早已预料到的。当然,交易员便开出低价,但是所有的卖家早已在这之前把债券抛售一空,就像我们一个月前做的那样,已经没有卖家了。”

  “不错,这可以解释行情为什么只下跌了1分来钟。但是它为什么会上涨呢?”我问。

  “这个嘛,当行情正在下跌时,精明的买主往往不急于购买,直到他们认为所有坏消息全都销声匿迹为止。”汉密尔顿说。“但是,也有像我这样的人,想冒险以低价吃进债券。”汉密尔顿慢条斯理,从容镇定地侃侃而谈,我认真地聆听着每一个字,试图从他的话中汲取尽可能多的知识。

  “但是,如何看待基本经济法则呢?如果美国的就业率是100%,通货膨胀造成的威胁会怎么样呢?”我问道。

  “股市对这种情况的担心已至少有一个月了,因此,几星期来价格一直在下跌。”

  我细细回味着汉密尔顿的话,这番话不无道理。“这么说行情上涨的原因之一是人人都十分悲观?”

  “完全正确。”汉密尔顿说。

  “还有一点我不明白,”我说。“如果情况确实如此的话,为什么行情要等到数字公布之后才上涨呢?”

  “投资者总是希望在排除最后一个主要的不确定因素后才做出购买决定,一旦他们看到失业率指数虽然很高,但比他们预计的要好时,他们没有理由不立即采取行动,他们便吃进。”

  这一行我要学的还多着呢,我心中暗自想道。我知道要成为一名优秀的交易员需要一个冷静、精于计算的头脑。然而,汉密尔顿绝不仅仅是一位精于数字或经济学分析的专家。他还分析人的本性,能够推断出共同构成“市场”的成千上万个个体的恐惧与贪婪之间的确切平衡点,而且他非常精于此道。

  “我想现在咱们可以让市场随它自己去怎么发展吧,”汉密尔顿说。“你说你想跟我谈什么事的。”

  我把我和戴比所发现的有关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一切情况都告诉了汉密尔顿。我对他说,依我之见,我们也许永远也见不着我们那2千万美元了。

  自从我和汉密尔顿共事以来,我从来没有看见他对什么事震惊过,可这回他震惊不已。他失去了自制力,这种情况在他来说是十分罕见的。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们没有复核过文件吗?”

  我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为什么没叫戴比去复核一下文件呢?”他轻声低语道,牙齿紧咬住下唇。“卡拉汉那个狗杂种!他一定自始至终知道这件事!”

  “我听说是卡什把债券卖给你的?”

  “当然是他卖的,当时,那些债券的收益率比美国政府债券高1.5%。对于具有3A级担保的债券来说并不坏。当时,它们是市面上最便宜的债券。”

  “你认为他知道那个担保毫无价值了?”

  “他一定知道了。”汉密尔顿苦涩地说。“要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资料室对该债券一无所知的话,我可以打赌没有别人会知道了,这事肯定是他一手策划的。我总是提高警惕,从不依靠那家伙,我想象不出我怎么会让他侥幸得手了。”

  “卡什传递债券招股章程也许是诚心诚意的?或许他们公司融资部的某个人在背后操纵着此事?”卡莱尔提到过一个名叫迪克·韦杰尔的人。

  “也许吧,但是我并不这样认为。我认为是卡拉汉干的。”

  我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是否该谈谈我的想法。我轻声地问道:“你认为卡什与戴比之死有什么联系吗?”

  汉密尔顿看着我,一脸迷惑。“那不是一起事故吗?或者说自杀?肯定不会是谋杀吧?”

  “我说不准到底是什么。”我说。“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就在戴比死之前,我看见过一个人吗?”汉密尔顿点点头。“噢,那个人原来是乔·芬利,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负责美国公司的交易员。

  现在我已把这个发现告诉了警察,但是,乔的两个朋友说他们离船之后立即就和乔一道共乘一辆出租车走了。”

  “乔·芬利?”汉密尔顿说。“我见过他,他是个不错的交易员。但是,照你这么说,警察已经排除了他作案的嫌疑?”

  我叹了口气。“是的,他们将把戴比的死亡定性为一次事故。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汉密尔顿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对警察是否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表示怀疑。但不管怎样,我觉得卡什与此事没有牵连。”他陷入沉默之中,那双冷峻的蓝眼睛里闪着不同寻常的怒火。然后,他慢慢地开始放松下来。他有节奏地捋着胡子,他恢复了自制力,他在思索,从各个角度预测推算。

  “我们该怎么办?”我问道。“与卡什对质?去见布龙菲尔德-韦斯银行的总裁?去报警?”

  “什么也不干,”汉密尔顿说。“至少暂时按兵不动。我猜想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将继续支付几年利息,以免引起怀疑。就是我们将永远再也见不着本金了。所以,我们有时间。现在是该我们不要引起人们的疑心了。一旦卡什发现我们盯上了他,那么钱就泡汤了,我们将永远也见不到那笔钱了。因此,我们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但是,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我们不会什么都不做的。我们要把我们的钱弄回来。”

  “但是,怎么弄?”

  “我会想办法的。”

  不知怎么的,我似乎觉得他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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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手头有许多积压的工作要赶出来,如帐目差错,月度计价报表,一大堆要看的材料等。我花了整个下午,并占用了晚上一点时间全部处理完了。

  我于7点半离开办公室,信步走在格雷斯教堂大街上,朝伦敦大火纪念塔地铁车站走去。我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来我们怎样能够设法把买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债券的那笔钱弄回来。尽管汉密尔顿似乎非常有信心,能够想出什么锦囊妙计来,但是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他将如何着手办理此事。

  我旁边飘来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接着一只手插进了我的臂弯。“保罗,为什么这样愁眉苦脸的?”

  是卡莱尔,我闻到了前天在卢卡饭店她洒的同一种淡雅的香水味。

  “我没在想什么,只不过心里有事罢了。”

  “还在惦着工作哩,但是今天的工作结束了!是该玩的时候了。”

  我淡淡一笑,我的脑子里挥不去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带来的灾难的阴影。

  “我说,你最近一直在杞人忧天,”卡莱尔说。“你把一切都看得过于认真了。今晚我要和一些老朋友聚聚。你想来吗?”

  我迟疑不决。

  “噢,来吧!”她说。她扬起手臂招呼一辆正在驶过的出租车,那车子发出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停了下来。她把我推进车里。我没有推让。她说得对。几天来,我了解到的所有情况都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

  卡莱尔指挥着出租车驶向考文特花园街的一个小酒吧。酒吧里光线暗淡,陈设都是木头的,而且人满为患。她的朋友们早已到了。他们是丹尼斯、菲利浦和玛丽。他们都曾在阿维尼翁一起上大学。丹尼斯目前正在伦敦的国王学院攻读盎格鲁-撒克逊史博士学位,菲利浦和玛丽都在法国奥尔良当教师。现在他们是来英格兰度假。三人中只有丹尼斯会讲英语。

  虽然我的法语几乎连会话水平都达不到,但我还是尽量讲法语。他们都热情地鼓励我说法语,并始终觉得我那带约克郡口音的法语十分有趣。我应付得相当不错,虽然我们的交谈听上去有点怪,因为我只能用我所知道的词语交谈,而无法真正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我们开怀畅饮葡萄酒,于是,话匣子便打开了,不时地被一阵阵狂笑声打断。没有人提起债券、市场、利率、特里蒙特资金公司、乔或者戴比。

  夜越来越深,我发现自己的注意力越来越难以集中于正在谈论的话题,也不知道在谈些什么。于是,我便仰靠在椅子上,观察着别人。

  我特别注意到了卡莱尔。天哪,她是那么性感!她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那条黑色紧身裙往上缩起,裹着她那线条优美的大腿。她的白衬衫妥帖地塞在裙子里,当她倾身向前阐述自己的观点时,便清晰地显现出她胸脯的曲线。她的双唇丰满,说话时频频撅起。我灵感顿生,认为法兰西语言是为她那样的嘴唇而创造的。

  突然,一个什么信号,大家全都站了起来,我却没有注意到。我看看手表,已届午夜。我们离开酒吧,在外面的人行道上周哄哄地互相道别,足有5分钟之久。然后,丹尼斯朝着一个方向,菲利浦和玛丽朝着另一个方向,不一会儿都消失了,只留下我和卡莱尔两人。

  卡莱尔挽起我的胳膊,我们漫步走向斯特兰德大街。我们向前走着,穿过一个个人群,有的在互相大声道别,有的在拦出租车,有的在兴奋地放声大笑。夜间的空气温馨而惬意。

  “我先前忘了问你会不会说法语了,”卡莱尔说。“你说得很棒。”

  “在学校里学了那么多年法语,我想,总会有一些在脑子里扎根了。”我说。

  “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是不是?你不喜欢玛丽?丹尼斯非常逗,是不是?噢,我们在阿维尼翁时一块儿这样乐过。”

  “我玩得非常开心,谢谢你带我来。”

  “我们共乘一辆出租车好吗?”卡莱尔问。“你住在哪儿?”

  “肯辛顿街,你呢?”

  “噢,那很好。我就住在斯隆广场附近。”

  我们沿着斯特兰德大街走着,想拦下一辆出租车。最后,我们终于拦到一辆从泰晤士河南岸经滑铁卢大桥开过来的出租车。

  在出租车里,虽然我们俩谁也没有说话,但我却敏锐地感受到坐在我身旁的卡莱尔的存在。她的头温柔地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们在她的公寓外面停下车,她爬过我身前,打开车门,跳到马路边。

  “再见,”我说,“我很高兴今晚偶然遇到了你。”

  出租车正巧停在一盏路灯下,所以我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卡莱尔的脸。她两眼幽黑,温情脉脉,闪着欲火,一如在酒吧里的情景。她微笑着。“下来啊。”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控制住自己的感情,钻出出租车,付了车钱,随她进了大楼。她的套房在二楼。房间布置得很舒适,家具陈设时新,一面墙上挂着两幅很大的抽象派油画。

  我仅仅来得及注意到这些。我们一进屋,卡莱尔就转过身来,搂着我的头向她的头靠拢。长时间的热吻,我们的身体互相紧贴着,两人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激动。终于,卡莱尔的嘴唇离开了我的嘴唇,声音嘶哑地抿嘴轻笑着小声说:“你想要什么?”

  还没等我回答,她便领我进了卧室。虽然她没有开灯,但是窗幔没有拉上,外面路灯的桔黄色灯光照亮了房间。她松开我的领带,解开我衬衫最上面一粒钮扣。我脱掉外套,接着脱得一丝不挂。转眼间,卡莱尔就全身赤裸着站在我面前。一辆汽车急驶而过,头灯照亮了她。她的玉体丰满结实,甚至可以说是肌肉发达。我刚脱去袜子,她就把我拉倒在床上。

  卡莱尔是个生龙活虎、精力旺盛的情人。不一会儿,床上铺的盖的就扔得满地都是。经过1个小时令人精疲力尽的最炽烈的快感之后,我翻身仰面朝天,喘着粗气大汗淋漓,浑身散了架似的。卡莱尔躺在我身旁,我们又说又笑,她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胸脯和腹部。

  没过几分钟,我便带着轻松和满足感,翻了个身,立即进入了梦乡。

  卡莱尔轻轻吻着我的鼻子,惊醒了我。她一身蓝套装穿戴得整整齐齐。

  “我们总得有人去工作,”她说。“走时务必要锁好门。”还没等我答话,她就飘然而去。

  我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然后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家,洗了个澡。那天早晨我上班迟到了。

  正如他自己许诺的那样,汉密尔顿一直在动脑筋想办法。他招手把我叫进会议室。

  “这事看来还挺难办的,”他说。“我们还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他朝面前桌子上闪闪发亮的白色便笺簿倾过身子。他充满活力和决心。我洗耳恭听,准备遵命行动。

  “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来攻克这个难关。我建议我从一个方面下手,你从另一个方面出击。”

  我点点头。

  “首先,荷属安的列斯群岛公司。我已经逐字逐句地看完了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招股章程。要提取那笔钱,需要有几个先决条件,其中包括本州银行担保人的签字。这就是说在支付那笔钱之前,海尔伦的范克里夫律师事务所一定看到过那个文件。要么他们看到的文件是伪造件,要么他们没有见到任何文件就把那笔钱发出去了。”

  “此外,帐目必须每年进行审计,审计师由一家当地公司的会计师担任。招股章程中没有任何条文表明我们有权利进行查帐,但这些帐也许记录存档在某处。”

  “最后一点,这笔钱肯定已经从荷属安的列斯群岛公司转往某处,或投资于什么地方。也许某些专业咨询员也卷进去了呢。”

  “很可能在这些过程中,某些律师和会计师也卷了进去,但是他们永远也不会说的。”我说。“荷属安的列斯群岛公司素有保守绝对机密的美名。如果他们坏了名声,那么通过该群岛投资的钱明天就会有半数撤出。”

  “那倒不假。单凭我自己要弄清楚这些事是很困难的,”汉密尔顿说。“但是昨晚我和鲁迪·吉尔谈过了,他是安的列斯群岛上的最著名的律师之一,他将帮助我。就鲁迫而言,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是群岛被人们看作舞弊的好场所。显然,海尔伦的范克里夫律师事务所在冒险,但愿我能够动员当地公司站在我们一边。他们更希望能够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把那笔钱悄悄地退回来,而不想闹出什么国际丑闻来,我后天就飞到那儿去。”

  “好的,那么我该干什么?”我说。

  “查访卡什,”汉密尔顿说。“你很快就要去纽约了,是吧?”

  “是的,这两天就走。”我说。

  “你要去参观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吗?”

  “我打算去。”

  “很好。看看你能发现些什么有关卡什和特里蒙特资金公司交易的事,但是务必十分谨慎,重要的是别让卡什察觉到。”

  “好的。”我说。“迪克·韦杰尔这个家伙怎么样?”

  “我过去碰到过他,”汉密尔顿说,“个子矮矮的,是一个卑鄙的家伙。如果他与此事有牵连,我丝毫也不会感到惊讶。他门槛太精了,专为自己着想。看看你能了解到有关他的什么情况,但要小心为妙,要是他和卡什联手参与此事,那么,他对别人提问题会非常警惕的。”

  “我该了解些什么事呢?”我问。

  “这很难说得清,”汉密尔顿说,“任何把卡什和特里蒙特资金公司连在一起的事情,特别是能表明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准备拿我们那笔钱派什么用场的情况。招股章程上仅提到在证券方面进行投资,但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证券。”我没有一点儿线索,怎么能够了解到汉密尔顿期盼的情况呢?他发觉了我脸上流露出的愁色。“别担心,即使你什么也发现不了,我在库拉索总能够发现点什么。”

  对于所有这一切,我心里感到很不踏实。“我们不该告诉什么人吗?”我说。“也许该告诉警察,或者至少告诉德琼先生?”

  汉密尔顿又坐了下来,他张开五指在眼前晃了晃,叹了口气。“我昨晚也考虑过此事,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告诉谁。”

  “但是,这是一桩大欺诈案,我们当然应该报告。”我反驳道,我本能地意识到应该将此事报告警察,并交给他们处理。

  汉密尔顿在椅子里向前倾过身子。“还记得我曾告诉过你,我认为我在日本发现了一个新投资者吗?富士人寿保险公司,记得吗?我相当肯定,他们打算将其5亿美元交给我们来经营。如果一切进展顺利的话,下个月我们就能拿到钱。你知道日本人的性格,如果像富士人寿保险公司这样有声望的集团准备把那么一大笔钱交给我们管理的话,其他公司便会纷纷仿效。”此刻,他口若悬河,越说越快。“这也许会成为德琼所企盼的突破,这可以使我们成为伦敦的主要资金管理人之一。”汉密尔顿直视着我的眼睛,我能感觉得到他的坚定信念和顽强意志的力量,他想成为伦敦最强大的资金管理人——这是他决心要实现的雄心大志,我会自始至终为他鼓劲加油。

  他放松下来。“你了解乔治,他巴不得马上就把这事告诉我们的投资者,我们是没办法劝住他的。一旦他把这事捅出来,我们公司的名誉将会受到严重损害,也许永远都恢复不了。我们当然也就永远见不到富士人寿保险公司的钱,要是报警的话,情况可能会更加糟糕。”

  汉密尔顿看出来他并未能使我完全信服。“听我说,你我二人现在拥有一个绝好的机会,能使本公司大有作为。我能依赖你的帮助吗?如果我们能够在两三个月之内把钱弄回来的话,那么对于公司,对于乔治·德琼来说都要好得多。如果到圣诞节我们还无结果的话,那我们就向他和盘托出,你把这事告诉我已经尽到你的责任了,你不会有事的,这一团糟的局面是我的责任,由我来收拾。”

  我考虑了一会儿,富士人寿保险公司的5亿美元要进帐,谁知道日本将会有多么巨大的资金受它吸引而来呢。有了这么一笔雄厚资金,我们可以痛痛快快地做些大生意。我们将左右市场,人们一定会大为惊讶,全都注视着我们,毫无疑问,我将会成为其中的一分子,汉密尔顿已把我们两人称为一个小组,我为此感到高兴。我们可以将一切玩于股掌之中,关于乔治·德琼的那番话,我知道汉密尔顿是对的,他会直接与我们所有的投资者通气,把事情全都弄砸了。

  噢,汉密尔顿已开口要我帮忙,他会如愿以偿的。“好吧。你说的对,让我们去找那笔钱吧。”

  我走回我的交易台前,既兴奋不已,又有点儿迷惑不解。和汉密尔顿搭档去找回那笔钱会很有趣的。但是,我们到底该如何下手呢?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弄到汉密尔顿所要的情况。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尽力而为,看看能有什么结果,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想使他失望。

  我在我的交易台上发现了一张便条,是卡莱尔来过电话了,我便给她回电话。

  “洛桑-日内瓦银行。”

  “你好,我是保罗。”

  “啊,早上好,我很高兴看到你还是来上班了。我这儿有一些报价。”即使是在最普通的情况下,卡莱尔的声音听起来也十分撩人。那天早晨当我听到她的声音时,不禁回忆起头天晚上的风流事。

  “昨天晚上我很快活,”我说。

  “我也是,好玩极了。”

  “我们什么时候应该再来一次。”

  电话另一头沉默不语。

  “保罗,你是知道的,我想我们不该再那样了。”我预料到多半会是这个回答。“我说过推销员和她的客户发生关系是不符合职业道德的,我说这话是当真的。我们昨天共度了一个美妙的夜晚,谁也没有伤害谁,我们最好适可而止,到此打住。”

  我失望了,我没有掩饰我的失望沮丧。如果她把职业道德看得如此重要,那么昨天夜里的事她居心何在?但是……她说得对,谁也没有伤害谁。再说,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第一次享受到真正的千金一刻,我应该把这经历永远留存心间。

  “好吧,关于那些价格……”

  格洛赛斯特-阿姆斯小酒店像往常一样客满如塞,烟雾潦绕。在酒店的一隅,四五个新西兰人正在和数量相等的咯咯直笑的意大利学生聊天。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子汉撑在吧台上,他们的啤酒肚挺凸在显得过小的T恤衫下面,一个有几分古怪的老头一边抽着烟斗,仔细读着《每日电讯报》,一边低声自言自语咕哝着什么,他两边的座位都空着,他看起来坐在那儿是否太舒服了点。

  格洛赛斯特-阿姆斯小酒店决非伦敦最吸引人的酒店。然而,它却是我住处附近我常去的小酒店,也许我在那儿消磨的时间过多了一点,在那儿,我从白天紧张的工作中解脱出来,放松一下,重温成功买卖的喜悦,忘掉失败交易的沮丧。我独坐一隅,观察着放声大笑、手舞足蹈的三五成群的人们,慢慢呷着一品脱约克郡苦啤酒,一直在脑海中翻腾不已的种种烦恼渐渐消退了。戴比、乔、派珀和特里蒙特资金公司仍然不时地出现在潜意识中,但是,我可以把他们统统留到明天再好好地考虑。

  我抬起头来,看见罗布那张圆圆的胖脸出现在酒吧的另一侧,他也看见了我,于是,便拨开酒客们向我走来,我们经常来格洛赛斯特-阿姆斯小酒店喝啤酒。他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所以这家小酒店对我们俩都很方便。

  “你好,我再给你要一杯,好吗?”他问道。我点头表示同意,不一会儿,他就端着两品脱的克郡苦啤酒回来了。

  他猛喝了一大口,闭上眼睛,放松了肩膀。“我需要借酒消愁。”他说罢叹了口气。

  “今天过得不顺心?”

  “可以这么说吧,”罗布说罢,摇了摇头。“是我自己不好,我昨天买了许多联盟银行的债券,因为我以为今天的货币供应量数字会比预期的数字低。”

  “那么是什么问题?”我问道。“你判断是正确的,对吗?”

  “是的。行情涨了一个百分点,但是,我没有提取我的利润,反倒买进了更多的债券。”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全凭一种感觉。然后,狗杂种波赫尔说,尽管有很不错的货币供应量数字,联盟银行仍然担心会出现通货膨胀问题,接着行情就跌了1.5个百分点。”

  “噢,天哪,”我尽量模棱两可地说。

  “对啦,”罗布说。“噢,天哪。我不知道在数字出来之后自己为什么没有抛出。”

  罗布神情沮丧地凝视着杯中酒,我也弄不懂他为什么没有抛售,但另一方面,我首先不理解的是他为什么要买进债券,他没有仔细分析原因,就认为货币供应量数字会很低。这完全是一种“心里感觉”。要是汉密尔顿,决不会这样处理这种局面,不过,话又说回来,更多的交易员恐怕是像罗布,而不是像汉密尔顿。

  罗布从他的啤酒上抬起眼睛。“汉密尔顿昨天做了一笔相当不错的交易,是吗?”他说。“我想不出他为什么这样,杰夫也不明白,实际上,我想这事弄得杰夫有点儿心烦意乱。”罗布向杰夫·理查兹报告过了。

  “什么使他心烦意乱?”我问道。

  “汉密尔顿对市场行情的正确预测。”

  “噢,杰夫自己也做得不错嘛,对吧?”我说。

  “是的,总的来说,他干得不错,”罗布说。“但是,他也许要花上好几天时间进行大量的经济形势研究和统计数字分析后才能确定市场的走势。然后,他必须等待,有时候要等好几个星期,直到市场发展到他所预测的那种局面。我认为他看到汉密尔顿无需进行那些基本的分析就能正确地预测市场,心中感到十分恼火,汉密尔顿怎么会预测得这么准呢?”

  “他考虑问题非常全面周到,”我说。“他基本上没有侥幸心理,当形势对他十分有利时,他便采取行动。从他身上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这我知道,”罗布说。“不过,他是个冷面狗杂种,不是吗?”

  “是的,我想是吧,”我说。“但他很公正,我愿意为他工作,看他工作时的那种情景,就像他昨天那样,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认为他是个值得学习的能人。如果我注意观察和聆听,耳濡目染,总有一天我也会像汉密尔顿一样出色。我心中暗想,我也许会更加出色,这是我的雄心壮志,我已狠下决心,一定要实现自己的抱负。

  罗布一边点头表示赞同,一边呷着啤酒。“你不是很快就要去干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吗?”他问。

  “微不足道的事?我马上要去出一趟折磨人的公差,如果你指的是这个的话。”我对他微笑着。

  “去亚利桑那?”

  “对,去亚利桑那。不过我先要在纽约逗留几天,去了解一下华尔街的情况。然后,我当然得在拉斯维加斯呆上一天,查访一下有关塔希提饭店的事。”

  “要是那还不算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就不知道什么算得上了,”罗布说。“告诉你,有趟美差在等着我呢。”

  “哦,是吗?我不知道杰夫批准了这笔费用。”

  “噢,这回他专门破了一次例,是为期两天的中央银行控制汇率方法研讨会,地点在洪斯洛,你想参加吗?我听说洪斯洛每年这个时候非常怡人。”

  “谢谢你的美意,但我不能去,”我说。“好啦,工作谈得够多的了,你的爱情生活怎么样?”

  罗布的脸上立即又布满了愁云。

  “不太顺利?”我问道。

  “糟极了,”罗布答道。

  “我想你仍然在追凯茜·莱森比吧。”

  罗布痛苦地点点头。“我想了一个好主意,”他说。“凯茜一直在躲着我,没办法。但我不会放过她,不会就这么让她溜走的,所以我想我必须得想个办法。”

  罗布抽出一支香烟点上了火,我几乎从没见他抽过烟;上班时他从不抽烟,只是在外面偶然因什么事激动了才抽一支。“我给她发了一个传真,”他继续说。“我说她那关于国库券市场的观点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是在与她洽谈业务之前,我和我的同事们想与她见面,好好地谈一谈。因此,我建议在切尔西的比本顿姆饭店一起吃顿饭。”

  罗布见我一脸迷惑不解的表情,大笑起来。“我在传真上的署名是阿尔比翁保险公司,约翰·柯蒂斯。”

  “你干了什么?”我惊呼道。

  “她曾告诉我说,阿尔比翁保险公司是她未来最大的客户,她准会来的,我给了她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传真号让她答复,这样柯蒂斯就不会发现是怎么回事,十拿九稳,她回了传真。”

  “于是,我预订了两张8点钟的桌子,柯蒂斯名下的那桌4个人,我名下的那桌2个人。我提前10分钟到达,坐在吧台旁等候,不知你是否去过比本顿姆饭店?”

  我摇摇头。“没有,不过我听说过。”

  “这家饭店相当时髦。它在古老的米凯林大楼里,本世纪20年代的建筑风格,一流的服务,菜肴美味可口,一个绝好的选择,不管怎样,10分钟后凯茜到了。她身着一袭尽显风姿的黑色礼服,看起来楚楚动人,侍者领着她经过我身边,走向她那张空桌子。那桌子就在我站立处的旁边,她半真半假地想不理我,但是又实在无法回避,因为她离我只有10英尺远。”

  “她和我四目相遇,我便向她的桌子走过去。我们两人都发现我们正在等人——我告诉她我在等我叔叔,她答应了我到酒吧去喝点什么。她紧张不安,看上去是需要喝一杯。”

  “我要了一瓶泰汀格香槟酒,说我叔叔总爱喝这种酒,反正会要一瓶的。我们喝了一杯,然后又喝了一杯,过了好一会儿,凯茜才放松下来,她告诉我说她非常希望能给柯蒂斯留下一个好印象。过了一会儿,她便不紧张了,直到9点钟,我叔叔和柯蒂斯都没有出现。我建议说,如果再过10分钟他们还不来的话,我们就一起吃饭,她同意了,结果谁也没来,这毫不奇怪,那顿饭吃得很痛快。香槟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我们共度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我说。

  罗布暗自窃笑,喝了一大口啤酒。“我们刚刚吃完了一块可口的夏令布丁,肚子饱饱地坐在那儿悠闲地休息,这时,凯茜突然说她很高兴柯蒂斯没能前来赴约,我们俩都认为这是个美妙无比的夜晚,然后……”

  “别说了,”我说道,想借着喝酒避开他的话题,但这全然无用。

  “然后,我告诉她是我策划了这一切,我叔叔不会来,柯蒂斯和他的同事们也不会来。”

  “她不愿意了?”

  “是的,”罗布承认道。“她对这种做法十分反感。”

  “她反应如何?”

  “她发怒了,”罗布说。“她脸涨得通红,她说她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愚弄过,她说我做事不光明磊落,完全不值得信赖。”罗布停顿了一下,显然对那一幕记忆感到很不是滋味。“我告诉她我爱她,而且我知道她也爱我。”

  “她说什么?”我问道。

  “她叫我滚开,”罗布痛苦地答道。“她说我是个白痴,并叫我保证今后决不再打扰她,然后她便起身走了。”

  “是在比本顿姆饭店,是吗?那笔花销一定不小吧,”我说。

  “是的,要是她留下来不走,那倒也还值得。我想不出来她为什么不留下来。我是说,我们相处得很不错,我知道那晚我们过得很开心,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我耸了耸肩。“噢,现在你可无计可施了。”

  “我不知道,”罗布说。“如果我做出什么富有戏剧性的事情,也许还有希望。你知道,一些非常罗曼蒂克的事情,一些使她意识到她对于我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你知道,女人喜欢那种事情。”

  我吃惊地扬起眉毛,但什么也没有说,我不敢想象罗布称为“罗曼蒂克”的会是什么事情。我本想尽力劝劝他不要做那种事情,但又觉得那只会是浪费时间,一旦罗布拿定了主意,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转。

  他从一个女人移情另一个女人的手法令人惊奇,而且只需一个来星期,他就能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产生一种深深的迷恋之情,几乎与我恰恰相反,我心中想道,我想起了戴比鼓励我重新与女人交往的那些话。

  很难想象戴比和罗布能够走到一块儿,戴比伶牙俐齿,巧舌如簧,而罗布则急切想表白自己的忠诚不二,我似乎觉得这二者不那么十分融洽,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没能持续多久的原因。

  我几乎不加思索地说道:“我想念戴比。”

  罗布看看我。“是的,”他说,那声音毫无感情。

  “有一段时间你和她经常见面,是不是?”我问道。

  “是的,是这样。”罗布回答说,两手紧握酒杯伸在面前,脸庞明显地开始发红。

  “真有趣,我万万猜想不到,”我说。

  “这事我们处理得非常好,从未因此而影响过工作,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过去,就别提它了。”

  那与费利西蒂说过的可不一样,我记得她告诉过我在戴比死之前,罗布一直纠缠她,还要戴比嫁给他。我需要了解一下是怎么回事。

  “那天我见到了费利西蒂,你知道,就是戴比的室友。”

  罗布闻之没有说什么。于是,我便继续说下去。“她说在戴比死之前的那个礼拜,你曾要她嫁给你。”

  罗布一怔,目光敏锐地看着我。他现在已是满脸通红,从两颊一直红到耳朵根及颈部。他喘着粗气,激动得全身剧烈抖动,他的下巴直哆嗦,眼睛不停地眨动。好大一会儿,他痛苦得竟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做得太过分了,悔之不迭,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终于,话语犹如破堤的洪水从他口中滔滔而出。“那个愚蠢透顶的婊子,我爱她,她也知道,谁叫她不答应我的,只要她答应了,她……”

  他突然打住话头不说了,两眼泪汪汪地凝视着我。他嘴唇一咬,砰的一声把啤酒杯重重地放到桌子上,令我惊讶的是,他用了这么大的劲,那玻璃杯竟然没有碎,然后,他转身离开了小酒店。

  我呆呆地在那儿坐了好几分钟,对罗布的勃然大怒感到惊讶不已,我从未见过任何人如此易动感情。在我看来,这种感情似乎是百感交集,有愤怒,有悔恨,还夹杂着痛不欲生的暗流。我为自己惹恼了他而感到非常难过,我从来没有认真看待过罗布对女人的恋情,我无法相信他会是一片真心。现在,我明白了他的感情是真挚的,今后我应该更多地以尊重的态度去看待他的感情。

  我喝光了杯中酒,离开了小酒店。现在,我逐渐开始明白卡莱尔说罗布有点儿怪是什么意思了,正常人决不会像他那样行事,他大发雷霆,吓了我一跳。我怀疑他打给戴比的那些电话一定也是这样使人毛骨悚然,怪不得戴比会被吓得发抖哩。

  现在,过了不到一个月,他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凯茜身上。不过,看起来凯茜似乎能够照顾好自己,他们也许是各有所得吧。

  这是一个温馨美好的夜晚,几杯啤酒下肚后,我又慢慢地振作了起来,那天早些时候下了一场大雨,来往汽车的头灯映着街灯在路面上的水洼里跳跃舞蹈,偶然闪着转弯汽车指示灯射出的桔黄色灯光。一群年轻人在街对面的一家小酒店外面语无伦次地大喊大叫。他们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地走上大街时,我转身看着他们,当我收回目光时,我眼角瞥见了什么。

  乔。

  他在那儿,凭窗坐在小酒店里,望着我。

  那会是他吗?

  我定睛细看,只见小酒店里一个瘦削的身影站起来,离开了窗户。虽然个头与他一样,但我不能肯定就是他。我只是粗粗地瞥见了一眼,也许这只是我的想象,或者可能是……

  我沿街急匆匆地走去,突然向右一拐,走进一条小巷子里。小巷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双脚踩在路边新积成的一个个小水坑里,水花四溅。

  我停下了脚步,我感到身后一阵沙沙作响声,我不仅感觉到,而且实际上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但是,我不能停下来看看是否身后有人。前面100码处有一个灯光明亮的电话亭,就在一家酒吧外面。

  我大步流星急匆匆朝光亮处走去,那光亮照在路面的小水坑里,反射在街道两旁隐隐闪露的水腊树树篱那熠熠闪亮的叶子上。我颈后一阵刺痛,我随时准备有人用胳膊扼住我的颈脖,或是用一根铁棒打在我的后脑勺上。

  当酒吧里跌跌撞撞走出两个人来,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吓了一跳,我停步让他们过去,他们大笑着,摇摇晃晃地走回格洛塞斯特路。

  我向电话亭奔去,我推开门,挤了进去,我朝小巷里望去,那儿杳无人迹,问题是由于电话亭里面是亮的,因此很难看清外面的景物。

  我拿起电话听筒,贴到耳上,准备一旦出现任何有麻烦的迹象就拨999。

  平安无事。

  这真是荒谬可笑。过了几分钟,我挂上电话听筒,离开了电话亭,我步履轻快地走上一条窄窄的小路,然后沿着教堂旁边的一条路走去,教堂墓地有一条通往我寓所的近道,我便穿了过去。

  我刚走了几米远,突然感到身后和左边响起砰的一声轻响,尽管我身处城市中心,但是教堂墓地却死寂般的阴森恐怖,围墙和教堂把平素城市的喧嚣声阻隔成一种遥远而低沉的嗡嗡声。我等待着,双目圆睁,两耳直竖,不放过任何声响或动静。然后,我觉得自己看见一块墓碑后面掠过一条影子。

  我撒腿就跑。

  我朝着墓地大门疾跑,经过一块块墓碑及月亮投下的一道道黑影。我毫发未伤地跑到大门口,虽然大门足有5英尺高,但我并未放慢脚步,一下子就跳了过去,我跑过另一条小巷,接着跑到大路上,一鼓作气跑回我的寓所。

  我走进屋里,倒上一大杯威士忌,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仍然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我的脉搏和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脑子开始清醒起来。太神经过敏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看清楚是不是乔。我自以为看见和听见有人在跟踪我,但是我能肯定吗?从现在开始,难道我每天都要这样时时提防着身后,望风而逃吗?其实,我是稍稍喝多了一点儿,小有醉意,受了惊吓。

  我振作起来,是的,我遇到了一些令人讨厌的家伙,他们不可捉摸,甚至还很危险。尤其是乔,他似乎一点儿都不喜欢我,但我对此是无能为力,一筹莫展。我不能让他毁了我的生活,我只要小心谨慎,机警灵敏点,就会安然无恙的,或者说,我是如此告诫自己的,想到这,我又喝下一大口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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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离开英国,我如释重负,浑身一阵轻松。两天来,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提心吊胆,不断地扭头往回看。由于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恐惧忧虑是否正常,我丝毫未能放下心来。我一登上飞机,顿感心头的一块巨石落地,不知怎么的,我怀疑乔会跟踪我去纽约。

  我很高兴凯茜和卡什不在这架飞机上,他们的旅行路线与我大致相同。他们首先要在他们的纽约总部逗留两三天,然后赶到菲尼克斯去参加会议,最后和他们的客户一起去参观塔希提饭店,我尤其不想见到卡什,很难想象他会是制造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债券欺诈案的罪魁祸首。更令我烦恼不已的问题是,他是否与戴比之死有牵连,我对谁是杀害她的凶手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甚至连她被害的原因也无法肯定。

  在这次旅行中,和卡什交谈会显得不那么容易,但是我又不得不和他谈。我有许多问题要问他,因此,我必须谨慎行事,讲究方法。我还要尽可能地了解一些有关迪克·韦杰尔的情况,并在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纽约办事处寻找一些关于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蛛丝马迹。根据计划安排,我将在那儿度过此行的第一天,卡什已为我约定了很多人在那儿见面,所以我希望会有所收获,但我仍然没有十分的把握如何才能如愿以偿。

  尽管如此,这个使命令我激动不已,这是一次充满危险的挑战,事关2千万美元和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名誉,汉密尔顿从荷属安的列斯群岛返程途中将在纽约与我见面共进晚餐,我得保证有情况向他汇报才行。

  与以往一样,抵达纽约是一次令人生畏的经历,虽然我离开机场时是当地时间晚上7点半,但是根据我的生物钟已过午夜,这可不是应付纽约欢迎之重负的时候。

  我走出候机大楼,一个驾着他老板的大轿车前来载客的司机开价100美元,被我一口回绝了,我叫了一辆黄色出租车。我从钉在汽车仪表板上的驾驶执照上知道,司机名叫迪兰·格雷戈利。他似乎不会说英语,甚至连“威斯特伯里饭店”几个字都不认识。但是,他发动了汽车,全速向市里驶去。

  所幸的是,长岛拥挤的交通使他无法莽撞地向前直冲。我们驶过了特里波诺大桥,纽约摩天大楼的空中轮廓线在左边欢迎着我们,我尽力辨认着那些大楼,最显眼的是帝国大厦,但是,没有金刚在上面攀援的身姿,似乎显得不够完美。前方是克莱斯勒大厦,虽然没有帝国大厦那么高大,其造型却显得更加优美。大厦的顶尖高耸入云,宛若清真寺的尖塔,每天早晨把忠实的赚钱人召唤到他们的交易台前。我看到了市政大厦,楼顶右上角被齐整整地削去一块;远处,联合国大厦门前的矩形绿色混凝土路面向前一直伸入东河,其他较小的建筑物簇集在曼哈顿岛中央这些高楼大厦周围,左边延伸着一片低矮的褐色建筑物,那是索霍区、东村和博维里社区,再过去就是世界贸易中心的一对巨型尖塔,使市中心环绕着它们的华尔街办公大楼相形见绌,尽管我已十分疲劳,但我的脉搏加快了跳动,大楼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无法计数的人们在紧张工作或休闲娱乐,即便是疲惫不堪的旅游者也无不被这一切深深吸引住。

  我们终于找到了威斯特伯里饭店,我把旅行包一扔,连打也懒得打开,便扑通躺到床上,立即就睡着了。

  我约好在10点钟去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因而有充裕的时间细细品尝威斯特伯里饭店那精美可口的早餐。离开办公室外出的最大乐趣之一是有机会从容不迫地美美地享用早餐,而不必在早上7点半钟坐在交易台前,拿着一个不新鲜的小面包硬往嘴里塞。威斯特伯里饭店是曼哈顿的“英式”饭店,我之所以订了那儿的房间是因为汉密尔顿来纽约时通常下榻于此。它的风格典雅别致而不富丽浮华,门厅里的挂毯,摄政时期风格的家具摆设,还有19世纪的风景画,这一切几乎会使你相信自己是身处一家英国的乡村旅店,而不是住在曼哈顿中心一幢石砌8层大楼中。

  吃饱喝足之后,我便叫了一辆出租车,这一回,司机是个海地人。一路上,收音机里传出的一家当地法语电台的节目一直在我耳边震响。

  我看时间还早,于是,便叫出租车司机让我在华尔街下车,这样我可以步行走过最后几个街区去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办公室,沿华尔街步行,犹如走入了一个两旁巨壁高耸的大峡谷。虽然那是个大晴天,但摩天大楼把街道全遮在阴影之中,在早晨的这个时辰仍使人感到凉飕飕的。走到大街半当中时,我向左转弯,继而又向右一拐,上了较窄的街道,那儿的楼房间距更密,阴影也愈显浓重。最后,我来到一幢50层的黑色高楼前,那大楼看上去比它周围的楼房更加阴森恐怖。大楼入口上方有一行描金小字: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

  事先他们便告知我上45楼找高收益债券销售部主任劳埃德·哈宾。我在接待处等了几分钟,他才前来招呼我。他中等身材,但显得非常健壮结实,宽宽的肩膀,脖子上肌肉凸出。他大步穿过房间,伸出手来,声若洪钟:“你好,保罗。我叫劳埃德·哈宾。”

  我已准备好进行那铁钳般的握手,早在学生时代我就学会了这一招,要是你把自己的手使劲伸到对手的拇指和食指之间的关节处,那么他就不可能紧握你的手。我完善了这个技巧,使动作看上去不是很明显,但是对付美国海军陆战队员式的握手仍然非常有效,这一手顷刻之间就使劳埃德·哈宾乱了分寸。

  然而,劳埃德不可能被一个英国毛头小伙子弄得惊慌失措,他立即就恢复了常态。“你以前见过华尔街交易场地吗?”他问道。

  我摇摇头。

  “那好,来看看我们的交易场地。”

  我跟随他穿过一些灰色的双扇门,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交易场地在华尔街算不上最大,当然也不是最先进的,但却是最活跃的,数百张交易台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大电子屏幕上显示着最新消息,股票价格以及世界各地的时间,围着交易台忙碌不停的是一群身穿布鲁克斯兄弟公司统一白衬衫的男人,其间也夹杂着一些女人,她们大多穿着紧身裙装,浓妆艳抹,发式新潮。交易场地依然是男人的一统天下,女人们几乎全是充当助手和秘书。

  整个交易场地生气盎然,人声鼎沸;人们在急切地传递信息,讨价还价,辱骂叫喊和买进抛出。站在交易场地的边上,我发觉自己正身处资本主义美国怦怦跳动的心脏部位,所有的金钱都是从这儿流向这个国家的各个机构部门。

  “走,到我的交易台上去,我让你看看我们是如何操作的,”劳埃德说。

  我跟着他穿过交易室,从混杂散乱的椅子、纸张和垃圾筒中间择路而行。劳埃德的交易台在一群围得严严实实,身穿白衬衫的男人中间。我是屋里唯一一个穿外套的人,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于是我赶紧脱了下来。然而,我那条纹衬衫也是屋里独一无二的,仍然十分显眼,但我对此已无能为力。

  劳埃德向我指出了正在进行高风险债券交易的两组人,一组是推销员,一组是交易员。推销员的职责是和客户交谈,并说服他们买进或卖出债券。交易员的职责是决定以什么价格买进或卖出这些债券,交易员负责管理公司拥有的债券头寸,交易员们从客户或者从其他经纪人公司的交易员手中买进和卖出债券,那些经纪人公司和他们的交易员被统称为“自由交易者”。一般来说,与客户进行交易更加有利可图,只有与客户交谈,交易员才能获得有关市场行情的信息,而这对于有利可图的证券运作非常重要。因此,推销员和交易员是相互需要,相互依靠,谁也离不了谁。但是,这种唇齿相依的关系也有其不和谐的时候。

  这时,一场争执骤然而起。

  “喂,克里斯,你的开价可以高于88,我的客户必须得抛出。他的老板叫他今天一定要抛出,我们把他拉进了这种债券中,我们必须把他解脱出来才是。”说话者是一个皮肤白皙,金发碧眼的小伙子,他衣着整洁得体,一脸友善的表情,他的话语显得通情达理,但是十分坚决,他是个推销员。

  他是在对一个手舞足蹈的矮男人说话,那人几乎是激动得唾沫星子乱飞。“嗨,就是这个鸟人,上星期让我把手中的克罗杰债券全部卖空了,然后,他又抛出,弄得市场上其他债券的价格都抬高了。”他大声说道。“到现在我还没能把它们买回来呢,让他去吃苦头吧,也该轮到我们赚他一笔了。”

  那推销员向劳埃德转过身来。“请治治这个神经病,好吗?”他轻声说道。

  劳埃德走到那个怒发冲冠,拉开架式准备动武的交易员身旁,“今天上午那些债券你开价多少?”诺埃德问他。

  “90到92,但是市场价格跌了。”

  “很好,我们对买主开价89。”

  闻此,交易员爆发出抗议的吼叫声,推销员则失望地直摇头。劳埃德的嗓音稍稍提高了一点。“我说了我们开价89,照办吧。”

  他们便遵命而行。

  劳埃德回到他的交易台旁,我们交谈了几分钟,劳埃德向我解释了他小组的工作情况。然后,他把我介绍给交易员们,一共有5名交易员,一个个全都坐立不安,好像热锅上的蚂蚁,虽然他们都显得彬彬有礼,但他们无暇长时间地注意我,应酬着和我谈了30来秒钟,他们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地移回到他们的屏幕或者价格表上。接下去是几分钟令人厌烦的闲聊,所有交易员都说他们十分愿意与客户们做生意,特别是大本营设在伦敦的客户,劳埃德拉着我走到另一张交易台前。

  “来,和汤米谈几分钟,这是汤米·马斯特逊,这是德琼公司的保罗·默里。”

  汤米·马斯特逊就是我刚才看见与人争辩的那个推销员。尽管发生了刚才那一幕,但比起周围的那些推销员来,他的行为举止要轻松自如得多。

  “请坐,”他说。“这么说你从伦敦来?”

  我点点头。

  “我敢说,你们那儿没有多少人买高风险债券。”

  “不是很多,”我赞同道。“实际上,我们刚刚起步,你们的交易员似乎非常急切地想帮助我们进入市场。”

  汤米笑了起来。“没错,是这样,他们已经急不可耐了,他们会狠狠地骗你们一把,骗得你们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们怎么骗?”我问道。

  “噢,你是卖主时他出低价,你是买主时他出高价。他们会编造出各种美妙动听的鬼话,极力把他们手中最糟糕的债券转嫁给你。他们很难把那种货色推销给美国的大客户,但是,小小的外国客户呢?他们则极易受骗上当。”

  “噢,谢谢你的告诫。”我本已知道在进行高风险债券交易时必须谨慎行事,但绝没想到必须如此小心。

  “如果你们有一个优秀的推销员的话,应该没事的,”汤米说。“谁是你们的推销员?”

  “卡什·卡拉汉,”我说。

  “噢,天哪,那是个滑头,不过,我想用不着我多说。”

  “我亲眼看见他做过交易,”我说。“但是,你跟我讲讲他在纽约是什么模样。我们听说他是贵公司最优秀的推销员。”

  “不错,但那并不等于他是最正直诚实的推销员,他就像牌桌上的作弊老手,他会让向庄家下赌的人做成几笔交易,赚一点儿小钱,建立起对他的信任。然后,他便会说服他们和他做大买卖,从中获取丰厚的佣金,结果买主们把家当损失得一干二净,他甚至能够骗得住最精明的买主,通常他们甚至意识不到自已被人骗了,而且还会再来找他做生意。”

  我想到了汉密尔顿,卡什甚至连他也蒙骗住了。

  “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合法之处吗?”我问道。

  “就我所知,没什么不合法,不道德?是的,不合法?还不至于。”

  “要是卡什干出什么不合法的事,你会感到吃惊吗?”

  “是的,我会吃惊的,卡什非常精明,不会干出那种事来的。”汤米在椅子里坐直身子,微笑着说:“你有什么具体事例吗?”

  “没有,”我说道。不过,我看得出来汤米并不相信,我换了个话题,“卡什现在与一个美国买主仍然有许多业务往来,那是亚利桑那的一家储贷银行。”

  “那可能是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汤米说。我十分感谢他的坦率。

  “哦,是吗?他也欺骗他们吗?”

  “我不知道,我想不会吧,他们一直与他有大宗业务来往,实际上,令人惊讶的是,这么一个小银行怎么会有那么多业务,他们相当活跃,很有进取心,过去是由一个名叫迪克·韦杰尔的家伙负责联系的。他把该银行发展成了他最大的客户,后来,迪克到公司融资部去了,卡什便一手接管过来。”

  “我听说过迪克·韦杰尔这个家伙,”我说。“他这人怎么样?”

  “他是个十足的蠢货,”汤米强调说。“他自认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听他的口气,你会觉得这公司的一半收入都由他亲自掌管,但他和卡什是好朋友已经很久了。劳埃德以为他放个屁都是香的。”

  “是吗?我想劳埃德不会心甘情愿地听他胡说八道吧,”我说。

  “当然不会。不过,他脑子不太灵光,所以,有时候他并不认为他是在胡说。但是,他心狠手辣,是个十足的混蛋。他在这个公司里的地位越来越稳固,那是因为凡是碍他事的人都被他清除掉了。他的管理方法并不是靠才能,而是靠恐吓。他时不时地会开除人,杀鸡儆猴。”

  “但不开除你。”

  “对,不开除我。”汤米微微一笑,“他很想开除我。他不喜欢我的态度,大加利福尼亚化了,因为我不够卖力气,但是他经受不起开除我所会造成的损失,挺怪的,不知什么原因,我是交易台上最优秀的推销员,做到这一步,我甚至用不着撒谎或行骗。”

  我看着汤米,感到他的话是可信的,我毫不怀疑他那友好坦诚的态度使得人们愿意和他做生意。不像卡什,我怀疑他是否会背叛他们的信任。

  “我们不能坐在这儿聊上一天,”汤米说。“你1点钟要和劳埃德共进午餐,是吗?”

  “是的,我想是这样,”我说。

  “那好,噢,已经12点半了,告诉你吧。今天是10年期债券拍卖,1点钟美国财政部要拍卖90亿美元10年期政府新债券。你想看看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这部机器是怎么工作的吗?”

  我当然想,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以其交易政府债券的实力而著称,他把我领到房间的另一侧,将我介绍给一个约莫50多岁,头发花白的男子。

  “弗雷德,有空吗?”

  “你汤米叫我,什么时候都有空,”他咧嘴笑着说。

  “我想让你见见保罗·默里,我们的一位来自大洋彼岸的客户。保罗,这位是弗雷德·福莱克。他是我们的政府债券推销员,负责纽约的帐户,他从事证券交易已经很多年了。我想你卖的第一批长期债券很久以前就到期了吧,对吗,弗雷德?”

  “差不多,”弗雷德答道。他伸出手,我握了握他的手。“请坐,”他说。我找到了一个小凳子,蜷坐在他和他周围发疯似的接拨电话的其他人之间。我感到自己就像是一个垃圾筒,挡在路上碍手绊脚的。“你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吗?”

  “不知道,”我说。“跟我讲讲。”

  “好的。1点钟,我们银行和华尔街上所有其他投资银行一起将以一个特定的收益率对某一特定数量的10年期国库券开盘。总共要售出价值90亿美元的国库券,谁的收益率出价最低,谁就有权第一个购买国库券,接着是出价第二低的,以此类推。”

  “我们将代表我们自己和我们的客户出价。显而易见,如果我们发现对债券的需求越多,我们就将更多地代表我们自己出价。我的任务是与纽约各主要客户联系,把他们的出价报给我们的政府债券首席交易员约翰·桑德斯,他就坐在那儿。”他指了指坐在30英尺开外一张交易台后,眉头紧皱,聚精会神的一个瘦削男子。人们纷纷急匆匆地走向他的交易台,传递信息,然后又迅即离去。

  正在这时,弗雷德交易台上的扬声器响了起来。“弗雷德,听到什么了?”

  “那是约翰,”弗雷德对我说。然后,他对着扬声器说:“看起来很不错,仅纽约一地,我们就收到了购买6亿美元的国库券开价,人们似乎觉得这行情不错。”

  “是的,我从芝加哥和波士顿也听到了同样的消息。”约翰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打算做这笔生意吗?”弗雷德问道。

  “我肯定会考虑的。”

  我仔细观察,认真倾听着。弗雷德又接了好几个客户的电话,大多数都决定参加拍卖,金额如此巨大,弗雷德的声音却那么镇定自若,我对此感到惊叹不已。他的声音轻缓,从容不迫,给人以信心和信赖。

  12点55分,离拍卖仅剩5分钟了。这时,约翰走过来,在弗雷德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弗雷德微笑着,他看着我说道:“你看见的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往外传,明白吗?”

  我点点头。“发生什么事啦?”我问道。

  “我们要搞一次关出式开价,”他说。“我们将以非常低的收益率开价,买进拍卖的大部分债券,这样,其他交易商就买不到债券。他们大多数人已经卖空了10年期债券,希望在拍卖中把它们买回来。但是,他们将无法如愿以偿,因为我们将拥有全部的债券。当他们争先恐后地想轧平他们的短缺头寸时,当其他买主意识到他们的订单将无法兑现时,人人都会想方设法购买这种债券。行情将上涨,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就可以赚大钱,好了,我得去打几个电话,我们想让朋友们也分享一点财气。”

  第一个电话是打给美国最大的公司之一的。

  “喂,史蒂夫,我是弗雷德,”他说。“你们出了一份1亿美元的订单购买10年期的拍卖债券,我认为你们应该考虑追加数额。”

  “为什么?”电话那一端的声音问道。

  “你知道,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弗雷德说。

  一阵沉默。然后,对方说:“好吧,我豁出去了,给我来5亿美元。”

  “谢谢,”弗雷德说,挂断了电话。显然,他们以前曾经多次这样干过。

  他又给另一家大公司打了个电话,内容大同小异,对方同意将其订购金额增加到3亿美元。

  我看见卡什在约翰·桑德斯的交易台旁边转来转去,觉得十分有趣,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因为他突然冲到不远处一张空台子上去打电话,我猜得出他是给谁打电话。

  离拍卖还有2分钟时,弗雷德接到一个名为邦克希尔共同基金投资公司打来的电话。

  “喂,弗雷德,过得怎么样?”

  “我很好,彼得。但是,我想这次拍卖会也许好不了,我的买主没有一个感兴趣的。”

  “你认为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会采取什么行动?”名叫彼得的那个人问道。

  “我当然不知道,但是我想我们不会全力竞价的。”

  彼得咕哝了一声,表示感谢,随后挂了电话。

  “你为什么那样对他说?”我问。

  弗雷德抿嘴轻笑。“噢,每次拍卖之前,他总要打电话给所有的投资银行,他是个肚里存不住话的漏嘴。如果我把我们的真实打算告诉他的活,马上就会传遍整个华尔街。”

  时钟在一秒一秒地走向1点钟,整个交易室陷入一片沉寂,要过10来分钟,拍卖结果才开始揭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突然,扬声器响了起来。“好,看来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拥有了这批债券的全部90亿美元。去给客户打电话,向他们通报情况吧,把那些卖空的人吓个半死。”

  我环顾四周,人人脸上洋溢着微笑,推销员们则在热切地给客户打电话,告诉他们拍卖的结果。转眼之间,弗雷德的交易台屏幕上的绿色数字开始闪烁,表明行情开始上涨了。

  那一天,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和它的最惠客户都发了一笔大财。

  午餐时我迟到了几分钟,就餐地点是在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一个餐厅里,该餐厅位于第46层,装饰得富丽堂皇。在这个高度望出去,大楼与港口之间的楼房一览无遗。我以前还从未有幸目睹纽约港如此壮观的景色。阳光照射在浅灰色的海面上,渡轮在斯塔腾岛和就位于楼下的终点站之间来回穿梭奔忙,自由女神像目空一切地举着火炬指向我们,对嗡嗡盘旋于她耳畔的两架直升飞机毫不在意。在远方,韦拉扎诺大桥优美的曲线横跨于地平线上,成了十余艘驶往大西洋的船只的汇聚点。

  “在其他任何地方,在风景如此美丽的餐馆用餐,你都得付几百个美元,”劳埃德说着,向我走了过来。

  我真傻,一时竟未意识到这景色是有金钱价值的。

  卡什在劳埃德身后,他旁边是个约莫35岁,架着一副深度眼镜的矮个子秃头男子。

  看见卡什使我感到恶心。我为自己曾被他那性情温和,亲切友善的假象所欺骗感到十分恼火。但是,我必须像往常一样与他寒暄交谈,忘却他对德琼公司的所作所为,忘掉他可能对戴比干的事。

  “你好,保罗。怎么样?”他声若洪钟地说道,一边伸出手来。

  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握住了伸过来的手。我立即振作起来答道:“噢,我很好。你这儿的同事们非常友好,领我转了转。”

  “好,好,”卡什说。“来,你今天上午已经见过劳埃德了,但是,我想你还没有见过我的老朋友迪克·韦杰尔。”

  那个矮个子秃头男人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朝我不自然地假假一笑。“幸会,幸会,”他说。“卡什的客户都是我的朋友。”

  “好了,我们干吗不坐下来?”劳埃德说。“你想喝点什么,保罗?冰冻茶?”

  我忘了在华尔街各投资银行用午餐是绝对禁酒的,我发觉难以适应美国人午餐时喝冷茶的习惯,不过,我想他们会觉得英国人喝温啤酒的习惯也让人难以理解,我想我应该入乡随俗,把自己看作他们中的一员。“冰冻茶很好,谢谢,”我说。

  好一阵子,大家的话题都囿于这种场合下的那些老生常谈,不外乎于英国的天气,现在哪家航空公司最好,市场如何冷清,赚钱如何不易等等。

  我环顾餐厅四周,看了看其他就餐者,他们的举动与周围摄人魂魄的景色格格不入。无论是肌肉发达的大块头,还是瘦小结实的矮个子,一个个都在狼吞虎咽地大啖其食,用叉子将撕成碎块的牛排胡乱塞进几乎贴到桌面的嘴里。在四周寂静的气氛里,他们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和谐。人们的交谈也不像普通餐馆里那种无拘无束的低声细语,而是一阵阵断断续续的窃窃耳语。我看见还有几个客户也与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高层管理人员坐在一起。客人们与他们的东道主在积极进取方面所表现出的差别在20英尺开外就看得清清楚楚。

  当我的目光掠过整个餐厅时,我注意到了我们对面角落里一张小桌子前一个男人的侧影,他背朝着我,但他正转脸与他左边的人说话,我熟悉那个侧影,乔·芬利。

  与他同桌用餐的人中肯定有谁注意到了我在盯着他看,因为乔转过身来,瞪眼看着我。他翘起嘴角,像那次在船上见到我时一样,飞快地显出假惺惺的微笑,接着,转过身去继续吃饭。

  乔究竟在这儿干什么?在纽约要与卡什打交道就够头痛的了,而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乔。

  我向卡什探过身子。“那边那人不是乔·芬利吗?”

  “对,是他,”卡什说。

  “他在这儿干什么?”

  “和我们大家一样。在纽约逗留几天,然后去亚利桑那开会。”

  “但你没告诉我他要来,”我说。

  卡什看上去好像迷惑不解。接着,他大笑起来。“嗨,保罗,我不可能把参加这个该死的会议的每个人的名字都告诉你呀。有我和凯茜关照你,你还需要什么?”

  卡什当然言之有理,但是乔的出现仍然令我烦恼不安。

  韦杰尔朝乔的桌子看过去。“那家伙无疑是个优秀交易员,或者说至少他名声极好。说到名声,你老板汉密尔顿·麦肯齐怎么样?我有好几年没见到他了。”

  我的目光从乔那绷得紧紧的身躯上收回,落在迪克·韦杰尔那张油光光、胖乎乎的圆脸上。“非常好,他在德琼公司干得很出色,我们的客户都很喜欢他,那些对他的表现印象颇佳的投资人的钱正滚滚而来。”

  “他历来就是个精明能干的家伙,”韦杰尔说。“我们是哈佛商学院的同窗。后来,他加盟德琼公司,我进了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

  “那你在这儿做什么工作?”我问。

  韦杰尔深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很高兴有机会谈起他最喜爱的话题,于是,开始说道:“这个嘛,我过去是个推销员,负责西南地区的帐户。在这方面我干得很不错,但是,我觉得这工作没有挑战性,不能充分发挥我的才能。你知道,推销工作的活动范围相当狭窄。”听到这话,桌上的两个推销员有些不自然的神情,但是,韦杰尔全然不顾,仍继续往下讲。

  “所以,我在公司融资部找份工作,负责私人配售债券,我们发现有时候某个特定投资者希望根据他的需要专门发行某种债券。于是,我便找一家公司发行这种债券,然后,私下里安排这家公司的人员与这个特定投资者,也许还有另外一两个投资者见面洽谈。那就是我怎么会来到这儿与卡什共事的经过。由于卡什与他的客户们有着十分良好的关系,我们合伙做了很多生意,尽量组织符合他们需要的交易。”

  原来这就是韦杰尔和卡什在特里蒙特资金公司那批私人配售债券中的关系。

  “我对私人配售债券不太熟悉,”我说,“但是,这种债券为投资者提供的保护较少,是真的吗?美国发行的普通债券必须由证券交易委员会进行仔细审核。对私人配售债券应做的审核工作是由谁来做的呢?”

  “噢,我们做,而且,我可以说,通过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办理私人配售债券的投资者能受到更好的保护。我们很讲原则,保罗,华尔街上首屈一指。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我们的交易中从未有过任何越轨之举。”说罢,韦杰尔透过他厚厚的眼镜片直视着我的眼睛,又投来虚情假意的微笑。

  “我想自从我到德琼公司工作以来,我们从来没有从你们手中买过私人配售债券,”我说。“在我到公司之前,我们买过吗?”

  韦杰尔张嘴欲说,但又闭上了。他似乎一时语塞,这倒是很少见的。终于,他又开口了。“没有,我想你们没有买过。”

  卡什打断他的话。“得了,迪克。你不记得特里蒙特资金公司那笔交易啦,收益率极高的3A级债券,一笔油水很大的交易,我把半数卖给了德琼公司。”

  “噢,对了,我想起来了,”韦杰尔说。“不错,那是笔好买卖,保罗,你见过这种债券吗?”

  “我在我们的有价证券组合中见过这种债券,”我说,“但我对细节情况并不熟悉,你能再告诉我一点这种债券的情况吗?”

  韦杰尔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但是卡什给他解了围。他热情地告诉了我那笔交易的所有情况,以及本州银行的担保如何使该交易具有可靠的信用。“那是我迄今为止做过的最好的交易之一,”卡什最后说道。

  “非常有意思,”我说。我转向韦杰尔问道:“你是怎样撮合那样一笔交易的?”

  韦杰尔看起来更加不自在了。“在公司融资部工作必须注意的问题之一是,你有责任为有关各方保守秘密。我们订下了规矩,永远不谈论某宗交易的细节,即便是在交易结束之后也缄口不谈。”

  “胡说些什么呀,迪克,”卡什说。“你不是最喜欢谈论自己做的交易嘛。”

  韦杰尔并不觉得这话有趣。“卡什,你爱说什么只管说,不关我的事,但是,我认为这是不符合职业道德的。我的前任也许不遵守职业道德,但是我肯定不会步他的后尘。”

  劳埃德打断了韦杰尔,突然发觉这话题触到了他的痛处。“呀,格里格·肖夫曼不是没有职业道德,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窝囊废,他没有胆量,我们有过一些非常不错的高风险债券交易,但他却拒绝去做,原因是他说这样做不道德。不道德!他以为我们是在干什么,办慈善机构啊?”劳埃德突然想起我在场,便克制住自己。“噢,保罗,别误会我的意思,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做的每一笔交易都是光明正大的。但是,如今要想在市场上生存下去,就必须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竞争者,肖夫曼这老兄就是不够心狠手辣。”

  肖夫曼!我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我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想起来了,本州银行那人曾说过,在戴比死之前几个月,有一个叫肖夫曼的先生给他打过电话。

  “这位肖夫曼先生是你的前任?”我问韦杰尔。

  “对,”他答道。“他是个大好人。但是,如劳埃德所说,他不识时务,现在要做成一件事情,尤其是面对交易场上那种竞争,非得有杀手本能才行,这就是我所具备而他没有的东西。”

  不知怎么,我完全相信韦杰尔具有这种杀手本能。“后来,他怎么样了?”我问道。

  “大约两年前,他被调到我们的文献资料部,迪克接替了他的位置,”劳埃德说。

  “他现在还为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工作吗?”我问。

  一阵沉默,其他人指望着劳埃德打破僵局。最后,他满足了他们的心愿。“不,”劳埃德说。“几个月前的一天,他没有来上班,他就这么销声匿迹了,警察没能发现他的任何踪迹,他也许死在哪个僻静的小胡同里了吧,如今这个城市是个什么样子你是知道的。”

  “他们查明了是谁干的吗?”我问。

  “他们甚至不能肯定他是否死了,警察认为他在街上被人见财起意谋杀的可能性最大。”

  警察也许会这样想。但是,我觉得非常奇怪,给本州银行打过电话,询问有关为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担保之事的两个人现在都死了。我不无震惊地想到,现在此事已经有了第三个知情者。

  我。

  “住在城里就是这个样子,”韦杰尔说,伸出一个指头朝我晃了晃。“我过去一直住在城里,后来感到太危险了,现在我住在郊区,新泽西州蒙特克莱尔,现在日子过得安全多了,不过,现在上班路上花的时间可多多了。”

  话题转到了上下班所花的时间上,而后,又谈到韦杰尔是多么才华出众。最后午餐终于结束了,我和劳埃德下楼回到了交易场地,我朝汤米的交易台信步走过去。

  “午餐很丰盛吧?”汤米咧嘴笑笑。

  我扮了个鬼脸。

  “你恐怕找不到比这帮人更好的了,”汤米说。“劳埃德·哈宾,卡什·卡拉汉,还有可恶的迪克·韦杰尔。”

  “我不得不承认,我发现他非常令人讨厌,”我说。

  “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宝货之一,”汤米说。

  我微微一笑,我指了指汤米的电话。“要是我看着你工作,你介意吗?”我问。

  “不,”他拿起电话,示意我拿起另一个听筒。

  我听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与客户打交道非常得体,听上去他对所有客户都很友好,愿意为他们服务,但是,对每个客户的态度又有着微妙的变化,对有的人非常亲切,对有的人又不十分热情。他快捷有效地为客户们提供大量信息,他似乎对他们手中持有什么债券知道得一清二楚,尽管有些人想尽力瞒着他,他丝毫没有要把梅西债券——这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错误买进并千方百计想抛出去的一种债券——推销出去的意思,他是一名优秀推销员。

  约莫1小时之后,劳埃德过来轻轻拍了拍汤米的肩膀,打断了我们。“能跟你说两句话吗?”他问道。

  “当然,”汤米说,于是,他们转过一个角落不见了,我站了大约一两分钟,然后坐到汤米的椅子上,观察着周围发生的事情。

  几分钟之后,劳埃德回来了。我作出要起身的架式,但劳埃德示意我坐着别动。

  “你坐,保罗,”他说,“你要是愿意的话,今天下午剩余时间里你就使用那张交易台好啦。我们研究部主任马上就会来照应你的。”

  我虽然想问他汤米上哪儿去了,但是冥冥之中我似乎觉得不问为好,汤米交易台周围的推销员们在悄悄地看着我。我好像觉得他们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我坐在其上的那把椅子——汤米的椅子。

  我觉得我坐在那儿仿佛是在亵渎一座坟墓,我赶紧跳下椅子,我感到有点儿犯傻,呆呆地站在那儿,四周的人谁也不理睬我。我真想告诉他们,汤米的离去并不是我的过错。

  我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汤米不走运,这种倒霉事原本完全有可能会降临于他们中某人的头上。汤米在5分钟之内就走过了从成功的推销员到失败的历程,他们可不愿被人认为与那个失败有什么关联。他们不想与之有任何干系,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想这样。

  一个身穿灰色工装裤,抱着一个蓝色大板条箱的男人走到我跟前。“这是马斯特逊先生的交易台吗?”他问道。

  我点点头,他把看上去属于私人的物件全都仔细地放进板条箱内。当他拖着板条箱离去时,我突然发现他漏掉了汤米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嗨!”我喊道,但他没听见,我的英国口音在那偌大的美国证券交易室里听起来是那么不和谐,引得好几个人转过头来看我,不过,当然不是坐得离我最近的那些人,他们对我的存在保持着视而不见的态度。

  终于,研究部主任使我摆脱了尴尬处境,他来把我带走了。那天下午的剩余时间里,我与几个分析员进行了交谈,我们谈论了各种不同高风险债券的利弊优劣。我发现这个话题十分有趣,识别区分那些有可能获得成功的公司和那些有可能遭致失败的公司是一种挑战,这种挑战既是一门科学,也是一门艺术。我从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分析员们身上学到了许多我日后可以使用的知识。

  大约5点半时,我结束了与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各类人员的见面和交谈。我回到交易室向劳埃德告别,见他没有提到汤米,我便说道:“如果你见到汤米,请代我向他问好,祝他好运。”

  “我会的,”劳埃德说,“这小伙子很不错。”

  我随他走向电梯,尽力不显露出怒色。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似乎培育出了一些非常令人讨厌的人:卡什·卡拉汉,迪克·韦杰尔和劳埃德·哈宾。我想有时候是需要解雇一些人。但是,我怀疑和蔼亲切、事业有成的汤米是否也该被解雇。实际上,他不仅仅是被解雇了,甚至在那个下午还未结束之前,人们对他的记忆和他的一切痕迹就已从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彻底消失了。

  当我和劳埃德道别时,我再次使他那铁钳般的握手未能得逞,这令我心中略感欣慰。

  我走进电梯,里面空无一人。电梯门一关上,我便发出一声长叹。这一天与一帮冷酷无情的狗杂种打交道,我已经腻烦透顶,再也无法容忍了。

  电梯降下一层便停住了。门打开,凯茜那高挑身材闪了进来,我的心一沉,我觉得自己连客套寒暄的力气都没了,更不用说发议论了。凯茜对与我相遇似乎也没有流露出十分高兴的神情,实际上,她看起来非常生气,她两颊通红,下嘴唇不停地哆嗦着。

  “今天过得不愉快?”我说。

  “糟透了,”她说。

  “这地方是险恶之地。”

  “可怕极了。”

  “这儿有些人简直是坏透了。”

  “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她说。她看着我,微微一笑。

  “你想喝点什么吗?”我一时冲动地问道。

  她犹豫了一下,“噢,为什么不呢?你知道这附近哪儿有酒吧吗?”

  于是,我们便去了弗朗西丝酒吧,那是一幢红砖老楼,坐落在百老汇大街栉比鳞次的摩天大楼之间,里面气氛温馨,光线暗淡,我们落座后要了两杯啤酒。

  “出了什么事?”我问道。

  凯茜吞吞吐吐。“算是性格不合发生了冲突吧。”

  “你被打败了?”

  凯茜叹了口气,向后仰靠在椅子上。“我刚才和卡什大干了一场,”凯茜说。“尽管他表面看上去很和蔼,但为他干活可不容易。”

  “他干了些什么事?”

  “老一套鬼把戏,卡什企图欺骗我们的一个客户,纽约的交易台在为一家不可靠的保险公司做5千万美元的多头债券交易。今天上午纽约的《华尔街日报》刊登了一些有关这方面的坏消息,所以价格在明显下跌,我们的交易员们无法出手这些债券。”

  她那修长纤细的手指不停地摆弄着她面前的啤酒杯垫。“嗯,这正是卡什讨好纽约老板们的机会。于是,他打电话给我们伦敦的一个客户,编造无稽之谈,说那篇报道有误,说该保险公司的实际情况要比人们想象的好得多。他们相信了他的谎言,都积极地购买这种债券,当他们为这种债券开价时,很快就会发现铸成了大错。”

  她叹了一口气。“那实际上不能算是他的客户,是我数月来一直想与之发展关系的一个客户,他们刚刚开始对我产生信任感。现在出了这事,他们再也不会与我来往了,卡什将成为英雄,而我将失去一个客户。”她抬起头来看看我。“我不该对你讲这些,是吗?只是有时候我对有些事情厌烦透了,肺都要气炸了,如果和某人谈谈,心里会好受些。”

  “别发愁,”我说。“我已经弄清楚了,卡什并不是个可以完全信赖的人,这种事情常常发生吗?”

  “一直如此,”她说。“我痛恨撒谎,我对此道一窍不通,我相信与客户发展良好关系的唯一方法是建立信任感。”她从啤酒杯上抬起眼睛。“过去我们之间也许有过分歧,但是,我对你总是很诚实,对不对?”她的眼神寻求着支持和鼓励。

  我回想了一下,她说得对,她对我非常坦率,连她与卡什之间的不愉快也告诉了我,我点点头。“我想不起来你有过不诚实的时候。”

  凯茜听到我的回答非常高兴。“说起来令人灰心,我尽最大努力把真相告诉我的客户们,他们却不和我做生意。卡什满口胡言地对他们撒谎,他们却做了大笔的业务,就像与德琼公司做的那些生意,不是吗?”

  “我还没仔细想过这一点,我想是吧,”我承认道。

  她闷闷不乐地低头看着啤酒杯垫。“不过,我不该没完没了地谈自己遇到的麻烦事。你怎么样?在电梯里你看上去也不太高兴,你今天也过得很不愉快?”

  我告诉了她我亲眼目睹的推销员消失的那一幕,以及午餐时与令人反感的韦杰尔相遇的事。

  “噢,他呀,人家都叫他‘毒蛙’。”

  我大笑起来,那个绰号似乎很贴切。

  “布龙非尔德-韦斯投资银行有许多像迪克·韦杰尔和劳埃德·哈宾那样的人,”她说。“事实上,他们的行为得到怂恿鼓励,华尔街上大多数公司都是这么干的。竞争性和攻击性被吹捧为美德,唯有最最心狠手辣者才有生存之地,这使我感到恶心。”

  这话似乎显得有点儿沧桑感。“你给人的印象一般不是这样嘛。”

  她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她叹了一口气。“是啊,你说得对,我知道我也能够变得心狠手辣。我想这就是他们雇用我的原因,我迎合了他们的要求,他们喜欢这样,尽管我的客户不高兴,问题是我讨厌这样。”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呢?”

  “大概是想获得成功吧,我想在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挣一大笔钱。”

  “为什么?”

  “为什么?这还不明摆着?”

  “不一定吧。”

  “唔。不,我想你说得对,并不那样显而易见。”她停下来思考着。“我父母都是大学讲师,他们一直对我寄予很大的希望,我哥哥是伦敦一家商业银行最年轻的经理,他获得过牛津大学的奖学金,所以我也必须拿到牛津大学的奖学金。现在,我必须在伦敦城里好好干,真傻,是不是?”

  我点点头,是很傻,但是,我必须承认,这是许多人在银行和经纪公司里拼命工作的动力,她那坦率的回答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你喜欢自己的工作吗?”我问道,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加友好些。

  “是的,在很多方面我都很喜欢,”她说。“我喜欢市场的那种刺激。我喜欢与人打交道,而且我认为自己相当精于此道。我不喜欢的是撒谎,装腔作势,政治,还有你必须跟别人争个高低。”

  “那,你为什么不放弃强人形象呢?”我问。

  “不行,”她说。“要是那样,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会把我给活吞了,你只有忍着点。”说完,她笑了起来,一点儿也没有职业女强人的样子。

  实际上,要不是她表面上那种冷静沉着的自信,她看上去就像一个普普通通,聪明伶俐的姑娘,长着一双美丽的眼睛,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好一阵子,我们两人都沉默不语,体验着对方作伴的滋味。

  “跟我讲讲罗布的事,”我说。

  她莞尔一笑。“还是你跟我讲讲,”她说。

  “不,是我先问你的。”

  “那好,”她说。“他这人挺不错的,挺讨喜的,我们一起出去过两三次,玩得很开心。然后,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非常严肃,真吓人,他想和我结婚,而我们甚至还不了解对方。我感到很难过,因为我觉得一定是我诱使他起了这个念头,而我自己根本就没意识到。不过,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这种表现。

  “因此,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尽量回避他,我不希望他脑子里老是想着那个错误的念头,但是后来他假装成我的一个客户,把我骗到一家餐馆里,我感到自已被愚弄了,我怒不可遏,谢天谢地,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听到他的消息。”她停了一下。“他总是这样吗?”

  “我恐怕得说那是家常便饭,”我说。“在和你的交往中,看来他很不走运,我想你没有听说他的近况吧。”

  “噢,天哪,”她说。“如果你能劝他打消那个念头的话,请劝劝他吧,我能想到的办法都已试过了,他是个好人,但是要适可而止。”

  我想起费利西蒂告诉我的罗布给戴比打电话的事,想起卡莱尔说的觉得罗布有点儿古怪的话,还想起那天晚上我在格洛赛斯特-阿姆斯小酒店亲眼所见的情况,“小心点,”我说。

  凯茜听见这话,蛾眉一竖,露出惊讶的神色,但我不愿再多说什么,我们交谈了一个来小时,慢慢地又喝了一杯啤酒。凯茜怂恿我谈谈我的家庭,我一般是不愿意与陌生人谈论这些事的。我对她讲了我父亲的死,我母亲的病,以及我如何使我母亲盼望我当个农民的希望成了泡影。她听了很同情,令我大为惊讶的是,我并不觉得她的同情使我有任何窘迫之感,也不像有时人们表示假同情时那样使我难过,她的同情使我感到欣慰。

  “汉密尔顿·麦肯齐真像他表面上那样冷若冰霜吗?”她问道,“为他工作一定很难吧。”

  “他这人城府很深,很难猜得透,”我承认道。“他可能有点儿工头的味道,他难得表扬人。”

  “但是你喜欢他?”

  “我不能肯定这样说。但是,我的确钦佩他。他的工作干得漂亮极了,堪称证券市场的佼佼者之一。他是一位出类拔萃的老师,他就是这样使我为他玩命地工作,使我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自己的聪明才智,实话相告,我愿为他赴汤蹈火。”

  “为那样的人工作一定很愉快。”

  “对,是这样。”

  “有点儿像找到了一位父亲?”

  我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身子。“我没有那样想过,不过,我想你说的有道理。”

  凯茜的手伸过桌面,拍了拍我的手。“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她说道。

  “不,不,没关系。能这样与人谈谈话是一种宽慰,我是说与善解人意的人谈话。失去父亲或母亲后最痛苦的事情之一莫过于笼罩于毛头的孤独感。这是你一生中最重大的事情之一,但你却不能与任何人分担。”

  凯茜微笑着,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她看了看手表。“都这时间了?我得走了,谢谢你请我喝啤酒。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她起身欲离开。

  我发现自己很不情愿让她离去。“我也一样,”我说。这样感觉好多了。

  我们分了手,朝着各自的地铁车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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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二天早上我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取消了当天的各种会晤,我推说临时出现了一些情况。其实,那一天我是想在纽约继续了解一些有关我前一天听到的事情。

  有两个问题引起了我的兴趣,第一,肖夫曼到底出了什么事;第二,有无可能了解更多有关韦杰尔撮合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债券的情况。

  我首先着手处理第一个问题,我打电话到问讯台查到了离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最近的警察分局的电话号码,我猜想公司会把肖夫曼失踪的消息报告该警察分局,我是在旅馆房间里打的电话。

  我的电话被转了好几次,最后接电话的是一个态度友好的女人,她说失踪事件是向该警察分局报告的,但是,调查工作是由另一个警察管辖区着手处理的,也就是肖夫曼住处附近的西区第110大街警察分局。我谢过她,离开旅馆,叫了一辆出租车,直驶上西区。

  幸运的是,那天警察分局相当空闲。更为幸运的是,热情的当值警官是人数甚少的散布在美国各地的亲英派人士之一。

  “嗨,你是英国人?”他回答我的时候问道。

  “对,我是英国人,”我说。

  “欢迎你来纽约,你对这儿印象怎么样?”

  “噢,我觉得这城市不错,我每次来这儿都很愉快。”

  “这么说你从英格兰来,是吗?我母亲是英格兰人。她做了一个美国军人的新娘,你是英国什么地方人?”

  “伦敦。”

  “噢,是吗?我母亲也是伦敦人。也许你认识她们家什么人,姓罗宾逊。”

  “恐怕伦敦有不少姓罗宾逊的,”我说。

  “那是,肯定是的。几年前我去那儿看望过他们,我在那儿过得愉快极了,好了,不扯了。我能为你干点什么?”

  站在他旁边的警官身材高大结实,他的姓名标牌上写着:“墨菲”二字。他听着我们的谈话,眉头越皱越紧。

  “是这样的,我想了解一些我的一位大学老朋友的事情,他叫格里格·肖夫曼,四个月前,他在你们警察分局被报失踪,我想了解一下他出了什么事。”

  “当然可以,请等一下,我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档案。”

  我等了大约5分钟,那个警察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份很薄的卷宗。

  “关于他我们的档案资料很少,他是4月20日被报失踪的。没有发现他的任何踪迹。没有尸体,没有空钱夹,没有驾驶执照。他的信用卡一直没有用过,调查已经结束。”

  “但是,一个人失踪了,怎么可能一点痕迹也不留呢?”我问道。

  “这是纽约,这儿每天发生6起谋杀案,当然,我们找到了大部分被害人的尸体,但不是全部。”

  “最后看见他是在哪儿?”

  警察查阅了一下卷宗。“据报最后看见他是在19日晚7点钟他离开办公室时,他的门房和他的邻居都说没有看见他回到公寓,他孤身独居,就我们所知,没有妻子,没有女朋友。”

  “他的住址是什么?”

  那警察瞥了我一眼,微微眯起眼睛。“我想你刚才说你是他的一个老朋友,”他说。

  “是的,对不起。我把他的地址忘在英国了,我有他工作单位的电话号码,所以我来到这儿后便往他工作单位打电话,约定时间吃顿饭。但是,他们告诉我他失踪了,真令人震惊。我非常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绷紧的脸松弛了下来,他给了我地址,那儿与警察分局仅隔两个街区。接着,他说:“我说,先生。无论你花多大力气,你了解不到什么情况的,过去,像这样的案子我见过十几桩,除非被害人的尸体或者物件被人发现并报告警察,否则,你永远也查不出名堂来。不错,如果我们有更多的人力,而且谋杀案少一些,我们也许会在这个案子上多花一点时间,但是,即便是那样,是否能查出更多的情况,我也表示怀疑。”

  我思考了一下,他钠话也许是对的。我叹了口气,对他不嫌麻烦帮助我表示感谢。

  “不用谢,非常乐意帮你的忙。下次再来请我喝杯苦啤酒就行了。”

  我向他保证我会的,便离开了,心想我真幸运,碰上了这样一位肯帮忙的纽约警察。他那位爱尔兰裔同事一直紧皱眉头,看着我走出警察局。

  我走过两个街区到了肖夫曼的公寓楼,这是那些边远聚居区中的一幢公寓楼,不时地有一些更具冒险精神的雅皮士渗透进破败的哈莱姆街区。建造于19世纪末,翻修于20世纪末的一幢幢整洁光滑的褐砂石房屋与废弃的仓库和建筑材料商店为伍,混杂一处。街角处是一家朝鲜人开的水果蔬菜商店,店里极其整洁干净,随时准备把货品出售给下班归来的公司职员们,在上午的这个时间,街道上几乎空空荡荡。一个黑人老头沿着人行道曳步而行,自言自语地咕哝着什么。

  对于一个英国人来说,要想完全弄明白这种聚居区里的活动情况是不可能的。像我这样看着电视上的警匪片和听着耸人听闻的新闻报道长大的人,很容易把纽约看作白人专业人员和黑人下层社会之间的一个战场,肖夫曼就住在这个战场的中间。现实情况可能要比这表面现象复杂无数倍。但是,作为一个英国人,身穿西装走在臭名昭著的哈莱姆街区外围的街道上,我觉得肖夫曼完全有可能成了这场战争的一个受害者。

  肖夫曼住的那幢公寓楼的前厅装饰考究,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门卫,监视着通往电梯的通道。我向他打听肖夫曼,又把我是他英国的一位老朋友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是的,他记得肖夫曼先生。不错,4月19号晚上是他值班。没有,他没看见肖夫曼先生回来,半夜换他班的那个门卫也没见他回来。对,肖夫曼要是回来过的话,他会记得的,因为他一直在注意着,要把一个包裹交给他。不,那包裹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某个读书俱乐部寄来的一些书。不行,他不能领我去看他的房间,因为里面又有人住了。

  我垂头丧气地离开公寓,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旅馆。

  一回到房间,我便嘭地一下子躺倒在床上,两眼凝视着天花板苦苦思索着。

  看起来我对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的得分是一个大零蛋,我在纽约只剩下一天时间了,我相信警察的话是对的。要弄清楚肖夫曼究竟出了什么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我仍然坚信,他打电话给本州银行之后这么快就失踪了绝非巧合。一定是有人察觉到他发现了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债券是个骗局,因此现在他已丧命。

  这样,还有第二个问题,韦杰尔是如何撮合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债券那笔交易的?他与谁打的交道?用私人配售债券筹集的钱支付到哪儿去了?

  应该会有一些与这笔交易有关的书面材料,汉密尔顿不久就会在库拉索寻找它的蛛丝马迹,但是,在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也一定会有一些痕迹,伦敦的资料室管理员一口咬定在中央文档系统中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档案,当然,也可能全都给扔了。但是,另一方面,空壳公司仍然存在,它仍在支付利息。对了,很有可能韦杰尔在他自己的私人档案中保存着一些有关这笔交易的记录材料,我怎样才能接触到他的文档系统呢?

  于是,我打电话找劳埃德·哈宾。

  “喂,我是保罗·默里。我特意打电话感谢你昨天领我参观。”我声音中尽量不流露出虚情假意的口气。

  “噢,应该的,不足挂齿。”劳埃德不耐烦地说道,就好像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知道你是否能告诉我汤米·马斯特逊的住宅电话号码,”我问道。

  “我恐怕得告诉你,汤米已被除名,他已不在这儿工作了。”

  “不过,如果你能帮个忙的话,我将非常感激,你瞧,我把钢笔借给他了,但他没有来得及还给我。这支钢笔跟我好几年了,它对于我的意义非同寻常。”

  “对不起,保罗,我不能透露我们前任雇员的情况。”

  我早该想到用这种动之以情的方法对付劳埃德·哈宾是行不通的,我必须得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劳埃德,你仔细听着。德琼股份有限公司很快将实施一项高风险债券购买计划,总额为2亿美元。(分明是一个谎言,但是谁会在乎呢?)听着,我们可以从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购买,也可以从哈里森兄弟公司购买,就看你的了。”

  这一招真灵,“好,别挂,别鲁莽行事。我这就去给你找电话号码。”不列半分钟他就回来了,“342-6607。”

  “谢谢,与你做生意将会很愉快。”我撒谎道,随即挂断了电话。

  我打电话到汤米家,他正好在家。我问他是否愿意和我见面,一起吃顿午饭,我们约好在他住的格林尼治村附近一家意大利餐馆——阿尔弗雷多餐馆碰头。

  汤米现在没了工作,但他和有工作时几乎一个样,仍然那么无拘无束,那么和蔼亲切。

  “昨天看见你被炒了鱿鱼,我很难过。”我说道,使用了“被解雇”的标准委婉语。

  “谢谢你,”汤米说。“事情有点令人感到意外。”

  “我对他们这种办事方式感到非常惊讶,平常也是这样吗?把人叫到某个办公室里,甚至连再回到交易台的机会都没有了。”

  “就是那样干的,”汤米说。“不过,通常你对即将发生的事会事先得到一些警告。”

  “他为什么那样做?”我问。

  “他不喜欢我,”汤米说。“我的态度不符合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风气。还有,我在破坏他的威信,我认为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不大喜欢有独立思想的人。那些实话实说,不把欺诈说成。独特的投资机会,的人在他们面前不讨喜。不过,没有我他们卖出的债券将会减少,钱也会少赚很多,因此,这也算是一件令人快慰的事吧。”

  “你一定很气愤吧,”我说。

  “噢,我没事。这也许是件好事哩。这事将迫使我去别处寻找更好的工作,到那些把人当人待的地方去工作。我甚至有可能回到加利福尼亚去,让他们去说我的坏话好了,反正没人听见。”

  汤米虽然装出一脸勇敢无畏的样子,但仍难以掩饰声音中的苦涩,很好,我心里想道。

  “我不知能否请你给我出出主意,”我说。

  “当然可以。”

  “敝公司就拥有你刚才说的那种‘独特的投资机会’,而且为此感到骄傲。事实上,这种机会那么独特,我敢肯定它是不合法的。但在获得确凿证据之前,我不能采取任何行动。”

  “是什么交易?”汤米问道。

  “是18个月前做的一种私人配售债券,叫作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债券。是迪克·韦杰尔组织的这笔交易。”

  “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事,我恐怕出不了什么主意。”

  “我不需要你为这笔交易本身出什么主意,”我说。“但是,我确实需要你帮我想个办法,如何能够弄到韦杰尔的档案材料。”

  我紧紧盯着汤米,希望自己的要求不算太过分。

  他也看着我。“这我不能干,”他说。“如果他们发现我帮助你怎么办?”

  “他们又不能再解雇你,”我指出。

  “那倒是,”汤米微笑着说。“但是,如果他们真要抓住我的话,他们的律师就会找到我头上来了。”

  “对不起,汤米,”我说。“我无权要求你,忘了它吧,就算我们没有谈过这事。”

  一阵沉默,然后,汤米又轻松自在起来,露出了微笑。“他妈的,我为什么不干?我又不欠他们什么么,听起来好像他们欠你许多。我帮你。”

  “棒极了!”

  “韦杰尔负责一个五六个人的部门。他们都在一间屋子里工作,但是,他在里面单独辟了一间办公室,占了一半地方,为了保守更多的隐私,还挂了帘幔。”

  典型的韦杰尔,我想道。他一个人所占的空间与他手下6个人所占的空间一样大,这全是他的自我主义在作祟。

  “我与韦杰尔的秘书琼很熟,她是个好女人,但她无法忍受他的无礼。她正打算辞职哩,我想她可能会帮助我们的,尤其是当她得知我的遭遇后,她可以告诉我们他什么时候不在。然后,我们就到那儿去,她领我们进他的办公室里,就好像我们与他有约似的,就这么简单。”

  “好,”我说。“但是,我们怎么进那幢大楼呢?他们没把你的出入证收走吗?”

  “对,被他们收走了,但我肯定琼会有办法的。”

  “你用不着去,”我说。“我自己去就行了。”

  “噢,不,我得去。如果琼让你进韦杰尔的办公室,我也必须在那儿。”

  “你和这位琼之间有什么关系吗?”我微笑着问。

  汤米笑了起来:“噢,不,没什么,我发誓。”

  用完午餐,我付了帐,然后我们动身去汤米的公寓,从那儿给琼打电话,我必须在那天下午进入韦杰尔的办公室。

  汤米的公寓位于巴罗大街上一幢褐砂石老屋的二楼。我们走上楼梯,汤米在摸钥匙时,犹豫了一下。“噢,我有个朋友和我住在一起,他叫加里,他晚上工作,所以他很可能会在家。”

  他打开房门,我跟着他穿过一个小门厅,走进装饰雅致的客厅。地上铺着一块昂贵的东方地毯,还有一块挂在一面墙上。其他几面墙上装饰着几幅引人注目的抽象派油画。加里坐在一把舒适的皮扶手椅上,当我们进屋时,他大声说了声欢迎。

  加里蓄着络腮胡子,剃着小平头,下身穿一条浅蓝色的包屁股牛仔裤,这是纽约男同性恋者的标志服装。怪不得我提到他和韦杰尔的秘书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时,他大笑起来。我又看了看汤米,从外表上看不出他的性倾向迹象。

  汤米看见了我的神色。“对了,我是个同性恋者,让你吃惊了?”他说。

  “我想,是有点儿,”我说。“不过,我会习惯的。”我不由自主地发出咯咯轻笑声。

  “你笑什么?”汤米问道,疑惑地看着我。

  “哦,我只是在想,如果劳埃德。哈宾发现了,他的脸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汤米笑了笑,“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告诉你,几个月以前在克里斯托弗大街的一个酒吧里,我看见他和一伙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想来点咖啡吗?”

  汤米泡了一些咖啡,然后便给韦杰尔的秘书打电话。他打电话的当儿,我呷着咖啡与加里闲聊。

  过了三四分钟,汤米放下电话。“韦杰尔现在出去了,要过一小时才回来。如果我们动作快的话,在他回来之前,我们就能够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稍等片刻,我换换衣服就走。”

  1分钟之后,汤米身穿一套西装从卧室里出来了。我放下咖啡杯,与加里告别,跟着汤米出了门。我们很快叫到了一辆出租车,直驶华尔街。

  我们在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那幢又高又黑,阴森森的大楼前停下车。我们乘电梯来到第46楼的接待处,融资部就设在这层楼上。

  汤米走到接待员面前说道:“汤米·马斯特逊和詹姆斯·史密斯来见韦杰尔先生。”

  那接待员看看汤米说:“马斯特逊先生,你不是在这儿工作吗?我想你是在交易场地工作的。”

  汤米向她报以友好的微笑。“我过去是在这儿工作,最近离开了,”他说。

  接待员看了看登记簿,“噢,要是你们约好了,我想那就没问题。”她在电话机上揿了几个键。“是琼吗?韦杰尔先生的客人们在接待处。”她放下电话。“请在这儿等候,先生们。”

  琼旋即就出来了,她个子高挑,戴着一副列农牌圆眼镜,一头褐色的长发编成辫子拖在背后。她身穿一件宽松衬衫和长裙,她看上去很像个嬉皮士,但这在华尔街上是很少见的。她装出不认识汤米的样子,领着我们穿过几条走廊,走进一间开敞式平面布置办公室。小小的空间里挤挤挨挨地放着六张办公桌,五张办公桌前都有人在埋头工作。

  一张办公桌守卫在房间一侧的一间围镶着玻璃墙的办公室外。这个办公室里面遮挂着帘幔,使人不可能看见里面。

  “韦杰尔先生恐怕还要过半小时才会回来,”琼说。“我非常抱歉把约会时间搞混了,我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们是愿意在这儿等还是待会儿再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愿意等一会儿,”汤米说。

  “既然这样,你们何不到韦杰尔先生的办公室里坐着等他回来?”琼说。

  她把我们领进韦杰尔的办公室时,汤米朝她使劲眨眨眼。她朝他笑笑,随手关上了门。

  这间办公室很大,里面有一张大办公桌,两把扶手椅,一张沙发,还有一个咖啡茶几。房间里胡乱张贴着“发行新债券广告”,即镶在透明塑料板中的以前交易的广告宣传画,韦杰尔做过许多交易,他希望让别人都知道。墙上挂着两帧镶着镜框的照片,一帧是韦杰尔在与李·伊阿科卡握手,另一帧是他与埃德·考奇市长在一起。后一帧照片挂在纽约的任何一家中国餐馆里,都会使店主感到无尚荣耀的。

  沿着一面墙立着一排木头文件柜,有两个装得满满的柜子上标着“已完成交易”。我拉了拉,但柜子锁上了。

  汤米出去,借口要点咖啡,结果从琼手里把钥匙要了过来。他打开柜子。

  柜子里面全是文件,按字母顺序排列得整整齐齐。我飞快地翻着,很快就翻到了字母T。没有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资料,他妈的,我开始往回翻阅其他的文件。我注意到许多文件上的名称显然是代码。

  “现在怎么办?”汤米说。

  “没有其他办法,只好逐个儿翻阅每个文件,”我说。

  “但是,至少有一百份文件,要1个小时才能翻完!但我们只有20分钟。”

  “我们别无选择,我从A开始,你从Z开始往回翻。”

  “等等。让我看看能不能认出什么代码来,”汤米说。

  我正在翻看着第二份卷宗,代码为“阿多尼斯”,是一家化妆品公司的收购事宜,突然,汤米小声说:“在这儿,我找到了!”他举起一份代码为“音乐厅”的卷宗。

  “你怎么会知道是这份的?”我问道。

  “特里蒙特资金公司这个名称使我想起了布朗克斯区的特里蒙特大街,那儿曾经有过一个非常著名的音乐厅。”

  “干得漂亮!”我说,一把抓过卷宗,我怎么没把“特里蒙特”这几个字与布朗克斯区联系起来,真有意思。

  我把卷宗里的所有文件都摊在写字台上,仔细地查阅着,里面有汇票,有我在伦敦查阅过的招股章程的定稿,还有与海尔伦的范克里夫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讨论若干法律问题细节的信件,其中一封谈及如何为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债券持有者绝对保密的问题,不用说,文件里没有提到债券持有者的名字。

  接着,我发现了一封带哈尔兹韦格银行抬头的信。这封信是汉斯·迪特韦勒写来的,信中确认了特里蒙特资金公司通过出售债券所筹集到的资金付款的帐号。

  该死,如果德琼购买私人配售债券所支付的钱已经汇到瑞士的话,那就几乎不可能查出来了。

  我继续翻阅着,结果,我找到了,那只是黄色的法律拍纸簿上撕下的一张碎纸片,顶端潦草地写着“结构”二字。下边是一串小方格,列出了这个骗局的完整结构。

  我从韦杰尔的写字台上拿起一张纸,把图表抄下来。突然,我被一记敲门声打断了,是琼。“小伙子,你们最好快一点,现在迪克随时都可能回来。”

  我匆匆抄完了图表,仔细把“音乐厅”卷宗重新装好,放回档案柜里,我和汤米检查了一下办公室,确保一切都保持着我们进来时的原样,我的目光突然落到韦杰尔的台历上,我迅速查阅了戴比遇害的那个星期,那几页上记满了约会,似乎都是在纽约,没有提到取消的会晤或飞往伦敦的航班。

  “走吧,”汤米说,我跟着他出了门。汤米看起来面有愠色,他在琼的写字台前停下来说道:“告诉迪克我们等过他了,史密斯先生还有一个约会,我们已经晚了,请转告他给我打电话。”

  “我想不出他会发生了什么事,”琼说。“非常抱歉,让你和史密斯先生等了这么长时间,我肯定他马上就会回来的。”

  “我们不能再等了。再见。”说罢,我和汤米大步走出韦杰尔的融资部,来到了走廊上。我们的行动引起了外间办公室里人们的注意,有一两个人投来厌烦的目光。

  我们在等电梯,好像等了很久很久。最后,终于等到了一个,电梯里挤满了日本商人,他们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客户。他们在里面让来让去以决定应该谁先出电梯,在他们身后,招呼他们出电梯的正是身材矮小的秃头迪克·韦杰尔。我在他看见我之前先看见了他。

  “快,汤米。走太平梯!”我说。

  汤米丝毫没有迟疑,一个箭步冲向楼梯。我没能跟上他,因为我被卷在那群涌出电梯的日本人中间,韦杰尔看见了我。

  “保罗,哪阵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他问道,露出疑惑的眼神。

  “噢,我在大楼里办事,我想我应该顺便来看看,再了解一些昨天午餐时你提出的建议的情况,”我说。“我发现这些建议非常有意思。”

  “噢,很好,”韦杰尔说,一边心设提防地凝视着我,试图断定我是否在说实话。

  那群日本人期待地看着韦杰尔,我神经紧张地咳嗽了一声,说道:“不过,现在这时间好像对你不合适,如果你要去菲尼克斯开会的话,也许那时我们可以再聊聊。”

  我知道我的话没有说服力,韦杰尔恶狠狠地瞪着我。我也瞪着他,准是出事了,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但这使他感到心神不安。他犹豫了一会儿,但他的客人们都在等着。“回见,”他咕哝着说道。

  我进了电梯,当电梯门在我身后关上时,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我能听到血在脑子里奔流,我希望琼能够巧妙应付韦杰尔必定会问的一些难堪的问题。但是,至少我搞到了图表。

  我在门厅里见到了汤米,很显然,他觉得这个下午过得很愉快,“哇,好险啊!”他说道,眼睛闪闪发亮。“我刚好看见他的秃脑瓜一闪,所以拔腿就跑。你和他说话没有?他察觉我们了吗?”

  “我不知道,”我说。我浑身颤抖。“真是个卑鄙小人!”

  汤米笑了起来。“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精英之一。”

  “但愿琼平安无事,”我说。

  “别担心。韦杰尔顶多把她解雇吧,她反正想辞职不干了,我们找到了什么?难道此行还不成功?”

  “非常成功。”我说道,拍了拍衣袋。“我想这张图表能解释很多问题。”

  “那好,我们拿出来看看。”

  “噢,对不起。我想我不能把它给你看。”

  “究竟为什么不能给我看?”汤米十分生气。“我冒着一星期内第二次被炒鱿鱼的危险帮你的忙,我有权知道,好了,咱们去喝杯咖啡,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都告诉我。”

  “我愿意,但是……”

  “怎么?”

  “我知道这听起来也许有点过分,但是我不想把你也卷入危险之中。”

  汤米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看着我的眼睛。“你说的对,这听起来确实过分了。听着,如果你真的有危险,也许我能帮你脱离险境。这没用,你已经把我牵连进去了,我不怕冒险,咱们去喝杯咖啡吧。”

  “好吧,我让步。”

  我们找到了一家希腊咖啡馆,要了两杯咖啡,我开始讲述。

  “大约一年前,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卖给我们2千万美元私人配售债券,那债券是替内华达一家名叫特里蒙特的资金公司发行的。据说特里蒙特债券是由日本本州银行担保的,结果证明这种担保根本就不存在,本州银行和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对此均无任何记录,对于我们投资的唯一抵押品是一个海外空壳公司。”

  “太可恶了,”汤米说。

  “更可恶的是,发现此事的三个人,已经有两个死了。”

  “哇!”汤米吹了声口哨。“其中一个是格里格·肖夫曼吗?”

  “对,”我答道。“另一个是名叫戴比·蔡特的女人,她在伦敦为我们工作。”

  “你知道是谁干的吗?”汤米问道。

  “不知道。戴比掉进了泰晤士河,我认为有人把她推下了河,是谁,我不得而知,但是我会弄清楚的。”

  “那么,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债券的幕后策划者是谁?”汤米问。

  “我能猜到,”我说。

  “谁把这笔生意卖给你们的?”汤米问。

  “卡什·卡拉汉。”

  “是迪克·韦杰尔组织的?”

  “完全正确,”我说。

  “天哪!”汤米说着,向后仰靠在椅子上。“噢,韦杰尔那条毒蛇干出这种事来,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惊奇。但是卡什?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卡什会不守规则,但是,想不到他会干出这种事来,狗屎不如!”

  汤米大口喝起咖啡,想一下子全部喝光。“这么说肖夫曼和你们的戴比·蔡特死了?第三个人是谁?”汤米停下来,又吹了一声口哨。“就是你。老兄,你最好当心点。”

  “我知道,”我说。“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为什么不愿意让你成为第四个人。”

  汤米笑了起来。“这你用不着担心,他们不知道我知情,我不会有事的,那钱怎么样了?”他问。

  “我不知道,”我说。“那就是我为什么要看韦杰尔卷宗的原因,咱们来看看这张图表。”

  我从衣袋里掏出图表,铺开在咖啡馆的桌子上。

  图表由一串小方格组成,从上到下一个接一个,各方格之间由箭头连接,所有箭头都朝下,示出交易中资金的流动方向。

  第一个小方格标出“2个投资者”。那大概是指德琼股份有限公司和哈尔兹韦格银行。

  一个旁边写着4千万美元的箭头向下指着标有“SPV”的小方格,那一定是“特殊用途工具”的缩写,即特里蒙特资金公司。这代表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发行私人配售债券筹集到的4千万美元。

  下面一个方格标着“瑞士银行帐户”,那一定是迪特韦勒信中提到的帐户。

  下面一个小方格更加令人费解——“山姆大叔的制钞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在这下面是好几个标为“高收益率投资”的方格,箭头旁边写着“1.5亿至2亿”。由此可见“山姆大叔的制钞机”的威力。4千万美元进去,1.5亿至2亿美元出来,制钞机名不虚传。

  图表下面是一些注释,对某些方面作了一些解释。

  “8至10年后出售投资,出售或销毁制钞机,以股息方式从特殊用途工具中提取利润,预计股息达5千万美元,如有可能,偿还债券。”

  “看懂那是什么意思了吗?”汤米问道。

  我思索了片刻。“嗯,我不知道‘山姆大叔的制钞机’是什么意思,但是,其他的我想大部分都能看懂。”

  “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发行私人配售债券筹集到的4千万美元全都存在一家瑞士银行帐户上。从那个帐户上用这笔钱来购买,或者制造神秘的制钞机,钱在那儿不知怎么就变成了2亿美元,这笔钱被用于高收益率投资中。过了大约8年之后,把这些投资债券卖掉。那笔收益到时候可能就相当可观了,又流回到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再把那4千万美元付清,投资所获的利润,除了私人配售债券的利息成本之外,均由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按股息支付。韦杰尔估计这笔钱可达5千万美元。因此,韦杰尔和他的同谋便拆借了4千万美元,用这笔钱为他们自己生出5千万美元利润,然后还清原来的4千万美元,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做?”汤米问。“把4千万美元留下来不就得了吗?”

  “那就是他们的精明之处。把钱还了,就谁也不会知道他们的罪恶勾当了。他们可以继续过着正常的生活,也许会故伎重演,再搞4千万美元。如果他们贪得无厌,不偿还所借的4千万美元,那就会对他们进行调查,他们可能会有被发现之虞。”

  “他们从德琼公司筹集了2千万美元,另外2千万美元他们从哪儿搞到手的?”汤米问。

  “从苏黎世的哈尔兹韦格银行,”我说。“我与那个银行的一位迪特韦勒先生通过电话,他佯称他们从来没有买过这笔债券。他肯定是参与此事拿到了回扣,那一定是他们为什么使用哈尔兹韦格银行帐户的原因,那样,迪特韦勒先生就可以留心关照那笔资金了。”

  “我懂了。那么,他们怎么能够从拆借的4千万美元中生出这么多钱来呢?‘山姆大叔的制钞机’是指什么?”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看起来这是整个事情的关键,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也许是一个政府机构?”汤米猜测道。

  “可能吧,”我说。“但是,我不明白把钱投到政府机构怎么可能富起来。”

  “山姆大叔可能是指军队,”汤米说。“很多人通过这条路子赚钱,如国防武器承包商之类的人。”

  “也许,”我说。我们就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讨论了几分钟,但没有得出令人满意的结论。

  “那么——我可以帮你做点什么?”汤米问道。

  “你真想帮忙?”我说,“发生在戴比·蔡特和格里格·肖夫曼身上的事你是知道的。”

  “嗨,我没有工作,我需要找点事情做做。这比销售债券有劲多了。我要把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水搅得越浑越好。”

  “那么,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再了解到一些有关格里格·肖夫曼的情况,”我说。我把自己为了弄清他失踪的情况而作的努力告诉了他。“我想知道是谁杀害了他,同样重要的是,我很想知道他死前发现了什么,他可能发现了一些不利于卡什和韦杰尔的有用证据。我很想亲自做这一切,但是我不能在纽约逗留很长时间,如果你发现了什么情况,打电话到菲尼克斯会议上找我。”

  汤米说他会倾其全力去办,我们付了咖啡钱便离开了。

  我喜欢汤米。突然,我心头掠过一阵忧虑,觉得没必要把我知道的事告诉他,把他也牵扯进危险之中,不,这念头真傻。我比汤米知道的更多,但我并没有遇到什么明显的危险嘛。

  我回到旅馆房间,热得大汗淋漓,电话机上的红灯亮着。我置之不理,径直冲进淋浴里,让凉水降低我的血液温度。待我感觉舒服之后,我便走到电话机旁,拨通了留言台。第二天汉密尔顿要来纽约,他希望在上东区一家时髦人物光顾的意大利餐馆与我共进午餐面谈,能与他见面也许大有好处。我脑子里正乱成一锅粥哩,把我的想法与他谈谈,我想一切都会变得井井有条的。

  第二天是我在纽约的最后一天,然后我将飞往菲尼克斯。上午我按预定计划去参观两三家投资银行,在其中一家投资银行里,一个名叫凯特林的十分固执的小个子男人硬要拽住我,给我灌输在南美洲举债的机会,尽管我对此毫无兴趣。他又是训斥又是辱骂,使我“大饱耳福”。他终于使我觉得自己真是愚不可及,竟然不认同他那关于南美大陆的金融奇迹的宏论,但同时我也感到万分的恼火。

  那人一上午的强行推销把我弄得疲惫不堪,焦头烂额,于是,便决定从投资银行办公室安步当车走到饭店。我需要空气,尽管这仅仅是纽约城里那饱含灰尘,潮湿粘糊的热浪暑气。我对角斜插,漫步穿过小街走上大街,放慢脚步,浏览着街景。

  我沿着一条几乎空荡无人的小街踽踽而行,街道两旁高楼耸立,怪异的音乐在大楼墙壁问轻声回响。一群身材矮小敦实,戴着看起来像是披巾和圆顶硬礼帽的男子围在一起,中间放着地毯、音响设备和一套非常简单的鼓。他们皮肤黝黑粗糙,颧骨又高又硬,这条街上只有我和他们,我驻足聆听。那音乐里蕴含着一种神奇之气,使人脑海里浮现出陡峭的山腰,俯冲扑食的飞禽,以及安第斯高原的百年孤独。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儿站了多久,被那音乐深深地吸引住了。最后,他们停了一下,直到那时才意识到我的存在,羞怯地朝我笑笑,我买了一盒他们摆在人行道上出售的磁带,封面上是那一群人的照片,看起来非常严肃,标题是《印加人》。我继续前行,那音乐声仍然在我头脑里回旋激荡着。不一会儿,我又回到了第三大街那震耳欲聋的喧嚣声中。

  那家餐馆通风明亮,天窗和金属桌子使人联想到意大利的带花园的小吃店。但是,其他进餐者都身着笔挺的西装或漂亮的裙服,证实了它的真面目:纽约一家昂贵的餐馆,目前正生意兴隆。

  我看见汉密尔顿正拿着一大叠报纸在埋头细读。这在其他桌上衣着入时的进餐者中间,显得相当不合时宜。我拉过一把椅子来,他看了看手表,眉头微微一皱。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已是12点33分,迟到了3分钟,除了汉密尔顿,谁会在乎呢?

  他微笑着,示意我坐下。他一边把报纸塞进公文包,一边问道:“你觉得纽约怎么样?”

  “噢,我喜欢纽约,”我说。“它是如此……”我停顿了一下,“令人意想不到。”我告诉了他我在来的路上碰到的秘鲁乐队。

  汉密尔顿看看我,略感迷惑不解。“是的,我懂你的意思了,”他说。然后,他带着尖刻的声调说:“你参观了一些投资银行,是吗?”

  像往常和汉密尔顿在一起一样,我感到自己有点儿傻乎乎的。当然,汉密尔顿感兴趣的并不是我对纽约这个城市的看法,而是想知道华尔街的情况。

  我把所听到的最重要的情况告诉了他,他细细询问了我与别人的一两次交谈,而我则认为这些交谈毫不重要。他问了我几个问题,想了解人们的买卖情况,我意识到我本应该间这些问题的,但却没有问。当我认识到按照汉密尔顿的标准,我的了解工作做得非常肤浅时,我开始对自己失去信心。

  在汉密尔顿不停地质问我的期间,侍者一直在旁边走来走去,不敢打断汉密尔顿。最后,他瞅准机会,强迫我们飞快瞥了一眼菜单,终于连哄带劝地要我们各自点好饭菜。汉密尔顿按老规矩要了一份恺撒什锦色拉,在我看来这似乎过于寒酸,尤其是旁边就放着一份颇具吸引力的充满异国风味的菜单。我不情愿地克制着没点酒水,飞快地扫了一眼之后,便要了一份看上去似乎很复杂的肉食,汉密尔顿要了一大瓶矿泉水。我羡慕地看了看邻桌,一对夫妇正在轻松自在的气氛中慢慢地享用着一顿美味佳肴,已经在喝第二瓶蒙特拉谢白葡萄酒了,急匆匆地吃一份色拉,喝上一两杯矿泉水,用得着上这样的饭店吗?噢,天知道。

  “其他调查进行得怎么样?”汉密尔顿问道。

  我把已经发现的一切都告诉了他:韦杰尔对自己卷入原始交易之事如何含糊其词,遮遮掩掩;肖夫曼以及他失踪的情况;还有我在韦杰尔办公室里找到的图表。

  汉密尔顿一字不漏地仔细听着。我说完后,指望他有个反应。他一声不吭沉默了很长时间,轻轻捋着胡子。然后,他露出了微笑。“干得不错,保罗,非常有趣,的确非常有趣。”

  由于开始谈话时,我的表现不尽如人意,现在听到这话,我满心欢喜。“那么,你认为山姆大叔的制钞机可能是指什么?”我问道。

  “你怎么想?”

  这个问题我已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了24个小时,但是没能想出任何名堂来。“一个政府防御机构?某种计算机?某种政府债券舞弊行为?”我漫无边际地瞎猜测,期待着汉密尔顿作出反应,他似乎对这些看法都不太赞同。

  我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你的意见如何?”

  汉密尔顿踌躇着。“我们无法知道,我们暂时没有足够的证据继续下去,但是已经有了一个开端,干得漂亮。”他斯斯文文地吃了一点色拉。“不过,我认为你说的对,弄清楚山姆大叔的制钞机是什么,是把我们的钱找回来的关键。”

  “你在荷属安的列斯群岛公司的事情办得怎么样?”我问。

  “有点困难,因为我不想惊动海尔伦的范克里夫律师事务所,以免他们知道我们已经产生疑心,鲁迪·吉尔帮了大忙。我做的表面文章,是最近的税务改革促使我们考虑有无可能要求改变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期票的交付地点,作为该程序的一部分,吉尔必须复核所有文件。”

  “他发现了什么没有?”

  “非常有意思,海尔伦的范克里夫律师事务所声称他们确实见过本州银行的担保书。当吉尔要求他们出示该担保书时,他们却说在档案中找不到,当然,对于任何一个律师事务所来说,要承认这一点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所以吉尔怀疑这事一定是真的。”

  “那你认为是怎么回事?”我问。

  “我不知道,我认为最可能的情况是,那个担保是个骗局,不知怎么被人从海尔伦的范克里夫律师事务所的档案中抽走了,也许是被他们自己的某个受贿律师抽掉的。事情已经弄得很大,要想使我们不追究谁拥有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是相当困难的。”

  “非常有意思,”我说。“还有什么消息?”

  “这个,看起来我们得用法院指令,迫使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审计师向我们出示他们帐簿的副本,希望那会给我们提供一些钱的去向的线索,法院指令要到下星期初才会获准,然后,他们将有两三个星期的时间去执行指令,但在听到吉尔的回话,并且真正看到那些帐目之前,我恐怕做不了什么事。”

  “那么,现在怎么办?”我问。“你认为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可以去报警了吗?”

  汉密尔顿向前倾过身子,那双蓝眼睛直逼我的眼睛。“我们必须把那笔钱追回来,”他说。他声音镇定,语调平和,却斩钉截铁,“还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在东京牵的那个头吗?嗯,我认为我们真有可能弄到手,而且他们说要交给我们5亿美元,那有可能使德琼公司变个样。”他呷着矿泉水,两眼一直盯着我。“要是他们听说我们在一次骗局中损失了2千万美元,我们将会信誉扫地,谁也不会再把他们的钱交给我们经营,即使这不是我们的过错。”

  我心中暗想,这是我们的过错,或者至少是汉密尔顿的过错,他在复核文件时粗心大意了,这种错误发生在他身上是十分罕见的,不过,我并无意逼他承认这一点。

  “但是,如果我们诉诸官方当局,他们不会帮助我们找到那笔钱吗?”

  汉密尔顿摇摇头。“警察的头等要务是缉拿罪犯,而不是寻找赃物。这就是纽约市的大部分诈骗案从来不报警或不公开的原因,如果你有本事自己把它弄出个头绪来,人财两不空的可能性就要大得多。”他唇边浮出一丝微笑,嘲弄着我的天真幼稚。

  “好吧,”我说,实际上心中对此感到很不是滋味。“那么,我们下一步怎么干?”

  “嗯,到目前为止,你干得很不错。继续干下去,要多提问题。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许多人都要到亚利桑那去参加会议,看看在那儿能否有所发现,尤其看看是否能发现有关这个‘制钞机’的任何线索。我在伦敦也将尽力而为,同时等待来自库拉索的消息。”

  汉密尔顿看出了我脸上的愁色。“别发愁,我们会找到那笔钱的。”

  汉密尔顿挥手婉拒了充满诱惑的甜点水果手推车,付了帐单。我们分道扬镳,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去哈里森兄弟公司。

  那个下午真难熬,我疲惫之极,烦躁不安,发现自己难以集中精力,和汉密尔顿在一起我感到忐忑不安,我感到茫然。尽管我通常非常相信汉密尔顿的办事能力,但是,我烦恼不已地怀疑他也同样不知所措,一片茫然。

  最后,终于捱到了5点钟,我可以体面地离开了,我约定晚上8点与哈里森兄弟公司的一个政府债券推销员见面,一起吃顿饭谈谈。还有3个小时哩,于是,我决定先回威斯特伯里饭店。我走到富尔顿地铁车站,登上北行的列克辛顿线快车,然后在大中央站换乘慢车。

  此刻正是高峰时间,车厢里拥挤不堪。在纽约,9月初仍然非常潮湿炎热,这趟火车是地铁系统中没有空调设施的少数几辆列车之一。我感到身上汗水直往下淌,湿透了衬衫,甚至连裤子也汗透了,我的领带看上去仿佛会在热浪中卷曲起来。

  火车停了很长时间,旅客们挤在一起,脾气变得暴躁起来,低声咕哝着,咒骂那该死的地铁系统。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大家仍遵循着纽约地铁的黄金规则——决不直视他人的眼睛。那人可能是一个可卡因瘾君子,一个强奸犯,一个系列杀人案凶手,一个那和华见证人。

  我两眼凝视着广告,一张广告上是那个可怜的沃尔特·汉森——以做痔疮广告而闻名纽约城的建筑师。还有一张广告上是一些又丑又黑的大蟑螂,正在慢慢爬进一家蟑螂汽车旅馆,广告词是:叫蟑螂有去无回。

  火车颠簸前行,我的目光在车厢里漫游,我一个震惊收住了目光。

  在车厢的尽头,我看见了乔。

  他正在毫无表情地凝视着我。虽然我直盯盯地看着他,他却丝毫没有露出认识我的迹象。我试图恢复镇静,但我肯定他一定觉察到了我看见他时流露出的惊讶神色。

  我将眼光从他身上移开,看着别处。自从在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餐厅看见乔以来,我们彼此间一直尽量互相回避,这使我大为宽心。但是,现在他就在眼前,和我在同一节地铁车厢里。这一定是巧合,不是吗?一定是的。

  我想慢慢地移向车厢的另一头,我慌不择路,一脚踩到一个面容慈祥,身穿便装,正在阅读《华尔街日报》的人的大脚趾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你他妈的想干什么,你这个混帐东西,”他朝我破口大骂。“快把你他妈的臭脚拿开,老子的脚趾头疼死了,要不然我扇你个臭嘴。”

  我扫了那个骂骂咧咧的汉子一眼,顾不得盯着他看个仔细。我推搡着越过他身边。

  “神经病,”他对着我和站在我们周围的人低声咕哝道。

  我很高兴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这样,在拥挤不堪的地铁火车上,乔不可能对我怎么样,而当我们到达第68大街时,那儿人一定很多。

  我的判断正确,川流不息的办公室职员从地铁口蜂拥而出,往家赶路。我跟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年轻银行职员一起走,他们正朝着我居住的旅馆方向走去。我回头看看,只见乔隔着一条街区的距离跟在我后面。

  我在花园大街离开那群银行职员,飞快地走过通往威斯特伯里饭店的街区。我在饭店前面的遮篷附近停住脚步,可以依稀辨认出乔的身影出现在仍然相隔一个街区之遥的街角上。

  我告诉服务台的服务员,任何人来找我都不见。那服务员有点儿奇怪地看着我,但是说他保证会按照吩咐去做。我上楼走进房间,把门上的锁和门栓全都锁好后,猛地一下子倒在床上。

  如果乔在跟踪的话,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想找我算帐,也许警察再一次找上他的门去了。也许是,尽管我小心谨慎,处处留心,但是我提出的有关格里格·肖夫曼和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问题还是惊动了某些人。但是,那关他什么事?也许他只是耿耿于怀我的小手指仍然完好无损。

  我在狭小的卧室里踱来踱去,对乔的出现感到焦虑。约莫过了10分钟,我焦躁不安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乔与我同乘一辆地铁火车一定是巧合。他跟踪我可能只是出于好奇;也许他认为吓唬吓唬我会很有趣。好吧,他算是如愿以偿了。

  我心中盘算着是否要取消晚餐,但我认为如果我去餐馆来回都乘出租车的话,应该是很安全的,就在饭店外面,在光天化日之下,量乔也不敢怎么样。于是,我冲了个澡,穿上一件新衬衫,于7点半下楼来到门厅里。

  饭店大门口站了一群人在等出租车,门卫站在大街当中,哨子吹得震天价响。但是,不见一辆空出租车。虽然夕阳正闪着晕红低垂在中央公园之上,但天色依然大亮。我朝大街两头看看,没有乔的影子,他肯定也不在门厅里。

  10分钟之后,门卫才拦到一辆出租车,而排在我前面的还有两个人,四处都不见乔的影子。于是,我决定步行到第5大街,到那儿试试运气,看能否拦一辆出租车。

  我几乎快要到达第5大街时,突然听见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我似乎透过衣服感到了一阵尖利的刺痛。我汗毛直竖,弓起背,慢慢扭过头去。

  是乔,穿着一套黑色田径运动服,俨然一个竞走运动员的模样,他手中正在抚弄着他最喜爱的家伙——一把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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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咱们到公园里散散步吧,”乔说。

  我四下里环顾着第5大街,三三两两有几个人沿着街道漫步闲逛,享受着黄昏的情调,但是,显然没有一个是愿意拔刀相助的,纽约人懂得规矩,要是你看见有人遇到了麻烦,只当没看见,不然你会惹祸上身的。再说,只需眨眼的工夫,乔就能把刀子捅进我的肋骨之间,他用起这玩意儿来十分老道。

  因此,我只好乖乖地从命。我们穿过第5大街,走下摇桨荡舟的小湖的堤岸,岸边的青草被夏日炽热的阳光晒得无精打采。一个约莫10岁模样的小男孩正在导航着他的无线电操纵的快艇驶过水面。孩子的母亲为渐重的暮色所虑,催促他快一点,周围虽然还有不少人,但他们全部与我们背道而驰,朝公园外走去。

  乔把刀子藏了起来,但是我知道它的存在,离我的后背只有几英寸远。

  “我告诉过你,把警察叫走,”他压低声音说道。我的后颈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我也没办法,”我答道,声音尽量保持镇定。

  “哦,是吗,你究竟为什么要对他们说那么一大通有关我和萨莉的谎话?”他说着,用刀尖戳着我的背。“他们把萨莉从我身边带走了,还有吉丽,一个男人离开了他的妻子和孩子是很糟糕的事,你觉得自己对此有责任吗?”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很高兴萨莉已经逃脱了乔的毒打,同时,也很高兴这是我的功劳。但是,把这种感觉告诉乔似乎不是个妙主意。乔的声音平板单调,但是,我能想象得出这种事情一定使他相当烦恼。

  现在我们已来到公园的深处,周围游人稀少。我们朝一尊雕塑走过去,那是一位波兰老国王,正在向棒球拦球网冲过去。雕像北面是一片开阔地,再过去是中央公园西部的高楼大厦。

  我知道乔打算干什么,他要把我带到公园里最僻静,游人最难到达的地方,然后将我杀死。

  我必须逃跑。

  乔抓住我的胳膊,但抓得并不是很紧,但他持刀的那只手离我的肋骨只有几英寸远,我只好冒险一试了。

  我挣脱胳膊,利索地跳离他身边,全速向开阔地跑去。当我意识到没有刀子戳着背时,我顿时感到一阵振奋,但是,乔很快便追了上来。我回头向后看去,见他离我只有3码远,而且越来越近。我两条腿更加用力地飞蹬,只要我能够在头一百来码不被他追上的话,我肯定能把他远远地甩在后面,我仍然跑得很快,但是乔也跑得非常快。我朝后瞥了一眼,见他又近了一码,我又一次咒骂自己缺乏冲刺能力。我试图强迫双腿跑得更有力,更快些,但毫无效果,几秒钟以后,乔一个猛冲,双手搭到我的肩膀上,把我拖倒在地上,我拼命挣扎着,但是,很快就被他摁住动弹不了。

  当我们在搏斗时,空旷地上离我们50码处的一对情侣凝视着我们,乔也看见了他们,目击者。

  “起来!”乔咬牙说道。他把我拽起来,推着我走进空旷地南面的小树林里,这回他把我抓得紧多了,我再次感觉到了刀子逼身。

  我们走进小树林深处,天色已经很暗,中央公园是纽约的运动场,白天,公园里满是竞走者、骑自行车的人、打垒球的人、沐日光浴的人、溜旱冰者、老妇人、小孩子,还有许多狂热追求其他爱好的纽约人。黄昏时,他们全都回家了。夜晚,这公园便成了形形色色人们的一个游乐场。

  树影婆娑,我们走过一群群年轻人身旁,有的在大声交谈,有的坐在长凳上,一声不响地抽烟,男人们拖着脚走过去,眼珠子转动着,自言自语地咕哝着什么,他们要么神经错乱,要么吸毒成瘾,或两者兼而有之。

  我们继续朝小树林深处走去,我们沿着窄窄的小路前行,那些小路蜿蜒在高达20英尺的黑乎乎的大岩石之间。晚风轻轻吹拂着树林和灌木丛,光线越来越暗,大树下的矮小林木变得越来越密,盘根错节地缠绕一堆。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不知东南西北,简直令人无法相信我们是身处纽约市中心。

  我开始想到死亡,我想到了母亲,我想到自己的死将会使她的精神彻底崩溃,面对儿子和丈夫的死亡,她将无法面对现实。

  我想到了凯茜,她会在乎我的死吗?令我惊讶的是,我极力想使自己相信她会的,我继而想到了戴比。

  “你杀没杀戴比?”我问。

  “没有,”乔说。“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不会杀你,我过去就是专门杀人的,这我很在行。”

  我相信他。“那么到底是谁杀了她?”

  “你永远没个完,是不是?”

  我们继续往前走,跌跌绊绊地走下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小路夹在两块突兀的巨石之间,周围密密长满了树。

  “别走了,”他说。

  在暮色朦胧中,我透过树林依稀可辨空荡荡的湖面,除了晚风偶尔吹拂过头顶的树枝,发出一阵沙沙响声之外,周围万籁俱寂,一个僻静而孤独的死亡之地。

  “往后站,”乔说。

  我面对着他,身后是巨石,我照他的吩咐行事,脚踝掠绊过一些荆棘,直到后背靠到了被白昼的热浪烘暖的岩石。

  乔朝前靠近几步,他那双了无生气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眼睛,眼白随着薄薄的柔黄光线闪亮,他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他摆好架式,那把小刀轻轻握在胸前,这一次我是在劫难逃了。

  突然,我听见乔身后的小路上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他抓住我的胳膊,用刀尖狠狠地抵住我的背部。暮色中冒出五六个黑人少年。他们个头很高,体格健壮,脚蹬价格不菲的气垫篮球鞋,蹦蹦跳跳,走起路来脚步声很轻。

  他们走到我们跟前,其中一人大笑起来。“唷,哥们,玩得开心哩?”

  一个头发剪得短短的,上面仔细修剃出奇里古怪图案的高个子男孩走到我面前。“嗨,伙计,想抽吗?”

  他看上去是个危险人物,但不如我身后的乔那么危险。我见这是一个脱身的好机会。“当然啰,”我说。“你有什么?”

  我转脸看看乔,他仍然抓着我的胳膊,但把刀子藏起来了。我想他此时此地不会杀我的。那些孩子们看上去很危险,人们无从知晓曼哈顿的青少年晚上到中央公园里来会带些什么武器。

  我走到那群孩子中间,想在我和乔之间拉开一码距离。

  “我这儿有一些可卡因,只要十块钱。”高个子男孩说着,撇嘴一笑。他并不完全相信我们大老远地跑到这公园里来就是为了从他手中买点可卡因,但他愿意逗乐儿玩。

  “十块钱?”

  “对,十块钱,伙计,只要十块钱。”他拿出一个小包,我把手伸进口袋,装作掏钱的样子,乔在一旁观看,不知该怎么办。

  突然间,我大喊一声,“快跑!”一把抢过孩子手里的小包,我从那群孩子中挤过去,将其中一人往边上一推,但是另外两个人抓住了我。

  我听到了一声喊叫,“嗨,那大家伙手里有刀!”只听抓着我的一个孩子发出一声尖叫,松开了手。

  当另外两个人手持小刀向乔扑过去时,只见刀光闪闪,又是一声尖叫,但瞬息即止。

  其中一个孩子仍然死死抓着我不放,我紧握拳头,转过身来,照准他的太阳穴就是一拳,他跪倒在地,气喘吁吁。接着,我脑袋一侧也挨了一记,但看不清是从哪儿打来的。这一记打得很重,打得我耳朵嗡嗡直响,两眼发花。接着,肋骨上又挨了一脚,踢得我喘不过气来,踉踉跄跄倒了下去。

  我滚了几滚,看见乔被3个孩子团团围住,孩子们手里都握着一把刀。另外两个孩子躺在地上,一个死狗样的一动不动,另一个抱住腿在呻吟着。

  孩子们挥舞着小刀朝乔刺过去,但他动作非常敏捷,一个个地对付着他们。其中一个孩子胳膊抽回得稍微慢了点,结果被乔一刀划破了前臂,疼得发出一声嚎哭。

  在另外两个孩子谨慎小心的逼攻下,乔朝我跟前退过来,不时地左一下右一下地虚晃着手中的小刀,我见机会来了。于是,伸腿一脚踢在乔的脚踝上,他顿时失去了平衡。他没有摔倒,但是给了其中一个孩子一次进攻机会。不过半秒钟的工夫,乔的肋间就挨了一刀。在他痛得弯下腰的当儿,另一个孩子又在他背上深深地戳了一刀。

  乔一个转身,倒在了地上。他看着我,脸因疼痛而扭曲变形,但是他的眼睛却如往常一样冷酷无情。然后,他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顺嘴角流出,那毫无表情的凝视永远消失了。

  我一骨碌爬起身来,拔腿就跑,其中一个孩子想追上来,但是,由于恐惧而产生的兴奋,我跑得飞快。

  我一口气跑回威斯待伯里饭店,径直冲回房间,一头扑进浴室,呕吐起来。我打电话到预定与哈里森兄弟公司那个人见面的饭店,告诉他我不能前去赴约了。我从容房用餐服务部要了一瓶威士忌,直喝得有几分醉意,房间里的物件在眼前模糊起来,才上床睡觉。一夜时醒时睡,很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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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早晨醒来时,我感到一阵头痛,并涌起离开纽约的强烈愿望。在那些时睡时醒之间的迷迷糊糊时刻里,我眼前再次闪现出乔躺在公园巨石旁边时的情景,那双凝视的眼睛再也不动了。很幸运,我预订的是早班机票,因此,我赶紧沐浴更衣,直奔机场,直到我感觉到飞机离开了拉瓜迪亚机场的跑道,并眼见曼哈顿岛在我下面和身后渐渐隐去时,我才终于开始浑身放松下来。

  即使在上午9点钟,菲尼克斯也很炎热。从凉爽昏暗的航空港终点站走进炎热明亮的阳光反射中,浑身一时感到十分难受。身穿短袖衬衫,鼻梁上架着太阳镜,皮肤晒得黝黑的当地人轻松自如地走过。我提着旅行包朝写着“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高收益债券会议”的大牌子走去,不到一分钟我就开始淌汗了。

  他们安排了白色加长轿车来接会议代表去旅馆,转眼工夫,我又回到了空调的清静环境之中。我克制住自己不喝车上微型酒吧里的苏格兰威士忌,仰靠在座椅上,注视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菲尼克斯城的木质和混凝土结构建筑物。我想,在华氏65度的高温下在菲尼克斯度过终生是完全可以做得到的,因为只有在从空调住宅冲进空调汽车,从空调汽车冲进空调办公室的间隔中才会遭受极短暂的酷热之苦。

  车行半小时之后,我们抵达了旅馆。我把东西往房间里一放,便出去溜达起来。房间簇集在粉刷得雪白的红瓦小楼里,周围是一个个小庭院,到处都是开满紫红小花的叶子花植物,为白色的楼房和碧蓝的游泳池平添了斑驳杂陈的紫色和绿色,游泳池好像到处都是,大部分小庭院里都有一个,紧靠主楼旁边有一个大的主游泳池,洒水工们辛勤劳动,以确保那一块块整洁无瑕的绿地像阿斯特罗人造草皮一样清洁美丽。

  我走进主楼,转眼间,室外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五颜六色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是幽暗柔和的奶油色和棕褐色。空调机在后面轰轰响着,尽管试图营造出永恒不变的墨西哥氛围,但仍然掩饰不住临时金融中心的印象,指示牌触目皆是,表明必须立即办理各种手续,一条大横幅高高悬挂在所有指示牌之上,条幅上写着:欢迎参加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第四次高收益债券大会。四处的桌子上都堆着会议文件和登记表格,我朝一个会议厅窥视了一眼,那犹如一个黑乎乎的大洞穴,里面摆满了许多电子装置。

  有一些人在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他们穿戴得整整齐齐,宽松裤子和短袖衬衫熨得平整挺刮。看得出来,他们是一天前才从纽约、波士顿、明尼阿波利斯或哈特福德的投资银行办公室里来此参加会议的。他们都佩戴着印有姓名、职务、单位的徽牌。我没有徽牌感到汗颜,便开始寻找发放徽牌的登记台,办妥登记手续之后,我便回到房间,换上田径短裤,开始体育锻炼。

  此时正值上午过半时分,气温在稳步升高,我舒展了一下四肢,然后朝着耸起两个圆丘的一个绵长而低缓的小山开始慢跑,后来我才知道那小山叫作“驼峰”,真是名副其实。

  不一会儿,我便开始爬上一个岩石兀立的荒坡。坡上唯一的植被是多刺灌木和仙人掌。蜥蜴和昆虫从阳光下急急穿过跑到背阴处。我有条不紊地慢跑着,天气仍然很热,气温和坡度一起升高使我感到浑身乏力。装饰在全美国各建筑物中的一种数字温度计显示出当时的温度是华氏91度。不过,气候也非常干燥,在某种程度上,总比纽约夏季里的低温度高湿度要舒服些。

  跑到小山半腰处,我停下来喘口气,在这大热天里对自己过分苛刻也未免太傻了,我转身眺望我脚下那布局杂乱无章的城市,欧洲式的城市经过几个世纪的发展,建立在自然环境中,有的掩映在山谷里,有的坐落在两条河流的汇合处。菲尼克斯看上去仿佛是一只巨手在荒芜的沙漠上画出了一个方格,然后把整整齐齐的一排排楼房一幢一幢摆到上面。实际情况与这大体相符,这样一座城市能够在如此不适于居住的气候中存在,这是对美国人的发明创造能力和繁荣昌盛的礼赞。当然,有了空调设备,有了巨大的供水网络和众多的游泳池,这个不宜人类居住的环境也可以转变为实现现代美国梦的理想环境。这就是为什么菲尼克斯是美国发展最快的城市之一。

  我意识到在这个温度下跑步可不是个好主意,于是,便独自在山腰上的一块大石头上悠闲地躺了一个来小时,让阳光照射在我的脸上,消除过去几天里的些许紧张情绪。

  凡是意欲做高风险债券买卖的投资银行都会作东召开高收益债券大会,这种场合往往会令人精神错乱,会议组织者们学德莱谢尔·伯恩海姆·兰伯特的样——他提出了臭名昭著的“掠夺者舞会”口号——觉得有必要选择一个具有异国情调的地方营造出一种豪华气派的场面,供那些腰缠万贯且有权有势的银行家们进行交易,尽情享乐。每一个高收益债券推销员都带有一点节目主持人的味道,而这正好与会议的宗旨相吻合。

  对于组织者们来说,不幸的是,大多数前来参加会议的都是热切认真的年轻男女,他们最为关心的是像“赛福威的新存货管理系统真的能增加0.5%的息差吗?”这一类问题。这些人要求安排大会发言,往往从上午8点开始,直到晚上七点还结束不了,弄得人精疲力尽。我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期盼着亲耳聆听一些发行高收益债券公司代表的发言,同时,还想与其他投资者见见面,另外,可能的话,在游泳池里泡上一两个小时。这也许有助于我放松放松。

  我冲了个澡,正好及时赶上吃午饭。我大口咀嚼着一份异国风味的墨西哥色拉,有意无意地听到一位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经济学家在单调乏味地讲述什么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审议中的最新的非农业工资数字的重要性。

  午饭后,第一个发言的是比尔特-杜拉利克-雷诺兹公司的杜拉利克,他们是杠杆收购大王。他们公司刚刚买下了世界上最大的饼干生产厂,买价为27亿美元,高得令人咋舌。这无疑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交易。杜拉利克的发言令人信服,他认为这样就很容易省下成本,筹措资金偿还公司的大量债务。这番话引起了我的兴趣,但是我想要看看该公司明年的经营情况才能最后下结论。这种做法对于初次涉足高风险债券投资的德琼公司来说似乎有点过于冒险。

  接下来是著名的马歇尔·米尔斯的非同凡响的发言。如他自己所说,他的最大成就是娶了一个年龄只有他的三分之一的女演员。马歇尔·米尔斯60多岁,矮胖敦实,一说话就直喘粗气,一块手帕不停地擦拭着他那光秃秃的额头,但是他目光犀利,炯炯有神,圆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扫视着听众。当他开始讲话时,房间里顿时喧闹起来。认真的小伙子们擦擦眼镜,开始窃窃私语,满脸怨气,米尔斯的听众不喜欢他,但他不在乎。

  他讲述了他走向成功的经历。30年前,他继承了他父亲设在俄克拉何马州塔尔萨的一家小型石油公司。在其后的二三十年里,他使该公司从一些萎靡不振的小加油站发展壮大为美国最大的私有石油和天然气公司之一。他是通过革新融资技术取得了这一发展。“革新融资技术”这一词组反复不断地出现在米尔斯的讲话中,我很快就明白了,这就是说,找一个傻瓜,尽可能多地向他借钱,用他借给你的钱购买债券,然后指望着债券价格统统上涨。如果价格涨上去了,你便坐收几百万美元,倘若价格下跌,那么,赔本的是那个傻瓜。这是美国一些大企业家运用的一个策略,并屡试不爽。

  1982年,在石油价格第二次抬高之后,米尔斯采取了最为大胆冒险的行动。他借了几亿美元开发在犹他州和科罗拉多州发现的油田。米尔斯把这个事件描述为一个戏剧性的成功。我记得当时由于油价陡跌至15美元一桶,而不是原先预测的50美元一桶,因此,钻井工作便半途而废了。不知怎么弄的,米尔斯把最初的那些公司企业全都变卖掉,并拿到了现金,而且有非追索权的子公司却承担了所有的债务和落基山脉钻得半半拉拉的几口油井。

  五年后,他又故伎重演,企图使用“革新融资技术”在美国西南部建立一个油田网络。米尔斯的那些运气不佳的债券持有人再一次含泪赔掉了所有本钱。不过,照米尔斯的口气来看,那些人都十分荣幸地成了伟大的美国创业者之一的见证人。

  面对这自吹自擂的发言,听众们一个个烦躁不安。当他讲话结束,要大家提问题时,有十来个人立即站起身来。显然,他们中间有一些人曾参加过这种“革新融资”活动。在听众提了第五个怀有恶意的问题后,米尔斯也渐渐不耐烦了。有一个人问道,他的炼油公司为什么在其资产负债表上有5千万美元现金的情况下不支付利息。米尔斯打断那人的话,说道:“我说,你们这些人运气不错,你们买我的债券,你们有马歇尔·米尔斯为你们日夜操劳,乃至呕心沥血。有许多人愿意拿出血本让马歇尔·米尔斯为他们工作,现在,我有一些事要告诉你们,听了以后你们恐怕真要愁眉不展了。”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情况变得更糟糕了:“马歇尔·米尔斯为你们工作的时间可能不会太久了。”喘气声变得更响了。“我的医生们诊断说我得了心脏病。我也许还能活十来个月,也许十来年。但是,我认为对我来说,马上退休是明智的,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与我心爱的妻子呆在一起。”

  听众们听到这话都欢呼起来,毫无疑问,许多人都希望那个女演员不会像米尔斯那样,一提到还债就装蒜。有两三个人悄悄溜出了会议厅。后来,在去吃饭的路上,听说米尔斯各公司的大部分债券都上升了5个点,我丝毫没有感到惊讶。

  我和其他两百名与会者一起来到了一个硕大的舞厅,里面摆放着餐桌,准备开宴,我朝我那一桌走过去。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卡什,还有凯茜和韦杰尔与我同桌。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客户。

  “嗨,保罗,过得怎么样?”卡什隔着桌子大声说道。“很高兴你大老远赶来,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混合老兵人寿保险公司的玛德琳·杰森,这位是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的杰克·索尔蒙。玛德琳,杰克,这位是保罗·默里,我在伦敦最好的客户。”

  我们相互点头微笑致意,玛德琳·杰森长得小巧玲珑,看上去很文静。但是,当她微笑着打招呼问好时,她的眼睛流露出惊人的聪慧。杰克·索尔蒙又高又瘦,比我年纪大几岁。他稍微有点龅牙,当他用右手与我握手时,他的左手在紧张不安地摆弄着什么。我发现我的座次在他的旁边,另一侧是凯茜。

  “我听说过许多有关你们公司的情况,”我对杰克说。

  “噢,是吗?”他说,显然很高兴。“我不知道出了亚利桑那州还有人听说过我们呢,更不用说伦敦的人了。”

  “啊,但是你们在欧洲债券市场上给人留下了相当深的印象,不是吗?”我说道,有意识地想奉承他。

  “事实上,对于我们这样一个规模不大的机构来说,我们在那些市场上做的交易比你们所能想象的要多得多,”杰克说。

  “譬如最近为丹麦北面不远的某个国家做的一笔罪恶的交易?”我说道,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杰克也报以微笑。“这下你提起这事来了,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了解信息是我的工作,”我说。“实际上,我们自己也做了大笔那种交易。我想当初这种债券上市时,我们和你们大概是购买这笔债券的唯一投资者。那种发大财的机会并不是常有的。”

  杰克大笑起来,“如卡什常说的那样,‘这是一笔有油水的交易!’我当然非常高兴做成那笔交易。”他喝了一大口酒。

  激发这个人的自我表现欲看来并非难事。“真奇怪,一个距伦敦交易市场如此之远的人,竟然能够把买卖做得这么成功。你是怎么做的?”我继续问道。

  “这个嘛,我们认为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的眼界还是相当开阔的,比你们在美国的普通投资者更有眼光。我喜欢时刻追踪欧洲的消息和事件,我上大学期间,曾在那儿呆过三个月,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卡什·卡拉汉了。”

  啊,原来如此,我暗忖。

  “你们与卡什生意来往很多吗?”我问道。

  “还可以,”杰克说。“他把握市场行情的能力很强,并且分析得头头是道,他似乎总是与我的想法一致。”

  我敢断定他是这样,我暗自想道。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对于卡什来说是个理想的帐户,我能想象得出他整天价怂恿着杰克·索尔蒙买进卖出各种各样的债券,而他则从容不迫地一个劲儿拿销售佣金。“是的,我们也发现他很能干,”我说。

  “你们涉足高风险债券市场很久了吗?”杰克问道。

  “没有,我们刚刚开始。你们呢?”

  “噢,我们做了一年左右了。”

  “你们觉得怎么样?”

  “很刺激,但是你必须有胆量。如果你发现了一宗好买卖,能使你得到16%的回报率,而你对它的信用又很放心,那就应该大量买进,懂我的意思吗?”杰克朝我报以会意的微笑。

  我点点头,我心想,这家伙是个危险人物。

  “但是,他们不会让我干的,”杰克继续说。“如果我买进的数量超过一两百万的话,他们便会惊慌失措。告诉你吧,要想挣大钱可不是件容易事。”

  这么说,某个聪明人躲在暗处控制着杰克。

  “明天有没有哪些公司的发言值得一听的?”

  “对,有一家公司我很喜欢,‘费尔维’。我认为他们的发展史很了不起。”

  “‘费尔维’?”我说。“他们做什么生意?”

  “他们生产高尔夫球小推车,你知道,就是推着满高尔夫球场跑的那种小推车。”

  “这我知道,谢谢,我一定要听他们谈谈,”我说。接着,我们一声不响,埋头吃了一两分钟。“你们办公室就在这附近吗?”我问。

  “离这很近。大约10英里吧,在闹市区,不过,开会期间我住在这旅馆里。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结识一些从事高风险债券交易的人。”

  “你们的生意做得很大吗?”我问道。

  “不,我们只有两三个人搞投资,大部分交易决策都由我做,其实并不需要很多人,那样反而浪费钱。”

  “我们的经营规模也很小,”我说。然后,我开始从他口中套话,“把我们公司和你们银行所做业务比较一番一定会很有意思,虽然我们生活在不同的大陆上,但我觉得我们的观点看法非常相似。”

  杰克上钩了。“嗨,会议结束后,我何不领你去参观一下我们银行,你能抽出两三个小时吗?”

  我微笑作答:“谢谢你,那将会非常有意思,我盼望着这个时刻。”

  卡什一直在和混合老兵人寿保险公司的那个女人聊天。起初,她态度非常冷淡,但渐渐地被卡什的魅力所吸引住了。约莫半小时之后,她也和卡什一样,开始无所顾忌地朗声大笑起来。

  我小声对凯茜说:“卡什与那个女人好像很谈得来嘛,她怎么会这么受欢迎的?”

  “混合老兵人寿保险公司是美国最大的投资者之一,”凯茜说。“玛德琳·杰森是该公司有价证券组合部的资深经理。她是决策人物,只要她一改变对某个市场行情的看法,那个行情便会波动,应该说她是相当能干的。”

  “我明白了,”我说。“但是混合老兵人寿保险公司并不是卡什的客户,对吗?”

  “一点不错,”凯茜说。“但是,谁能知道呢,说不定哪天就成了他的客户。卡什总是想方设法,尽可能多地结识那些大投资者,等他将来再回到美国后,他也许会给她打电话,问问她干得怎么样。”

  “但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负责与她打交道的那个推销员会怎么想呢?”

  “是劳埃德·哈宾。今晚他没来,对于卡什来说,真是天赐良机。”

  我没再说什么,我心想与从客户的口袋里偷取2千万美元相比,挖走同事的一个客户只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已。我想起了戴比·蔡特。但是,我不能把我的猜疑告诉凯茜,我摇了摇头。“我觉得卡什像个下流坯。”

  “我能看得出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凯茜婉转地说道。“的确,有些人不喜欢他,不过,他也并不总是那么坏。”

  “是的,我承认他也许不值得信任,他常常欺骗顾客,而且是个臭名昭著的贼,专门偷挖其他人的客户。但是,我觉得他还并不是个恶魔。”

  我耸了耸肩。

  “噢,不。他很善良,走路都怕踩着蚂蚁,他心肠很软,他希望人人都喜爱他,甚至希望我也这样。虽然我老对他发牢骚,但他却总护着我。两个月以前,有人告诉我,说我今年加不了薪了。我工作很卖力,照理应该加薪,卡什知道后威胁说,他们若不给我加薪,他就辞职。后来他们给我加了薪,在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肯为职员这样做的老板并不多。”

  凯茜的忠心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是,并没有使我信服,我也就没再往下说。

  卡什突然中断谈话,向我们喊道:“嗨,保罗,我可担心害怕死了,先是你和杰克同谋,那使我感到紧张不安,我的两个客户密谋策划反对我。你们俩可以津津乐道于某些有关我的丑闻,如果那还不够的话,你又开始把我的合伙人变成我的敌人来反对我。”

  “对,你最好提防着点,卡什,保罗把你的秘密全都告诉我了,”杰克说。

  最后这句话使我心里感到不是个滋味,我知道杰克是在开玩笑,但是卡什也这样认为吗?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卡什的表情,但是他只是笑笑,看不出担心的样子。韦杰尔插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有关卡什的小秘密,记得谢丽尔·罗森吗?”

  “嗨,迪克,嘴下留情吧,”卡什笑着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们两个已经认识很久了吗?”我问道。

  “噢,是的,”卡什说。“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我们是在同一个街区里长大的,迪克是个聪明学生,成绩在班上始终名列前茅,起先进了哥伦比亚大学,然后又念了哈佛大学商学院。我只是喝啤酒拿手,还有和女孩子交朋友,像谢丽尔·罗森。”

  “你要是见过他那酒吧就好了,”韦杰尔说。“每天晚上都客满,许多年轻人在那儿尽兴玩乐,痛快极了。真可惜,你不得不关掉那个酒吧。”

  “离特里蒙特大街很近吗?”我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就在街角,”卡什说。韦杰尔仔细注视着我,我也盯着他的眼睛注视了一两秒钟,尽量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我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装得很像,韦杰尔感到我的话是有目的的,我必须确保不露出任何痕迹,以免给他留下怀疑的证据。

  卡什又继续去取悦混合老兵人寿保险公司的那个女人,韦杰尔向凯茜转过身去。

  “说说看,你觉得这次会议怎么样?”他说。

  “噢,棒极了,”她说。“这么多公司管理得这么好,真令人惊奇,有这么多债务要支付利息,看来还真得集中思想才行。”

  “是的,今天有几家大公司发言了,你听没听切姆卡斯廷斯公司的发言?那是我自己组织的一笔交易,管理得相当出色,这是一家正在走向成功的公司。”

  我听了切姆卡斯廷斯公司的发言,管理看上去确实不错,业务发展也相当有潜力。然而,由于听信了其投资银行——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劝告,该公司已债台高筑,需作出很大努力才有可能支付下一期利息款。

  “是的,我听过那个发言,”凯茜说。

  “真可惜,我们不能把那样的交易做到欧洲去,”韦杰尔说。“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凯茜面孔一沉,她竟一时语噎,我能感觉到身旁出现了一股紧张气氛,但我两眼盯着自己的盘子,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一切。“我不知道,”她说道,出言谨慎。“我们的客户似乎对此毫无兴趣。”

  “当然,很难弄清楚到底是客户们缺乏兴趣还是推销员缺乏兴趣,”韦杰尔说。他边说边大声咀嚼着牛排,两眼挑衅地凝视着凯茜,汗珠在他那稀疏的头发下闪闪发亮。“出售那笔切姆卡斯廷斯债券对该公司非常重要,我们手头有一大批债券没卖出去,使我们损失了一大笔钱。如果我们能在全世界成功地出售这些债券的话,根本就不会存在这个问题。”

  凯茜保持冷静。“问题在于我们的大多数客户根本就不愿冒险购买高风险债券,你不能强迫他们改变自己的看法。”

  “是不能强迫他们,但是,你有那么迷人的身子,肯定可以说服他们。”韦杰尔说完,大笑起来,随后,喝了一大口酒,朝我眨眨眼,我狠狠地回瞪他一眼。

  凯茜看上去窘迫不堪,不知该将此话当作玩笑,还是当作明显的侮辱。最后,她浅浅一笑了之。

  “啊,得了,有什么可心烦意乱的,”韦杰尔斜眼一瞥说道。“像你这样的漂亮姑娘,无论什么东西,卖给谁都会要的。我敢说你已经和你的客户们建立了非常稳定良好的关系,要是我的话,只要和你出去一个晚上,无论你向我推销什么,我肯定会买的。”他转脸又向我眨眨眼睛。“我说的对吗?”

  “迪克,”凯茜咬牙切齿地小声说,“别忘了,客户们也在这儿。”

  韦杰尔已喝了不少酒。“保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这一套他全懂,行了,你听着,凯茜,我在布龙菲尔德是个重要人物,而且我会变得更加重要,你应该认识认识我,在你的职业生涯中,我会对你非常有用的。吃过饭后,你我二人安安静静地喝杯香槟怎么样?”

  韦杰尔与凯茜相对而坐,凯茜双腿非常修长,她在椅子上稍微往下滑了一点。忽然,韦杰尔疼得大叫一声,好像一把抓住铺在大腿上的餐巾。凯茜站起身来,说了声“请原谅”,对桌上的各位微微一笑,离席而去,她那尖尖的高跟鞋踩在本头地板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我站起来,跟着她进了酒吧。她的双眼充满痛苦,她不得不紧咬下唇,阻止它发抖。

  “他说话太露骨了,是吗?”我说。

  “杂种!”她小声说。

  “不过,我觉得你以牙还牙干得漂亮。”

  “是的,我感到很痛快,”她微笑着说。“但是,你知道,他说的对,我踢了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后起之秀的卵子,这下子我的职业生涯不会有什么大前途了。”

  “操他妈的蛋,操他妈的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咱们来喝酒,”我说。

  我给凯茜要了一杯葡萄酒,自己来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凯茜呷着葡萄酒。“你听说乔·芬利的事了吗?就是我们的一个欧洲债券交易员?”她说。

  我的脉搏加速跳动起来。“没有,他怎么啦?”

  “真可怕,昨天他在中央公园里被人谋杀了。”

  “真的?太可怕了,”我尽量在声音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口吻,既承认谋杀的可怕性,又表明自己与乔只不过是一面之交而已。“是怎么回事?”

  “显然他是出去慢跑锻炼的。天色已黑,他遭到了猛烈攻击,他惹恼了他的一个攻击者,那个便杀了他,传说,他过去曾在特种航空队干过。”凯茜说着,身子颤抖了一下。

  我很高兴得知乔死了,我对自己在此事中的作用没有丝毫负罪感,我毫不怀疑他想杀死我。现在,无论我走到什么地方都用不着不断地回头张望了,生活又可以恢复正常了,我想到了乔的妻子萨莉,还有吉丽,毫无疑问,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没有父亲是很糟糕的,但是,比在乔身边长大要好千百倍。

  “警察抓住凶手了吗?”我问。

  “还没有,那还为时过早,”她说道。她紧张不安地呷了一口葡萄酒。“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怕,但是我很讨厌他,他似乎不可思议,非常危险。”

  “我认为那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可怕,”我这话说得有点儿过于肯定。

  凯茜注意到了我的语调,好奇地看着我,然后,我身后的什么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快看!”她说。

  我转身看见马歇尔·米尔斯那肥大的身躯正穿过人群向酒吧走来,挽着他胳膊的是一个曲线优美的女人,那女人金发碧眼,鲜红丰满的双唇好像始终合不拢似的。她走起路来全身扭动,每走一步她的髓部都轻轻碰撞着米尔斯的侧身。

  这一对人儿刚要朝吧台走去,却被卡什叫住,停在了我们旁边。

  “马歇尔!”卡什喊道。

  “你到底是谁?”米尔斯愤怒地说。

  “我的名字叫卡什·卡拉汉。我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一名推销员。我只是想对你说,你今天上午的发言非常有趣,而且发人深思。”

  “我讨厌推销员,滚开!”米尔斯咆哮道。

  凯茜咯咯笑了起来。“卡什在这儿终于碰到对手了,”她低声说。

  然而,卡什不会轻易服输的,他想了一会儿,试图摸准米尔斯的弱点。终于,他说道:“米尔斯太太,我非常喜欢你的那部新电影,叫什么名字来着——《丹吉尔的黄昏》?虽然我早就从报刊上你的玉照中知道你的美貌,但是我不曾料到你是如此出类拔萃的演员。”

  听到这番话,米尔斯夫人像我和凯茜一样大为惊讶,但是她很快恢复了常态,操着得克萨斯拖腔,嗲声嗲气地说:“噢,谢谢你,先生。”

  “不用谢,不用谢。我相信不久就会出续集了吧?”

  马歇尔插话道,声音里充满了骄傲:“我们正在计划拍摄《马拉喀什的月光》,一两个月内就要开机了,我很高兴你喜欢《丹吉尔的黄昏》。我认为除了那些连梅里尔·斯特里普出现在学校演剧中都认不出来的无知的蠢货以外,大多数影评家也没有看过这部电影。”米尔斯喘着粗气,汗水从他的眉头直往下淌。

  “好了,好了,亲爱的,注意你的血压,”米尔斯夫人慢吞吞地说。

  “对不起,宝贝,”米尔斯答道。

  “让我向你介绍一下来自英国的你的两个最忠诚的债券持有人,凯茜·莱森比和保罗·默里。”

  我张着嘴,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但是卡什朝我们两人直眨眼睛,于是,我便随他一起逢场作戏。我们两人说了一些有礼貌的客套话,米尔斯对自己还拥有忠诚的债券持有人,而且是远在伦敦,显然感到很惊讶。

  “我听说你正在为你最新的开发项目寻求一些资金,”卡什说。

  “是的,我在厄瓜多尔海岸外有一大片地产,但是,我听说这儿的那些白痴谁也不愿意投资。说到投资,我可以教他们一两招,这些白痴没有意识到的是……”

  “亲爱的,”米尔斯夫人告诫道。

  “对不起,亲爱的。”

  “噢,我想我认识一个人,他也许能够帮忙,”卡什说。我拼命地摇头,决心不让卡什把德琼公司卷入这宗交易中。虽然油田的收入可能看好,但是只有傻瓜才会信任马歇尔·米尔斯。幸运的是,卡什推拥着米尔斯和他的妻子朝着玛德琳·杰森站的地方走去。

  “他要是觉得自己能说服玛德琳与米尔斯谈话,更不用说给他投资了,那他一定是疯了,”凯茜说。“一年前,混合老兵人寿保险公司向他的一家公司投资,结果损失了一大笔钱。”

  我们看着他们谈了几分钟,大约过了一刻钟,那群人散开了,卡什又朝我们走过来,他脸上乐得绽开了花,高兴得一个劲直搓手。

  “服务员,请来一瓶道姆佩里格侬香槟,”他喊道。“再拿3个杯子。”

  当卡什倒香槟时,凯茜说:“你肯定不指望我们会相信玛德琳·杰森同意给他钱吧。”

  “5千万,”卡什说。

  “天哪,你怎么使他们谈成的?”她问道。

  “部分原因是价格,他必须买进一种新发行的高风险债券,并比平均收益多付2%。但是,关键是抵押品。如果米尔斯违约,或者试图玩弄什么骗人的把戏,混合老兵人寿保险公司将有权拥有《丹吉尔的黄昏》和《马拉喀什的月光》两部影片的版权,并有权阻止影片继续发行,那应该能使他变得老实的。”

  “噢,我明白了。如果他心脏病发作死了,还有他的遗孀呢。”

  卡什大笑起来。“看了洛拉·米尔斯在《丹吉尔的黄昏》中的表演,我真惊讶他的心脏病怎么早没发作,那个女人肯定是个体操运动员什么的。”

  我情不自禁地和卡什一起大笑起来,我不得不对他那惊人的能力感到惊叹,他竟然能够使两个性格如此大相径庭的人做成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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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我按时用过早餐,然后又规规矩矩地出席了上午的大会发言,我确保自己一定要听听费尔维公司的发言。杰克·索尔蒙如诺到场,我坐在他旁边。

  我在会上所见到的管理部门人员都非常热情,但最热情的要数费尔维公司的,有关高尔夫球或高尔夫球场用小推车他们无所不知,样样精通。美国对高尔夫球的需求正在增长,有两种方法可以满足更多的高尔夫球运动爱好者的愿望,而这些方法对费尔维公司都有好处。一是修建更多的高尔夫球场,那将需要大批新的高尔夫球小推车;再就是规定在现有高尔夫球场上必须使用高尔夫球小推车,以便每个球场每天能接纳更多的人活动。

  费尔维公司总经理格里·金与该行业所有的人都很熟识。他肆无忌惮地利用各种各样的关系。他利用玩高尔夫球的上层人物出资赞助小推车生产,并请他们提出细小的改进建议,以生产更优良的产品。他认识全国最有权威的高尔夫球场设计师们,这些人可以在新建高尔夫球场上推荐使用费尔维公司的产品。此外,他还详细讲述了他与销售批发商的密切关系。

  该公司在与竞争对手的较量中不断地赢得市场,过去两年中,每年的现金流量增长达25%,它以筹借巨款的方式为其发展提供了资金,我心想,回伦敦后我必须仔细分析一下,以确证它能承受得起这笔债务。如果分析结果表明它有此能力的活,我觉得费尔维公司的这笔投资是非常明智的。

  发言结束后,杰克说道:“哇!你觉得那家公司怎么样?我恨不得马上就能买到他们的债券。保罗,你说呢?”

  “呣,这似乎的确相当不错,”我说。

  杰克大笑起来。“相当不错,”他模仿着英国口音说道。“那简直是他妈的太棒了!”

  “明天我去你的办公室见你,”我说罢便离开了他。

  会议室外面,一个女人正在登记第二天下午去拉斯维加斯旅行的名单,在那里将参观3个卡西诺赌场,最吸引人的是参观新开张的塔希提饭店的卡西诺赌场。我走到她的桌前,在名单上加上我的名字,我仍然无法确定戴比被害的原因,也许与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有什么联系,或者也许与派珀有什么关系,我盼望着见到他,我还想了解许多有关欧文·派珀的情况。

  午餐时间的发言者是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美国著名访谈节目主持人。我决定不去用午餐,而去游泳池旁边找个安静地方小憩一会儿。

  除了大游泳池以外,饭店四处分布着若干个小游泳池。早些时候我注意到,在饭店大楼边缘一个僻静处有一个游泳池。那个小游泳池位于一个西班牙式庭园的中央,看起来是消磨一两个小时的极好去处。

  游泳池附近空无一人,我找了一个有阳光照射的地方,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我一定是睡着了,因为有人跳进游泳池,溅起了轻柔的水声,惊醒了我。我睁开眼睛,凯茜那颀长、柔软灵活的身子立即映入眼帘,她正动作优美地挥臂划水前进。她游得漂亮极了,在池水里出没时,几乎不溅起一丝水花。

  几分钟之后,她爬出游泳池,在庭园的另一侧擦干身体。我说不准她是否认出了我,因为我是脸朝下趴在日光浴浴床上。我在阳光下眯缝起眼睛看着她,只见她用毛巾慢慢地擦拭着她那两条修长的金棕色的腿。当她站起身来擦干肩膀时,我不禁为她背部的优美曲线叹羡不已,裸露在游泳衣外的背部撩人心扉。

  她躺下来闭上眼睛。约莫过了5分钟,又有一个人走进了小庭园。我一眼便认出了迪克·韦杰尔那秃头,他那备用轮胎般的大肚子突出在他那条百慕大短裤的松紧带上面。我想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因为他的注意力立即被俯卧着的凯茜吸引住了。他一摇一摆地朝她走过去,在她旁边蹲下,开始搭讪起来。我虽然听不见他说什么,但是我看到凯茜立即坐起身来,彬彬有礼地与他搭话。

  接着,我看见韦杰尔几乎是很随便地把手放到凯茜的大腿上。她立即拨开那只手,但他更强硬地又把手放上去,并开始用另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肩膀。

  我没等看见凯茜的反应,便蹭地跳起身来,跑到游泳池的另一侧。我一把抓住韦杰尔的一只胳膊,把他拉了起来,韦杰尔个子矮小,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失去了平衡。我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照准他下巴出手就是一拳。他被打得朝后一个大步,掉进游泳池里。

  他一时失去了知觉,但是,当他的头浸入水里后,他噼噼啪啪扑腾着苏醒了过来。他气喘吁吁,涉水膛到我站立处对面的游泳池边。他爬出游泳池,身上的水和油脂滴到铺路石上。“你她蚂的干吗揍老子?”他朝我大叫大嚷,湿漉漉的脸气得通红。“我只不过是跟那婊子说说话。好啊,你揍我,有你好看的。你最好当心点!默里,看我不揍扁你!”

  他捡起毛巾,昂首阔步走出庭园,嘴里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我只是看着他离去。

  凯茜躬身坐在日光浴浴床上,下巴支在双膝上。

  “你认为韦杰尔这下子会记取教训,只要对你非礼就会挨揍吗?”我说。

  “但愿如此,”她说,两眼凝视着她脚尖前的地面。

  我挨着她坐在日光浴浴床上,我们俩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我能感觉到她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下来。

  “我讨厌这个投资银行,我也讨厌为它工作的人,”凯茜小声说。

  我没有回答。我为她感到难过,她不得不为像韦杰尔这样的恶棍工作,对他唯命是从,去忍受他的好色,难怪她讨厌这一切,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忍受了这一切,她看上去是个性格坚强的人。她为什么不喝令他们滚开,然后一走了之?我猜度,她只是不愿意认输。

  我们俩一起坐了几分钟,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最后,凯茜直起身体,站了起来。她紧张不安地朝我微微一笑。“谢谢你,”她小声说道,然后,她一把抓起衣服,紧咬下唇,跑出了庭园。

  下午两点钟,大会发言又开始了。我看着一个有线电视公司的总经理阐述着他准备建立全国最大最好的电视网络的规划,但是我一句也没听进去,继他之后的两家公司代表的发言我也都没听进去,我脑子里想的全是凯茜,在游泳池旁的那儿分钟时间里,我感到自己离她是那么近。她的软弱无依仍然牵动着我的心。我在伦敦德琼办公室里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咄咄逼人的职业妇女变成了一个勇敢,但需要保护人的受骚扰的姑娘。

  那天晚上的节目是在大游泳池边上饮酒和烧烤野餐,从“驼峰”小山上吹来一阵微风,吹凉了空气,吹皱了游泳池的水面。我朝游泳池边走去,只见木炭的火光,雪白的桌布和身穿色彩鲜艳的夏装,四处走动的人群的倒影在游泳池水面上荡漾。轻松愉快的欢声笑语夹杂着蟋蟀的叫声越过游泳池飞到我耳畔。在星光灿烂的夜空下,这一切看上去宛若一部好莱坞音乐片的背景。

  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我在那群热情的青年男女之间穿梭应酬。在紧张工作了两天之后,他们都在尽情地放松一下。我轻松愉快地与人们闲聊,但眼睛始终在寻找着凯茜的倩影。

  我掠过人群看去,与韦杰尔的目光相遇。我心想,这家伙是不会轻易原谅和忘记那一拳的。

  “是保罗吧?”我听见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喊我的名字。我转过身去,原来是玛德琳·杰森。

  “噢,你好。”

  “你觉得这次大会怎么样?”

  “噢,唔,非常有趣,”我说,一边朝她身后看过去。

  玛德琳又说了些什么,并满脸期待的神情,等着我答话。

  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对不起,我恐怕没听清你说的话,今天够忙的,”我说。

  “有没有见到你所感兴趣的公司?”

  “是的,有一个,费尔维公司,我认为他们干得很不错。”她在哪儿?她一定在附近什么地方。

  “噢,是吗?”

  我终于看见了她。“请原谅,”我对玛德琳说,然后挤过人群向她走过去。

  她正在一小群人中间与卡什说话,我伫立片刻,默默地看着她,羡慕不已。烧烤的火光闪映着她的脸庞,照亮了她的微笑,眼影使她的大眼睛显得比平常更大。我挤过人群,朝她走去。“凯茜,”我说。

  她转过来看着我,刹那间,她的微笑由温文尔雅变得灿烂夺目,她的脸颊微微一红,说道:“你好。”

  “你好。”

  一时无语,既不是尴尬,也不是语塞,只是一个停顿。

  “你觉得好些了吗?”我问道。

  “噢,你是说过了一个下午以后?”她说。“是的,我很好。谢谢你挥拳相助。”她的声音告诉我,她说的是真心话,而并非仅仅是出于礼貌,她微笑着。

  我环顾着寂寥之夜苍穹下面的人群。“你以前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吗?”我问。

  “没有,但是我到菲尼克斯来过一次,”她说。“是乘‘灰狗’长途汽车来的,那是几年以前的事了,我当时还是个学生,所以我们住的地方没有这么豪华。我们在美国旅行,生活非常简朴。”

  “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和一个男朋友一起来的。”

  我想象着学生模样的凯茜在亚利桑那州的酷热中旅行的情景:牛仔裤,T恤衫,长发束在脑后,无忧无虑。“这小子真有福气,”我想道,但我马上意识到自己不禁大声说了出来,脸上不由得红了起来。

  凯茜大笑起来。“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他了。”

  “你有任何意中人吗?我指的是,现在有吗?”我脱口而出。此话出口之后,我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对于我是何等重要,我是多么渴望得到我期盼的答案。

  她满足了我。“没有,”她说。“一个也没有。”她停顿了一下,抬起脸来看着我。“你呢?”

  我立即想到了戴比,她那圆圆的脸,含笑的眼睛,还有她去世前一天晚上我们之间的谈话。那次谈话向我揭示了某些道理,使我认识到应该享受人生,应该与他人共享人生。戴比原本完全可能在我们中间。不过,虽然佳人已逝,她的活力犹存,我几乎能够听见她在怂恿我和凯茜交往,取笑我过于腼腆羞怯。但是,我不能把这一切和盘托出。

  “没有,没有人,”我说。我好像感到凯茜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我勇气大增。“那么,你们乘着大巴士还去了哪些地方?”我问道。

  她把她的环美之行统统告诉了我,此外,还讲了许多其他事情,诸如朋友、家庭、大学、书籍、男人等等。我也谈了许多许多,我们一直谈到深夜。我们坐在游泳池旁覆满青草的斜坡上,看见其他与会者纷纷离去,回屋就寝。终于,凌晨2点半,在所有的人全都离去很久之后,我们也起身离去。我唯恐做出什么荒唐事,葬送了这个美好之夜留下的一切,于是,向她道了声晚安,亲吻了她的脸颊,便轻轻哼唱着歌儿,回我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乘了一辆出租车去市中心赴杰克·索尔蒙之约。我看着车窗外林立的广告牌,还有通往菲尼克斯市区的道路两旁的商店。那些商店全都是木结构,被太阳晒得仿佛都快冒烟了。我想起了凯茜,想起了她那在星光下闪亮的黑眼睛和聪慧的面孔,还想起了前一天我们一起坐在游泳池边上时,我感觉到的她内心深处的软弱无依。

  但是,她并不是唯一一个感情脆弱的人、我自己的感情也已袒露无遗,任凯茜随意对待之。自父亲逝世以后,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感情,免遭外部事件的侵扰,例如我母亲的精神病。起初,我把自己的感情能量倾注在长跑中,现在则投入到交易场上,毅力、决心和自律。这就是我获得奥林匹克奖牌的源泉,这也将是使我成为一名优秀交易员的精神力量。

  现在,我发现自己想松开多年来束在头上的紧箍咒。我有点儿害怕,但又觉得格外振奋。为什么不呢?冒这个险值得,我好奇地想看看到底会出现一种什么情景。

  但是,她会接受我吗?遭到拒绝是难以承受的,非常难以承受。

  当出租车驶近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办公大楼时,只见大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办公大楼看上去好像是用生产太阳镜的同一种玻璃建造而成的,你可以从中看见自己的影像。这幢闪闪发光的巨型立方体状大楼高高耸立在构成现代美国城市基础的混凝土、沥青、木板和灰尘之上。

  出租车驶进空着四分之三泊位的停车场。我钻出汽车,朝大楼走过去,尽管附近道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但是这幢大楼静悄悄地矗立一旁,透出一股威严之气,大楼里没有人员出出进进,这使我想起了詹姆斯·邦德影片常常在结束时突然出现的那种神秘的充满险恶的装置。我以为会有穿着奇异制服的毫无表情的机器人出来迎接我呢。实际上,一个正在看报的胖保安警卫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挥手示意我向电梯走。

  投资部在二楼,一位秘书接待了我,请我在一把皮扶手椅上坐下,接待区非常空旷,四把椅子安放在正中间。

  我坐下等候,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的年度报告就摆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在“从废墟中为你带来繁荣”的标题下是一幅照片,照片上蔚蓝得失真的天空衬托着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大楼,我信手翻阅着那份报告,里面有许多值得一看的内容,记载着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在帮助社区建设方面所做的工作,该储贷银行在整个菲尼克斯地区共有20家支行。

  总经理名叫霍华德·法博,他写了一份报告。在报告中,他提到了该机构两年前所面临的财务困难,然后,他又提到了一笔使资产负债表转盈的大宗资本注入,但没有提及这宗资本注入的来源。

  我看了一眼资产负债表,资本已从两年前的1千万美元增长到约5千万美元,这一定能反映出新的资金数。资产也陡增急涨,从两年前的1亿美元增长到现在的5亿美元。报告对这些资产的具体名称故意含糊其辞,也许杰克能够为我指点迷津。

  正在这时,他来到了接待区。“你好,保罗,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边说边伸出手来。

  我和他握了握手。“见到你也很高兴,”我说。

  “走,跟我来。”他领我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走进一间宽敞的办公室,正中间摆着四张设备齐全的交易台。“就是这儿,”他说。“请坐。”

  “好,跟我说说你们整天做些什么,”我说。

  “你知道储贷银行的运作方式吗?”杰克问道。

  “莫不是有点儿像我们的建屋互助会?”我说。

  “噢,许多就是这么起家的,”他说,“社区里的小型储贷银行,就地筹集资金,就地贷作抵押借款。一切都很保守,一切都很乏味。”

  “你看起来不像是整天价写抵押票据的那种人,”我说。

  杰克咧嘴笑了。“我不是干那个的,几年前,对储贷银行的限制放宽了。现在,它们可以进行各种各样的投资,如投资房地产、欧洲债券,甚至高风险债券。我们可以进行各种各样令人感兴趣的投资。”

  “但是,如果你们所做的一切只是用存款人的钱投机的话,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把钱存进你们银行呢?假如你们的投资选择错了怎么办?当地存款人就会损失得倾家荡产。”

  “这就是整个事情的妙处所在,”杰克微笑着说。“所有存款都由美国政府通过联邦储贷保险公司担保。我们想借多少就可以借多少,想怎么样使用就怎么样使用,存款人才不在乎呢,因为他们有山姆大叔做靠山,解救他们脱离困境。这事易如反掌。”

  “但那些股东怎么办?他们肯定会损失得倾家荡产,不是吗?”

  “是的,那倒是真的。但是,预期回报也很可观。他们每投资1千万美元,就可以借9千万美元,而且有政府担保。那就是说,如果他们投资得当的话,他们赚的钱将几倍于原始投资款。只要他们输得起原始赌金,如果他们不走运的话。但是,这笔赌注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啊,原来如此!山姆大叔的制钞机是指储贷银行!韦杰尔的图表上的4千万美元投资是指购买储贷银行债券的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利用政府担保来借钱,可以把最初的4千万美元变成数亿美元。假如储贷银行经营失败的话,那么,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只需延期偿还其债券便可。这正是马歇尔·米尔斯本人为之感到骄傲的那种革新融资技术。我已经基本上猜出特里蒙特资金公司买的是哪台制钞机,我希望杰克能证实我的猜疑。

  “刚才在外面,我看了你们的年度报告,”我说。“其中提到了大约一年前的一笔相当可观的资本注入,那笔钱来自何处?”

  “对不起,那个我恐怕不能告诉你,”杰克说。

  “噢,很好,我想道,我以后也许会查明的。”

  “你们还投资一些更有趣的项目?”我问道。

  “噢,房地产、高风险债券、主题乐园①,甚至还有卡西诺赌场。”

  

  ①指将游乐内容分成野生动物、海洋生物、幻想世界或亚非文化等专题布置的公园。

  “卡西诺赌场,这听起来挺有趣,是不是我可能听说过的那个?”

  “噢,就是拉斯维加斯的那个豪华卡西诺赌场。”杰克开始说道,但他立即止住了话头。“对不起,如果某些人知道我谈论了它,我想他们会非常不高兴的,我只能告诉你,这个赌场很大,非常非常大。”

  我敢肯定杰克也感到很遗憾,因为他实际上很想吹嘘一番他的投资项目。

  “听起来很有意思。关于这个赌场,我相信你应该可以跟我讲点什么,用不着告诉我它的名字。”因为我已经能够猜到,用不着他告诉。

  “那是笔大交易,”他说。“我们与一个第一流的经营者合作,建造一个至少可以说是全国最好的卡西诺赌场之一。该项目已经基本完工,我们现在只需等待结清高风险债券资金,然后收帐进款。”

  “你们将得到什么样的回报率?”我问。

  “噢,我们资金的两倍,”杰克微笑着说。

  “唷!不赖,真是不赖,”我说。这么说,山姆大叔的制钞机从当地储户手中获取得到政府担保的钱,再用这笔钱去买下欧文·派珀的塔希提饭店的一部分股份。问题是,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的幕后人是谁?显然杰克·索尔蒙不是这笔交易的智囊人物。“关于投资方向,你们有没有指导原则,还是可以随心所欲?”

  “因事而异,”杰克说。“有时候他们告诉我买什么,有时候他们完全采纳我的建议,我认为他们很尊重我的判断力。嗨,告诉你吧,我一直在琢磨着费尔维公司的那笔交易,你愿意帮我买些债券吗?我想买进5百万。”

  “非常愿意,”我说。“但是我想我应该先看看,你去忙吧。”

  “好吧。稍等片刻,我给老板打个电话。”

  杰克拨了一个号码,然后避开了我,以免被我听见。直到现在他始终是牛皮哄哄的,但是,此刻他作出一副谦恭顺从的姿态,就像一只淘气的小狗等着挨主人的打。电话打了好几分钟,谈话十分严肃,但杰克大部分时间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他放下电话后,两眼闪闪发亮。

  “哇,他非常欣赏那笔交易,”他说。“他不是要我买5百万,而是要我买2千万,这些家伙终于开始欣赏我的主意了,咱们开始干吧。”这只小狗摇摆着尾巴,它的主人扔给它一根意想不到的骨头。

  杰克开始工作,购买他的2千万美元费尔维公司债券,我在一旁观望着。尽管他自称具有广博的经验,但他这活儿却干得十分糟糕,在高风险债券市场购买2千万美元债券需要格外谨慎才行,我知道汉密尔顿会怎样操作此事。他会非常巧妙地在市场上探听情况,找到拥有他正在寻找的某种债券的交易员,他会抛出几个转移注意力的问题来掩饰他的询问,这样,那些交易员谁也吃不准他的真实意图。然后,当他找到那个似乎能以最低价格卖给他最多债券的交易员时,他便会对这个交易员打开窗户说亮话,拍自己的意图向他和盘托出。于是,该交易员便能够尽一切力量从他的客户手里悄悄吃进债券,而不惊动市场。

  但是,杰克并非汉密尔顿,他一上来便向10名经纪人询问这种债券的价格,他从3个出价最低的经纪人手里各买下2百万。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问题是,当杰克准备买进余下数目的债券时,嗨,你瞧,其价格已上涨了3、4个百分点,所有的交易员都已明白他的企图,更糟糕的是,他们知道其他交易员也都知道了此事。结果,在那天上午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杰克一直在对那些交易员大吼大叫,骂他们抬高价格来整他。当我离开时,他还有8百万没买到手,心情糟透了。

  我乘出租车回到旅馆,在结帐离店之前,我与纽约的汤米简短地通了个电话。

  “听到你的声音太好了。”电话里传来汤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松自如。“我想在阳光下度假之后,你的皮肤肯定晒成漂亮的棕褐色了吧?”

  “我想要是我再听见哪个自命不凡的总经理高谈阔论什么协同作用,什么提高股东值之类的话,我的脑袋都要炸了,”我说。“你那儿进展如何?”

  “暂时还一无所获,警方不是非常合作。而且,很难弄到肖夫曼的档案。但是,别担心,我没有泄气,你发现什么情况没有?”

  “是的,我收获不小。”我告诉了他我和杰克·索尔蒙的谈话,还有我发现了山姆大叔的制钞机为何物。“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再帮我个忙,”我说。

  “当然,”汤米说。

  “看看你能否查明过去两年里的某个时候是谁接管了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他们付了4千万美元。虽然我怀疑那笔交易没有向外泄露,但是剪报数据库里也许会有些什么这方面的材料。我敢断定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与此事有些瓜葛。他们完全有可能为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或购买人当过咨询人,看看你能否在纽约了解到任何有关这方面的情况。”

  “偷偷摸摸地打探公司融资情况,这种事情需要谨慎考虑,做这种事情是要坐牢的。”

  “这我知道。我基本上能猜到谁是购买人,但是我需要证据,对不起,汤米,如果你不想干的话,我会理解的。”

  “噢,不。你别想这么轻易地就把我甩了,这事很有趣,我来为你弄到这方面的情况,我在哪儿能找到你?”

  “我将在塔希提饭店呆上两三天,”我说。“你可以在那儿与我联系,祝你走运。”

  我很高兴汤米对这整个事情产生了兴趣,但令我感到不安的是,自己要求他去做那些风险很大的事情。不过,他似乎真的很热心,心甘情愿去做那些事。这给了他一个报复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机会。他已经被解雇了,还有什么可损失的呢?

  我对这整个事情可不那么乐观,不管幕后操纵者是谁,都很危险,戴比和格里格·肖夫曼两人都死于追查特里蒙特资金公司之事,步他们俩的后尘行事,我也感到非常危险,没有丝毫安全感,然而,我取得了重大进展,特别是发现了山姆大叔的制钞机的真实含意。如果汤米能够找到我的问题的答案,我就有可能把整个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我干得很漂亮,汉密尔顿也不能不承认这一点,我将以实际行动向他表明,他信任我是信任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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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我们前往拉斯维加斯的旅行格外的风光体面,欧文·派珀安排了他的私人喷气机前来迎接对他颇具价值的投资人,令我惊讶的是,我也算一个,杰克·索尔蒙和玛德琳·杰森也在其中。此外,还有几家最大货币管理机构的三四个投资人,卡什和韦杰尔也同机前往,还有凯茜。

  卡什显得十分开心,愉快极了。该飞机装备齐全,是派珀用来接送那些出手阔绰的赌客们去他的赌场玩乐的,机上有一个酒吧,里面有几瓶冰镇香槟酒。卡什忙不迭地打开这些香槟酒,强邀每人都来一杯。不一会儿,机上就充满了欢声笑语;卡什开始了他的酒会。

  令韦杰尔分外高兴的是,他发现了一台电视机,还有几盘色情录相带,于是,便急不可待地拿过一盘放起来。他夹塞挤坐在凯茜旁边,这时,凯茜不无厌恶地凝视着窗外。

  我坐在玛德琳·杰森旁边,香槟酒从飞机前部向我们跟前推过来,玛德琳举起酒杯:“干杯。”

  “干杯。”

  我们两人都呷了一口酒,泡沫在我嘴边乱跳,刺得我的鼻子痒痒的,在高空中,香槟似乎总是更受欢迎。

  我透过机窗俯视着下面干燥的亚利桑那沙漠,我们正在飞越一条低矮的山脉,此处的沙漠延绵起伏,交织着棕色、黄色、橙色和黑色的斑驳色彩,岩石,沙粒,还有强烈阳光投下的阴影,目力所及之处看不见一块绿色,我极目远眺,只见一条笔直笔直的人工道路把风景分成两半,坐在空调飞机里,从3万英尺高空望下去,地面上的景色显得荒凉而空旷,很难想象得出沙漠表面的酷热。

  玛德琳扭头朝端坐着的凯茜那里瞥了一眼。“在菲尼克斯你似乎有点儿心事重重,”她说。

  我的脸颊灼热起来。“是的,非常抱歉,我有点儿失礼了,是不是?希望你能原谅我?”

  “噢,那没什么。”她笑了起来,我为自己对凯茜的感情专注溢于言表而感到窘迫不安。不过,玛德琳似乎只是觉得这挺有趣而已。

  “你以前去过拉斯维加斯吗?”她问道。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去,我非常好奇地想看看它是什么样子,你呢?”

  “去过一两次吧。”

  “去度假还是作为投资人去的?”

  “不,我没有去那儿度过假,”她说,“但是我去那儿看过几个投资项目。”

  “是高风险债券投资吗?”我问道。

  “大部分是,”她说。“不过,我们在卡西诺赌场上确实也有几笔股东投资。”

  “真的吗?”我说。

  “真的。实际上,我们拥有塔希提饭店的一份股本。”

  终于找到了!一个对其所拥有的财产并无隐瞒之心的人。

  “这倒挺有意思的,你认为这笔交易怎么样?”我问道。

  玛德琳带着顽皮的神情看着我。“你的高见如何?”她说。

  我在椅子上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这个女人显然对她所谈论的事情非常在行,我不想在她而前出什么洋相。另一方面,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笔交易,即使是在我发现派珀那不清白的历史之前。“我对卡西诺赌场知之甚少,所以我说的也许不对,不过我恐怕得说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那是为什么?”玛德琳说,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

  “我不相信卡西诺赌场会不受经济萧条的冲击,尤其是为家庭度假提供膳宿的卡西诺赌场。经济萧条期间,外出度假的人很少,原因就这么简单,规划中可没有让房间和赌桌空闲着的周转资金。”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下去,”她说。

  “噢,另一件事是有关欧文·派珀。毫无疑问,他是个精明老练的投资人,但我的感觉是这次旅行完全是为了他个人的虚荣心,他想建造世界上最富丽堂皇的大饭店,并将竭尽全力筹措资金使其运转营业。”我叹了口气。“说穿了,我对他毫无信任感。”

  她目不转睛,久久地看着我。“我认为你说得对,”她说。

  “但是,如果你赞成我的看法,为什么还要投资?”我问。

  “是混合老兵人寿保险公司投资的,不是我,”她说。“为我工作的一个人提出了这个计划,而且极力主张这样干。说有很多有利条件,它将成为世界最著名的卡西诺赌场之一,而且阿特·布克西素有美名在外,可以招徕顾客上门。但是,我实在不喜欢它的格调,可我又说不出什么具体的反对意见。最后,我的同事们一味坚持,我们便干了,这毕竟只不过是3千5百万美元。”

  “什么,只不过是3干5百万美元?”我说,“这笔损失够大的了。”

  玛德琳微笑着。“我手中掌管的钱超过500亿美元,很难发现足够的机会去投资那么大数目的钱,像塔希提饭店那一类项目,投资额在5千万美元左右,我们自己作主。”

  尽管几百万美元在我手上经过已经习以为常,但我仍然发觉难以理解美国保险业的巨大规模,像混合老兵人寿保险公司,咨询公司和伊特那公司这样一些公司所经手的数目比大多数国家的国民生产总值还要大。

  “不管怎么说,看上去我们好像将平安无事,我们为该饭店的建设提供的是临时贷款,只要高风险债券能够发行,我们就能够收回我们的钱,并从中赚取一笔丰厚的利润。”

  “多大的利润?”我问。

  “噢,我们应该能获得80%左右的利润,”玛德琳说。“对于为期一年半的投资来说算不错了。”

  80%的利润与杰克·索尔蒙所说的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将会使其投资翻一番的话基本一致,因为杰克的话稍稍有些夸大其辞。

  “既然你们很快就能收回你们的钱,你为什么还要去看塔希提饭店呢?”我问。

  玛德琳顿了一下。“我不想使你感到担心,不过,既然你看上去已经有点担心了,我说了也就无所谓。我不能肯定新的高风险债券是否能够发行,我认为人们对派珀产生了一些严重的疑虑,等着瞧吧。”

  如果投资人像我一样了解派珀的情况,我心中暗想,那他们当然会对他产生严重疑虑的,而且像混合老兵人寿保险公司这样的塔希提饭店的股东非但不能使投资翻倍,反而有可能会损失其投资的大部分钱。

  “在塔希提饭店投资的还有谁?”

  “除了欧文·派珀本人以外,另外还有一个机构,”她说。“我恐怕不能告诉你那是谁。”

  “不会碰巧是亚利桑那的一家发疯的储贷银行吧?”

  “我恐怕不能说,我只能说,那家机构令我不放心,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是一项有赚头的投资。”正在这时,从飞机后部传来杰克·索尔蒙发出的高声大笑,不知他听卡什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我和玛德琳相互使了一个逗人的眼色。

  塔希提饭店位于拉斯维加斯狭长地带,该地区距设有最豪华的卡西诺赌场的市中心3英里。我们驶近时,只见饭店的确气势不凡。一幢高耸入云的白色八角塔楼容纳了旅馆的大多数客房,一条矮小棕榈树夹道的车道直通大门,门上方悬挂着大条横幅,热烈庆贺开业大典。

  一走进塔希提饭店,眼前的景象便令人惊叹不已。门厅是一个直插天空的一百英尺的巨大门廊,地面分成由人行通道连接的几个小岛,咸水拍岸卷起一阵阵细碎的浪花。岛上有各式各样设置的座位区、酒吧、快餐柜台,以及必不可少的吃角子老虎机,我穿行于群岛中,被那种环境氛围迷住了,暖色的鲜花和微咸的气息营造出一派真实的南海风光,色彩亮丽的鱼儿和海龟在小岛之间游来游去,水里簇积着珊瑚礁。在门廊的一侧,水被拦网隔开了。在那儿的水里,鲨鱼那高耸的三角形脊鳍划过水池;身穿草裙颈套花环的美丽姑娘手端饮料在树林间轻移莲步,并为客人兑换吃角子老虎机所需的零钱。

  我来到我的房间,沐浴更衣,房间也许并不是最豪华的,但却是大赌客才能住得起的那种套间。然而,房间里奢华的摆设却令我作呕,到处都是紫色的天鹅绒和金黄色,地毯又厚又软,一个心形大浴缸,一张床大如一个小房间,床头上方是一块复杂的仪表控制板,我小心翼翼地按了几个按钮,那床便开始大幅度地上下起伏波动。我赶紧又按了一下按钮,它便静止不动了。我决定不去碰这些玩意儿,并心中暗暗祈祷,但愿这床没有安装定时器。

  我走出房间,来到窗外的小阳台上。在我房间的正下方是一个硕大的游泳池,一汪池水又深又蓝,游泳池里也点缀着小岛,游泳的人坐在水里喝饮料,玩吃角子老虎机。

  看见着泳装的姑娘们使我想起了凯茜,我暗自笑笑,走回房间给她打电话,她房间里没有人接电话,我便留下留言,让她回来后给我打电话。

  随后,我便开始仔细考察卡西诺赌场,虽然欧文·派珀说这赌场是为出手阔绰的大赌客开的,但实际上大部分营业面积只不过是供那些普通百姓来这儿一晚上输掉几百美元而已。有一些大房间,分别以不同的南海情调主题装饰,配有大量的轮盘赌,21点和掷骰子赌博的桌子,除了一些似乎喜欢大喊大叫的玩掷骰子的赌徒以外,大多数赌博都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进行,赌徒们把他们的钱庄重地交给赌台管理员,那人又敏捷而老练地递还一些钱。

  还有就是吃角子老虎机,一排挨一排,每一台机器都紧紧地控制着一个人,那人以令人眼花缭乱的节奏机械地往老虎口里喂角子,房间没有窗户,管你是白昼还是黑夜,老虎机可不在乎,而人们则叫怎么做就怎么做。

  在塔希提饭店里转悠了几个小时之后,我的脑子变得一片模糊,全是闪闪发亮的美元符号、灯光和人的面孔,一切都是为了追逐金钱,这使我心中颇感不安,如我曾半开玩笑地对派珀说过,我的工作就是赌博,不知怎么的,我感到面对交易台屏幕上闪烁不已的绿色数字时所产生的激动比面对拉斯维加斯那无情的金钱来往所产生的激动来得更自然些。不过,也许我像那些愁眉苦脸地喂老虎机的人一样,也落入了陷阱,难以自拔。

  我心情沮丧地吃了一个三明治便上床就寝了。

  真是一出绝妙的双簧表演,身穿一套式样保守的薄型西装的派珀看上去轻松自如而又可依可靠,节目主持人阿特·布克西表演得无可挑剔,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这是个意义重大的时刻,他们必须从听众手里弄到2亿美元。

  派珀首先调动了一下人们的情绪,他用通情达理且颇具说服力的口吻抽象地谈了塔希提饭店建设项目所提供的绝好的投资机会,他谈到了具体的数字、策略,并对竞争性作了分析,他的讲话足以使我们相信塔希提饭店是掌握在可靠之人手中,绝不会使我们失望。尽管派珀外表上含蓄谨慎,但他越讲越起劲,对这个项目的激动心情溢于言表,他站在台上,身材高大,晒成棕褐色的皮肤十分漂亮,但他衣着保守,言谈举止更像是在哈佛大学俱乐部发表演讲,而不是在卡西诺赌场讲演。他的话使听众放下心来,撇开它的外表不谈,塔希提饭店一定是一项体面而保险的投资,否则,像欧文·派珀这样的人怎么会卷入其中呢?

  接下来轮到阿特·布克西上场了。布克西身材矮小,长着一张深棕色的面孔,一头灰白长发吹成发式,浑身洋溢着无比的热情,他几乎一刻不停,当他停下来时,那是一种夸张的停顿,为的是让听众彻底理解他所说的内容的重要性,在听了派珀那话语平和的发言之后,听众们对布克西那生硬粗暴的举止大为震惊,但是,顷刻之间,他那精力旺盛的魅力便迷住了我们大家,推销是他的本行,塔希提饭店是他一生的钟爱,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他跟我们讲了他的青少年时代,他双亲是牌桌上的作弊老手,因此他这个儿子也成了作弊好手,他所叙述的穷赌徒发家史里巧妙地揉合了一些美国梦的成份。然后,他转而大谈特谈经营卡西诺赌场的细节,如何防止赌台管理员偷钱,如何预先认准数牌的人,如何使用数据库分析大赌客的个性材料,以及哪一种促销消费总数最有效,我们听得入了迷,我想我们大多数人都进了圈套。

  然后,他们领我们参观了整个饭店,在布克西的眼里,大型卡西诺赌场的俗气和寂寞在这里消失殆尽。我们看见的是魅力,是闪光点,是令人惊异的技术效果,他领我们去看大赌客们玩乐的包房,他们终日沉迷于堕落、权力和金钱之中。当我们回到他开始高声叫卖的会议室时,我能感觉到大多数听众似乎当场就愿意开出支票。

  “有什么问题吗?”

  沉默无声,没人提出有关派珀的背景的棘手问题,也没有提出关于吃角子老虎机与赌桌、大赌客补偿金或蓝领阶层公共汽车接送费用的百分比下降之类乏味的问题,甚至连最玩世不恭的投资者也对这世界上最大的卡西诺赌场着了魔,至少暂时是如此。

  我在仔细思考着。

  我站了起来。

  派珀双眉微蹙,几乎看不出皱眉的痕迹。“请讲。”

  “我有两个问题想请教派珀先生。”听众们颇感兴趣地看着我。我的英国口音在浮华耀眼的拉斯维加斯显得有些不和谐,派珀严厉地盯着我。“第一个问题,内华达赌博管理委员会详细审查过你以前的投资项目吗?”听众中出现了小小的骚动,派珀怔住了。“第二个问题,你能解释一下你在英国为一家诊所的管理部门所作的投资吗?”

  我坐了下来,听众们的反应不一,有些人的脸上露出了不赞成的神色。在他们眼里,我是个大煞风景的人,竟敢对这些大人物以及他们的大赌场恶语相向,有少数人,其中包括玛德琳·杰森,却十分关切地侧耳倾听。

  派珀站了起来,一如以往,沉着冷静,温文尔雅,“我非常愿意回答这些问题。首先,赌博管理委员会对所有赌博许可证的申请人都作了彻底调查。第二,我拥有大量有价证券投资。我相信,几年前,这包括在英国的一些财产,但是此刻我手头没有这方面的详细资料,还有什么问题吗?”他飞快环视了一下听众。

  对于派珀这可是个危险的时刻,到现在为止,听众们对他始终是俯首听命。但是,他并没有完全回答我的问题,如果谁再对此穷原竟委的话,人们就可能会产生疑问。不过,我不想推波助澜了,我已达到目的,他知道我了解他的底细,他也知道我会说出来。我朝玛德琳看过去,她张开嘴仿佛准备提问题,但是她动作太慢了,派珀已经宣布会议结束。她若有所思地收拢她的文件,朝我这儿看过来,试图引起我的注意,我避开了她的眼光。

  半小时之后,我正在门廊里喝咖啡,这时,一个旅馆服务员向我走过来。“对不起,先生,派珀先生想请你到他的套房去。”他这么快就采取报复行动了,我心里想道,于是,放下杯子随那个服务员向电梯走去。

  派珀的套房在饭店的顶楼,其特色与旅馆的其他客房迥然不同,房间里没有鲜红俗艳的家具,没有镜子,没有镀金的装饰物。屋里有几件英国古董家具:一张雅致的沙发,6把套着绣花椅垫的直背椅,一张小写字台和两三张擦得铮亮的小桌子,地上铺着一块显眼的浅蓝色丝质大地毯,地毯上错综交织着古波斯或古印度的精美图案。这一切看上去与那硕大的落地窗很不谐调。从窗户里望出去,可以俯瞰旁边那幢高大的白色卡西诺赌场,再过去是拉斯维加斯城里那些灰蒙蒙的建筑物,上面点缀着霓虹灯广告牌,从窗户里还可以看见伸展至远方的大沙漠。

  房间里只有派珀一个人,他示意我坐下,我坐在一张看上去很单薄的乔治王朝时期式样的沙发上,而他则坐在一把红木高背椅子上。此刻,所有的文明礼貌都荡然无存,派珀怒气冲冲。

  “你刚才做出那等事来,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说。“我可不是那种做小买卖的债券推销员,可以随你闹着玩,我是这个城里有权有势的人物。我有钱,而且我有律师,你要是再提布莱登哈姆山庄的事,甚至是间接提到它,我就起诉你,我起诉你的数额之巨,要让你的子孙后代一百年后还在为你还债。”

  派珀生气的样子令人生畏,我一时只有招架之功,如果我惹恼了这样一位权势人物,那我肯定是犯了个大错误。现在,反守为攻的时刻到了。

  “我想你会对这个感兴趣的。”我说罢,展开一直夹在腋下的报纸。这是几年以前的一份《太阳报》,在第二版上,与《热情奔放的比琳达一丝不挂》相对的是《城里骗子手的时髦休养所》的大标题,标题下面是一幅布菜登哈姆山庄的照片和一篇文章,描述一位名叫欧文·派珀的先生如何帮助警方进行调查,接着是对沉湎于纵欲之欢的生意人进行过分渲染的含沙射影。

  派珀气得脸色发紫。“要是你胆敢把那个披露给任何人,我将让我的律师立即起诉你。那就是说,我要不是亲手把你撕成碎片的话。”

  看似矛盾的是,派珀失去控制反倒使我显得非常冷静,他似乎并不是那么强大无比。“说到‘你的律师们’,你可能把戴比·蔡特也包括在内吧?”

  “哈!是她告诉你的,是不是?我也要起诉那个该死的丹尼。”

  “她不再为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工作了,”我说。

  “我不管她在哪儿工作,如果她违背了律师为当事人保密的原则,她就会有大麻烦。”

  “她死了,”我说。“被谋杀了。”

  这话使派珀愣了一下子。“她也许是咎由自取,”他说。“有人想杀她,我一点不会感到惊讶。”

  “是你杀了她?”我问道。

  “别荒唐了,也不要再说那种蠢话了。”

  “你知道是谁杀了她吗?”

  “当然不知道,我几乎都不记得那个女人了,我有好几年没见到她了。”

  他这话我完全相信,他害怕我可能说出有关布莱登哈姆山庄的事,尽管他不断恫吓,但他不在乎我说的关于戴比的事。

  “你知道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吗?”我问。

  “我听说过,”派珀说,再一次慌张起来。

  “那家机构在塔希提大饭店有一笔投资,是真的吗?”

  “那个信息不能公开。”

  “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用于投资塔希提饭店的那笔钱是通过诈骗弄到的,你知道吗?”

  派珀显然不知道此事,他皱起眉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他竭力使自己镇静了下来,他用平静得出奇的声音说道:“默里先生,对敲诈勒索或撒谎行骗之类的事我从不作答。请离开吧,要是我再听到你说起这件事,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我没有离开,我从那张单薄的沙发上站起身来,朝那扇大窗户走过去,我们离地面很高,已经黑下来的窗户带走了拉斯维加斯的喧嚣、烈日和酷热。这个城市在下面毫无恶意地飘浮而去。

  我向派珀转过身来。“我不打算敲诈你,我只是忧虑而已,为上个月被杀害的我的一位同事忧虑,为我公司被骗走了数百万美元忧虑,现在这笔钱投资在你的赌场里。我敢肯定,这也会引起像你自己这样一位诚实的买卖人的忧虑。这些事情毕竟是有损名誉的,可能将来我会需要你的帮助,以便弄清这件事的幕后策划者是谁,我相信你会非常乐意帮忙的。同时,我肯定不会向任何人提及布莱登哈姆山庄。”我微微一笑,然后向门口走去。临出门前,我转身向派珀伸出我的手,他没有握,我耸了耸肩,走出了房间。

  派珀有自己的专用快速电梯,那电梯把我送到一楼,与他交锋之后,我感到欢欣鼓舞。我已经按自己的设想治服了他,我跨过走廊进了另一部电梯,回到房间思考。

  过了10分钟,电话铃响了,是汤米。

  “我发现了一些情况,你也许会感兴趣,”他说道。我的思绪猛然又转回特里蒙特资金公司问题上。

  “说吧。”

  “噢,首先你叫我去查明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的资产购入一事,我猜测韦杰尔一定会与此事有什么瓜葛,所以我便让琼去搜查他的档案,你想听听详情吗?”

  “是的,请讲。”

  “那是从菲尼克斯荣昌银行的业主兼总经理霍华德·法博写的一封信开始的。他在信中说,他正面临着即将到来的灾年,并说他可能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宣布破产,要么卖掉银行,信上所署日期大约是两年以前。”

  “3个月以后,韦杰尔回信告诉法博,说他找到了一个买主,嗨,你瞧,原来是我们的老朋友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有整整一札记录这笔交易的信件,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用4千万美元的资本交换该公司90%的股份,霍华德·法博仍是总经理,但是一个名叫杰克·索尔蒙的人被任命为联络官,他的工作是与拥有大半股权的股东特里蒙特资金公司联络。”

  “非常有意思。”

  “是的。你知道还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告诉我。”

  “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只要了一笔2万5千美元的咨询费,简直难以想象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做这种事会只拿不到1%的佣金。这样一笔交易的咨询费应该是40万美元。”

  “我想韦杰尔是不想别人也对他开价太高吧,”我说。“那叫利益冲突,棒极了!干得漂亮,还发现其他什么情况没有?”

  “我没有,但是警察发现了一些情况,他们终于在新泽西州蒙特克莱的树林里发现了肖夫曼的尸体。”

  “他们知道他是怎么被害,或者是谁干的吗?”我问。

  “不知道。过了这么长时间,他已经面目全非,很难辨认,他们还在继续调查,但对结果并不十分乐观。”

  “该死。我还指望会发现些什么线索,把他的死与这整个事情联系起来呢。”

  “有线索。”

  “什么线索?”

  “迪克·韦杰尔住在蒙特克菜。”

  “真的?”我说。我实际上并不感到惊奇。“好的,汤米。非常感谢你所做的一切,你能把这些文件的副本寄到我伦敦的办公室吗?”

  “没问题,”汤米说。“本人乐于效劳,你发现了什么也请告诉我。”

  “我会的,再次表示感谢。”我说罢挂断了电话。

  一切都在变得明朗起来,我几乎掌握了勾勒出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的伦敦所需要的一切情况。我取出几张纸,接下去花了两个小时尽可能详尽地画了一张图,标出了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塔希提饭店的融资情况,以及所牵涉到的各种人员。但是,画完之后,仍有一个关键问题没有解决,戴比为什么死了?

  我敢肯定,她是被人谋害的。我似乎觉得很有可能她的死因与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有关,韦杰尔似乎是可能性最大的嫌疑对象:在蒙特克莱韦杰尔家附近发现了肖夫曼的尸体,这说明他完全干得出这种事来。

  但是,韦杰尔的日记表明,戴比遇害那天夜晚,他在纽约,就在戴比遇害之前,我看见的是乔,而不是韦杰尔。那么,乔与韦杰尔之间有什么联系呢?我对此一无所知,但是,也许是卡什唆使乔去干的,我毫不怀疑卡什也卷入了这整个事情,毕竟首先是他把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债券卖给了汉密尔顿。

  至于作案动机,依我看来,仿佛是卡什多少有所察觉到戴比已经发现了特里蒙特资金公司诈骗案之事,并准备去见德琼先生揭发此事。所以,不得不让她永远保持沉默。

  然而……我并未心悦诚服,乔一口咬定他没有杀害戴比,这我相信,但那并不能说明问题。

  看来,我仍然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于是,我给汉密尔顿打了个电话,电话线里传来了他清晰的声音。“小伙子,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我想我已经完全查明了此事,或者说几乎弄清了全部事实,”我说,尽量不露出过分自傲的口气。

  “说给我听听,”汉密尔顿说,声音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急切心情。

  “噢,我非常肯定韦杰尔和卡什是这整个事情的幕后操纵者,韦杰尔组织规划了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债券,卡什把它卖给了你。”

  “听起来似乎言之有理,”汉密尔顿说。“我们知道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是用假担保筹集的资金,但是你弄清楚了资金去向吗?”

  “我想是的。”

  “好了,别卖关子了,告诉我。”

  “山姆大叔的制钞机是一家储贷银行,确切地说是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特里蒙特资金公司买下了该银行90%的股权,用的是从私人配售债券中筹集的资金。他们正在利用由政府担保的存款通过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进行一系列高风险投资,其中一项就是欧文·派珀的塔希提饭店。”

  “他卷入了特里蒙特资金公司诈骗案吗?”

  “我不知道,”我说。“我无法确定是谁拥有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我猜测卡什和韦杰尔是股东,派珀可能也是。”

  电话那一端出现了沉默,我几乎能听见汉密尔顿在仔细考虑此事。“好了,这事从各方面来看都说得通,”他说。“你干得很出色,棒极了!现在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如何把我们的钱弄回来。”

  “现在我们还不报警吗?”我问。

  “当我们马上就要找到钱的时候,不要去报警。一旦我们把钱全部找回来了,那时你再去报警,把一切都告诉他们,但是,在那之前不要报警,听见了吗?”

  我听见了,事实上,我正为此事而高兴,现在我更加坚信我和汉密尔顿能够想出办法来,把我们的2千万美元弄回来。

  “我给鲁迪·吉尔打个电话,看看他在库拉索进展得怎么样,凭我们手头掌握的这些情况,我们也许能够揭开荷属安的列斯群岛上的特里蒙特资金公司之谜。我最好马上再到那儿去一趟。”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什么事?”

  我告诉了汉密尔顿仍然缠绕于我心头的有关戴比之死的疑问。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汉密尔顿用善解人意的口吻说道。“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我们去查明。但是,如果我们找到了钱,也许就能找到杀害戴比的凶手。”

  “好吧,”我说。“下一步干什么?”

  汉密尔顿的答复非常清楚。“我和鲁迪·吉尔联系一下,我再去一趟库拉索。另外,我还要考虑一些问题。”

  “我干什么?”我说。

  “别着急,小伙子,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把你刚才告诉我的要点写下来,用传真发过来。然后,你自己好好玩玩吧,咱们星期一在办公室见。”

  我放下电话听筒时心中想道,如果汉密尔顿叫我好好玩玩,他一定对我很满意。坦率地说,我对自己也相当满意,毫无疑问,我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把我发现的情况写在几张纸上,然后下楼到饭店的商务中心发传真。并不令人惊奇的是,塔希提饭店配备有各种各样先进的计算机、复印机、传真机,还有两位秘书,可以日夜为饭店客人提供打印文函服务,我谢绝了她们的服务,坚持亲自动手把传真发给汉密尔顿。

  我只用几分钟时间便发好了传真。然后,我穿过饭店雇用的身穿草裙的美女和身为顾客的肥胖赌客,朝那排电梯信步走去,凯茜正在其中一架电梯里等着。

  “你好,”我说,就在电梯门关上之前跳了进去。“昨晚你听到我的留言了吗?晚些时候想去看看市容吗?”

  她咬着嘴唇,低头看着电梯地板。“不,我想我要早点儿上床睡觉。”

  “噢,那好吧。你想和我一起吃晚饭吗?”

  “不,最好还是不要。我答应过卡什和迪克,我将与他们一起吃饭,我的楼层到了。”她几乎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走出了电梯。

  我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从什么时候起,凯茜这么热切地想与“毒蛙”一道进餐了?奇怪。我走下通向我房间的楼梯平台,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这事我越想就越肯定,她的冷淡是故意的。她已经决心要回避我,甩掉我,除此之外,别无解释,我无法摆脱这个结论。

  但这是为什么?

  我仰面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我想不出原因何在,我想不起曾经说过任何话有可能使她产生想摆脱我的念头,我躺在那儿迷惑不解,忧虑重重,失去凯茜,将会给我的心灵带来创伤,严重的创伤。

  我决不会让她用什么太忙了,没时间见我之类的老掉牙的借口从我身边溜走,否则,我就是窝囊废。如果她想回避我,我有权知道为什么。

  我拨了她房间的电话号码,电话铃响了五声,没人接电话。虽然她分明不在房间里,但我还是让电话铃不停地响着,万一她在房间里呢。

  最后,我挂上了电话。我跳下床,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我必须弄清楚出了什么差错,我一定要弄清楚。

  我决定到旅馆里四处闲逛逛,也许我会偶然碰见她,即使碰不见她,我至少不会再呆在房间里闷闷不乐了。

  她不在大堂里,我看遍了所有的酒吧间和咖啡馆,弯来绕去穿过棕榈林、小岛和吃角子老虎机,我慢悠悠地闲荡着,以增加发现她的机会。

  真可谓荒谬之极,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她也许到市中心去了,也许到沿公路商业区的其他赌场去了。我放弃了在大楼里面闲逛,走到外面的花园里。两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建筑工地,现在却已种上了草皮、灌木和棕榈树,洒水装置在不停地喷洒。树叶呈墨绿色,点缀着耀眼的紫色。这一切在沙漠气候里似乎显得很不自然。

  我脚步沉重地在花园里转悠了半小时,然后又折回大楼里面,穿过大堂时,我左顾右盼,心想或许会看见她,我如愿以偿了,她正穿过巨大的门廊,径直朝饭店外走去。我急忙追过去,在小岛之间的一座桥上赶上了她。

  “你好,”我说。

  “你好,”她说着,加快了步伐。

  “我想和你谈谈。”

  “眼下,我恐怕没有时间,我有急事,也许以后可以和你谈谈。”

  我加大了步子,挡在她前面。“听着,”我说。“我必须和你谈谈,我迟早总是要和你谈的,所以最好还是现在就谈,否则,你无法摆脱我的,好吗?”

  凯茜眉峰紧蹙地看着我,她点点头。“好吧。”

  我们正站在一个小岛上,旁边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我们坐了下来。

  “我只是想把一切都弄明白,”我说。“在过去几天里,我觉得我正在开始了解你,真正地了解你。而且,我越了解你,就越喜爱我看到的一切,我和你很般配,这一点我很清楚,我想你也清楚。所以我需要弄明白。”

  凯茜目光直视前方。“弄明白什么?”

  “弄明白出了什么差错,弄明白今天上午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弄明白现在你为什么不想和我说话。”

  凯茜双颊红晕淡起。“我并没有设法躲开你,我只是已同意了做别的事,就是这么回事。”她看见了我脸上的神色,我等着,最后,她叹了口气。“你是对的,你的确应该讨个说法。”

  她依然不看着我,而是凝视着她前面一棵移植的棕榈树。“我渐渐喜欢有你作伴,和你在一起很有乐趣,当你不在我身边时,我发现自己总是在期盼着下一次与你见面的时刻。”

  我对她微笑着,她仍然不看我的眼睛。“我也有同感,”我说。“那是什么问题呢?”

  “在来这儿的飞机上,我坐在韦杰尔旁边,我们谈天闲聊,说到了你。”她的两只手不断地握紧又松开,眼睛就是不看我。“他说他认为你我之间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他说他不喜欢这样,还说这不符合职业道德,对我的职业生涯没有好处。”

  我怒火中烧。“韦杰尔恨我,这你是知道的,他想他的,这有什么关系?”

  凯茜低声继续说道:“他说如果这事再继续下去,就要解雇我。”

  我火冒三丈。“简直荒唐,他不能解雇你。”

  “噢,能的,他能解雇我,他和卡什是老朋友,记得吗?他说他会和卡什联系,保证我不再见你。他说我是否能在公司干下去还是个疑问,并说只要他和卡什稍稍从中作梗,他们便会将我解雇。”

  “他在吓唬人。”

  凯茜朝我转过脸来,眼睛里燃着怒火。“不,他不是在吓唬人。你说得很对,他一点儿也不喜欢你。事实上,他恨你,为了达到目的,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但是根据他对你的所言所行,你完全可以使他被炒鱿鱼。”

  凯茜淡淡一笑。“你要控告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职员性骚扰,除非你是疯子。即使我赢了官司,我也一切都完了。”

  “噢,那就让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见鬼去吧,反正你讨厌这个银行,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所以让他们见鬼去吧。”

  从凯茜的反应中,我立即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话。“你说得倒轻巧,”她说。“我们现在谈论的是我的职业,你知道干这一行的女人是多么不容易,人们不把你当回事,像韦杰尔之流的男人们把你当作一个荡妇,你的工作就是为公司勾引客户,我要证明韦杰尔的话是错的。我对这个工作倾注了许多心血,我苦苦奋斗取得了这些成绩,我决不会让这一切付诸东流的。”

  “好吧,好吧,我道歉,”我说。“但是你应该按照你的生活来设计你的工作,而不是相反。”

  “噢,我明白了。所以,当我遇到一个男人,并爱上他的时候,我就应该辞职,去上烹调和家政速成班。”凯茜的话音里满含讥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争辩道。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

  争论变得越来越激烈,韦杰尔正在讹诈凯茜,使她离开我,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争辩的是妇女追求职业的权力问题,我搜肠刮肚地找词儿反驳她,但反应太慢了。

  “听着,我原以为我喜欢你,但是我实际上并不真正了解你,”凯茜继续说下去。“我不打算为了你而使多年的工作毁于一旦,情况就是如此。”说罢,她站起来,转身快步走回电梯口。

  我坐在长凳上,满腔怒火。我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我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不住地抖动,韦杰尔那个狗杂种!当我进一步发现了他在特里蒙特资金公司诈骗案的作用后,就更加蔑视鄙夷他了。他也许谋害了肖夫曼,他可能与戴比的死有牵连,他用最无耻的方法纠缠凯茜。现在,他又把她从我身边赶走了。这使我对他的蔑视变成了仇恨,我要抓住他的把柄,我要治得他服服贴贴。

  我对凯茜也十分恼火,我日益喜爱的姑娘又变成了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个傲慢的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职业女性。但是,也许是我有失公允,期望凯茜为了我而冒砸饭碗的风险也许确实有悻常理,然而麻烦的是,我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显得有多么宽宏大量,坦然豁达,我也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打开了感情的防线,而凯茜和韦杰尔则粗暴地伤害了我袒露的情感。

  我大步走进一间酒吧,要了一杯啤酒,根据安排,那天下午我们还要去参观几个发行高风险债券的卡西诺赌场,但我决定不去了。

  我几分钟就喝光了杯中啤酒,又要了一杯,我的怒气开始慢慢平息下来。我打量了一下巨大的门廊,只见各色人等在那转来转去,有的行色匆匆,但大多数人只是在闲荡。我认出了其中一个人,当我看见那个身影从服务台向我走过来时,我呛了一口啤酒,是罗布!他究竟在这儿干什么?他应该在办公室里,或者应该在洪斯洛参加他的那个会议。

  接着,我注意到了他一只臂弯里抱着的一大束黄色鲜花。啊呀,不好!我知道他为什么在这儿了。在格洛赛斯特-阿姆斯小酒店共饮的那天晚上,他曾对我说过要作出一个富有戏剧性的姿态,他正在履行自己的诺言。

  他步伐坚定地大步走过来,他来到我面前时并没有停步,只是咧嘴一笑。“闭上你的嘴,保罗,天知道这种地方会有什么样的小虫子爬进你嘴里。”他边说边大步流星经过我身边,向电梯走去。

  我这才意识到由于惊讶我的嘴确实张得老大,我闭上嘴,看着他消失在电梯里。

  我撑在吧台上,等着罗布回来,她会对他说些什么呢?在我们的谈话之后,她不可能接受他的求爱,是吗?或者她会接受?这个念头占据了我的脑子,我感到毛骨悚然。我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颇具戏剧性的姿态,但是,凯茜是个明智的姑娘,她不会上钩的,是吗?

  我两眼盯着电梯口,熬过了折磨人的10分钟。我终于看见罗布从一架电梯中冒出来了。他见我在吧台边,便穿过连接小岛的人行通道朝我坐的地方走过来,他不露声色,我判断不出他是兴高采烈还是灰心丧气,他显然是在故意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为什么?

  他走了过来,就在我面前站定,一声不响。说话呀!我真想对他大叫一声,我需要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但我没有叫喊,只说了一句:“罗布,你好。”

  “你这个小人,”他不紧不慢地说道,逼视着我的眼睛。

  “怎么回事?”我说。“我做什么啦?”我能听到自己那底气不足嘶哑的声音。

  “你这个十足的小人,”他又说道。“我遇见了一个我想与之共度今生的姑娘,我飞了6千英里赶到这儿来向她表白。然而,我发现了什么?我的朋友已经捷足先登,夺我所爱。”

  “她把你的事全都告诉我了,”他痛苦地接着说。“最无耻的是,你明明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却假装你不喜欢她,试图让我放弃她,而你却始终在打她的主意。”我看见眼泪开始涌上罗布的双眼。

  “罗布,不是那么回事……”我开口说道。

  “见你的鬼去吧,”罗布啐了一口。“我忘不了这事,你休想逃得了,你们俩都跑不了,我要杀了她,也要宰了你。”他大发雷霆,把挡住他路的一堆椰子果踢得四处乱滚,把一只乳胶蜂鸟扔到地上团团打转。

  我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又要了一杯,罗布有什么权利对我如此发火?要是他以为凯茜会和他来往的话,那他一定是疯了,她以前曾经告诉过罗布她对他的看法。再说,我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没有刻意追求过她,我告诉罗布,说我不喜欢她时,我说的完全是大实话,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反正已经发生了,我对此也无能为力。

  我以前从来没见罗布发过火,可刚才他看上去非常气愤。当他威胁说要杀我和凯茜时,看起来好像他真能说到做到似的,我不寒而栗,我想,罗布这家伙说发火就发火,但他消起火来可没那么快,他深深地受到了伤害,他不会忘记的,我感到不安起来,我本应该克制住自己,我应该意识到罗布对我和凯茜之间的任何关系都不会高兴的。

  我慢慢地开始为他感到难过。可怜的家伙!到拉斯维加斯的机票一定花去了他一大笔积蓄,千里迢迢飞来求婚,却遭到拒绝,是够糟的了。不过,罗布以前曾多次被拒绝过,他对此已习以为常了,但发现一个朋友夹在他和他的求爱目标之间,一定使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我想到应该去找他道个歉,不,那不会有用的,至少目前不管用,他不会相信我的话。实际上,那可能会加深他对我的恨,也许最好暂时避开他,但愿时间会愈合我们之间的裂痕。

  不过,可以放心的是,至少凯茜没有答应罗布的求爱。实际上,他说她把我的事情全都告诉他了,她跟罗布说了些什么?她一定承认了我们之间有某种关系,某种纽带,不然的话,罗布不会如此大发脾气,也许她已决定抛弃对“有悖职业道德行为”的顾虑,也许她为向韦杰尔屈服而感到内疚,我想弄个明白。

  我上楼回到房间里,给她打电话,她接了电话。“喂?”

  “是我,”我说。“我不知道你对我们的谈话是否又仔细考虑过了,今晚请你吃饭的邀请仍然有效。”

  “你们德琼公司的男人都是怎么回事?”她怒气冲冲地答道。“你们都这么粘乎,不,我今晚不想和你一块儿出去,我只想一个人留下来,过我自己的生活,做我自己的事情。行吗?”

  “好吧,好吧,”我说,挂断了电话。

  那天晚上我十分痛苦,起初只是稍稍有些为凯茜的处境担忧,到后来满脑子都是这些忧虑,我感到一切都太过分了;我失去了清醒思考的能力。

  我从容房用餐服务部订了一份牛排和一瓶津芬德尔葡萄酒,吃饱喝足便上床睡觉,我眼睁睁地辗转反侧好几个小时,也许就一个小时。最后,由于酒精的麻醉以及混乱思绪和恐惧的搅扰,我的脑海停止了翻腾,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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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阳光照射在格雷斯教堂大街上那一幢幢混凝土和玻璃混合结构的灰色大楼上,我加入了赶去上班的那熟悉的公司职员的行列。街道上的确拥挤不堪,因为此时已是9点差5分,比我平常上班时间要晚多了,我放任自己睡了个懒觉,以便消除时差带来的不适和长途旅行的疲劳。

  我是从菲尼克斯飞到洛杉矶,然后从洛杉矶直飞伦敦。12个小时的飞行和在洛杉矶国际机场4个小时的候机使我疲惫不堪,不仅仅是体力上的疲劳,卡什、凯茜和罗布都在这同一架飞机上,由于罗布是自费,所以他坐在后舱。整个旅行都令人非常不舒心,在排队登机时,我捱过了极其难受的两分钟,我和罗布彼此仅隔10英尺远。他牙关紧咬,两眼怒视着我。我扭过脸避开他,但仍然能感觉到他那目光仿佛穿透我的背部,一阵刺痛。

  上了飞机后,凯茜对我很客气,但却十分冷淡,这我认了,同时也报以她同样的态度,罗布回避着我们两人,独自一人呆着,对这一切最感痛苦的莫过于卡什。他尽量对我们三人表示出友好的态度,但我们谁也没领他的情。最后,卡什只得作罢,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呆板的英国人”什么的。后来,当他发现与自己同坐的是哈里森兄弟有限公司的一位老对手时,不禁高兴了起来,他们极其友好,但相互逞强,说起过去做生意的事,一个比一个说得天花乱坠,结果我不时从睡梦中被他们吵醒。

  然而,当我上了毕晓普斯门大街朝德琼股份有限公司走去时,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我对自己摸清特里蒙特资金公司骗局底细的方法颇为得意。现在,就等着汉密尔顿去把钱弄回来了。

  我走进交易室,向屋里各位点头致意时,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市场上很忙碌,人人都在忙着打电话。我走到我的交易台前,怒视着等了我两星期的一堆研究资料。我看了看屏幕和交易表,看看在我外出期间我的老交易进展如何,以及增加了些什么新交易。在汉密尔顿、我以及罗布不在期间,公司没有什么大变化,虽然戈登和杰夫一直非常忙碌。

  我在交易台边刚刚呆了几分钟,汉密尔顿便走了过来。

  “你好,汉密尔顿,”我说。“你过得怎么样?我们有很多事要谈。”

  看到汉密尔顿一脸严肃的表情,我不由得吃了一惊。“我们当然有很多事要谈,”他说。“咱们去会议室吧。”我心神不安地跟着他走进就在交易场地旁边的那间小屋。

  “出了什么事?”我问道。

  汉密尔顿没有回答。“先说说你此行的情况,”他说。

  我把所发现的情况很快叙述了一遍,汉密尔顿专心致志地倾听着,并作了笔记。我说完后,他向后仰靠在椅子上。“干得好,保罗,非常出色。这证实了我所发现的许多情况。”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汉密尔顿双眉紧锁,我想问问他发现了些什么情况,但是我不能那样做,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别样的气氛,似乎是什么重大的事情,什么不祥的事情。

  “保罗,”汉密尔顿开始说道,“跟我说说美国石膏公司的事。”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这事,我认为我们以前已经讨论过我购进的证券以及我购进该证券的原因。再说,自从我外出以来,该债券价格好像又上涨了。

  “这种债券看上去回报不错,”我开始说道,但是汉密尔顿举起手打断了我的话。

  “我不是说债券,是说股票,”他说。“你是在美国石膏公司被收购的前几天买了它的股票。”

  警钟开始敲响,他为什么会问起我这件事?我想,他指的是内幕交易。但是,我没有做过任何错事,我敢肯定没有做过,是的,非常肯定。

  “对,此话不错。但是,我没有得到那家公司将被收购的任何消息。我只不过是幸运而已,就是这么回事,戴比也是一样,”我禁不住脱口说道,实际上她又有多么幸运呢?

  “但是,有些人认为你们的确获悉了内幕消息。”

  “那是绝对没有的事,”我说。

  汉密尔顿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迎视着他那双犀利的蓝眼睛射来的目光。我说的是真话,我想让他知道这一点。终于,他点了点头。“哦,我相信你是对的。但是,你必须得使别人相信,而不是使我相信。证券协会来了两个人,他们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希望我在场吗?”

  这事真离奇!荒谬!愚蠢!我没有感到害怕。是的,是感到震惊,而且感到迷惑不解。但是,我很高兴他们上这儿来与我面谈,运气好的话,我马上就能澄清此事。

  “是的,请吧,”我平静地说。

  汉密尔顿离开房间,去接待处领那两个人,我环视着会议室,这是个孤寂的房间,里面都是墙壁,没有窗户,摆着几件看上去昂贵但没有特色的仿制家具,墙上画中那笨头笨脑的快速帆船不知驶往何处,桌子上摆着干干净净的白色笔记本和削得尖尖的黄色铅笔,不错,这房间可用作审讯室。

  汉密尔顿回来了,后面跟着那两名官员,我猜想当我进来时他们一定已经在接待处等候,但我没有注意到他们。虽然时值9月初,且多日未下雨,但他们两人胳膊上都搭着一件浅黄褐色雨衣。他们放下雨衣,打开公文包,掏出他们自己的拍纸簿,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汉密尔顿坐在我们之间的桌子一头。我真希望他能紧挨着我旁边坐,我们之间的三英尺仿佛是一段非常遥远的距离。

  其中一人开始说话,他的头几乎全秃了,所剩无几的黑发紧贴着脑袋,他的鼻子和下巴都很突出,但是鼻子和下巴相距很近,几乎没有空间,使他的脸扁得很难看。他戴着一副镜架粗大的黑边眼镜。我想,他一定跟瞎子差不多了。当他作自我介绍时,他那薄薄的嘴角向上翘起。“早上好,默里先生。我的名字叫戴维·贝里曼,我在证券协会供职。这位是我的同事罗德尼·肖特。”一头灰发、神情胆怯的另一个人点点头。我与他的交流仅此而已,他来这儿的任务是保持沉默,记下一切谈话内容。

  我对证券协会的情况非常熟悉,不久前我还参加过该协会的会员资格考试呢。该协会是继“大爆炸”改革以后建立起来的自我调节组织之一,旨在维持伦敦城的金融秩序。它颁布了十几条规则,并专门配备了人员以确保这些规则得以贯彻执行。该协会有权对其会员处以罚款,直至开除。如遇犯罪指控,那么,证券协会将把它的调查结果交给诈骗案处理小组或重大诈骗案调查委员会。

  “如果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介意吗?”贝里曼开了腔。

  “不介意,”我说,声音突然嘶哑了。贝里曼竖起耳朵听着,振作起来,我心里对自己说道,我不应该一副紧张的样子,毕竟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不介意,”我大声重复道,声音大得不正常。

  当贝里曼透过那些大镜片看着我时,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我露出了友好的微笑,表示愿意帮忙。“我将把你们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们。”贝里曼没有朝我报以微笑,而是在翻寻着他的笔记内容,他的伙伴肖特已经在狂书疾写,写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

  提问开始了。“姓名?”

  “保罗·默里。”

  “你是受雇于德琼股份有限公司吗?”

  “是的。”

  “你受雇多长时间了?”

  “将近一年。”

  “职务?”

  “有价证券组合管理人。”

  这些问题提得很快,我回答得也很快,而且非常清楚。

  “在7月16日,你是否代表德琼股份有限公司买过价值2千万美元的美国石膏公司债券?”

  “是的,我买过。”

  “同一天,你是否为自己的帐户买过1千股美国石膏公司的普通股?”

  “是的。”

  “你知道那天晚些时候美国石膏公司的股价将从7美元涨到11.25美元。没过几天,便有人宣布收购美国石膏公司,你知不知道该公司很快就要被人收购?”

  “不,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买债券和股票?”

  我知道我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至关重要,我向前倾身伏在写字台上,想坦然地看着贝里曼的眼睛,但他那该死的镜片太厚了,很难看清楚。

  “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在此之前曾经发盘购买少量德琼公司已持有一段时间的石膏公司证券。我对这家公司进行了一些研究,似乎觉得很有可能被入收购。该公司长期以来经营不善,而且前总经理又刚刚去世,他在世时始终不肯让人收购该公司。”

  “我明白了。”贝里曼用圆珠笔敲着下巴,思考了片刻。“没有其他情况使你猜测收购迫在眉睫,你所说的听起来似乎德琼公司的资金所冒的风险非常小,你自己的本钱就更不用说了。”

  “这个……”我开口说道,然后把话又咽了下去。

  “请说下去。”贝里曼扬起眉毛,刚好从眼镜架上方露出来。

  我不得不把话说完。“我怀疑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知道些什么,我好像觉得很蹊跷,他们怎么突然愿意出这么高的价买进这种债券。”

  “布龙菲尔德-韦斯银行的哪一位对这种债券表示感兴趣的?”

  “卡什·卡拉汉,他们的一个推销员。”

  “我明白了,卡拉汉先生没有透露那家公司即将被收购?”

  “没有,他没有说。不过话说回来,他是不会说的,不对吗?难道他不想以低价从我手上买债券吗?”

  “你的意思是不是卡拉汉先生知道提议中的收购之事?”

  这时,我犹豫了一下。猛然间,我想到这也许是我一直在寻找的致卡什于死地的机会。但是,这仅仅是一闪念,我此刻身处险境,最好是直说为妙。但是,贝里曼已注意到了我犹豫不决的神情,毫无疑问,他对此自有他的解释。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卡什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我一概不清楚。我只是说,当时我怀疑他也许知道。”

  贝里曼不相信我,我能看出来他不相信我,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倒希望能够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以便让我有机会使他相信我的清白无辜。我想慷慨陈词辩解一通让他相信,但还是忍住了,若是那样,也许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默里先生,这个问题很重要。”贝里曼向前倾过身子。“你曾和卡拉汉先生商量过为你自己的帐户买进美国石膏股票的可能性吗?”

  “没有,我没有,”我坚定不移地说。

  “你非常肯定?”

  “绝对肯定。”我感到奇怪,贝里曼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个念头,也许卡什自己一直在依靠内幕消息做交易,也许他已经声称他把消息透露给我了,我不知道。

  贝里曼的嘴角又向上翘起,他似乎对我的回答感到非常满意,我感觉到仿佛掉进了陷阱里,但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是个什么样的陷阱。

  贝里曼继续提问。“在宣布收购之后不久,你是否给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检查官打过电话?”

  我的心一沉,贝里曼察觉到了我的反应。“是的,”我说。

  “你为什么那样做?”

  “我们公司的检查官是个名叫戴比·蔡特的姑娘。她最近死了,我在清理她的交易台时,发现了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给她的一个便笺,是有关对美国石膏公司股价波动的调查,并要求她给他们回电话。于是,我便打电话给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那个人看看我能否帮得上忙,我想那位先生是叫鲍恩。”

  “噢,是这样。”贝里曼翻找着他的笔记。“你告诉鲍恩先生,说蔡特小姐对你说过调查石膏公司债券之事。”

  “没有,只字未提。哦,我的意思是……”天哪,我都说了些什么?“我想我是说过我们在联手做石膏债券,可以说,这是事实。”

  “唔。鲍恩先生认为你发现蔡特小姐向他透露了她对石膏股价波动的怀疑,于是,你便打电话给他,试图了解对你自己、对卡拉汉以及对其他人的调查情况。”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就在这时候,蔡特小姐死了,是不是?”贝里曼以一副诱供的腔调说道。

  我勃然大怒,在过去的10分钟里,我已变得思维混乱,而且害怕起来,吃不准他们到底认为我干了些什么事,甚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也糊涂起来。在此之前,我一直在采取守势,面对一个接一个闪烁其辞的指控节节后退。但是,最后这句话含沙射影,也实在太过分了。虽然我不能完全肯定是谁杀了戴比,但是我可以肯定他说这个凶手绝不是我。

  “我用不着听你这些废话,正因为你们没有掌握事实真相的线索,你们不能随意到处指控别人,希望会瞎猫碰上死耗子,戴比是我的一个好朋友,我没有杀害她,你们没有理由认为是我干的。如果你们认为是我杀了她,那咱们去见警察理论一番,要是你们不是这样想的,那就闭上你们的嘴巴。”

  我一阵狂怒使贝里曼大吃一惊,他张嘴想对我说些什么,但想想又把话咽了回去,他向一直在冷眼旁观的汉密尔顿转过脸去。

  “如果我问你一两个问题的话,你介意吗?”

  “我将回答有事实依据的问题,不回答无事实根据的指控。”汉密尔顿的声音显得通情达理,但却坚定有力,贝里曼发憷了。

  “默里是否被授权购买石膏债券?”

  “当然是,”汉密尔顿答道。“他被授权为敝公司从事交易。”

  “他是否得到过购买债券的具体授权?”

  “没有,当时我在日本,但是他不需要得到我的批准。”

  “你回来后,是否赞同这笔买卖。”

  汉密尔顿停顿了一下,贝里曼等待着他的回答,最后,汉密尔顿说:“不,我不赞同。”

  “为什么不赞同?”

  “保罗有一种预感,认为美国石膏公司将被收购。依我之见,他没有足够的信息来证实这种预感。”

  “但是,如果默里确知石膏公司将被收购,那么这笔交易看上去一定很不错吧?”

  “是的,那当然。十拿九稳能赚钱。”

  “回过头来想想,实际上默里肯定知道石膏公司将要被收购,因此,他购买了那些债券,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汉密尔顿倏地站起身来,“够了,贝里曼先生,我已告诉过你,我不予回答没有事实根据的指控,我想你最好还是离开这儿吧。”

  贝里曼整理好所有的文件,放进公文包里,他的同伴肖特草草地写了些什么,也将文件和公文包整理好。

  “谢谢你们的合作,”贝里曼说。“如蒙贵公司能将默里先生经手购买债券和股票的内部记录拷贝件,以及7月16日默里先生所有电话录音磁带的复制件寄给我,敝人将不胜感激。”交易室里的所有电话内容均有录音,可用于解决说了话不认帐之类的争端,极其偶尔地也用于协助当局进行调查。

  汉密尔顿把那两人送到电梯口,我靠坐在椅子里,既感震惊又迷惑不解,贝里曼显然认为自己已经查出了一些线索。他会察觉出了什么假迹象呢?我不得而知。但是,无论是什么,似乎都对我不利。

  汉密尔顿回到房间里。“怎么啦?”他说。

  我叹了口气。“我买了那些债券和股票是因为我猜测石膏公司将要被收购,我并没有获悉它将被收购的内幕消息。”

  汉密尔顿笑了笑。“好了,小伙子,我相信你。”

  我觉得浑身一阵轻松,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很高兴知道还有人相信我。“听起来不太妙,是吗?”我说。我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心中无数,很想知道汉密尔顿的看法。

  他捋了捋胡子。“他们暂时还不能证实任何事情,但是他们好像非常肯定已经抓住了你的什么把柄。我说,你干脆去收拾一下你的交易台,然后回家算了。你目前这种状态做不好交易的。”

  我感激地点点头,采纳了汉密尔顿的建议。我一到家,便穿戴起我的跑步行头,开始绕着公园跑起来。我拼命地逼迫自己,跑了两圈,8英里。我腿部和肺部的疼痛使我忘掉了上午的口头审查,肾上腺素逐渐泄入血流,使我的神经平静镇定下来了。

  跑步结束后,我回到家浸泡在热气腾腾的浴缸里,问题豁然明朗,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没有得到过内幕消息,谁要起诉我,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任何金融管理机构若有这方面的记录,那是十分可怕的。只要德琼公司继续支持我,我便会安然无恙,在这一点上,汉密尔顿似乎很坚定。

  我在浴缸里泡了20来分钟,突然电话铃响了。我几乎没有力气去接电话,但最后我还是去接了,是汉密尔顿。

  “保罗,你好吗?”

  “噢,我刚刚跑了一会儿,我觉得好多了。”

  “好,很好。我刚刚与贝里曼通过电话,我对他说,他们应该尽快弄清楚这个问题,这对德琼公司和对你个人都很重要。要么是你做错了什么事,他们能够拿出证据来,要么是你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应该停止纠缠我们,他们说他们一定能在本周末让我们知道结果。因此,还有几天,你何不休假算了?不管怎么说,有这件事使你牵肠挂肚的,你在交易台上也干不成什么事。”

  “那好,”我说。“我很高兴他们有把握这么快就澄清此事,那咱们下星期一再见。”

  但是,当我挂上电话时,我突然感到一阵不安。如果他们自信到星期五就能了结此事的话,那很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他们很快就能证实我是有罪的,而不是因为他们打算放弃努力。

  我穿衣服时,情绪再度低落下来。突然,电话铃又响了。

  这次是我姐姐琳达打来的。“喂,保罗,你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她说。

  “很好,很好,你呢?”我嘴里答应道,心里嘀咕着她打电话到底会有什么事。我们彼此几乎很少说话,偶然说上几句也是因为我们俩同时都在母亲身边,而琳达总是尽量避免这种场合。我想也许是我们相互没好感的原故吧。这并不是一种内心的厌恶,像其他所有事情一样,这事的根源在我父亲的去世。琳达觉得父亲死后我理应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因此,当我先后去剑桥大学和伦敦读书时,她极力表示反对。她自己住在邻近的溪谷里,离母亲的住处只有10英里远,她已嫁给了一个农民。她丈夫是个性情残暴的大块头,我对他极其反感,但她十分崇拜他,并一有机会就拿我跟他比,把我说得一无是处。如我所说,我们之间很少说话。

  “什么事?”我问道,希望开门见山,有啥说啥。“是有关妈妈的事吗?”

  “是的,”琳达说。“别担心,她没有生病,也没有其他问题,是她的房子,你知道吗,几个月以前梅市尔索普老爷死了?”

  “知道,妈妈告诉过我。”

  “唉,他儿子对妈妈说她必须得搬出去。”

  “什么?他不能做那种事。梅布尔索普老爷答应过她,那幢房子她可以住到去世为止,他儿子知道这事。”

  “但此事没有文凭,口说无凭,”琳达接着说。“他说他有权随意处置。他说他已经收到一个电视制片商对这幢房子的非常诱人的开价,那人想用这房子作为周末别墅。”

  “真是个混蛋。”

  “我也是这么说的。我叫我们的吉姆去走一趟,把那家伙痛骂一顿,但他说那是你的事。”

  好一个我们的吉姆,我心想,但是他有他的道理。“好吧,我来看看能想点什么办法。”

  我想用电话与住在伦敦的新任梅布尔索普老爷取得联系,但转念一想,最好还是到他祖传的家里去面见他,那样,也许他还会想到他祖传的责任。

  于是,我往赫尔姆比山庄打电话。幸运的是,梅布尔索普老爷整个星期都将在那儿打松鸡。我约好次日去拜访他,后来又打电话告诉我母亲,说那天晚上我将在她那儿过夜。听起来她似乎很苦恼,但是听说我要来,便又宽心了许多。

  由于路途遥远,我早早地便出发了。我很快就把石膏债券调查之事抛到了脑后。毕竟,此事并非我能左右得了的。同时,我欲揭开戴比之死和特里蒙特资金公司诈骗案之奥秘的愿望也有所消减,或者说至少变得不那么迫切了,此刻我处于某种忘物状态之中,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我很感激刚刚出现的这个家庭问题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我到达我母亲家时,正好赶上与她一道用晚午餐。她一边吃着肉馅马铃薯饼,一边唠叨起她的房子和花园,说这幢房子在村子里是多么重要,如果她不得不离开的话,她肯定会非常非常的伤心。我希望我能够在巴思韦特为她另找一幢房子。但是,没有了那些了解她,喜爱她,并对她体贴入微的邻居们,再加上她的怪痹,她会觉得日子难过得多。

  驱车去赫尔姆比山庄只花了10分钟时间,外面停着好几辆兰奇罗弗、美洲豹和梅塞德斯,毫无疑问,这全是梅布尔索普老爷猎友们的汽车。我把我的小标致车停在那些车旁边,走到前面的大门,按响门铃,一位男管家把我引进一间书房等候。

  书房里非常舒适怡人,堆满了老梅布尔索普老爷曾每日必读的报纸和书籍。我想起了小时候来这间书房里的那些情景,看着我父亲和梅布尔索普老爷在壁炉旁谈笑风生,梅布尔索普老爷的笑声震耳欲聋,他那张大红脸会笑颜大开,那副结实的肩膀上下起伏不停,他的双手像我父亲的手一样又大又粗糙。这种场合,他们手中总是握着威士忌酒杯,我细看了一眼身后的书架,没错儿,一个装有四分之一酒的细颈瓶支撑着一些旧版的惠特克年鉴。

  查尔斯·梅布尔索普终于来了,他看上去与他父亲毫无相似之处、他消瘦贫血,我很惊讶他这副样子竟然能一整天策马穿过沼泽地去搜猎松鸡而不累倒,更不用说整整一个星期了。他与我年龄相仿,是一家古老的,但现在规模很小的商业银行融资部的主任助理。

  “你好,查尔斯。谢谢你拨冗见我。”我说着伸出手去。

  他无力地握了握我的手。“别客气,默里先生,请坐。”

  他指了指他写字台旁的一把小椅子,他自己坐在写字台后面的一把大椅子上。

  我被当作了一个俯首听命的忠实仆人,这使我怒不可遏,但我还是坐了下来。

  “我来是想和你谈谈我母亲的房子问题,”我开始说道。

  “我知道,”梅布尔索普打断了我的话。

  “你知道,当家父遇难时,令尊曾答应过我母亲,她可以住在那儿,直到她去世为止。”

  “说实在的,我不知道。实际上,我甚至找不到关于那幢房子的租约,看来你母亲住在那儿是不合法的。”

  “真是荒谬,”我说。“她没付租金是因为她住在那儿是不需付租金的,没有租约是因为没有必要签租约,你父亲很乐意让她住在那儿。”

  “情况很可能如此,我父亲是个非常慷慨宽厚的人。但是,我们只有你母亲的一面之词,说我父亲答应她终生住那房子,而她现在并不完全可靠,是不是?”梅布尔索普从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点着了一支,他没有请我抽一支。“问题是我要交一笔惊人的遗产税,我只好卖掉部分财产,很容易就能得到5万英镑。”

  “你不能把她赶出去,”我说。“那是非法的,她是老租户,不要以为你能威胁她离开。”

  “我非常抱歉,默里,但是恐怕我能那样做。你瞧,她从来没有付过任何租金,所以她不是租户。你知道,她实际上只是一个擅自占居空屋者。别担心,我已经和我里士满的律师们把一切都核查好了。从技术方面看,如果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要赶走她倒可能有困难,但是,最终我们总会有办法赶她走的。”

  “如果你父亲的在天之灵知道你干出这种事来,他会大发雷霆的,”我说。

  梅布尔索普深深吸了一口香烟后才答腔。“你无法知道我父亲会怎么想。我父亲有很多才能,但是不善于理财。在这个庄园里,许多资产都被搁死了,现在应该把它们利用起来,转换成一笔可观的收入。在现在这个世界里,总不能让财产闲置着不产生收入吧,你在金融界工作,肯定能明白这一点。”

  “我明白你不能像盘弄银行的资产负债表那样去管理一个庄园,”我说,但是我看得出来,要使梅布尔索普改变主意是不太容易的。向他求情是不会有用的,我也没有任何可以威胁他的杀手锏。再呆下去毫无意义。于是,我起身准备离去。“我爸爸总说,你父亲认为你是个傻瓜,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说完,我一扭身走出了房间,虽然只是一句讽刺奚落的话,但我心里感到舒畅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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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拂晓时分的寒冷空气,随着每一次呼吸沁入我的肺里,跑在石子路上,小腿肚子上的肌肉不停地扭拧着,颤动着。我已经记不得当年跑上这些陡峭的山头,我的腿是一种什么样的沉重感觉。我正循着我孩提时代几乎每天跑过的路线跑着。这段本地区最陡峭的山坡有4英里路。虽然离山顶只有两百码了,但是我的速度慢得似乎那山顶可望不可及。现在的感觉糟透了——我真惊讶,当年我12岁时,如何跑得上这些山坡。

  我认出了小路上那一块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一个个急转弯道,睹物思情,往日跑步时的痛楚又涌现脑际。我找到了这个跑步卸压的办法,盼望着每日与陡峭的山路和凛冽的寒风搏斗抗争。虽然跑步的起因是为了驱散先父之死带来的痛苦,但那决非唯一目的。我已对它产生了一种依赖性,它成了我集中脑力和体力去征服痛苦和困难的需要。这是一种自我放纵,一个将自己困锁在自我世界里的机会,每天一两个小时,在这个自我世界里,我的身体及其酸痛的肌肉成了注意力的中心,时而壮观,时而险恶的山间景色成了衬托的背景,每天都是一场艰苦的战斗,每天都是一场辉煌的胜利。

  最后,我终于冲上了山顶,沿着巴思韦待和赫尔姆比之间的一条山脊开始半英里的慢跑。我一路大步慢跑着,躲闪着隐匿在羊肠小道两旁的尖石头和密密匝匝的欧石南,否则,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刺破脚掌或撞伤脚踝。一对松鸡倏地冲出欧石南丛,沿着山界飞得又低又快,转眼问一个飞扑便不见了踪影。晨雾刚刚从巴思韦特四周的谷底升腾,我能看得见那条银链般的河流在朝晖中熠熠闪光,然后向左一个急转弯,隐人一座紫光笼罩的山肩后面。我回头看看位于溪谷头部的那块宽广寂寥的大片褐紫色沼泽地。但我正朝着反方向跑去,跑向谷底那一块块齐整整的绿色田野,跑向那灰色石头房屋的村庄,在那儿,可以听见早晨活力的第一阵躁动;一台拖拉机爆响着发动起来,犬声狂吠要用早餐。我回到我母亲家时,浑身酸疼,但精神大振,并且已经作出了一个决定。

  我不可能指望梅布尔索普改变主意,即使我找到了法律依据,与他辩争,最终,他还是会把我母亲赶出去的。那种后果对她微微平衡的心理造成的影响是难以预测的。不过,也许我可以买下这幢房子。那样,我母亲有了一个安度余生的家,对我对她都是一种安慰。

  问题是我拿不出5万英镑,我虽然有大部分投资于石膏债券的1万英镑储蓄,但是,考虑到我现有住房所需支付的抵押贷款,我只能再借2万英镑,如何只花3万英镑就能买下这房子呢?

  我想,只好低下我骄傲的头去求他了,我打电话到赫尔姆比山庄,约好那天晚些时候再与他见一次面,像前一天一样,我们又在书房里见面了。我把我的想法对梅布尔索普说了,愿出3万英镑买下那房子。我为我头一天临别时说的话表示抱歉,不过,梅布尔索普似乎有了和解之意;也许我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一些。

  “3万5千英镑,”他说。“不能再少了。”

  “一言为定,3万5千英镑,”我说着伸出手来。我希望自己能从某处搞到钱,他有气无力地握了握我的手。我想我们两人都深知我们父辈之间那牢不可破的友谊,并为让他们失望而羞愧难当,我们平静地分了手。

  当我把这事告诉母亲时,她非常高兴。她坚持要我再多住几天,我答应了。在经历了过去几个星期里那紧张的奔波之后,这强迫性的休闲和改换环境对我大有好处。我尝试着抛弃对自己在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前途的忧虑,结果大为成功,考虑那事的时间还有得是,但我无法不想凯茜。我不知道她是否会喜欢巴思韦特,真是痴人呓语!她无缘无故地为什么要考虑这个问题。我不止一次地埋怨自己,不知怎么把似乎已经开了头的一个非常有发展希望的关系搞糟了。

  现在,我必须从哪儿借到2万5千英镑。应该有可能借到,非常有可能。在证券交易圈里混上一两年之后,我的薪水应该加得相当快,应该很快就能更具支付能力,只要证券协会的调查查不出什么名堂来,这一切就都会实现。

  我们坐在德琼公司的会议室里,即我曾在那里受到证券协会的贝里曼先生严厉盘问的同一个会议室,擦得铮亮的红木桌子上摆着一台录音机,汉密尔顿坐在桌子的另一侧。

  当他打电话叫我于星期一上午11点钟去见他时,我的恐惧感重又被唤醒了。如果调查证明我没有问题的话,那他肯定会叫我像往常一样于7点半去报到上班。

  汉密尔顿举止庄重,即使在他最高兴的时候,他也沉默寡言,就是像现在这种闲聊般的谈话,他也只说了一句,“这一个星期休假过得好吧?”

  他对我的含混答话根本没在意,接着说道:“你听听这些磁带。”

  我完全呆住了。我试图把过去两个月里的所有通话都过滤一遍,想想哪次通话能加罪于我。因为我没有做过任何错事,所以很难想象出磁带上会录些什么内容。

  汉密尔顿轻轻按下了放音键。

  音量很高,卡什的声音嗡嗡作响,“关于石膏债券,你改变主意了?”

  “没有,我没改变主意,”我说。听自己录在磁带上的声音,总是感觉很奇怪。听起来不像我的声音,音量稍微高了一点,而且口音比我知道的要重一些,磁带继续往下放。“但是,不知道你是否能帮我一个忙?”又是我的声音。

  “没问题。”那是卡什的声音。

  “要想买纽约股票交易所的股票该怎么买?”

  “噢,那很容易。我可以在这儿为你开一个帐户,你需要做的就是给我们私人客户部的米里亚姆·沃尔打个电话,给我5分钟时间,我告诉她,你马上要给她打电话。”

  汉密尔顿关掉了录音机,我们两个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我打破了冷场。“那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我说,但立即又后悔了,这种话听起来很像是出自罪犯之口。

  汉密尔顿眉头微皱,这表明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这并不能结论性地说明任何问题,不能,”他说。“但是,当把这些话和证券协会正在收集的起诉卡什的证据摆到一起时,情况就不太妙了。他们听了这些话,似乎觉得卡什正在告诉你如何从某家公司为你自己的帐户购买股票,而他掌握了这家公司的内幕消息。这是收买你的客户与你做生意的典型手段,让人听上去就是那么回事。”

  “噢,不是这么回事,”我反驳道。

  “你们是在谈论美国石膏股票,不是吗?”

  “是的。”

  “而且卡什的确不厌其烦地帮你开了个帐户?”

  “这个,是的。但是,他是把我当作一个客户,为我提供帮助的。”我停顿了一下,竭力集中思想,我觉得自己陷入了困境,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脱身。最后,我只好重复了一遍事实真相。“我和戴比决定买股票的根据是我自己对这家公司所做的分析,我的分析表明它有可能被收购。我们两人以前都没有买过美国公司的股票,卡什似乎很自然就成了我们咨询的对象,事情就那么简单。”

  汉密尔顿长久地注视着我。我心想,没有哪个人的判断力比汉密尔顿更强了,他会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但是,他没有完全相信。“你会做出那种事来,我的确感到有些奇怪,”他开始说道。“但是证券协会十分肯定你和其他人做这笔交易是有内幕消息的。你说的对,他们没有结论性的证据。这种事情的起诉费用很贵,而且往往很难成功,但是,他们确实常常会毁了那些受牵连者的生活,不管他们是有罪还是清白无辜。”

  他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他面前的桌子。“我还要考虑我们公司的利益。对于证券协会来说,要公布此事,甚至处罚我们,都不是难事,用不着我说你也清楚,这对那些把钱交给我们管理经营的机构会造成何种影响。如你所知,我们正在与一些潜在的日本客户进行磋商,他们对我们公司会产生巨大的影响。我不允许那些磋商受到危害。”

  他又抬起头来看看我。“因此,我做了一笔交易,鉴于目前这种情况,这是一个对与此事有牵连的各方都有利的交易。今天,我将接受你的辞呈。你将保留一个为期两个月的离职通知期,让你有充裕的时间在别处找到合适的工作。在此期间,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来上班,但你决不能代表公司进行交易,出了这个房间,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你的辞职原因。”

  “我很抱歉,”他说,“但对于我们大家,特别是对你,这是最佳处理办法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既成事实,采取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动作,德琼公司照常经营下去,就像啥事也没发生过似的。我对此毫无办法,这个事实很难使人接受。

  “我要是不辞职怎么办?”我说。

  “你这话问都不要问,”汉密尔顿说。

  一时间,我觉得还应争辩几句,拒绝接受他的提议,并要求进行一次全面调查,但这毫无意义。我会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而现在这样,我至少还可以另找工作。

  我一言不发,两眼直愣愣地盯着会议桌。我感觉到我两颊涨起了红潮。我突然百感交集,气愤、羞愧,以及一种深深的绝望情绪。我张口欲言又止,我深深地呼吸着,控制住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什么也别说,也不要使性子,要沉着镇定,离开这儿。

  “好吧,”我嘶哑着嗓子说。我站起来,在汉密尔顿面前扭转身子,离开了会议室。我需要到交易台去拿一两样东西,电话号码之类的东西,我走进交易室,一切活动戛然而止。我能感觉到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看着我,我穿过极其令人难堪的气氛。我谁也不看,只是两眼盯着我的交易台,脸绷得紧紧的。我的脸颊依然发烫,我走到交易台前,把电话号码和两三件其他东西收拾起来放进公文包,走出交易室时,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天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现在我可不想为那种事操心。

  我在大楼外面的街道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的路程很快就到了。当我回到寓所时,至少我已经将心中沸腾的情感理出了头绪,我将把它们一个个分开来,各个击破。

  首先对付愤怒,我气愤的是,自已被不公正地认定有罪,而竟没有机会为自己辩护。我被认定有罪是因为这个结论最容易为每个人所接受,还有一点我感到气愤的是,汉密尔顿竟然允许他们这样对待我,他肯定能够采取某些措施来保护我,在所有人中,汉密尔顿应该最能够拿出办法来摆脱这个困境,他已经让我看到了公司的光明前景,我认为我对于他来说比那更重要。然而,细想起来,我觉得汉密尔顿以他惯常的思维方式掂量出了顽强坚持到底的利弊,认为这种办法较为有利,尖声大叫“这不公平”是毫无意义的。

  接下来是伤心,我已开始渐渐与德琼公司融为一体,我正在学习如何进行交易,并且爱上了这一行。虽然汉密尔顿的决定让我失望,但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知识,要学的还很多,很难想象有谁能够成为像他那么好的老师。不过,至少我在德琼公司工作的这段时间使我相信,我喜欢做交易,井表明我有这方面的潜力。我只好另找雇主,重新开始了。

  要是我找不到别的工作怎么办?想到这个念头,一阵恐慌冲上我的头脑,要是我再也不能从事证券交易怎么办?我觉得自己无法正视这种可能性。如果我要筹集资金为我母亲买房子的话,我也需要找一份报酬丰厚的工作才行,没有工作而要筹措2万5千英镑,简直是异想天开。倘若梅布尔索普老爷把她赶出来,天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我现在几乎都能想象得出我姐姐琳达脸上那轻蔑的表情,如果她知道了我无法阻止这种事情发生的话。

  不过,那阵恐慌很快便消失了,失业对于人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如果他们真有本事的话,很快就能找到新工作。

  我生性倔强,我要是因为这一点点晦气就放弃证券交易工作的话,我就算不得一个男子汉,好运要靠自己去创造。当然,人有时也会背运,但是,只要坚持不懈努力下去,最后,好运总会向你招手微笑的。关键是不要气馁,不要失望;每当遇到了挫折,要加倍地努力工作。

  于是,我抽出一叠纸,开始草拟一份找工作的行动计划,不到半小时,我便粗略地列出了一系列行动步骤,并十分自信一定会取得良好效果,马上行动。

  我打电话给我认识的两位招聘顾问,并安排了约会。我花了几个小时润色加工我的简历。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招聘人员会很高兴有个新顾客,我认为我的简历看上去一点也不差。

  第二天上午,问题开始出现了。我已拿定主意最好是先从那些我每天与之通话交谈的推销员们开始。他们也许会知道谁需要雇人,而且他们对我的能力也应该是比较了解的。经过一番仔细考虑之后,我首先给戴维·巴勒特打电话。他已经在证券市场滚打多年,人头很熟,应该比较了解情况。

  于是,我拨通了哈里森兄弟公司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不是戴维,而是他的一个同事。他说戴维正忙着,但会回来的。我留下我的电话号码后便等待着。两小时过去了,他还没有打电话来,我又试了一次。

  这一次是戴维接的电话。

  “你好,戴维,我是保罗,”我开始说道。

  戴维稍稍停顿了一下才回答:“噢,你好,保罗。你从哪里打电话来?”

  “从家里,你已经听说了?”

  “是的,听说了。”停顿了一下。“你找到什么工作没有?”

  “嗯,还没哩。实际上,我才开始找工作。这就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你是否碰巧知道眼下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工作?”

  “恐怕没什么,目前招工市场相当冷清,”戴维说。“瞧,我得走了,一个客户在另一条线上等着哩。”

  “别急着走……”我连忙说。

  “什么事?”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花半小时和我谈谈,我可以做些什么工作,你比我更了解行情……”

  “恐怕眼下我很忙。”

  “随你什么时候,”我说,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绝望的口吻。“早餐时候,或是下班以后,我可以到你那儿去。”

  “保罗,我想我帮不了你的忙。”电话里传过来的声音很客气,但也很坚定,相当坚定。

  “那好吧,”我沮丧地说,“那就不麻烦你了。”我说罢,挂断了电话。

  我真弄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平日里戴维总是十分乐于助人。他现在拒绝帮助我并非偶然,定有原因。我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原来完全看错了人,也许他对待现客户和对待前客户时完全是两副面孔。但是,这似乎并非戴维的真实面貌。

  我怀着惶恐不安的心情给另一个推销员打电话,结果同样,客气而不予帮助。第三个人甚至更恶劣,我在电话中听到那个推销员对接电话的人说:“告诉他我不在,要是他再打电话来的话,就说我离开交易台了。”

  我呆呆地坐着,凝视着电话机,情况看来不妙,我还能打电话给谁呢?卡什?想都不要想。猛然间,我想起了凯茜。但是,她若像其他几位那样也让我吃个闭门羹的话,我是无法忍受的。

  克莱尔!对了,她肯定愿意花时间和我谈话的。

  于是,我便给她打电话。她一听是我的声音,便突然压低声音:“保罗,人们的传言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人们都在说些什么?”

  “说你进行内幕交易被抓住了?”

  原来是这样!终于有人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人们的想法。

  “不,那不是真的,或者至少说,我做的不能算是内幕交易,不过,证券协会认为那是内幕交易,这倒是真的,所以我就辞职了。”

  “辞职,人人都在说你被解雇了!”

  “可以说是被迫辞职吧。”我几乎再也不想说什么了,继续否认似乎是白费口舌,看起来好像人人都认为我有罪。最后,我平心静气地说:“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知道,”克莱尔说。

  突然,一股小小的释然和感激之暖流涌上我的心头。“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克莱尔笑了起来。“你呀,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卷入内幕交易中,你也不会,你是我所认识的最诚实正直的人。过于认真,过于乏味。”

  “这一点我不否认,”我说,情绪稍稍有所好转。

  克莱尔的声调突然变得神秘兮兮的,声音也像耳语似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我购买石膏公司股票的事及其原因统统告诉了她,当我说到卡什也卷入了此事时,她打断了我的话。“那个小人?我应该想到他会与这事有牵连。我的老天!简直难以置信,还能允许他这种人继续从事证券交易。”

  她话中有话,听起来好像卡什在接受什么调查似的,也许他在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了。那倒不失为一种安慰。然而,我认为要是有谁能够摆脱困境的话,那必定是卡什。

  我告诉了她戴维·巴勒特和其他人对我请求帮助的反应。“唔,我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她答道。“这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路人皆知了,你已经臭名远扬了,甚至连不认识你的人都在议论纷纷。我可以向你保证,一下子不可能有人雇用你的。”

  这一击把我打得晕头转向,即便在克莱尔看来,这话说得也太生硬了,她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噢,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连忙说道。“过一两个月人们就会忘记的,你会找到工作的。”我一句话也没说。“保罗?保罗?”

  我嘟哝着说了声再见,放下了电话。

  原来如此,人人都在注视议论着我,在债券市场上,我不可能再找到工作了,现在找不到,也许永远都找不到,就这么简单,就这么肯定。

  自从戴维·巴勒特在电话里一个劲地推诿搪塞后,我便知道这事是真的,但是,我把它强压在心底。我相信只要有意志力,就一定能再找到一份工作。但是,意志力无法使人们忘记我是那个最臭名昭著的金融罪犯,一个搞内幕交易的人。

  使我感到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像我这样一个被人认为有小小不端行为的人竟会遭到那些人如此的蔑视,而他们自己对客户,对雇主,甚至对朋友大扯其谎,大行其骗已是家常便饭。但是,内幕交易性质就不同了,它具有传染性。那场最终导致了高风险债券市场执牛耳者迈克尔·米尔肯垮台的内幕交易的瘟疫曾在华尔街肆虐,慢慢地传染着一个个投资银行家,到最后,纽约几乎所有的金融机构都程度不同地感染上了,祛除疾病的办法非常简单。一旦瘟疫爆发,立即将受感染者隔离开来,并切断其与外界的接触,发生在我身上的正是这种情况。

  现在这种后果让人难以接受,我想要做的事情再简单不过了,就是从事证券交易,做一名优秀的交易员是我的抱负。直到一个星期之前,我仍然觉得只要再努力一两年,这显然是可以实现的。但是,现在已不可能。

  我猜想有些人没有任何目标地活一辈子,过得也挺快活,我不是这种人。当我看准目标后,我就会全心全意地为之奋斗,为之献身。当然,最终当我接受自己不会成为世界上跑得最快的800米运动员这一事实时,心里是很难受,但是,我也清醒地看到,我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几乎接近了那个目标。在交易方面,我被剥夺了一个显然稳操胜券的机会,这使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是我成年生活中最糟糕的日子,我仍然往外发求职信,甚至去进行了两三次面试,但是我并不抱什么希望,我知道注定要碰壁。

  很快,我的心情变得沮丧起来,那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极度沮丧,我灰心丧气到了极点,什么事也不想做。过了一两天,我连跑步也停止了,总是自我安慰说再休息一天不会有什么害处的。我试着看小说,却不能集中思想。我很多时间都消磨在床上,只是躺在那儿,睁大两眼,呆呆地出神。我在伦敦城里漫无目标地长时间地游荡。但是喧闹的交通噪音、汽车排放出来的废气和难耐的热浪弄得我精疲力竭。对于一个长期以来从意志中汲取营养的人来说,一旦意志崩溃了,人整个儿地就衰竭了下去。

  我也感到孤独寂寞。平常,我一个人独处时从来没有感到过烦心,但是,现在我渴望能有人和我说说话。一个能帮我把一切都理出头绪来的人,但是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呢?工作中的同事几乎没人愿意和我说话。我没有勇气对这几年来结识的,星散在各处的朋友和熟人们承认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应该找他们一吐为快,但是我没有那样做,我最不愿让其分担我烦恼的是我母亲。我很清楚近期内我就必须委托律师为她办理买房之事,我如何能弄到买房的钱呢?确实,在证券交易的大门已经向我关闭的情况下,我是无法找到一份报酬丰厚的工作的。

  我不去想那个问题,或者说尽量不去想。但是,这问题搁置得愈久,它就愈发折磨着我的心。让我母亲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我是有责任的;然而我对此是有心无力,一点招数也没有。

  在我寂寞无奈时,思念凯茜的心潮频频涌现。当我希冀能有个说话对象时,我总是会想到她。我回想起在美国出差期间,我们之间很自然就建立起的那种相互理解,还想到了她对我生活的同情和兴趣,我需要有个人对我现在的生活感兴趣。

  然后,她对我的拒绝又涌回脑际来奚落我,她责备我在毁坏她的前程,责备我粗俗地恳求她与我出外吃饭,毫无疑问,她肯定听到了关于我所做的事——不,应该说是有人认为我所做的事。她一定会十分庆幸自己避免了和我搅在一起,甚至会为有过与我相处的念头而严厉自责,与一个进行内幕交易者有联系对她向上爬毫无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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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星期四下午,我在观看奥斯陆世界田径锦标赛电视转播,虽然比赛气氛十分沉闷,但我还是不忍关掉电视机。当我看到800米跑金牌被我数次击败过的那个西班牙人夺得时,我再一次扪心自问,当初我为何要放弃赛跑,我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运动员!我到底为什么要去从事证券交易?然而,现在再回头参加赛跑已为时晚矣,我将永远无法恢复我以前的体形,一切都已逝去,现在,除了坐在这儿深深地懊悔以外,我是一筹莫展。

  我环视着我那小小的房间,放在壁炉台上的奥林匹克铜牌在嘲笑我,天哪,房间里乱得一塌糊涂!房间很小,稍不注意就会把它弄得乱七八糟,门后角落里有一大堆要洗的脏衣物。我想,我真该把它们送到洗衣店去。不,还可以再等一天,我还有干净衣服换呢。

  电话铃响了,也许是哪个招工代理机构打来的,我最近已告诉他们放弃寻找证券交易工作,而让他们代找一个信贷分析员的空缺。他们曾抱怨近来招工市场十分不景气。显然,在他们可能安置的名单上,我已从前几名降到了最后几名。我任电话铃响了10次,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接电话。

  “喂?”

  “喂,是保罗吗?”凯茜的声音从电话中清晰地传来。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飞快涌上心头的一阵兴奋感立即又被忧郁的情绪所淹没。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我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思考着她对我的拒绝,我已无力再承受一次拒绝了。

  “保罗,是你吗?”

  我清了清嗓子,“对,对,是我。凯茜,你好吗?”我听得出来,自己的声音显得冷淡而拘谨,我并非有意用这种语气说话,但话一出口还是变成了这个样。

  “听到所发生的事,我很难过。对你来说,一定是件很可怕的事。”

  “是的,有一点儿。”

  “关于你的离职原因,各种各样愚蠢的谣言在到处风传。”

  她想干什么?对骇人听闻的细节幸灾乐祸?弄些有趣的闲话助谈?我可不会为她助兴。“是的,我想肯定是那样。”

  “我说,我在想,”她有些紧张地开始说道,“自从我们上次见面后,已经很长时间了,把它继续下去也许很好。”我满腹疑惑地想,把什么继续下去。“不知道你星期天下午有没有事。”

  我的脉搏再度加快跳动。“没有,没有,我没事。”

  “噢,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到郊外乡村散散步,我知道在奇尔特恩有个可爱的地方,只有一小时的路程。当然,要是你愿意的话。”凯茜的声音到最后轻得听不见了,她一定是鼓起勇气给我打电话的,而我却实在不领情。

  “是的,我非常愿意,”我说,尽力使声音显得热情些,令我吃惊的是,居然成功了。

  “那好,你何不在两点钟来我的住处接我?”她给了我她在汉普斯特德的地址。

  要说我的沮丧一下子消失殆尽或许有点儿夸张,但是,毫无疑问,我已经看见了光明,看见了希望。第二天,我去一家日本银行面试,结果还算可以。星期六,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仔细地浏览《金融时报》,寻找招工广告和了解熟悉最新的金融消息。我揣度道,不久我就能找到工作了,所以我也许可以尽量找一份满意的工作,那是这星期开始以来一个巨大的进展。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保罗。”

  我早预料到她会问这话,我们走下青草覆盖的山腰,向一条小溪走去。一群黑白花纹的荷兰奶牛从山野的另一侧看着我们,盘算着是否有力气溜达过来仔细地看看我们。最后,它们还是觉得太远了,便低下头继续吃草。前一天刚下过雨,故而空气清新如洗,在灿烂的阳光下,使人感到不像9月而更像春天。

  这正是我想回避的问题,我知道自己是清白无辜的,但世人认为我有罪,既然我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又何必去否认它呢?保持沉默比向所有人自称清白似乎更能维护尊严。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在凯茜面前作出一副喊冤叫屈的样子。

  在驾车去汉普斯特德凯茜的住所接她的路上,我一直忧心忡忡,我脑海里把一切有可能发生冲突的问题都想了一遍,我们之间有关她的职业生涯的争论,有关卡什,有关我未能重新找到工作的问题,还有她现在间的这个问题。我作好了思想准备去迎接一个难以对付的下午,就好像择路通过雷区似的。

  但是,事情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凯茜显然很高兴见到我,我们在驱车来奇尔特恩的路上无拘无束地交谈着。我们把车停在一座古老的撒克逊教堂外面,凯茜便带我开始漫游。我们信步走过一片典型的英国乡村环境,一个村庄,一片老山毛榉树林,一个晒谷场,然后来到了向下通往一条小溪的这个小小的翠谷里。

  因此,当她提出这个问题时,我便告诉了她。她仔细侧耳聆听,相信我说的一切,所以,我又对她说了许多,不仅告诉她我是如何卷进这场混乱的,而且还对她讲了过去两个星期里我的感受。这一切都很自然。话语滔滔而出,得到的是同情,是关心,我讲述着这一切,心情感到轻松了许多。我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大步流星地在穿越乡村,弄得凯茜吃力地跟上我的步伐,我们现在正悠闲地漫步在小溪旁。把一切都说出来后,上两个星期里遭受的伤害得到了抚慰,也意识到了自己过度自怜自哀的危害。

  最后,感情的狂潮消歇了。“很抱歉,我说了这么多,”我说。“你很有耐心。”

  “不,那没什么,”她说。“听起来这段时间你好像过得糟透了。”她走下溪岸,来到小溪旁。“我们在这儿停一会儿?我们走了一定有4英里路了,我可以玩玩水。”

  她脱了鞋,挽起牛仔裤,蹚入水流湍急的小溪中,当凉丝丝的溪水漫涌到她脚踝时,她发出一声尖叫。我躺在岸上,任阳光照射在我的脸上。我眯缝着眼睛,看见她在湿漉漉的石头周围择路而行。她身穿一件白衬衫和一条旧牛仔裤,她在石头间跳来跳去,秀发吹拂到她那张晒黑的脸庞上。她身上飘逸出一种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满不在乎的不修边幅,我喜欢这种样子,非常喜欢,我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我正躺在岸边阴凉的草地上惬意地打着盹儿,突然觉得鼻子里微微发痒。我打了个喷嚏,唾沫星子四射,然后睁开了眼睛。只见凯茜躺在我身旁,拿着一叶长长的草片在我鼻孔里撩拨着。我假装想抓住草片,但她迅速缩回手,咯咯笑个不停,我们俩的脸相距仅仅6英寸远,当她低头看着我时,那双褐色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微笑从她的唇边消失了。我伸手拉过她的头,双唇贴在我的唇上,起先,我们只是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接着便紧紧拥抱在一起。凯茜向后昂起,咯咯地轻笑几声,拂去遮脸的头发,再次亲吻着我,这一次吻得如饥似渴。正在这时,我听到50码开外传来一声喊,“本森,过来!过来,你这条该死的狗!”

  我们俩猛地分开,大笑起来。凯茜站起身来,“走吧,我们还得走3英里路才能回到汽车那儿。”

  “好吧,”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我们默默地沿着小溪继续朝下游走去,当我们走到翠谷另一侧时,凯茜说:“戴比的事真令人难过。”

  又是一个令人伤心的话题,但我再一次发现自己很乐意谈论此事。“是的,是令人难过。”

  “我跟她不太熟,”凯茜继续说。“你呢?”她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我明白了她问话的含意,笑了笑。“不,没有那种意思,不过,我们相处很好,我喜欢她。”

  我们又向前走了几码。

  “她出了什么事?”凯茜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

  “噢,人们说她是自杀,但那不可能是真的,意外事故似乎也不可能。”

  “嗯,”我说。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吗?”凯茜说。

  我点点头。

  “能告诉我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间,我希望把一切都告诉她,非常迫切地想告诉她。

  “好吧。”我们正走在一个陡坡上,直到爬上山头我才停下来,我俯瞰着汩汩流过小山谷的那条小溪,英格兰土地上好一个静谧清纯的角落。

  “她是被谋杀的。”

  “我猜也是这样,”凯茜平静地说。“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起初,我认为是乔·芬利干的,但是他否认了两次,我相信了。”

  “噢。那么,你知道她为什么被谋杀吗?”

  “我想我知道。”我告诉了她我是如何发现本州银行对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担保根本不存在的,还有我怀疑戴比在我之前就已经发现了此事。我还告诉了她我在纽约进行的调查,我在中央公园与乔的遭遇,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及其在塔希提饭店中的投资,我把所知道的一古脑儿全告诉了她。

  凯茜倾听着,杏眼圆睁,一字不落地记在脑子里。“所有这些公司怎么串联在一起的?”

  “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利用本州银行的一纸假担保发行了4千万美元债券。然后,卡什卖了2千万给德琼公司;由于有那个假担保,汉密尔顿便没有复核文件。接着,卡什把另外2千万卖给了瑞士的哈尔兹韦格银行。毫无疑问,迪特韦勒先生以某种方式接受了贿赂,代表该银行买下了债券。看起来卡什似乎卷入得很深。他和韦杰尔很久以前就勾搭上了。

  “采用私人配售债券筹集的4千万美元被用于购买一家储贷银行的大部分股权,这家银行叫菲尼克斯荣昌,或者‘山姆大叔的制钞机’。有了这额外的资本,菲尼克斯荣昌便能够用政府担保借大笔的钱,反过来,它又打算把这笔钱投到若干高风险、高收益企业中去,投资的第一批企业之一是欧文·派珀的塔希提饭店中20%的股东资本。

  “到这一步还一切正常,接下来开始出问题了。首先,格里格·肖夫曼起了疑心。他打电话给本州银行,发现那个担保是伪造的,我不知道他还发现了些别的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他们如何得知他怀疑上他们了。但是他被谋杀了,大概是韦杰尔干的,因为他的尸体是在韦杰尔的住宅附近发现的。然后,戴比·蔡特也产生了怀疑。于是,她也被害死了。”

  “那么,你认为所有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是谁呢?”凯茜问道。

  “我不知道。不管是谁,肯定是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股东们,我敢肯定韦杰尔是其中一个。还有……”

  “还有什么?”

  “这个嘛,如果卡什也在里面,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

  “还有其他人吗?”

  “可能吧,我只是不知道罢了。”

  “那么,是谁杀了戴比?”

  “这是一个难题。我们知道不是韦杰尔,因为他的日记表明,戴比死的时候他人在纽约。我刚才说了,乔矢口否认了,我倾向于相信他的话。也许是卡什,也许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比如欧文·派珀?”

  “不,我认为不是他。我在拉斯维加斯当面问过他,他好像对戴比被害真的感到很惊讶。”

  “那么是谁呢?”

  我转脸看着凯茜。“一定是卡什,他肯定知道他卖给汉密尔顿的是什么货色,与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有关系的也是他。另外,他和韦杰尔是老朋友。”

  她紧蹙双眉,我们两人都在默不作声地仔细思考着我所说的每一件事,我们吃力地继续走着。“我知道你听了我这话也许会觉得很奇怪,”凯茜说,“但是,我认为卡什不会参与这一类事情。他品质卑劣,他争强好胜。但是,他确实有他自己的一套道德原则,他不会违背这些原则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说。“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卑鄙的人之一!”

  “大多数时候,他是这样一个人,”凯茜说。“但是,我与他已经密切合作了一年,我认为他身上不完全都是缺点。我认为他根本不会卷入谋杀这一类事中去。”

  “那该死的美国石膏公司债券怎么回事?那总算不上光明正大吧?”

  “噢,我没跟你说过吗?调查结果表明卡什与那事没有任何牵连,依靠内幕消息进行交易的人是乔,石膏债券是记在他的帐簿上的,他通过一些被提名者买了许多股票。”

  “真的吗?这倒使我非常惊讶,我原以为卡什肯定知道收购之事。”我反复思考着这一新信息,试图把它与我所知道的其他信息联系起来。我仍然无法完全相信卡什会是一个有原则的债券推销员。

  “显然,他们仍在调查还有别的什么人与此事有牵连,”凯茜说。

  “指的是我?”

  “我没听说。我猜想是的,”凯茜说。“星期五晚上,我们那儿确实来了一个警察,问了些有关你的问题。”

  “一个警察?不是证券协会的人?你能肯定吗?”我原以为汉密尔顿做成的那笔交易是,只要德琼公司答应解雇我,证券协会就不对我继续进行调查。

  “是的,我能肯定。他的名字叫鲍威尔,鲍威尔警长,他问了许多有关你和戴比的问题。”

  这事倒是有点蹊跷,我本以为鲍威尔警长已经结束了对戴比之死一案的调查,他为什么要问有关我的问题?奇怪。

  我们继续向前走,我停车的那个村庄已经映入我们的眼帘,那座建在一个小山包上,与村庄的其余部分相距约一百码远的教堂,犹如蹲伏的哨兵守卫着村庄。我隐隐约约地想到,那是基督教创立之前,人们朝拜的遗址。

  “关于那些事你打算怎么办?”凯茜说。

  “关于什么事?”

  “关于戴比之死,关于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债券之事,关于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

  “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

  “为什么要干?那没有多大意义,不是吗?”我愠怒地说道。

  “胡说八道,”她说。我看着她。“胡说八道,”她又说了一遍。

  “你这话什么意思?”

  “保罗,你该振作起来了。好吧,你碰上了厄运。但是,有人,或者说有些人偷盗了4千万美元,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杀害了两个人。如果你不采取任何行动的话,他们就会逍遥法外,受不到任何惩罚,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那种事情发生吧,是吗?”

  她生气了,她两眼怒火燃烧,两颊气得通红。但是,我感觉到她是在气我不争,而不是与我过不去。我耸了耸肩,“你说的完全正确。”

  她笑了笑,挽起我的胳膊。“这就对了,我来帮助你,我们首先应该做什么?”

  “这个嘛,我认为应该和汉密尔顿谈谈,但是,我背上背着石膏交易这口黑锅,我觉得没法跟他谈。”

  “我明白你的意思,”凯茜说。然后,她想起来一个主意。“要是卡什已被证明无罪,你不也应该无罪吗?我是说,如果他没有内幕消息,他怎么可能传给你呢?”

  我看着她,她说得完全正确,我心中又涌动着希望。

  “我来和卡什谈谈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肯定他能够帮忙。”

  “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我说。

  “哎,我非常肯定他与谋杀没有任何牵连,更不用说谋杀戴比·蔡特了,让我去和他谈谈。”

  “好吧,”我说。“但是不要提及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事情。”

  “不会的。”

  村庄越来越近了。我发现了一个小酒店。“说得够多的了,我都口渴了,咱们去喝一杯。”

  夕阳落到了树木葱茏的山脉上,我们坐在16世纪的小酒店外面,悠闲地喝了几杯。这是一个迷人的傍晚,我们两人谁也不愿结束这美好的时刻,小酒店里设有一个餐厅,于是,我们便在那儿用了晚餐,吃了家常牛排腰子馅饼。

  “自打我们从美国回来以后,你见过罗布的影子吗?”我问。

  “是的,我见过,”凯茜不冷不热地说道。

  “怎么啦?他一直在纠缠你不放?”

  “是的,我想可以这么说吧,”凯茜说道,低头看着她的盘子。

  我等着她再说些什么,但她没有说,我很感兴趣,不仅如此,我还感到担心。我无法轻易忘记罗布在拉斯维加斯说过的那些恶毒的话。“他干了些什么?”

  “噢,我在不同场合偶然碰到过他一两次。最近,他开始在布龙菲尔德-韦斯大厦附近转悠,并且在我回家的路上跟踪我。他总是凑上来跟我讲话,言语总是那么粗鲁。”

  “他说什么?”

  “噢,他说我浅薄,感情易变,他说我出卖了他。他骂我是个风骚女人,他还说了你一些相当难听的话。”

  我叹了口气,“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惊奇。”

  “他告诉我,说你和戴比之间有什么关系。”凯茜抬起头来看着我,眼里露出询问的神色。

  “噢,没那回事。我跟你说过了,我们只不过是在一起工作,并且成了好朋友。”

  “罗布说,就在戴比被害之前,他看见你们两人在一家船上餐馆浪漫地共进晚餐。”凯茜看见了我脸上的震惊神色,她笑了笑,“别担心,我相信你。说到底,谁是你的女朋友不关我的事。”

  我连连摆手。“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想,罗布怎么会看见我们在船上的。那天晚上,我们离开时,他还在办公室里,他肯定是在跟踪我们。”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恐怕得说,你不是罗布这样纠缠不休的第一个女人。他曾经和戴比出去过。她把他甩了,但是据戴比的室友说,在戴比死前不久,罗布一直在纠缠她。他请求戴比嫁给他,但遭到了拒绝。”

  “等一等!就在戴比死之前,如果罗布看见你们俩在一起,那他就有可能看见了是谁杀害了戴比,”凯茜说。然后,她看见了我脸上的表情。“你认为不是他干的,肯定吗?”

  我叹了口气。“我恐怕得说,很有可能是他,你看见过他发火时的那副模样,他从来不肯让步。我必须承认,当他说他要杀了我们两人时,我几乎拿他的话当真了。”

  凯茜颤抖了一下,她看上去一脸惊恐之色,我们默默地继续吃着。最后,我打破了沉默。“这个,现在我们对此事是一筹莫展,让我再要一瓶葡萄酒,咱们换个话题。”

  于是,我们又要了一瓶酒,聊起了新话题。我们谈了整整一个晚上,愉快地谈论着各种各样的话题。我们彼此倾听着对方东拉西扯地讲述着,不时地发出朗声大笑。最后,我们发现酒店老板在我们周围转悠,抬头看看四周,发现小酒店已经空空无人了。我们不情愿地从桌子旁站起来准备离去,我一眼瞥见了一个招牌。“招牌上说他们这儿提供床铺和早餐。”凯茜看看我,咧嘴笑了。“是吗?”

  他们有一间空房,天花板都翘曲了,栋木房梁裂开了缝,还有一扇扭曲变形的小窗户。眺望窗外,我们可以看到一轮满月下面教堂和土坡那黑糊糊的轮廓侧影。我们没有开灯,而是借着月光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宽衣解带。凯茜赤裸着身子向我走过来,把头偎依在我胸前。我温柔地把她向我拉近靠拢。在我们的身体紧贴的部位,肌肤之亲的首次接触使我们全身一阵颤抖。我们品尝着那种拥抱的亲密,慢慢开始习惯了对方的身体。我的手指顺着她的脊梁骨缓缓地向下移动,抚摸着她那光滑结实,曲线优美的臀部。

  她扬起脸看着我,那双幽潭般的眼睛在月影下显得比平常更大了。“上床吧,”她柔声低语说道。

  我从窗口向外望去,一边心安理得地呷着茶。此时正值下班高峰时间,只见薄暮时分的夕阳照射着我寓所下面马路上蠕动着的车水马龙,我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今天是忙碌的一天,是我的生活重新恢复有序的一天。我和凯茜清晨5点半就起床了,以便我能把她送回伦敦,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梳洗更衣去上班。我开始了两星期来的第一次跑步,我只是轻步慢跑,让周身血液循环起来。我给招工人员打电话,缠着他们找工作。我向上星期我在广告上看见的几家公司提出了申请,然后,第一次给银行界的几个老关系打了电话,我想那也许会有所帮助,只要我能够在证券协会澄清名声,我就大有前途。

  大门电话的蜂鸣器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向下看去,只见一辆警车就停在我这幢楼外面。

  我按下了内部通话按钮。“什么事?”

  “警察。我们能上楼吗?”他们想干什么?我想起凯茜说过,鲍威尔曾询问过许多有关我的问题。

  “当然。”我按了一下按钮,让他们进了大楼,然后打开了我自己的房门,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脚步沉重地走上楼梯,让我跟他们到警察局走一趟。

  我考虑了片刻,想不出其中有什么坏处。再说,我好奇地想弄明白鲍威尔发现了些什么情况。

  我和他们一起上了警车,我们驱车向考文特花园街附近的一个警察局驶去。我试探着想与他们闲聊聊,但是没有什么效果。他们都不理睬我,这看起来似乎不是好兆头。

  他们带着我进了警察局,把我领入一间审讯室。审讯室里只有一张桌子、四把椅子和一个文件柜。我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谢绝了他们送来的一杯茶,花了半小时反复看着那些色彩鲜艳的招贴画,画上提醒坐在我正坐着的位置上的乡巴佬们要锁上他们的汽车,照管好他们的手提包。

  坐在那儿,我觉得有罪。我虽然尚不知道是什么罪,但是我确切地感到有罪。

  终于,门开了,鲍威尔走进来,后面跟着琼斯。现在,鲍威尔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显然比我在德琼公司那光亮照人的会议室里见到他时要感觉好多了,他在我对面的那把椅子上坐下,琼斯则拉过一把椅子,靠墙放好,坐了下去,手里拿着笔记本。

  鲍威尔身体前倾,目光严厉地凝视着我,好像足有一分钟,我本来已经感到不安了。他这样看着我并没能使我的不安有任何缓解,不过,我还是坚持一动不动地坐着,跷着二郎腿,双手摆在大腿上。

  “默里,你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讲吗?”他问道,声音急促而有力。

  “关于哪方面的?”我试图装出漫不经心的口吻,但是要装出在星期一晚上被带进警察局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岂不是荒唐可笑。我心里很紧张,这鲍威尔知道。

  “关于戴比·蔡特谋杀案。”

  “谋杀案?我想你曾说过那是一次事故或是自杀。”

  鲍威尔不喜欢别人揭他的疮疤,提起他早先的观点。“现在,我们知道这是一起谋杀案。”

  “那正是我一直对你说的,”我说。

  鲍威尔又向前倾了倾身子,靠我更近了。“不要跟我耍小聪明,小家伙。那是谋杀,我知道,你也知道。而且我们两个都知道凶手是谁,不是吗?”

  噢,我的天哪,我想道,他认为是我干的,我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好了,再给我讲一遍那天晚上的事情经过吧,”鲍威尔说。

  我尽可能详细地讲述了那晚的情况,但是鲍威尔还嫌不够,当他问起我从坦普尔地铁车站乘车回家途中的情况时,我变得局促不安起来。我所记得的一切就是,我满脑子里都是戴比的影子,那些情景我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我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间乘上地铁火车的,也记不得是什么时间在格洛赛斯特路车站下的车,确实记不清楚那天晚上后来一段时间里干过些什么事情。

  鲍威尔觉察到了我的忐忑不安,当我说完时,他只说了一句话:“一派胡言。”

  我木然地看着他。

  他站起来,开始在小屋里来回踱步。“还是让我来告诉你我了解的情况吧,你和受害人一起离船,几个醉鬼撞见了你们,你们两人一起向泰晤士河河堤地铁车站走去。夜色漆黑,大雨如注,能见度极差,当你认为没人看见时,你便抱起受害人,把她扔进了河里。”

  我强压住怒火,我他妈的干吗要像犯了罪似的?这简直荒唐至极,我应该感到愤慨,但是我所能说出来的只是一个简单的“不”字。

  鲍威尔两大步跨到我跟前,他没有碰我,但是,把他的脸贴近我的脸,只有3英寸距离。我能闻到他呼吸中的洋葱味儿,看清他那长满粉刺,油光发亮的皮肤。“我知道这就是实情,默里,因为我有个见证人,他目睹了整个过程。”

  一个见证人?那是谎话,我猛地恢复了镇静,头脑清醒起来。

  “见证人是谁?”

  “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听着,默里,见证人是谁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有一份宣誓证词。”

  “是认识我的人写的?”

  “我说过我不能告诉你。”

  罗布!肯定是他,凯茜提到过那天晚上罗布看见我和戴比一起上船的,他究竟对警察说了些什么?

  “怎么样,我们写个供述好不好?我们知道是你干的。”鲍威尔又踱起步来。“你要是现在说了实话,对我们大家都可能更加有利。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假装已没有意义。我刚才说了,我们有一个见证人,我们有证据。”

  要是再让鲍威尔威胁下去,我他妈的都要疯了。我朝一直在不住手地做笔录的琼斯点点头。

  “让他把我刚才说的话打印出来,我签字。在那之前,没有律师在场,我什么也不会再说了。”

  接下来的5分钟里,鲍威尔千方百计地想引诱我说话,但我始终保持沉默。最后,他只得作罢。“默里,你是个犟杂种。但是,别担心,我不久又会见到你的。”

  鲍威尔和琼斯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审讯室里,等待着他们打印出我的供述。我仔细地核对了一遍,签上名字,然后离开了警察局。当我冲出警察局,走上街道时,我感到双膝发软,我的处境非常危险,我知道鲍威尔一直在威胁我说一些我不该说的事情。我猜想他一定还没有收集到足够的证据可以逮捕我,但是,毫无疑问,我已身陷困境。如果鲍威尔觉得自己没有充分理由的话,他是不会枉费力气来复审此案的。

  鲍威尔这人的脾性令我担心,我发现他是一个速断速决的人。他非常粗暴,缺乏耐心,我不安的是,他收集证据时是否仔细认真,一丝不苟。他认定我有罪,他会不择手段地置我于死地。

  我相信鲍威尔通常都会成功的。

  谋杀!被指控犯有内幕交易罪似乎已经够糟糕的了,但与谋杀相比显得微不足道,而且偏偏是谋杀戴比。

  我一回到家便给丹尼打了个电话。很巧,他这么晚还在工作,他的劝告很明白,认真对待鲍威尔的怀疑。但是,鲍威尔还不可能有充分的证据来指控我。如果鲍威尔再想与我谈话,我应该予以拒绝,除非丹尼在场。在此之前,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静观事态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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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酒吧里又阴又暗,里面没几个人。时间尚早,我便要了一杯戴维啤酒,慢慢喝着,等候卡什和凯茜。

  我未见卡什就先听到他的到来了,他从上面的街道走下台阶时,说话的声音在这间很空的地下室回响着:“天啊,凯茜,这下面简直像停尸房。”

  我选了个安静的地方和他会面,这可能是个错误,卡什的声音在这里可能会比在座无虚席的酒吧里传得更远。我朝四周打量了一下,见有三对搂抱在一起的男女,他们也是冲着这儿的安静和幽暗而来的,还有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酒喝得很猛,马上就要醉了,这儿应该说是安全的。

  和卡什会面我有顾虑,而他却一点儿也不担心和我见面。他咋咋呼呼,急急忙忙进了酒吧就伸出手,笑容满面地直奔我来。“保罗!很高兴见到你,近来怎么样?”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凯茜在他后面几步。她谨慎地对我露出甜甜的微笑,也在桌边坐了下来。“小伙子,发生在你身上的事真是够你受的,凯茜全都告诉我了,我简直无法相信他们居然对你干出那种事来。”

  我发现自己开始对他产生了好感,他的关心看起来确实是真心的,听到有人相信我,心中好不高兴,小心,我警告自己,信任卡什是一件危险的事。

  “你好,卡什。”我冷冷地说,随意地握了握他的手,看样子他被我的冷淡刺伤了,我心软了。“要来杯饮料吗?”我问道,如果算不上友好,我也在尽力显得客气些。

  “当然,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他答道,指了指我那一大杯戴维啤酒,一会儿我就把啤酒买来了,还给凯茜要了一杯毕雷矿泉水。

  我端着饮料回到桌旁,明显地感到了一种尴尬的气氛,我一句话也没说,把饮料放到他们面前。

  卡什抿了一口酒,做了个鬼脸,说:“有意思。”我们三人都没说话,他觉得很不自在,凯茜也一样。我发现自己并非真的想和卡什谈什么,真后悔同意这次约会。“你对这两个星期的市场行情的了解并不差。”卡什打破僵局说。他喋喋不休地谈论市场行情,说了足有5分钟,我基本上都没怎么插嘴。

  就在这种一头热的谈话快维持不下去的时候,凯茜开口说:“我认为你们俩彼此有很多东西可谈,所以把你们拉到一起。保罗,你为什么不说呢?”她语气坚定地说。“把证券协会进行调查的情况告诉卡什。”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全告诉了他,卡什从头至尾都听得很专心。最后他说:“我好像觉得这事站不住脚,看来他们没有第一手证据。”

  “证券协会找你谈过吗?”我问他。

  “找过,”卡什回答。“这事差点吓得我命都没了,先是你告诉我鲍恩来找过你了。接着,贝里曼来盘问我,后来,你又因内幕交易被解雇。”

  卡什喝了一大口啤酒。“我很担心,我是说,我知道自己没干错事,但是,只要有丑闻,像布龙菲尔德-韦斯那样的银行总爱找替死鬼。”

  “上个星期,忽然我被叫去与伦敦总部的头儿见面。他告诉我,证据已经找到了,乔·芬利一直靠内幕消息大量吃进美国石膏公司的股票为自己牟利,他还为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积累了相当可观的债券,不过,上面已经相信公司内再无他人与此有牵连,我简直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凯茜饶有兴趣地听卡什说着,她专心致志,紧锁双眉。“我不懂,”她说,“为什么保罗没被排除嫌疑,如果证券协会认为卡什与此事无关,那么,除非他们认为乔和保罗保持着定期联系,否则,就证明根本不存在保罗获取内幕消息的渠道。”

  “对。”我说。

  卡什也点点头说:“对。你应该找个人把这件事说清楚,找德琼或证券协会,谁都行,我支持你。”

  我笑了笑,“谢谢你,卡什。”我心里很感激,卡什逃过这场丑闻,没受任何伤害,他肯定最不愿意重提这个问题,能主动提出这么做,真不容易。于是,我答应道:“我明天上午给证券协会打电话。”

  我喝了一小口啤酒又说:“不知道乔是否知道戴比注意上他了。”

  “什么意思?”卡什问。

  “唔,戴比曾向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鲍恩透露过,说正在发生一桩诈骗案,乔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暴跳如雷。”

  “你的意思可能是乔杀了她?”

  我扬了扬眉毛说:“有这种可能。”

  “天啊,可能真是他干的。”卡什说。“不过,我不大相信这事儿全是乔一个人干的。”

  “为什么?”我问。

  “喔,得有人给他提供消息,我是指一家德国公司收购一家美国公司,身居伦敦的证券交易员怎么会知道这事呢?”

  “不小心说漏了嘴?”

  “就算是吧,不过,不可能。”

  我想了一下说:“有没有可能是欧文·派珀?这种事他很在行,不是吗?乔认识他吗?”

  “我也正往这方面考虑哩,”卡什说。“对,乔认识他,我不太清楚他们怎么相识的,但是,不知怎的,他们彼此相当熟悉。”

  我揉了揉下巴,又思考了一会儿。“有可能,可是,怎么才能搞清楚呢?”

  “或许从他的交易单据上能找出点头绪!”凯茜说。“这些单据应该还在,明天我找找看。”

  “值得试试。”我说。

  “啊,真高兴有点儿进展了。”凯茜说。“卡什,现在我们还有点儿事想跟你谈谈。”

  我警惕地看着凯茜,我愿意相信卡什与美国石膏公司的内幕交易这一丑闻没有任何瓜葛,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一切事我都信任他。

  “保罗,我认为应该告诉他,请相信我。”她说。

  我犹豫不决,我很想相信凯茜,我发现自己很难相信卡什就是特里蒙特资金公司背后那个操纵者。我想,真是见鬼了,干嘛不当面和他对质呢?好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支支吾吾地想从有关人员口中找到答案而又不惊动他们,我渐渐失去了耐心,我想知道真相,现在就想知道。

  “好吧,”我点点头。“卡什,我给你再来杯酒,要听我给你讲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会需要再来一杯的。”

  我又给卡什买了杯酒,然后把戴比被害以来发生的所有事基本上全都告诉了他。我第一次看到卡什张着大嘴,瞠目结舌说不出话。讲毕了,我直视他的眼睛问:“怎么样?”

  过了片刻,卡什才回过神来。“天啊!”接着惊呼:“我的上帝!”

  我问卡什:“我问你几个问题,介意吗?”

  “不,当然不,请说吧。”卡什心不在焉地说,心里还在想着我刚刚告诉他的事。

  “本州银行根本就没有为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发行的债券提供过担保,这你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卡什气得两眼冒火,问我:“你认为我参与了这件事,是吗?”

  卡什的反应好像不是装出来的,不过,他歪曲事实的本领也是路人皆知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撒谎。“这种想法确实在我脑子里出现过。”我告诉他。

  卡什的火气一会儿就消了。他说:“是啊,你是会这么想。”停了停,他又说:“听着,你吃了苦头,我喜欢你。”他见我扬起眉毛诧异地看着他,忙一个劲儿地摆摆手。“绝对不是撒谎,我说的是真心话。有些客户愚不可及,有些客户精明有加,我把你归入最精明的那一类。我真的不是在恭维你,你现在根本不是我的客户,对吧?”我同意他最后这句话。

  “不过,我愿意尽全力帮助你,我和你说的这事儿毫无牵连,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不过没关系。我们俩联手应该能找出真正的幕后操纵者。在这之前,只要你愿意,尽可把我划入重大嫌疑犯之列。”

  我觉得自己想相信卡什,不相信他很难,起码他主动提出的做法好像值得试一试。

  “行,从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债券发行开始。”我说。

  卡什笑了,“好,让我想想,那全是韦杰尔干的,他和发行人有关系,全纽约唯有他一人在交易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债券。有一天,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谈到这笔生意,还问我能否帮他销售一些,我记得他当时说要干得快。”

  “你怎么确定找哪些人呢?”

  “想起来了。韦杰尔建议我找哈尔兹书格良行试试。德琼公司似乎也是个当然选择,这种事正合汉密尔顿的胃口,虽然操作起来有点儿复杂,前景也不大明朗,但只要精明干练,干成了,收益则相当可观。”我点头表示同意,汉密尔顿就喜欢买这种债券。“实际上,在那之前一个星期,汉密尔顿就请我为他留心高收益的3A买卖。所以,一拍即合,一个上午就全妥了,根本不需要销售部任何其他人插手,一笔漂亮的交易!”

  “而且,对韦杰尔还很方便,参与的客户和销售人员越少,就越不容易被发现。”

  卡什叹了口气说:“你说对了。”

  “好了,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的情况呢?它归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拥有,你知道吗?”

  “不,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它归属于谁。不过,有件事非常奇怪,想起来了,那是在我们售出特里蒙特债券后不久就开始了。”

  卡什抿了一口酒。“从前我和杰克·索尔蒙做过大笔生意,他总是一天到晚买进卖出,只要涨上0.8个百分点,他就赚了,没看准就大赔,推销员都做这梦,大笔的佣金。”

  “后来,情况忽然变了,他还是很活跃,我当然挺高兴,可是他开始赚钱了,他开始做大宗的高风险交易。你知道,就是高风险债券、反向浮息票据这一类非常复杂的交易,有些弄得很糟,不过,他赚的肯定比赔的多。”

  “杰克·索尔蒙能从那些债券中赚钱,好像让人觉得有点蹊跷。”我说。

  “相当蹊跷,”卡什说。“不过,不是他,他本人从未作过重大决定。当然,他假装是他在决策,我也不去追问,任他假装,不过,我每次总是让他有时间放下电话,同人商量之后再回来买我的债券。”

  “这还说得过去。”我说。然后,我告诉卡什我是怎么看到杰克在买进费尔维公司的债券之前向某人请教的。

  有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后来,卡什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杰克不是个好东西,不过还不知道他这么坏。”

  “你小时候就认识他?”

  卡什叹了口气。“是的,那时,我们并不十分亲密,我想当时我比里基要讨喜点,后来过了好久他才改名叫杰克,他长得一副讨厌鬼的样子,干的事儿也令人讨厌。其他孩子总是欺侮他,直到……”卡什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不作声了。

  “直到什么?”我紧追不放。

  “直到他开始贩毒,他跟两个又蠢又丑的大个子搅在一块儿,把各种各样的毒品卖给我们街区里的孩子。哦,里基从不亲自卖那玩艺儿,他鬼得很,但这全都由他操纵。”

  “我还记得曾有另一个小子企图挤进里基的地盘,结果腰上给捅了两刀,一命归天了,都知道是里基手下的人干的,我觉得里基一定是幕后指挥者。”

  “可你仍是他的朋友。”

  “哦,是的。我是说,里基很聪明,他知道在布朗克斯卖毒品没什么大前途。所以,他先上了哥伦比亚大学,后又进了哈佛大学商学院,毕业后在投资银行搞到了一份好工作,干那工作光脑子灵光还不够,还得有敬业精神。

  “我曾告诉过你,能把小伙子们送上华尔街,我多自豪。唉,里基在我们这群最成功的人中也算一个,我想我原来挺欣赏他,当然,我那时就知道他在铤而走险,但是无论如何得有人干事儿啊。我们一起干成过几桩好买卖,所以也就不计较他那些过失了。但是,杀害戴比·蔡特另当别论,还有格里格·肖夫曼。”卡什边说边摇头。

  “我们不知道谁杀害了戴比,”我马上指出。“看来不是你杀的,韦杰尔又在美国,可警察认为他们知道。”

  凯茜和卡什询问地望着我。

  “鲍威尔警官认为是我杀的,他说他有人证。”

  凯茜看起来害怕极了。“太可笑了。他不是当真的,是吗?”

  “不,他很认真。”

  “但他没有证据。”

  “我想他还没找到所需的全部证据。不过,恐怕他能找到。”我忧心忡忡地说。

  “这怎么可能呢?”凯茜问我。

  “有人会给他提供更多证据。或者,我想鲍威尔自己也会捏造一些证据的。”

  “那证人是谁?”卡什问道。

  “我怀疑是罗布,”我对卡什说。“凯茜曾说那天晚上罗布看到我和戴比在一起来着。可是,我弄不懂他为什么要对警察说假话。”

  “或许是他杀了戴比。”卡什说。

  “或许是他。”完全有可能是他,也可能是乔或者韦杰尔,甚至可能是派珀。不过,罗布爱着戴比,乔否认是他干的,韦杰尔当时还在纽约,派珀好像真的不知道戴比死了,我们就是不知道,甚至可能是别的什么人,韦杰尔雇来的枪手,杀死戴比之后就消逝在茫茫雨夜之中了。

  我们就这么讨论来讨论去,折腾了一个小时也没理出个头绪。最后,我们只得作罢,喝完了酒,拾级而上,融进了九月黄昏的暮色中。卡什边跟我和凯茜道别,边往出租车里钻,卡什咧嘴对我们笑笑,他那几近淫荡的笑容表明我和凯茜关系的新进展没能逃过他的眼睛。我和凯茜步行了大约一英里,来到考文特花园街附近一家情调浪漫的意大利餐馆,用了一顿愉快的晚餐,喝了一瓶意大利红勤地酒。餐毕,我们俩丢硬币决定去哪儿过夜。结果我输了,就和凯茜一道乘出租车去了汉普斯特德。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我才回到自己的寓所,一进门,我就感到一种异样的气氛。

  我随手仔细把门关好,然后走进起居室,一切都是原样,跟我头天离家时一样。一股清新的空气从敞着门的卧室那个方向吹了进来,我小心翼翼地往里看,一格窗户玻璃被打碎了。

  天啊!又失窃了,两个月前才有人撬门洗劫过我,我不知道他们干嘛不厌其烦地来光临我的住所,我屋子里又没多少东西可偷。

  一阵恐惧袭上心头,我忙回头看看起居室。我的奖章还在原处,上次被盗之后新买的电视和廉价音响也都还在,我打开小酒柜,好像也没人动过。

  回到卧室,我又看了看窗子,有人爬到下面的车棚顶上,敲碎玻璃,打开窗闩爬了进来。我一个劲儿诅咒自己为什么没上锁,但夏天我总是开着窗睡觉,天天早上拿钥匙锁窗也太麻烦了。

  我里里外外又查看了十几分钟,就我能想得起的,什么东西也没丢。我坐下来想了一会儿,我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破窗而入却分文不取。

  奇怪。

  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我考虑应该报警。但是,在近来经历了这么多不愉快的事情之后,报警的结果好像不怎么吸引人,另外,也真没什么可调查的。

  于是,我开始干我的事儿。

  证券协会的行为令我失望,按凯茜的推理,我觉得他们应该明白,如果卡什被证明是清白的,那么我也同样。但是,贝里曼没那么说。他承认没有牵涉到我的确凿证据,可又说我还得接受调查。我问及有关他和汉密尔顿作的那桩交易,即我被解雇,证券协会就取消调查。贝里曼拒绝就此事作出回答,只说我和德琼公司之间的协议与证券协会无关。接着他模模糊糊地提到“双重调查”。那一定是指该死的鲍威尔。

  我生气地放下电话,我还指望他当场就宣布我完全无罪呢,整个一个大傻瓜。贝里曼居然不承认他和汉密尔顿之间的交易,虽然我很恼火,不过并不十分意外。

  还好,还没糟透,贝里曼没有掌握对我不利的具体证据,只要鲍威尔不先搞倒我,总有一天会还我清白。

  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是凯茜,她刚刚查完乔填写的交易单,他填写了一些与美国石膏公司债券有关的单据,这事花了她两三个小时。但是,通过一张张地查阅这些单据,她弄清楚了乔是如何积累和利用这些交易的,一半证券卖给了一家列支敦士登小银行的名义帐户上。凯茜从没听说过这家银行,不过卡什知道,派珀偶尔碰上非常敏感的买卖,就通过这家银行运作,这家银行看不出和他有关系,只有卡什、乔,可能还有另外两三位可信赖的市场操作员知道,要确切证明派珀买了石膏股份很难,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派珀和乔一直在合伙干。

  我拿出一本拍纸簿,勿匆记下我一直在思索的一些问题,接着又统统划掉,我觉得就快水落石出了,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塔希提大饭店、美国石膏公司、派珀、乔、韦杰尔,还有卡什,这些好像彼此全都有联系,我越想越觉得这些联系错综复杂。然后,还有个罗布,罗布,他威胁戴比,威胁我,还威胁凯茜,他情绪冲动,难以捉摸,但他肯定就不是杀人犯?

  门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朝窗外一看,又是警察。

  我把他们让进楼,站在我的门口,一共四个人:鲍威尔、琼斯和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能进来吗?”鲍威尔问。

  “不。没有搜查证不能进来。”我回答。

  鲍威尔笑笑,递给我几张纸。“正好我带着。”说完,就从我面前闯进房间。“小伙子们,开始吧。”

  四个彪形大汉一进来,再加上我,房子显得更小了,我无事可做,就问他们:“你们找什么?”

  “请问,从你的股份交易记录查起,行吗?”

  我很不情愿地指给他们放股份合约记录的地方,一共就四本,都在那儿放着,我本来就不属最活跃的股市交易员之列。鲍威尔扑了过去,很快找到美国石膏公司的合同,抽了出来。

  “我们把这份留下,谢谢!”他说。

  然后,他扭头对站在他左右听候指示的那三个警察说:“好了,小伙子们,分头搜吧!”

  这三位按照吩咐有条不紊地干了起来,但他们一点热情都没有,只是鲍威尔在旁监督,不得不干。我尽量注意查看他们动过的每一件东西,尤其是鲍威尔动过的东西。我本来不是个疑心病患者,可我不想让鲍威尔“找到”我从没见过的东西,可同时看四个人我又顾不过来。

  忽然,从卧室里传来一声叫喊:“长官,瞧这个!”

  我和鲍威尔同时冲了过去,一个警察拿着一只耳环,一只廉价耳环,但颜色鲜亮,金环扣上垂挂着一粒长长的红色坠子。

  “干得好,小伙子!”鲍威尔边说边一把从那位年轻警察手上抓过耳环,举到我面前问:“认识这个吗?”

  我确实认得,我浑身冰凉,点点头,声音沙哑地回答说:“是戴比的。”

  “当然是。”鲍威尔用充满胜利的口吻说。“她的尸体被发现时就戴着一只这样的耳环,仅戴着一只。”

  他一直盯着我的脸,留意我面部的每一个反应。

  “你在哪儿找到的?”我问那个年轻人。

  他指着我床旁柜子上一个半长的抽屉说:“就在抽屉最里面找到的。”那只抽屉已经全拉出来了,床边地毯上扔的都是我的袜子。

  “你最清楚在哪儿。”鲍威尔龇牙咧嘴地笑着说。

  一阵愤怒袭上心头,我对鲍威尔的怀疑被证实了。“你栽赃。”我低声说。

  鲍威尔一个劲地笑。“人们都这么说,每次都是,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本该想出点与众不同的托辞来。小伙子们,走吧。”

  说完,他走出房间,手里紧握着那只耳环和我的股份合同记录,其他三个警察紧跟其后。

  从我面前走出门的时候,他敌意地斜睨着我说:“小子,你等着,快了。再过几天,我们可得好好谈谈了。再见。”

  我收拾完房间,就出去跑步。满肚子的火气驱使着我把自己折腾得比哪天都累。我围着公园飞快地跑,同时也更坚定了决心,凯茜说得完全正确,我消沉的时间太长了。我是陷入了困境,但我要抗争,摆脱困境。我还不太清楚该怎么办,但我决心要想出个办法来。

  现在,鲍威尔开始真的让我感到担心了,我不知道那只耳环怎么会跑到我的房间里来,他肯定是栽赃。

  我使劲儿想。

  对了!昨天晚上的事,一定有人溜进我的房间,把耳环放在抽屉里,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东西一样没少,不管怎样,无论这人是准,他一定知道鲍威尔今天要来搜查。否则,就是他们向鲍威尔透露了消息。

  鲍威尔说他会很快再来,这我毫不怀疑,被指控谋杀罪可不是好玩的。从理论上讲,我应该乐观地相信英国的司法体系会还无辜者以清白,但显然鲍威尔认为他有充分的理由对我提出诉讼,而且他确实一副总是能让罪犯伏法的干练样子。

  无辜者进大牢的事不稀罕。

  我飞快地跑着,不过,却几乎没觉得腿疼或肺部呼吸急促。我自动地沿着平日的路线保持速度跑着,避闪开公园里散步的人。

  这全都是因为罗布!他一定告诉了警察,说看见我把戴比推下河去,可能把耳环栽赃到我头上的也是他。他为什么要这样?我决定弄个明白。

  罗布住在离厄尔斯考特路不远的一套底层公寓里,15分钟就能到。不过,怕他不在家,我还是决定等到晚上7点半再去。推开一扇铁门,走下几级台阶,进到一个小内院里,随后我按了按门铃。

  罗布打开门,他光着脚,穿着T恤和旧牛仔裤,左手拿着一听斯特拉啤酒,他看见我,一脸不高兴:“你想干什么?”

  “可以进来吗?”

  “不行。”

  我先把一条腿挤了进去,罗布耸耸肩,转身走向起居间。“好吧,那你就进来吧。”

  他走到正对电视的一张灰色扶手椅前猛地坐了下来,这间房子干净整齐,家具不多,朴实无华。他落座的椅子旁已有三四个空啤酒听。

  我跟在他身后进了起居间,不请自坐。

  罗布抬起手,喝了一大口啤酒,他没请我喝点什么就发话了:“你想干什么?”

  “占不了你多少时间。”我回答。紧接着我告诉他:“我知道戴比死的那天晚上,你在跟踪她。”

  罗布镇定地看着我,他脸上既无吃惊的样子,也无否定的表示。

  “我干吗要那么做?”

  “因为你妒嫉我和戴比。”

  “可笑。”

  “两年前你和她好过。”

  “正如你所说的,那是两年前的事,”他没精打采地坐在那把大扶手椅里,那副傲慢的样子惹恼了我,我猛地提高了嗓门。“听着,戴比的室友费利西蒂告诉我,戴比死之前你一直在骚扰她。凯茜也说你告诉过她,戴比被人推到河里淹死的那个晚上,你在跟踪她。你看,我都知道,像那样无耻地追女人,真让人恶心。”

  我最后那句话击中了罗布的痛处,他忽然来了精神,眼冒怒火,满脸通红,拿着啤酒听的手朝我一挥,泛着泡沫的浅黄色液体雨点般洒落在地毯上。

  “你这杂种!”他咒骂着。“你这个该死的杂种,先是抢走了戴比,现在又抢走了凯茜。行,我告诉你吧,你抢走了我的女人,以为这样就算完事了,没那么便宜!没门!”说到最后,他使劲儿喊。

  “不是我故意把凯茜从你身边抢走,是你自己失去了她。”我说。

  罗布听见这话可不乐意了,他一下子从椅子里站起来,厉声喊叫着:“少说屁话吧,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把我的生活给毁了,彻底毁了,别坐在那儿说什么不是故意的啦,你这个自鸣得意的杂种。”

  他身子一歪倒在椅子里,低声说:“我爱戴比,我多爱她啊!分手后的日子多难熬啊!”罗布说到这儿,声音低得像是在耳语,“在某种程度上,我追求其他女人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再想她,我做得不错,把感情深深地埋了起来。”

  罗布又喝了一大口啤酒接着说:“后来,你来了,我看得出来她喜欢你。她总是跟你调情,总是和你一起出去吃午饭或是去喝点什么。我知道在发生什么,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找能看见,我得采取行动来阻止这件事。”

  “所以,我求戴比和我结婚。她不答应,但我仍不放弃。最后,她让我滚开,我一下子垮了,一个星期之后,她就遇害了。”

  罗布说完,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抬起头,用手揉揉眼睛,我看见他两眼泪光闪闪。

  “我一蹶不振,后来,凯茜来了。这是我碰到过的唯一一位像戴比一样的好女人,而且非常迷人。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她却把一切都表示得清清楚楚,和她在一起感觉很好,真的很好,而紧接着我发现,你也一直在打她的主意。”

  罗布瞪着我,两眼充满仇恨。我想,他决不会原谅我。他对他自己不满意,对他与女人们的关系不满意,而我则成了他不满情绪的根本原因。

  但我想知道答案,我问他:“那么,你看到杀害戴比的人了吗?”

  罗布一下子轻松起来,他就着啤酒听喝了一大口酒,笑着说:“可能看到了。”

  “是你杀的吗?”

  “当然不是。”他照样满脸堆笑地说道。

  我竭力控制住内心的愤怒。“你告诉警察,说你亲眼看到是我把戴比推到河里的,是吗?”

  罗布笑而不答,我真想给他一拳。

  “因为如果你告诉他们,你看见是我,那你我都知道那是撒谎,作伪证可是要严惩的。”

  罗布似乎无动于衷。“警察自然找我当面谈过,我讲的事情也许最终会在法庭上见分晓,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将坚持我说过的话,当然说的是事实。”

  “耳环是怎么回事?”我问。

  “什么耳环?”

  “戴比的耳环,她被害当晚戴着的耳环,你放在我家里栽赃的那只耳环。”

  罗布看来确实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但是,我应该提醒你,企图恫吓证人也是要严惩的,你一走我就打电话给鲍威尔警官,告诉他你来过了。”

  看得出,除了可能再惹更多麻烦以外,我什么答案也得不到。罗布向警方提供了不实之辞,即使上法庭他也不会改口,到时他的证词就是我杀人的有力证据,我无法证明他作伪证。

  于是,我起身走出罗布家。

  15分钟之后,我又回到自己家里。我疲惫不堪,脑子里乱成一团,怒火填膺,罗布恨我,他对警察撒了谎,我很快就会被指控犯有谋杀罪。

  而我呢,什么线索也找不到,一点办法也没有。

  罗布、戴比、韦杰尔、乔,一个个在我脑子里打转,我的大脑疲劳极了,几乎都快麻木了,我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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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虽然我很疲倦,但睡得并不踏实,醒了好几次,窗外还灰蒙蒙的,我就爬了起来,穿上跑步的行头,围着公园跑了起来。我跑了两圈,睡眠不足跑步可不是件舒心事,但它让我冷静了。我回到家,冲了个澡,吃了几片烤面包,喝了点咖啡,感觉好多了。我往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给凯茜挂了个电话。她刚刚上班,我要她和卡什尽快来我的住处,我说事情很紧急。

  十点左右,凯茜和卡什来了。我告诉他们鲍威尔来搜过我的住处,告诉他们我去找过罗布,我把头天脑子里想的全都告诉了他们。

  最后,我又把主要的说了一遍,“我们不知道谁杀了戴比,可以肯定韦杰尔与此事有关,但是,戴比遇害时他不在英国,我怀疑罗布可能也与此事有牵连,而且,我还认为特里蒙特资金公司诈骗案在此事中起着重要作用。可我无论如何也搞不清它们之间的关系,同时,我自己也面临极大的麻烦。鲍威尔只需再找出一件证据就行了,而且,好像许多人都十分乐意再为他捏造一件,这样就可以把我拘捕起来,除非我能找出杀害戴比的凶手,否则,我将被指控犯有谋杀罪,你们俩谁有办法?我真的束手无策了。”

  卡什轻声说:“哎呀,我觉得这事可真有点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凯茜没说话,她正在思考,我没吱声,希望她能拿出个办法来。

  凯茜最后说:“好,我们这样试试看,关于谋杀戴比的凶手我们都掌握了些什么情况?”

  “戴比被害时那人一定就在伦敦。”我先开口说。

  “对,而且他很可能就是在幕后操纵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的人。”

  我点点头。“千真万确,杰克·索尔蒙肯定跟某个人说过,而那人清楚股市的内幕。”我想到了更多的情况,那人同意了杰克·索尔蒙购进费尔维公司债券的提议。

  我告诉过汉密尔顿,觉得做费尔维债券是笔挺不错的投资。

  凯茜打断了我的思路。她说:“韦杰尔运气好,没人查看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担保书,他那么干可是在冒险。”

  “那是私人配售债券,”我说,“那些文件不必存档,而且客户人数有限。”

  “非常有限,”凯茜接过去说,“实际上,只有两个客户,德琼公司和哈尔兹韦格银行。”

  “你说,韦杰尔提议找哈尔兹韦格银行,而你自己去找德琼公司,是吗?”我问卡什。

  “完全正确。”卡什回答。“就在汉密尔顿表示他对高收益的3A股有兴趣以后。”

  “好,可以肯定迪特韦勒是和韦杰尔一块干,他可能把特里蒙特债券塞进了客户的帐户,希望这么一来就没人会发现了。”我说。

  “德琼公司这边怎么解释?”凯茜说。

  “呣,非常奇怪,汉密尔顿居然没查担保书,或者起码让戴比去查一查。”我说。“罕见的错误。”

  唯一的必然结论就摆在那儿,眼睁睁地摆在我们三个人面前。

  是汉密尔顿。

  这不可能是真的,不错,可以说是汉密尔顿解雇了我,但他对于我仍然很重要,我钦佩他,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在这件龌龊事中,他自始至终都很坦率,这个结论根本就不合情理,我没有接受这个事实的心理准备。

  但是,一旦我接受了这个事实——汉密尔顿可能就是那个躲在幕后的人,一切都会变得明朗起来。汉密尔顿跟他商学院的老搭档韦杰尔联手制造了整个阴谋。他从卡什手中买进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私人配售债券时,完全清楚那是什么货色,就是他让特里蒙特公司投资菲尼克斯荣昌,就是他幕后指挥杰克·索尔蒙买进卖出。

  但他干的最恶毒的事是杀害了戴比。

  汉密尔顿在戴比的日记中发现她要和德琼先生会面,在她的桌子上看到了作好标记的特里蒙特公司招股章程,他知道戴比打算告诉德琼假担保之事,所以他得阻止她。

  于是,他就杀了戴比。

  我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万分震惊,从感情上我接受不了这个结论。

  “保罗,怎么啦?”凯茜探身过来摸了摸我的手。

  我结结巴巴地告诉了他们我刚才的想法,每句话都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来。

  他们俩人只是呆呆地望着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抽回手,走到起居室的窗户旁,俯视着沐浴在阳光中的小街,我越想越气忿,我觉得自己真蠢,被人出卖了还不知道,我要报仇,为我自己,也为戴比。

  “简直不敢相信,汉密尔顿从来都一本正经,循规蹈矩的,他不是我想象中的主犯,他太……”卡什一时没找到达意的词,过了一会儿,他说:“乏味。”

  “噢,我相信是他,”凯茜说。“我从来就不喜欢他,他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台机器。不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能告诉凯茜答案,我了解汉密尔顿的思维方式。我说:“汉密尔顿认为人生就是投机,而且要做赢家,赚钱让他迷了心窍,他喜欢的不是钱本身,而是赚钱的过程,而且他还是个冒险家。我想他是厌倦了公平交易,想找点更刺激的,就是最高明的犯罪,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他几千万,我敢打赌,他从中得到了极大的快感。”我的声音很小,言辞却很尖锐。

  “为什么要偷呢?那些傻瓜们每天都在大把大把地扔钱。”卡什咯咯地笑着说。

  不错,只要每分钟有人出生,卡什就决不会缺钱花。

  “那么,你的情况作何解释?”凯茜问我。“汉密尔顿怎么会让你到处探查了这么久呢?”

  “我想他别无选择,他知道我一旦起了疑心就会刨根问底,可能他觉得知道我在干什么,知道我探查的目标是什么,比让我自己一个人单干要好些。他确实以在把钱收回之前不能惊动诈骗犯为借口,劝我别把发现的情况告诉别人。我得承认,当时以为他会把一切都搞个水落石出。我想有关荷属安的列斯群岛那些律师的事全都是编造出来的,现在看来,他可能根本没去过那儿。”

  “可是,他为什么不把你也杀了呢?”

  我停了停,回答道:“不知道为什么没杀我,大概是一个月内死掉两位雇员,显得有点出格。”也许是他太喜欢我了,我心中暗自想道,我很难摒弃自己是汉密尔顿得意门生的自豪感,对汉密尔顿的憎恶感再一次涌遍我的全身。想想看,我居然钦佩过他那种人!

  不过,汉密尔顿曾经企图阻止我进行调查,而且差一点儿就得逞了。忽然间,调查购买美国石膏公司股份之事也清楚了。“贝里曼说得对,汉密尔顿根本就没和证券协会做过任何交易。”我不知不觉脱口而出。

  凯茜迷惑不解地看着我。

  我解释道:“他用调查我购买石膏股份之事作为解雇我的借口。我一辞职,汉密尔顿就很容易到处散布谣言,说我进行内幕交易给抓住了,弄得哪个证券机构都不敢雇用我。随后,为了确保不让我再在证券界干,他指使罗布指控我是杀人嫌疑犯,还撬窗入室把戴比的一只耳环放在我家里栽赃,那只耳环是汉密尔顿把戴比推下河时掉下来的。”

  “不过,罗布为什么要帮他呢?”

  我回答不出来。

  “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卡什问。

  “去报警吗?”凯茜问我。

  我摇摇头,“不能报警,我们没有证据,汉密尔顿一旦意识到警方在调查他,德琼公司就别想再见到那笔钱。你们得牢牢记住,我仍然是鲍威尔想投入铁窗之内的人,他不会那么轻易罢手的。”

  凯茜点点头,露出忧虑的神色。“你还是摆脱不了困境,要是告诉鲍威尔炒你鱿鱼的老板就是谋杀戴比的真凶,他不会相信的。”

  “再说,我还想亲自抓住这个杂种。”

  “那我们怎么干?”

  “先把德琼公司的钱弄回来。”

  凯茜和卡什望着我,茫然不解。

  “把德琼公司的钱弄回来,”我说。“这样就可以揭露汉密尔顿参与了整个事件,到时候,鲍威尔不听也不行了。”

  “嗯,这听起来倒是绝妙的主意。”卡什表示赞赏。“可到底该怎么干呢?”

  “我会有办法的,让我想想。”

  我睁大两眼望着窗外,他们两人静静地等着。

  我相信肯定会有办法的。

  我简要他讲了初步设想之后,我们花了两个来小时讨论完善,最后制订出了一个非常切实可行的计划。

  我和卡什、凯茜一起乘出租车返回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在接待厅等了个把小时,凯茜终于抱着一大摞招股章程、年度报告和计算机打印资料出来了,我接过那摞东西就回家了。

  立即开始干起来,我手头有五家目前处境艰难的美国公司的资料,我把年度报告、两年来的价目一览表和标准普尔氏公司、穆迪氏投资者服务公司及一些经纪公司的报告分门别类理成五堆,然后开始研究这些资料,我需要找出一家正合要求的公司,对每一家公司我都得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去衡量,即我个人对该公司前景的看法,汉密尔顿的看法以及市场可能持有的看法。我必须把这些看法准确无误地综合到一起。

  直到下午三点钟我才休息,我要打几个电话,第一个打到德琼股份有限公司,接电话的是卡伦。

  “嗨,卡伦,你好吗?我是保罗。”我说。

  “很好,你好吗?”听到我的声音,卡伦好像很高兴。

  “汉密尔顿在吗?”

  卡伦的声音一下子严肃了许多。“我去看看。”

  等了几秒钟,电话里传来汉密尔顿的声音。“我是麦肯齐。”

  我没想到听见汉密尔顿的声音会激怒我,那是一种生理上的厌恶;两耳嗡嗡响,身上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我都能感觉到衬衫和汗毛的摩擦,恶心得直反胃,从理智上,我知道汉密尔顿出卖了我,但直到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这件事从感情上对我的影响有多大。

  “喂,汉密尔顿,我是保罗。”

  “啊,保罗,你好吗?”

  “还不错,我想问你点儿事。”

  我几乎都能感觉到汉密尔顿在那一头不自然的样子。“什么事儿?”

  “不知道我能不能来办公室继续工作到解雇通知期结束,我运气不佳,没能在证券市场找到活儿干,所以申请了几份银行的工作,我非常想提高一下信贷技术。另外,老呆在家里也烦了。”

  汉密尔顿稍加思索就同意了。“行,非常欢迎,当然,恐怕不能让你参加交易。不过,你来我们非常高兴,实际上,确实有一、两项分析需要有人做。”

  “好,明天早上见。”我说道。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下一个电话是打给克莱尔,不出我所料,毫无问题。她态度积极,很愿意帮忙,丹尼要难些,我知道对他要求得太多了,他得处理大量法律方面的事务,而一旦我们的计划失败,他连一分钱也拿不到,我不觉得我们干的实际上是违法的事,但我清楚离犯法也不远了,我和丹尼谈了半个小时,他终于答应帮忙,我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好,我真迷上电话了,我又拨了一个拉斯维加斯的号码。

  “欧文·派珀办公室。”电话里传来秘书有教养、有礼貌、高傲的声音,我要派珀接电话,秘书回答:“派珀先生此刻不在,你若有事我可以转告他。”

  我料到打电话不容易找到他,我事先就想好了留言,我告诉秘书:“当然可以,请告诉他保罗·默里来过电话。如果他两小时内不回电话,我将会打电话给内华达赌博管理委员会,谈谈派珀先生通过列支敦士登银行炒作美国石膏公司股份之事,请转告他,好吗?”

  这办法不巧妙,但很管用,十分钟后派珀就打电话来了,我没有再威胁他,我已经说过一遍,足够了,我彬彬有礼地请派珀帮忙,我告诉他帮我为什么对他有好处,帮了我,我们两人的问题就全部解决了,然后,我说了要他做的事情。

  派珀的反应让我吃惊,他很热情。“一定帮,为什么不呢?”派珀说。“我花费了大力气要使塔希提饭店的投资做到清白,而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这桩交易差点儿把事情全给毁了,不怕你见笑,我本来就打算不久要到英国来一趟,能让你不再找我的麻烦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我向他保证会忘掉与他有关的那些事,又用了好几分钟讨论日期和细节后,我们就把电话挂了。

  我拨通了卡什的电话,他第一句话就问:“进行得怎么样?”

  “全都答应帮忙,派珀甚至好像挺喜欢这个主意,我觉得已经找到了我们要找的那家公司。”我告诉了他那家公司的名称。“请你查清楚这家公司的交易情况怎么样,股票属谁,今后几天是否可能有卖家,诸如此类的事。”

  “行,过会儿再谈。”

  真好,又穿西装了,走进殖民银行大楼,乘电梯到二十楼,我觉得有点儿紧张,但也感到胸有成竹。

  我一跨进小交易室,人们顿时鸦雀无声。杰夫、罗布、戈登、卡伦全都瞪大眼睛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又低头处理各自手头的事情,汉密尔顿没注意到我进来,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坐在戴比的交易台前,顶替了她的位置,很高兴汉密尔顿还没找到顶我缺的人。

  我大步走进交易室,高声招呼道:“各位,早上好!”应答声很小。“你好,卡伦,想我吗?”我朝她大声说道,卡伦浅浅一笑,还行!

  我走过去,向坐在戴比位置上的小伙子作自我介绍,他告诉我,他叫斯图尔恃,我告诉他:“我叫保罗,也在这儿工作。”我用眼角余光扫视到杰夫显得很不自然。斯图尔特完全糊涂了,语无伦次的话脱口而出,他很清楚我是谁,他既不想失礼,又不希望让人看见自己同罪犯来往,左右为难。

  汉密尔顿打完电话,走了过来,他很友好,起码按他的标准是这样。“早上好,保罗!很高兴你又回来了,你可以坐你的老位子。”这个“老”字非常刺耳。“但你得遵守几条基本规则。在这儿期间,我希望你不要接触市场,因此,不要接电话,不要给任何推销员打电话。”

  “你不介意我用电话跟招工的人联系,是吗?”我问他。

  “不介意,你可以用。”他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我桌上,对我说:“我想请你看一下几家美国地方银行的材料,这几家银行刚被降到3B级,而它们的债券利润高达12%,要可靠的话,我想购进一些。”

  典型的汉密尔顿,我想,只要我在,他就要尽可能最大限度地利用我。不过,我也高兴有点正事儿干,这样,我就用不着到处荡来荡去地找活儿干,引人注目,而可以埋头一心研究年度报告了。

  整整一个上午,没有一个人同我说话,我只是偶尔捕捉到他们投来的古怪的斜视,我确实不能怪他们,没人会喜欢骗子,真让人伤心,可能他们觉得和我共事降低了身分。不过,我想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我企图捕捉罗布的目光,可他压根儿就不朝我这边看,他确实在专心打电话,两眼紧盯着显示器屏幕。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我看看交易室墙上的挂钟。10点59分,11点整的时候,我忽听到罗布喊:“汉密尔顿!克莱尔的电话,在二号线。”

  我看着汉密尔顿和克莱尔通话,我知道克莱尔说的什么,可无法看到汉密尔顿的面部表情,他们谈了5分钟,接完电话,汉密尔顿仰靠在椅子里,手摩挲着胡子,好兆头,他轻轻咬钩了,他就那么坐了两三分钟,尔后,突然起身朝我走来。我赶紧低头看着桌上的资产负债平衡表。

  “保罗,不知你是否愿意帮我查点资料?”

  “当然愿意,什么资料?”

  “一家叫米克斯·N·马奇的公司,听说过吗?”

  我凝神想了想,双唇微微撅起。“我想听说过,是一家零售公司,总公司在佛罗里达,我想,这家公司近来一直经营得很艰难。”

  “没错,”汉密尔顿答道。紧接着,又问:“还知道些别的什么情况吗?”

  “不,恐怕就这点儿。”我撒了个谎。

  “好,我刚才接到克莱尔的电话,这家公司的债券才20美分,人人都预料这家公司会提出破产申请,克莱尔说,谣传日本人要收购这家公司。”

  我扬了扬眉毛,汉密尔顿马上注意到了。他说:“是的,我知道这只是谣传,而且克莱尔对高风险债券所知甚少,但是,如果她说对了,我们一股能赚80美分;说错了,我们最多也只赔20美分。我认为值得试试,克莱尔马上就把材料传真过来,看看你能得出什么结论。”他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犹豫了一下说:“请一定别把这事儿告诉公司以外的人。”

  “好的。”回答后我就开始工作,把公司存档的有关米克斯·N·马奇公司的所有资料都调集到一起,没过多久,克莱尔的传真就来了。我马上着手处理,四周堆的全是文件资料,我把财经资料一条条敲进计算机里。

  在头一天研究的五家公司中,我看中了米克斯·N·马奇。它是最理想的,20美分一股的投资看起来挺不错;即使破产,股东至少也能拿到50美分,加上还有收购的可能,这是一桩很有赚头的买卖,我希望它的诱惑力不可抗拒。

  接下来的四小时里,我对这家面临破产的公司进行了详尽的分析,我仔细地评估它的财产价值,把结果输进一个漂亮的空白表格程序里,打印出来给汉密尔顿看。他在我一旁来来去去好长时间了,已经看了不少资料,他看着表格,摩挲着胡子在思考。

  我让他自己去考虑,趁空赶快给凯茜拔了个电话,小声告诉她:“他上钩了,叫卡什给他打电话。”说完马上挂了。

  不出三十秒钟,电话板上的灯闪亮了,卡伦拿起话筒后叫道:“汉密尔顿,卡什在一号线上。”

  汉密尔顿正在沉思,他对卡伦说:“告诉他,我一会儿给他回电话。”该死!我没考虑到汉密尔顿这么滑头,会不上钩。

  卡伦打发了卡什后又朝汉密尔顿喊道:“抽空给他回个电话,他要和你谈米克斯尔·马什什么的。”

  汉密尔顿稍许显得有点紧张,但我知道他不会马上给卡什回电话,因为那样做显得太急切了,过了5分钟他才拿起电话,他和卡什谈了有半个小时,挂了电话,他走过来对我说:“啊,你挑了个好日子回来,很高兴你在这儿,你可以好好发挥一下自己的作用,米克斯·N·马奇公司之事可能比我们所想的还要有意思。”

  “哦,是吗?”我说。我的激动根本不用装。

  “刚才来电话的是卡什,真有趣,他想和我谈谈米克斯·N·马奇公司的事,东京证券交易所显然已经谣言四起,说日本的一家大零售公司要收购它。”

  我打断他的话:“那种事,不能信卡什的话,不是吗?”

  “是的,不能信。但是,令人高兴的是克莱尔提到的谣传与之相吻合,真正有趣的是卡什正在协调组织一批投资者,准备买下米克斯·N·马奇公司的巨额债务。”

  “这样做的意义何在?”我装作不知。

  “他们的想法是组成一个专门中介公司买下米克斯·N·马奇公司的绝大部分债务,然后在日本人收购的时候,逼他们付出股票的票面价值。”

  “明白了,那么还有哪些投资人呢?”

  “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位,但是实力非常强,欧文·派珀。”

  “可他是个骗子!”我大声说。“你肯定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吧。”

  汉密尔顿说:“他可能不是个正人君子,但是他很精明,他投2千万美元,卡什想要我们也投2千万,还有一位美国的投资者,卡什觉得从他那儿也能搞到2千万。”

  “好,我来再说一遍,看看是不是这样。”我接过话头。“德琼公司在专门中介公司投2千万,加上派珀与另外那位投资者的4千万,专门中介公司用这6千万美元到公开的市场购进股票,等米克斯·N·马奇公司被日本人收购时,日本人将会发现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拥有多数股份的强大业主,而我们就可以根据股票发行条款书的规定,通过谈判让日本人付一大笔钱。”

  “完全正确。”汉密尔顿接着说:“如果没人收购,公司最后破产,那么,根据你的分析,我们也还是有钱可赚。”

  “对,那我们下一步干什么?”

  “显然,派珀已经起草好了文件资料,他聘请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他明天上午到英国,我们可以在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同他会面。如果愿意,你也可以来。”罗布在旁边走来走去,竖起耳朵想听汉密尔顿和我的谈话内容。“我能参加吗?”罗布问汉密尔顿。“我想多了解些高风险债券市场的情况,这样,一旦保罗最终离开这儿,你可能会需要帮手。”罗布说这番话时,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汉密尔顿扬起眉头,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回到交易台前,卡伦告诉我,事务所有位叫约翰·史密斯的先生打电话在找我,拿起电话,原来是卡什。

  “你就不能想个更好的名字吗?”我说。

  “嗨,这个名字总得有人叫嘛。”卡什说。“他吞钩了吗?”

  “吞了,鱼钩、鱼线,还有坠子,全吞了,只希望派珀能干得像你那么棒就好了。”

  “别担心,骗起人来,那家伙才真是个行家,否则,你以为他那么多钱是怎么来的?”

  “有道理。”

  “我得走了。”卡什说。“有笔卖给亚利桑那一家储贷银行的生意得马上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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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汉密尔顿、罗布和我进了丹尼的办公室,丹尼、欧文·派珀、卡什和费利西蒂四人围坐在长会议桌的一头,丹尼祖先的画像从墙上居高临下瞪着我们,像是在提醒我们,这可是在一家声誉极佳的律师事务所里,最好规矩些,丹尼为大家作了介绍,说费利西蒂负责起草了文件,她看上去有些疲倦,不奇怪,在不长的时间里,她干了大量工作。

  其实,真正需要会面的只有两个人:汉密尔顿和派珀。派珀第一个说话,他说:“麦肯齐先生,卡什给我讲了许多有关你的运作情况。我得承认听起来很成功,我熟悉好些家美国的此类公司,它们都干得非常好。”

  汉密尔顿根本不理睬派珀的吹捧,他开门见山地问:“请谈谈米克斯·N·马奇公司的情况吧。”

  派珀向后往椅子上一靠,两手十指相对,顶成一个拱形,浆过的白衬衣袖口和纯金袖链扣从外衣袖口里露了出来,链扣上镶嵌着用他姓名首字母组成的花体字。“我二十年来一直以各种方式给公司投资,做这个我相当拿手。每过十年总会碰上一次好机会,好得使人不忍失去,好得使人感到值得拿大笔钱去冒近乎于自杀的危险,每个人都会碰到这种机会,但绝大多数人都没远见,他们只想赶快赚一笔钱就算了,仅此而已,现在米克斯·N·马奇公司就是一个这种十年才遇的好机会,下跌幅度有限,上涨空间充分,该公司将由日本人收购,”说到这儿,派珀停了一下,以强调他确信无疑,“到时候,我会赚很多钱。”

  汉密尔顿出神儿地看着派珀,脸上毫无表情。

  “你愿意和我一起干吗?”派珀问他。

  汉密尔顿没说话,等着派珀继续说,可是派珀不打算再多说,即便有人施加压力,他也不说了,一下子冷了好几分钟的场,其余人谁也不敢开口。

  最后,汉密尔顿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据我所知,你对零售业没多少经验,派珀先生。”

  “叫我欧文就行了。”派珀打断了汉密尔顿的话。

  “好的,欧文。”汉密尔顿一脸不高兴。“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你在这方面没多少经验,你是怎么碰上这种机会的呢?”

  我在椅子上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碰上危险的问题了,我们事先没排练。

  派珀起身,走到窗前,看看下面静谧的大街,我想,他是在争取时间。

  派珀转过身对汉密尔顿说:“我岳父一家过去住在日本,我妻子有些日本朋友,其中有一位嫁给了一家日本零售公司的高级职员。前些日子,她从日本到美国去,在塔希提饭店拜访了我家,她丈夫在佛罗里达办公事,她去那儿同他会合,我了解了一下她丈夫公司的情况,他们已宣布今年一定要在美国收购一家公司,很显然,米克斯·N·马奇公司就是目标,我对卡什说了这事儿,他帮我对这家公司作了些研究,就是这样。”然后,他张开双臂微笑着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希望各位别外传。”

  又是一阵沉寂,汉密尔顿在掂量着派珀这番回答的份量,我觉得汉密尔顿的沉默简直是粗鲁无礼,威胁恫吓,但派珀仍保持着温文尔雅的风度,似乎一点没感觉到。

  “要是如此,我们为什么要合伙做呢?”汉密尔顿终于发问了。“我为什么不一个人去把它买下来呢?”

  “要是那样,我会很失望,尤其因为你是通过卡什得知我的计划的。”派珀这句话暗示着汉密尔顿刚才那种意图是最最不道德的。他站在窗户旁,身材高大,衣着光洁,颇能自控,朝下看着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汉密尔顿。我欣赏他的才能,在这种肮脏的场合,竟能表现出道德上的高姿态。“不过,把力量联合起来还出于一个更加实用主义的理由,一旦米克斯·N·马奇公司被收购,和新业主谈判的时候,一起行动效果更好。如果我们大家都在同等价位上购进股票,获利就更高。而如果我们之间相互竞争,各自去收购股票,价位就会暴涨,最后谁都赚不到,最好是慢慢地,谨慎地干,通过一个机构共同获利。”

  “这我明白。”汉密尔顿回答。

  “那,你和我们一起干吗?”派珀追问道。“要干最好就赶快干。”

  “我还要想想。”汉密尔顿回答。

  卡什清了清嗓子。“嗨,你得考虑一下,这我理解,不过,如果你真决定按欧文的主意干,我们的行动就得快,华尔街已谣言四起,我认识一些米克斯·N·马奇公司的大股东,他们都急于出手,但我们必须在几天之内就去找他们,我的意思是我们必须赶快准备建立专门中介公司,你干嘛不现在就看看文件资料呢?明白我的意思吗?”卡什朝费利西蒂面前那一大堆资料点了点头,我不得不佩服卡什的游说本领,他圆得真绝。

  可是,汉密尔顿还是犹豫不决。“卡什,我懂你的意思,我同意现在就研究一下文件资料,但别把这当成我作出承诺的标志。”

  派珀边朝桌子走去边说:“好的,我完全理解,希望你能原谅我,丹尼先生知道我对法律条文的看法,很高兴见到你,汉密尔顿。希望能一起合作。”

  派珀把手伸给汉密尔顿,他的举手投足都洋溢着力量和魅力。相比之下,汉密尔顿头一次显得又粗鲁、又迂腐。显然,他不喜欢这样,他起身握住派珀的手摇了摇,就转回身趴在桌子上,趴在那堆文件上了,“现在,我们来看看这些东西。”

  卡什也找了个借口,带着凯茜一块儿走了,过了一会儿罗布也走了,就剩下丹尼、费利西蒂、汉密尔顿和我四个人讨论文件资料。费利西蒂还没来得及起草一个详尽的协议,她干得不错,但还是有好些漏洞,我们已事先统一了意见,要是汉密尔顿提出什么异议,丹尼一律让步,我们花不起时间来协商不相干的法律问题,汉密尔顿确实提出好几个反对意见,但是,丹尼稍稍争辩了几句,就全让步了,两小时后,我们拟定了一份各方一致同意的文件,只等汉密尔顿决定加入这个中介机构,就可签字了。

  回办公室的路上,汉密尔顿坐在出租车里一言不发,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来来回回的汽车和行人衣着的红、黑、灰色在眼前闪过。大约过了五分钟,他小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对不起,你说什么?”我问。

  “我不喜欢这笔交易。”汉密尔顿说。

  我想了想他的话,又问:“哪个方面您不喜欢?”

  “太容易了,觉得不对头,派珀没实话告诉我们他是怎么得知这笔生意的。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但肯定有名堂。”

  我不爱听他这么说,依我看派珀好像完全可信,可他却没骗过汉密尔顿,我不想显得过于急切地劝汉密尔顿做这笔生意,可另一方面,我又极其想让他马上答应。“他会耍什么花招呢?”我问。“文件资料无懈可击。”确实如此,实际上下先征得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同意,派珀或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利用专门中介机构干什么名堂,因为德琼公司有权否决资金的出入。

  “不知道。”汉密尔顿说。“我猜不出他的想法。”他又摩挲起他的胡子。“从信用角度来看,没大问题,是吗?”他问道,目光直视我的眼睛。

  “是的,”我回答道,迎视着他的目光。“当然,你绝对不可能弄清楚一个公司隐藏的内幕。但是,依我看由于债务,以每股20美分出售,倒不如宣布破产更好,无论如何,可以折价卖出偿还债务。”

  汉密尔顿看着我笑了,好像真的很喜欢我。“非常高兴有你和我一起处理这件事,和信得过的人共事令人高兴。”听到他这么难得地表达友好之情,我的脸上一定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因为汉密尔顿满脸窘态,转过脸又看着窗外。“很遗憾,你不能再和我一起工作了。”

  一瞬间,他的这番话使我觉得满骄傲,但仅仅是一瞬间,对这种讽刺我暗自微微一笑置之,汉密尔顿竟认为我是唯一可信的人;我很快就会让他知道他犯了多严重的错误。

  回到办公室,我们各自回到桌前,我立刻给卡什挂了个电话,“难道派珀干得不棒吗?”他问我。

  “哎,我认为挺棒,但是汉密尔顿有疑心。”

  “他打算干吗?”

  “就现在的想法,不打算干。”

  “哪儿出了岔子?”卡什着急地问。

  “一开始挺顺利,他抵挡不住赚大钱的诱惑,但他又不相信派珀,也不相信你。他肯定你们在搞名堂,但搞的什么他不知道,而我认为他不会为了弄清这一点真拿钱去冒险。”

  “该死的!”卡什骂了一句。“看着,我一定能说服他。”

  “没有用,恐怕汉密尔顿最疑心的就是你,你去说刚好证实了他对这桩交易的担心。”

  “好吧,要是派珀再和他谈一次怎么样?或者你能说服他。”

  “汉密尔顿不会听派珀的,而如果我出来说赞成这笔生意的话会显得很蹊跷,他会觉得我是发疯了。”

  我们都没再说什么,只是拼命思考。

  “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觉得这笔交易怎么样?”我问卡什。

  “杰克·索尔蒙很喜欢这主意。”卡什说。“不过,他得想一想,那意味着,他要和汉密尔顿商量一下。”

  “而我们都知道按他现在的想法他会说些什么,要是有什么办法,给我打电话。”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

  我一肚子恼火,眼看就能按计划行动,可现在看来好像没戏了,就因为汉密尔顿在最后一刻起了疑心。

  我坐在交易台前绞尽脑汁,突然电话闪亮了。

  “我有个主意。”是凯茜的声音。

  我的脉搏加快了。“快说。”

  “汉密尔顿可能不相信卡什或派珀,甚至可能不相信你,但他会相信我。”

  “你是说,要是你去说服他,他会干?”我不相信地问。

  “不是,如果我叫他别投资。”凯茜把她的想法告诉了我,听起来不错。

  下午三点半,凯茜准时打来电话,我已安排好在那时间正好和汉密尔顿在谈事情,希望他能让我听听凯茜的电话,不出所料,一弄清凯茜想谈什么事,汉密尔顿就做个手势叫我也拿起听筒。

  我听见凯茜清晰的声音,但说得犹犹豫豫的。“卡什非常着急,非要让我来了解一下您是否已决心加入联合机构。”她尽量让语气显得很犹豫,好像她并不真想知道答案一样。

  “我想,不太可能。”汉密尔顿回答。

  “嗯,好吧。”凯茜说。“我告诉卡什,他会很失望的。”

  “你告诉他吧。”

  汉密尔顿正要放下电话,突然凯茜又说:“我能提个问题吗?就一个。”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什么问题?”

  “您为什么不想参与这笔交易?”

  汉密尔顿停了一下,好像觉得说了实话也不会损失什么,于是便说:“味儿不对,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里面一定还有其它什么名堂,派珀没承认。”

  “啊,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凯茜的语气一下子轻松了,她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您完全正确,那好像根本就不是桩正派事儿,他们全都坚信收购一定会兑现,我不知道他们从什么渠道得到的消息,但我担心不合法,这种事儿我很不愿意沾边,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是不是该把这事儿向谁报告呢?”汉密尔顿没回答,凯茜又接着说。“卡什要知道了我那么做准会杀了我,但要是根本就没问题那可怎么办呢?”

  汉密尔顿始终有点儿紧张,他仔细倾听凯茜的话。“别,我要是你就不报告,只要你不知道他们的消息来源,就不会受牵连。”

  “您肯定吗?”

  “非常肯定。”

  “那么,好吧。”凯茜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疑虑。

  “我不投资,卡什会干什么?”

  “噢,美国还有一位投资人正在考虑这事儿,不过,要是他也不干,还有韦塞克斯信托公司的迈克·霍尔,把4千万全部买下。”

  汉密尔顿的眼睛眯起来,迈克·霍尔是伦敦城里有名的投机者,杂志上经常登载他的消息,称赞他适时买进卖出的本领,汉密尔顿拒绝接受采访,而且宣称对霍尔这种沾名钓誉的人嗤之以鼻,然而,事实上,他十分妒忌霍尔的名望,要是购买米克斯·N·马奇公司的债券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霍尔抓住了而汉密尔顿没抓着,他会气死。

  “有个小问题我不大理解,”汉密尔顿问道。“为什么在所有这些人选中,派珀偏偏想要我加入呢?”

  “噢,不是他要,”凯茜解释说,“是卡什坚决要求的,事实上,我认为他是整个事情的幕后组织者,他看到了这是一个让他的主要客户挣大钱的机会,我认为他担心因为保罗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离开了贵公司,他可能会失去您这位客户。所以,他拼命要拉您参加。”

  “我明白了。”

  “那么,我就告诉卡什您不感兴趣,好吗?”

  “好。”汉密尔顿挂了电话。

  该死的,我想,凯茜干得非常漂亮,但看来汉密尔顿还是不上钩。

  罗布踱了过来。“那么,我们到底做不做这笔米克斯·N·马奇公司的交易?”汉密尔顿仰靠在椅子里,一只手摩挲着胡子。“那姑娘说得太多了。”他说。

  “我想她是吓坏了。”我赶快说。“由它去吧,挺好的。”

  “我想我们不会由它去,”汉密尔顿说。“我相信她的话,我认为卡什确实知道点儿什么事;向他最喜爱的客户显露一定能成的事儿,正是他常干的,要是让那个妄自尊大的霍尔也挤进来,我就真是该死了。”

  “那,我们干?”罗布问。

  “干。”

  “太棒了!”

  汉密尔顿给卡什打电话,卡什一拿起电话,汉密尔顿第一句就问:“凯茜不在听电话吧?”

  “没有。”卡什回答。

  “好,我觉得你应该提防她,我刚和她通过话,我觉得她有点……啊,”汉密尔顿在找合适的词,“关心这笔生意,以我个人的感觉,这笔生意本身或者是你获取有关信息的方式都没有不合法的地方,是吗?”

  “嗨,汉密尔顿,你知道我是老实人。”卡什抗议道。“这笔生意百分之百的合法,我保证。”

  汉密尔顿当然不相信卡什的话,但是他想万一出了事,有个挡箭牌。

  “那好,我投2千万,清派专人把文件送来我签字,别让凯茜发现我答应了,无论用什么办法,别让她再碰这事。”他挂了电话,转身笑着对我说:“这事能成,我知道这事准能成。”

  我回到桌前,立刻给凯茜挂了个电话。“干得好!你太棒了。”

  “你觉得他肯定干了?”凯茜问。

  “肯定。”

  “明天我要去纽约,四天后才回来。”她告诉我。“我要再去见见上个月我和卡什在纽约见到的有些客户,告诉我进展情况,卡什应该能告诉你我的行踪。”

  “我会的,别担心。”我安慰她,但有件事让我感到不安。“凯茜?”

  “什么事?”

  “小心韦杰尔。”

  “干嘛?”

  “你小心就是了,他是个危险人物,我不愿意你受到任何伤害。”

  “别担心,我会离他远远的,再说,他担心我可是毫无理由的。”

  “好吧,我想你说得有道理。”话虽这么说,我还是不相信。

  当天下午,汉密尔顿签署了联营协议书,并把2千万资金转到新成立的专门中介机构的帐户上,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也签了字,同时,把2千万转到同一帐户上。卡什说杰克·索尔蒙一直跃跃欲试,而老板没让他直接干,正怒不可遏呢,派珀在投资协议书上签了字,但还未把他的2千万转到帐上。

  这样,24小时之内,专门中介公司就诞生了,帐上有4千万美元可供其支配。

  此后几天,我发现要集中精力,或者哪怕是假装集中精力工作都很困难。汉密尔顿还是像往常一样冷冷的,也只来检查过一次,看看米克斯·N·马奇公司的股价是否没跌。

  专门中介公司的信托人丹尼确认资金到位后,我就开始采取行动,我的时间非常有限,我得一直等到汉密尔顿去买三明治,不在办公室那短短的十五分钟才能动手,其他人也用午餐去了,只剩替补戴比的斯图尔特还坐在桌前翻看股市小报,但斯图尔特也许会听见我在干什么,这可很麻烦。

  首先,我给丹尼打了个电话,通过录音电话,我把德琼公司特有的2千万美元的特里蒙特资金公司证券按票面价值卖给了专门中介公司。随后,又把德琼公司在中介公司的2千万美元股份按票面价格回卖给公司,做这些事儿我只花了一分钟,我对着话筒说话的时候,斯图尔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就又回头看他的杂志去了,他没能听到我干的是什么事情。

  然后,我抽出两套交易单,把我刚进行的交易的具体内容填写上去,这两张卖单进入程序后,就会保证把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债券从替德琼公司保管股票的大通银行转到中介公司的托管银行巴克莱银行。同样,德琼公司刚从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那儿收到的专门中介公司的股份证书将由信使送回到那里。更重要的是,德琼公司的银行将接到通知注意查收专门中介公司支付的4千万美元款项。

  我看看钟,一点一刻,正好去买三明治。

  在买三明治的小店里排队的时候,我在脑子里把每件事从头过了一遍。这么折腾的结果是德琼公司收回了购买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假债券的2千万美元,专门中介公司现在拥有的财产是2千万美元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债券,而这些债券是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提供的2千万股金。由于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唯一的资产就是对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或者叫“山姆大叔的制钞机”的投资,所以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收购的是它自己的股份,弄清了这一切,所发生的事就是德琼股份有限公司收回了不明智地通过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对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的投资,干得非常干净漂亮。

  按计划,那天下午,汉密尔顿、罗布和我一吃过午饭就要去丹尼的办公室,丹尼答应为汉密尔顿设一个收款委员会,我正盼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我为自己感到高兴,我将计就计,击败了汉密尔顿。我无法让戴比死而复生,但杀害她的凶手现在要被绳之以法了。德琼公司会收回他们的资金,而我也不会受到谋杀的指控。总之,这个结果皆大欢喜。

  我回到交易台前,一只手紧紧抓着纸袋里装的火腿奶酪卷,另一只手端着杯子,努力不让咖啡洒出来。这家店的咖啡比走廊里那台咖啡机里滴出来的东西好多了,斯图尔特已经出去吃午饭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汉密尔顿和罗布,汉密尔顿埋头在干事儿,罗布一边看《金融时报》,一边大嚼三明治。

  我放东西坐下,伸手拿交易单。

  不在。

  我把桌上的文件翻了一遍,又把那堆招股章程查了一遍,已经送上去了?没有,塞到公文包里了?肯定没有,不过,我还是找了一遍,也没有,我把它们藏起来了?肯定没有。

  我记得是怎么做的,我就把它们正面朝上放在桌子正中的,可现在居然不翼而飞了。

  我的心脏骤然加快了跳动,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子,汉密尔顿正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交易单在看。

  “保罗,这是什么?”汉密尔顿问我,听不出情绪有什么变化。

  我站起来,倚着交易台,面对着他。“这些交易为德琼公司收回了投在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钱。”我说,尽量使回答显得漫不经心。

  “非常聪明。”汉密尔顿抬头死盯着我,他那两只冷酷的蓝眼睛看进我的内心,穿透了我努力装出的漫不经心的外表,把我脑子里最隐秘的思想全都抖落了出来。

  他知道我了解内情。

  “你设立了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我的语调平静,声音不大,好像不是我在说话。“你杀害了戴比。”

  汉密尔顿还是死死地瞪着我。

  我怒火中烧,怎么能那么对待她?汉密尔顿怎么能这么对我?引导我走进我所选择的这一职业的人,耐心教会我证券业务的人,鼓励我要出类拔萃的人,竟然是个贼,是个杀人犯,尽管他冷漠,或者说由于他的冷漠,汉密尔顿在我心目中远不仅仅是上司;我把他看成是导师、是行动的榜样,是父亲,而他却一直在巧妙地操纵着我,等他觉得我太危险时,便将我一脚踢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咬牙切齿地问道。我气得几乎都快说不出话来了。“你为什么非要干这种该死的傻事儿?你为什么要毁了我们在这儿创造的一切?你为什么要杀了戴比?”我说话的声音都嘶哑了。

  “冷静点儿,小伙子,你太冲动了。”汉密尔顿说。

  我完全失去了控制,高声喊叫起来。“什么意思,冷静?难道你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吗?对你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场他妈的游戏,是不是?只不过把我们这些人当成一盘永远下不完的棋中任你摆布的棋子儿。但我们是人,不可能因为碍了你的事儿,你就可以把我们除掉。”

  我停下喘了口气,又继续说:“我以前很尊敬你,上帝啊,我对你是那么尊敬!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蠢到这种地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没有把我也给杀了。”

  汉密尔顿的两眼一直盯着我,纹丝不动,“你说得对。”他说。“我本该杀了你,我犯了个错误,我心肠太软,戴比的死,确实很不幸,但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出路。”

  我恨不得死揍他一顿,但我控制住了这种冲动。我朝罗布看过去,他笔直地坐在椅子上,望着我和汉密尔顿。

  “我猜他也参与了此事?”我轻蔑地说。汉密尔顿肯定是让罗布向警察谎话我杀了戴比。

  “噢,罗布只不过是个吓坏了的内幕交易员。”汉密尔顿回答道。“他在石膏股票上赚了500镑,现在他和你一样,害怕丢了饭碗,我要他去向警察撒个小谎,告诉你,他好像很高兴能整你一下,我想他不怎么喜欢你。”

  罗布的脸涨得通红,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那么,我猜在我公寓里找到的戴比的耳环是你栽的赃啰?”

  汉密尔顿只耸了耸肩,没说什么。

  现在我冷静下来了。“呵,不管怎么说,全都结束了。”

  一丝笑意掠过汉密尔顿的嘴唇。“不,还没完呢。”

  他的话听起来很自信。

  “什么意思?”我问。

  “你把这些交易单撕了。”

  没门儿,要我撕交易单。“为什么?”我问他。

  汉密尔顿再次笑了笑,拿起身后的电话,拨了个十四位数的号码,美国的号码。

  “迪克吗,我是汉密尔顿,”汉密尔顿停了一下等韦杰尔回答。“听着,迪克。我们在这儿碰上了点儿麻烦,此刻我无法跟你细说,不过,要是五分钟之内没给你打电话,你就和你那位朋友联系,实施对凯茜的计划,然后离开办公室藏起来,听明白了吗?”

  韦杰尔回话的时候,房间里又暂时静了下来,汉密尔顿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说道:“好,现在是1点33分,如果到1点38分我还没回电话,就动手。”

  他放下电话,转过身来对我说:“自从凯茜告诉我她在考虑向上司告发卡什和派珀,我就一直对她感到不放心。因此,只是为了谨防万一,我让韦杰尔安排个人密切注意她的行踪,这样,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就能立即除悼她。”

  闻此,我浑身不寒而栗,他们要杀凯茜!此刻凯茜就在纽约,但她不会是单独一人。有人正在跟踪她,监视她,等着韦杰尔下手的信号,戴比已经死了,我决不能让悲剧重演。

  不过,汉密尔顿是不是吓唬我呢?我相信他走投无路时会做出那种事来。而且,我还知道,如果他是在吓唬人,他会装得很像,使人完全相信。

  汉密尔顿对我的思想了如指掌。他说:“我说的是实话,这你知道,你无论如何也冒不起这个险,对吗?我说的有可能不是真话,但你不会因这极其微小的可能性拿凯茜的生命去冒险吧。”

  他说得对,我们曾经多次一道推测过风险程度,蠢人才去猜测他的恫吓真实与否,他清楚我不蠢。

  汉密尔顿的两只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我的脸,他读得懂他看到的每一种表情。他笑了,说:“啊,你喜欢她,是吗?她对你来说比这儿的其他女职员更重要,对吗?”他径自咯咯笑起来。“好,好。现在你肯定只好把这些票据撕掉了,是不是?”

  我怒不可遏,他说得对,我没有选择余地,但我厌恶这样做,我不愿眼看就要致他于死地,却突然被他想出一招儿占了上风。他就在那儿,在我面前,微露笑意,权衡着那些坏点子的利弊,好击败对手,跟平时完全一样。

  我看看钟,1点35分,离他给韦杰尔回话的时间还有3分钟。

  汉密尔顿命令我说:“现在先把那些单据撕掉,然后重新填,以专门中介公司的名义购买2千万美元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的股份,要当天结帐。我要你亲自请管理部门立刻进行这笔交易,资金转户确认后给你回个电话,我看着你去办。”

  我明白汉密尔顿这番最后指示的意思,这将保证他不会失去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的2千万美元。

  汉密尔顿又对我说:“我每5分钟和迪克·韦杰尔通一次话。要是你想耍花招,或者迪克得不到我的电话,凯茜就死定了。”

  我叹了口气,别无选择,只能按汉密尔顿的要求办,我在交易台前坐下,抽出几张空白交易单。忽然,我桌上电话机的信号灯亮了,汉密尔顿伸手想拦住我,可惜晚了一步。“哪一位?”我问。

  “保罗,我是罗伯特·丹尼。”

  “啊,你好。”

  “我知道你现在无法说什么,不过,一切就绪,只等你带汉密尔顿和罗布过来了,警察正在这儿等着呢。”

  “鲍威尔不在吗?”我问道。

  “他在,不过我把他的上司,迪恩警长也请来了,还有两位重大诈骗案调查委员会的人。此外,联邦调查局的人正在纽约准备逮捕韦杰尔。”

  汉密尔顿听不见丹尼说的话,但他密切注意我的举止表情,我抬头看了看钟,1点37分,汉密尔顿也跟着看了看钟,说:“还有1分钟。”

  “他们就在他的办公室外面吗?”我问。

  “别挂,”丹尼说。然后我就听到那边有些压低了的说话声。那说话声似乎永无完结之时,我看着秒针飞快地移动着,朝数字12跑去,我知道办公室的钟准得分秒不差,但愿韦杰尔的也同样准确。“是的,他们就在外面。”丹尼告诉我。

  “马上放下,否则我就不给迪克·韦杰尔打电话。”汉密尔顿威胁道,我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他是认真的。

  我飞快地开动脑筋,这是制止汉密尔顿的最佳时机,要是错过了,凯茜的安全就绝无保障了。而且,我也不可能让他一走了之,

  我作出了决定。

  “仔细听着,”我飞快地对丹尼说。“告诉联邦调查局的人,马上把韦杰尔抓起来。另外,再派些警察到这儿来,要快!我们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过会儿我再向你解释。”

  “行。”说完,丹尼就挂了。

  冒这么大的风险,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放下电话,站起身来,直视着汉密尔顿,他吃惊得眼睛睁得滴溜圆,他没料到我敢这么做。

  “我不是吓唬你,”汉密尔顿说。“凯茜死定了。”

  他慢慢弯下腰,拎起手提箱,朝门口退去,两眼一直盯着我。

  突然,什么东西朝汉密尔顿身旁的桌子冲了过去。是罗布,他跃过办公桌,向汉密尔顿猛扑过去,带着了一台计算机,砰地一声摔到地上。

  罗布和汉密尔顿两人都重重地摔在地上,罗布大叫一声,一手捂住自己的肩膀,汉密尔顿刚要站起来,我又扑过去压在他身上,他拼命挣扎,但这时罗布又赶来帮忙。不一会儿,我们就把他死死地摁在了身下,罗布压住两条腿,我压住两只肩膀。

  “把手捆起来。”罗布喊道。

  我要找根绳,正好地上摔坏的那台计算机上伸着根铝蕊电线头。我一把抓住,使劲儿拽出来,想把它绕到汉密尔顿的手腕上,

  不太容易,虽然是二对一,但汉密尔顿仍扭来扭去,拼命挣扎,刚把他的两只手拉到一起,还没等捆上,又被他挣开了。

  “别动!”我大声喊。

  汉密尔顿根本不理,而且不知怎么搞的,他的腿挣开了,还狠狠朝罗布的两肋踢了两脚。

  我抓起电线往他脖子上一套,使劲朝后拉。

  “我叫你别动!”

  他猛地弓起背,差点儿没把我掀翻,我牢牢地抓住电线,使劲儿往后拉,我气极了,这个出卖我、欺骗我的狗杂种,他撒谎、行骗、杀人,他就在这儿,要是可能,他原本会把凯茜也杀悼。实际上,他有可能已经得手了。

  我的牙齿咬得格格响,电线拽得更紧了,我两耳发热,身下的躯体渐渐停止了挣扎,我恍恍惚惚听见罗布在喊我。

  接着,我觉得几只有力的手抓住电线,把它从我手中夺走,还有几只手把我从汉密尔顿身上拉开了。我低头看了看汉密尔顿,他的头咚地一声摔在地板上,张着嘴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口水一直流到地上,脸憋得通红。

  我一下子倒在扶手椅上,火气慢慢消了。我暗自庆幸没把他弄死,一位警察跪在汉密尔顿旁边,另一位牢牢地抱着我的肩膀,还有两位在勘查现场,一位正着急地拿着对讲机在说话。我一下子清醒了。凯茜!我一跃而起,跳到桌边,打通了丹尼的电话,他给我接通了迪恩警长的扬声电话。

  我只用了儿秒钟就把发生的事向他们讲了一遍,迪恩提了几个问题。

  我没有回答,我需要了解凯茜的情况。“联邦调查局的人逮住韦杰尔了吗?他给杀手打过电话没有?能不能马上了解一下?”我着急地问。

  “行。”迪恩警长让我等着。我听见电话里警察们嘈杂的问答声,但听不清说些什么,两个警察铐上仍气喘吁吁的汉密尔顿后,就急忙把他带出了交易室,我很高兴再也看不见他了。

  等待了漫长的一分钟后,迪恩的声音又在电话里响起。“韦杰尔逮住了。”

  “他打过电话了吗?”我赶紧问,心中充满了希望。

  “他们冲进去时,他正要挂电话。”迪恩的声音无情地道出了这个事实。“他不肯说是打给谁的,但从他的举动上判断,联邦调查局的人认为肯定是打给杀手的。”

  上帝啊,全完了。噢,凯茜!凯茜!我的凯茜!

  “默里先生吗?”又传来迪恩急切的声音。“我们需要知道她此刻在哪儿。”

  “好,我马上查。”

  我敲了终止键,然后拨通了卡什的电话。

  “喂!”

  “卡什,全乱套了,韦杰尔派了杀手去杀凯茜,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怎么啦?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下午要去丹尼的办公室呢,出什么事啦?”

  “你瞧,我现在没空多说,赶快告诉我凯茜此刻的行踪,好吗?”

  “好,好。我这儿有她的日程安排,让我看看。”快,我希望卡什赶快找到。“在这儿,9点钟她在阿-美投资公司有个会,在麦迪逊大街520号,她住在洲际大酒店,你了解她,这会儿可能正步行去开会呢。”

  “谢谢,过会儿再谈。”

  我挂了电话,赶快给迪恩回话,把卡什说的告诉了他。“好的,”迪恩说。“现在这儿是1点50分,纽约是8点50分。她应该快到了,我让联邦调查局的人来处理这事。”

  我放下电话,俯身坐在桌前,盯着显示屏幕,眼前绿色的数字和字母我都视而不见,我的心看着纽约的一条街,在人群中搜索着凯茜的身影。

  钟的滴嗒声很刺耳,身后警察的对讲机吱啦吱啦地直响,我跟往常一样,坐在交易台前等电话,不过,这一次处于危险之中的可不是股票,而是凯茜的生命。

  我怎么会这么蠢呢?我干嘛要冒这个险?这可不是一笔什么该死的生意。蠢!蠢!蠢透了!

  信号灯亮了,我一把抓起电话,线路不清楚,只有车辆往来的噪音。

  “保罗,我是凯茜。”她的声音很急,很轻,勉强能听得见,但不管怎样,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喂。”

  “吓死人了,有个人在跟踪我,我敢肯定他在跟踪我,从酒店一出来他就跟上我了。”

  “他现在在做什么?”

  “倚着教堂的墙在看报,装作没看见我。”

  “街上人多吗?”

  “多,我刚拐出第五大街,到处都是人。”

  “那好,把你现在的确切位置告诉我。”

  “我在第五十三大街的一座电话亭里,就靠着地铁入口。”

  “别挂。”说完,我转身把这些情况告诉警察,他们立即用对讲机把情况传走。

  “听着,凯茜,呆在原地别走开,警察过几分钟就到,电话别挂。”

  “那人是谁?要干嘛?”凯茜问,听声音她真是吓坏了。

  “韦杰尔派来对付你的,不过,别着急,街上人这么多,他没法下手。”说这番话时,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信心,但愿我说的是对的,但其实我一点儿也没把握。

  我们俩拿着电话,紧张得说不出话,就这么等着,电话里只听见第五十三大街上的喧闹声:来往车辆发出的噪音,还有行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我看着高挂在墙上的钟,秒针一格一格地爬着,警察现在到哪儿啦?突然,曼哈顿市中心塞车的情景闪现在眼前,高峰期间,十分钟只能走三个街区。

  我开始着急了,凯茜在哪儿?怎么听不到她的声音呢?“凯茜,凯茜?”我焦急地喊。

  “哎,保罗。我在。”

  提着的心又落了下来。

  “那人动没动?”

  “没有,还在教堂那边。”

  “好的。要是他有什么动作,马上告诉我,好吗?”

  “好。”刚过一小会儿,电话里又响起凯茜的声音:“保罗,我害怕。”她的声音很小,听起来非常遥远。

  “别害怕,很快就会好的,”我安慰她说。

  正说着,我听到了警车的尖啸声,越来越响。

  “哦,天啊!”与此同时,凯茜也叫了起来。“他过马路了,他朝我这边来了。”

  “电话扔了,快跑,”我拼命叫道。“快跑!”

  电话里传来听筒碰撞在隔墙上的砰啪声。突然,叭的一声枪响,紧接着传来塑料碎裂的噼啪声。

  随后,一片寂静,忽然间,喊叫声四起,妇女的尖叫声,男人的叫喊声,警笛声越来越大。一个声音喊道:“她被打中了!”另一个声音叫道:“出血啦!”警车的尖啸声非常响,警察高声命令人们往后退,让出路来。

  “凯茜!”我拼命叫喊:“凯茜!”

  电话里很快传来了凯茜的声音,凯茜那甜美的声音,虽然听得出很紧张,但到底是凯茜说话的声音啊。她呜咽着回答道:“是保罗吗?”

  “你没事吧,凯茜?”

  “没事。有位妇女被打伤了,不是我,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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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我满意地看着显示器屏幕,国库券市场上午令人振奋地开始停跌回升,大盘指数上涨了1.5个百分点。如往常一样汉密尔顿先前购进的投资组合证券非常有利可图。我们要赚了,听说下午世界银行要发行新债券,一定要买。人们普遍看好欧洲债券市场,价格一定会飚升。

  我抬头看看钟,已经12点20分了,从我被炒鱿鱼后,今天是我重又回到交易台前第一次全天参加交易。我早上7点半上班,到现在好像才过了一个来小时,怎么这么快就12点20啦,感觉真好,汉密尔顿不在了,由杰夫暂时负责,不过,他已明确表示我有相当大的自由度,我决不辜负他的信任。

  丹尼、卡什、凯茜和我约定12点半在比尔·本特利餐馆聚餐,丹尼作东。我抓起外套,乘电梯下到底楼。出电梯时,看到罗布在等人,我没理睬他,径直穿过大厅朝旋转门走去。

  “保罗!”我站住了,是罗布在喊,“占用你一点时间,行吗?”他朝门厅安静的一角点了点头,示意去那儿坐坐,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过去了。

  我们俩靠椅子站着,都没坐。罗布尴尬得两脚不停地蹭来蹭去,我不给他台阶下,最后,他抬起头,鼓足勇气对我说:“真对不起,我到警察那儿诬告了你。”

  我什么也没说,我觉得罗布不可原谅,就我这方面,我们之间已无友谊可言。

  “这几个月来,我过得不好。”不管我有无反应,罗布继续说。“这段时间真糟透了,我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对发生过的事情真的感到很内疚。”

  “好吧,”我不冷不热地回答道,我知道罗布遇上了麻烦事,证券协会正在调查他购进石膏股份的事,而且,警察对罗布提供使他们误入歧途的伪证这一点也很不高兴。不过,罗布答应审判汉密尔顿时出庭作证,并且多亏他的帮助才抓获了汉密尔顿,这些对他有利。但不论结果如何,可能他都会丢掉在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这份工作,我很高兴他落得这般下场,我认为罗布生性不是邪恶,而是懦弱,不过,我当然不愿意每天都看到他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凯茜好吗?”罗布问。

  “好,她很好。”

  “那就好,她是个好女孩,别失去她。”

  罗布能原谅我把凯茜从他身边夺走肯定很难,所以听他这么说我吃了一惊。

  “我必须走了。”言毕,我便朝出口走去,刚出旋转门,一位20岁左右,高挑身材的金发女郎走进了大厅。她上套一件领口开得极低的T恤衫,没戴胸罩,下穿一条小小的劳动布短裤,露出两条金棕色的、匀称、颀长的大腿。所有人,包括我,全都回头向她行注目礼,我驻足观望,只见她轻盈地穿过大厅朝罗布落座的那一角走去,罗布起身,吻了她,脸上带着过去常见的表情,神采飞扬。

  怎么回事?这些女人看上他哪一点了?我不解地摇摇头,转身走下大街朝餐馆走去。

  我拾级而下,12点半准时跨进比尔·本特利餐馆,大厅里座无虚席,丹尼在楼下订了一张桌子。

  丹尼、卡什、凯茜都已到了,卡什和丹尼与我热情握手。然后,我吻过凯茜,看着她生气勃勃、笑眯眯的样子真太好了。

  “见到你真高兴,”我说。

  “我也是。”

  “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上午,纽约的警察没抓到那个杀手,他们告诉我最好中止旅行立刻回家,他们觉得不再会有危险,韦杰尔和汉密尔顿都被关押起来了,他不可能再追杀我。”

  “天啊,我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尖叫声简直都急死了。”我说。

  “你急死了,我都快吓死了呢,幸运的是,他们告诉我,那位妇女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卡什从放在桌旁的冰桶里拿出一瓶开了盖的香槟,给我斟了一大杯。“首先为我们大家干杯!”卡什说完,喝了一大口。“再为汉密尔顿去度假干上一杯,我相信,他这次要度个长假。”

  我们喝完了香槟,我感觉极佳。我又有工作,又能有钱把我母亲那幢小房子买下来,又能从事证券交易了。而最重要的是,我得到了凯茜。想到这,我看了看凯茜,只见她举着酒杯,一对笑盈盈的眸子深情地注视着我。

  我转身对丹尼说:“非常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丹尼忙摆手说:“别客气,我真的很乐意帮助你,戴比是位好律师,很高兴能在抓获杀害她的凶手中助上一臂之力。”

  我们点了午餐,卡什又要了一瓶香槟。

  “有杰克·索尔蒙的消息吗?”我问卡什。

  “我昨天和他通过话。”正好侍者走到卡什面前上汤,他凑着碗急切地喝了一口,发出吱吱的响声。“他简直惊恐万状,告诉我说调查人员已经去了。当然,他说他一无所知,不过我不信他能撑过下个周末。”

  “又有一家客户要破产了,”我感叹道。

  “是呀,太糟了,”卡什接着话头说。“又多了一家破产银行,美国政府的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不过,他们还有很多债券可卖。”卡什停顿了一下,他在考虑是否有这种可能。

  正在此刻,侍者走过来说:“有默里先生的电话。”

  我到餐厅一侧接电话,卡什一直紧盯着我。一听,是杰夫打来的。“很高兴终于找到你了,马上要做笔大生意,世界银行的,看起来很便宜,由哈里森兄弟公司牵头,你能马上回办公室来吗?”

  “我马上到,”说完,我搁下电话。回到餐桌边,我找了个借口向大家告辞,卡什怀疑地眯缝着眼问:“什么事?”

  “哦,得去买点债券。”说着,我给凯茜使了个眼色,她咧嘴一笑,表示心领神会,我冲出餐馆,卡什急忙跟着追出来。

  “嗨,等等,”他喊道。“什么生意?谁牵头?我肯定这次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会正大光明地做,我回到办公室你再动。”

  我没答理他,赶快冲回办公室,脑子里已经在盘算要吃进多少世界银行的债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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