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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之月》作者:游川和彦

前言

  在白天,你可曾注意到月亮的存在?虽然看不到,但它确实是存在的。就像心灵的伤,虽然外表看不出来,却可能在暗地里淌着血……

  “白昼之月”是日本TBS在九六年7月~9月播映的电视剧。剧中描述一个原来开朗乐观的女孩,因为被强暴而失去了笑容。对她一见倾心的洗衣店老板──直树,在知道事情真相后,费尽心机想帮助她走出阴霾。然而,在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下“自然语言”取得知识,并调节自己的行动。以此证明经验、,他也受到了伤害。最后他们终于了解,唯有正视心里的伤,才有可能克服障碍。

  剧中饰演女主角的常盘贵子,是日本当红的魅力女星;她把心灵受创、终日为梦魇所苦的舞永一角,表达得淋漓尽致。而在台湾知名度极高的织田裕二,则饰演诚挚、木讷的直树。这个凡事认真、对爱情执着不悔的角色,对他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此外强调人要以行去体验道的存在。主张以“用”见人之才能。反,被日本男性观众认为最有女人味、最具安全感的饭岛直子,担任剧中精神科护士的角色,她的表现也非常自然、抢眼。加上性格男演员内藤刚志、青春玉女佐藤蓝子……坚强的演员阵容使得本剧更显精采。

  每个人内心里多多少少都有阴影的存在,只是浓淡不同、程度有异罢了。本剧中的每个角色,到最后都能坦然面对自己的伤,因此他们也都能爱其所受、得其所求。如果你深为这个故事所动,不妨也检视自己的心首次提出衡量人民是否彻底解放的标准是妇女的解放程度。,看看自己的伤吧!

  

第一章

  盛夏刺眼的阳光照在浓绿的树丛上。富坚直树别扭地穿着新买的西装,端坐在这摆设着日式小茶席的庭园之前。

  略微黝黑的肤色,仿佛带怒的嘴角,富坚直树的脸显得粗犷而富有男子气概。他正拘谨地望着眼前的女孩。

  撤不过恩师广濑吾郎的好意,直树答应了这次的相亲,但是从一开始,他就如坐针毡地想赶快离开这里。那女孩穿着粉红的衣裳,看起来很平凡。或许如同吾郎说的,这女孩似乎是个很随和的人,但如果谈到和她结婚,直树则是兴趣缺缺。

  “请问,你的嗜好是……”

  “我喜欢唱卡拉OK。直树先生,你呢?”

  “我没什么特别的兴趣……。我是音痴,不会唱歌……”两个人的交谈一直热络不起来,陪在一旁的吾郎看在眼里,开始着急了。

  (多找些话题聊嘛!笨蛋!你可以赞美她的衣服啊!快啊!)

  仿佛接收到吾郎的暗号似地,直树开始把话题移转到对方的衣服上了。

  “嗯……你的衣服是丝质的吗?还是化学纤维的?这种布料一弄脏就很难洗得干净呢。而且洗了之后布料还会松弛。啊!对不起,不知不觉就扯到自己的本行去了……”

  这样不行啊!吾郎急得摇摇头。这时候,女方倒是提出了很好的问题。

  “你对未来抱着怎样的梦想?”

  “梦想?嗯……我很少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话题又中断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弥漫在三人之间。吾郎看情形不妙,赶紧打破沉默道:

  “真是对不起,这家伙就是这副德性。你别看他这样,其实他是很有女人缘的。不过女孩子向他表白,他总是不可一世地把人甩掉!他交往过的女孩其实很少呢!”

  也不知道是褒是贬,总之,吾郎拼命地在找话题。

  “在他念高中的时候,我是棒球队队长,而他是队里最受瞩目的主力投手喔!”

  “那,他参加过甲子园全国联赛吗?”

  “这个嘛……那段期间发生了许多事。这家伙高三的时候……啊!这事就略过别谈了吧!”

  一不注意差点抖出了不该讲的事,吾郎急急地将话题转开。

  好不容易相亲终于结束了,直树和吾郎坐上‘富坚洗衣店’的小货车踏上归途。刚才的饭店庭园餐厅,是吾郎为了直树这个爱徒所精心挑选的相亲地点。

  “怎么样啊?”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别叫我来相亲嘛!”

  “你对那女孩有哪里不满意?她看起来很不错啦!”

  “那老师你自己娶她不就结了!”

  “反正,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嘛!跟她交往看看也无妨啊!”

  “你不觉得那女孩有点土吗?人或许不错,但是和她过一辈子的话,我会有窒息的感觉。”

  “真是的!条件别订得太高喔!”

  吾郎不理会直树的话,径自拿起大哥大拨了通电话。

  “喂!刚才多谢了。我问过直树本人,他对女方印象非常好,希望能和她继续交往!”

  “喂!我可没这么说!”

  这次的相亲看来又是无疾而终了。

  车子到了‘富坚洗衣店’,吾郎走进后面的房间,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他失望地叹气,拿了罐冰啤酒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而直树呢,却开始忙里忙外准备送货了。

  “你就干脆休息一天算了!”

  “如果没有在约定的日子把衣服送回去,会给客人带来不便的!”

  “直树,认真工作是很好,但是你这种拼命三郎的态度,绝对无法持续很久的!”

  直树对工作的态度的确让吾郎钦佩,但是,守着亡父留下的店,直树做了太大的牺牲。吾郎衷心地希望在这人生最美好的年轻岁月里,直树能得到自己的幸福。

  “喂!你这辈子到现在为止,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快乐的事?”

  “当然有了!”

  “那你告诉我,你到现在为止,最快乐的事是什么?你活了二十八年,让你感到最幸福的是哪一天?你想得出你这一生中最棒的日子吗?到这个年纪了,你也该想想这个问题了吧!”

  直树开着小货车出发送货,心里浮起了刚才吾郎说的话。

  日复一日忙碌地工作,他从来没有时间静下来想想自己的人生该怎度过。父母都不在,和妹妹两人相依为命的直树不得不拼命地工作。为了不被企业化经营的洗衣店所并吞,他尽心尽力地为顾客做最好的服务。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衣服要处理。清洗、整烫、送返,在这些重复的过程中,日子就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当他转着方向盘,出神地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冷不防地从路旁冲出一只小狗。

  嘎──的一声紧急剎车,吓出一身冷汗的直树连忙跳下车来察看。

  还好,小狗好端端地站在路中间。它竖起大耳、黑眼珠骨碌碌地转,直盯着直树看。那是一只身子很长、腿很短的棕色小狗。

  “怎么那么不听话!”

  突然之间,一个年轻女孩飞奔而来,抱起小狗责问。

  大概是她的狗吧!

  “没事吧?”直树问道。

  “没事!真对不起!”那女孩点了点头道歉。小狗也亲昵地向她撒娇。

  直树对着小狗说道:“下次不可以这样让主人担心喔!”

  “这不是我的狗,好象是被别人遗弃的!”女孩解释,然后温柔地轻抚着小狗的头。

  “刚才就告诉你了,不是吗?我不能看你的!不可以一直跟着我啊!”

  小狗大概是一直追着那女孩跑,才差一点被直树的车撞上的。

  女孩站了起来,只见她蓝色套装的胸口沾了些污泥。

  “哎呀!真是的!”女孩看见衣服上的污泥苦笑了一下,轻轻地甩了甩齐肩的秀发。直树第一次看清她的脸。那是一张额骨略高,给人印象很好的脸。浓眉之下,一双充满生气的大眼睛带着开朗的笑意。那是种让人很舒服,完全没有造作的表情。女孩的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健康的气息。

  当那女孩脱下弄脏的上衣时,直树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到了她的胸部……。剎那间,直树的心中涌上了一般从未有过的悸动。

  直树的小货车停在路中间,后面的来车不耐地按着喇叭。“啊!对不起!小狗狗,希望有好心人收留你!”那女孩对着小狗说了这些话之后,向直树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一个小小的邂逅,应该就这样结束了。但是,把小货车开走了的直树,却马上又把车子开回原处。

  “希望有好心人收留你!”那女孩的话在直树的耳边回响着。直树站在刚才的地点四处张望,可是却没看到小狗的踪影。不过,不久,他就在一堆非燃物垃圾中发现了蜷缩在一旁的小狗。

  抱着小狗打算上车的直树,突然惊讶地停了下来。刚才的那个女孩又出现在眼前。她虽然离开了,却因为不忍心丢下孤伶伶的小狗,所以又回来了。两个人四目交接,对着如此不约而同的心情,女孩笑开了。

  如花一般的笑容……直树开始对这笑容一见钟情。

  翌日。

  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餐──煎蛋加上味曾汤。在亡父的灵位上供饭,然后对着亡父的遗照合掌一拜是直树每天的早课。可是,今天早上却又增加了一件事。

  他得一大早把小狗喂饱。可是,这只还没取名的小狗不知跑哪去了。到处找不着狗的直树,最后终于在店面的台子下找到了它。

  两人份的早餐已做好了,但妹妹智香却还没起床。直树只好上二楼叫她。

  二十岁的智香是短大二年级的学生,没人管她的话,她通常连大白天都在睡觉。为了让智香进这所短大,直树花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心血,但是智香在念书上却没有付出相对的努力。她总好象对事事不满,做什么事都不带劲,而且最近似乎只知道玩乐,终日无所事事。

  直树为了智香的事真是伤透了脑筋。现在,智香正里着毛巾被呼呼大睡。

  “智香,你还在睡啊?偶尔也该起来吃个早饭吧!”

  “今天下午才有课!”

  “你还没找到工作吧?!”

  “我已经说过了,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昨天,有男生打电话找你,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大家只不过是好朋友而已嘛!讨厌,人家要起床了,你出去吧!”

  智香不耐烦地把头转向另一边。

  直树下了楼梯,拉开窗帘,将写着‘服务第二品质最佳’的招牌挂上,准备开始营业。

  在衣服上贴上卷标,将干洗和水洗的衣服分类,然后打开大型洗衣机,清洗,脱水,烘干、整烫、包装,虽然大致上都已机械化,但还是得花费相当的人力。

  店里唯一的店员光屋健已经精神奕奕地来上班了。圆脸配上蓬松的揭发,浏海之下有一双孩子气的眼睛。

  忽然,这双孩子气的眼睛停留在某个人的身上。那是个穿着入时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穿着华丽的衣服、配上金光闪闪的饰物,撑着一把白色阳伞,在店前面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老板,你有没有看到?刚才有一个奇怪的欧巴桑站在外面!她好象一直盯着你看呢!难不成你骗了中年女人的感情?这可不妙喔!”

  “少说这些无聊的话!”

  直树不高兴地骂道。此时,智香也下楼了。早晨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但智香却脸色不佳,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虽然坐到餐桌前,却对直树准备的早餐一口也没动,而径自点了根烟拿在手上。直树的脸更难看了,但智香却装着不知道,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只是肚着眼前向上飘的烃雾发呆。“喂!智香小姐,你听我说,刚才,有一个奇怪的欧巴桑啊……”

  “阿健,不要光动嘴巴,专心做事吧!”

  挨了直树骂的阿健,开始动手整理身旁顾客送来的衣服。直树看到他手上的衣服,随即说道.“这个我来弄!”就随手将衣服拿了去。那是件蓝色的女装。阿健感到很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这件衣服的传票,上面写着一个从没听过的名字──山下舞永。

  这套衣服的主人,就是前一天那个让直树怦然心动的女孩……

  蓝色的衣服,正是昨天被小狗弄脏的上衣。当时,舞永看到了小货车上印着‘富坚洗衣店’五个大字,一边笑着一边就顺理成章地把衣服交给了直树。

  这天早上,在离直树家不远处、一栋大楼的公寓里,山下舞永正准备出门。二十四岁,立志要当播报员的她,正要去某家公司面试。

  就在这天早上,她又收到了另一家公司寄来的,她已经再熟悉不过的‘未录取通知单’。她在月历上每个不同的日子里写上了接受面试的公司名,每间公司名的旁边却都打了X记号,总共已经失败了十六次。现在,她又再画上了一个X。

  镜子之中映现的,是舞永充满阴霾的脸。不过,她马上又强迫自己鼓起干劲,精神抖擞地出门了!

  这天舞永的目的地是一家关东地区的地方性电视台。

  准备室里聚集了许多年轻的女孩子。或许都是学生吧,有比舞永年轻、看来态度认真的女孩,也有实着打扮过分花悄的女孩。当然,这其中也有许多是舞永到别家公司面试时曾经打过照面的人。

  在面试室里,应试者准备接受试镜。他们必需一边面对着摄影机的镜头,一边念着一份新闻评论稿。这一切都像是真正的播报员上场似地,而一群看来很酷的面试官则比较着应试者本人和在摄影机下的不同。

  “阪神大地震和地下铁沙林事件的受害者到现在还为各式各样的后遗症所苦。除了一些不敢去学校上课的儿童,或是不敢再搭地下铁的人之外,还有许多人一看到电视上的新闻报导,就会回想起受害时的悲惨经验,而被不安和恐惧所包围。今后,像这种大灾难之后,受害者的心理重建,也变得非常重要……”

  舞永一字一字地念着这段文章,听来略显生硬。

  “你希望做一个怎么样的播报员?”

  “嗯,我希望将来,除了建立电视观众对我的信赖感之外,还能当一个有自己的想法、能够从女性观点来谈论事情的播报员。”

  “请你说说自己的长处。”

  “嗯,国中和高中时,我曾担任田径队的长跑选手,所以在体力和耐力方面我很有自信。对想达成的事,我不轻言放弃,也不容易服输。不论做什么事,我都会不屈不挠,勇敢向前冲。”

  舞永虽然滔滔不绝地回答,但不知是否对这种模范式的回答已经听腻了,面试官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只有一个人用一种不太正式的语气问道:

  “山下小姐身材不错,长得又漂亮,一定很有男人缘吧?目前有男朋友吗?”

  “嗯?为什么您要问这个……”

  “啊!你别误会了。播报新闻的人若是行为不检的话,就无法给观众信赖感吧!如果和奇怪的男人交往的话,女孩子多少会受到影响的!”

  “我现在没有男朋友。也没有闲工夫去交男朋友!”

  舞永的回答,结束了这个面试。碰上这种情况,有人会委婉地敷衍一下,搪塞过去。但舞永却硬梆梆地在后面又加上了一句。这种不够圆滑的认真态度,是舞永吃亏的地方,让人觉得她似乎在批评什么似地。面试官又恢复了谈公事的语调。

  “知道了。我们会尽速通知你面试的结果。辛苦你了!”

  舞永胸中涌上了不好的预感,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这时,直树正忙着送货。下一个地点,是吾郎任职的家教班。

  在一栋公寓的二楼窗边,挂着‘广濑塾补习班’的招牌。直树抱着洗好的衣服爬上楼梯。教室里,一群小学生正在上算术课。

  此时,正好有一个小男生站在黑板前答不出题来,其它的小朋友此起彼落地为他喝倒采。这个可怜的小男生缩着身体,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别摆出这种脸啊!只不过是一题算术罢了。其它的人别再起哄了!你们大概都不知道吧!小正很会画图的嘛!来,小正,画个东西让大家瞧瞧!”

  这个小男孩拿起粉笔在算术问题旁边开始画图,三两下就画出了一只米老鼠。吾郎赞叹之余也学着他在旁边画,但是,实在画得太拙劣,“好──丑喔!”小朋友忍不住开始嘲笑老师。

  “吵死了,你们这些小鬼!”吾郎笑着骂大家。

  吾郎是一个特立独行的老师,四十岁,一张阳刚气的脸,却穿着一件画有卡通人物的T恤,下面配着不合身的短裤,额头上还击着一条带子。上课时也总是像今天这样,课程进行得很缓慢,不过,与众不同的他,却受到小朋友的欢迎。

  正好到了午餐时刻,吾郎和直树走上了三楼的休息室里。

  “明天把时间空出来,和上次相亲的那位小姐一起去吃个饭吧!餐厅我已经帮你订好了!”

  “别开玩笑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对她没兴趣的吗?”

  “有什么关系嘛!只不过是吃顿饭而已。反正,你也没有其它喜欢的女人啊!”这时,直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山下舞永的脸庞。不过,该怎么说才好呢……,只不过见了一次面,帮她洗过衣服罢了,两个人连朋友都谈不上!

  吾郎冲了两碗方便面,两个人就大快朵颐了起来。

  “我跟你说过几百次了!在智香还没结婚之前,我是不会谈这种事的!”

  “直树,这种老掉牙的想法现在不流行了!”

  “老师,你应该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才对。总不能老是去那些地方吧?”

  直树指着桌上散放的杂志说道。那些杂志,刊载着许多特种营业场所的广告。杂志上的脱衣舞娘摆着各式各样撩人的姿势引诱着男人。吾郎对杂志上的女郎摆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

  “为什么这么可爱的女孩会在这种地方呢?”

  “喂!别摆出那种低级的表情好吗?”

  “你真是个痳烦的家伙!你这样下去,一辈子都给不了婚的!”

  “我没关系,反正还年轻。老师,你可是已经四十了哟!”

  “我已经受够了婚姻!”

  “那小友怎么办啊?难不成你已经放弃她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说死也不让我带走小友呀!”

  “你太太会发生那种事,是你……”

  “喂!你闭嘴快点吃!面都快泡烂了!”

  吾郎仿佛被触痛了什么似地,直树也闭口不再说话,静静地低头吃面。在这个房间里,摆着一张小女孩的照片。那是和吾郎分居两地的女儿友子。

  这天,从吾郎住处回家的途中,直树看到一幕惊险的画面。

  无意中往某栋建筑物的顶楼望去时,突然发现一个女孩站在那里,一副马上就要向下跳的样子。她的裙角随风摇摆,发稍也被吹得凌乱。

  她会跳下来吗?!就在直树惊慌地凝视那女孩时,却听到那女孩对着天空大叫道:“混帐东西!全部去死吧!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再看任何东西,不想再听任何话了!”果然是厌世打算自杀的人!直树情急中发现大楼外侧有安全梯,于是拼了命地爬上了楼顶。

  “喂!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你还是别做傻事!”

  好不容易爬上屋顶的直树,对着站在风中的女孩这样说道,那女孩带着讶异的眼神转头望着直树。“不能吓到她!”直树心里盘算着,想试着用委婉的语气劝阻她。

  “就算过去有很多痛苦的事,但是或许明天就会有好事发生啊!”

  听了这句话,那女孩出乎意料地问道:“比方说?”直树心想:“有转机了!”

  “比方说,捡到一千万。”

  此时直树想起了舞永。

  “或是遇到你理想中的对象!”

  直树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慢慢靠近那女孩。不管怎样,非把她拉下来不可。但是,说时迟那时快,女孩突然纵身向下一跃。

  直树吓得脸色发白,双腿发软,运往大楼下看的勇气也没有。但是,当他鼓起勇气向下一望,不禁目瞪口呆了。因为,在这栋大楼旁边,还有一个稍微低一点的楼顶连接着,那女孩正站在那里对着直树露出笑容!

  “对不起,我还不想死呢!”

  那女孩调皮地伸了伸舌头,然后就三步并两步地向楼梯口走去。

  被丢在一旁的直树松了一大口气。真是白紧张一场。这女孩开的玩笑实在太过分了……。突然之间直树觉得全身无力,连个笑容也挤不出来。

  这天晚上,结束了第十七次面试的舞、水,累得瘫在床上一动不动。虽然失败了也不气馁,但是强大的压力还是让她这阵子冒出许多青春痘。但是,只要老家的母亲一打电话来,她总会打起精神应对。

  “是你啊!妈!很好啊!别再说这个嘛……我想,这次我大概会通过面试吧!我有自信一定会的。有空我再打给你啰,拜拜!”褂上电话的舞永叹了一口气,该早点让母亲安心才对……。舞永考虑着下次面试该穿什么衣服时,忽然想起了先前拿到洗衣店送洗的那件蓝色套装。

  已经把店门关上的直树一看到舞永,马上就打开了店门。店里的小狗冲了出来,亲昵地扑到舞永怀中。小狗一眼就认出了这张对它特别温柔的脸。

  “啊,我的衣服好了吗?”

  舞永抱起了小狗轻抚。直树不自觉地盯着她看,当两人四目交接时,直树不好意思地急急说道:“你这件衣服的颜色很漂亮……”舞永的浑身上下,都强烈地吸引着直树。

  “你是下班准备回家吗?你是上班族吧!难不成是老师?”舞永摇头否定,脱口说道.“我也算是播报员啦……”

  “好厉害!你上过什么节目?”

  “啊!我还只是个新人而已……”

  想要改变话题的舞永,突然开口问道:

  “嗯!你这家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老爸过世时我在念高三,这样算起来……这间店有十年历史了!”

  “喔!从那时候开始,你就和令堂相依为命?”

  “不,我妈早就过世了,在我小的时候……”

  直树在一瞬间似乎有些犹豫地说道,这次换直树想改变话题了。

  “该替这家伙取个名字了吧?它成天活蹦乱跳地,不取个名字还真不方便呢!”两个人认真地想该小狗取什么名字。在一旁看着他们的阿健恍然大悟地笑着想道:

  “原来如此!我还在纳闷呢!老板向来最讨厌狗的!”

  为了送舞永,直树陪着她一起走出店门口。小狗也活蹦乱跳地跟到外面。

  “如果可以的话,下次你休假的时候……”

  直树鼓起勇气说道,但是声音太小,舞永似乎没听到。

  “对了,就叫它‘绊造’怎么样?它和我爸爸好象喔,牵绊的‘绊’,创造的‘造’。这样叫起来好象在叫我爸爸似地,感觉还不错!”

  “真是个好名字!”

  只要是舞永说的话,直树一定都点头赞成。

  “你父亲一定也很高兴你当播报员吧!你真了不起!有自己的梦想,而且还能让它实现。我很羡慕别人能这样!”舞永“嗯!”地一声,含糊带过。而直树则抬头望着‘富坚洗衣店’的招牌,心里感叹自己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这天晚上,直树没再向舞永提出邀约,他和绊造一起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

  星期六,是在棒球场上挥汗的最佳日子。每个星期,吾郎都会以队长的身分召集阿健和附近爱好棒球的人组成队伍,在公立的运动场做联谊赛。

  担任捕手的吾郎对着直树突然投来的偏高坏球,气极放缓地骂道:

  “你有没有在看我的暗号啊!?你今天有点怪怪的喔!好象心不在焉嘛!”

  直树应了一句:“才没有哩!”就闷不吭声了。而知道原因的阿健则带着诡异的笑容说道:

  “我知道老板为什么会这样喔!是跟一个女的有关。长的很不错哩!”

  “真的吗?直树,你去哪里勾引来的?”“昨天老板和她不是卿卿我我的吗?”

  被吾郎和阿健揶揄的直树,幸悻然地否定道:“没这回事!”

  “你和她有一手是吗?没错吧!”

  “才没有!她是播报员。根本不会把我这种人放在眼里的!”

  “别说泄气话。我告诉你,男人对中意的女孩子穷追不舍又有何妨。你真是太没用了。我真想把自己这身男子气概、这种自信,分一点给你呢!”

  被唠叨了一大堆的直树,奋力地投出一个快速直球,打击者击出后被捕手封杀出局。但是担任捕手的吾郎为了接住这一球却把脚扭伤了。

  直树和阿健扶着吾郎到附近的综合医院看脚伤。

  “痛死了!你们能不能轻一点啊!”吾郎边走边嚷嚷。

  “早就告诉过你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逞强,真是的!”吾郎和阿健在一旁哭笑不得地嘀咕着。

  看到三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医院里,有一位护土关心地靠了过来。直树赶紧问对方到外科该怎么走。当这位护土小姐指点他们方向时,直树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虽然换上了纯白的护士制服,感觉完全不一样,但是那张很特殊的脸,直树是不会忘记的。带着笑意的眼睛,描得弯弯的浓眉,给人一种和善大方的感觉,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她就是昨天在顶楼上被误认要自杀的女孩。

  看到直树的表情,那女孩马上也想起来了。吾郎和阿健知道直树竟然认识这个漂亮护土之后,便趁着看完病、在走廊相遇的机会,厚着脸皮约她晚上一起去唱卡拉OK。

  脱下了白衣,换上了红色上衣和迷你裙出现在卡拉OK的她,仿佛换了一个人似地。扭腰摆臀的唱歌姿态,让吾郎和阿健大叫过瘾,不禁在一旁起哄,跟着她大声合唱。

  这个看起来不太像白衣天使的女孩叫阪口茉莉。吾郎和阿健似乎对她非常中意,只有直树一个人坐在一旁闷不吭声。由于初次见面时被当成傻瓜耍,直树对茉莉没什么好感。更重要的是,直树的心早已被舞永填满了。

  令人难以置信地,茉莉兴致高昂地又吃又喝。吾郎原以为她那天在顶楼怪异的举动,是失恋的关系,如今看到她兴高采烈的模样,不禁惊讶万分。

  “嗯,你是不是失恋了?”

  “喔,我有时会用那种方式来发泄心中的压力。我告诉你,精神科有千奇百怪的病患呢!像精神分制或是酒精中毒的人等等。还有那种幻想自已是丰臣秀吉的人呢!之前,竟然还有一个病人幻想要跟我结婚,连亲朋好友都叫来了!”

  “当精神科的护士真是辛苦啊!”

  “有的病人还会随便对我毛手毛脚,我气得把他揪出来,他竟然对我说:‘你果然是爱我的,再多打我一下吧!’”

  吾郎和阿健开玩笑说:那我们也要随便乱摸!三个人笑着闹着打成一片。但是,直树还是一副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看着茉莉的眼神竟然还带着不愉快!

  “你好象有很深的‘精神创伤’喔!”

  茉莉发现了直树的不悦,坐到他旁边这样说道。“那是什么意思啊?”直树冷冷地问。

  “就是指心中的伤痕啊!每个人都会有的。比方说想进某所大学却进不去啦,或是遭受到亲人的冷淡对待,还有被情人甩了等等,这些都会在心里留下伤痕的!”

  虽然茉莉只是随便说说,但是她的猜测却说中了直树心中的痛。有些惊惶失措的直树,脸色更难看了。

  “你心里一定觉得我是一个没水准的女孩吧!你觉得女孩子一定得端庄娴静,是吗?跟你结婚的人或许会很不幸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不过自然而然这么想罢了!”

  “你把话说清楚!”

  “对不起,我才刚到精神科上班,很多事情还不太清楚。”

  茉莉轻描淡写地把话岔开。“你以为自己知道什么?”直树心里这样想着,脸色更难看了!

  翌日,直树到附近的大型超市采购日用品。购物等杂事一向都是由直树在打点的,但他对街坊那些主妇主动采问、闲扯的行为有点不耐烦。

  顺便逛到书籍卖场的直树,从萋架上拿了一本叫做‘精神创伤’的书翻阅。不过,他并没有想买的意愿,于是又信步走到了顶楼的卖场。

  顶楼的小舞台似乎在演什么怪兽剧,麦克风传出的声音非常大。一群小朋友在父母的带领下,并排坐在舞台前观赏。

  “好了!有没有哪个勇敢的小朋友要出来拯救地球的危机呢?”

  主持舞台剧的女孩子大声地说着。让直树惊讶的是,那竟是舞永!她穿着红色斗篷,头上还戴着一顶蓬蓬帽。舞台上,怪兽把车子和大楼毁坏,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舞永准备请小朋友上来一起同乐。

  “好!有没有小朋友要上来教训怪兽一顿的?有没有?”

  可是,小朋友个个都退缩不前,没人敢上台。舞永的计划眼看要落空了,场面愈来愈冷清,舞永开始有些着急了。正当这个时候,很意外地,有人出来仗义相助了。

  “我!”举手大叫的正是直树。

  舞永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接下来,直树的工夫让舞永大开眼界。他装成顽皮的小男生独自对抗怪兽,在场的小朋友都热烈地声援他。

  怪兽秀结束之后,舞永请直树吃了一顿汉堡餐以表谢意。用过餐之后,两人信步走到附近的河床地散步,凉风徐徐吹来,让人心情舒畅。

  虽然只是普通的汉堡,但是两个人一起吃却觉得非常美味。不知不觉中,舞永也豁然开朗了,她直截了当地向直树道歉。

  “你吓了一跳吧!什么播报员嘛!我是骗你的!”

  “怎么会呢?你做得很好啊!”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去过十五家电视台面试了,结果全部落榜。东京的就不用说了,北起北海道,南至鹿儿岛,我全跑遍了,如果再加上两家制片公司,我总共落榜十七次了!”

  舞永向直树说明,有所谓的播报员或演员专属事务所。比较有名的,像关口宏或是小宫悦子等播报员都是专属于这类事务所。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每个人都是隶属电视台的呢!”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青森的电视台了!”

  “这次你一定会被录取的!”

  “现实是很残酷的!根本不像连续剧所说的,只要拼命地努力就一定会成功。有时候还真是气人。面试官大部分都是男的,某些人看我的眼神真是让人作呕;但是,也有的女孩就是想利用这点,穿着很短的裙子想吸引他们的注意呢!偏偏每次上榜的都是这类的女孩,哼!真是让人生气!”

  舞永滔滔不绝地说苦。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畅所欲言了,有些事甚至连她母亲都不知情。而她之所以会向直树倾吐,完全是因为她对这个年轻男子抱有好感的缘故。静静地听着舞永说话的直树,脸上显现着一片真诚。

  直树站了起来,朝着河面上一个浮出的岩石丢小石子。“我对接这种球很有信心!”

  石头噗通地一声掉进了水里。直树觉得没什么太难的,却怎么也砸不中那块岩石。……十五、十六,舞永数着失败的次数,接下来,第十七次也没有打中。

  舞永不知不觉地将这个数字联想到自已面试的次数。如果这次再打不中,那我下次的面试可能也就不行了吧……。舞永心中祈祷着。直树技出了第十八次!这次竟然笔直地打中了那块岩石!

  “我觉得好象愈来愈有信心了……”

  舞永看着直树的脸笑着说。明天就要去青森面试了,舞永把希望都放在最后一次的机会上了。

  第二天,舞永站在上野车站的月台上,准备搭乘东北新干线。

  她穿着那件送洗过的蓝色套装。昨天和直树交谈过后,不可思议地,舞永的情绪已从低潮中回复过来了。

  正准备搭新干线的舞永,不经意地望了望月台,霎时之间却张大了眼睛。直树正从月台的另一头跑着过来!虽然自己曾告诉直树今早出发的时刻,但是舞永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来车站送行。

  “这是……我念高中时的小东西。有了这个,我在比赛时几乎都没有输过……”

  直树递给舞永的,是一个咸蛋超人的钥匙圈。舞永很高兴地道谢之后就收了下来。直树有些腼腆,情绪却很高涨。“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庆祝!我是说如果应征上的话……当然,也要看你方不方便……”

  舞永笑着点了点头,直树挥手大声地说:“加油!”目送着坐在火车上的舞永,渐去渐远。

  直树心里一直挂念着舞永面试的结果。或许她会打电话来告诉自己面试的大概情形吧!但是,傍晚时分接到的电话,却是智香的男友打来的。直树感到很不高与,因为对方说话的用字遣辞给人低俗的感觉。

  正当此时,店里来了一个客人。直树一看到这个中年妇人,脸马上就拉了下来。“你走吧!”直树冷冷地说。这个人正是前几天,阿健在店门前看到的那个中年妇人。“嗯?这里还挑客人啊!”

  “你走吧!”

  直树硬梆梆地又说了一次,态度完全没有要软化的样子。

  “你一直都没变!”

  “那正是我要对你说的话!”

  这妇人虽然有一把年纪了,但是化妆打扮还是风韵犹存。她苦笑了一下,低薄地说了一句:“打扰了!”就走出了店门。

  这妇人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了天桥。黑白相间的束腰外衣随风摇摆着。途中,她突然停下脚步,皱起眉头远远地凝视着某一点。她的视线停留之处,是一个年轻女孩子。那正是智香。

  修长姣好的身段,等着白色的长裤煞是好看,给人一种如草原上的羚羊般的清新感。至少在外人看来,有这样的感觉。

  实际上,此时的智香,心中正充满着焦躁和不安。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这个中年女性却凭着血亲的直觉发现这一点。这个中年女性,正是直树和智香的母亲──由子。

  这天晚上,舞永很晚才回到了东京。下了新干线,又再换搭私铁,好不容易终于到家了。和临去时意兴风发的心情完全不同,舞永感到身心俱疲。

  已经快接近车站关闭的时刻了,月台上几乎没有人。舞永无精打釆地出了剪票口,却发现有个人孤伶伶地站在那里。那正是直树!

  两个人并肩走着,到了平交道的栅栏前停了下来。

  “怎么样?”直树开口问道,舞永颓丧地摇了摇头。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生?我干脆回老家算了……。我爸爸一定会很高兴的。其实,我父亲之前气得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呢!大学毕业之后,我在父亲的安排下进了某家公司当普通职员,但是,我还是想当播报员,所以就自作主张地把工作辞了跑来东京。但是现在这种情形……我干脆回去相亲结婚算了……”

  直树思索着,想找一些鼓励的话的安慰她。由于太认真了,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之前,曾经有人问我,你这辈子有没有碰到过什么快乐的事?活了二十八岁,你感到最幸福的是哪天?我回答不出来。但是,自从遇见你之后,或许我的答案都有了,我有预感,这样的一天一定会来临的……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无法预测的,不是吗?”

  舞永低头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还是没变。

  “如果你就这样回老家的话,那究竟留下了什么?难道你打算安慰自己已经尽力了?就算结了婚,你也一定会一直埋怨自己。我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应该更幸福的!和你这样的人结婚,对方也会很不幸的!儿女也会很可怜的,不是吗?”

  “你凭什么对我说远些话?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

  舞永用锐利的眼神看着直树,然后转身就走。

  一个人回到家的直树,情绪不知道往何处宣泄,整个人显得焦躁不安。

  他能了解又再一次失败的舞永心中的感受。但是,他诚心诚意说出来的话,舞永却听不进去。直树觉得现在的自已若不找点事做的话可能会崩溃,于是信手拿起了熨斗准备工作。原本打算在智香回来之后跟她问问有关那个男孩的事,现在他连问这事的心情也没有了!

  就在此时,出人意料地,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改变了这个情形。

  “我是山下。刚才真是对不起。我回到家之后,听到有一家制作公司在录音机里留话。他们说如果我还有兴趣的话,欢迎我加入他们公司……”

  “太好了……恭喜你!”

  直树好不容易开口道。之前的情绪太低潮了,他一时之间还无法调适过来。

  “现在能不能马上见个面?就算是庆祝我被录取了,可以吗?”

  舞永鼓起勇气提出邀约。由于太意外了,直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于是,舞永又再说了一句:“我很想见你……”

  直树高兴得几乎相心跳起来。这样的感觉,还是生平第一次。

  这种时间,要去哪里见面呢?两个人住处的中间点有一个公立运动场,那里到这么晚还是灯火通明。直树告诉舞永这个地点,就挂下电话冲上了二楼。

  为什么有这样的心情呢?直树一时之间也无法应付涨满喜悦的心情,换上了刚洗好的衣服,就向外冲了出去。

  途中经过商店街,直树走进一间正要关门的花店,买了一束色彩鲜艳的黄色玫瑰花,打算当做贺礼。

  外形粗犷的直树和这束娇艳的黄玫瑰不太搭调。还好此时的运动场上一个人也没有,直树有些不好意思地捧着花,追不及待地等着舞永的出现。

  “我想见你!”舞永对直树说出了这句话──这份突然之间涌上的感情,让舞永自己也感到非常惊讶,但同时也很雀跃。挽上了小碎花的洋装,舞永在镜子之前照了又照。

  她走出了公寓。她公寓的钥匙就系在直树送的咸蛋超人钥匙圈上。舞永骑上脚踏车急急地朝运动场奔去。

  时间相当晚了,四周一片宁静。明月高挂在天空,但是街道上的路灯却略显昏暗。此时,有一辆车子从身后超车,越过了舞永。

  舞永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不过车子不久就在转弯处消失了。松了一口气的舞永朝着相反的方向转了过去。就在这时候,刚才的车子突然加速向她冲了过来。

  正当舞永的眼睛在车灯强光的照射下什么也看不见时,从车上冲下了三个年轻人。穿着夏威夷衫、带着墨镜的身影映入了舞永的眼帘。这时满心惊恐的她急得转身想跑。

  三个男人孔武有力地将舞永抓住,其中一人用力地掴了舞永一巴掌。惊恐万分的舞永同声尖叫,嘴却马上被抬了起来。三个男人硬把舞永拖上车,然后呼啸地将车开走。

  在车内,舞永用尽了力气拼命挣扎,但是对方却将她的手押到身后,不停地殴打她。这三个男人将车子开到了偏僻的河床地,然后把舞永拉下车。

  拼命挣扎的舞永趁着被拉下车的一瞬间奋力想向外逃,却被他们拉了回来,压在地上。接着一阵刀光闪过,舞永的肩膀传来剧痛。

  “再逃就杀了你!混帐!”

  男人发出低沉的吼声,舞永感受到肩膀被锐利的刀子划了一道。温热的血沿着肩膀流下,由于过分恐惧,舞永再也叫不出声了。一个男人压住了她,另一个则脱下了她的底裤。完全失去柢抗力的舞永,就任凭三个人交互地侵犯。

  一个银色的十字架在眼前晃动,褐发男人禽兽般的脸充斥着丑恶的欲望。在月光照射下,面对着这一幕,舞永不禁恐惧地闭上双眼。他们会杀我……这些禽兽真的会杀了自己,舞永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

  舞永呆滞的眼睛里苍天空的一角。那遥远朦胧的光,是从运动场照射过来的吧……那如梦幻般的光,是那么近,又好象远在天边。

  肩膀还在流血,一阵一阵地传来剧痛。舞永下半身什么也没穿,就像一个被剥光衣服的塑料模特儿似地滚落在一个废弃的垫子上。杂草丛中,好象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原来是咸蛋超人的钥匙圈。舞永缓缓地坐了起来,伸手拿起钥匙圈。四周净是一片漆黑与死寂。她挣扎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上了河堤。在黑暗中摸索着的舞永好不容易走到马路上,接着就意识模糊地倒了下去……

  直树在运动场痴痴地等着舞永的到来,但是怎么等就是不见她的踪影。

  他走到近处的公共电话亭拨电话到舞永住处,听到的却是电话录音机的声音。

  “我是山下。我现在不在……”

  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直树心中感到一丝不安,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终于,运动场也到了熄灯时刻,直树只好黯然离去。而握在他手中的黄色玫瑰也仿佛略显凄凉地垂了下来。第二章

  这天夜里,舞永被送进了医院的急诊处。

  在急急忙忙被推进医院的担架推车上,舞永犹如槁木一般地横躺着。被殴打过的脸庞又青又肿,白色碎花的洋装上沾满了鲜血。

  “快打点滴!”“拿纱布来!”医师们焦急地做紧急处置。舞永微微张开眼睛,眼里一片茫然……

  每个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女孩是被强暴了。紧急处置过肩膀上的伤之后,护士便将舞永推进妇产科的诊疗室里。“有必要请医生先看一下!”护土小姐委婉地向舞永解释,但舞永却开始觉得很不安。

  舞永躺在诊疗合上,张开双腿,让医生检查她的私处。虽然心中明白,这是为了要做事实的确认,检查有无裂伤、并做消毒;但是痛苦、懊悔的情绪占满心头,使舞永羞愤地想当场消失。

  

第二章

  这天夜里,舞永被送进了医院的急诊处。

  在急急忙忙被推进医院的担架推车上,舞永犹如槁木一般地横躺着。被殴打过的脸庞又青又肿,白色碎花的洋装上沾满了鲜血。

  “快打点滴!”

  “拿纱布来!”医师们焦急地做紧急处置。舞永微微张开眼睛,眼里一片茫然……

  每个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女孩是被强暴了。紧急处置过肩膀上的伤之后,护士便将舞永推进妇产科的诊疗室里。“有必要请医生先看一下!”护土小姐委婉地向舞永解释,但舞永却开始觉得很不安。

  舞永躺在诊疗合上,张开双腿,让医生检查她的私处。虽然心中明白,这是为了要做事实的确认,检查有无裂伤、并做消毒;但是痛苦、懊悔的情绪占满心头,使舞永羞愤地想当场消失。向舞永解释,但舞永却开始觉得很不安。

  舞永躺在诊疗合上,张开双腿,让医生检查她的私处。虽然心中明白,这是为了要做事实的确认,检查有无裂伤、并做消毒;但是痛苦、懊悔的情绪占满心头,使舞永羞愤地想当场消失。

  在医师和舞永的上半身之间,有一块白色的布幕隔着。医生和护士沉默地在灯光下做检查。而布幕的后面,舞永的泪扑簌簌地滴了下来……

  直树带着僵硬的表情回到家里。虽然又再打了一通电话到舞永的住处,听到的却还是电话录音机里的声音。

  “……我是富坚。我一直在约定的地方等你,却不见你出现;我很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稍后,我会再跟你联络。”

  直树留了话,静静地把电话挂上。

  接受了医生的检查之后,舞永被送进妇产科的病房里。这间病房除了舞永之外,还住着两个刚动过妇科手术的女病患。舞永的额头、眼下及嘴角边都留下伤痕,肩膀则包里着厚厚的绷带。躺在病床上的舞永,紧闭着双眼,如蜡人般地,一动也不动。

  而在清晨的护理站里,夜班和早班的护士正在交接职务。“病患从肩膀到胸部,有十五公分左右的切伤。推断应是被施暴者用锐利的刀所划伤的。在阴道及内阴部有相当大的裂伤。昨天已做精液采样、细菌检查及洗净等处理。曾对病患做简单的询问,但是一触及事件的核心,病患就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也不会主动说话。有时仿佛像是想起了事件发生的过程似地,她会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须多加留意。”

  一边听着妇产科护土的说明一边记下重点的正是精神科护士阪口茉莉。

  在妇产科里,如果遇到一些被强暴后,遭受严重心理创伤而被判定需接受特别心理辅导的身分不明女子,都会派任精神科的护士给予照顾。而精神科护士的茉莉就是担任这种职务。

  茉莉来到了妇科病房,病患们被白色的布帘隔开,静静地躺在自己的病床上。舞永微微地张开眼睛,表情茫然。“你早!我是负责照顾你的阪口茉莉。别把我当成护士,我和你同样是女人,有什么事就尽管找我商量吧!首先,你必须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只有这个!”

  茉莉从白色制服的口袋里掏出了咸蛋超人的钥匙圈。舞永伸出手,不带任何表情地把钥匙圈拿了过来。

  “对了,要赶紧跟你的家人连络!或是跟你的朋友连络也可以。有没有住在附近的朋友?男朋友呢?”

  茉莉开口问道,但是舞永却惯着一张脸,什么也不说。

  舞永的脑海里浮现了直树把钥匙圈送给自己时的表情。这是他冲进月台交给自己的护身符,而现在……

  舞永悲伤地把头转向一旁,视线却突然停留在隔壁病床探病的妇人身上。这位妇人正和蔼地和病人说话,但是舞永望着她的眼眸中却充满了恐惧。因为那个妇人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十字架的项链。

  摇晃的十字架……背着光,充满汗臭的身体……粗暴的喘息声……。那禽兽般残忍的行径持续了好久,撕裂般的痛楚似乎永无终止……。被殴打了不知几次,她开口尖叫,然后就是那句“再逃就杀了你!”刀光一闪,肩膀传来剧痛!

  舞永不自觉地发出了恐惧的叫声,然后就从床上滚了下来。她全身剧烈地颤抖,不停地发出哀嚎。茉莉大吃一惊,赶紧冲到舞永身边抱住了她。

  “别怕!这里是安全的。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你不用担心!”

  茉莉抱着舞永,直到她从恐惧中平静下来。舞永紧紧地缩成一团,畏惧地打着哆嗦。她手里则紧紧地握着那个钥匙圈。

  正当此时,直树也凑巧地来到了这家医院。他是被来这里复诊脚伤的吾郎硬硬拖来的。心神不宁的直树,忍不住把自己没等到舞永的事告诉吾郎。直树对舞永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了解女孩子的心理了。

  “她该不会是在紧要关头时突然觉得讨厌你了吧?女人心,海底针呀!要不然呢,就是她有别的男人了!说不定她正想出门的时候有别的男人来找她哩!所以,她那时不方便打电话告诉你,也不方便接你的电话。如果两个人正在……的话,那就更不方便了啊!”

  吾郎的话让直树心头一震。会有这种事吗?要把舞永和这样的情节联想在一起实在太难了……。但是,她为什么突然断了音讯,连一通电话都没有呢?直树的心中还是充满了不安。

  吾郎拖着直树来到妇产科病房的前面,想和茉莉打声招呼。

  这时,穿苍白衣的茉莉走出了病房。吾郎高兴地大喊.“嗨!茉莉!”

  “啊!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刚才去精神科找你,她们说你在妇产科,我们找着找着就迷路了。”

  “不管是哪一科,只要是需要心理辅导的病患,我们都得去照顾。喂!快走吧!这里可是女子病房,男人不可以进来的哟!”

  茉莉把吾郎推出女子病房,直树也转身打算离开。这时,他无意间瞄了一眼病患名牌。四个病患中有一个病患的名字写着:‘身分不明女子’。

  “啊!这个啊!如果还不知道病患的名字时,我们都先这样写的。如果是男的,就写‘身分不明男子’。而这个病患,现在还没办法说话呢!好象是受到了很大的精神刺激!”

  做梦也没想到和舞永只有一门之隔的直树,就这样默默地离开了这栋病房。

  由于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轮到吾郎看诊,所以茉莉就陪着他们坐在医院的凉椅上闲聊。

  在这段空档里,直树忍不住又打了通电话给舞永,但是传来的还是录音机的声音。直树挂掉电话,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中焦躁不安,只好又回到了茉莉和吾郎那里。此时,吾郎早就趁机把这事告诉了茉莉。茉莉一见到垂头丧气回来的直树,冷不防地问道:

  “听说你被甩了?”

  直树说道.“才不是呢!”并瞪了吾郎一眼。吾郎缩了缩脖子,向茉莉问道:

  “从女孩子的观点来看,你觉得怎么样?她约了人,结果突然又不见踪影。到底是什么原因?”

  “嗯!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去她家看看?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思,还不如跑一趟、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我并没有胡思乱思……”

  “骗人!你根本都在胡乱猜测呀!”

  反驳了直树,茉莉开始装成直树讯话的语气夸张地说道.“我大概真的被甩了吧?”

  接着,吾郎也刻意在一旁和茉莉一搭一唱。

  “不!不可能的!一定是突然有什么急事吧!”

  “那,为什么不打通电话来呢?”

  “果然是有别的男人吧!”

  “不,不可能的。我喜欢的人不会有这种事的!”

  被茉莉不停地揶揄的直树,摆出了严肃的表情说道。

  “我一直觉得,你虽然是女孩子,却一点也不体贴!”

  听到直树的话,茉莉也反唇相谈道:“真像你这种大男人说的话!”

  “你又要说我有‘精神创伤’,是吗?不要太过分了!”

  “哼!愈来愈像你这种人会说的话了!”

  吾郎劝两人别吵了,而直树却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去。

  “对不起!一被戳到痛处,他就会变得那样!”

  “我也不好。一看到他那种表情就生气,忍不住想嘲弄他!”

  “要不要再去唱卡OK啊?就我们两个人。”

  “你是在约我吗?”

  “当然啰!”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为什么会和太太分手呢?是因为个性不合吗?”

  “嗯……原因有很多……”

  “啊,言辞闪烁!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在外面有了女人吧?”

  “我看起来像这种人吗?”

  “难不成是相反?你太太在外面有男人?”

  一被战到痛处就想赶快逃开的似乎不只有直树一个人,吾郎看了看手表,急急地站了起来。“你这种态度就表示我说中了!”茉莉丝毫不肯放松。此时,已准备要离去的吾郎突然回过头对茉莉说道:“她被我杀了!”茉莉一时之间呆若木鸡。吾郎看着她的表情,“嘿!”地笑了笑,半瘸着伤向外科病房走去。

  直树开着车,一路将处理过的衣服送回给客户,但心中还是为了舞永的事担心不已。

  直树下车准备打公共电话给舞永,无意间注意到附近有家钟表店。那天晚上买的黄玫瑰还丢在厨房的水槽里,直树打算再正式地买个小礼物送给舞永。“对播报员来说,手表或许很实用吧!”直树这样想着,就走进店里,买了一个小小的手表。小巧的多角形表面再加上红色的表带,看起来很适合舞永。

  直树循着舞永告诉他的地址找到了她的住处。但是,门前的信箱却塞着一份昨天的报纸。这表示舞永昨晚并没有回家。投了门铃,也没人出来应门……。直树心中愈来愈不安,但也只能把礼物放到她的信箱里,郁郁地离开。

  舞永来到医院已经三天了,但是院方连她的名字或是保险证号码都不知道,所以感到很困扰。茉莉今天也来到了舞永的病房里,但是舞永却还是老样子,只是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对医院送来的饭菜一口也没动。

  “不吃点东西会没体力的哟!你一定也不喜欢一直打点滴吧!别太钻牛角尖,可以想一些高兴、快乐的事啊!”

  茉莉温柔地对舞永这样说道,然后递上一件粉红色睡衣。“这是我的睡衣,你喜欢的话,可以拿去穿。穿着医院的衣服感觉不太好吧—还有,你要不要听这个?这个乐团的曲子听过吗?”

  茉莉把一台随身听放在舞永的身旁。她特地挑了一张安详、优美的专辑,把它放进随身听里。舞永轻喃道:“谢谢!”这是舞永第一次出声。

  “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对不起。”

  “嗯,你有没有养小猫或小狗?如果有的话,它们一定很担心你呢!”

  茉莉绞尽脑汁,想得到一点线索。

  “三天没人照顾它们,你一定也很担心吧!你把家里的住址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去看看!”

  听到茉莉的话,舞永想起了绊造。

  “它现在不在我家。”

  “那,它现在在哪里?在朋友家吗?”

  可是,舞永闭上口,再也不说话了。

  茉莉无计可施,只好对她说:“没关系,下次再告诉我吧!”就不再追问了。

  舞永的脑海里浮现了直树的身影。

  在河边扔石头时,那种快乐让失意的舞永鼓起勇气再尝试的勇气……结果,面试又失败了,直树诚心诚意地为打气……然后,舞永忍不住说了那句话:“好想见你!”……这一切一切,都历历在眼前。但是,发生那件事之后,自己还能如何面对他呢?舞永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就在此时,舞永发现病床的病患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那是一个年纪相当大,刚动过手术的妇人。她排命地想按铃叫护士,但是按钮却垂在床边,她的手构不着。舞永赶紧下床,抱着老妇人,替她按铃叫人。

  “别担心,老婆婆!我已经叫护士来了!”

  护士立刻就来了,也赶紧连络了医生,最后,老妇人终于度过险境。

  当医生和护士在做紧急处理时,舞永也很担心地默默望着他们。在发生那件事之后,眼神一直呆滞茫然的舞永,从此时开始,仿佛又一点一滴地回复了生机。她开始会洗脸,整理自己的头发,也常穿着茉莉借她的粉红睡衣静静地听着音乐。“她开始一点一点地关心周遭的事物,警戒心变小,食欲也渐渐好起来。同时,她开始自己打点日常生活琐事,也比较愿意和我谈话了。但是,她还是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姓名,可能是不希望自己的遭遇被父母知道吧!”

  茉莉向舞永的医生这样报告。

  另一方面,直树还是无法摆脱焦躁的情绪。当他去了舞永住处,知道她从那天晚上之后就没回家过,不禁为她担心了起来。

  直树心情沉重地烫着衣服,阿健正好送完衣服回到店里。“嗯……老板!我刚才在车站前面看到……。啊,算了,还是别讲好了,智香会生气的!”

  据阿健的描述,智香和一位中年妇人正坐在车站前的咖啡厅里说话。而那位中年妇人,好象就是前几天在店门口附近徘徊不去的妇人。

  一听到有这种事,直树的脸马上拉了下来,二话不说地就冲了出去,留下不明究理的阿健独自纳闷着。

  在车站前的咖啡厅里,由子从皮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智香。

  “如果我猜错的话,你可别生气……我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是不会主动约我出来的吧!”

  信封里放了几张一万元日币的纸钞。由于母亲说要给她一点零用钱,于是两人约好在这里见面。直树向来不准妹妹和母亲见面。

  “不用不好意思。我已经十年以上没给你零用钱了!”

  智香心中有些困惑。她是多么想收下这笔钱,但是,被哥哥知道以后,他一定会大发雷霆的……。此时,望着窗外的由子突然急急说道.“快把钱藏起来!”智香循着母亲的视线向外望去,却看到直树快步地朝她们走来。智香反射性地把信封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你在做什么?智香?!”

  直树怒气冲冲地走到两人面前,瞪着由子的脸大声地说道。

  “我们正在说话啊!是我自己约她出来的!”

  “跟这个人有什么话好说?”

  由子插口说道:“有什么关系,我们可是亲人啊!”然而,这话却激起直树更大的反弹。

  “你别说什么亲人不亲人!拋儿弃女的人不配说这种话!你知道老爹是怎么死的吗?那么认真老实的人,最后竟然会酒精中毒……。既然你宁愿拋弃我们,也要跟那个男人走,那现在就别再来找我们!要消失,就消失一辈子吧!”

  听到直树这些话,由子勉强地挤出一丝苦笑。

  “我自己也不想道么做……。人生有很多事情,是自己无法掌握的……”

  “这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们无关!智香,跟我回去!”

  直树拉着智香走出了咖啡厅。

  由子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两兄妹的离去。虽然她身上穿戴着华丽的名牌衣物和金质的手饰,但是,脸上却是一片落寞与疲惫……

  舞永入院已经超过一星期了,也接受了无数次的诊察。“一切状况都还不错,脸色也好多了。阴部和骨盘都很正常。”

  对从医生的话,舞永小声地应了一句:“谢谢!”

  “接下来要担心的是,有没有怀孕,或是感染爱滋病、性病之类的问题。这些都要再观察一段日子才会知道。”

  听到这些话之后,舞永的脸色不觉暗了下来。难道一切的黑暗和风雨都永无终止吗?那邪恶的因子如果还留在体内的话……舞永的心情沈到谷底。

  舞永和陪着她来看诊的茉莉一起走到了医院的中庭。

  夏日的阳光照射在庭园的每个角落,蝉呜声不绝于耳。两个人在树荫下坐了下来。

  “缝合的线都已经拆掉,你可以暂时先安心了。嗯!我想,你也差不多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吧!站在医院的立场,如果你一直什么也不说的话,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有关保险方面也……”

  “对不起,医疗费我会想办法付清的!”

  “这倒是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你不快点和家人、公司连络的话也是不行的。”

  舞永沉思着,然后抬起脸望着茉莉。

  “你可以答应我不要通知我父母吗?如果你肯答应,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我不想让父母为我担心。”

  “这……。真是伤脑筋,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不通知你父母,你就什么都告诉我,是吗?”

  茉莉又问了一次,舞永望着她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大家都很担心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

  “是啊!医生和警局的人都很担心你呢!”

  听到这句话的舞永顿时脸色大变。但是,茉莉却没察觉到。

  “当然啰!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能把暴徒抓起来了!你只要说出你能说的范围就好了!”

  “我……不太记得事情的经过了。真的!”

  舞永才刚把自己的心敞开一小扇门,却在听到“警察”这两个字时又再度把心门关上。茉莉感觉得到舞永是在说谎,心中有些不悦。这一星期以来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但是她却……

  “好!如果你怎么样都不肯告诉我们的话,我们也有别的方法,可以先让你的精神放松下来,然后再让你说出一切!”

  舞永用惊讶的表情看若茉莉。

  “你别想得太严重!那只不过是一种很轻度的催眠治疗法而已。当然,这方法是完全无害的。在精神科常用这种方法治疗病患的!”

  “阪口小姐,你是精神科的护土?!”

  “是啊!你不知道吗?千万别想歪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可以让你倾吐烦恼的人而已,别误会了!”

  茉莉温柔地说道,她没想到“精神科”这三个字竟然会给舞永带来那么大的震撼。舞永下意识里强烈地想把自己的心门关上,但是,如果精神科医生用药物或催眠的方式的话,她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恐惧又再度袭上舞永的心头,舞永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嗯……能不能等到明天?明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舞永用认真的眼神看着茉莉,茉莉点头答应了她的要求。

  然而,舞永却没有实现她的承诺。当晚,舞永就逃出了医院。

  午夜时分,正当护士们做完最后的一次病房巡视后,舞永蓦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隔床的老太太已熟睡,发出了均匀的鼾声,舞永蹑手蹑脚地拿了隔床病患的衣裤,屏着气迅速地换上。

  她轻轻地打开门,确认走廊上无人之后,迅速地走出病房。她的病床上,整齐地放着已叠好的粉红睡衣和随身听。

  舞永从逃生门离开了医院。

  在空无一人的医院后巷,街灯发出蓝灰色朦胧的光。仿佛想早一步离开此处似地,舞永头也不回地向黑暗中逃吉。就像一只被揪去羽翼的鸟。

  在深夜的公寓里,舞永茫然地望着四周。

  这个房间,还维持着那夜她离去时的样子。只有插在门缝上的报纸显示着时间已过了一星期了。镜中的舞永,苍白着一张脸,身上穿着紧急借来的衣裤。

  “那件事没什么!就把它忘了吧!舞永!”

  舞永对镜中的自已如此说着。那件事非忘不可!该早点把它忘了!

  过了一会儿,发现电话录音机上的红灯不停闪着,舞永接下了播放键。

  “我是富坚。我一直在等你!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了。任何时候都没关系,请给我电话!”

  那是直树的留言。接下来的两通也都是直树的留言。然后,第四通是……

  “我是普莱姆制作公司的藤原经纪人。我想,我们应该见面、谈一下细节的事情。请尽快与我们连络。”

  是个干净俐落的女士声音。对了,这事该怎么办?……突然回到现实的舞永不知所措地在房里来回地踱着。那晚就接到了录取的通知,却因为发生了那件事,而没给对方答复。

  “我是富坚。嗯……不论怎样,先恭喜你被录取了。这小东西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接下来,又是直树的留言。

  舞永这才注意到刚才从信箱里拿进来的一个小包里。舞永打开了包装纸,里面是一个小巧可爱的手表。舞永望着手表发呆了好一会儿。该给直树打个电话吧……舞永这样想着,准备拿起话筒拨号码。

  此时,电话铃响了。舞永有些困惑。电话还按在录音机功能上,对方一听之后,仿佛有些犹豫地留下了话:

  “喂……我是富坚。我再打给你好了!”

  舞永急急地拿起话筒。“喂……”

  直树大吃一惊地说道。

  “啊,你在家就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啊,谢谢你的手表。”

  “没什么!嗯,那天到底是怎么了,我一直在等你呢!”

  “家里出了点事……,所以我临时回去了一趟。匆匆忙忙地没跟你连络,真是对不起!”

  “这样啊……。明天能不能见个面?我还没替你庆祝呢!”

  “对不起,明天不太方便……”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这一阵子都会很忙……,有很多事要做,嗯,等我有空时再打电话给你好了!”

  舞永光是说出这些话就费了好大的劲。直树虽然对舞永略为奇怪的态度有些不解,但心中的石头总算先放下来了。“好吧!”直树只好这样回答。

  直树虽然松了一大口气,但是心中还是有些疑问没有解开。舞永回老家,却没打电话告诉他,究竟是为什么呢?

  星期六的运动场上,吾郎发表了毫不留情的高论。

  “她一定是不打算再跟你见面,才会突然消失了吧!借口说很忙,没时间见面,这是不是很多人分手时惯用的技俩吗?你就是没早一点下手,所以才会变这样的!”

  这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让我也加入好吗?吾郎!”两人转头一看,原来是茉莉。

  茉莉当场脱下了长裙,长裙底下穿的是白色的短裤。吾郎和阿健几个人大表欢迎,茉莉也就加入了他们。

  一碰到茉莉打击时,对方的投手就只好象技垒球般地投出了较轻的球,茉莉“锵!”的一声奋力击出一垒安打,一时之间球场上发生了大骚动。

  茉莉仿佛在发泄压力似地兴奋大叫,比赛在乱哄哄的气氛中结束了。

  大伙坐在球场阶梯上喝着冰凉的啤酒,吾郎说道:

  “茉莉小姐,你今天情绪好象很高昂的样子!”

  “你知道吗?真是气死我了!一个我负责照顾的病患竟然逃跑了!对方就是我上次说的那个身分不明的女子嘛!害我被护士长训了一顿,说我没警觉心,不够仔细。可是,我明明记得她已经开始对我敞开心胸了啊!没想到却……。唉!真是气死人了!”

  茉莉一副怨气无处发泄的表情。阿健好奇地问道:

  “她到底有什么病啊?”

  “她的肩膀上有很大的伤,好不容易才医治好了,却突然跑掉!”

  “她一定是付不出医疗费才会这么做的!”

  “不是啦……她被强暴了!”

  听到这句话,男士们霎时沉默了下来。

  “她连名字也不肯告诉我们,当然是因为她有一段不欲人知的遭遇……嗯,如果,自已的女朋友被别人强暴了,你会怎么做?还会再继续跟她交往吗?”

  “我倒是无所谓。遇到这种事,只能把它当做是运气不好,然后快点把它忘了!总不能一直愁眉苦脸吧!”

  阿健这样回答。茉莉笑着说:“果然还年轻,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

  “吾郎,你呢?”

  “嗯……最后大概还是会分手吧!因为到时候会发生很多麻烦的问题。”

  “不愧是成年人的回答。那你呢?”

  茉莉转向坐得稍微远一点的直树问道。

  “只要有爱,问题应该都能解决吧……如果是我的话,会先杀了那个强暴犯!”

  “这的碓像你会做的回答。一般的男人,大概都是这几种答案吧!实际上,我的想法或许也有点太过天真……。我是第一次照顾被强暴的病患,以前在学校时,老师并没教导我们如何照顾这类病患。不过,现实生活中,问题要复杂得多了!她好象有很多不欲人知的秘密……”

  茉莉表情认真地想着这件事。

  翌日,舞永出发前往普莱姆制作公司。这是她一个星期以来第一次外出。

  舞永心中对男性的眼光有着莫名的恐惧,所以即使是盛夏时节还是身着长袖衣衫。

  发生那件事之后,舞永试着克服心中的创伤。但是,站在拥挤电车中的舞永第一次感到自己心理的变化。只要有男性稍微一靠近,舞永的心脏就“砰!砰!”地猛跳不停,全身冒冷汗,喘不过气来。不管是看来普通的学生或是上班族男性,都给她带来相同的压迫感。只要是男人,都让舞永联想到凶暴的性欲望。舞永觉得在她周遭的男性似乎都步步地向她逼进,站在电车中的她忍不住想发出哀嚎。

  到了制作公司所在的大楼,舞永进了电梯。然而,短短的数秒钟对舞永来说却是痛苦的煎熬。因为,途中上来了一个年轻男子。会坐电梯上楼二般说来应该是在这里上班的职员。但是舞永却觉得这个人仿佛随时都会袭击自己似地,终于忍不住在途中下了电梯。

  一路上三番两次被恐惧感淹没的舞永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制作公司。

  进了大门,舞永就看到了几位稍有名气的女播报员。她压抑着忐忑的心坐在接待室里等着。不久,那位叫藤原的女士走了出来,踫向舞永介绍了自己的身分。她在今后将担任舞永的经纪人。

  这女士穿着入时,口齿清晰,一副就是吃这行饭的样子。她向舞永解释为何迟迟才通知她来报到。原本已被除名的舞永是在主管们再次审查面试资料后才脱颖而出的。

  “我们觉得你的个性应该会适合这行,所以才决定录用你。刚开始可能会比较辛苦,要好好加油喔!”

  不论是哪一种企业,都不会把心血投注在不能成大器的人身上。舞永既然被选上了,就得承受一份必须成功的压力。想到这里,她的双颊不禁紧绷了起来。

  “你还好吧?脸色不太好看!”

  “啊,没事,我只是有点紧张而已……以后请多多指教。”

  舞永拼命地保持冷静,向她低头致谢。

  结束了逃离医院之后的第一次外出,舞永筋疲力竭地回到了家。

  没想到,直树却站在公寓的前面等着她。

  “对不起,我并不想道么做……可是,如果不把事情弄清楚,我的心就无法定下来。我不想听诺言,请你老实告诉我。如果,你已经有心上人的话……”

  “不是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躲若我呢?难道发生了什么事了吗?告诉我吧!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舞永一瞬间垂下了眼,但是马上又用冷静的口吻说道:“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我真的很忙,不是告诉过你,有空我会打电话给你的吗?”

  舞永说完话就马上走进屋里,一副想快点把直树打发走的模样。直树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说道:“等一下!”没想到此时,舞永突然捂住了耳朵发出了尖叫声,急急地想挣脱直树的手,但在慌乱中却撞上了墙。由于舞永的反应过度激烈,直树一时呆若木鸡。

  舞永抚着肩膀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当她撞上墙的一瞬间,直树瞄到她的肩膀。似乎有伤。

  “对不起?没事吧?你受伤了吗?”

  “没事。对不起,我会再打电话给你的!”

  舞永仿佛想尽速逃离直树的视线似地,很快地关上了门。

  直树心中一直有个疑惑。茉莉所提的那个身分不明的女子会不会就是……。他决定要跟茉莉问个清楚。

  “对不起,打扰你工作。上次你说的那个身分不明女子……,她有没有提到任何有关自己的事?我觉得她有可能是我一个朋友认识的人……”

  “那女孩什么也没说。她长得很漂亮,眼睛又大又亮,头发差不多是齐肩的长度……。对了,她身上带着一个钥匙圈!”

  “怎么样的钥匙圈?”

  “嗯!好象是一个咸蛋超人的钥匙圈呢!”

  直树愕然地呆立不动,那是舞永没错!茉莉在背后问他:“怎么了?”他却充耳未闻,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这天晚上,直树来到舞永的住处。听到是直树的声音,舞永还是不愿把门上的锁炼打开。从那件事之后,舞永对任何男性都抱着警戒心。

  “我有事要问你。……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隔着门缝,直树这样说道。

  “工作上是不是遇到了很多问题……?以你的个性,一定是拼了全力在做吧?你的脸色看来很差,又没什么精神,我一直很担心……”

  直树没办法开门见山地问那件事,所以先委婉地这么问道。

  “我……并没有碰到什么问题。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不过你这么跑来找我说远些话是不是太奇怪了?我明天一大早就得起床,对不起了!”

  舞永“砰!”地把门关上。真是对不起直树……舞永厌恶自己为什么非得说出这些无情的话,但却又无可奈何。此时,门外又传来直树的声音:

  “不论你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我会好好地照顾你,保护你……因为,我喜欢你!”

  

第三章

  翌日中午,直树在送货的途中绕到了吾郎的住处。

  吾郎煮了意大利面和直树一边吃一边闲扯。直树忽然正色地对吾郎说道:

  “那天阪口小姐问我们:如果自己的女友被强暴的话,你会怎度做?老师不是回答说:会和对方分手吗?”

  “那又怎么样?”

  “你为什么会这么回答呢?”

  “因为,对方是被一个陌生人强暴的啊!这种事任何男人想起来,心中都会有疙瘩的。难道,你有自信能爱这样的女孩?”

  “我有自信!”

  “你还太年轻了,奇怪,你为什么要这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难不成你和那位小姐……。啊!是不是你硬逼人家就范?”

  “别说这种下流的话!”

  “别不好意思嘛!我们可是好哥儿们啊!告诉我,什么时候发生的?在哪里?情形呢?”

  “我已经说了,才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直树不自觉地大声吼道,吾郎瞪大眼睛楞在一旁。

  这天,舞永在经纪人藤原的陪伴下,一起到某间摄影工作室,准备拍摄上节目时所需的档案照片。

  在镁光灯的照射下,摄影师已经按下了好几次快门,但是尚未习惯的舞永始终无法摆出自然的表情。藤原则在一旁提醒着舞永别勉强自己笑,只要摆出一般的表情却可,摄影师也决定再拍一次。此时藤原的行动电话响了起来,于是她走出摄影棚接电话。而助理也正好帮摄影师跑腿买东西而不在场。舞永突然发现此时的棚里只剩她和摄影师两个人。

  “怎么了?你的表情还是那么强硬。改个姿势吧!比方说这样……”

  摄影师把手放在舞永肩膀,想帮她改变姿势。但是从刚才就一直强忍着心中不安的舞永,终于再也忍不住地尖声叫道:

  “住手!”

  摄影师悻悻然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拍摄工作顿时中断。

  藤原经纪人不停地向摄影师陪罪,然后把舞永带回事务所。舞永第一天的表现让藤原大为不解。

  “你真的没事吗?难不成你现在有男朋友?我多少看得出来。如果和不好的男人交往的话那就……。而且你也应该有心理准备,接下来,你可没有什么空间可以交男朋友了!”

  藤原怎么也没想到舞永的异常,是被强暴之后的后遗症。她完全弄错方向地一边劝着舞永,一边注意着她脸上的表情。

  “你可要干净俐落地处理和男人的关系,知道吗?”

  舞永硬梆梆地回答:“是!”

  这天下午,茉莉突然出现在‘富坚洗衣店’。她心里挂念着前几天,直树到医院向她询问的事。

  “上次,你是不是说那个被强暴的女孩可能是你朋友认识的人?”

  “啊?那件事是我弄错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咦?你是不是在说谎?很多人想问自己的事情时,都会假装是替朋友问的。难道,她不是普通朋友,而是你的女朋友?”

  “对不起,真的是弄错了!”

  “如果真的是弄错那就好了!不过,那个女孩到底跑去哪里了呢?如果她是一个人住,那大概每天都关在屋子里吧!只要别去自杀就好了……”

  丢下了不吉祥的推测,茉莉离开了洗衣店。

  茉莉总是擦着鲜红的指甲油,这勾起了直树心中一个不好的回忆──母亲离家的那一夜。站在房间里的直树,望着母亲用那涂满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拨开门帘,丢下他们而去。从此,那令人不悦的颜色就一直烙印在直树脑海中。他之所以对茉莉没有好感,这或许也是理由吧!

  直树的心中一直盘桓着茉莉那天所说的“自杀”两个字。是不是该再去舞永的住处看一看?不过,大概又会吃闭门羹吧!

  天色渐晚,正当直树心中还在犹豫时,智香打了电话回来。

  “我今天要和朋友出去,会晚一点回来!”

  “你该不会是又去找那个人了吧?早点回来喔!”

  智香仿佛还想说什么似地,但是此刻直树的心中早被舞永的事所占满了,所以也没仔细听就挂断了电话。其实,此时的智香正站在火坑边缘。那天,从由子那里拿到的几万日币已经全部拿去还借钱的利息了。而现在的智香全身打扮得时髦性感,正站在新宿最繁华的街头。周遭尽是一些脱衣舞酒吧、陪宿宾馆等特种营业场所。

  至于直树呢,正在为舞永的事坐立难安。

  最后,直树还是来到了舞永住的公寓之前。想起前几天舞永的态度,直树不敢贸然前去。此时,她住的公寓窗边映出了人影。太好了,舞永在家;直树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是他打公共电话给舞永,传出来的却是录音机的留言。而且不是舞永的声音,是机械的声音。这仿佛表示舞永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直树的心中又开始不安起来了。

  不过,直树有了新的打算,他竭力装出开朗的声音留了话:“我是富坚。工作还顺利吧?天气这么热,不会每天懒洋洋的吧!我手上有两张客人给的迪士尼乐园入场券。明天我正好休假,如果你方便的话,一起去玩,好吗?如果你能去的话,请打电话告诉我。啊!不论怎样,一点左右,我会在车站前的喷水池旁边等你的。有事的话就算了,如果正好没事,请你务必要来。”

  直树知道此刻的舞永正在电话旁听着,但是,她却没有出声。

  此时,智香正循着宣传单上的住址来到一栋大楼之前。急需要一笔钱的智香,准备用一晚换得所需的钱。

  她走进了一间简陋的小屋子,里面聚集了许多男人。每个人的脸都盯着一扇透明玻璃窗,窗内是一个坐着好几位妙龄女子的小房间。这片玻璃窗经过特别设计,里面的人并看不到外面的情景。这些女孩有的抽着烟,有的正在看杂志。她们对男人的窥视都心知肚明,因此大多摆出性感撩人的姿态。而男士们则可任意挑选自己喜欢的女孩,然后再带出场。

  一个自称是此处负责人的男子,把智香由上往下瞄了一遍后,对她说道:

  “我们这里都是以自由恋爱为基本,只不过是一个交友联谊中心罢了。所以,发生任何问题的话,都与我们无关。”

  这男人带着狡猾的表情,再三强调自己并非皮条客。

  “那,要不要马上就试看看?早一点习惯比较好喔!”

  但是,对第一次到这种地方的智香来说,这幅光景实在是让她太震惊了!她能若无其事地坐在那个小房间里任男人待价而沽吗?……智香急急地说了声:“今天不太方便……”就径自冲了出来。

  智香不知不觉地走进了繁华街道中的一条小巷子里。

  她走进了一家叫“Some time”的小酒吧里。这是一间只有吧给座位的小店,墙上挂着锅铲之类的炊具,给人一种仿佛置身在自家的温馨之感;在清酒海报的下面则放着一箱箱的啤酒。

  一个人很无聊地坐在店里的由子,看见走进来的是智香,不禁惊讶地轻呼了一声。智香是循着母亲给她的火柴盒上的地址第一次来这里的。由子拿出饮料给智香喝,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起来。

  “直树知道你今天来这里吗?”

  “不知道!最近,老哥根本没时间管我,因为他好象有喜欢的人了!”

  “那孩子二十八了!也该交个女朋友了!”

  “嗯?你为什么又来找我们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嗯……五年前,和我在一起的那个男人过世了。我拿他留给我的钱开了这间小店。前几年倒还好,这一阵子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做起来没什么劲似地,突然很想见你们,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吧!”

  智香又再问道:“就因为这样吗?”由子回答:“嗯!”

  “你离家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有没有后悔过?宁愿拋下我们而走……你真的那么喜欢那个男人吗?还是说,你已经厌倦再待在家里了?”

  “你为什么会这样问?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智香有些心神不宁,由子说道.“如果是钱的事,我可以帮点忙!”由子知道智香在经济上似乎有些困难,但是智香却回答道:“没事!”而打断了这个话题。

  翌日,直树按照约定二点左右就来到喷水池前等着舞永的到来。虽然已将近两点了,舞永却迟迟未出现。一个人去迪土尼乐园也没意思,直树只好准备离开了。

  正当他想离开的时候,却看到舞永不知何时已站在他面前。

  “对不起,我来晚了。因为有点事没处理完……”

  “我还以为昨天晚上打错电话了呢!因为录音机的声音变了!”

  “啊!真的吗?可能是我按错钮了。昨天听到你的留言以后,本来打算回电的,但是我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所以就……”

  舞永很明显地是在说话。不过,直树只应了一句:“这样啊!”就没再提这个话题。

  “好久没去过士尼乐园玩了。上一次去是在大学的时候吧!现在应该又多了很多新玩意了吧?”

  舞永刻意装成兴致勃勃的样子,和直树一起向剪票口走去。

  此时,两人很碰巧地遇到了吾郎。“直树!你在这干嘛啊?”吾郎用粗鲁的口气问道,这使得在一旁的舞永有些不安地躲在直树身后。直树只好把舞永介绍给吾郎。

  “哇!你比我想家的漂亮多了,真是让我吓了一跳。难不成,你们现在正要去约会?你别看他这副德性,他的动作可是很快的喔!你最好小心一点!”

  舞永的脸变得有些僵硬。吾郎觉得有些意外,赶紧笑着说:“开玩笑的!”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说的已经够多了!快走吧!”

  “我也在这里等人啊!你看!来了、来了!”

  顺着吾郎手指的方向望去,茉莉正向这里一边招手一边跑了过来。茉莉和舞永愕然地望着对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四个人之中只有吾郎一人浑然不觉。

  舞永和茉莉仿佛初次见面似地草草打过招呼。舞永恨不得赶紧从茉莉眼中消失,但是吾郎却很高兴四人能巧遇,建议大家找地方坐下来聊聊。直树考虑舞永的心情,装着一副没什么兴趣的表情,但是吾郎却还是兴致勃勃地嚷着。还好,茉莉出来打圆场。“他们有自己的计划,你别不识相!”然后硬拉着吾郎离去。

  舞永虽然力图镇定,佯装是第一次见到茉莉,但是对方锐利的眼神,却让舞永感觉如坐针毡。

  “刚才那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在车站的月台上,舞永向直树问道。如果直树认识茉莉的话,那件事马上就会被直树知道……

  “好象是老师自己对她一头热的样子。她是老师上次扭伤脚,去医院治疗时认识的护士。你认识她?”

  “怎么可能呢?……”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互相在刺探对方。直树赶紧转移了话题。

  “以后,我还想跟你去很多地方哩!现在,我们可以一起看晚上的棒球赛,一起开车去海边兜风,有好的演唱会也可以一起去听。古典音乐我就比较没兴趣了!当然,你可能会很忙,我是说你有空的时候再出去。在工作方面,我会一直为你加油,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很棒的播报员的!”

  直树着急地想把自己的心声告诉舞永。他由衷地希望舞永能从那场意外中站起来。舞永沉默了下来,然后突然对直树说道:

  “我们不要去迪士尼乐园了,好吗?反正一定很多人的!”

  虽然舞永勉强想振奋自己的精神,但是她的碓还不适合马上就走入人群。天气如此炎热,却为了避开异性的眼光而穿着长袖衣服,然后,又遇了茉莉。此刻舞永的心情真是跌落谷底了。

  离开了直树和舞永,茉莉支着吾郎走进车站前的一家柏青哥店。两个人各自打了一阵子,令吾郎惊讶的是,茉莉打柏青哥的技术真让人刮目相看。

  “那两个人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直树那家伙,一定只会像高中生那样牵牵人家的手罢了。”

  “他不会带她去旅馆吧?”

  “不可能的,那家伙没这个胆量!”

  “那就好了!”

  “你对他有兴趣啊?没想到你喜欢直树那一型的男人!”

  “别乱说!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

  吾郎虽然只是在开玩笑,但茉莉的表情却有些不自在。吾郎注视着一个叼着烟、带小孩来打柏青哥的母亲,不禁开口对茉莉说道:

  “真是的,现代的父母到底在想什么?竟然带着小孩子来这种地方!”

  “我也不喜欢这样!小时候,我父母也常常带着我来这种地方!”

  “喔……难不成,这就是你的‘精神创伤’?”

  “……嗯,吾郎,你有小孩吗?”

  “我有一个念小学三年级的女儿……住在我老婆娘家!”

  “你常跟她见面吗?”

  “这两、三年几乎没有见过面。我老婆娘家的人不让我见她!”

  “是因为你杀了你太太吗?那是真的吗?”

  “对他们来说,那就跟被我杀死是一样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是上吊自杀的,在五年前……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很奇怪,怎么会发生那种事呢?的确都是我不好……”

  吾郎的回答是如此地沉重,茉莉不觉大吃一惊,沉默了下来。

  取消迪士尼乐园之行的直树和舞永,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最后他们走进一家小酒吧里。喝了好几杯鸡尾酒的舞永显得情绪高昂,有着些许直树从未看过的轻佻。或许是为了逃避遇见茉莉之后心中的不安,所以她硬想把自己灌醉。

  “你到目前为止,跟几个人交往过?”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不能问吗?”

  “一个是高中时的同学,另一个是店里的客人。”

  “没想到那么少!我在大学时候交过一个。他是社团里的学长。人长得很帅,常常会很有男子气概地对我说:‘我会保护你一辈子!’或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之类的话。不过,他的醋劲非常大哩!每天都要打电话来追查我的行踪。有时去参加聚会时,他就会怀疑是不是有男人的我出去。我呢,总觉得与其为了这些事在烦恼,还不如不要谈恋爱的好!自己的梦想才是最重要的。恋爱这种东西,多少都会让人觉得受到了束缚。所以,对现在的我来说,恋爱根本是不需要的,而且也没有闲工夫去谈它!”

  舞永一喝醉话就多了起来,直树感到她似乎在兜大圈子拒绝自己。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个只会替自己盘算的女人。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孩!”

  舞永豁出去地说道。然后举杯把酒一饮而尽。直树沉默了一阵子,然后说道:

  “我……我不会介意的。就算你发生了那种事,我也不会介意的。那没有任何影响的!”

  装着毫不知情的直树,原本一直说不出这些话。但是,看到舞永的态度,直树不知不觉地就说出了心中最想说的话。就算发生了那件事,他对舞永的感情还是不变。

  但听到这些话的舞永却觉得有如五雷轰顶……最想隐瞒的人其实早就知道了!直树刚才说不认识茉莉,但其实茉莉早就告诉他了……自尊心崩溃了的舞永,顿时觉得自己悲惨不已。她一句话也不说地站了起来,径自走出了店门。

  直树急急地付了钱,追了出去。

  在这夜晚无人的街道上,舞永头也不回地一直向前走,直树好不容易才追上她。

  “你早点把那件事忘了吧!我会在一旁帮你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逃避,是最不好的方法……”

  听到这话的舞永,突然停下脚步望着直树,脸上浮现不认输的笑容。

  “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根本没把你当一回事。我根本没兴趣和你交往!我讨厌你,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

  舞永激动地喊着,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个人回到公寓的舞永,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中,不禁嚎啕大哭。

  而被舞永的话所剌伤的直树,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第二天,直树还是到运动场打棒球,但是由于表现不好被喝倒釆,竟然和对方的选手扭打成一团。以往,直树都是在一旁劝架的人,这一天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地。

  吾郎大吃一惊,将直树带到自己的住处包扎伤口。向来嘻皮笑脸的吾郎这次也感到事态严重,不禁开始担心起直树起来了。

  直树将事情的经过大致都告诉了吾郎。

  “原来如此。所以昨天茉莉才会有些担心你们……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她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她不喜欢我了啊!”

  “这样啊!嗯,这样或许也好,省掉很多麻烦。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快点忘了她吧!更好的女人就在后面等你喔!”

  吾郎用关爱的眼神看着舞永。但是,他的话并无法安慰心情跌落谷底的直树。

  对舞永来说,这家医院是她不愿回想起的一个地方。但是,未付的医疗费,还有随意向邻床病患借用的衣裤都非得归还不可。

  舞永鼓起勇气走出门,但一来到医院前面却感到有一股压迫感,让她有些招架不住。躺在诊疗台上的那种羞辱感又袭上了心头。舞永紧张得全身发抖,转身打算离去。

  此时,她突然听见有人喊道:“山下舞永小姐!”一回头看,原来是茉莉。

  “我很气你喔!怎么样,身体复原得还好吧?”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舞永,别客气,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只不过是来付清医疗费的!”

  “那他呢,你打算怎么办?当里好象真的很喜欢你呢!”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嗯……我这样说虽然有点残酷,不过我觉得现在的你是无法和他交往的……还好你们也还没开始。”

  “这样吗?……这种事很难说吧?”

  “那你就把自己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告诉富坚吧!好吗?……”

  茉莉仿佛能看透舞永似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说道。

  舞永在医院前和茉莉道别后,边走边想着她说的话。

  自己能够坦承地把现在的心情告诉直树吗?连想说什么,自己都还理不出头绪……

  但是,心中满是困惑的舞永却还是朝着直树住处的方向走去了。走在桥上的舞永远远地看到一个茶色的小圆点朝自己飞奔而来。是绊造!这只小狗“汪!汪!”地几乎是用滚的方式朝着她冲来。抱起了绊造的舞永,抬头看见直树小跑步地朝自已而来。

  “这小家伙总是静不下来。我知道她一定是想见你,才会一直努力想找出你可能去的地方!”

  直树说了这些话之后就转身而去。对方都已经明明白白地说讨厌你了,那还能说什么呢?小狗特地为两个人牵线,但这条线马上就要断了。当他沮丧地这么想时,身后即传来舞永的声音:“等一下!”

  两个人无言地走在河边的步道上。绊造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

  河畔的运动场上,有很多小朋友在踢足球。两个人在离人群箱远处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风景。直树刻意和舞永保持一些距离,因为他直觉地认为,不可以太靠近她。

  洋槐树的枝叶随风摇摆。远处大楼工地的起重机缓缓地在移动着。舞永决定像茉莉所说的,将心中所想的都说出来。

  “我万万也没想到,那种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我竟然会被强暴!!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碰到这种凄惨的事?”

  “我了解你的心情!”直树说道,他也只能这样回答。但舞永的反应却十分激烈。

  “你了解什么?你能了解被男人押上车时的心情吗?衣服被剥下、脸不知被殴打了几次,被刀子划伤肩膀,最后还被威胁如果再反抗就杀了我!你知道那种求救无门,只能任人宰割的悲哀吗?”

  舞永激动地说着,泪水夺眶而出。直树痛苦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闭上眼睛悲痛地听着舞永的话。自以为了解舞永的心情,其实只不过是男性对女性一丝粗浅的同情罢了。自己也有错。通往公立运动场的路,虽然男人早晚都能很放心地走,但是对身为女性的舞永来说,却有无数只恐怖的魔掌在等着她。自己实在没考虑仔细,应该别选那个地方见面才对!……直树不禁咬紧了下唇。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只是一场恶梦,该有多好啊!我真想叫自己相信,现在在这里的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不可能碰到那种事情。我告诉自己,只要能逃离医院,就能忘记一切可怕的事。可是,我错了。就算待在屋子里,我也会害怕。在黑暗的地方我也会害怕。在电车上、在电梯里,甚至是走在街上,在我周遭的任何男人都让我感到恐惧。大热天的,我却觉得周遭所有的东西都那么冰冷,就像是碰到那些暴徒的手一样!”

  直树呆呆地听着。舞永受到的煎熬,比自已想象的更大。

  “之前听到你说喜欢我,我很高兴。没骗你,我真的好高兴。但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外表或许没变,但是,我已经不是和你初次相遇时的我了!不是你以前喜欢的那个我了。你最好别和我这样的女孩交往比较好。因为,你一定会受到伤害的……”

  舞永抽噎着,把心中想的话全部都说了出来,然后起身打算离去。但是,背后立即传来直树的吼叫声。

  “我跟你保证,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好好对你的!在你点头答应之前,我绝不会碰你的。……我希望能跟你交往!跟现在的你交往!”

  两人静静地对望着。舞永凝视着直树;此刻的她,心中已被直树的真诚所填满。

  

第四章

  说出了心中真正想说的话之后,舞永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对男性的紧张感虽然还是无法去除,但心中的畏惧已经比刚开始和缓多了。即使电车挤满了人,舞永还是告诉自已要克服心理障碍,迫强自己坐上电车。

  这天,舞永再次前往摄影棚,拍摄上次未完成的档案照片。

  直树在工作和打球方面也都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脸上也有了笑容。

  两个人约好了在下一次休假时去迪士尼乐园。

  这天,他们打算就像普通的情侣一般,好好地玩一天。但是,当舞永一坐上直树的小货车时,一种厌恶感突然袭上心头。而当直树关上车门,准备发动车子时,舞永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出事那天的情境。狭窄的车内,紧闭的空间……她拼命想挣脱暴徒的掌握……嘴被紧紧地捣住……脸被殴打……头不停地被压撞在车座上的痛楚……

  “好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去见米老鼠了!太好了,路上人好象不多哩!”

  毫不知情的直树轻快地说着。但是,舞永却神经紧绷,心脏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似地,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黑,直冒冷汗。

  “停车!”

  舞永终于忍不住地发出了哀嚎。

  直树慌张地紧急剎车,而舞永几乎是连跑带滚地冲下了车子。

  舞永抚着胸口蹲在路旁。直树追在她身后想伸出手拍拍她的背,却又急忙把手缩了回来。他想起前次无意中碰到舞永时,她所发出的尖叫声。

  “对不起,我有点晕车。稍微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舞永这样说道,但她的身体却微微地颤抖着。直树没法子,只好静静地站在舞永身后,任凭车子一辆一辆地从旁呼啸而过。

  两个人就这样在路边待了一阵子,舞永总算渐渐平静下来。

  不过,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再开车去迪士尼乐园了;直树这样想着,就陪着舞永到附近公园休息。

  那是街上的一个小公园。老年人在凉椅上坐着聊天。喷水池旁则有几对母子用面包屑喂着鸽子,一副悠然自得的光景。

  两个人坐在凉椅上看着眼前的喷水池。直树劓意地和舞永保持了一些距离,舞永也眼神茫然地看着四溅的水花。

  “对不起,害你去不成迪士尼乐园!”

  “不要紧!我也很喜欢这样坐着发呆。对了,工作方面有没有什么进展?”

  “并不是进了制作公司,就马上会有差事可做的。从现在开始,不论是任何节目,只要有试镜的机会,我都得去参加。可能今天担任这个电视台的天气预报小姐,明天又得到另一个公司做体育播报员呢!”

  “真是辛苦!”

  话题突然中断,直树不自觉地伸了个懒腰,他的手差一点碰到了舞永的肩膀,放是他警觉地缩回了手,舞永也注意到了。

  “碧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浮云,现在的东京正是盛夏时节,今天看来也会是炎热的一天。”

  舞永抬起头,仿佛在唱歌似地这么念道,然后望着直树轻轻地笑着。

  “经纪人告诉我,平常看到的任何事物都可以拿来当播报的练习,常常这样做,一定会有进步的!”

  直树露出了一个深表同感的表情,舞永又接着念道:

  “一群白鸽聚集在喷水池旁荫凉之处。拿起面包碎屑喂鸽子的孩子们脸上洋溢着笑容,撑着洋伞的老夫妇在一旁微笑地望着他们。许许多多的人,用各式各样的方法快乐地度过夏天。或许有些平淡无奇,但这里的碓充满了幸福、安详、和生活的喜悦……。以上是山下舞永在都市的一角所做的报导。”

  舞永的表情宁静,还带点小小的满足之感。平静的喜悦霎时充盈在直树心中。舞永正一点一点地在恢复。以前那个活泼开朗的舞永总有一天会回来的,直树心中这样想着。

  直树的心中充满着幸福之感。几天之后,在吾郎的率领下,直树参加了棒球比赛,他在球赛中大放异采。

  但是,来替大家加油的茉莉和吾郎却很为直树担心。

  “他和舞永能不能顺利地交往下去啊?”

  “我觉得有点难。我问过院里的医生,他说被强暴过的女孩,百分之九十九都会和男朋友分手的。站在女孩子的立场,愈是爱着对方,就会愈觉得自己是个污秽。人,心理上会非常痛苦。特别是像她那种贞操观念特别强的女孩子更会这么想。到最后,男方也会受不了的。因为,这种女孩一定不愿再让男人碰她的!”

  “可是,如果是自己喜欢的男人的话……”

  “这和对象没有关系,只要是男人,都不能靠近她。我想,这种感觉,男人是无法了解的吧!”

  “是远样的吗?……”吾郎凝视着在球场上挥汗如雨、表情愉快的直树,独自想着。

  直树的幸福之感一直持续到回家之后。

  阿健正煮着拉面准备当午餐,智香也察觉出哥哥今天的心情和往常不太一样。

  “老哥!你今天看起来好象很高兴的样子!”

  “那当然啰!交了一个那么漂亮的女朋友!”

  智香之前也多少有一点这样的预感,阿健的话更证实了她的猜测。好奇的她马上如连珠炮般地问道.“什么样的女孩?你喜欢她哪一点?”直树懒得一一回答,智香见哥哥没搭腔,又再进一步逼问道:

  “你们到几垒了?你应该吻过她吧?”

  “别说这种下流的话!”

  “有什么下流的?接吻很下流吗?”

  “如果有空在这里说这些,还不如多花点心思想想自己未来的工作吧!我和信用金库的经理打招呼了,他说你随时都可以去面试。”

  “不要!我最讨厌那种工作!我不是说过了嘛?你不必担心我的工作!”

  “好!那你说说看,你有什么打算?整天就只会嘴上说说而已,什么都没做!”

  向来对智香百依百顺的阿健在一旁插嘴道:“说得太过火了吧!”智香则嘟着一张嘴走上了二楼。原本愉快的三人午餐又泡汤了。

  智香似乎对事事都抱若不满。心中有许多梦想,但在找工作时却只能屈服于灰色的现实底下。念短大时班上的同学多是家境富裕的千金小姐,各方面都觉得略逊别人一筹的智香始终无法和她们打成一片。对智香来说,最比不上这些同学的,就是没有温暖的家庭。母亲离家出走,父亲过世,和哥哥两人守着一间不起眼的小店,智香对别人同情的眼神感到厌恶。

  好强的智香不甘心自己事事都比不过别人,却也知道不能对哥哥过分要求。自从父亲过世之后,和哥哥的相处就一直都不太融洽。因此,从少女时代一宣觉得欠缺许多东西的智香,开始用一些名牌衣物来填补这份失落感。在哥哥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智香已负债累累了!

  舞永和藤原经纪人一起前往电视台接受气象播报员的试镜。对方希望应试者在播报之前,能用自己的话做一小段开场白,于是舞永回忆起之前在公园中和直树说的那些话。

  “各位观众好!炎热的天气一直持续了好几天。在这时候,建议各位可以到附近的公园散散步。让自己慢慢沉浸在仲夏的空气和景致之中,您也会渐渐感觉到暑气一消而散。别再厌恶夏天,和夏天做个好朋友吧!”

  舞永做了这样的开场白之后,就开始播报各地的天气。

  舞永大致还算顺畅地结束了试镜。走出了摄影棚,她问藤原自己今天的表现如何,藤原说道:“虽然表情还略带僵硬,不过表现得不错!”

  “太好了。不晓得有没有可能被录取……”

  “还早呢!做这行,经验的累积比学习更重要。一两次没被录取也别介意。你刚才做的开场白的确很不错,是不是之前曾确实地练习过?像这种日常生活的细节其实是很重要的喔!今后也要以这种态度好好加油!”

  开场白受到赞美,舞永的心中感到雀跃万分。

  舞永看来似乎已完全恢复正常,但是,茉莉的上司筒井医生却没有那么乐观。茉莉告诉他,舞永曾为了付清医疗费而来到了医院前面,但却表示不愿再接受任何诊疗之后,筒井医生如此说道:

  “这是当然的了!因为她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已有病。她现在只是在逃避任何会让她回想起那段痛苦经历的事物。比方说,她再也不愿经过意外发生的那个地点,也不愿看到我们的脸。但是,事件后的精神复健是很重要的。你能不能说服她回来医院接受治疗?”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如果你觉得太难的话,由我出面也可以。”

  “不,就交给我吧!”

  从一开始就负责照顾舞永的茉莉,觉到自己有这份责任。她心中也以为,由自己来说服舞永是最适当的。

  此时的直树和舞永,每逢假日就会一起出游。

  两个人乍看之下,就像在原宿或涩谷随处可见的年轻情侣。但普通的情侣总是亲匿地牵着手、搂着肩,而直树却不能对舞永道么做。直树心中多么渴望能握握舞永柔软的手、轻抚她美丽的秀发、搂着她纤细的腰。对于心仪的女人,任何男人都会有这样的欲望。眼前的舞永,外表有一种健康、清新的气质,还带点性感的魅力。但是,她的内心,却无法接受任何异性的碰触。直树压抑着心中的欲望,满足于这种平淡,且带点距离的交往方式。

  这一天,直树邀舞永去烤肉。实际上,这是茉莉提出的点子,借口说是吾郎喜欢户外活动,让四人能顺利出游。

  舞永稍微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但一听说茉莉也会同行时,她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不安。不过,她和直树之间早就不需要隐瞒那件意外,实在没有理由要再避开茉莉了。逃避是不好的!舞永俏悄地在心中激励自己,最后终于决定参加这次的聚会。

  茉莉想借着这次出游的机会,为舞永将来的治疗开一扇窗。现在的舞永,最需要的是恢复对男人的信赖、消除心中的恐惧。若是心中的伤痕、不远不能复原的话,或许舞永一辈子都无法对男女关系抱持健康的态度,如果到这种地步,那她未免太不幸了。

  到了烤肉的当天。

  三个人将小货车停在车站前,等着舞永的到来。吾郎全副武装,打扮得像个登山专家似地。茉莉却忍不住讥笑他道:“又不是要爬阿尔卑斯山!”直树则再三叮咛吾郎和舞永交谈时该注意的细节。

  “第一,不准说下流的话或是黄色笑话。”

  “什么?!你愈是叫我别谈,我就愈容易说溜嘴!”

  不过,茉莉倒是主张一切保持自然,刻意去避讳什么反而容易出问题。

  此时,舞永也到了,四个人就准备出发。路上,直树不时从后视镜偷瞄舞永,担心她是否会在途中又喊着要下车,不过,车子一路上开得很顺畅,两个女孩子也聊得很起劲。

  “我最后一次到郊外烤肉是在小学的时候。上国中时,我几乎都没去学校。”

  “茉莉小姐,难道你以前是不艮少女?”

  “不好意思!被你说中了!”

  两个人笑了起来。直树见状后不禁在心中嘀咕着自已是白担心一场了!因为在出发之前,直树一直害怕舞永面对知道一切的茉莉,会表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到达目的地之后,四个人在溪畔下了车。

  山毕笔直的枝线给人一种壮观的感觉。从山顶向下而流的清澈溪水经过了岩石处激起了阵阵的水花。虫呜鸟叫,四周充满了清新的气息。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想让自己融入这大自然之中。

  溪水中的岩石有些滑,吾郎自然而然地拉着茉莉的手一起走。直树也想扶舞永一把,舞永却说:“不要紧!”而摇摇晃晃地自己一个人涉溪。

  大伙找到了最佳地点之后,女孩子们就开始准备烤肉的材料。砧板上的菜刀刀锋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刺眼的光芒,舞永看见这个光景,眼睛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茉莉敏锐地察觉到,体贴地向舞永说道:“我来弄!”但舞永婉拒了茉莉的好意,拿起了菜刀切马铃薯。茉莉也就若无其事地和她聊了起来。

  “看到你这么有精神,我稍微放心了一点。”

  “这都是托你们的福。上次去试镜的时候,表现得比我想象中好多了!经纪人也说,照这种情况下去的话,不久之后我应该就会有工作了。我现在已经渐渐对自己有信心了,觉得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这样就太好了!加油!”

  茉莉鼓励着舞永,心中却掠过一丝不安。而在离她们稍远之处,吾郎正一边准备生火一边向直树发表自己的感想。

  “我一直担心她会摆出一张阴郁的脸,但是现在看起来,她好象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嘛。真是白担心一场!”

  火烧旺之后,大伙儿陆续把肉和蔬菜排上烤肉架烤熟。

  清新的空气,再加上鲜美的肉汁滴在碳火上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四个人早已饥肠辘辘了!直树和吾郎像在比赛似地,狼吞虎咽地抢着食物。

  “这家伙从以前开始就是既固执又倔强,打球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管被对方击出多少安打,他也绝对不会自己说要换人。每次都自作主张,就像那次,他打了一个三垒安打,结果无视于教练的阻止,硬要跑回本垒!”

  “结果呢?”

  “当然被封杀出局啰!当时建我也吓了一跳,气他胡搞一通,不听指示。结果,你们猜他事后跟我说什么吗?”

  “我跟大家道歉了啊!”直树自己说道,但是两个女孩还是转头想听吾郎怎么说。

  “这家伙原来是和当时的女朋友约好了,一定要打个全垒打给她看,所以才会那样做的!真是服了他!我们那队也因为他而输了那场比赛!”

  “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是练习赛嘛!”

  “对了,我记得那时候你身上好象还带着一个护身符。是当时那个女朋友送你的吧?”

  舞永听了马上从口袋中拿出那个咸蛋超人钥匙圈问道:“难道是这个吗?”

  “没错,就是这个!啊!好象又说了不该的话!”

  吾郎有些尴尬自己说错话,但直树却矢口否认。

  “才不是呢!这个是我妹妹给我的!真的!”

  “说的也是,你老爹过世之前,你和智香感情原本很好的。发生了那么多事,还有你老妈也……”

  舞永插嘴道:“他母亲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什么?你妈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我家的事没什么好提的!”直树略带慌张地敷衍了过去。

  吃完饭后,四个人开始玩起羽毛球来了。

  吾郎和舞永先坐在一旁看着直树和茉莉对打。舞永问起了直树母亲的事,吾郎回答道:

  “那小子的老爹会那么早过世,全是因为他老妈的原因。他老爹过世之前两年左右,她和别的男人跑了。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从此就变了样。直树的老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就开始酗酒,结果,在直树念高三,刚好是夏季选拔之前就……”

  “所以,他才继承了那间店啊……!”

  “是啊!其实,不知道是故意要做给他老妈看,还是因为太恨她了,否则,一个高中都还没毕业的孩子,是不会自己说出要继承那家店的话的。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跟你说他老妈已经死了……”

  轮到吾郎和舞永对打了,坐下来休息的茉莉对直树说道:

  “我想麻烦你一件事。希望你能说服舞永回医院复诊。”

  “可是……,有这个必要吗?她看起来很好啊!”

  “这种说法或许有点老套,不过,我想告欣你,她心中的伤还没痊愈呢!就像白天的月亮一样!”

  “白天的月亮?”

  “嗯!大概没有人会意识到白天也有月亮的存在吧!其实,我们虽然看不到,但它实际上还是存在的。”

  “你是把月亮比做精神创伤?”

  新的不安涌上直树的心头,他凝视着挥拍打球的舞永。舞永虽然一副专心打球的样子,其实眼睛不时偷困着在一旁坐着的直树和茉莉,在心中揣测着两个人的谈话内容。

  一天的活动就在平和、快乐的气氛下结束了。

  在夕阳的余晖中,四个人踏上了归途。

  “哇!今天玩得真开心,下次四个人再一起出来玩!”

  “当然好啰!偶尔到户外来活动活动筋骨还真不赖呢!”

  吾郎一不小心又说溜了嘴,舞永带着怀疑的神色问道:“偶尔?他们不是说你向来喜欢户外活动的吗?”直树和茉莉不禁瞪着吾郎。

  但舞永的脸色马上又变得开朗起来。

  “我懂了!你是为了要替我打气才特地来的吧!谢谢你的好意!”

  吾郎尴尬地说了声“哪里!”心中却有些怀疑远是舞永的真心话吗?同时,其他三个人也都满腹心事。

  终于,车子开到了舞永的住处前面,此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和直树一起下车后,舞永开朗地向吾郎和茉莉道谢,然后目送着他们的车子离去。

  但是,当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时,舞永的表情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地冷了下来。“很累吗?”直树关心地问道,但换来的却是舞永的叹息声。

  “今天的郊游是谁提出的?”

  她的语调之中已没有之前的那种开朗了。舞永之前的表现完全是拼了命装出来的。

  “我也不想骗你!这是大家为了让你松一口气,舒解压力而想出来的……”

  “真的只有这样吗?那你今天和茉莉小姐在谈些什么?她一定在跟你提我的事吧?”

  直树想起茉莉曾托他劝舞永回医院接受检查的事情,但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能向舞永说出这件事。

  “她并没有跟我说什么,她只是说看到你一切正常,她也松了一口气而已。”

  “你说谎!”

  “你每次都误会我,以为我心裹在打什么主意、在向你刺探什么……你这样是不是想太多了?”

  “这是因为你对我太小心翼翼了!你在我面前总是刻意装得非常开朗,对我非常体贴。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这对我来说是一个负担!”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

  “那,你为什么要跟那个老师说我的事呢?你告诉了他,没错吧!如果你真的为我着想的话,为什么要告诉他我的事呢?这种事愈少人知道愈好的啊!”

  这件事,直树的确对舞永感到有些内疚。但是,当时舞永断然地拒绝了他,他心想两个人注定要分手了,才会把它当做过去的事说了出来。而且,当时的他心情很乱,失去了平日的冷静。

  “老师常常都会听我倾吐心中的烦恼。”

  “我是你心中的烦恼吗?”

  “我并没有这样说!”直树放大了声量。

  “你别叫得那么大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刚才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是玩得好好的吗?”

  为什么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呢?之前那个爽朗的舞永到哪里去了?舞永一语不发地走进了公寓,留下错愕不已的直树。

  此时,吾郎也送茉莉到她的住处之前。

  “你在发什么呆啊!她比想象中的正常多了。照这种情形看下去,他们应该可以好好交往下去。说不定,两个人还会结婚呢!直树那家伙,这次好象是玩真的!从以前到现在,他也经历过不少事……”

  “你真是个好人,那么关心富坚!”

  吾郎一高兴,想进茉莉的屋里坐坐,却被她直截了当地拒绝。

  “你想我会让一个害太太自杀的人进我屋里吗?我问你,如果我喜欢上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我当然会很高兴的啊!”

  “你会跟我结婚吗?”

  “别说这种事嘛,茉莉小姐!”

  “这么说来,你交女朋友只不过是想玩玩而已,我说的没错吧?”

  被茉莉着着实实地问倒,吾郎只好苦笑着说:“精神科的护土还真厉害啊!”

  “对不起啦,这是职业病!”

  “今天,我只好乖乖回家了!”

  “如果可以的话,下次再告诉我有关你太太的事?”

  茉莉的话让吾郎的兴致全消,他说了声拜拜,就驾着小货车离去了。

  翌日,茉莉把直树叫到医院里,向他询问有关说服舞永来医院复诊的事。但是,一看到直树的表情,茉莉就猜到答案了。

  “她还是不愿意来?”

  “我会想办法的!就算她不来医院,我也会在她身边好好保护她的,不会有问题的!”

  “你在说什么啊?我告诉你,这可不是用这种罗曼蒂克的想法就能解决的问题啊!你实在太天真了!”

  “为什么?”

  “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吧!你们根本不像一对正常的情侣!”

  “没这回事!我们可是很正常地在交往的!”

  “但是,你不是连碰都不敢碰她吗?”

  “在别人面前才会这样!”

  “那,你告诉我,你握过她的手吗?抱过她吗?吻过她吗?和她发生过关系吗?老实说,医院方面也很伤脑筋的啊!”

  她知道我们的情形……。茉莉用仿佛是精神科医生的口吻逼问直树,直树不禁怒从中来。

  “这事跟你无关,请你不要再干涉我们的事,好吗?”

  他冷硬地丢下这句话,然后转身就走。心中的怒气,仿佛马上就要爆发出来似地。

  除了因为被茉莉踩到痛处而发怒之外,直树心中也深为自己无法和现在的舞永再拉近一点距离而苦恼。多想抱她,想紧紧地拥抱她,但是,直树却不能这么做。总是强忍着心中欲望的自己,是多么地可悲啊!

  直树快速地穿过医院的长廊,突然,眼前出现了由子的身影。

  由子刚到药局领了药,却很巧地看见直树迎面而来。

  直树并不想和母亲说话,但由子却把他拦了下来。

  “我们谈谈好吗?智香最近有点怪怪的。”

  听到是有关智香的事,直树不得不带着一张不愉快的脸,跟着母亲走到医院中庭,在凉椅上坐了下来。

  “我觉得,她好象有什么烦恼似地。我想,应该跟钱有关吧!如果不是踢鬲利贵之类的事情有瓜葛的话倒还好……你可要多注意她一点喔!”

  由子那憔悴的脸庞上浮现了担心的表情,但直树却毫不领情。

  “现在才装出一副母亲的样子,是吗?不必你担心,我们自己也能过得好好的!”

  “只是因为之前智香跟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所以我才提醒你的……。她问我当年离家的时候,心情是怎么样的?是否并不是因为喜欢那个男人,只不过是因为讨厌这个家而想快点逃出去?我在想,她之所以会问这些问题,是不是因为她的心里也这么想?你就算不原谅我,但也要跟那孩子谈一谈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难道你现在是想赎罪吗?别想得太美了!你到现在才后悔,对我们来讲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知道你非常恨我。十二年前我要踏出家们的时候,你的眼神就像利剑似地插在我背上,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但是,我并不后悔自己这样做。我对我的这一生所做的决定,没有任何后悔!”

  由子直直地望着儿子的脸。

  “别说大话!你根本只有想到自已而已!你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了!如果你再来找我们,我不会饶过你的!”

  “你这语气简直像流氓!”

  “我不屑于你这种人生的态度!到死都不屑!”

  “知道了。我不会再来找你们了!太可笑了,竟然要我向你们低头!”

  两个人互相向对方丢下狠话之后,由子转身离去。直树用锐利的眼神望着由子渐去渐远的背影,发现那背影已不似以往那般地精神奕奕了。呆立不动的直树顿时被涌上的悲哀所淹没。

  翌日,直树也如同往常一般地打起精神开始工作。

  昨天由子说的话还盘桓在直树脑里。他对昨天自己的口不择言感到些许懊悔。不过,直树在心底又觉得自己有权那样指责她。那时,他不知有多少回看到擦着鲜红指甲油的母亲偷偷地和那个男人通电话。他对每次都得在背后窥视母亲的偷情,感到厌恶万分。接下来,他又夜夜看着母亲吵着要和父亲分手。他记得母亲曾哭着求父亲起码让她带智香走,但最后,母亲终究拋下一切而离开了!

  正当直树一边怔怔地想着这些往事,一边整荡着衣服的时候,智香回来了。智香只轻率地和他打了声招呼就直接冲向二楼。直树跟着妹妹上了二楼,却发现智香一副马上又要出门的样子,正匆忙地换衣服。

  “干嘛!人家在换衣服,快出去!”

  直树发现智香的衣服都是一些昂贵的名牌服饰。

  “喂!这个多少钱买的?我在开洗衣店,对衣服的价钱多少也有点概念。这些根本不是你的零用钱买得起的!”

  “我有打工。”

  “打什么工?”

  “我没做什么丢脸的事就对了!”

  直树打开智香的衣橱,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华丽的衣服。香奈儿、范伦铁诺……全是些名牌的衣物。

  “这些不可能是你打工就买得起的吧!你难道是用偷来的?”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那你说,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智香一时怒火上升,她打开抽屉,扔出几张纸。“这是什么?”直树捡起来一看,竟然是学生贷款申请书,直树一时愕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在想什么?随便想都知道,这些钱不是简简单单还得清的啊!你到底打算怎么样?不要一句话都不说!”

  但是,智香用一种直树从未见过的反抗表情瞪着他。

  “你是从什么开始变成老爹了?哥哥!”

  “你说什么?”

  智香有些歇斯底里地将吊在衣架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扔到榻榻米上。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一看到我就唠叨个不停,简直就跟老爹一样。要不要我告诉你,你平常都跟我说些什么话?早点回来、工作找得怎么样?不要和奇怪的男人交往!就只有这三句而已!我已经听腻了!下次你用录音带录起来好了!”

  直树勃然大怒,打了智香一巴掌。

  “世界上有像我们这种兄妹吗?”

  智香抚着脸颊,一边哭一边冲下楼梯。

  直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散落在榻榻米上的衣服,他没想到智香会变成这个样子。过了一阵子,直树稍微平静之后走下楼梯,但心情还是很糟。于是,直树情不禁地拿起电话筒。

  此时,舞永正好刚洗过澡坐在梳妆台之前。裹在大浴巾下的肩膀上留着清清楚楚的刀痕。突然之间,电话铃响了起来,舞永一时之间吓了一跳。

  并不是被人偷窥或是曾有人打骚扰电话来,只是,从那件意外之后,即使是平凡无奇的电话铃声也会给她带来些许的恐惧感。她有些不安地拿起话筒,原来是直树打来的,但声音有消沈。

  “怎么了?好象没什么精神?”

  “只不过有点累罢了!大概是中暑吧!”

  直树原本想把母亲和智香的事告诉舞永,结果还是打消念头。因为这毕竟不是很愉快的话题。

  “上次真是对不起……”

  “别这么说,是我自已不好!”

  “我答应你,以后不再特意地对你过分体贴,让你不自在。”

  “我也不再随便胡思乱想了!”

  前嫌尽释,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会变得有精神!”

  “如果喜欢听我的声音,随时都欢迎来电!”

  舞永带着爽朗语气说道。

  “讲电话时,两个人好象都变得比较坦白呢!不过,能见面当然更好!我好想见你。”

  直树诚恳地说道。紧握着话筒的舞永也有同样的想法……

  第二天,在球场上投着球的直树,突然发现从远处慢慢走过来的人是舞永时,觉得很惊喜。

  吾郎顺着直树的视线望去,也发现了舞永。“好好地投一球啊!直树!”吾郎替直树打气。直树全神贯注,奋力投出一球。好球!打者挥棒落空。吾郎高兴地大叫:“太帅了!“直树也和舞永交换了胜利的手势。

  这局结束之后,直树来到了舞永身旁。

  “怎么了?”

  “我来这里会给你添麻烦吗?”

  直树说道:“怎么会呢?”脸上掩不住喜悦的笑容。此时,阿健过来叫道:“老板,轮到你打击了!”舞永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笑着对直树说:

  “喂!能不能打一个全垒打给我看?”

  “好啊!一切包在我身上!”

  对方球队的队员们一直对直树喝倒采,由于他们言词略带粗俗,站在打击位置上的直树不时担心地望着舞永。但是,舞永却带着一张开朗的脸,开始了棒球赛的转播。

  “好了,现在是两人出局的满垒情况。轮到打击的是富坚选手,他有机会击出关键性的一球。垒上的选手能够跑回本垒吗?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投手投出了第一球!”

  直树奋力一击!舞永继续着她的转播。

  “打击出去!球朝五外野方向飞去,球非常的远,是否会成为全垒打呢?”

  大家的视线都随着球而移动……。但是,很可惜,这是一支界外球。

  “太可惜了,球稍微出了一点界。不过,实在是打得非常远。投手大概也吓出一身冷汗了吧!”

  看来这个播报员似乎是站在打击者这边的。

  “好了,投手又投出了第二球!”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似地,球呼啸地打中了直树。他头上的球帽掉落在地上,直树跟着地翻了个筋斗后,就倒地不起了。

  救护车将直树送到医院里。

  还好,经过紧急包扎处理之后,直树并无大碍,就先出院回家了。

  吾郎和舞永、阿健都很担心地望着额头上敷着冰毛巾,身上盖着薄毯,躺在榻榻米上休息的直树。

  “你还好吧?如果会痛的话,就要再去医院一下!”

  “不要紧的……”

  舞永担心地望着直树。过了不久,吾郎把直树交给舞永照料,就拉着阿健离开了。他打算让直树和舞永两人单独相处一下。

  舞永盯着直树,一边倒了一杯冰凉的麦茶。

  “对不起……我没有射出全垒打!”

  “你别这样说……”

  “我每次都在紧要关头出差错!每次都这样!真是气人!”

  就在这时候,舞永轻轻地握住了直树的手。由于太意外了,直树一时之间只是傻优地看着舞永。等他回神后,直树也紧紧地反握住舞永的手。舞永并没把手抽走。直树在手上加了一点力道,一把把舞永拉了过来。

  直树把舞永压在榻榻米上,将唇慢慢地盖在舞永的唇上。舞永没有抗拒……云时之间,直树的内心充满了感动,胸口觉得一阵热。

  直树紧紧抱住了舞永,他的双手微微地颤抖着。

  舞永按捺着心中的恐惧。她拼命告诉自己,这个拥抱和那个恶梦不同,这是很美妙的事。但是,恐怖和不安终究还是压倒了她,舞永使劲吃奶的力气将直树推开。

  “为什么……连我也不行吗?我也和其它男人一样吗?”

  “不是这样的……对不起……对不起!”

  爬起身来的舞永飞也似地冲了出去,留下怅然若失的直树。

  

第五章

  翌日,直树到书店买了一本‘精神创伤’。

  这本书是在和舞永刚认识时,从茉莉那里听来的。但是,后来知道了舞永的事之后,直树才真正了解到“心中的伤痕”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治愈的。

  直树趁着工作的空档,开始认真地看这本书。

  “trauma”在医学上是指外伤,而在心理学上是指在心理上会留下的永久伤害的强烈打击,也就是指“精神上的伤”。书中举了几个代表性的例子,如曾在战场或战俘收容所遭到迫害,或曾有被抢劫或强暴经验的人,都会留下这种“精神创伤”。书上大剌剌地写着的“强奸”两个字,给直树一种怵目惊心的感觉。

  也就是说,当一个人被一种超越限度的巨大恐惧所压迫时,心理上也被意志无法克服的“看不见的伤”所撕裂。这个给果会造成经常性的恶梦、幻觉、不安、易忽、有罪恶感、忧郁、失眠、绝望、错乱、有无力感等不同的症状。

  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在纳粹集中营中待过的人,或是曾参加越战者,以及阪神大地震或东京地铁沙林事件的受害者,他们心中一辈子都留下痛苦的伤痕,无法抹去。较轻微的人或许只在某些时候发作,而症状严重者甚至会有轻生的念头。

  直树看到一半的时候,茉莉拿了一件不小心被指甲油沾到的衣服来到店里。

  “听说你们的风评很好,所以拿来让你们处理……”茉莉一面说道,一面看着直树手上的书。

  “怎么了?你为什么在看这本书?”

  “之前听你说过这本书,所以买来看看打发时间……”

  “你和舞永相处得还好吧?吻了她吗?还是更进一步了?”

  茉莉又长驱直入地逼问着。

  “以前不是告诉过你了,别再管我们的事,好吗?”

  直树不耐地应了她一句。茉莉一瞬间静了下来,但接着又如同连珠炮般地说道:

  “我也不想管这些事。只是,她有感染性病或爱滋病的可能。而且,如果怀孕了怎么办?求求你,带她来医院一次吧,她心中的伤并不像这些衣服的污垢那么容易洗得干净的啊!”

  茉莉把话说得那么明白,直树终于了解整个情况了。舞永在住院时不顾一切地跑了出来,使得原本应接受的治疗就这样中断了!

  这天夜里,吾郎来到了店里。

  “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吗?!还是别跟她交往比较好。一定会有很多问题发生的!”

  “你是说如果自己喜欢的女孩出了问题,就要马上把她甩了,是吗?如果真的如此绝情,那表示原本并不是真的喜欢她的吧!”

  “当你听到舞永有可能怀着一个陌生男人的小孩时,你有什么感想?你知道她有可能得到性病的时候,难道不会对她的身体怀有厌恶感吗?”

  “我不会……”

  “骗人!男人一旦心里有了这种想法之后,不论自己怎么压抑,总有一天会爆发出来、而忍不住去责怪对方的!”

  “我不会这么做的!”

  “你这家伙真的是太罗曼蒂克了!唉!或许这可说是你的优点吧!”

  吾郎叹息地说道。这时,阿健正好送货回来了。由于智香这几天都住在外面,因此阿健显得没什么精神。那天,智香被哥哥打了一巴掌、离家出走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了。今天,阿健忍不住向直树抱怨道.“老板,有时也要听听智香的心声嘛!”就径自下班回家了。

  吾郎望着阿建的背影说道:“那家伙很喜欢你老妹呢!”一副看透小男孩心思的表情。直树笑了笑,心中即着实担心妹妹。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会不会一个人在夜晚的街道上四处蹓鞑呢……?另外,茉莉所说的话,也在他脑海中盘旋。

  脑子里一团乱的直树拿了一瓶啤酒一饮而尽后,就倒在榻榻米上发呆。

  此时,电话铃声突然响了,直树接起电话,原来是舞永打来的。

  “喂,你在睡觉啊!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不会……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而已。上次真对不起!”

  “别这么说,我一点也不介意。是我自已不好,说好了不碰你,却又……”

  “对不起……”

  “别提那件事了……。明天能不能见个面?”

  舞永答应了,直树顿时觉得心情开朗了许多。“我想听听你的声音……”光是从这句话就可以知道,舞永是喜欢自己的。有这句话就够了!直树顿时又觉得充满了希望。

  翌日,直树和舞永来到一家漂亮的咖啡厅享用午餐。

  落地窗外来来往往的女孩子们等着短袖短裙,露出了光滑的臂膀和小腿,精神抖擞地走着,仿佛在歌颂着美好的夏日时光。只有舞永,依然是一身长袖长裙的打扮。直树虽然很开朗地和舞永闲聊,但心中还在想着昨天茉莉所说的话。用完餐后,两人谈了一会儿,直树下了决心要把该说的话说出来。

  “昨天,阪口小姐来我家,她要我劝你去医院做一次检查。”

  “为什么?”

  舞永马上摆出一张不悦的脸。

  “她说,你还有很多项检查没做。”

  “为什么她硬要把我当成病人看待呢?你告诉她,求她别再管我的事,好吗?难不成,你今天就是为了这事才找我出来的?”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很想见你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件事?”

  “因为我担心你啊……”

  “我不是告诉你别担心了吗—我已经不是病人了啊!”

  “既然这样,去看看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

  “你想说什么?”

  “如果没事的话,去做个检查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样不清不楚的,心里反而更烦闷呀……”

  舞永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吧!你不是要我去医院吗?”

  直树陪着舞永到了医院的精神科,舞永向茉莉表示自己愿意接受检查,茉莉略为惊讶地说道:“谢谢你的合作……”于是就陪着舞永进诊察室,直树则一个人坐在长廊的椅子上等着。

  首先是抽血,然后再进诊察室。掩不住心中紧张的舞永,看到筒井医生和蔼的眼神,稍微松了一口气。

  “好久不见!”

  “真是对不起,突然偷偷跑掉!”

  “都过去了,不用介意。”

  筒井医生告诉舞永,这天的检察并不会有什么令人担心的结果出来,请她先放心。然后就开始问一些简单的事,像是肩膀的炀还会不会痛、生理期正常吗、有没有食欲、或是晚上关灯的话睡得着吗、之类的问题。不论是哪个问题,舞永都给了很好的答案。但是,舞永有时略带困惑的表情却逃不过医生的眼睛。医生的脸上相对地也有着若隐若现的怀疑表情。

  “对了,听说你在当电视台的播报员,是吗?什么时候会上电视?”

  “我还不是电视台的播报员。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要经过很多次的试镜,通过了以后才算是正式播报员。不过我的经纪人说!我或许在不久之后就有工作的机会了。”

  “那真是太好了!等你上电视的时候,要先跟我们通知一声喔!我们一定会看的。对了,是不是趁现在先请你签名比较好?”

  “别开玩笑了!”

  “我是不是太赶时发了?”

  筒井医生笑着说道,在一旁的茉莉也应声道。

  “没错!”

  大家开着玩笑,舞永的脸上也恢复了笑容。但是,当医生问她“和父母连络了吗?”的时候,舞永的脸又开始僵硬了起来。

  “你还没告诉他们吗?如果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对了,今天陪你一起来的是男朋友吗?”

  “……嗯,我们才刚认识不久。”

  “两个人还没有发生关系吧?”

  “嗯……”

  “你喜欢他吗?”

  被医生这样单刀直入地问,舞永有些尴尬,她看了看站在后面的茉莉,不知该怎么回答。但是茉莉一脸职业性的表情站着不动,舞永略为犹豫后只好回答道:

  “是的!”

  医生又再问道.“今后打算一直和他交往下去吗?……”舞永也回答道:

  “是!”

  这时,在长廊下等待的直树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想找个地方抽烟。

  突然之间,他听到有位护士喊道:“富坚太太!”直树循声望去,没想到却看到由子的身影。由子的脸色憔悴,进入了诊察室。那上面的牌子写着‘妇产科’三个字。

  由子是哪里有病?上次也是在医院的药局前看到她……留下满腹疑问之后,直树回到精神科的长廊下。这时,舞永刚好从诊察室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比想象中的开朗。两个人和茉莉道别后离开了医院。

  直树向舞永问到诊察的内容,舞永只告诉了他大概的情况。

  “精神科真的只问了一些日常生活的琐事吗?”

  “你怀疑我说谎?”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搞不清楚精神科都在做些什么事而已!”

  “难不成你以为他们会对我电击吗?”

  “怎么会呃……医生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说如果有什么问题时再去找他。”

  直树又再确认了一次。“只有说这些吗?”舞永变得有些不耐烦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根本就没有病嘛!难道……你觉得医生一定得检查出我有什么病才算数?”

  “我没这么说啊!”

  两个人之间突然像是筑起了一道墙似地。他们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靠近当时出事的地点了。舞永特意绕了远路避开那个地方。那曾是她和直树、绊造相遇的地方,但现在对她来说,却成了被暴徒硬拉上车的恐怖地点。默默跟在一旁的直树低语道:“今天又绕远路了!”听到这话的舞永霎时皱了皱眉头,表情变得很沉重。

  而舞永也没跟直树约下次见面的时间。

  “我最近要参加很多试镜,还要上一些训练课程,可能会有点忙。有空的时候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虽然这些都是实话,但是不能否认的,舞永的心情也多少受到看诊的影响而变得不太愉快。听出了舞永语气中的不悦,直树脸上浮现了孤寂的表情,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去。

  这天晚上,吾郎和茉莉一起去卡拉OK唱歌。两个人的话题始终围着舞永打转。

  “舞永一切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如果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就好了!”

  “你是说她在说谎?”

  “我也不知道。不管怎么样,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问她一些问题,然后把得到的情报先收集起来。不过,就算觉得她现在是在说话,也要装成相信她的样子。等她回去之后,再从各种角度来分析她的话……这就是精神科该做的事。这些话你千万别告诉富坚喔!”

  “我知道!”

  “现在的富坚,内心一定很痛苦吧!和她在一起,富坚处处都得小心翼翼地,光要说服她到医院就一定费了不少的精力。他全心全意地想为她做些什么、或是弄清楚她心裹在想什么……他这么拼命,但是对方却不愿说出心里的话,也不愿敞开心胸接纳他,你想,他心中是不是会很痛苦?我想他的内心一定是充满了焦虑与孤独!”

  在回家的途中,两个人也谈起了智香的事。

  “直树仿佛把自己当成了智香的父亲,动不动就训她!”

  “那家伙表达关切的方法,实在太严厉了……他实在不擅表达哩!”

  茉莉以一种仿佛很了解直树的语气说道。吾郎不禁把以前一直没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茉莉,你是不是喜欢上直树了?你好象很关心他的事嘛!”

  “别开玩笑了!我只不过觉得,富坚到现在好象还不了解,和舞永交往的这条路会有多艰辛罢了!”

  “为什么我这么说,你的反应就这么激烈?”

  “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和已经有心上人的人交往了!”

  “你这么说,是表示你有这种经验啰?”

  “我和男人交往一向都没什么好结果!”

  “和我交往看看,运气说不定会变好喔!”

  “跟你交往更糟糕!”

  车子不知不觉地开到了一家宾馆前面。吾郎偷瞄了一下茉莉,然后就突然装成一副喝多了酒,头晕脑胀,马上就想进宾馆休息的德性。

  “你是不是每次都用这招啊?想进去就大大方方地说啊!”

  于是吾郎乖乖地承认:“我想进去。”茉莉也回了一句:“我不要!”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

  这一带到处都是闪着霓虹灯光的宾馆,五颜六色的看板上都写着醒目的大字:‘欢迎入内休息’。

  当吾郎和茉莉离开此处不久之后,有一男一女经过这里。

  “只要你乖乖地照我的话做,我一定会付钱的!”

  “喂!你别弄错了!我只说跟你约会而已啊!”

  这个穿着华丽的女孩子正是智香。

  急着筹钱还高利贷的智香加入了先前去看的那家‘约会俱乐部’。前几次都在拿到对方的钱之后就溜之大吉,但今晚这个男人却没这么好打发,他硬要拉智香去宾馆。

  男人强拉着智香说道:“先进去再说!”但智香却死命地抵抗。男人生气地骂道:“没那么简单就让你走!”硬抓着她不放。

  “你放手啊!救命啊!”

  智香放声大叫,于是男人更加用力地想拉她进宾馆。这时,一个人影站在男人面前。

  “别做这种丢脸的事吧!你没看见人家很讨厌你吗?”

  “你是谁啊?”

  “我是她母亲!”

  “你少在这里胡说……你怎么可能是她妈呢?”

  “我正好就在这附近工作。如果有兴趣的话,下次可以来我们店里坐坐,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杀了你!”

  “真有趣!你想杀我是吗?不好意思,我可是完全不怕死喔!你想杀我就快点下手吧!下手啊!”

  由子一步也不退让。她那映着霓虹灯的双眼,带着些许阴森的鬼气。那男人感到有些害怕,丢下了一句“你们母女都是一个德性!”,拔腿就跑。

  由子把智香带回自己的店里。

  智香把自己和直树发生争执的事告诉了由子。由子马上拿起电话拨给直树。

  “听说你和智香吵架了。智香说今天晚上先在我这里住一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但是直树在电话的那头生气地说道:

  “我不想跟你说话,你叫智香过来听!”

  这个时候,智香拿起了听筒对直树说道:

  “我要住在这里!我最讨厌你了!”

  智香“砰!”的一声就把电话挂掉,留下直树一个人愕然地握着听筒。

  第二天,直树送完货之后绕道到吾郎家。

  “最近,我常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似地,没有一个人了解我的付出。”

  “没这回事!至少,茉莉就非常了解你心中的痛苦。她对你这种类型的男孩子好象很难招架喔!”

  “别乱说!”

  “人一遇到瓶颈的时候,就会希望赶快找出解决之道。但是,如果愈急,有时会愈糟的,直树!”

  吾郎这样劝直树。

  另一方面,舞永在工作上有了很好的进展。

  和舞永同一个制作公司的某位播报员,因身体状况不佳而休息,她的工作就暂由舞永顶替了下来。虽然只是地方性电视台的电视购物节目,但对舞永来说却是她的第一份工作。

  这天,舞永跟着藤原经纪人来到了一个小摄影棚进行拍摄的工作。

  这个摄影棚有数字工作人员,而在摄影机前铺着一床棉被。舞永让化妆师为她化好上电视所需的妆,就等着睡衣躺进棉被里。当导演喊“开始!”的时候,舞永蓦地从床上坐起,笑容可掬地说道:

  “哇!好舒服喔,昨晚又睡了一个好觉,真是神清气爽,这全都是因为有了这个‘健康枕’的缘故。这么好的东西两个一组只要特价一万元,请大家踊跃购买!”

  这是个很普通的宣传广告,但舞永却显得很兴奋。

  拍摄工作顺利完成,舞永精神奕奕地收工回家。

  舞永一到了车站,就发现直树的车停在路边。虽然他一副在路边点货的样子,但一看就知道是在等舞永。

  舞永上了直树的车,心情有些沉重。

  自己的身体已经康复了,但是一和直树在一起,好象又会勾起她对那件意外的记忆。直树一边开车,一边问道:“你之后去过医院了吗?还是得去看看检查的结果吧!”

  “我虽然没去,不过打电话问过了。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车子开着开着,就快到“那个地方”了。如果是自己走,就可以绕路避开那里……舞永僵硬地把眼睛闭上,心中祷告着快点通过那个地方。马上就要到那里了,直树略为犹豫了一下之后,在到达时踩了剎车停下来。舞永张开了眼睛,那个令她恐惧的地方竟然就出现在眼前。

  “喂!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停车?!”

  直树想在此处把自己心中所想的话告诉舞永。别再逃避了!勇敢地面对一切向前走吧!我们一起来面对现实吧!所以,更应该再去医院做确实的检查……。直树在心中这样吶喊着,但是,舞永水的反应却比预期中的激烈。

  “我想早一天忘记那件事……你为什么不能体会我的心情呢?你为什么就是要让我想起那件事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着全身颤抖大叫的舞永,直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踩下油门让车子疾驶而去。那个也曾是他们相遇的地方,在身后渐去渐远。

  到了公立运动场,舞永一言不发地下了车,看也不看直树一眼。

  “请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并不想让你痛苦。我只是想了解你所有的感受!”

  “我没有要你这样做。你根本不可能了解我心里的感受!”

  “你才是完全不了解我的心情!”

  “反正,你一直在举棋不定,觉得自己很倒霉,很想放弃这段感情,对吧?提醒你一件事,我都是为了去见你,才会发生那个意外的!”

  直树顿时哑然无语。对这件事,他的心里一直感到很内疚。但是,直树却又口是心非地反驳舞永。

  “你的意思是,这全是我的错?!我只不过是……担心你而已啊!”

  “我已经不需要别人的担心了!老是让人家担心,我的心理负担反而更重,这是很痛苦的。正常的情侣不会像你我这样吧?你为什么不能了解我这种心情呢!”

  舞永怒吼着,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这一夜,直树无法成眠。

  他待在家里,喝得醉醺醺地。即使如此,也无法减轻心中的苦恼。

  而舞永也一样辗转难眠。她抱着从摄影棚拿回来的健康枕,到天亮都未曾阖眼。

  另一方面,在由子的寝室里,智香缩成一团睡得正香甜。刚打烊、收拾好的由子带着一张疲倦的脸走进房里,望着熟睡中的女儿,她的心中百味杂陈。

  而在医院里上完大夜班的茉莉则在一大早接到直树的电话之后,顾不得满脸的倦容,就匆匆赶到公立运动场。

  直树嘴上虽说是要把清洗过的衣服还给茉莉,但茉莉知道这绝对只是个籍口罢了。果然,直树马上就问道“上次检查的结果出来了吗?她跟我说一切都没问题,这是真的吗?”

  茉莉沉默了一回儿才回答。

  “嗯,院方有义务保守病患的秘密,不能随便说出去的!”

  “这样啊……说的也是……”

  “既然她说没问题,那你就相信她吧!”

  “我也很想道么做。但是,她愈强调没问题,我愈担心她有什么事隐瞒着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茉莉不禁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沮丧地垂下了头的直树。然而,她却故意压抑住自己的心情,用严厉的话气说道:

  “你之前不是说过,会想办法保护她的吗?可是,你现在这副举棋不定的态度,又是怎么一回事—如果遇到这点事就感到挫折的话,你干脆早点和她分手,去找一个活泼时髦的小姐交往算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只不过是在说泄气话、打击自己罢了!哼,与其在这里听你吐苦水,我还不如回家睡大觉算了!”

  茉莉丢下这些话之后就转身离去了。这些话之中也有部分是茉莉真正的心声。因为来见直树之前,茉莉特意地梳妆打扮了一番。此刻的茉莉,心中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茉莉的话如当头棒喝,敲醒了直树。

  自己深爱的舞永既然说一切没事,那就相信她吧!自己到底还在怀疑什么呢?这样一想,直树顿时觉得心情轻松许多。

  但是,当直树拨电话给舞永时,不禁脸色大变。他连忙又重拨了好几次。因为电话的那头传来的竟是机械式冰冷的声音:“这个电话现在没人使用,请查明后再拨……”怎么会这样?直树走出了家门,来到舞永的住处想一探究竟。

  按了几声门铃都没人出来……。于是直树轻轻地转了一下门把,没想到门竟然没上锁。直树一看,不禁愕然地呆立在那里。屋子里空荡荡地,连一张纸也没有。

  直树冲下楼梯,焦急地约问管理员,才知道舞永在前晚突然把屋里所有东西都打包好,然后就搬走了。

  这些日子以来,舞永已占据了直树心中所有的空间。但是现在仔细一想,直树才发现自己和舞永认识还不算久,所以对舞永的老家或是上班地点根本一无所知。他试着打电话给几家制作公司,但却没有人说认识舞永;向茉莉打听,也如他所预料的,并没有任何舞永的消息。

  其实,直树打的电话中有一通正是舞永的经纪人藤原小姐接的。

  但在一旁的舞永却要经纪人告诉直树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挂断电话后的藤原对舞永再三叮咛道:“你要我这样做,就表示打算跟这个男的分手,是吧?从今以后也别再和任何男人纠缠不清了,知道吗?”

  “知道了。对不起!”舞永如此回答,表情却十分沉重。直树那张真诚、关怀的脸庞又浮现在她的眼前。但是,为了让自己重生,她只有离开所有知道那件意外的人。这虽然是舞永不告而别的理由,但是在她心中的某个角落,也无法不苛责自己辜负了直树一片真心……

  

第六章

  “理由很简单嘛!就是因为她不想再见到你了呀!她一定是想跟你保持距离吧!或许,你可以藉这个机会把她给忘了,反而这样对你比较好。忘了她吧,直树。”

  吾郎说得轻松,但对直树来说,却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直树按捺着心中的焦虑,不停地工作。看到这种情况的阿健,有些犹豫该不该提智香的事,因为他实在很担心她。

  “还没找到智香小姐吗?”

  “我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在朋友家吗?你不去接她回来吗?”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智香小姐只不过是嘴巴硬罢了。这样吧,我去接她回来好了!这样她应该比较拉得下睑回来吧!就这么决定,好吗?”

  阿健用认真的口吻说道。但是,焦虑不堪的直树却脱口吼道:“别管我们的事!”看着阿健一脸无辜的模样,直树不禁有些后悔自己话说得太重了。

  一直待在店里,心情也好不起来,于是直树便开了小货车外出送货。途中经过和舞永相遇的地方,直树又想起了那件意外,也想起了舞永曾对他说过的话。

  (我想忘记那件事!为什么你不能了解我的感受?!)

  舞永之所以不告而别,原因是在于自己吧……。对舞永来说,自己的存在或许勾起了她不愿想起的过去吧!直树怔怔地想着,冷不防从头顶上传来一声:

  “喂!王八蛋!”

  抬头一看,原来是茉莉站在公寓的屋顶上大叫。

  “你又在发泄压力了,是吗?”直树向上喊道。

  “喂!我现在要去医院,可不可以送我一程?”茉莉大声地问道,直树点了点头,不久之后茉莉就下楼坐车。

  “上次真是对不起,我不应该叫你别和舞永来往的!”

  “没关系。反正我已经被甩了!”

  茉莉望着直树黯淡的表情,复杂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她调整了一下心情,把话题转到自已和直树身上。

  “刚才,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事。你记不记得,那次你还以为我要自壳呢?其实,当你爬上楼来劝我别自杀的时候,我有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不可思议的感觉?”

  “嗯!觉得自己好象茱丽亚罗勃兹。在‘麻雀变凤凰’里,李察吉尔最后不是来到茉丽亚罗勃兹的住处吗?就是那个场景。你的车子就像李察吉尔开的那辆白色的轿车。那好比就是骑着白马的王子……”

  不知不觉说了一大串之后,茉莉突然不好意思地自言自语道:“啊!我在胡扯什么?!”霎时之间,她整个脸都红了。

  “我没看过那部电影。”

  “还好你没看过!”

  茉莉在无意识之中泄露了自己对直树的好感。但是,现在的直树根本无暇顾及,脑中全是舞永的影子。

  车子终于到了医院门前,茉莉下了车说道:

  “谢谢你了。我想,舞永一定很快就会跟你连络的,你别担心了。舞永是真的喜欢你的,你要相信她。”

  “是吗?谢谢你。好好认真工作喔!”

  直树的脸上恢复了些许笑容。茉莉目送直树的车离去,心中有些怅然。

  “什么茉莉亚罗勃兹嘛!真是傻瓜……”

  不小心说出了暗藏在心中的感情,但对方却丝毫没有察觉。茉莉觉得自己真是太可悲了。

  此时,有一个病患和茉莉擦身而过。这个脸色苍白的中年妇人正是由子。

  她刚从妇产科的诊察室出来,手上拿着医生交给她的手术同意书。

  “富坚太太,这一阵子不正常的出血和分泌物很多吗?”

  “嗯!”

  “你还是早一点动手术比较好。如果移转到骨盆的话,情况就不乐观了!”

  “还是得把子宫拿掉,是吗?”

  “很遗憾,子宫癌的话,只能这么做了!”

  “嗯,都到这把年纪了,子宫拿掉也无所谓!”

  “你已经告诉家人了吗?”

  “……我没有什么家人。我只是一个孤独无依的老太婆!”

  由子爽朗地这么嘲弄自己,一时之间医生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天晚上,由子突然早早就把店门关了。

  当智香还在跟客人对唱卡拉OK的时候,由子突然就把电源关掉。

  这一阵子,智香留在店里帮忙。客人们都称赞智香活泼可爱,智香也觉得自己很适合做这一行,所以经常跟客人打成一片。

  由于歌没唱完就被切掉,客人们都觉得很纳闷。由子大声地说道:“今天就做到这里了。大家请回吧,我不收钱!”她把所有的客人都赶了出去,然后就关上了店门,不由分说地拉着楞在一旁的智香,上了一辆出租车。“出去逛逛吧!”由子对女儿这样说着。

  智香原本以为母亲只不过是想兜兜风罢了,但是当由子对出租车司机说出‘富坚洗衣店’的住址时,智香马上就生气地说道。

  “喂!我可不回去!我才不想再看到哥哥的脸。为什么要叫我回去?难道你已经不想让我待在这里了吗?”

  但是,由子只是一语不发地望着前方。

  不久,车子就到了目的地,由子拉着智香走进店里。从屋里走出来的直树,看见母亲和妹妹之后,表情僵硬地站着不动。

  “智香说她想回来!”

  “我才没说呢!”智香急急地否认。

  “她只是嘴硬,其实已经在反省自己了!”

  “为什么我要反省自己?我想到妈的店里工作,因为我发现做这行远满有趣的。而且这么一来,我就不必再去找工作了,你也不必担心我没工作了!”

  “你说什么?你是真的这么想吗?”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的!”

  “随你便!你要去哪里都无谓!不过,你就别想再回来了!”

  智香也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我才不想回来呢!”

  “你们都住嘴!智香,我光把话说在前头。我之所以来找你们,并不是因为想跟你们一起生活。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你们的脸罢了。你住在我那里,我还嫌麻烦呢!我喜欢一个人逍遥自在地过活!直树,我想你也从没把我当母亲看吧?”对由子这种冷淡的詻气,直树粗鲁地应了一声:“没错!”

  “所以,智香就是在这世上你唯一的亲人了!你难道忍心把世上唯一的亲人赶出去吗?”

  哥哥的冷淡是预料中的,但是母亲竟然也嫌弃自己,自尊心受损的智香已无处可去了!她愤怒地冲上了二楼,留下冷眼相望的母亲和哥哥。由子如释重负,对直树说了句:“不打扰了!”就转身走出店门。

  “对了!智香借的钱我会帮她还!”由子临走前补了一句。“等一下!”直树喊道。

  “不管你说什么,我已经决定这么做了!”

  “上次,我在医院看到你。你应该不是去探病的吧?”

  “到了这把年纪,身体总会有一些毛病的。大概是更年期到了吧!难道,你是在为我担心?”

  直树愕然地说道:“才不是呢……”由子也丢了一句:“我想也不可能的!”就径自离开了。两人虽是母子,看起来却形同陌路。但是,望若由子离去的直树突然发现,母亲的背影已和记忆中的大不相同了。十五年前,提着大皮箱离家的母亲那白晳的手上涂着鲜红的措甲油,就好比是一朵盛开的玫瑰。而今天的母亲,却像凋谢了的花,无力地垂落着。

  不告而别的舞永,工作开始上了轨道。

  在这间有线电视台的会议室里,大家正在讨论下一次拍摄的准备工作。

  “上次拍得很不错。这女孩给人一种很有朝气、对前途充满希望的感觉。”

  实际上的舞永并非如此,但导演郎煞有其事地称赞她。“我是这么觉得啦!不过每个人各有不同的想法。不管怎样,那天可要好好加油喔!”

  导演不经意地想拍拍舞永的肩膀,舞永本能地向后闪了一下。

  “怎么样?方便的话,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舞永有些惊惶地想掩饰心中的不安,好不容易才回了一句:“对不起,今天晚上不太方便……”。导演听了也只好笑着说:“那就下次啰!”但舞永却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舞永离开了电视台,一个人走在路上。

  走着走着,舞永踏进了一家店。那是她和直树一起来过的庭园式餐厅。店里有一群坐着聊天的女孩,也有好几对情侣,四处不时传来年轻的笑声,大家似乎都聊得很开心。

  这些人都在谈日常生活的琐事吧!发生过什么,看到了什么等等。但是,舞永却没有一个可以交谈的对象。这些人可知道,可以找到人这样天南地北地随便聊,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舞永里着眼前的冰咖啡,一个人怔怔地想着。手中握着的咸蛋超人钥匙圈,是直树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舞永现在非去一个地方不可。她很担心一件事──她的月经一直没来。

  离开了餐厅的舞永,走进一家药房买了验孕剂。

  这天晚上,在‘富坚洗衣店’里,直树、智香和阿健三个人正在吃晚餐。

  乍看之下是一幅和乐融融的用餐景象,但直树却直直地盯着电视上的棒球转播,看也不看智香一眼。只有阿健一个人吃得很起劲。

  “哇!真好吃。吃饭就是大伙儿一起吃才好。在家里一个人吃着便利商店买来的冷便当真是太可怜了!”

  “如果这样的话,每天你都留下来吃完晚饭再走好了。反正和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一起吃饭的话,饭也会变得难吃的!”

  直树若有所指地说道,智香也不甘示弱地转头对阿健说:

  “喂!阿健,下次我们一起去吃好吃的东西吧!或者……我去你家帮你做饭?嗯,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决定了!”

  “你不要随随便便就说要去男人家里!”

  “奇怪了,我只不过是做饭给他吃而已。阿健,你觉得我的话有什么奇怪的意思吗?”

  “怎么会呢?我才没这么想!”

  原本想找话题带动气氛,没想到差一点又变成两人吵嘴的材料,阿健有些不知所措。

  心情一直不佳的直树,这天晚上却意外地接到一通电话。

  对方一开始一直没出声。最后终于小小地出了声音……原来是舞永。

  “喂,我是山下……”

  “……你现在在哪里?为什么突然要搬家呢?”

  “你在生气?”

  “我当然生气了!”

  “对不起。嗯?绊造还好吗?你呢?”

  “大家都很好。你现在在哪里?”

  “……现在不想告诉你。”

  “这是什么意思?那你为什么又要打电话给我?”

  “就像咸蛋超人一样啊!咸蛋超人每次只能在地球上待三分钟。我也一样,只要听你的声音三分钟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啊?”

  “我知道自己太任性了。你想挂电话也没关系的。我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想离开任何一个会让我想起那件事的地方……远离那个出事的地点、远离医院……。”

  “也远离我,是吗?”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会回想起那件事。一想到你也知道那件事,我就不由自主地心虚了起来,觉得自己很悲惨。”

  “你不必这么想的……”

  “我也知道,但是却做不到。从那件事之后,我的月经一直都没来……”

  舞永突然说出这句话,直树也变得沉默不语。

  “我咬紧了牙,跑去药房买验孕剂……”

  “结果呢?”

  “我心裹在想,如果怀孕的话,我就不再打电话给你了,一辈子再也不见你了……”

  舞永哽咽地说着。虽然每天都精神奕奕地去工作,其实心里却时时都在忧心月经为什么还不来。如果自己的肚子里有了那个暴徒的孩子的话,尽管心理上抗拒,但身体却不得不接受,这将是多么恐怖的事啊!还好检验出来的给果,拯救了担心得几乎要崩溃的舞永。月经迟来的原因,大概是因为遭遇巨大变动的影响吧!

  在测试结果出来之前,舞永给自己下了一个赌。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她就打电话给直树,只要三分钟就好。因为,舞永是如此渴望再听到那既熟悉、又温暖的声音。

  “见个面吧!可以见个面了吧!”

  直树用强硬的语气说道。他紧握着听筒,告诉自己,不能再让舞永从自己身边逃走了。

  “可是,一见面又往往会为芝麻小事而吵架……”

  “不会的!如果我一惹你生气,你可以马上就走啊!求求你!”但是,舞永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对不起,三分钟好象已经到了。替我跟绊造问候一下。”

  “喂!等一下,你别挂断!起码告诉我电话号码啊!”

  “我会再打给你的。对不起。”

  舞永“砰!”的一声挂断了电话,留下直树怅然地握着话筒。

  第二天,在补习班里,吾郎对着一群小朋友谈论着和考试无关的星座话题。这的碓像是吾郎的作风。与其让小朋友待在补习班里读死书,吾郎更希望能教他们如何快乐地习得知识。

  “白鸟座中的天蝎座、琴座的、星、惊座的牵牛星都是银河中的大星座。这三个连在一起叫做夏之大三角。?星就是织女,牵牛星就是牛郎。他们两个虽然相爱,但一年之中只能见一次面。”

  小朋友们却嚷嚷道:“这都是编出来的!”“只不过是刚好在七夕那天碰在一起而已!”一点都不给老师面子。

  “你们就不能罗曼蒂克一点吗?你们都没有喜欢的人或是正在交往的人吗?”

  而学生们却反问道:“老师呢?”吾郎笑着回答道:“当然有了,而且今天还要去约会呢!我女朋友可是个身材很棒的性感姐姐喔!”

  吾郎原本已经和茉莉约了一起吃饭。但是茉莉临时打电话来说,医院有事走不开,约会只好取消。其实茉莉是因为接到了直树的电话,才取消了和吾郎的约。

  “喂!我是富坚。等你下班后,我们可不可以见个面?”

  “喔!你要约我出来,是吗?”

  “……她打电话给我了!”

  又是为了舞永的事,茉莉觉得有些扫兴。不过,她也很想知道舞永的下落,于是就舍弃了吾郎而选择和直树见面。

  这天晚上,茉莉来到事先约好的居酒屋。茉莉狼吞虎咽地吃着串烧和一些小菜,但直树却什么也没吃,只是不停地喝着酒。

  “对了,你可别告诉吾郎,我们今天晚上见过面喔!”

  “我已经告诉他了,反正我们问心无愧啊!”

  茉莉“唉!”的一声,露出了伤脑筋的表情。对茉莉来说,和直树见面多少有些特别的感觉,所以她才会对吾郎撒话。但是,对直树来说,和茉莉见面只不过是为了谈舞永的事罢了,他并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所以,当吾郎被茉莉拒绝后,打电话想找直树出去喝一杯时,直树才会很直接地告诉他:“今晚和茉莉有约,不能跟你出去!”直树完全没有注意这件事的因果,竟自开始谈起舞永的事。

  “她打算到底怎么样?我实在不了解!”

  “的碓,在遇到那样的不幸之后,她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去生活,心情上会比较轻松。”

  “那,她为什么又要打电话给我呢?”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她喜欢你啰!”

  直树用锐利的眼神看着茉莉。这是因为茉莉说的这句话拨动了他的心。但是,茉莉却因为这个眼神而感到脸红心跳。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不告诉我她的电话号码呢?”

  “这在精神医学上叫做‘双面价值的感情’。也就是说,她虽然很想见你,却又做不到。”

  “她说,只要一见到我就会想起那件事,会觉得自己很悲惨。”

  “她对自己的这种心理也感到很困惑吧!”

  “为什么她会这么想呢?我已经答应过她,除非她答应,否则我不会碰她一根汗毛的!”

  “你这样答应她?!”

  “为了能让她重新站起来,我觉得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她为什么还是不跟我见面呢?真希望她也能稍微体谅一下我的心情。”

  看着将酒一饮而尽的直树,茉莉说道:

  “你这么做却得不到‘相对付出’。你的心里一定在想:‘我为了你这么地努力,但你却完全不了解我’,对吧!”

  茉莉又说了一个专业用语,直树有些不耐地说道:“别说这些没人听得懂的专业术语!”

  “那么,请问你为什么要把我叫出来?你想要我做什么?”

  茉莉觉得,自己才更希望他能了解自己的心情呢!她也知道直树找她出来全是为了舞永,但也打起精神地以专业知识来为他做分析,没想到直树却……。不过,不知是否已喝醉了,很意外地,直树竟然这样说道:

  “对不起……或许我只是想在你面前使使性子而已……”

  茉莉回答道:“算了!”脸又躁热了起来。

  最后,直树喝得酩酊大醉,茉莉不得已,只好跟跟飕路地把他扶回家里。

  到了直树住处,茉莉好不容易才把直树扶上了榻榻米,直树“砰”的一声就倒在榻榻米上,连扶着他的茉莉也跟着倒了下去。茉莉整个脸几乎贴在直树胸前,顿时之间她只觉心跳不已。

  就在此时,智香也闻声下楼查看。

  “啊!你好。你哥哥好象喝太多了,大概是有很多心事吧……”

  此时,直树突然喃喃地说起了梦话:“舞永……”

  “啊!他叫的不是我。我叫阪口茉莉,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而已。那么,你哥哥就交给你了!”

  茉莉向智香大致说明完毕之后,就走出了店门。直树已经完全睡着了,整个人在杨榻米上摆成一个大字。直树给智香的印象是经常骂人,整天只知道工作。而像今天这样喝得烂醉如泥的哥哥,智香还是第一次看到。茉莉小姐说:“……直树有很多心事!”原来哥哥也有他自己的烦恼,智香第一次这么感觉到,拿了一件薄毛毯轻轻地帮直树盖上。

  直树和智香都不知道,走出了‘富坚洗衣店’的茉莉,还一直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悸动。和直树的身体如此靠近时的那种难为情的感觉……。“远样不行!”茉莉低声地告欣自己。然后又爬到屋顶对着夜空大喊:“王八蛋!”由于自己很难切断对直树的感情,茉莉的心中隐隐作痛。

  醉得不省人事的直树一觉睡到了天亮。张开眼,直树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薄毛毯,而智香则趴在桌上睡着了。

  电视还开着没关,直树伸手想关掉它,却在一半停住了,因为从电视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家早!今天早上由我山下舞永从东京中央批发市场为各位做实况报导。”

  没错,那是舞永!直树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舞永开始在市场上访问着行人。直树记下了舞永身后商店的名字,然后就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直树一路上猛踩油门,直冲批发市场。到了目的地,他停好车,在广大的市场里找到了那家商店。

  此时电视的拍摄工作已结束,舞永正要和工作人员上小巴士。直树大喊了一声:“舞永!”舞永大吃一惊地转头看着他。

  直树朝着车子跑了过来,而舞永则缩在巴士的位子上不敢朝外看。导演看到这一切,向舞永问道:“是你的朋友吗?”舞永答道:“别管他,把车开走吧!”于是巴士缓缓地驶出。“等一下!你为什么要躲我?”车后传来直树的叫喊声。舞永咬着牙不去听直树的声音,也不朝直树的方向望去。

  车速渐渐加快,不久之后就把直树远远地拋在后头。直树拼命地追赶了一阵,最后还是力不从心,一个人独自被丢在广大市场的一角。

  直树满腔的悲伤不知往何处发泄,不得已只好回到店里开始工作。昨夜的宿醉,再加上今天早上的事情,直树感到身心俱疲。

  到了傍晚,直树的心情还是一样糟。不小心被熨斗烫到的直树,一时怒气上冲,把屋里的东西全都砸得稀烂。

  正当直树正歇斯底里地发泄怒气时,店门突然开了。直树回头一望,竟然看到舞永站在那里。

  由于太意外了,直树惊讶地愣住了。智香也在屋里,直树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让该舞永进来。最后,直树走出了店门,舞永也跟在一旁。两个人默默不语地走到桥上,怔怔地望着桥下的河水。

  “上次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就像过去那样,问问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好事?要不要出来见面?我好希望就这样一步一步地交往下去,然后有一天,我会觉得想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到时我们就会成为一对正常的情侣了。我真的好希望能这样……”

  舞永仿佛想理清自己的思绪似地,语气有些踌躇。

  “可是……我发现这是不可能的。”

  “没有这回事!”

  直树急急地否认,语气略带气愤。舞永把脸转向直树,直视着他。“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你觉得我是一个污秽的女人吗?”

  “我不觉得!”

  直树清楚地回答着,但心中却有些许的动摇。他想起当茉莉告诉自己舞永有可能得到爱滋病或是怀孕时,心中涌起的那份震惊。

  “你难道没偷偷地想过,当时我应该可以抵抗的?如果我抵抗,就不会被强暴了?”

  “你别自己下定论,觉得男人都会这么想。别把我和其它的男人混为一谈,好吗?你完全不了解我的心情。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在你答应之前,我绝不会碰你一根汗毛的。”

  “如果我一辈子都不答应的话,你要怎么办呢?即使如此,你还是会继续喜欢我吗?”

  “为什么你总要往坏的方面想呢?为什么你不能更乐观一些,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呢?你根本就是在为自己找借口逃避嘛!”

  直树把心中的想法清楚地说了出来。一瞬间,舞永也沉默了下来。

  “我知道了!我答应让你碰我。你可以让我恢复正常的,没错吧!”

  没想到舞永会这么说。她那闪着光芒的双眸,仿佛在向直树挑战似地盯着他。直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怔怔地和她对望。

  同一个夜晚,茉莉和吾郎一起坐在公园里,望着夏夜的星空。为了弥补昨天茉莉的爽的,两个人约出来吃了晚饭,然后又到酒馆小酌了一番。

  两个人带着微醺的醉意,享受着园中喷泉所带来的沁凉,气氛显得有些罗曼蒂克。

  “这个是牛郎,那个是织女。”

  吾郎开始解说着他最拿手的星座。而茉莉也仿佛像个孩子般地抬起头。

  “他们前几天才刚见过面,下次见面要在一年之后了……”

  吾郎“嗯!”地应了一声,但是却没什么劲。

  “怎么了?你看起来有些落寞的样子。”

  “嗯!我想起了现在在静冈的女儿。友子现在是不是也在看星星呢?”

  说着说着,吾郎突然大声地对天空喊着。

  “友子,要好好保重喔!爸爸最爱你了!”

  吾郎借着些微酒意突然发泄自已的感情,但是马上又回过神来,有些腼腆地对茉莉说了声:“对不起!”茉莉的脸上浮起了很感兴趣的表情。

  “吾郎,你真是太帅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你好体贴!明明知道我跟你撒谎去见富坚,却一句话也不说。”

  “因为我了解你的心情。”

  吾郎看得出茉莉对直树抱有好感。听到吾郎这么说,茉莉的心中漾起了一股不可思议的感受。无论自己怎么对待直树,他的心永远都在舞永身上,丝毫不为所动。每次约自己见面,十句话中有九句全是在谈舞永的事。对他来说,自己只不过是个可以商量事情的好朋友罢了……。忘了直树吧!她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心里经过这番转折,茉莉突然笑着对吾郎说道:

  “喂!今天可不可以去你那里?”

  吾郎“咦?”地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茉莉的脸。他很难揣测茉莉心里真正在想什么,不过,从她眼中微妙的表情看来,这的确是成熟男女间的一种挑逗。

  两个人并肩朝吾郎的住处走去。

  “真的可以吗?”吾郎小心翼翼地问道。

  “吾郎,没想到你还远么清纯!”

  茉莉一点也不退缩,反倒是一向爱乱开玩笑的吾郎沉默不语,但是,就在快到吾郎住处时,他仿佛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一把搂住了茉莉打算进屋里。

  就在此时,吾郎吃惊地停下了脚步。因为在公寓楼梯间的暗处,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那是和吾郎分隔两地的友子。

  “友子……”

  吾郎呆呆地站着,茉莉也在身后停了下来。

  此时,在另一个地方,也有一对男女相约共枕。

  舞永第一次和直树一起进了房间。

  舞永咬紧了牙,脱下了长袖上衣。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衬衣的舞永在直树面前是如此地楚楚动人。但是,在她的肩膀上却还留着清晰可见的刀疤。

  “怎么了?快点啊!”

  对着只是凝视着自己、动也不动的直树,舞永仿佛像是挑战似地这样说道。脱下外衣的舞永仿佛抱着视死如归的精神,一步一步地逼进直树。虽然,直树不知多少次想拥抱这个美丽的躯体,但是,此刻他的心里却涌上了一丝悲哀的感觉。

  “算了!我并不是一定得这么做……”

  但是,舞永的双眸,仿佛像是注入了什么力量做地盯着直树。

  “你想逃?你不是说可以治好我的吗?那就快点啊!”

  舞永动也不动地等着直树。直树终于轻轻地把手伸向了舞永的肩膀。

  

第七章

  舞永闭上了眼睛,白皙的胸部随着呼吸起伏着。直树无法再犹豫了,他紧紧地抱住了舞永。

  怀里的舞永紧张得身体僵硬,但直树还是没停下来。

  第一次把自已深爱的女人抱在怀里,这肩膀、手腕、胸部,都如此令人渴望。但是,直树的心中却没有任何喜悦。仿佛在接受考验似的感觉盖过了一切,直树的心中涌不起一丝的热情。他也感觉得到怀中的舞永只是空洞地睁着眼睛望着自己身后的黑暗。霎时之间,直树的心冷了下来。

  但直树还是不想就此停止。他开始不停地吻着舞永的唇,将整个脸埋在舞永的颈项间。舞永紧绷着身体,配合着直树的动作。我是这么爱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豁出去吧!直树在心中这样告欣自己……他激动地抱紧了舞永,一次又一次地吻着她,手也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肌肤。但是,此时的直树却发现怀里的舞永开始有些抵抗的反应。

  这并不只是女人羞怯本能的表现。而在此刻,直树过去一直被压抑的男性感情也突然爆发了。“不能再让她逃走了……”被压抑的欲望仿佛转变成了怒气似地,直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于是两个人开始追斗。

  舞永用尽全身的力量想推开直树。那传入耳中的激烈喘息声、压在身上的男性躯体、不停游移的手……,一切仿佛都不是直树的行为,而是当时的那些暴徒。忽然之间,一阵强烈的嫌恶感涌上舞永的心头。

  她觉得自己心跳急剧加速,血气上冲,仿佛马上就要窒息了……。情急之下,舞永胡乱抓起了手边的硬物,朝着直树的头顶打去。

  当直树抱着头滚到一旁时,舞永用惊人的速度从直树的身边跳开。

  在房间角落的舞永凝视着直树。她用恐惧和嫌恶的眼神看着他,抱着胸口的双手颤抖不已。而直树双唇颤抖,心中感到莫大的屈辱。

  “这算什么?!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也是有感情的,我也很痛苦啊!”

  直树怒吼着,满腔的愤怒爆发了出来。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想见面时就把我叫出来……对你来说,我只不过是个随传随到的男人罢了!你一定又会说,我不了解你的心情!反正,你总是用这句话来搪塞。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从来就没真正喜欢过我!”

  直树把心里的话全都吼了出来。舞永沉默了一回儿,才幽幽地说道:

  “你高估自己了吧,其实你一点也不体贴,你只想到自己而已!”

  这么长久以来,直树凡事都为舞永着想、为她付出,他相信自己真的是很爱她。但是,舞永的一席话,让他开始怀疑事实真相到底是什么?心里原本已堆起的小塔,在剎那间都化成了砂粒,一点一点地崩倒了下来……

  直树一语不发整理了身上的衣服。

  “你好好保重……”

  “你这语气是表示要分手了吗?既然如此,你自己也保重!”

  直树没有回答舞永,默默地起身离去。踏出了宾馆大门的他抬头一望,一轮新月孤独地悬在夜空中。

  直树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快步地穿越了马路。此刻的他,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厌恶。

  第二天在运动场上,吾郎对沮丧得无以复加的直树说道:

  “茉莉早就说过了,女孩子被强暴之后,百分之九十九会和原先的男朋友分手的。我本来还在想,你们会不会就是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呢!”

  直树的表情变得很复杂。他终于痛切地体认到,为什么这样的情侣终究会走上分手之路。

  “你别太自责了,直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吾郎仿佛也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

  “其实,不应该用‘没有办法’这句话来搪塞的……”

  直树循着吾郎的视线望去,在运动场的另一角,有一个小女孩坐在那里。“那是友子。”吾郎说道。

  “她什么也不告诉我,大概是瞒着外公外婆偷偷跑来的吧!我也很久没看到她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愈问她,愈觉得自己是在白费工夫。”

  虽然在补习班里总和学生们打成一片,但是吾郎一碰到自己的女儿就没辙了。要让这样一个在阴影中长大的女孩敞开胸怀,或许连做父亲的都很难办到吧!

  假日的近午时分,茉莉远在自己的公寓中呼呼大睡。由于昨天上的是大夜班,茉莉到早上才上床睡觉。

  小小的起居室里摆着几张桌椅,屋子里连一点装饰品都没有。换下来的衣服散放在地上,显示着女主人今晨回家的疲惫。报纸和杂志杂乱地堆积在一旁,让人感觉不到屋子里有任何一点生气。

  当茉莉睡得正香甜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被吵醒的她不禁皱着眉头叫道:“吵死了!”然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开门。

  很意外地,站在门外的竟然是舞永。当她知道茉莉昨晚上夜班之后,原本想就此告退,但还是被茉莉挽留了下来。

  “不好意思,我的房间很乱,看起来不像女孩子住的吧?喝咖啡可以吗?”

  “啊!我来冲好了。不好意思,突然跑到你家来……”

  舞永指着手上提着的蛋糕问茉莉道:“要不要吃这个?”茉莉爽朗地笑着回答:“那就不客气啰!”

  刚冲好的咖啡加上美味的蛋糕,茉莉忍不住又吃了第三块。茉莉总是这样大方而不做作,让周遭的人心情也为之舒畅起来。

  “茉莉小姐,你一定很有男人缘吧?跟你在一起,总让人觉得很愉快!”

  “其实,我的恋爱运很差的!或许应该说,我对男人的品味很奇怪吧!”

  “你喜欢哪一型的男孩子?”

  “我一看到男生为了某事烦恼、痛苦的时候,就会忍不住被那种忧郁的气质所吸引。”

  “你会觉得自已不能丢下他不管,是吗?”

  “很多护士都会喜欢这型的男孩子呢!对了,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茉莉一问完,电话铃就响了。

  这通电话是直树打来的,茉莉感到有些困惑。直树一定没想到,此刻舞永正好站在自己身边吧!

  直树之所以打电话来,是想请茉莉第二天陪吾郎和友子一起去游乐园玩。看到女儿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吾郎想用这一招转换她的心情。茉莉爽快地答应之后,捂着话筒对舞永说这:“是富坚打来的。要不要听?”舞永摇了摇头,小声地对茉莉说道:“别让他知道我在这里。”

  挂上电话之后,茉莉问道:

  “你和富坚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已经分手了,原本我以为,只要努力,我们一定能成为一对正常的情侣的……。结果我发现,像我这样的女孩,根本无法和男人交往。那件事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可是,到现在我还是无法和男人单独相处。回家的时候,宁愿绕远路,也没有勇气经过事件发生的地点……”

  茉莉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舞永,思索着自己该对舞永说什么。

  “所以,你才会搬家的啊……。对了,这本书上有写……”

  茉莉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心理学的书,翻了其中一页给舞永看。

  “你现在的情形叫做PTSD,也就是‘精神外伤后的压力障碍’。”

  “经过了很久的时间之后,即使自已以为早已忘了,但实际上心中的伤痕还一直存在。这种情形电影里不是也常出现吗?从战争中历劫归来的人变得像行尸走肉似地,或是年幼时遭到虐待的人,长大后有双重人格等案例,都是这样的。”

  人类的精神状态是多么地复杂啊!表面上看来很正常的人,内心却有可能正在哀嚎,行为上也有所偏差。舞永察觉得到自己内心中那份无法自由控制的晦暗意识。

  “我该怎么做?”

  “最重要的就是不要逃避。你只能以正面的态度去面对那些痛苦的事。比方说,你今天来找我,就算只是跟我聊天而已,心情还是会不一样的!”

  茉莉带着认真的表情,诚心地对舞永说道。

  在回家的途中,舞永尝试了一件事。

  舞永来到一栋高层饭店的大厅。因为已经是晚上了,坐电梯上楼的客人并不多。舞永选择了其中一个电梯,和一个陌生的男子一同走了进去。

  门关上之后,电梯缓缓地上升。在这短短的数分钟当中,电梯成了一个和外界完全隔离的小空间。在这小空间里,只有舞永和这个陌生男子而已。舞永偷偷地瞄了对方一眼,那是一个看起来像个生意人的男子。对方也随意地瞄了舞永一眼。但这一瞥却让舞永觉得自己看透了这男人心中暗藏的欲望。那不知何时会变得凶暴的原始欲望潜伏在每个男人心中……想到这里,舞永恐惧得几乎想要失叫。

  舞永的理性一直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切非常平常,没什么好怕的。但是,不论舞永怎么努力地说服自己,她还是非常害怕,觉得全身起鸡皮疙瘩。她感觉自己像是氧气不足似地,整个人就快要窒息了,心脏也几乎快跳出胸口。身边这个陌生男子的存在,就像泰山压顶似地逼迫着她,再也承受不住的舞永终于在途中就按钮走出了电梯。

  之后,舞永又再鼓起勇气试了几次,结果每次都失败。

  翌日,是直树他们一起到游乐园的日子。

  直树的车一开到‘广瀚塾’,就看到吾郎带着友子走了出来。友子小小的肩膀上背着一个崭新的小登山包,就和一般准备出游的小孩没什么两样,但还是让人觉得不太对劲。那就是!她小小的脸上缺少了生动的表情。

  直树很有精神地对友子说道:“你好!”但她只是害羞地躲在父亲身后,什么也不说。

  “直树,真是对不起,我突然有急事不能去了!”

  当吾郎正在向直树解释时,茉莉灵机一动,心想或许友子是因为之前看到她和吾郎在一起而心生芥蒂,于是用爽朗的语气对她说道:

  “啊,上次那件事你别误会了。我和你爸爸只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

  由于吾郎临时有急事,最后变成只有直树、茉莉和友子三个人一起去玩了。

  他们三人到了游乐园。园中扩音器传来悦耳的音乐,天空中到处飘扬着随风摆动的彩色旗子和小汽球,游园小火车也载满了游客在园中绕行。直树低下身对友子问道:“你想玩哪一种?”

  但是,友子却摆出一副不感兴趣的表情,嘴巴撇成一条直线。

  “你爸爸很担心你呢!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还是在家里惹外公外婆生气了?”

  友子还是一言不发。和周遭快乐嬉戏的小朋友大相径庭,她的眼神中有着一丝阴影。看到直树不知所措的表情,在一旁的茉莉便开口问道:

  “你在生你爸爸的气,对不对?”

  一听茉莉这样说,友子终于开口了,她回答道:“没有!”

  “你一定在想,爸爸是不是讨厌你吧?”

  友子的表情有了变化,眼睛眨也不眨地直视着茉莉。“友子,你爸爸上次在公园里对着天空大喊喔!你知道他喊什么吗?他喊:‘友子!爸爸爱你!’所以,你不用担心了。你看,那个好象很好玩吧,我要坐那个!你要不要陪姐姐玩?”

  友子点了点头,表情也变得比较柔和。茉莉带着友子一起往‘魔术毯’的方向跑去,直树松了一口气跟在后面。接下来,三个人坐了各式各样的游乐设施。友子仿佛被茉莉那种雀跃的情绪所感染,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当大伙儿坐上云霄飞车时,茉莉吓得大声尖叫的样子,也让友子咯咯笑得乐不可支。

  坐游乐设施时,茉莉特意不坐直树旁边,而和友子一起坐。

  “友子,你这次算是离家出走呢!不过,我比你厉害,我离家出走过十次喔,我可是专家了!”

  “茉莉姐姐,你以前是不良少女吗?”

  “是啊!你才离家出走一次而已,可别太神气了!”

  茉莉嘟着嘴,噗哧地对着友子笑了出来。看着茉莉逗友子的模样,直树不禁对她另眼相看了。他终于发现到,自己过去总把茉莉和“涂着鲜红指甲油的花俏女人”联想在一起,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友子已完全和茉莉打成了一片。看到这种情形,直树不禁郑重地向茉莉道谢。

  “谢谢你!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友子一定会什么话也不说的。”

  “别这么说嘛!”

  “我这个人的确还是不行的,什么事都弄不好!”

  茉莉直觉地感到这句话是在指他和舞永的事。不过,心中苦恼的不只是直树,舞永也一样……。茉莉很想把舞永来访的事告诉直树,但话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如果现在的舞永没有这个意思,自己也不能多事。”茉莉如此想道。

  另一方面,舞永又再度尝试克服对出事地点的恐惧感。

  “要去面对那些痛苦!”茉莉的话在舞永脑海里盘桓不去,所以这天晚上,她又来到了当时硬被拉上车的地点。那是路树茂密、T字型叉路的一角,也是当初找到绊造的所在……是一个很普通的路口。

  但是,此处却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气氛。而且,是一种只有舞永才能感受到的邪恶气氛。夜晚,车声渐渐逼近,车门打开,男人们冲了出来,架着舞永硬把她拖上车。然后是凶暴的殴打,嘴角撕裂、眼冒金星……。那刺眼的车灯,如洪水般向她逼近……

  那幻影还历历在眼前,舞永仿佛听见了自己的惨叫声,她捂住了耳朵,咬紧了牙齿。

  这时,真的有一辆车疾驶而来。那车子对着踉踉跄跄地走在马路中间的舞永猛按喇叭,然后便连忙紧急剎车。等舞永一回神过来,才发现车子就在眼前停住了。这时,车门打了开来。

  “不要!”舞永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蹲坐在路中央。他们来了,那些暴徒来了……。但是,这一切只是舞永的幻觉,开车的人只丢下了一句:“你不要命啊?”就扬长而去了。

  舞永全身不停地颤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正当她恐惧地抱着头的时候,突然听见“汪!汪!”的狗叫声。

  那是绊造,当绊造发现舞永之后,它兴奋得一直摇尾巴。

  “怎么了?你还好吧?”

  问这句话的人正是智香。她带着绊造出来散步,没想到却看到舞永一个人蹲在马路中间。

  智香扶起了舞永,把她带到由子那里。

  在由子经营的小酒吧里,三个难得会凑在一起的女人──惊甫未定的舞永、抱着绊造的智香和憔悴的由子,此刻却端坐在吧台之前。

  智香向母亲介绍道:“她就是上次跟你提过的,哥哥的心上人。”

  舞永没再多加解释,只含糊说道:“身体突然不舒服,多亏你们的帮忙,现在好多了……”

  “我是直树的母亲。唉!那家伙如果听我这样自我介绍,一定会很生气的。”

  “你们的事我听说过了!”舞永坦白地对由子说道。由子也苦笑地自我揶揄道:“真是家丑不可外扬啊!”她端出的柠檬汁让口干舌燥的舞永为之精神一振。

  “真好喝!”

  “以前,我经常做柠檬汁给他们喝。智香,你还记得吗?”

  “哥哥常常说,只要喝了妈妈做的柠檬汁,精神就来了!”

  舞永思索着,从皮包里拿出了那个咸蛋超人钥匙圈。

  “对了,你知道这个吗?你哥哥说是你以前送他的。”

  智香仔细一瞧,不禁叫道:“哇,好怀念喔!”

  “那是我去面试的时候,他送给我的。他说,每次戴着这个的时候,比赛都会嬴哩!”

  由子语带怀念地说道:“你们兄妹俩以前感情很好的呢!”

  “那是以前。现在……我知道他很关心我,但是……在他身边就会觉得很烦燥,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听到女儿的这些话,由子摇了摇头。

  “你这样责怪直树的话,他就太可怜了。舞永小姐,直树真的是一个好孩子。既疼妹妹,对爸爸也很体贴,对我也是……。我记得应该是在他念小学的时候吧!他写了一篇文章叫做‘世界上最棒的妈妈’……”

  “咦?有这回事吗?”智香还是第一次听到。

  “现在想起他写的内容,我都会觉得很羞愧:‘我妈妈是世界上最棒的妈妈。她既漂亮,又温柔,而且脑筋很好,又很风趣!’然后呢……”

  由子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算了,别说了!”

  但是,智香吵着要听下文,由子只好继续讲下去。

  “那孩子在最后这样写道:‘我有时候会做很可怕的恶梦。梦的内容就是,我一大早起床时,妈妈不见了。在这个梦里,我一宣叫:妈妈!妈妈!但是,妈妈却不在。等我醒来以后,心里还是很害怕,连忙跑到厨房里。当我发现妈妈还是像往常一样在厨房里,笑着对我说:‘早安!直树!’时,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不好意思,跟你们说这些。”

  由子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有些慌张地抹去泪水,对舞永说道:

  “和直树好好地交往下去吧!”

  舞永只能含糊地点了点头。一想到和直树分手的事,她的心有种撕裂的感觉。

  看着母亲和舞永的智香突然叫道:“妈和舞永长得很像呢!”由子笑着对女儿说:“这么说对舞永小姐太不好意思了!人家哪里长得像我呢?”但智香却觉得愈看愈像。

  现在的直树虽然已是个大男人了,但是在不久之前,他还只是个青涩的少年,一个爱家、崇拜母亲的少年呢!舞永有些新奇地想道。

  直树在当时仿佛就有预感,母亲有一天会消失在他面前。

  那个时候,直树的母亲一定还在犹豫,她不知是否要拋弃一切,去追求女人的幸福。而她内心的挣扎或许已被纤细、敏感的儿子察觉到了。最引以为傲的母亲突然弃自己而去,这年幼的孩子心中有多么地伤痛啊……

  这一天,舞永觉得自已开始了解直树内心的伤痕了。

  此时,直树和茉莉、友子正从游乐团回到了‘广濑塾’。已完全和友子打成一片的茉莉,牵着友子的小手上楼。

  但是,吾郎的家里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好象就是吾郎所谓的“急事”,他表情严肃地和一位老先生谈着话。看到这个画面,友子的脸色大变,因为这位老先生正是她的外公。离家出走的友子觉得自己没脸见外公。

  “哦!你回来了啊!外公还以为是爸爸硬把你拖来的呢!”

  吾郎仿佛在为自己辩解似地对友子这样说道,而友子的外公则马上用强硬的语气大声地说道:

  “友子,和外公一起回静冈!外婆很担心你呢!”

  友子一直低头不语。在游乐园时她好不容易才敞开的心胸,在此刻又关闭了起来。

  吾郎很痛苦地看着她,终于开口说道:

  “你先乖乖听外公的话,回去吧!”

  友子还是静静地不说话。但是,她终究无法违背大人们的意思,最后还是乖乖地让外公牵着她的手,离开了吾郎。吾郎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转身离去。突然,友子转过身来说道:

  “妈妈是被你杀死的吗?外公和外婆都这样说。这是真的吗?”

  吾郎呆立不动。友子的外公也被孩子这句话吓到,急急地拉着她的手走出了门外。

  友子和外公坐上了停在‘广濑塾’前的出租车准备离开。当车子快要开走的时候,吾郎突然冲了过去,用力地敲打着车窗。友子大惊,赶紧接下车窗。

  友子外公失声叫道:“你在做什么?”但吾郎却毫不畏缩地对友子说道。

  “友子!爸爸过一阵子就会去找你的。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地谈一谈!现在就先说好喔!”

  友子那又圆又大的眼睛一直盯着吾郎。而外公却急急地催司机开走车。

  吾郎目送着车子消失在街角。坐在外公身旁的友子,连向父亲挥手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但在此时,这对父女的心中,仿佛已有某种东西在交流着。

  吾郎的心又受到了伤害。在送茉莉回家的路上,直树把吾郎和他亡妻之间的事大致告诉了茉莉。

  “师母是在五年前自杀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切全是因为师母太爱老师的缘故吧!当时,老师还在高中教书,以他那种个性,当然很受女学生的欢迎了。他的班上有个女孩子非常喜欢他,竟然写了一封信给师母,说老师有外遇。当然,老师马上否认有这种事,但是到最后,师母竟然变得有些精神衰弱,而且……,该怎么说呢……”

  直树欲言又止地停了下来。茉莉想起了在精神科时自己曾经碰过的病例。

  “难不成是,一天要求做爱很多次?”

  “你怎么会知道?”

  “这叫做‘奥赛罗症候群’。奥赛罗是莎士比亚笔下一个嫉妒心奇重的国王。”

  奥赛罗国王由于一条掉在地上的手帕,而怀疑挚爱的妻子不贞,最后终于把妻子杀了。那是一个因为爱得太深而造成不幸的悲剧。

  “刚开始的时候,老师还耐着性子应付她,但是长久下来他也受不了,终于有一次对她大吼道:‘你够了吧!’”

  怀疑配偶对自己不忠的人,总会觉得只要对方没有余力就不会背叛自己,因此想让对方把所有精力全放在自己身上,而且,也会想用自己的身体来试探对方对自己的忠诚度。这种想用“性”来阻止一切的想法,却会让对方仿佛如掉入地狱般地难耐。

  “结果师母回了他一句:‘你果然有外遇!’从那时开始,无论老师怎么解释,她都不相信。结果……”

  “所以吾郎的岳父、岳母才会觉得吾郎是害死自己女儿的凶手啊!”

  或许,父母只知道在健康情况下的女儿吧!但是,只要心里一有病,整个人都会改变的。一颗染了病的心,经常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父母不会知道女儿心中的病,他们只是一味地恨吾郎……。这一切都是担任精神科护土的茉莉可以想像得到的。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师才会辞掉高中教职。”

  “难不成吾郎是从那时开始,才变得像现在这样,无法真心和女人交往?”

  经茉莉这么一说,直树倒是想起了,在那件事之后,吾郎总是吊儿唧当地拿着美女画刊上的清凉照片开玩笑,却从来没试着和女孩子认真地交往过。

  由于茉莉赶着要上晚班,于是直树把她送到医院大门前。

  “谢谢!”

  对着点头道谢的茉莉,直树突然说出了让人有些意想不到的话。

  “下次一起吃个饭怎么样?我和她已经分手了。像我们那种交往方式,能有好结果的话还真可说是奇迹呢!这样想想,我觉得还是分手的好。”

  直树避开了“强暴”这两个字眼,而用“像我们那种交往方式”来代替,给人一种“这段关系的确是到了尽头”的感觉。

  “我倒是很希望看到奇迹呢!”

  “她根本不需要我这种人!”

  直树丢下了这句话。一瞬间,茉莉沉默了下来。直树用这种态度来约自己,这使得茉莉不禁怒从中来。

  “舞永和……和你这种男人分手是对的,开什么玩笑,被甩了就随随便便地和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出去,你真是太差劲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茉莉转身离去,消失在医院的门后。

  而在舞永这方面,虽然她一直想用自己的力量从“精神的创伤”中逃脱,但是,不安和恐惧还是排山倒海而来,让她无从躲藏。每天早上出门时,舞永总是把室内的灯打开,因为她害怕夜归时屋里的一片黑暗。而且一踏进家门,她总是疑神疑鬼地,怕屋里有人躲着。……舞永每天都在恐惧的梦魇中度过。

  对电梯的恐惧,还有走过出事地点时的不安,都还是舞永无法克服的心理障碍。她连和心爱的的人都无法拥抱、温存。原本舞永打算丢了那个直树送的咸蛋超人钥匙圈,但在遇到智香之后,她又改变主意,把它留了下来。那是因为在由子描述之下,年少时代的直树,让舞永的心中感到非常平静。

  那时的直树,有吸引着舞永的特质。

  那种朴实、纯真的个性原原本本地散发出来,显出的一种率真的男子气概,非常吸引舞永;但是,她却无法和这样的直树肌肤相亲……。出门在外时她看来生气勃勃,但回到家中,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舞永就不禁想着直树的事。

  而直树同样是一刻也无法把舞永忘怀。他在深夜的电视购物频道中看到了舞永的脸。电视里她抱着健康扰,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看电视的观众,大概想象不出舞永为心中的伤所烦恼的模样吧?

  被茉莉拒绝后,直树带着一种自我厌恶的感觉回到家中。而这天晚上,智香也把在马路中央遇到舞永的事告诉了他。

  “就在四段的T字路口,有柳树和邮筒那里……。她当时的表情充满恐惧,而且好象在哭呢!”

  听了妹妹的描述,直树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个想法。舞永一定是经过那个意外发生的地点了。为什么呢?不会是因为无法避开吧?她一定是想要去克服心中的恐惧感吧!直树直觉地道么认为。于是第二天,他去了舞永的住处。

  直树等了许久,才看到舞永从公寓走出。一瞬间,舞永和直树四目交接,但她脸上的表情随即变得很冷淡。

  “有什么事吗?不是已经说过不再见面了吗?”

  “听说,你昨天和智香见面了。”

  “那又怎么样?”

  “听说你去了那个地方。如果要奋战的话,就让我们两个人一起奋战吧!想要把心病治好,两个人努力总比一个人要来得好吧!虽然可能会有争执,可能会互相炀害,但是就让我们努力看看,两个人一起去克服吧!”

  “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对不起,我要去工作了!”

  舞永这样说道,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了。

  她的眼神严厉,但心中却很高兴。能够依靠直树的话,那该有多好啊……。但是,舞永不想让自己依赖别人。心中的伤只能靠自己去治愈。之前,想和直树一起克服,却造成了痛苦分手的结果。不但伤害了对方,连自己的自尊心也受损;没有自信克服一切的舞永,不希望再有这种情形出现了。

  舞永今天的工作是在电视上介绍电影。虽然这只是一家地方性电视台,不过舞永的工作已渐渐由商品宣传、天气预报而转变成内容较丰富的电影介绍。

  “今天,我要介绍的电影是现代仙履奇缘‘麻雀变凤凰’……”

  舞永拿起了稿子做练习。她的表情丰富,语调也和缓舒畅。在念稿的当儿,舞永不经意地朝摄影机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突然停在一个工作人员的身上。——

  他的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的项链,和那个强暴犯一模一样!原本代表着圣洁的十字架竟然会给舞永带来如此的震撼,这是谁也料想不到的。粗暴的手、撕裂的感觉、摇晃着的十字架、锐利的刀锋、滴下的鲜血……十字架在舞永的心中就代表着这一切。

  住手!──那惨叫声又出现在耳边,那是当时自己痛苦的哀嚷声。

  不!不!这和当时不同的!──舞永拼命地压抑心中的恐惧,继续念稿。但是,十字架的记忆如排山倒海而来,将舞永压倒了。舞永的声音变得凌乱而颤抖,连自己念到哪里都不知道,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你在做什么?!再来一次!”

  导演叫着。舞永拼命地道歉,准备再重来一次,此时,那个挂十字架的工作人员走近了她。他胸前的十字架也跟着一步一步逼近,舞永的额头开始冒汗。

  舞永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把工作做完的。旁观者都以为舞永是太过紧张了,而藤原经纪人的心情也恶劣得益以复加。

  “你这种表现实在太让我失望了!今天的这份工作,虽然是深夜的节目,但也是我费尽心思才拿到的。……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事?”

  “不,我没有……只不过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而已。”

  “我知道了。如果你一定要对我撒谎,那我也不想再当你的经纪人了!你去别的公司好了!不过,以你现在的情况,我想没有任何一家公司会录用你的!”

  藤原经纪人语气激烈地说完这些话、转身就走,留下舞永一个呆立着。

  这天,从舞永的住处回来的直树,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强烈感受。一向努力工作的直树,经过今早的事之后,连工作的心情都没有了。

  诚心诚意地对舞永说出那些话,但她却是一副不领情的样子。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直树觉得自己真是愚蠢得可悲,所有行径都像个傻瓜似地。

  在沮丧的心情下,直树放了阿健一天假,把店门关了起来。

  这天晚上,下了班的茉莉在路上发现了神情怪异的直树。

  “喂!漂亮小姐,要不要跟我约会啊?”

  那是茉莉熟悉的声音,但语气却是陌生的。茉莉仔细一看,直树正坐在马路对面,手上拿着一罐啤酒。

  茉莉生气地向前直走,育树步伐踉跄地追上了她。

  “要不要去喝一杯?”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别这么冷淡!”

  “你醉了!”

  “只是一点点嘛!我已经看过‘麻雀变凤凰’了,难不成……你喜欢我?”

  “你真是太过分了!”

  茉莉觉得受到了侮辱,忿忿地瞪着直树。于是直树说道:“知道了!我不会再烦你了!”然后泄气地缩在一旁。他真的是醉了,茉莉心中感到几许悲哀。

  直树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带着酒意又向迎面走来的几个女孩搭讪。

  “嗨!小姐!要不要跟我去喝一杯啊?”

  女孩子们纷纷走避,但直树却一副纠缠不清的德性。茉莉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二话不说地走到直树身边,“啪!”地用力掴了直树一巴掌。

  “你闹够了没?!你干脆跳到河里去算了,王八蛋!”

  茉莉愤怒地丢下这些话、转身准备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噗通!”的一阵落水声。

  舞永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

  她绝望得连懊悔的力气也没有,只觉得整个心空洞地悬在那里。

  夜晚的街道上,到处弥漫着年轻活跃的气息。晒成小麦色肌肤的男子们活泼地笑着、闹着。年龄相仿的舞永原本也应该如此朝气蓬勃,但如今的她却对人群有一种近乎恐惧的疏离感。舞永在人群的推挤中,一不小心跌了一跤、膝盖受伤了。

  皮包中的东西散落一地,那个“咸蛋超人钥匙圈”也掉了出来。舞永接起它,踉跄地站了起来。她的膝盖上渗出了血,丝袜也磨破了。

  舞永看到身边有个公共电话亭。打电话找人帮忙吧,舞永的脑海中浮现了直树的脸。

  而‘富坚洗衣店’的电话铃声却一径地响着。拨了几次之后,舞永只好放弃了。

  醋酊大醉的直树往河里跳,茉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了上来。直树这种自暴自弃的样子,茉莉还是第一次见到。平日总是行事认真、连烦恼的时候也神情严肃的直树,终于将压抑的情绪爆发了出来。

  从水中被拖上岸的直树一脸茫然。茉莉虽然心中有气,却有一种拿他没辙的孩子的母性的心情。一踏进‘富坚洗衣店’,直树就“砰!”地倒在榻榻米上。

  “急救箱在哪里?你好象受伤了……”

  可能是跳进河里时撞到的,直树的额头和手肘都渗着血。茉莉开始帮他包扎。

  “你别再这样伤害自己了。你这么做也于事无补的啊!让我看了也为你难过。”

  茉莉温暖的身躯就近在身边。她用略带嘶哑的声音低喃着,语气中带着无限的关怀。看着她熟练地为自己包扎……霎时之间,直树心中涌上一股冲动,他情不自禁地抱紧了茉莉。被压抑的男性本能,此时表露无遗。

  “放开我……你在做什么?!”

  口中虽然这么说,但茉莉却没把直树推开。直树平日充满男子气概,此时却如同孩子般地脆弱。人在痛苦、孤独得无以复加的时候,真实的面目就会原原本本地显露出来……茉莉突然之间对直树充满了怜爱之意,她于是轻轻地抱住了直树的肩头。

  正当此时,舞永来到了店门外。电话虽然打不通,但舞永还是无法按捺住想见直树的心情,于是拖着受伤的脚,一步一步地走近直树的洗衣店。

  周围一片漆黑,但店里却灯火通明。应该有人在家……。舞永往门内一探,眼前却出现了相拥的两个人影,舞永倏地停下了脚步。

  直树的唇渐渐地靠近了茉莉,茉莉也毫不抗拒地准备接受他,此时,绊造却突然叫了起来,它朝着店门外拼命地叫着,尾巴也不停地摇动。直树和茉莉同时向外一看,却看到舞永站在玻璃门外。

  一瞬间,舞永的眼里出现了一抹深沉的悲伤,她立即就转身离去。而直树和茉莉也表情僵硬、一动也不动。

  “就这样让她走,真的不要紧吗?她是来见你的啊!”

  “别管她了,算了!”

  直树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似地低喃着,茉莉却飞也似地冲出去追舞永。——

  之后,直树也追了出去,但是连茉莉的身影也不见了。

  这天夜里,茉莉就这样一去不返,留下直树和绊造在月光下孤独地站着。

  

第八章

  虽然由于舞永的出现,使得直树和茉莉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但是对他来说,茉莉给他的感觉已和过去大不相同了。自从他们和友子去游乐园的那天开始,在直树心中,茉莉那鲜红指甲油的恶劣形象已瓦解。直树开始了解到,嘴上毫不留情的茉莉,其实有颗温暖的心。

  在直树为了舞永的事而丧失了男性的自尊心,变得脆弱不堪时,茉莉就成了他心理上的依靠。而看着孤独无助的直树,茉莉身为女性的意识也变得更强了。

  这一天,直树把衣服送到吾郎的住处,也把自己目前的心情告诉了吾郎。

  “我想跟她交往看看……”

  “你是说茉莉?你是真心的吗?如果是真心的话那倒不错;而且茉莉也对你有意思。”

  “老师,你没关系吗?我觉得你对她好象也……”

  “笨蛋!这怎么可能呢?我只不过约了她两、三次而已。你也知道的,我已经没有兴趣和女人认真地交往了。嗯,这样很不错,你和她满配的。不过,你可别用随随便便的心情和她交往喔!如果要交往,就得认真地和她相处,别把她当成其它女人的替身。……唉,其实我也没资格这么要求你!”

  吾郎断然地否认自己对茉莉的爱慕,但那句“别把她当成其它女人的替身”却重重地敲了直树一记。他不能否认,正因为舞永的离去,他才会把心思转向茉莉。

  那夜没追上舞永,从此茉莉一直对她抱着歉意。舞永之所以会来到直树店里,那就表示她对直树还不能忘情。当她看到直树和别的女人亲密相拥时,她究竟情何以堪?更何况第三者是在为她做心理复健的护士──也就是茉莉自己呢……。不知如何是好的茉莉,特地去找筒井医生谈舞永的事。

  “我很担心山下小姐。她好象跟男朋友分手了!”

  “真的吗?她的男朋友终究还是无法忍受……”

  “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她好象怀疑他交了新的女朋友……。他一直是她精神的支柱,现在却演变到这种地步,我有些担心山下小姐不知道会怎么样……”

  茉莉不敢说出被误会的第三者正是自己。

  “最糟的情况是,她有可能出现‘乖离现象’。被强暴过的女人,有可能会走两个极端。对异性有恐惧感、一辈子不敢和异性发生关系,或者相反地,对两性关系变得随便、痳木。”

  “为什么会这样呢?”

  “大概是心理上会觉得,其实性行为也没什么吧。”

  “那不就是连自己的本性都变了吗?”

  “最糟的情况就是变成娼妓。”

  筒井医生说的是比较极端的例子,舞永应该不会变成这样吧!茉莉这样安慰自己,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在性方面受到伤害的人,之后会很痛苦地拒绝性行为。而当她有一天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的时候,可能会这么想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痛苦?是否是因为把性看得太重了?如果把它当成像被蚊子叮似的小事,自己应该就能从中解放出来吧?那件事情,只不过是日常生活小事,经常都会不停地重复,所以根本没什么。觉得自己被玷污了的想法才是不正碓的,因为那原本就是自己想要做的……。”被害者在为了让自已脱离苦海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是很自然的。

  茉莉心里非常担心,忍不住从医院打电话到舞永住处。上次舞永来见她时,曾留下新的电话和地址。现在是白天,舞永或许不在吧!茉莉自忖着。

  其实,失去工作的舞永,正在屋子里茫然地涂着指甲油。那是她昨天回家时,不经意在店里看到而买回来的。向来只喜欢淡色指甲油的舞永,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试这种从未擦过的颜色。舞永失神地看着自己鲜艳的十指发呆。这时,电话铃声把她唤回了现实。

  “喂!”

  她的声音显得空虚而遥远。

  “喂,我是阪口。那天的事你别误会了。我和富坚什么事也没做,真的!那天,他已经喝醉了!”

  “不用说了。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的……他和你这样的女孩子交往应该比较好吧。”

  舞永的声音毫无生气,茉莉拼命地想说服她。

  “舞永,求求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经常和我见面聊天、我想我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的……任何事都可以找我商量的!”

  “我打算回老家了。留在东京也无事可做了。”

  “你的工作呢?”

  “我已经被开除了。这一阵子以来,谢谢你的照顾了……”

  茉莉大吃一惊说道:“你别挂掉,听我说!”但舞永只是冷冷地丢了句“再见!”就径自挂掉了电话。

  舞永努力争取而来的工作为什么会变这样呢?……放下听筒的茉莉百思不解。这时,妇产科的护士来叫她了。

  院里有一位子宫癌的患者住了进来,情绪好象相当不稳定。由于她无亲无故,所以急需有一个心灵的支柱。为了让她能安心地接受手术,也为了使手术后的复原能顺利进行,医师安排茉莉来帮她做一些心理建设。当茉莉知道病患名叫“富坚由子”时,心中有股异样的感觉。因为她想起了直树离家出走的母亲。

  不能再去由子店里的智香,这天又独自在街上闲逛。

  直树这一阵子总是每天喝得大醉,而智香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她已经停止向高利资借钱来疯狂采购,但也找不到其它新的生活目标。口袋空空的她在街上晃荡着,突然之间有个男人向她靠了过来,原来是之前的那个‘约会俱乐部’的老板。

  “嗨!好久不见!你在这里做什么啊?要不要回去我那里?现在,已经找不到更好的打工机会了喔!我想你也没有什么好事可做,对吧?!”

  这个男人一副专靠女人赚钱的德性,脸上有一种油腔滑调的自信和暧昧的表情。他仿佛嗅出了智香心灵的肌渴。

  但这一天,智香甩也不甩这个男人,便径自走了过去。因为,她想起了之前在路上死命保护自己、还替自己还清前债的母亲。

  夜深了,智香信步走回家。以往的此时,直树总是精神奕奕地整理店里的一切,但这一天,直树却懒洋洋地瘫在榻榻米上,让阿健一个人做打烊的工作。

  “智香小姐,你回来了啊?老板最近很奇怪喔!好象没什么劲工作,还常犯一些小错。今天也提早收工,跑出去喝洒呢!”

  “喂!哥哥,你就这样躺在这里不帮忙,阿健会很辛苦呀!”

  智香想把哥哥叫起来,没想到直树却不高兴地喊了一声:“少啰嗦!”又转过身继续睡。

  智香只好吩咐阿健把剩下的事交给自己,让他先下班了。阿健走了之后,智香一个人也提不起劲做事,于是点烟抽了起来。

  这时,茉莉打了一通电话过来。很意外地,她提的竟然是有关母亲由子的事。

  “啊,是智香吗?嗯,跟你说或许比较好。我问你,‘富坚由子’你认识吗?”

  “嗯?那是我妈呀!”

  茉莉在没有旁人的护理站里,一边看着由子的病历表、一边拨了这通电话。

  这位病患的子宫癌已经相当严重了,而且她情绪非常低落,又没有亲人。茉莉遵守着护士的守密义务,没对智香说什么;但却证实了她的碓就是直树的母亲。

  这时,舞永回到了故乡小镇。

  昨天挂掉了茉莉的电话之后,舞永仿佛被自己说出的话所催促似地,马上就收拾好行李、坐上夜车回老家。

  昔日以卖青鱼而繁荣的小镇,还留有当年的一些风貌。街道上古老的建筑也时常勾起游子的乡愁。在水量丰富的运河两侧,各式各样的商家和仓库并列着,在在诉说着小樽的历史。走在这令人怀念的故乡街道上,舞永的眼神却有些黯淡。对失去了一切希望而回到故里的舞永来说,这份景致更加添了她心中的沉重。

  在住宅区的一角,有一间略带古风的大宅院,那正是舞永的家。虽然已无先代繁荣的景象,但舞永的父亲绊造也算是小樽略有名气的实业家,到现在,他也还紧紧维持着家族的荣耀。之前,他为舞永安排在好友经营的大公司里当秘书,但是舞永却抗拒了父命而独自去东京。虽然她很想让父亲高兴,但是却无法接受他的安排。舞永之所以把小狗取名绊造,也可说是对父亲的一种反抗吧!

  走到自家门前的舞永感到有些犹豫。就如同这个家的外观一般,住在里面的父亲也是既传统又顽固。舞永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面带微笑地推开了门。

  突然之间看到她走进客厅的母亲志忍,一时讶异地说不出话来。她手上拿着洗衣服的篮子,怔怔地望着女儿的脸。

  “舞永……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了?那么久没看到宝贝女儿,应该高兴一点吧!”

  “可是,你连电话也没打就突然跑回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舞永回答道:“没什么事。”就故意想把话题岔开似地,动手帮母亲把脱了水的衣服挂到晒衣架上晾好。母亲又问道:“你的工作呢?”舞永简短地回答道:“辞了!”

  “我好象不太适合那种工作。我干脆去相亲,好好地找个男人结婚算了。”

  舞永又再补上这几句话,这时,父亲绊造走进了屋里。舞永虽然发现了,却觉得和父亲四目相接太痛苦了,于是装成没看到而继续和母亲交谈。

  茉莉想利用假日时,到直树住处走一趟。她心中挂念着直树,也想把舞永回故乡的事告诉他。而且,她也考虑到富坚由子动手术时,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亲人,责在不大妥当。

  在途中,茉莉遇到了提着大皮箱的吾郎。

  “我去静冈几天。我想求他们让我跟友子一起生活。”

  “你太太的父母不会这么简单就答应你的吧!上次我听了一些有关你太太的事了。”

  “你说的没错……。我该怎么对友子说才好呢?我虽然开补习班替小朋友上课,但是一碰到自己的孩子就手足无措。”

  “你只要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心情说出来就好了啊!友子一定能了解你的心情的。你一定做得到的!”

  “是吗?谢谢你了。你也好好加油喔!直树是个不错的家伙,这点我敢打包票。而且你们两个也很相配,那家伙需要的就是像你这样的女孩子!”

  吾郎虽然喜欢茉莉,但却连第一步也没能踏出去,而现在,又开始面对更现实的问题。看着茉莉的脸,此刻的吾郎竟有一种心酸的感觉。但他还是放做开朗,丢下了这些话之后就朝着车站走去。

  茉莉到了‘富坚洗衣店’之前,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正巧直树从店里走了出来。

  “我现在正要出去,你要不要上车?”

  他们坐上了车,一路上直树都很沉默。茉莉在一旁不时地望着他的侧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夜的直树是喝酒后一时的冲动,还是因为太寂寞了?或者只是同情?……虽然无法断定直树的心里真正的想法,但是两人曾经相拥、而且直树差一点就吻了她,这些都是事实。在那件事之后,茉莉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若无其事地和直树相处了。

  “你有没有听智香说什么?”

  “没有!有什么事吗?”

  “嗯……没什么。”

  “我们找个地方走走吧!”

  “可是,你不是还有工作吗?”

  “对了,好久没开车兜风了!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没办法一起去……”

  一不小心说了出来,直树的脸显得有些痛苦。去迪士尼乐园那次,舞永在车子上近乎发狂地尖叫。后来,舞永总是出现对某些事物恐惧不堪的症状……。最后,连开车兜风或是普通的约会都没能做到,两个人就分手了。

  直树把车子停在广阔的河畔空地上。这是之前他曾和舞永来过的地方。

  今天并没有小孩子在四周嬉戏,只有芦苇随风摇曳着。

  “之前,我和舞永通过电话。她说要回老家哩!”

  听到茉莉这样说,直树马上惊讶问道:

  “那她的工作呢?”

  “她说自己被炒鱿鱼了。当一个播报员不是她的梦想吗?连梦想也放弃了,她会怎么样呢?……”

  第一次在这里和舞永交谈时,她看起来是那么地活泼开朗。虽然当时的她工作尚无着落,但浑身上下却充满了健康的朝气,而现在却……。直树心情低落地朝河面掷小石子,这却又让他想起了那一天,舞永把希望寄托在他扔的小石子上时,脸上那种开朗的笑容。这时,茉莉在一旁低语着:

  “只要不变成最糟的情况就好了!”

  “最糟的情况—难道你是说自杀……”

  “这也是一种,还有就是人格一八0度的大改变……不过,你别想得太严重,那种情形是很少会发生的。”

  茉莉把筒井医生说的‘乖离现象’大致向直树说明一遍。直树静静地听着,然后抬头望着茉莉,很认真地说道:“我有一件事想求你。你能不能尽量陪在她身边?我想,她真正需要的人是你吧!过去,我像是拿了一把错误的钥匙,硬想打开她的心门……。真正能走进她内心的,一定是你,而不是我!”

  直树说完后又朝着河面扔小石子。夏日的天空是如此明亮,河面上波光粼粼。望着坐在河畔的直树的背影,茉莉的心中感到一阵痛楚。对于充满了无力和孤独感的直树,茉莉心中涌上了无限的怜爱。

  这是几天之后的事。

  在小樽的某大饭店里,舞永在父母的陪伴下前来相亲了。

  对方的条件、学历和家世都无可挑剔,是个相当优秀的青年。

  “干脆相亲,好好地找个人给婚算了!”舞永这么对母亲说,而这正是过去父亲一直希望自己做的。绊造压抑住过去对女儿的不满,期望这次女儿真的能走上正途。

  他立刻就积极地为她安排了这次的相亲。

  在这豪华的饭店里,绅士般的父亲、优雅的母亲再配上美丽的女儿,这一切在外人的眼中是如此地完美。但是舞永却低着头,对面前的青年正眼也没瞧过一次。这青年从一开始就露出和善的笑脸和舞永的父母闲聊,但舞永的视线即朦胧地飘向远方,舞永的母亲也注意到了。

  “你在发什么呆!说说话呀……”

  被母亲这么一说,舞永这才回过神来。母亲笑着替女儿掩饰道:“可能是你太优秀了,我女儿不好意思盯着你看。”

  接下来的时间,双方的家长就让两个年轻人自己聊天。舞永和这青年一起走到中庭的花园里,园中草木扶疏,绿意盎然。

  “我如果结婚的话,一定会一辈子好好地对待我的另一半。我觉得男人之所以能在外打天下,全都是因为女人在家中照顾一切的缘故。”

  这青年和舞永并肩定着,一边说道。他的侧脸显得很开朗,没有任何阴影。

  “你真是非常体贴。”

  “喜欢对方才会和她结婚,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这青年似乎想向舞永传达对她的好感。

  “我觉得,像舞永小姐这样的女孩子,一定能建立一个很好的家庭。”

  舞永用略带嘲讽的眼神,看着这个天真的青年,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怒气。这是来自自己对男人的不信任感。──不是这样吧?你只不过在说漂亮话罢了!男人根本不是这样的,你只不过外表披着一层皮,其实内心就如同野兽一样!──舞永这样想着,然后便把这股情绪化成了语言,一股脑儿地发泄了出来。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看得出来,反正,你终究也和别的男人一样的!”

  这青年一脸讶异地看着舞永。

  “男人都一样,心里只想着性。怎么样,要不要现在就去订房间啊?这样,事情会进行得比较快吧!就这么做吧!?”

  听到舞永这些话,这青年的表情开始僵硬了起来。

  接下去当然已无话可说了。对方草草地致意之后,就快速离去了。之后,舞永的父母才从媒人那里知道事情的原委。对于家教严格的双方家庭来说,舞永的态反简直是令人无法相信。绊造更是勃然大怒。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么失礼吗?”

  “反正,你什么也不了解!”

  舞永用反抗的语气顶撞父亲,绊造在盛怒之下用力地掴了舞永一巴掌。舞永两手抚着脸颊,用充满恐惧及愤怒的眼神看着父亲。

  “你说的梦想到底是什么?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一心反抗我们二个人跑去东京,结果就是这样吗?你不觉得羞耻吗?”

  绊造无从得知女儿的心灵创伤,他只想到她一定是在东京沾染了堕落的性观念。舞永的母亲在一旁想劝阻双方,却被绊造斥责道:

  “都是你太宠她了,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你每次都是这样,凡事都怪妈妈!”

  舞永对着父亲叫道。绊造又想出手打她,被舞永的母亲死命地制止住。

  “舞永,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否则,你绝对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是工作上的事吗?到底发生什么了?”

  舞永一瞬间低下了头。干脆把一切都说出来吧!但是,曾因为这件事、使得自己人际关系恶化的舞永再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就是为了逃离那群知道这件事的人,才会回到这里的啊!于是舞永说出了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话:

  “妈就是这样,爸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每天在家重复着一样的事,人生一点也没意思!”

  舞永的话一说完,绊造马上给了她一个更大的巴掌。——

  “干什么?”

  “你给我出去,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知道了!谢谢你们过去的照顾。再见了!”

  丢下这句话,舞永冲出了家门。被打的那一瞬间,舞永又想起了被强暴时的恐惧。父亲的身体中也存在着暴力的倾向!舞永原本以为最后可以依赖父母,但现在连对父母的信赖感也消失了……。舞永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个人在外游荡。

  在小樽的街道上,到处可见外地来的游客三五成群地驻足游览。然而,这种景致和舞永是无关的。她一个人低着头走着,突然被眼前一个男人的背影所吸引。那个男人和一笔学生模样的观光客离得稍远,一个人独自站在街角。……咦,那不是直树吗?舞永整个人仿佛弹了起来,她急急地跑了过去。

  “直树!”

  循声转身而来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原来是看错了。

  一瞬间出现在舞永脸上的光芒,云时之间又消失了。舞永无力地垂下肩膀向前走去。

  不久之后,舞永到了千岁机场。

  舞永的心情有了一些变化。周遭的一切仿佛已经超越现实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她什么也不在乎了。痛苦到了极点的舞永,被一种虚无感所袭击。她静静地等着飞往东京的班机,周遭的人、物,对她来说已没有任何的意义。以往因恐惧男人的视线、而总是穿着长袖衣服的神经贸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病态式的漠不关心。舞永已悄悄把心门关上了。

  听到了茉莉的叙述而开始担心母亲身体的智香,来到由子的店里。但店门上却贴着一张红纸写着:‘本店结束营业’。

  智香推开门、走进了店里。店里的东西几乎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了。

  智香走上二楼,正在打包的由子惊讶地看着她。

  “你要把店关了是吗?为什么?”

  “不知怎么地,觉得很厌恶再跟那些酒鬼打交道!”

  “只是因为这样?难道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吗?我已经听一位做护士的朋友说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最近有点累坏了,所以进医院检查检查而已。你先别去操这个心,想想自己吧!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为什么问这个?”

  “你就和我以前一样。我那时候也是每天都在寻找什么似地,但却始终不知道,自己要寻找的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如果就那样维持现况的话,自己会一蹶不振的。所以,最复我才会不顾一切地离开了家……。虽然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我也知道,这样做伤害了很多人。伤害了你父亲、直树,还有你。你要好好地寻找自己真正要的东西。人生只有一次,你一定要好好地过……”

  智香静静地听着母亲的话,心中有些领悟。现在的自己,也一样是找不到生活的目标,只是一味地浪费青春,用浮华的物质生活来填补精神上的空虚罢了。

  人生只有一次,要好好地过!──这句话若出自别人的口中,智香或许会有一些抗拒。但是,当面露倦容、走在人生最后旅途上的母亲,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对自己说出这些话时,智香的心中不禁一震。

  夕阳西下,在‘富坚洗衣店’里,阿健一个劲儿地在整荡衣服。但在一旁的直树却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拿着香烟,眼神呆滞地望着落日的余晖。

  “阿健,我想干脆把店关了算了……。每天这样不停地洗别人的衣服,我觉得自己好可笑!”

  “你在说什么啊?”

  “你别担心。我会付你遗散费的,也会再帮你另找工作。”

  “我可不想去别的地方工作!”

  “没关系!你不必这样安慰我。”

  “我才没有在安慰你呢!我就是因为喜欢这里的工作,才会一直待下来的啊!”

  阿健很认真地这么说,直树有些讶异地望着他。

  “老板!你一工作起来,真是要命地认真,又谨慎得让人受不了,但是,我就是喜欢在你身边做事。对不起,我脑筋不好,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不过,我是真的很尊敬你。所以,请你别这么说……”

  阿建语带哽咽,有些尴尬地匆匆走到店门外。直树望着染着褐发、面带稚气的阿健,心头突然觉得一热。阿健的那番话着实让直树感到高兴。

  在夜色笼罩的拥挤街道上,舞永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晃荡着。在老家待没多久的她,又回到了东京。

  鲜红的十指加上艳丽的浓柱,舞永仿佛变了一个人。在她的眼中,周遭的一切仿佛愈来愈模糊,飘飘荡荡地无法辨认。身旁来来往往的人们好比是水中的鱼儿,自己也好象一只鱼!不必担心任何事,只要轻松地随波逐流就可以了……

  “嗨!小姐!”

  仿佛游魂似的舞永突然听到有男人在身后搭讪。这人正是那个常在街头寻找猎物的‘约会俱乐部’老板。大多数的女孩子都不会理会他的搭讪,但舞永即停了下来,眼神涣散地望着地。他心中窃喜,这女孩一副自己送上门的茫然眼神,脸上有种既肌渴又绝望的神情,而且还是个大美人哩!这种大好机会可不是常有的!会成为他的猎物的,除了想要钱的女人之外,就是自暴自弃的女人了。

  “不嫌弃的话,愿不愿意陪我一下?”

  这男人脸上浮起了轻浮的微笑,径自去拉舞永的手。

  这时,智香正好从由子的小酒吧里走了出来。四周充斥着皮条客的招唤声和刺眼的霓虹灯,到处可见特种营业小姐或是买春的男人穿梭在其中。

  突然之间,街角的一对男女吸引了智香的视线。那男人正是‘约会俱乐部’的老板。而被他搂着的是……舞永?虽然她穿着一件看起来曲线玲珑的衣服,仿佛换了一个人似地,但是那张漂亮的侧脸让智香确定她绝对是舞永没错。舞永微微地张着嘴,一副任凭那男人摆怖的模样。于是,智香悄悄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这天晚上,直树拨电话约了茉莉。

  这时的茉莉正轻轻松松地伸直了脚,瘫在沙发上、大口吃着刚从便利商店买回来的便当。和往常一样,她总是吃这种忙碌的都会人不得已才吃的食物。

  “喂!我是富坚。现在一起去吃个饭吧!”

  “对不起,我已经在吃了。你早一点打来就好了……”

  直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仿佛是下定决心似地对茉莉说道:

  “嗯……,你愿不愿意跟我交往?”

  “什么?!”茉莉吃惊地反问道,顿时也忘了塞在嘴里的白饭。

  “如果你觉得我还可以的话,请和我交往吧!我现在可不可以马上去找你?”

  “你在说什么啊!?当然不行了,我的屋里乱七八糟!”

  “我不介意!”

  “但是我会介意。而且,这里一向禁止男人来的。”

  “好吧。那么,再见!”直树说完后想挂下电话,茉莉赶紧阻止他。

  “等一下!我去你那里不行吗?”

  “可是,待会儿智香就回来了。”

  “她回来更好。我正好有事跟你们两个说。”

  茉莉虽不知怎么压抑住心中的悸动,但还是如此说道。之前,她的心中一直在犹豫是否该把由子的事告诉直树和智香,因为手术也有失败的可能。现在,她已决定了。就算违背了由子的意志,她也应该把事情告诉他们兄妹俩。

  茉莉顿上她最好的蕾丝衣服到了“富坚洗衣店”。

  直树拿出了冰凉的啤酒招待茉莉,而茉莉则注意到在一旁钻来钻去的小狗。

  “它叫什么名宇?”

  “绊造。”

  “绊造?为什么会取这样的名字?”

  直挂略微犹豫之后说道:“她说这小狗很像她父亲,所以就取了她父亲的名字……”

  即使和茉莉在一起,还是会谈到舞永的事。而这是现在的直树竭力想避免的。

  这时,绊造突然不见了,于是直树蹲下身来四处寻找它的身影,茉莉也一起帮着找。在找狗的同时,直树的身体不小心碰到了茉莉,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

  “不行!不可以这样……”

  茉莉想反抗,但直树却不松手。他急急地想吻茉莉,茉莉在心中告欣自己非拒绝他不可,但在直树的唇碰触到她的一瞬间,这个念头彻底瓦解了。茉莉激动地回吻着直树,那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爱意全爆发了出来。

  正当两颗肌渴的心纠缠在一起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

  两个人都停了下来。直树连忙伸手接电话,原来是智香打来的。

  智香一直跟在舞永和那男人身后,舞永最后被那男人带进了‘约会俱乐部’。

  “哥哥吗?是有关舞永的事……”

  “我已经和她没关系了。”

  “你在说什么啊!?事情很严重的!”

  虽然嘴上说舞永已和自已无关了,但是听了智香的描述之后,直树的脸色不禁大变。他旋风似地冲出了店门!脑里全是舞永的身影。舞永现在正在危险的当头,这比所有的事都严重。在他冲出店门前,他有些难以放齿地对茉莉撒了谎。

  “智香出了大麻烦!”但敏锐的茉莉却自觉地认为直树并没说实话。

  在深夜的‘约会俱乐部’里,舞永迷迷糊糊地瘫在沙发上。

  她微睁的双眼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任凭身旁陌生男人的摆布。在萤光灯的照射下,舞永白晳的肌肤完全暴露在男人饥渴的双眼之前。

  这男人开始剥去舞永的衣服,褪去她的胸衣。舞永丰满的胸部起伏着,但她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而另一个男人则在一旁拼命咽口水,饥渴地望着舞永的身体。之前所遭遇的暴行,又将再一次降临在毫无知觉的舞永身上。

  但在此时,突然响起的铃声将舞永唤回了现实。舞永突然发现自己半裸着、身旁站着两个陌生男人……她慌张地想尖叫,但嘴马上被捂住了。

  而另一个男人则慢慢地往门边走去,把门开了一个细缝、往外窥看。

  站在门外的,正是以前曾参加过这个俱乐部的智香。

  “我有事想跟你们谈。”

  又有一块肥肉上门了,这男人说了一声“等”下”,马上把门打开。

  智香的身后躲着直树。当男人一打开门时,直树把智香往外推,自己冲了进去。

  他用力地推倒迎面而来的男子,进入了屋内。

  沙发上躺着半裸的舞永。直树的眼中蓦地燃起愤怒之火。“你想干嘛!?”这两名男子冲向了直树,直树痛殴了一个男子,另一个则紧抱住他不放。直树拼命挣脱,屋里的一切被撞得凌乱不堪。最后,直树的愤怒压倒了这两个男人,他趁一瞬间的空档,拉了舞永、踢开门向外冲去。

  “喂!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啊?我完全不记得了!”

  “以后再告诉你!”

  直树拉着大梦初醒的舞永,拼命往前跑。两人一个劲儿地跑进黑暗处,舞永的脚已经不听使唤了,但恶徒的怒吼声就在身后不远处。最后,两个人在漆黑的一个角落里停了下来。一栋尚未完工的大楼在夜空下矗立着,这是最好藏匿的工地!直树死命地拉着舞永,躲进一栋铁皮屋里。

  这里是放置建材之处,到处堆积着木材和钢筋。直树和舞永蹲在建材之间屏气不敢出声。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躲过那两个男人吧!

  “躲到哪儿去了?我要把你们杀了!”

  这两个男子一边大叫,一边四处搜查。他们还不时粗暴地踢着散布四处的汽油桶。

  直树和舞永躲在钢筋之后,屏着气不敢出声。男人们的怒吼声益发增加了恐怖的气氛。当直树紧绷着神经、那刻意压低的喘息传入了舞永的耳中时,舞水突然想起了意外的当时……。这让她紧张得血脉贲张,心跳加速,整个人仿佛就要爆炸似地全身抖动着。最后,她再也受不了地叫了出来。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直树看到满脸恐惧的舞永,知道她一定又是后遗症发作了。

  “等一下,再等一下!等他们走了再出去,求求你,再忍耐一下!”直树小声地说道。

  他一边祈祷着这两个男人能快点离去,一边急得用手捂住了舞永的嘴。但是舞永并没有听进去,被捂住嘴的恐惧使舞永开始错乱了起来。

  她挣脱直树的手,发出了尖叫声!

  一听到这个声音,男人们马上发现了他们。

  “嘿嘿!原来你们躲在这里!把门打开!”

  直树死命地顶着门,但眼看着,男人们就要把门踢开了!

  “我先冲出去!你趁空档时间快逃,知道了吗?”

  看到舞永微微地点了头,直树就抓起了身旁的一根木头,一鼓作气地冲出门去,拼命地朝两个男人身上乱打。“你们这些人渣,去死吧!”直树断断续续地喊着。

  当直树的余光扫到呆立在一旁的舞永时,他不禁大叫:

  “你在做什么,快逃!快逃啊!”

  舞永终于回过神来,开始向前跑。直树看到有一个男人想去追舞永,连忙抓住他的脚,但另一个男人却从身后重重地打了他的头。就这样,两个男人不停地殴打着直树,当舞永停下脚步、回头看时,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直树还拼命地用眼神叫舞永“快逃!”。舞永既恐惧又愧疚,一边流着泪一边往前跑。——

  那两个男人按着直树的头往地上敲,直树在失去意识之前,确认了舞永离去的背影。他那被涌出的血遮住的眼睛里浮现了一种安心的表情。直树渐渐地失去了意识,但男人们的脚还是无情地踢着他的身体。

  舞永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这时她发现在漆黑巷道的另一头,有人朝自己冲了过来,当她知道那是智香之后,不禁紧紧地抱住了她……

  

第九章

  智香报警之后没多久,警车和救护车就赶到了。

  听到了警车的声音之后,才鼓起勇气到现场察看的智香和舞永,被直树的惨状吓得呆立不动。他整个脸肿了起来,全身沾满了鲜血,而那两个男人早已不知去向了!

  直树被送到了茉莉上班的医院急救。

  智香和舞永忧心忡忡地在医院的长廊上等着。

  不久,急诊室的门打开了,凑巧这天上夜班的茉莉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个人担心地凑上前而去,茉莉说道:

  “肋骨折断了,还有左脚的伤也满严重的。除此之外,头部还必须做进一步的精密检查。”

  茉莉对着表情凝重的智香和舞永安慰道:“不用太担心!”

  “对了,警方要问话呢!”茉莉又说道。

  舞永一听到警察要问话,吃惊地低下了头。在一旁的智香看到舞永的表情,心想着要她说出在‘约会俱乐部’所发生的事情,可能会令她很难堪,于是挺身而出地说道:“我去!”然后就在护士的陪伴下走向了警察问话的房间。

  被留下来的舞永一边咬着唇、默默不语。看到茉莉怀疑的眼光,舞永对她说道:

  “全都是我的错,全都是因为我,他才会……”

  “怎么会呢!?”茉莉安慰着她,但舞永却用力地摇着头。

  “不,事实就是这样。他千辛万苦救我出来,我却……。只要再躲一下,那两个男人就会离开的,但我却没忍耐下去而叫了出来……”

  茉莉终于知道直树之所以被殴打和舞永是有关系的。舞永抓苍茉莉的手,低着头哭了起来。

  “要不是我,他不会受到这种伤害的!”

  这时,急诊室的门打了开来,直树被推了出来。他的头、肩膀和手腕都困满了绷带,他的眼睛紧闭着,脸肿得惨不忍睹。舞永不禁心痛地搞住嘴,又掉下眼泪来。

  舞永跟在推着担架车的护士身后,怯怯地跟他们走到病房前。

  茉莉和其它护士合力把直树移到病床上。她帮直树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为他盖上了被单!然后再量他的体温。茉莉干净俐落的动作的确让人有可以依赖的感觉。不只这样,她看着直树的眼神和照顾他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爱意。站在走廊上注视着茉莉的舞永,终于了解到一件事,她想起直树和茉莉拥抱在一起的那一幕。虽然茉莉极力否认,但舞永凭着女性的直觉知道,她是爱着直树的。

  和茉莉比起来,自己是一个多么差劲的女人啊!直树拼命相救,但自己却因一时的歇斯底里让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舞永没有走进病房,一个人悄悄地离去。

  第二天一早,直树从病床上醒了过来。

  窗外是万里无云的晴空。直树想起身,但腰部却传来一阵剧痛,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在一旁的茉莉扶着他说道:“不能乱动!”

  直树第一个想到的是舞永。她是否安然无恙?直树有些犹豫是否该问茉莉,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她呢?”

  “嗯!这是舞永今天早上来医院托人交给你的。”

  茉莉从白色的上衣口袋中拿出了一封信。

  动弹不得的直树请茉莉把信念给他听,于是茉莉开始念道:

  “为了我,又让你受到了伤害。这次你不仅是精神上,连身体也受伤了。我想我能做的,就是别再让你为我吃苦了。我真的不想再让你遭殃……”

  茉莉有点念不下去了,但直树沉默不语,仿佛在催她继续念下去似地。

  “所以,我打算不再见你了。请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自暴自弃,也不会想不开的。我只是希望不要给任何人带来麻烦,一个人静静地过日子。这样做是最好的,我想你也会这么想的……”

  念到这里,茉莉又念不下去似地,把情递给了直树。

  “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茉莉很喜欢你。她是个比我温柔体贴得多的女孩,我想她比我更能带给你幸福;谢谢你在过去这段日子为我所做的一切。再见了!”

  茉莉凝视着直树,直树不想被她看出心中的悸动,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睛。

  “昨晚舞永差一点又要遭到毒手了……。我想,她心里不知道有多震惊!”

  直树想起了昨晚舞永的情形。他想说出心中的一个推测,但却又立即作罢。“算了,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你有什么就说出来嘛,说不定对事情有帮助!”

  “你之前不是说过吗?受到创伤的人,有时会有性格变化的情形发生的?”

  直树想起昨晚在那个‘约会俱乐部’发现舞永时,她那种异样的神情。她好象半梦半醒似地,张开了四肢瘫在沙发上。

  “我觉得她好象丝毫都没有抵抗似地。我带她走出那个房间的时候,她一脸茫然,似乎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茉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我想,若是放任她不管的话,可能会演变成最糟的情况。被强暴过的人,最后会觉得和男人发生关系也没什么,该怎么说呢……就是说行为会变得像个娼妓似地!你昨晚是在千钧一发的那一刻救了舞永的啊!”

  听到“娼妓”两个字,直树的脸上掩不住震惊的表情。那个时候,若是没有自己出面阻止,让那两个男人得逞的话,以后舞永是否就会永无止境地一直重复这样不健康的性关系……?直树心中为舞永担心得无以复加。而在一旁的茉莉也清楚地了解到,对直树最有影响力的,还是舞永。

  这时,由子正忙着把换洗的衣物塞入皮箱、做第二天住院的准备。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打算放进皮箱之中。那是高中时的直树和念小学的智香并排站在一起的照片。由子细细地看着这张照片,脸上浮起了温柔的笑容。

  之前,当智香住在这里的时候,由子也经常一边望着她熟睡的脸,一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由子心中有着身为人母的强烈意念,她也不能原谅自己当年丢下孩子不管的行径。然而在外表上,她却只能扮演着一个冷酷而可悲的母亲。

  突然间,楼梯传来了脚步声,原来是智香来了。由子慌慌张张地把照片藏在身后,而智香却面带怒气地望着母亲。

  原来,在智香的仔细盘问下,茉莉说出由子即将接受子宫癌手术的事实。听了茉莉的话之后,智香马上就直奔这里。

  “你怎么了?脸上的表情好恐怖!”

  “我那个做护士的朋友已经把你的病告诉我了!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们?”

  “你太大惊小怪了!现在,很少有人会因为子宫癌而死的!”——

  “可是,整个子宫都要拿掉,不是吗?”

  “这一定是上帝对我这个拋家弃子的擦女人,所做的惩罚吧!答应我,不要告诉直树好吗?反正,他也会说这跟他无关的。”

  由子很轻松地说道。智香心中虽然难过,却也看得出母亲并不希望别人同情她。她觉得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母亲才对,然而她只能望着母亲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两天,直树的身体也快速地在复原。

  他利用躺在病床上的时间看了一些精神病理和心理分析的相关书籍,因为他想更了解舞永的内心世界。

  由于右脚的伤还没完全复原,直树这几天都在练习着用拐杖走路。而茉莉也时时刻刻关照着他。

  这一天,智香在医院陪直树,心中突然想起母亲说“反正他也会说这跟他无关,”这句话时的神情。母子关系弄到这步田地也未免太凄惨了,于是智香开口想跟哥哥提母亲的事,没想到智香才起了一个头,直树就不高兴地说道:

  “别跟我提这种无聊的事!”

  “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原谅妈吗?就算妈死了,你也不会难过,是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没什么!只不过突然这样想而已。”

  想起了母亲的叮咛,智香沉默了下来。这时,正巧阿健来病房探病,于是智香便借机走出了房门。

  “你又和智香吵架了是吗?”

  “没有啊!”

  “店里该送出去的衣服,我都送出去了。老板,你不会再说要把店关起来了吧!”

  直树“嗯!”地应了一声,阿健高兴地站了起来,打算去买饮料。

  “对了,广濑老师没跟你连络吗?他最近既没有到补习班上课,也没来打球呢!”

  一听阿健这是说,直树才注意到,平常遇到这种事,一定会第一个跑来探望他的吾郎,竟然连一次都没出现。

  到了静冈一趟,却被友子的外公外婆严厉拒绝的吾郎,这一阵子对任何事都变得意兴阑珊。连自己的独生女都照顾不了,自己实在就像别人所说的,是个没有用的人吧!吾郎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真是太凄惨了。友子之所以会离家出走,一定是因为她渴望父爱,毕竟她还是个需要亲情的小孩。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吾郎想忘记一切烦恼,于是来到了赌马场。

  马儿们一匹匹冲向终点,场内的叫喊声此起彼落。吾郎手中拿着赛马报,也在人群中大声地叫道:“快点!快点啊!王八蛋!”但是,最后的结果却让吾郎大失所望,他气得把手上的马券撕得粉碎。

  观众们快速地涌向了出口。吾郎也神情黯然地夹杂在人潮之中,缓缓地向前走。突然之间,他仿佛发现什么似地,停下了脚步。

  在场内,由于比赛已结束,所以负责打扫的员工开始出来做清洁工作,把散落满地的马券、垃圾等清理干净。这些清洁妇大多是中年人,她们都清一色地穿着制服。但吾郎却发现其中有一个女孩很年轻,他再仔细一看,那女孩不正就是舞永吗?!

  “你不是舞永吗?”

  吾郎不自觉地叫了出来,舞永大吃一惊,愣愣地望着他。

  等到舞永工作结束后,吾郎在空荡荡的赛马场内和她谈话。

  “求求你不要告诉直树好吗?”

  “可是……你真的打算不再见他了吗?”

  舞永点了点头。穿着清洁工制服的她,显得清瘦了许多。赛马场的天空怖满了美丽的晚霞,徐徐的微风吹乱了舞永美丽的鬓发。

  和吾郎聊了一会儿,舞永才晓得他根本还不知道直树受伤的事。

  “这样啊……我并不知道直树住院了……这一阵子我人在静冈。我女儿现在就住在我岳父母的家中。我和她一直分隔两地,这次我就是为了求他们让我带回女儿而去的!”

  “他们答应了吗?”

  “他们说,女儿和我在一起的话,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竟然还向他们下跪求情。唉,实在太可悲了!”

  “嗯!要继续加油喔……对不起,我只会说这种话。”

  “怎么会呢?谢谢你了。我们都一样,不能和自己爱的人朝夕相处,实在很痛苦!我只觉得全身无力,什么也不想做,时间一分一秒都过得好慢。”

  两个人互相安慰,一起凝望着夕阳西沈的景致。

  直树终于出院了。在茉莉和智香的陪伴下,拄着拐杖走出医院大门的他,惊讶地看到吾郎在门口笑眯眯地等着他。

  “恭喜你出院了!不好意思,都没来看你!”

  “你不是去静冈了吗?结果怎么样?”

  “以后再说。今天先庆祝你的出院吧!”

  大家一起走了出来,但智香却好象突然想起什么事似地,对大家说:“你们先走,我去买个东西!”而茉莉听了,也对吾郎说道:“我和智香去买东西,你快点带他回去吧!”

  目送着吾郎和直树离去后,智香来到了妇产科的病房。她一直挂念着这一天入院的母亲,想来看看她的情况。

  她走到一个四人病房前,在病房的名牌上,写着富坚由子的姓名。智香往房里瞧了一下,看到母亲似乎刚到不久,正和其它同房的病人打招呼。每个人都有家人陪在身边,独自来动手术的母亲看在眼里一定很不好受吧!?……智香心中虽然如此想着,却还是没有走进房里。而在此时,站得稍远的茉莉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这天晚上,在直树的家中,一伙人聚在一起庆祝直树的出院。

  茉莉和智香准备了一桌的佳崤,大伙儿先用冰凉的啤酒干杯。

  话题谈到了吾郎去静冈的事。

  “友子说了什么吗?”

  “结果我根本没见到她……。我想,她的外公外婆一定很疼她的!”

  “可是,我想她其实还是想跟你一起吧!”

  直树这么说道,茉莉也大表赞同。

  “我也这么觉得。小学三年级以前的孩子,在精神学里算是非常重要的时期。这时期也是精神纤维增加的时期,成绩好的孩子会愈来愈好,但如果受到压力或是精神创伤的话,一辈子都很难恢复。”

  吾郎想到友子似乎就是这样的情形,脸上不禁浮现了不安的神色。

  “对了,妈离家出走的时候,我正好也是三年级!”

  为了怕一谈这个话题,又遇老板和智香发生争吵,阿健急急地转移话题。

  “所谓的‘精神创伤’大概会持续多久?”

  “因人而异吧!比方说失恋的话,大概是一个月到三个月左右吧!”

  阿健故意说给在一旁的智香听。“要是我的话,可能会钻牛角尖、拖得更久吧!”直树则在一旁插嘴道:“你少骗人了!”智香又问道:“如果是家人死去呢?”

  “大概一年左右吧!”

  “这种伤痛,别人一辈子也不会了解的吧!”

  直树这样说道。茉莉则请阿健拿了几张白纸来。或许可以藉此机会,让每个人窥视一下自己也不了解的内心世界。

  茉莉将四张纸并排,然后在上面分别写上‘父’、‘母’、‘兄弟’、‘情人’等几个字。

  “首先,把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四个人分别写在四张纸上。比方说,我就写了‘父’、‘母’、‘兄弟’,例如我有男朋友好了,所以我也写了‘情人’。然后,把四张纸翻过来。”

  茉莉像洗牌似地把四张纸随便移动了位置,阿健则在一旁插嘴问道:“你说的男朋友是谁啊?”茉莉有些生气地说:“我是打比方的!”听了这话,直树露出复杂的表情。

  “好了!我现在从其中随便抽一张……”

  茉莉抽到的纸上写着‘情人’。

  “好,就比方说我的男朋友死了!”

  茉莉表情平静地说,然后把这张纸揉成一团丢在一边。看着茉莉的动作,大家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如果像这样把纸丢了,心中总会有一种不安、厌恶的感觉吧!远就是一种内心的防卫功能发生了作用的证据。但在这种状态下,要是再受到更大的打击,使内心变成恐慌的状态的话,就会造成‘精神创伤’。当然,依爱对方的程度不同,‘精神创伤’的程度也会有不同。

  当茉莉这样说明时,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浮上了几个人的名宇。吾郎是友子和死去的妻子,智香是孤单一人的母亲,而直树则是已失综的舞永──每个人都有一些事与愿违的心灵纠结。

  “对了,我也试试看!”

  阿健在白纸上写了一些字。谈到这些事,还能轻松愉快的,似乎就只有阿健了。

  “自己试完以后,别忘了把它恢复原形喔!要不然心里会很不舒服的。”

  茉莉一边对阿健说道,一边将写着‘情人’的纸团摊平。

  这天夜里,大伙儿回去之后,智香向直树问道:“如果要你写出而言最重要的四个人,你大概不会写妈妈吧!”直树没有回答,只说了句“我先去睡了!”就上了二楼。只要一谈到母亲的事,直树就无法坦然相对。

  独自坐在房间里的直树开始在想,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到底是谁,第一个,当然是从小被自己带大的智香了,第二则是如兄长般的吾郎。第三是好友茉莉。直树在不知不觉中把这些名字都写在纸上。

  要写第四个的时候,直树有些犹豫地写下了舞永的名字。他把四张纸移动了一下,从其中随便抽了一张,结果竟然是舞永那张。直树把纸揉成一团、丢在一边。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直树发现自己心中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随意丢弃这张纸,否则会弄脏了它。

  直树拖着还没完全复原的脚,想去把纸团捡回来,却发现纸团不见了。他在四周找了一会儿,发现绊造正叼着那个纸团,对着自己摇尾巴。看着它无辜的表情,直树的脸上不禁浮上了笑容。

  第二天,舞永和往常一样在赛马场做清洁工作。由于白天遇到了吾郎,使得舞永昨夜一直无法成眠。

  被其它清洁妇形容是“年轻却很阴沉”的舞永今天看起来更加没精神了。她仿佛就像一具机器人似地,机械式挥动手中的扫把,此时,扩音器传来播报员的声音。转播台就在这附近,坐在玻璃后面的女播报员正对着麦克风说道:

  “大家好。现在就由我为大家报导最精采的比赛状况。”

  接下来是简单的广告。那播报员和舞永年纪相仿,仔细地上了妆的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容。那曾是自己梦想的工作,其它的人却能轻松地办到……。舞永看得心头一酸,急急地换了另一个地方打扫。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脸上毫无血色,只是一径清扫的舞永。

  现在的她,一个人住在一间房租便宜的旧公寓里。从那天离家之后,她就再也没跟北海道的父母连络了。

  拖着疲倦的身躯,舞永回到了家里。她已经不再用那个咸蛋超人钥匙圈了。

  把自己关在空无一人的房里,舞永就这样发着呆。在这个没有任何象样家俱的房间里,却放着一本播报员手册,那是舞永不忍心丢弃的东西。另外,做档案用的照片也还留着。当时,她虽然为了意外事件的后遗症所苦恼,但还是竭力让自己开朗起来,向播报员这份工作挑战。在别人的眼中,这或许是一张很漂亮的照片吧!

  舞永看着看着,心情更加低落了。不能再留这些东西了!难道自己还对那工作怀有一丝的眷恋吗?……反正,永远当不了播报员了。自己还是认命一点吧!

  舞永随即拿起了书和照片,走到阳台、点了一把火。手册上的字和照片上舞永的笑脸在火焰之中燃烧着,不久就化成了烃雾和灰烬。

  那一天,智香终究还是没走进母亲的病房。但第一天一早,智香还是很担忧母亲的情形,因此她一早就来到了医院。但是,这一趟却让她看到了一件震撼不已的事。

  当她走进病房的时候,由子正蹲在病床旁的地板上,而茉莉正为她换下床单。

  床单的中间湿了一大片。

  “富坚太太,你别太在意了!这种事是常有的!”

  茉莉用安慰的语气说道。

  “真是太可笑了,我竟然会失禁……”

  听到这句话的智香,不由得心中一震。那么强悍的母亲竟然会……。她不禁开始担心,母亲的情况一定相当严重了。

  “生了病总会这样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茉莉若无其事地说道,由子抬头看着她。

  “怎么了?你是在安慰我吗?”

  “怎么会呢?富坚太太一向最坚强了!”

  “我坚强?你别开玩笑了!其实我心里好害怕,怕得快发疯了。晚上一个人孤伶伶,又害怕,睡也睡不着。我连一个可以让自己依靠的人也没有!”

  由子大吼了起来。她已完全失去自制力了。由于失禁,使得她把生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感情全都爆发了出来。

  “我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似地,一点一点地失去了生气……最后,也就只能消失了!我这个老太婆的心情,绝对不是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以了解的!”

  茉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现在即使软语相劝,也不能使让她的情绪恢复的……。

  由子完全豁了出去,眼泪扑简简地掉了下来。站在一旁的智香,感染到母亲的孤独和恐惧,泪水也不禁夺眶而出。

  智香孩子气地用手背抹干了泪水,向由子走近。由子发现女儿走了进来,用哭得通红的眼睛望着她。

  “还有我啊!我就在你身边啊!从今以后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智香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决心。就算母亲不答应,自己也要永远陪在她身边。由子抱着膝盖,大声地哭了出来。

  这天晚上,吾郎来到直树家里。直树拄着拐杖、拿了一杯冰啤酒,递给抱着绊造、坐在走廊上看月亮的吾郎。

  “啊,不好意思!你的伤还好吧!”

  “下个礼拜开始大概就可以不用拐杖了!”

  两人一起喝着啤酒,吾郎突然开口道:

  “喂!直树,你喜欢我吗?”

  “干什么!?突然说这个!”直树一副想笑的表情。

  “我很爱你喔!”

  “别这样!好恶心!”

  “好恶心,是吗?……原来如此。我一直觉得要向对方传达‘我爱你’这种心情,真的是很困难的。比方说,实际上我对你是有感情存在的,当然,我不是指同性恋的那种感情。可是,当我想传达给你的时候,就会变成刚才那种情形了。”

  “日本人很多都是造样。总觉得自己不说,对方也会知道。”

  “不过,我想,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一定要好好地让对方知道你是爱他的。否则,就会有人受委屈,或者产生一些无聊的纷争。”

  “真不愧是做老师的,说得真好!”

  “不过,光用嘴说是不行的……”

  吾郎想到自己和女儿的事,叹了口气。

  “你不觉得,静静地付诸行动的人,比只会说得冠冕堂皇的人要来得厉害得多吗?”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我爱你’吧!不过,最困难的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做!”

  直树也不觉想起自己的事来。他虽然爱着舞永,却是一筹莫展。吾郎看穿了直树的心思,他默默地望着他半晌,突然说道:

  “你现在最应该去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跟我去赛马场!”

  直树的脸上出现了狐疑的表情。但是,吾郎却只是带着坚决的表情,又说了一次“吉赛马场!”

  翌日,如往常一般静静清扫的舞永,不经意地抬头时,突然发现直树就站在眼前,她不禁心中一震。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你看不出我在做什么吗?我不会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这里没有人会注意我,也没有人会刻意讨好我。所以,我很轻松。我本来就应该在这种地方工作!”

  “用你这张阴暗的脸吗?你难道想一辈子带着灰暗的脸色,默默地待在这里吗?当初我是看到你的笑容,才喜欢上你的。我好想让全世界的人知道,我有多喜欢你的笑容。所以,我一直为你加油,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播报员。结果,你看现在的你……难道你已打算放弃了吗?”

  “你应该知道的!现在的我,已经和当时不一样了。我已经不可能当播报员了……”

  “你不要再自怜了!让自己轻松一点吧!那时,被那两个男人殴打的时候,我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可能死定了。我害怕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觉得自己为什么那么无力,那么可怜!我心里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再也不想碰到那样的事,也再也不要想起它了。所以,我终于了解你的心情。我觉得自己开始一点一点地碰触到你心中真正的痛。就像你那时说的,我过去真的是什么也不了解……。老实说,我还曾经怀疑、被强暴真的会造成那么大的痛苦吗?因为当时,我曾经很天真地想,只要有爱,一定可以克服那种痛苦的。要是我早一点了解这一切,我们就不会分手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直树真诚地说道。舞永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沉默不语地站着。这时,舞永的同事过来唤道:“该走啰!”于是,舞永神情孤寂地向直树点了点头,然后就离去了。

  直树柱着拐杖回到家里。一路上,他不断地想着自己对舞永说的话。

  直树的表情和昨天之前大不相同。不论结果怎样,自己终于把心中的话全部告诉她了。直树那时真心告白的语调,也给他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感觉。如果自己也是情绪低落,那有什么用?要为舞永打气的自己,怎么可以如此软弱呢,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身体仿佛涌出了一股新的力量。

  一回到店里,直树就看到阿健自动在做打扫的工作。没有任何人要求他这样如此辛苦,但他却总是为直树着想。想到这里,直树不禁眼眶一热。

  “嗯……阿健,明天开始营业。麻烦你了!”

  原先怀有些许不安的阿健听到这些话,整个脸都亮了起来。

  “好的,我知道了,不过,你的脚没问题吗?”

  “笨蛋!我总不能一直都靠这根拐杖吧!”

  直树用力地把拐杖扔开、想不靠支撑地行走,不过马上又倒了下去。结果,跑过来扶他的阿健也跟着倒在地上,两个人对望着,不禁大笑了起来。

  另一方面,舞永还是受到直树那番话的影响,开始认真思索自己的事。这天夜里,舞永又来到了茉莉的公寓。

  前来应门的茉莉,看到舞永表情认真地站在门外。她坚定地对茉莉说道:“我想治好自己!”

  舞永终于下走决心要坦诚面对自己的心病。茉莉大喜,和舞永约好了第二天一起去医院。

  第二天一大早,直树又重新开始营业了。这一阵子大感不便的老客户,又纷纷上门。有的客人关心地问起直树的身体状况,他也精神奕奕地回答道:“已经完全没事了!今后会更加努力的!”

  而舞永也依照约定,到医院接受治疗。

  筒井医生非常热心地开始诊视,茉莉也陪在一旁。

  “现在开始,你或许会遇到一些比较痛苦难堪的情形,不过,让我们一起努力克服它吧!那么,下礼拜就开始做催眠治疗吧!”

  舞永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安,筒井医生于是说明道:

  “我们打算让你进入催眠状态,然后再问你一些问题。这样一来,你会变得比较轻松。现在,你的心中充满了烃雾,而我们就是要让这些烃雾一点一点地消散。这个过程重复几次后,你的心情就会比较开朗;到时候再进行下一个疗程。大致上就是这样,了解了吗?”

  “知道了,那就痳烦您了!”

  “啊!还有一点……今后,你要找一个人做精神上的支柱。这在精神学上叫做“key person”,这个人要能了解你。如果没有这样的人陪在你身旁,治疗的过程有可能会半途而废。所以,你要找一个人陪你,不管是你父母、朋友或是男朋友都可以。有没有这样的人选?”

  舞永听了筒井医生的解释后,不禁握紧了手上的咸蛋超人钥匙圈。那天听了直树的话之后,她又开始用这个钥匙圈了。舞永的脑子里第一个浮上的,还是直树的影子。

  他们的心中,都有了些许的变化。面对着原本无力去改变,而只是一味地逃避的事,大家都开始鼓起勇气去面对。

  由子动手术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躺在担架推车上的由子被送进了手术室,而智香则一直陪在她身边。“怎么样?你还好吧?”智香向母亲问道,由子爽朗地回答道:“肚子有点饿!”

  “你还能想这些事,那手术一定不会有问题的。你有没有想吃什么?”

  “我想吃蛋包饭!”

  “好,动完手术之后,我做给你吃!”

  目送着母亲被推入手术室里,智香做了V字型的胜利手势,对母亲叫道:“加油!”躺在担架上推车的由子也伸出了一只手响应。不久,担架推车就消失在手术室的门后了。

  当智香知道外表坚强的母亲,其实内心非常软弱之后,她对母亲这个人有了一层新的了解。当她看到这样的母亲时,心中既同情又怜爱。而在开始体恤母亲的同时,智香多年来饥渴空洞的心,也仿佛注入了一股暖流。

  不能让母亲这样孤单一人。离开了手术室门外的智香,忍不住走到公共电话旁。

  “喂,哥哥,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妈现在正在动手术,她患的是癌症!”

  一时之间,直树不知怎么回答。

  “哥哥,你在听吗?”

  “……那又怎么样?”

  “什么叫做‘那又怎么样’?”

  “……你想要我怎么做?”

  智香听了哥哥的话之后,突然领悟到,对他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的。

  “知道了!我自已会照顾妈妈的,我不会再麻烦你了!”

  智香挂掉了电话。直树又开始继续手边的工作;但是,由于受到的震惊太大了,使得他的心无法平静下来。癌症……那时看到母亲去医院,就觉得有点奇怪,但却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虽然直树这么想,却不打算马上到医院去一探究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悲伤,还是没有感觉。因为,对直树来说,被母亲拋弃、独力扶养妹妹的这段岁月,实在是太漫长了。

  

第十章

  而在静冈……和平常一样,正出门打算去学校上课的友子,看到父亲吾郎正站在学校围墙外等着她。她吓了一跳、停下了脚步。

  “嗨!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吧!想不想翘课啊?爸爸是来拐你走的!”

  吾郎仿佛像孩子王似地笑着对友子说道。而友子也感染了这种情绪,她对父亲摆出了一个“哥儿们”似的笑容。

  友子心中一直梦想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吾郎就这样带着友子回到了东京。到了东京,吾郎才打电话给友子的外公外婆,不用说,他们当然是勃然大怒了。“他们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的”,吾郎这么想道,于是带皮子到‘富坚洗衣店’去避风头。

  此时,直树正在店里工作着,但受到刚才智香那通电话的影响,开始有些心不在焉。阿健看了有些担心。“老板,刚才的电话是智香小姐打来的吧?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怪怪的!”

  “你放心好了,不是智香的事!”

  此时,吾郎正好走了进来。

  “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种时间来这里!?”

  “嗯……有点事想麻烦你。阿健,不好意思,可不可以拿个饮料给她喝?”

  大家仔细一看,才发现背着书包的友子站在吾郎的身后。阿健马上牵着友子走到冰箱那里。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我到静冈把她带回来……”

  “什么?你这样不就是诱拐小孩了吗?”

  “我没有别的法子了,刚才,我打电话过去,听他们强烈的语气,一定会到东京把带她回去的。所以,我能不能先把她寄放在这里几天?在这之前,我想好好跟他们沟通一下。”

  “没问题……”

  直树一边说道,一边望着友子。暑假期间稍微晒黑了的友子正不安地低着头、抓着自己的麻花辫。

  这一天,舞永下定了决心,拨电话给在北海道的母亲。

  舞永在心中鼓励自己.该是面对一切的时候了。

  “妈,是我。我有话要告诉你。……我被强暴了!”

  舞永的声音有些沙哑。而电话另一头则是一阵令舞永紧张的沉默。舞永坚决地又说了一次:

  “我被强暴了!”

  舞永感觉得到在电话那头的母亲正屏气听着。

  “你听到了吗?”

  “不管怎样,你先回来再说!”

  舞永的母亲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等一下,妈妈……”

  “我已经踏出一步了,所以,我才敢把这一切告诉您。希望妈妈今后也能助我一臂之力……”舞永很想这样对母亲说,但是,她知道此时的母亲还不能接受这件事。

  “你快回来,好好地跟爸爸谈一谈,好吗?”

  “求求你,别告诉爸爸!”

  “可是,你……”

  “妈,你镇定一点!听我说,我希望你不要为我担心。我并不是为了让你担心,才打道通电话的!”

  “你这么说,我也是不管怎样,你先回来再说!”

  母亲开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舞永终于了解,要母亲成为自己接受治疗时的“key person”,是不可能的。

  “妈,我会再打电话给你的!反正,你先别告诉爸就对了!”

  舞永挂下了电话。她不禁怀疑,打电话告诉母亲这件事,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不安的舞永打电话给茉莉,约她下班后见面。

  傍晚时分,穿着轻便夏服的茉莉,和依售是一袭长衫的舞永,在一间露天咖啡屋里面对面地坐着。舞永把自己打电话回家的事告诉茉莉。

  “我妈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惊慌失措,我真是说不出要她助我一臂之力的话!”

  “嗯……这种反应其实也是很正常的!”

  “上次医生说的,“key Person”,一定不能或缺吗?”

  “这个嘛……因为,让一个你所信赖的人来看你接受治疗的过程,这也算是治疗本身的一部分。除了你母亲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吗?你父亲呢?……我想你一定不愿意找他。那么,有没有要好一点的朋友呢?”

  舞永摇摇头,好象找不到任何人了。茉莉直觉地感到,此时的舞永一定想起了直树。茉莉正想对舞永建议“找直树好了!”时,舞永即开口说道:

  “暂时就先让我自己一个人接受治疗好了!我会努力的!”

  茉莉只能点头说好。只有直树才能帮助舞永,但是异性之间的那道墙或许真的太厚了。舞永暗地里握紧了手中的钥匙圈,但却无法把直树的名字说出来。

  第二天,舞永开始接受治疗。

  “你看着我,然后慢慢地把眼睛闭上。你会觉得身体很轻松、很舒服,除了我的声音之外,其它什么都听不到。然后你会逐渐渐地进入催眠的状态中,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然后,你就慢慢地倒了下来。”

  在这间和外界完全隔离的诊疗室,筒井医师这样轻轻地下指示。重复了几次之后,舞永的头慢慢地垂下去了。

  舞永进入了催眠状态,她睁着眼睛,但表情茫然。她躺了下来,视线却空荡荡地望着空中。而这一切,都出现在一架摄影机的屏幕上。

  “好了,现在你的眼前有一本月历。今天是几月几号?”

  “9月5号。”

  “你再往前看一点,看到7月4号的时候,请举一下手!”

  舞永在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7月4号的数字似地,依照医生的指示举起手来。

  “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

  “我和直树在讲电话……”

  “你跟他说什么?”

  “我说我想见他……”

  “然后,你做了什么事?”

  “我骑上脚踏车前往约定见面的地点。”

  “然后呢?”

  “突然有奇怪的车子靠近我……”

  “怎么样的车子?”

  “我不太清楚,不过我记得颜色好象是黑的!”

  “接下来呢?”

  “我转身看了它一眼。给果那辆车就从我身边过去了,我稍微放心一点……没想到,那辆车却用很快的速度倒车回来,突然用大灯照我,在我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有三个男人从车上冲下,硬把我抓进车里。我一直抵抗,可是对方人多势众,他们一直殴打我,我好害怕……”

  当时的恐惧又被唤了起来,舞永有些喘不过气。而茉莉则在一旁抓住舞永的手,安慰她道:

  “别怕,我们都在这里陪你!”

  “对方的年纪大概多大?”

  “很年轻,大概二十岁左右。”

  “他们之后做了什么事?”

  “他们把我载到了河边!然后把我拉下车。我死命地想逃走,却马上又被他们抓了回来……”

  舞永颤抖地说道。

  “加油,再告诉我们一些!”

  “突然有一个人拿出了一把刀……他对我说:‘再逃就杀了你!’我害怕得动弹不得,结果他们就把我押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激动和恐惧到达了顶点,舞永抓紧了茉莉的手腕想坐起来。

  “别怕!舞永!”

  “求求你们住手!救命啊,直树在等着我呢!他在运动场上等着我呢!”

  那天的恶梦,仿佛又鲜明地发生在舞永的身上,再这样下去,可能会让舞永有时交错乱的危险。筒井医生惊觉到,现在必须要让舞永镇定下来不可,于是把那个钥匙圈放到舞永的手掌心。

  “我想去见直树!我想见他!可是,我已经没办法见到他了。发生了那件事,我绝对不能再见他了,到死都没脸见他了!”

  舞永仿佛在说梦话似地低喃着,而那个钥匙圈似乎发挥了效果,她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而在一旁的茉莉却仿佛像是受到重击似地。她似乎也亲身体会到自己所无法想家的被强暴的恐惧。舞永曾遭遇到这么恐怖的事,而她在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已变得污秽不堪,这辈子都不能再见直树了……

  这天的近午时分,智香很难得地出现在‘富坚洗衣店’的厨房里。

  她正在做蛋包饭。由于平常很少下厨,她煎蛋煎得很不顺利,但智香还是很认真地做着。她学着小时候母亲曾做给她吃的那样,在饭里加入了肉丝、洋葱和起司。

  “你在做什么!?难不成是要送去医院?”直树质问道。

  “跟你无关!”智香回嘴道。

  这时,友子正在起居室里念书。智香好不容易把饭做好了,于是端了一盘来给友子。

  “友子,肚子饿不饿?我不知好不好吃,你尝尝看。”

  但是友子却回答道:“我不饿!”一副完全不想吃的样子。

  “可是,你从一大早开始就什么也没吃啊!”

  虽然智香这么说,但友子好象真的没食欲似地,自顾自地低头看着书。

  对友子来说,自己被带到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心中一定不太安心吧!她一定很希望父亲快点来把她接走。……直树考虑了一会儿,于是便到吾郎的住处,想和他好好谈一谈。

  直树一到吾郎家时,看见吾郎正和友子的外公在谈判。就如同吾郎所说的,他打算来把外孙女带回去。

  “你知道自已在做什么吗?快告诉我,你把友子藏到哪里去了!?”

  友子的外公洋三晃动着一头白发怒吼着,而吾郎则握紧双手说道:

  “求求你!让我跟友子一起生活一阵子,好吗?”

  “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那孩子根本没把你当做父亲看待!”

  “求求你,只要一阵子就可以了!”

  “你如果再这样乱来,我可要报警了!”

  在一旁听着的直树不禁插嘴说道:

  “我也一起求您,好吗?”

  “不干你的事,你不要说话!”

  洋三瞪着直树说道,但直树还是继续为吾郎说话。他能了解那种想和亲人在一起的感觉。

  “老师只不过是想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友子而已。而且,就是因为你一直不让他们父女见面,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求求你,体谅一下老师的心情,好吗?”

  “才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一定是跟友子说我的坏话,想拉拢友子!”

  吾郎急忙否认:“我怎么会道么做!?”但洋三还是不予理会。

  “我也知道您很疼爱孙女;但是,最重要的是,友子她自己的心情吧!?”

  “我最了解友子的想法了!”

  “是这样吗?在我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家出走了。我有类似的遭遇,所以很了解。友子并没有把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告诉任何人,这一切全是大人自己猜测的。我希望你不要自己替友子下结论。你应该听听她心里怎么想!”

  直树的这番话,比一般旁观者的话要一针见血得多了。洋三虽然心中不大愿意,不过也只好给吾郎一点缓冲的时间。

  原本催促着吾郎的洋三稍微平静了下来,同意稍等一会儿。于是吾郎赶紧到‘富坚洗衣店’把友子带出来。

  吾郎把友子带到他曾经任教的高中里。

  此时已近黄昏,操场上学生们的身影被拉得好长。落日余晖照射下的走廊和教室里都空无一人。吾郎把友子带到了音乐教室。

  “爸爸之所以带你来这里,是为了要跟你谈谈妈妈的事。爸爸和妈妈曾经一起在这个学校工作过。我常常从这间教室的外面经过,看着妈妈在这里弹钢琴。”

  窗外的夕阳透过窗帘照在钢琴上,这情景美得像幅画。

  吾郎想起了过去。那逆着光的柔软秀发,弹琴时低垂着的纤细脸庞……。妻子当年的模样,实在很美。

  “那个时候,妈妈真的是好漂亮,爸爸从没看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我对妈妈一见钟情,觉得非她不娶,所以就很快就跟她求婚了……后来,我们结了婚,然后生下你……。那时的爸爸真是好幸福喔!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那么,妈妈为什么会死呢?”

  吾郎痛苦地咬着唇。友子能了解多少呢?但是,自己还是应该把友子当做一个大人来看待,吾郎下了决心。

  “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所以爸爸也不隐瞒什废了……你妈妈病了。那种病你可能很难了解,叫做‘嫉妒妄想症’。有的人在太喜欢某人的时候,就会想把他估为已有,而且希望他在自己身旁。这种人,如果遇到对方不顺从自己的意思时,就会无法忍耐而怀疑对方,或是苛责对方。这就是一种叫‘嫉妒妄想症’的心病。”

  吾郎试着用较委婉的措词让友子了解。他知道不能让孩子有太过悲惨的感觉,所以才会选择这间美丽的钢琴室来缓和气氛。

  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当时,那个喜欢上自己的女学生年轻不懂事,每天都写一封情书给他。最后,竟然写了一封信,残酷地将这段她自己虚构的感情告诉了妻子。这使得当时刚生产后的妻子充满了不安和嫉妒,最后竟然变得精神异常。

  之后的日子,就仿佛是一场争斗!无论自己怎么解释,已经变得有点异常的妻子就是不相信他的话,有时蓬头垢面,有时却浓妆艳抹。有时候也会像个幽灵似地站在雨中,令人毛骨悚然。喊着想自杀的妻子,其实心中充满了恐惧。而自己又因为学校工作的繁忙,无法将全付精神放在她身上。最后,只好把妻子送到精神科病院接受治疗。而妻子却在日渐复原的某一天,在医院里上吊自杀了。

  这些事,吾郎并不想让友子知道。但是,妻子罹患精神疾病的事一定要告诉友子。

  “可是,爸爸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妈妈已经病了。爸爸没试着去了解妈妈心中的痛苦,如果,我那时曾和妈妈好好地谈话就好了!可是我没这么做。所以妈妈的死,也算是爸爸的错。外公外婆觉得妈妈是被爸爸杀死的,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对友子来说,或许是超乎她所能想象的事吧!但是,友子能感受到,把自己当做大人般地倾吐的爸爸,是如此地真实。她没有任何质疑,只是静静地低头听吾郎说话。

  “当妈妈死的时候,爸爸觉得和你一起生活似乎是件很痛苦的事。因为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妈妈。但是,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是错的,我想跟你一起生活,我想好好照顾你!跟你一起生活。我想说的话都说了,剩下的,就是你的决定了。你想回静冈?还是留在东京?”

  吾郎说了这些话之后就停了下来。而友子像个大人似地陷入了沉思。

  吾郎带着友子回到了住处。

  两天没见到孙女的洋三,露出一副想马上带友子走的神情。吾郎回头看了看友子。

  “你决定好了吗?友子!”

  友子看了吾郎一眼,说道:“决定好了!”而一旁的洋三则屏着气,紧张地看着他们。

  “你决定怎么样?”

  “我要回静冈!”

  洋三的脸上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而吾郎低喃道:“这样啊!”就呆立在一旁。

  “因为,我不想转学,也不想让外公外婆难过……”

  “好,爸爸知道了!”

  吾郎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却带着挥之不去的落寞表情。

  洋三仿佛怕友子又改变主意似地,急急地把友子带出了屋子。

  吾郎对着坐上出租车的洋三说道:“给您添麻烦了!”而洋三则紧抿着嘴,连看也不看吾郎一眼。

  吾郎对友子说了句:“好好保重!”友子也和吾郎道别。

  当出租车扬尘而去的那一瞬间,友子从后车窗看着吾郎的身影。那眼神中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似地。吾郎呆立不动,在心中揣测着友子的意思。

  友子到底想说什么呢?对洋三夫妇来说,友子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也是他们寂寞生活中的一股甘泉。友子一定也深深了解这一点,所以,她心中一定有说不出的牵挂。

  茉莉有事到‘富坚洗衣店’找直树,但却因为友子的事,没时间和直树谈谈。此时,天色已晚,于是直树开车送茉莉回家。

  车子已到了目的地,但茉莉并没有要下车的打算。

  “要不要上去坐坐?”

  直树没有回答。他想起之前酒后跳河的事。

  “开玩笑的!你别摆出那副伤脑筋的表情嘛!”

  直树的表情更加不安了。他不能否认自己把茉莉卷入了这一团混乱当中。

  “舞永开始来医院接受治疗了。她是自己愿意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吗?这都是因为你上次救了她的缘故。上次,你不是为了救她而受重伤吗?那件事对舞永来说,有很大的意义的!”

  “这是什么意思?”

  “过去,曾经发生过一个案子。有一个强盗跑进银行里,挟持了一个女行员,经过很长的时间才被捕。后来,在这个强盗出狱之后,很不可思议的,他和那个女行员结婚了。当两个人共同遭遇极大的恐惧或危险时,在事后很可能在精神上会有结合的情形出现。或许你没有注意到,你和舞永之间的关系,比以前更紧密了。现在的舞永非常需要你!上次她接受催眠治疗时,我就很明显地看出来了……”

  茉莉淡淡地这么说,而直树只是静静地听着。躲避着追杀而来的男子,藏身在暗处的舞永和自己……然后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和男人搏斗,让舞永逃走,直树觉得自己好象了解茉莉话中的意思了。

  “现在的舞永,不能没有一个人在身旁守护着她。没有一个最了解她的人在身旁,这个治疗可能就会半途而废。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了,晚安!”

  茉莉看也不看直树,说出这些话,就径自下车离去了。

  而智香,正如今早直树所推测的,带着自己做的蛋包饭来到了医院。但她却从医生那里听到了她想也没想到的事。

  由子的癌细胞出预期的要扩散得更广,已经蔓延至骨盆而无法治疗了。医生虽然表示会尽力,但也希望家属能先有心理准备。在最糟的情况下,由子可能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了……。智香愕然地听着医生的话,脑中一片空白。

  智香面无表情地走在医院的长廊上。她在心中告欣自己,这件事绝不能让母亲知道。

  智香调整了一下呼吸,走到母亲的病房前,再怎么样,也要在母亲面前表现得很开朗……

  “怎么样?还好吧?”——

  智香用爽朗的声音向母亲问道,一面走近了病床。由子躺在病床上,一张脸如同蜡像般,完全失去了血色。她的手臂上插着点滴,被单的下襬处也垂着一条导尿管。

  “糟透了,全身都痛……”

  智香轻声地说道:“这是因为刚动过手术的关系嘛!”而由子却用意味深长的眼睛看着智香。智香一阵鼻酸,赶紧转身从手提袋中拿出了便当盒。

  “你看!这是之前答应要做给你吃的蛋包饭。不敢保证好吃,你要不要试试看?”

  由子静静地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疼爱的眼神看着女儿。“喔……你不饿啊?”

  于是由子开口答道:“我吃!”智香开始用筷子喂母亲吃饭。

  “怎么样?”

  “好难吃!”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真是太差劲了,下次你要教我做喔!”

  “没办法了……。因为我也活不久了!”

  “你在说什么啊!?”

  “你不必隐瞒我了!”

  “我没有隐瞒你什么啊!你就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了!你再这样乱说话,我不来看你啰!”

  智香拼命地掩饰心中的难过,对着母亲强颜欢笑。由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她那双在手术后更显得下垂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女儿的慈爱。

  智香勉强装做若无其事地在病房里和母亲闲聊。但是,当她走出病房,就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了。她在离病房稍远处掩着脸,那止不住的泪水从指缝间流了下来。

  这时,突然有个略带犹豫的声音传来:“智香!”智香一抬头,用哭红的双眼看着舞永。她刚接受完筒并医生的治疗。

  听了智香的说明之后,舞永走向了由子的病房。虽然她知道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她。

  原本闭着眼睛休息的由子,感觉到似乎有人来了,于是便睁开了眼睛。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也生病了!”

  “你哪里不舒服?”

  “我在精神科接受治疗。”

  “为什么?”

  “我被强暴了!就是在刚认识直树的时候!”

  舞永一口气把实情说了出来。包括自己被强暴,而现在正在接受精神科治疗等等的事。一直到现在,她才能这样坦诚地对病床上的由子说出实话。她在极端的痛苦之中反复思索,最后终于让自己勇敢地承认了这一切。

  “从那次意外之后,我一直被心里的梦魇所困扰着……”

  “原来如此。那么,你和直树交往得如何?你们还是男女朋友吗?”

  被由子这么一问,舞永摇了摇头。

  “难道,你们已经分手了吗?”

  舞永点了点头。

  “我真的很感谢直树。正因为有他,我今天才能这样坦然地谈这些事!”

  “你到现在还是很喜欢直树的吧?”

  “我觉得,要是当时能多依赖他一点就好了。我很后悔自己没有对他更诚实一些,没有表露自己的真心,没有让他看到自己软弱和无能的地方……”

  舞永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道:

  “希望你不要犯和我一样的错!”

  这是什么意思?由子用狐疑的眼光垦着舞永。

  “你还记不记得,智香曾经说过我们有点像?请跟直树和好吧!这样的话,你的病马上就会好的!”

  听了舞永的话之后,由子若有所思地静静看着她。

  送茉莉回家之后,直树的心情一直不能平静。“现在的舞永不能没有一个人在身旁守护着她……”茉莉这句话不停地在直树耳边回响着。另外,母亲动手术的事也……。这种种的事情让直树的心情变得很沉重,到第二天,直树还是一直觉得郁闷难安。

  得喂绊造吃饭了。但直树到处找不着它。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让直树很意外地,传来的竟然是舞永的声音。——

  “喂,是我。……绊造是不是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刚才在路上发现了它。”

  舞永告诉直树,自己正在四段的那个邮筒旁。那地方正是当时舞永被袭击的地点……。虽然觉得很意外,但直树马上就驾车到了那里。

  直树一下车,就看到舞永抱着绊造站在柳树下。

  “我吓了一跳。走到这里,就看到了它!”

  “难不成,你是为了克服恐惧而故意来这里的?”

  舞永点了点头。直树想到舞永之前发作的情形,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没问题吧?”

  “到刚才为止还是不行!不过,现在一看到你,就突然想起这个地方虽然是我很厌恶的地方,但也是一个很棒的地方。”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遇见了你,也是绊造让我们俩相遇的地方啊!”

  舞永这句话,让直树的心情豁然开朗了起来。对直树来说,这里也有非常鲜明的记忆。在这里,舞永曾经抱着小狗,笑容如花一般灿烂,而自己就是在那时对她一见钟情的。那天,当自己又回过头来找小狗的时候,舞永也以同样的心情走到这里,当两人四目交接时……。原来,舞永也和直树有着同样的回忆。

  “……那时,你为什么又回来找绊造呢?我听阿健说,你向来很讨厌狗的!”

  直树想了一会儿说道:

  “可能是我在绊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吧,那个当年被母亲遗弃的自己的影子……”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舞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凝视着直树说道:

  “求求你!去医院看看你母亲吧!”

  不久之后,直树来到了由子的病房之前。但他的心还在犹豫着。

  被母亲拋弃的伤痕还深深地烙印在心里……。舞永为了鼓励直树坦然地表达自己的感情,特别把那个咸蛋超人的钥匙圈拿了出来。虽然她曾经一度把这个钥匙圈束之鬲合,但是最近,她又重新把钥匙挂了上去,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

  “求求你,只要三分钟就好!你母亲一定很高兴的……”

  在舞永的催促下,直树走进了病房。智香看到哥哥走进来,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时,病床上的由子正睡着。

  母亲那比自己想象中更憔悴的脸,让直树心中为之一震。在他记忆中的母亲,总是朝气蓬勃又好胜。而最近看到的母亲,虽然老了一些,但还是有年轻时的强烈色彩残留着。但是,现在这张脂粉末施的苍白脸庞上,仿佛有些什么东西被掏去似地,看起来竟是如此地空虚。由子稍稍睁开了眼睛,蒙胧之间,忽然看到直树站在床边。

  “咦!?……难道我在做梦吗?”

  由子直视着直树。直树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现在觉得怎么样?”

  由子答道:“我马上就要死了!”她看到直树的表情,便继续说道:

  “你那是什么表情嘛!每个人都会死的啊!人来到这个世上,就一定会死的,这就是人生啊!可是,如果活着的时候一直是一个人的话,那就太寂寞了。直树,在你人生的历程中,如果遇到了你觉得最重要的人的时候,千万别放她走!绝对别让这个人从你身边溜过!或许你根本不想听我的话,但就这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

  由子像是说出了心中最想说的话似地,眼睛定定地看着这个和自己始终无缘的儿子。但是,今天他能来这里看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有一种言语所不能表达的东西,温暖地从由子的心中涌了上来。

  舞永和直树来到了河边。

  白云在蓝天上飘浮,一大片翠绿的野草随风摇曳着。绊造很有精神地蹦蹦跳跳,在两个人脚边绕来绕去。

  “你母亲的情况怎样?”

  直树“嗯”地应了一声,没有继续回答。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如此地坦然。

  “以后你要常常去看她喔!”

  “我知道!”

  听到直树的回答,舞永松了一口气,“那么,我先走了!”舞永转身打算离去,但直树的声音却从背后响起。

  “你愿不愿意帮我?从今以后好好帮我。过去,我只是想着要帮你、要保护你,其实,真正要求助的是我自已啊!我希望你能永远在我身边,如果不能这样的话,我会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的!”

  直树凝视着舞永,等着她的回答。而舞永则流下了感激的眼泪。

  “谢谢你!”

  似乎觉得还不够,舞永在心中又诚挚地向直树说了声:“谢谢你……”

  这天,直树和舞永一起到了医院。

  他们向正好在值夜班的茉莉说明了两人将一起接受治疗的决心。对舞永来说,她终于找到了最佳的“key person”了。

  “太好了!这对舞永来说是最重要不过的了!这样一来就一定没问题的,舞永,你一定会完全复原的!”

  茉莉诚心地祝福着舞永,但直树的脸上却浮现了复杂的表情。曾追求过茉莉的直树,觉得自已现在无法若无其事地看着茉莉的脸。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难不成你介意我的事?”

  “也不是这样的……”

  “拜托你,别胡思乱想好吗?好了,我该回护理站了。我会先跟医生说的,明天你们可要一起来喔!”

  “真是谢谢你了!”

  “别见外了,拜拜!”

  茉莉开朗地说道,然后就转身回护理站。在空荡无人的医院里,就只有这里最明亮了。茉莉独自坐在这小小的护理站之中,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直树终究还是回到了舞永的身边……。当时直树把目标转向她时,自己暗自雀跃的心情算是什么呢?茉莉为这个曾经有过期待,但如今却一切落空的自己感到很悲哀。

  就在此时,护理站的铃声大响。不知是那个的病患极需要援助了。茉莉赶紧擦干了眼泪,对着对讲机说道:“知道了,我马上去!”

  一听到病患需要帮助,茉莉又恢复了专业的意识,脸上浮起了白衣天使的美丽光采。

  第二天,舞永和直树一起到了医院。依照筒井医生的计划,舞永必须混合接受‘想象训练’及‘脱感疗法’等治疗。当医生问直树.是否有自信能面对接下来的严厉考验时,直树坚定地点了点头。

  “所谓‘想象训练’,简单地说,就是让舞永小姐来医院,让她想象自己和各式各样的男人接触,然后籍着这个过程慢慢地消除她心中对男性的恐惧。而‘脱感疗法’则是一种有些类似‘过敏疗法’的方式,它的目的是为了让舞永小姐能够和男子单独共处一室也不会有恐惧。一开始,先从体育馆等较大的空间开始,让两个人共处。然后渐渐将场所的范围愈缩愈小,让她能一点一点地习惯和男人独处。不过,想要治好舞永小姐的病,是绝对不能操之过急的,这对心理的治疗会有极大的反效果,请你们记住这一点!”

  在第一天治疗课程结束之后,舞永和直树来到了直树母校的体育馆里。

  体育馆中空无一人,夕阳透过挑高的窗子,将天花板映得一片明亮。但是,两人踏着体育馆的地板,却觉得有些许的阴凉。直树把入口的门关了起来。“砰!”的关门声响彻了整个馆。

  两个人稍微技开了一点距离。而舞永则仿佛在审视自己内心似地,一动也不动。在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单独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这让舞永有些许的压迫感,但她的心中却不再有剧烈的悸动。若对方不是直树的话,就算是在这么宽广的空间里,自己也应该会大叫出声吧!因为门是紧闭的,对方随时都有可能挨过来!

  “嗯!真是对不起,让你陪我来这种地方!”

  “别这样说!”

  两个人顿时沉默了起来,直树忽然“叹哧!”地笑出声来。舞永连忙问道:“你在笑什么?”

  “我想起高中时,自己曾在这里向女孩表达爱意的模事!”

  舞永很感兴趣地继续追问,直树只好略带腼腆地告欣了舞永。

  “你可别笑我喔!那是我高中时的事情,我对那女孩说:‘到死也要跟你在一起’!”

  “真是可怕的高中生!”

  舞永一边想象直树当时的模样,一边笑着说道。

  “嗯,我可以直呼你的名字吗?”

  于是两人互叫着“直树”“舞永”。

  “永远陪我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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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的!”

  “再也不离开我!”

  “不会离开的!”

  “今天,我不想就这样离开你。我希望陪在你身边,一直到明天早上。就像普通的情侣”样,一直待在你身旁!”

  舞永第一次这样对直树撒娇,将心中所想的坦诚地说了出来。

  这天夜里,直树来到了舞永的住处。

  直树曾经有过一次失败的经验,所以这次,他没有马上走进房间里,而是略带犹豫地站在门口。

  “我在这里就好了!如果你觉得受不了的时候,我可以马上出去!”

  当直树把话说完的那一瞬间,舞永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直树心中充满了怜爱和自责,但他却不敢回抱舞永。“等一下……。医生不是说了吗,别太急躁比较好……”

  “你别担心,我会努力的!”

  听了舞永的话之后,直树轻轻地抱住了她。舞永虽然很紧张,但却也顺着直树的动作。直树温柔地把舞永抱到了床上。

  这次是否能达成愿望呢?两个人跨越心中的不安,鼓起勇气向困难挑战。

  直树的手缓缓地解开了舞永的钮扣。舞永的身体抽动了一下,把脸别开了。

  “今天先不要好了!”直树这样说道,但舞永却闭着眼睛说:“不要紧!”她催促着直树。

  直树依旧把手停了下来,这时舞永有些焦躁地自己脱下了胸衣。霎时之间,雪白的胸部就呈现在直树眼前。但同时映入了直树眼帘的,是舞永肩上那道怵目惊心的刀疤。

  直树有些吃惊地把视线移开。在心中升起欲望的同时,直树有种心痛的感觉。而直树的一切表情,都没逃过舞永的眼睛。那次事件烙印下来的伤痕就这样赤裸裸地呈现在直树的面前。当时的自已在刀尖的威胁下被施暴,最后还如同废物般地被丢在垃圾堆里。这恐怖的回忆又再度侵袭舞永,使得她全身颤抖,怎么也抑止不下来。

  直树温柔地想止住她的颤抖,对舞永心中的痛苦也觉得感同身受。

  “太勉强自己是不好的!”

  直树轻轻地把薄被单盖在舞永身上,然后起身离开了床旁。舞永不安地问道:

  “你要回去了吗?”

  “我会在这里陪你到天亮的!”

  听到这句话,舞永的眼里涌上了泪水。

  这天夜里,直树陪着舞永一直到天亮。每当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时,都会确认一下舞永是否就在身边。舞永在微弱的灯光下沉沉地睡去……令人怜爱的脸庞……。直树心中为了舞永第一次这样向他撒娇,这样依赖着他而感到无比的欢欣。

  “对不起,好象又给你带来困扰了!”

  一早醒来,舞永依偎在直树胸前说道。她虽然对直树的温柔感到很贴心,却也为他觉得难过。多想和他有肌肤之亲,但是却因为无法抚平心中的不安,而不能完成这个心愿。

  而直树也为了舞永,压抑住内心的火焰,把欲望此成了款款柔情。

  

第十一章

  舞永在医院的治疗已经进行到了‘想象训练’的课程了。闭着眼睛接受催眠的舞永,走进了和直树两人共同相处的想象空间。而直树则透过单面透视镜,看舞永在诊疗室内接受治疗的过程。

  “你想象看看。现在直树从门外走了进来;然后,就坐在你的身旁。不久,直树就轻轻地握住你的手。”

  医生继续说着。如果舞永一直像现在这样,对“性”抱着排斥的态度的话,那她一生都会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硬壳之中。所以医生必须借着重复这一类的引导,让舞永能渐渐地接受男性而恢复正常。

  “接下来,直树开始摸你的胸部。他轻轻地、慢慢地开始抚摸你……”

  当医生这样引导着舞永时,舞永的身体开始颤抖。筒井医生见状后决定,这一天的治疗就到此为止。他解除了舞永被催眠的状况,醒来后的舞永则安心地微笑着。

  之后,筒并医生告诉直树和舞永,希望他们就这样好好地继续接受治疗。

  “先前跟你们提的‘脱感疗法’,你们试过了吧!?在哪里试的?”

  “嗯,在我高中母校的体育馆里。”

  “两个人单独相处,没什么问题吗?”

  “一切都很顺利!”

  “之后呢?两个人有肌肤之亲吗?”

  直树回答道“没有!”但医生却看出了舞永眼神有异。于是他把舞永支开了,留下直树一人在诊察室里。

  “她的情况渐渐好转了,但是,说得严重一点,一个女孩子若对‘性’有了恐惧感,想要克服它是很困难的。你想象一下,就好比硬要把一根棒子插入她的身体似地,她当然会感到痛苦啊!对她来说,‘性’就像是这么一回事。今后,就算一直持续做治疗,我也不敢保证她会完全正常。即使如此,你也愿意陪在她身边吗?”

  “我会努力的!现在的我!也只能这么做了!”

  直树毫不掩饰地这么说道。他的态度让筒井医生稍微放了心。

  舞永在医院的庭院里等着直树,也把前晚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陪在一旁的茉莉。

  “昨晚,我不想离开他,而且我以为自己应该不会有问题的才对……”

  “不能太急的!你是不是以为,如果一直无法和他有进一步的关系发生,他就会离你而去?”

  “你觉得不会这样吗?我的心里很不安。”

  “你一定要相信他!你不该随便乱想,应该让一切顺其自然才对!”

  “对不起!茉莉,有关直树的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别这么说。我根本不会在意的。你别想太多了,舞永。”

  这时,直树正好来了。茉莉告诉直树,由子的情况并不乐观。虽然她已在服用抗癌剂,但由于头发并没脱落,可见得药完全没有发挥效用。由子身上的癌细胞比想象中蔓延得要快。

  在病房里,智香正在劝由子吃饭。但是,手术后动弹不得的由子,整天待在充满药味的病房里,觉得一点食欲也没有,而且心情烦躁极了!

  “你不能不吃东西的!”

  “求求你,让我出去!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想到外面看看,求求你!”

  “不行的!不管怎样,你先吃饭!待会儿我再问护士小姐能不能让你出去好了!”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求你,我自己出去!”

  由子想从病床上坐起来,智香急忙阻止她。

  “你别这样!别做傻事!”

  “这是我的自由!反正我也快死了,做什么事都不要紧吧?反正也医不好了!”

  由子把智香的手甩开,开始失声大哭。这时,和茉莉一起来到病房前的直树惊讶地在门口站住了,而茉莉则赶紧走进病房里。

  “怎么了?富坚太太!”

  “跟你无关!”

  “是吗?那你就继续哭吧!”

  和慌张失措的智香不同,茉莉对由子摆出很干脆的态度。“整天想着不高兴的事,当然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了,这样做只会让自己和周遭的人不舒服罢了。不吃饭也没关系,那你就一直打点滴好了!不过,这么一来,你就绝对别想去外面走走了!即使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听到茉莉这样说,由子稍微平静了下来。茉莉拿着汤匙、舀了食物放到由子嘴边,由子也只好张嘴把东西吃了下去。而她的眼睛也瞄到了站在门口没进来的直树,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咀嚼着食物。

  直树觉得自己有些看不下去了。原来个性强悍俐落的母亲,现在竟如同孩子般地让别人喂食……。

  智香看到了茉莉的态度,不禁对自己的无能感到可悲。她和直树走到医院楼顶的晒衣场时,她说出了亲身的感受。

  “我觉得好羞耻,原本以为照顾妈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结果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我不敢直接用手去拿妈妈换下的脏衣服。她是我亲生的妈妈,但我却还拿着棍子用搅拌的方式洗她的衣服。我心里甚至还在抱怨,为什么自己得做这些事?如果那时我逃开了,那我就真的是个差劲到极点、无药可救的人了……”

  斗大的泪滴从智香的脸颊上滑了下来。直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站在妹妹的身旁,默默地帮她晒母亲的衣物。

  楼顶的风吹干了智香的泪水,晒衣架上的衣物也随风摇曳着。

  直树在送舞永回家的路上谈到了智香。

  “我想,其实你也不必对她说什么肥!只要你能在她身边陪着她,听她说话,她就很高兴了!”

  舞永这样安慰着直树。对直树来说,这么长久以来,这是妹妹第一次把心中的话说给自己听。自从智香长大成人之后,总是一副执拗的模样,和直树常有争吵。但母亲的病却让他们兄妹之间恢复了一些亲人的感觉。

  “我想,你母亲一定也这么想的!你就原谅她吧!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家庭的亲情了……”

  舞永真诚地说道。突然之间,她的脚步停了下来。父亲绊造正站在她的公寓之前。

  绊造的头发上有些许的汗水,看到了舞永,他的眼角隐隐浮现了泪光。

  “回家吧!舞永!回小樽吧!”

  母亲果然还是忍不住把那件事告欣了父亲。父亲一定是一听到女儿的遭遇,就忍不住赶到东京来了。

  舞永先让父亲进屋,但绊造似乎想马上就带女儿回家似地。“我们坐今天晚上的夜车回去……”绊造打了电话回小樽,然后就急急地催女儿快整理行李。

  “求求你!如果现在就这样带她回去的话,对她是不好的啊!”

  “你懂什么?”

  “他知道很多爸爸不知道的事。”

  “你算什么!?”

  “我……我很爱她。”

  “就算舞永遇到那样的意外?”

  “当然!”

  “嘴巴要说得怎么好听都可以!”

  “老实说,为了这件事,我心中一直很痛苦。但是,我现在能很肯定地说,我可以爱她一辈子。”

  舞永也拼命地说服父亲这

  “我需要他,爸爸。我能克服一切、渐渐好转,都是因为有他的缘故……我也打算一辈子和他生活在一起。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对我说‘不’,只要他说‘是’,我就相信他!”

  绊造虽想反驳些什么,却被两个人认真的表情所慑住了。

  “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医院?我想让伯父知道现在她心中的痛苦,我想让伯父看看舞永奋战的样子!”

  这天晚上,在一家卡拉OK小酒吧里,吾郎和茉莉又谈到了直树和舞永的事。

  “直树那家伙真厉害,两个人又复合了!”

  “这次一定没问题了吧!因为现在的他们和过去完全不同呢!”

  “茉莉,你还好吧?你是为了完全把直树忘了,才约我出来的吧?”

  吾郎说中了茉莉的心事。茉莉低声道:“我没这个意思……”但表情却黯淡了下来。

  “对不起!我这个人太不懂得体贴别人的心情了。所以,我才会连友子的心情都不了解。上次,友子回静冈的时候,我觉得她好象有话对我说似地!”

  “我也觉得!”

  “真的?从那之后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但还是百思不解。”

  “别担心,你会知道的!因为现在的你,全身上下都充满了爱呢!”

  “还是比不过你!”

  “你在说什么啊!?干嘛扯上我!”

  “太过谦逊是不行的!你比任何人都更有爱心。正因为这样,所以你愿得如此既坚强,又拯救了许多人……”

  “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

  “只不过是别人没看出来而已。不过,你习惯于付出爱,却不知道怎么样去接受爱。”

  “那我该怎么做?”

  “想找人安慰,想吐苦水的时候,就尽情地放开自己吧!”

  这天晚上,吾郎把茉莉送到了家门口。

  “那么,我走了!”

  “你不上来坐坐吗?想找人安慰时就尽情放开,不是比较好吗?”

  茉莉闪烁的眼光中有着一种依赖的眼神。吾郎情不自禁地拥住了茉莉,温柔地吻她。而茉莉也热情地响应着吾郎。但是,过了不久,吾郎轻轻地把茉莉放开了。

  “茉莉,你这种方法是不对的!你不能为了排解寂寞而随便找一个人陪。你不能和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做这种事的。或许你会笑我这个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的男人有什么资格跟你说这些吧?但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吾郎看得出来,这天晚上的茉莉心中充满了失去直树后的空虚感。茉莉点了点头,对吾郎说了一句“对不起!”

  吾郎站在原地,用温柔的眼神看着茉莉寂寞的背影走进屋里。

  第二天,绊造勉强地来到医院,看舞永接受治疗的过程。

  舞永仰躺在沙发上,开始进行‘想象训练’的治疗。

  “好了,门被打了开来,有一个男人走进来了。今天,来的不是直树,而是另一个人。比方是你认识的广濑先生好了!”

  虽然意识模糊,但舞永却突然抽动了一下身体。

  “对,你当然会紧张了。他和上次直树来的时候一样,就坐在你身边。然后,他在你身边轻声地说话。”

  舞永不自觉地想逃,而筒井医生则把那个小钥匙圈放在舞永的手掌心上。这小东西对舞永来说是一个护身符;最后,舞永终于冷静了下来。

  在现实的生活中,有人在身边轻声说话并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但对舞永来说,即使是工作时摄影师或是导演一靠近,她就会开始发抖,恐惧感立即袭上心头。所以,非要让她习惯这一类的事不可。但是,在一旁观看的绊造却感到很生气,完全不能理解这个治疗的意义。

  医生拿出了舞永前次接受治疗时的录像带向绊造说明。因为医生知道,绊造若没看过舞永发作时的情形,就无法了解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接受治疗。

  在录像带中的舞永,因为回到了事件发生的当时而痛苦地尖叫着。而绊造也看不下去似地大叫道:

  “好了!你们放过她吧!为什么要让她受这种煎熬!为什么要再让她想起这些事?”

  身为父亲,感受会特别沉重吧!筒井医生露出为难的表情。这时,茉莉忍不住插嘴说道:

  “舞永现在正努力地想恢复过去的自己,恢复到发生意外以前的自己。她现在做这些治疗,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心情一点一点地放松而已。或许您无法了解,但是,这世上并没有治疗内心创伤的特效药!”

  “反正,我是无法了解的!我也不想了解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绊造硬梆梆地回了茉莉这些话。

  回家的路上,直树陪着绊造到了意外发生的地点,小狗也跟在一旁。

  “她就是在这里被歹徒袭击的。不过,这里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地方。因为,我和她初次相遇就是在这里的。那个时候,我们捡到了这只小狗。她说这小狗和父亲很像,所以我们就用您的名字‘绊造’来叫它。我现在终于知道,其实并不是因为相像所以才取这个名字,舞永的心中其实很想和伯父好好地相处的!她虽然很爱伯父,可是却也厌恶自己无法很坦诚地把感情表达出来,所以才会把小狗取伯父的名字。请您了解她这种心情吧!请原谅她吧!求求您!”

  一开始听直树说话时,绊造还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但直树的肺腑之言却渐渐打动了他,他的泪水不禁缓缓地摘了下来。听到最后,他竟然忍不住地大哭了起来。

  “我……很不甘心!舞永是我的宝贝,她是世上最温柔体贴的孩子。为什么要让她遭遇到那么残酷的事呢!?如果让我找到那些禽兽,我一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从小就天真无邪的舞永,她的一举一动都鲜明地映在绊造的脑海里。做父亲的人心中有多么地懊恼啊……。直树感同身受地陪着绊造掉下了眼泪。

  经过了这一切,绊造终于答应让舞永继续留在东京接受治疗。

  第二天,舞永送父亲到了车站。

  “爸……过去,我一直希望自己不要变成像妈妈那个样子。”

  在月台上等电车时,舞永这样对父亲说道。

  “我不想象妈那样对你言听计从,所以才打算去做播报员的。不过,我这种想法是错的!如果我抱着这样的心情,没有真正看待自己的梦想,到最后,我也一定无法苌正地实现它的!现在,我还是想当播报员,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是我由衷的想法。”

  电车进了月台,绊造沉默地站了起来。车门打开之后,绊造走了进去!然后对着不安的舞永说道:

  “加油!”

  舞永很意外地看着父亲的脸。

  “从今以后,爸爸都会为你加油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的。加油!舞永。”

  舞永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谢谢你,爸爸!谢谢你……”

  电车的门关了起来,车子开始向前滑动。父亲要回去遥远的小樽了!他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上有着心痛的表情。舞永忍住泪水,向父亲挥手道别,直到列车消失在尽头。

  晚上工作结束了之后,直树来到由子的病房。

  由子开着眼睛躺在床上。而智香也累得趴在床边睡着了。

  直树看着由子。那凹陷的脸颊,松弛的眼睑……。露在棉被外的手臂上留着许多打点滴时的针孔。她的双手已不是当年那涂满鲜艳指甲油的“女性的手”了!在母亲软弱无力的手指间似乎夹着一张东西。那是什么?直树轻轻地抽起来看。

  那是一张合照。年轻的母亲,念小学的直树和三、四岁时的智香。

  “那是我的梦想。能三个人一起去哪儿走走,是我的梦想。”

  由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她用沙哑的声音这样说道。

  “我想去外面!直树,我想去外面看看……”

  母亲叫着自己的名宇,她在向自己撒娇……。直树无言地走出了病房。

  他朝着护理站走去,把正在上夜班的茉莉叫了出来,两个人走到了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求求你!她一直吵着要到外面走走,我想答应她……”

  “不可能的,你让她出去等于是教她自杀啊!”

  “当她说她想出去的时候,我觉得她真正的意思好象是在告诉我:她不想死,她想好好地活下去!”

  茉莉用闪亮的眼神看着直树。或许某些事情是可以有例外的……

  黎明之前的天空还是很阴暗,只有街灯朦胧地照在空荡荡的医院后门小路上。

  茉莉四下查看了一会儿,发现没别人之后才把后门打开。

  直树和智香推着轮椅走了出来。

  “有什么状况发生的话,马上打电话回来!”

  直树和智香点点头,由衷地感谢茉莉。茉莉小声地催着他们快走,不久两个人就推着轮椅消失在街角。

  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

  三个人来到了一个可以俯瞰街景的高合上。整个城市还沉浸在睡梦之中。在银灰色的天空下,兄妹俩推着轮椅的身影有如一幅剪影画。

  不久,天空出现了第一道曙光,云朵淡淡地染上了一点色彩。“还好吧?”智香略为担心地问道,而由子却瞇着眼睛回答道:“好舒服喔!”

  “最近,我经常梦到过去的事。昨天,我梦到自已去参加你爸爸的葬礼。当我想上香的时候,你很生气地对我说:‘我们才不希望你来上香,老爹的洗衣店,我会一辈子守下去的!’你是由衷地喜欢你父亲的吧!”

  直树和智香静静地听着。远处的晨曦愈来愈美了。

  “妈!你离家之后,曾经想念过哥哥和我吗?”

  智香把心中一直想问的事说了出来。

  “当然想了。我常常一个人来这里,想着你们兄妹俩。我也常常在心里向你们道歉!”

  是这样的啊!直树看着母亲的侧脸,第一次坦诚地说出心中的话。

  “我也是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等着你回来。我一直相信你会回来的!”

  “对不起,直树……对不起,智香。”

  由子的泪水涌了上来。直树轻轻地把手放在由子的肩上,这温暖的感觉让由子更是泪水湿湿了。

  此时,有啪达啪达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原来是一些晨跑的人来了。智香赶紧拿出了立可拍相机,请经过的人帮忙拍照。就和当年那张照片一样,兄妹俩又再度围绕在母亲的身旁,拍下了亲密和乐的照片。

  这一天,在医院长廊等着看诊的舞永,突然觉得一阵紧张的气氛弥漫了整个医院。几位护士用极快的速度,推着担架车、穿过长廊。

  可能是有病患发生紧急的状况,而被送入加护病房吧!这时,舞永发现跟在担架车旁的竟是直树和智香。

  穿着白衣的茉莉也跑了过来。刚才,她因为擅自让病人离开医院的事,被护理长严厉地叱责了一顿。

  由子面色苍白地躺在担架上。在她快要被送入加护病房时,茉莉发现她一直在低喃着。茉莉拿下了她的氧气罩,只听见由子小声地说道:“谢谢你!”

  舞永也走了过来,探望一下由子的情况。

  “你不要紧吧?加油啊!”

  “你也一样……。你的病好些了吗?”

  “嗯!不要紧,有直树陪在我身边……”

  由子微笑地点了点头,然后把眼睛转向了直树和智香。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母爱。而智香略带兴奋地说道:

  “妈!我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我要当一个护士。像茉莉这样,能够帮助许多人。都是因为妈,才让我找到自己所想要的东西!谢谢你!”

  由子温柔地微笑着。该进加护病房了,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直树身上。直树凝视着母亲,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他叫了一声“妈!”这是他十几年以来从没说过的字。

  “妈!谢谢你!”

  “我爱你,直树!”

  由子坚定地说出这句话。这是她一直没能对分隔两地的儿子所说出的真心话。而这句话,也是让儿子最能了解自己心情的话。

  泪水涌上了眼眶,什么也看不到了……。加护病房的门绶绶地关上,由子的身影也消失在门后。

  大家都衷心期盼着,由子能够复原。直树和智香也不停地向上天祷告。

  但是,由子却没有再回来了……

  由子的一生算是幸福的吗?当年,她不满现状,所以拋下了一切、离开了家庭,这也使得她一辈子和儿女无缘相聚;到最后,就这样遗憾地离开了人世。

  “第一次在医院遇到母亲的时候,曾经和她大吵一架。当时她对我说:我对自己的人生毫不后悔。那时,我为了她这句话感到非常生气……。可是现在我却觉得,她一定是在勉励我,希望我能真正地创造一个自己毫不后悔的人生吧!”

  和舞永一起到母亲墓前上香的直树这样说道。母亲留下了这些话,离开了人世。然而这些话,却化成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让直树心里充满了勇气。

  舞永似乎也感受到这股力量,她不自觉地挺直了身体。对!该好好地朝自已应走的路迈进!他们勇气百倍地离开了墓园,向街上走去。

  这时的天候,已带着些初秋的气氛了。夏日的花朵虽已凋谢,但秋日的果实却丰实饱满满地长了出来。

  这天,两个人一同上街购物。舞永穿着短裙,一副俏丽的秋装打扮,身旁则多了一辆崭新的脚踏车。

  之前,舞永总穿着长袖长裙,希望遮住自己的身体。而那辆脚踏车也从意外发生后就一直被丢在那里,舞永觉得好象连看它一眼都会有厌恶之感。但是今天,两个人为了重新出发而改变了这一切,他们就像普通的情侣一样地逛街、约会,沉浸在远平凡、却得来不易的幸福之中。

  

第十二章

  两个人共乘着新买的脚踏车,一起回到了舞永的住处。

  此时,却看到茉莉神色紧张地站在舞永的公寓之前。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今天,警察跟医院连络了!他们说最近有受害者遇到和舞永类似的遭遇,嫌犯已经被逮捕了……。警察说,或许和舞永的案子是同样一伙人,所以希望你能去指认一下。”

  在这一瞬间,舞永的表情变了。已经快要遗忘的事又再一次浮现在眼前。舞永看着直树和茉莉的脸,二个人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在沉默之中,舞永下了决定。虽然这是痛苦的历程,但是自已非去不可!

  舞永在直树的陪伴下到了警察局。

  刑警把舞永带进一间有单面透视镜的屋子里,指认隔壁房间里的嫌犯。

  舞永的脚步有些犹豫。但她终于鼓起了勇气,勇敢地站到镜子前面往里看。

  那曾在月光下看过的轮廓,厚眼睑之下的冷酷眼睛……没错,就是那个男人!

  舞永肩膀颤抖着,急急地把眼睛转开。而直树则抱着舞永的肩膀,凝视着那个男子。此刻的他有一股想把这男人杀了的冲动,他不禁握紧了拳头。就是这个禽兽,让舞永受了那么多苦……

  碓认无疑之后,刑警带着他们到了另一个房间。

  听了说明,两个人才知道这批凶嫌在一个星期之前,曾用同样的手法强暴了另一名女子。

  “但是,被害人不打算提出告诉。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的人都希望快把这事忘了,不想对外张扬,所以都默默地忍气吞声。这样一来,我们也会因罪证不足而只好把嫌犯放了。你愿不愿意挺身而出呢?为了不要让今后再有无辜的人遭遇同样的事情,我求求你!”

  刑警很诚心地恳求着。然而,舞永一时之间什么都答不出来。

  这天晚上,茉莉和吾郎都来到了‘富坚洗衣店’里。

  直树和吾郎都无法下结论,只有茉莉提出了具体的意见。

  “我们院里的医生也说了,只要这件事上了法院,就会碰到很多难堪的事。对方的律师可能会问舞永是否真正抵抗过?或者是否出自自愿的之类的问题,到时可能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一些难以启齿的事!”

  茉莉檐心的是,一旦上了法院,被告的律师都会竭尽一切为被告脱罪。到时,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证明舞永是个行为不检点的女孩。对方会把舞永过去的交友状况、以及和直树之间的关系都扯出来,最后甚至还会诬赖舞永根本是自己去引诱犯罪的!而且诉讼的过程非常漫长。现在的舞永好不容易才渐渐地复原,但在诉讼的过程中,说不定会有恶化的情形发生。

  “我不能叫你别提出告诉。但是,我希望你能幸福地过日子,所以我觉得,现在你应该专心接受治疗才对!”

  茉莉以护士的立场对舞永说道。这天夜里,直树送舞永回家,而舞永自己也还无法下任何结论。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直树,你替我做决定好了!”

  直树陷入了沉思。他当然希望能提出告诉,将嫌犯绳之以法。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亲自痛殴那个禽兽一顿。但是,他还是不能不考虑到舞永的立场。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专心接受治疗!”

  舞永回答道:“知道了!”就算是暂时做了决定。

  几天后,在运动场上,吾郎趁着休息时间,坐在凉椅上看友子写来的信。这是友子一回静冈之后,马上就写来的信。

  友子的信上提出了很多问题。像是死去的妈妈喜欢什么颜色?或是妈妈喜欢爸爸的哪一点?还有初次见到妈妈时,她弹的是什么曲子?……诸如此类的问题。吾郎看着女儿的信思索着,是否照实回答这些孩子气的问题就可以了?吾郎总觉得友子心中一定还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吧!

  “友子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呢?”

  吾郎陷入了沉思,在一旁的直树则是一脸困惑的表情。

  “怎么了?又在烦什么事了?不是已经决定不提出告诉了吗?”

  “我突然没有自信了,这样做是不是真的比较好?”

  听了直树的话,吾郎的表情柔和了下来。

  “你真的是长大了!以前的你,一旦觉得自己是对的,就会理直气壮地坚持到底呢!”

  “或许我现在只不过是变得优柔寡断罢了……”

  “不是这样的,现在的你会很认真地站在对方的立场、为对方考虑。比起那种只会很神气地拍胸脯保证的人,你这样才真的叫做有男子气概,才真的算是一个成熟的大男人呢!”

  当直树了解到母亲真正的想法时,他终于坦然地原谅了她。而母亲的死,再加上舞永的事情,的确让直树和过去不一样了。

  舞永的治疗过程已经进行到了‘录像带’训练了。

  她和直树并排坐着看录像带,这是一个充满暴力的画面。要是普通的人,只不过会把它当成单纯的电影画面罢了,但是舞永却对每个场面都反应过度,她有些喘不过气地把头别了开来。而直树则在一旁握着她的手、鼓励着她。

  舞永稍微平静了下来。接下来则是谈情说爱的画面,舞永有些不自然地硬把直树的手甩掉。舞永感觉出,这动作让直树的自尊心有些受损,于是连忙对他做出了一个抱歉的表情。治疗到了这个阶段,舞永已渐渐有余裕去审视自己内心的反应了。

  舞永已经习惯和直树两人待在一个小空间里,而不会再有恐惧感了。筒井医生向两人说明,以后想更加强‘脱感疗法’的理由。

  “现在所做的治疗,是为了让你拋掉那段恐怖的过去。而之后则是要让你去寻找新的自我,追求新的生存方式。所以,或许你们会怀疑为什么要做这些治疗,但我希望你们能继续坚持下去!加油!”

  这天夜里,直树来到了舞永的住处。

  两个人进了屋里,站在床边。接着,他们坐了下来,直树轻轻地抓住舞永的手。遵照着之前在做‘想象训练’时筒井医生的指示,直树缓慢且温柔地移动着手。舞永的手被握住了,但神情却没有一丝不安。直树问了一句:“不要紧吗?”视线落在舞永的胸前,而舞永则显得有些紧张。直树轻轻地抚摸舞永,舞永的身体不禁抽动了一下。直树再一次地碓认道:“真的不要紧?”舞永点了点头。

  直树的手慢慢顺着她的曲线滑动,舞永的心跳也跟着加速。当直树轻抚她的大腿时,舞永再也忍不住地说道:

  “对不起……”

  直树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马上就把手放开了。真是个痛苦的训练……但是,一定要这样耐心地消除舞永心中的恐惧,因为她正和那个被唤醒的恶梦缠斗着。舞永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她的内心充满了对直树的歉意。而直树则抱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她。在舞永的眼里,有着一种力不从心的焦虑与痛苦;直树看出了舞永的心情,他忍住心中的痛楚,静静地搂着舞永的肩膀。

  而吾郎就在这天晚上告诉直树,自己已下定决心搬去静冈了。

  对着满脸讶异的直树,吾郎说明了自己做此决定的理由。

  “友子当时说,她不想转学,也不想让外公外婆难过,所以只好回静冈。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说不想和我一起生活。如果,她真的不想跟我在一起的话,她是不会写这封信给我的。我一直都只站在自己的立场想这件事。友子上小学三年级,可能才刚刚结交一些好朋友;而我却只是自私地想把她带来东京,这样做是不对的。如果真的想跟她在一起,应该是我去她的身边才对啊!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想到这个方法呢?我觉得自己之前自私的想法真是太可悲了!”

  吾郎像个终于解决了数学难题的小朋友似地,露出了开朗的笑容。

  几天后,‘广濑塾’正在上最后一堂课,直树和舞永也不舍地站在教室后面看着。

  吾郎在黑板上写了大大的两个字:‘歧路’。

  “有没有哪一个小朋友会念这两个字?这有点难,我们请一位帅哥来告诉大家吧?”

  直树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大声地念了出来。

  “对了,没错!那我们再请一个漂亮姐姐来告诉大家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舞永答道:“岔路。”

  “没错,就是岔路!你们将来长大之后,一定会遇到很多岔路。到那个时候,你们也一定会感到迷惑、烦恼,不知该怎么走。这可说是人生的岔路。我希望在那个时候,每个人都要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来走。就算会遇到痛苦或辛酸的事,也绝对不能逃开它,选择另外一条轻松的路。”

  孩子们都静静地听着吾郎的话。吾郎笑了起来,放松语调地说道:

  “我虽然说得很好听,但是事实上过去我也一直在选择轻松的路走。我知道自己好象哪里做错了,但却故意不去想它而一味地逃避。现在,因为在座这两位的帮忙,才开始警觉到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他们两位充满了向人生挑战的勇气和意志。而且,他们之间还有互相扶持的强烈感情。所以,我想,这两个人从今以后一定可以携手建立一个很美好的人生。我也希望能像他们一样,有着美好的未来,像他们一样,能选择困难、却正确的路来走……”

  这些平常说不出口的话,吾郎籍着这个机会说给了直树和舞永听。他们内心充满感动地接受了吾郎衷心的祝福。

  而在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心中想着相同的事。

  或许两个人选的其实是比较轻松的路吧!

  选择不提出告诉、忘记这件事,确实比较轻松……他们这样想着,却也还很难下结论。

  舞永最近开始做剪报了。她把一些印象深刻的文章或是吸引人的文句都剪了下来,当做再度向播报员之路迈进的练习材料。这一天,她突然被一篇强暴事件的报导所吸引住。这篇报导中的受害者也和自己一样受尽了煎熬,但最后她却勇敢地站了出来……

  直树也一直在想着这件事。他在父母的神位前上了香,凝视着父母的照片。

  神位上也放着那张最后和母亲合照的照片。照片中的母亲非常憔悴,但脸上的笑容却有着对自己的抉择毫不后悔的坦荡。直树看着照片,降入了沉思。

  第一天,直树送完货之后,把车子开到了河边。他想起第一次和舞永到河边丢石头的那天。那时的舞永虽然也有烦恼,但却有一个远大的目标做一位播报员,她非常努力地想达到这个目标。那天的她,像一朵娇媚的花一般开朗地笑着。

  而差不多在同一个时候,舞永正在附近一家百货公司的楼顶。她在这里的一家冰淇淋店里打工;这里也是之前她曾经主持‘怪兽秀’的地方。舞永想起了当时挺身而出,解救了自己的直树的神情。

  工作结束之后、回到家里的舞永陷入了思潮。她手握着那个小钥匙圈,而墙上则挂着之前和直树一起去买的衣服。舞永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拨电话给直树。

  “喂!是我。我想了很久……,现在能不能去运动场?就像那天那样见个面。我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从今以后应该让自己变得更坚强才对!所以,我要再一次面对那件事……”

  屋外天色已暗。“不要紧吗?”直树有些担心地问道。但是,这对舞永来说,也是一个治疗的方式吧!或者可以说,这是让舞永回复正常的一个必经过程吧……

  直树就像那天一样,穿上白衬衫、坐上车。在他出发前,绊造一直在身边转个不停,直树索性也把它带上了车。车子朝着运动场驶去,然而,直树的心中却有些不安。

  不久之后,直树就到了运动场,但舞永还没到。

  舞永穿着之前新买的衣服,跨上了脚踏车朝运动场出发。身上这件衣服也有小碎花的图样,很凑巧地,就和当天的衣服很像。在四下无人的T字路口,柳树的黑影摇曳着,今天,这里也放着一些垃圾。舞永慢慢地靠近了这里。

  舞永紧张地猛踩踏板,仿佛像有人在背后追赶似地加快了车速。

  这时,突然之间有车灯照了过来,就和当时的情况一模一样!

  直树在运动场上等着舞永。虽然并没过多久,但直树却有些坐立不安地打了电话到舞永住处。跟以前一样,传出来的是电话录音机的声音。这时,远处突然有不祥的警笛声声传来,直树脸色大变,立刻朝着T字路口跑去。

  直树死命地跑着,上气不接下气,咬紧牙关地跑到了那个舞永有可能遭遇危险的地方。但是,这个路口空无一人,只有柳树的影子在朦胧的街灯下摇曳着。糟了,舞永是不是又发生什么意外了?为什么之前没有阻止她呢?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呢?直树握紧了拳头大声地喊着:

  “舞永!”

  然后,突然从远处传来了“直树!”的叫声。

  直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但这声音是千真万碓的。

  声音是从公立运动场那个方向传来的。直树一边跑、一边叫着舞永的名字,在运动场灯光的照射下,他终于看到了舞永了。两人用相同的速度向对方跑去,互相紧拥着对方。

  “太好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在路上看到一件车祸,有人受了伤。我叫救护车送他去医院,所以才会迟到的!”

  “原来如此……”

  “真是对不起!”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舞永点点头,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这天晚上,直树在舞永的住处过了一夜。

  在被毯中,直树和舞永热情地拥吻。舞永温柔地响应直树的吻。她心中的不安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喜悦的感觉。舞永轻声地对直树说着:

  “我已经没事了。我确定……”

  舞永肩上的疤痕还是很明显,但直树已不像之前那样,忍不住想把眼睛转开了。他很自然地轻吻着这个伤痕,而此时舞永的心中则充满了平静和安适。

  这天夜里,他们终于达成了心愿。

  舞永眼中涌出了泪水,她羞怯地靠在直树的肩上。

  “你曾经对我说,有人问你这辈子中最美好的是哪一天,结果你回答不出来。如果有人问我,现在我马上就能回答出来喔!”

  “难道是今天?”

  “答错了!对我来说,最美好的一天是……发生那件意外的那天!”

  直树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那天要去见你的时候,我的心里真的觉得好幸福。我那时好喜欢你,好想马上见到你,那种感觉把我整个心塞得满满的!从出生到现在,我第一次有那样的感觉……。只是,之后因为出了事,才一直没想起那份期待的感觉。我原本一直以为,那天是我这辈子最糟的一天;现在我才知道,其实那才是我这辈子最棒的一天!”

  没错!那也是直树第一次知道舞永的心意。这辈子或许不会再有像那天那样,充满了纯真光辉的日子了。纯洁、一心一意地、洋溢着青春的日子……

  直树没有说话,只是热烈地抱紧了舞永。

  第二天,直树和舞永的了茉莉出来,他们在咖啡厅里向茉莉报告了一切,并向她郑重道谢;茉莉则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什么谢呢!”

  “要不是因为有你,我们俩绝对没办法走出那场梦魇。”

  “该道谢的是我吧!因为你们两个,也让我学到了许多事。在日本,这类的心理复健实在是太落后了。在美国,一有强暴事件发生,咨询专家马上就会飞奔而至。其实,像舞永这样,还愿意来医院接受治疗的人是少之又少的;但这种情况,一定要靠这方式来治疗不可!以后,一定还会有很多这类的情形发生,我希望能尽自己的力量好好帮助这些人。”

  茉莉说出了对自己的期望。而直树和舞永也用期待的表情望着她。

  和茉莉道别后,直树突然停下脚步对舞永说道:

  “我们还是提出告欣好了……。我觉得我们应该这么做才对!”

  情侣们来来往往地经过他们身旁。直树望着这些人说道:

  “我们虽然希望能像普通的情侣一般相处,但这是很难的。我们不可能完全忘记那件事,从今以后,我们也还会遇到一些艰辛的状况。所以,我们只能正视它,勇敢地活下去。我们应该要这样做才对……你觉得呢?”

  “我也这么想。很多人都说,不能理解被强暴者的心理。但是,强暴者的心理,才是我所无法理解的。我很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要做出那么可怕的事?”

  对别人做出那么残酷的事、而不觉得羞耻的人,其实可能有一段如地狱般灰暗的经历吧!?舞永望着穿梭在街道上的年轻人,意味深长地说道:

  “在这些人之中,或许也有和我一样受到煎熬,但却无处哭欣的人吧!?为了他们,我愿意站出来奋战!”

  舞永这样说道,觉得更坚定了。对于直树竟然和自已有同样的看法,舞永感到很不可思议。

  第二天,舞永再度来到先前工作的制作公司拜访藤原小姐。过去舞永的表现让藤原很不能理解,最后藤原只能怒不可遏地把她解雇。

  这一次,舞永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藤原。她把自己被强暴之后一直对男性抱有恐惧,以致于所有的事都一败涂地,最后只好接受精神治疗的一切过程都坦白地说了出来。之前,她是如此地想隐瞒一切,但是今天,她却能如此开诚布公地告诉藤原,舞永心中暗自感谢着直树和茉莉。

  “很抱歉,当时对你撒了谎!”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现在已经完全不要紧了吗?”

  “嗯!而且,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现在是衷心地想做这份工作。有很多事,我想现身说法、告诉社会大众。像我这样的人,最适合做一个播报员或是评论员了。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努力的。我绝对不会输任何人!所以,我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舞永被一股自己都无法明暸的热诚所驱使着,她衷心地请求藤原。藤原凝视着舞永的脸,一句话也没说。过了一会儿,她站了起来,走到隔壁的办公室里。舞永的心中涌上了一股不安。

  “这样做,是不是也没用!?……”

  但在此时,隔壁的门打开来了,藤原大声地对舞永说道:

  “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新人得到各个部门去打声招呼的啊!”

  舞永的脸突然亮了起来。“知道了!”她兴奋地站起身,跟在藤原身后。

  每个人,都开始走上属于自己的路。

  智香先从能力可及的事情开始着手。她去应征做儿童休善中心的义工。直树有些不放心地到医院探望智香的工作情形,却发现她生气勃勃地和小朋友们打成了一片。一边拿着童话书、一边说故事给小朋友听的智香,脸上出现了直树从未见过的开朗表情,而小朋友们也个个都黏着她不放。幼年时代生活在孤独之中的智香,如今却把精力贡献在小朋友身上。智香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照片对直树说道:“别担心,有妈陪在我身边!”那张照片,成了智香的护身符。

  而吾郎则即将要去静冈了。这一天,大家为他办了一场送别的球赛。

  舞永也来到运动场上为直树加油。阿健看到他们亲密的模样,露出了羡慕的眼神。吾郎对他打气道:“你也快点交个女朋友吧!”

  在两人出局、满垒的情况下,直树击出了安打使得他们大获全胜。吾郎身为队长,却从这个星期开始就要离开这里了。虽然大伙儿心中都有些感伤,却也快快乐乐地度过了这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吾郎出发去静冈,直村帮着他把行李搬上车子。

  舞永也带着自己亲手做的便当,抱着绊造来送行;但是,知道吾郎要离开的茉莉却没有出现。发现她没来,吾郎的脸上仿佛有一丝寂寞掠过。舞永想了想,把手中的咸蛋超人钥匙圈交给了吾郎。

  “把这个送给友子吧!她只要带着它,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能克服的!”

  吾郎伸手接过,对舞永问道:“这样好吗?”

  “我的身边已经有一个咸蛋超人了!”

  直树苦笑着,但心中却对茉莉没来的事感到介意。

  “茉莉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来呢?”

  “一定是临时有什么事吧!”

  “不要紧吗?老师,你不是对她……”

  “算了!别再提了!”

  吾郎打断了直树的话,径自坐上车。不趁现在出发,到了静冈就晚了。吾郎摇下了车窗。“直树!你才是我的恩师呢!我从你那里学到很多事。舞永,直树就交给你了!”

  舞永“嗯!”地点了点头。而直树仿佛想起什么似地笑了出来。“老师,我爱你!”直树说道,吾郎想起了之前自己说过的话,不禁笑着骂了一句:“神经病。”这对个性略微缅腆的直树来说,是很难启齿的话吧!

  车子终于出发了!

  直树和舞永不停地挥手道别。而绊造也似乎了解一切似地,用灵活的黑眼珠看着渐去渐远的车子。

  吾郎压抑住寂寞的感觉,开着车子向前走。虽然在心中安慰自己:茉莉一定是因为工作走不开才没来送行……但他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后视镜上挂着刚才舞永送给他的小钥匙圈,前座玻璃上则放着一张友子的照片。从今以后,他就要离开住惯了的东京、补习班的小朋友和直树等人。吾郎放了一卷录音带,车厢内随即充满了美妙的钢琴声。那是优美的“月光曲”。

  这时路上的车子还不多,前面一辆车也没有。当他随意向前望去时,突然之间他的眼睛一亮。因为他看到路边站着一个女孩,她的脚边放着一只大皮箱,发丝和扩摆随风摇曳,那是茉莉!看到了吾郎的车,茉莉连忙举手要他停车。吾郎一惊,连忙紧急剎车。

  “怎么了?”

  “我也要去静冈,顺道载一程吧!”

  对着呆若木难的吾郎,茉莉愉快地说道。

  “我知道在那里,一定也有很多‘精神创伤’的病患在等着我,所以我决定到那里去了!喂!你到底要不要让我上车啊?”

  吾郎这才回过神,赶紧打开了门,茉莉笑嘻嘻地上了车。

  “真是好曲子!”

  “嗯,这首曲子会勾起我一些特别的回忆!”

  “难道,这是你太太以前经常弹的曲子?”

  两个人静静地听着音乐。突然,茉莉开口说道。

  “吾郎,从今以后,我们也来制造一些回忆吧!制造许许多多快乐的回忆!”

  吾郎“嗯”地应了一声,静静地开着车。对吾郎来说,短短的一瞬间,这趟旅程已经变成了希望之旅的开始。

  几个星期之后,‘富坚洗衣店’大大地改头换面了。原本只是间不起眼的老店,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为招牌醒目、装演气派的新店。这全是直树为了重新出发,所做的大刀阔斧的改变。在改装后的玻璃门上贴着‘明日重新开张’的红纸条。

  “真是焕然一新呢!老板!”

  阿健满意地在店中四处浏览。

  “阿健,我之所以把店重新改装,是因为……”

  “我知道。虽然我不太会说话,但是,我完全了解老板的想法和决心。从明天开始,我会更加努力工作的!”

  阿健是个不须多言,就能和自己心灵相通的属下。直树愉快地对他说道:“以后麻烦你了!”

  这个时候,舞永走了进来。她身上穿着一件似曾相识的蓝色衣服。直树想起了这好象是初次和舞永相遇时,她身上所穿的衣服。

  直树从刚才就已准备好一切,等着舞永的到来。而知道了一切的阿健有些犹豫地叫住了舞永。

  “在法庭上好好加油啊!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背后支持你们的!”

  舞永打从心底说了句:“谢谢!”就和直树并肩走出了店门外。

  坐上车之后,直树看着舞永身上的衣服问道: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身上所穿的衣服吧?”

  “嗯!今天不知怎么地,就是想穿这件衣服!”

  舞永的眼睛正视着前方这么说道,她的全身散发着一股坚定的气息。直树望着舞永说道:

  “我永远都会记住那时候的你。永远记住你当时的笑容!”

  舞永说道:“我也一样!”直树想,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舞永那天抱着小狗微笑的模样吧!?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此刻幸福的感觉吧!直树手握着方向盘,内心有着一种将和舞永携手共赴战场的感觉。我会保护她的!一辈子保护她的!

  直树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说。

  车子又经过了那个十字路口。今天是收垃圾的日子,有几辆大型垃圾车停在一旁。这时,有一辆似曾相识的脚踏车被丢上垃圾车……那就是自舞永出事那天以后,一直被丢在那里的脚踏车。两个人望着那已成废铁的脚踏车,静静离开那个十字路口。

  直树和舞永马上就要面对严厉的考验。今天是这宗强暴诉讼案第一次的开庭。望着后视镜,舞永说道:

  “有一件事求你答应我。在法庭上会发生很多事,我希望你不要有想把犯人杀了,或是复仇的念头。因为,憎恨是没有办法讨回任何东西的!”

  “我答应你。因为,最好的复仇方式,就是好好创造我们的人生!”

  在焕然一新的店里,阿健一个人精神奕奕地忙里忙外。

  而智香则在医院里陪着院童们玩游戏,让他们的脸上恢复了笑容。

  茉莉在静冈的医院里,又开始了白衣天使的工作。

  吾郎也在静冈重新开班授徒。这一天,趁着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他和茉莉带着小朋友们到了郊外野餐。相信吾郎和茉莉在不久之后,也会有许多共同的回忆吧!

  而现在,直树和舞永站在地方法院的大门前。气派的建筑,稍稍给他们带来了压迫感。直树温柔地向舞永伸出了手。

  两人带着互信的眼神,并肩走进了法院的大门。

  在这湛蓝的晴空下,大家都踏上了自己应走的路。

  小说改写.浅野美和子

  STAFF

  剧本 游川和彦

  导演土井裕泰/加藤浩丈

  主题曲“あなたにに いて ほしい”

           (NOW YOU'RE NOT HERE)

           SWING OUT SISTER

  CAST

  富 直树 织田裕二

  山下舞永 常盘贵子

  广濑吾郎 内藤刚志

  富 智香 佐藤蓝子

  富 由子 白川由美

  EDITORIAL STAFF

  小说改写浅野美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