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补偿
作者:丹尼尔·斯蒂文 译者:严忠志、欧阳亚丽
美国黑人部长死于医院时身份不明;值班女医生穆尔被控治疗不当;原告律师一心指望此案挽救自己江河日下的事业,而真相却将狰狞的面目悄然隐于幕后。谁将发掘那骇人的秘密呢?
无法弥合的裂痕序幕
第一部 诉讼事由
第01节第02节第03节
第04节第05节第06节
第二部 庭审之前
第07节第08节第09节
第10节第11节第12节
第13节第14节第15节
第三部 原告举证期
第16节第17节第18节
第19节第20节第21节
第22节
第四部 被告举证期
第23节第24节第25节
第26节第27节第28节
第29节第30节第31节
第五部 赔偿
第32节第33节第34节
尾声
无法弥合的裂痕 难以医治的创伤
——读丹尼尔·斯蒂文的《最后的补偿》
严忠志
进入90年代以来,美国文坛更加关注现实,推出了许多透析社会现象、探讨社会问题的优秀小说。丹尼尔·斯蒂文1996年3月出版的《最后的补偿》堪称其中的一部力作。这部小说紧紧围绕一桩医疗赔偿案,情节曲折紧张,跌宕起伏;场面动感强烈,精彩纷呈;人物真实可信,栩栩如生。作品通过叙述男女主人公对案件真相的调查,以犀利的笔触点评了美国社会生活的若干热点问题,使人读后不禁掩卷长思。
《最后的补偿》的情节主线颇似侦探小说的结构:身居高位的黑人陆军部长贾斯廷·克兰德尔昏迷后被送进医院抢救,急诊室的医护人员将他作为吸毒过量病人处理。克兰德尔不治身亡,死者家属指控医院治疗失误,将主治医生卡伦·穆尔送上法庭。参加过越战的律师艾略特·罗思备受生活的困扰,此案给了他一个弃旧图新的机会。穆尔不甘听任政客和律师们的摆布,决心自己进行调查。罗思和穆尔察觉到克兰德尔案件的种种可疑迹象,后来共同发现并且挫败了案件幕后的巨大阴谋。最后,哈克将军领导的美国爱国联盟土崩瓦解,他们制造的致命生化武器V-5被罗思全部付之一炬,罗思、卡伦和克兰德尔夫人都得到了应有的补偿。小说反映了90年代的美国社会中的若干热点问题,其中最为突出的是越战留下的创伤和种族冲突。
近30年以来,有关越战的作品在美国文坛可谓汗牛充栋。但是,《最后的补偿》不落俗套,以内省的方式着力反映越战给老兵们带来的永久性伤害,说明它对当今美国社会的深远影响。小说里的两个主要角色罗思和哈克在越南战场上都负过伤,至今仍备受着巨大痛苦。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前者挨了“敌人”的明枪,后者却中了“自己人”的暗箭。对哈克来说,那样的伤害是无法修复的:他从此失去了性能力,尽管官运亨通,大权在握,却一直过着“中性人”的生活。
除了生理上的伤害以外,罗思和哈克的内心始终无法摆脱多年以前留下的阴影。罗思回国以后落拓不羁的生活方式,哈克对黑色人种刻骨铭心的敌视,这一切都可以在越南战争中找到答案。这部小说中的几名军人都是战争伤害的活见证,作者借用兰迪的话说,他们“还在西贡”。这就是心理医生所说的“战争创伤压力综合症”。在美国,这样的现象不仅仅见于从越南回来的军人,二战老兵、朝鲜战争老兵,参加过海湾战争的军人也有类似的问题。近几年,美国文学和影视作品探讨这一题材的作品颇多,国内观众熟悉的美国电影《勇闯夺命岛》就是一例。
罗思曾经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南战争留下的痕迹将会渐渐消退,他能够重新主宰自己的生活。但是,离开军队以后,他发现自己在各个方面都无法适应。他一度充当海员——与其他男人呆在一起,过与世隔绝的生活——以便间接地保持军队的生活方式。时间可以减弱他对战争的记忆,但是却无法医治其心理上的创伤。罗思的情绪失控、精神忧郁、婚姻失败以及酗酒、吸毒等毛病均源于此。尽管罗思一直努力使自己摆脱越战血腥噩梦的困扰,但是却无法消除内心的耻辱感和犯罪感,总觉得自己对黑人士兵克劳利被炸死负有责任。“他做的梦都是一样的:克劳利踩上了地雷。克劳利和他的骨头。”每当他精神紧张时,克劳利被炸的情景就会重复出现。作者以罗思反思的方式告诉读者,“正是这些恶梦,这些回忆,这些使人感到压抑的东西,这些充满血腥的暴力毁掉了他的婚姻,使他差一点失去和自己儿子见面的权利”。这是战争幸存军人常有的生存犯罪感和杀戮犯罪感。
困扰哈克的是另外一种噩梦,另外一个阴影——他被黑人士兵炸伤,失去生殖能力的那一幕。小说的作者采用了弗洛伊德式的心理创伤理论来解释哈克的心理变态,从这个意义上讲,哈克也是越南战争的受害者。哈克认为,他当时不过是尽了自己的责任,要黑人士兵遵守军纪,可是却受到残酷的报复。“时至今日,他仍旧无法理解自己的遭遇。他曾经憎恨上帝,为什么会让那样的厄运降在自己的头上。”后来,这种怨恨转变成了一种自大狂心态。他以为“那样的痛苦和牺牲是完全必要的:他必须经过如此磨难才能成为上帝的仆人”。从表面上看,他到德特里克堡重操旧业是为了所谓的“国家利益”,而内心深处的欲望其实是向黑人复仇。“他本人就是在最佳时机,处于最佳位置来接受这次挑战的最佳人选。不仅仅是为了复仇——虽然他也会实现这一点——更是为了改变历史发展的方向。”
越战早已结束,但是其可怕的负面影响却越来越明显。老兵们现在已经步入中老年,正在对那场战争进行反思。尼克松政府当年发布的一纸命令撤回了侵略军队,可是却无法挽回给成千上万美国人民造成的巨大损失。那些军人们留在异乡的不仅是战友的生命和自己的血泪,而且还有他们心底被击得粉碎的理想与追求。他们的余生将受到“西贡情结”的困扰,世世代代的美国人翻开历史这黑暗的一页时也会感到羞耻和悲伤。马丁·路德。金当年指出:“在越南投下的炸弹引起了国内的震荡,它们毁掉了人们把美国建设成为美好家园的希望和梦想。”《最后的补偿》告诉读者,越战破坏了传统的价值体系,激化了社会各个阶层之间的矛盾。它促使60年代以后的美国人用批评的目光对待生活,审视现存制度,看到被歌舞升平所掩盖的种种深刻危机。
《最后的补偿》表现的另外一个问题是种族歧视。进入90年代以来,美国社会的种族关系紧张,出现了一系列广为关注的突发事件,如洛杉矶警察殴打黑人案,加州的亚裔人骚乱等等。在《最后的补偿》里,克兰德尔案件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引起了公众的广泛关注,主要也是因为涉及了种族矛盾(尤其是白人与黑人的矛盾)这个敏感问题,反映了白人对丧失统治地位的担心。这部以华盛顿市为背景的小说反复强调了所谓“多数”与“少数”的问题:美国现今是一个以白人为主的国家,但是在首都华盛顿,城里三分之二都是黑人。在黑人侦探杰基的眼里,美国的社会制度是替白人说话的。“所有的法庭,所有的审判,所有的人身伤害案件,这一切都是由白人搞的,都是为白人服务的。然而,华盛顿的法庭里有一半法官是黑人,几乎所有的法庭工作人员都是黑人,陪审团也主要由黑人组成。小说作者使用了大量的笔墨来描写克兰德尔案件庭审时挑选陪审团成员的情景,刻画了穆尔、弗拉纳根和其他白人对黑人的不信任心态。其实,他们担心的是怕失去“白人至上”的地位。作者通过兰迪之口道出了其中的奥妙:“再过几年,白人在这个国家里就会变成少数民族了。是我们建起了这个国家,难道你不认为白色人种值得拯救吗?”
在“白人至上”论的信奉者哈克身上,个人恩怨和种族仇视搅在一起,使他对黑人有着难以名状的恶感。杀害黑人“使他感到兴奋”。在镇压骚乱时,他竟然从背后朝一名十五六岁的黑人孩子开了枪,并且“找到了自己毕生的追求”。他觉得最终必须了结一次,“他的事业、他的经历、他的一生都是为了这一时刻,这一无以伦比的辉煌瞬间”。哈克梦寐以求的目标是恢复白人的绝对统治,用“最终了结”的方式来实现“最后的补偿”。在他看来,白人要保住自己的统治地位就必须在数量上占多数,所以他费尽心机,搞出了具有种族灭绝威力、专门用于对付黑人的致命毒剂。这使人不禁联想到50多年以前发生在欧洲大地上的悲剧:当年的希特勒不正是鼓吹“雅利安人至上”,采用各种令人发指的手段,残害了数以万计的犹太人冯?作品通过揭露哈克这样的极端分子,给人们敲起警钟,抨击了欧美国家某些人所宣扬的种族歧视和种族仇视的言论。
与之相反,作者笔下的罗思是赞成种族和解的。罗思是一名具有犹太人血统的白人,其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纳粹德国种族大屠杀时幸免一死,但是身体却被彻底折磨垮了。作者为主角安排这样的种族背景本身就暗示了交流和融合,使其具有跨文化的视野,用宽容和理解的态度对待有色人种。最初,罗思在种族问题上是充满矛盾的:一方面,传统的文化教育使他难以彻底摆脱种族歧视的影响,对黑人有诸多成见。他对黑人参政的看法和对黑人得到伤害赔偿金的言论等等都说明了这一点。另一方面,他愿意承认自己的偏见,并且“对此感到羞耻”。这流露在他和杰基的恋爱关系里(两人甚至做爱时都“带着一丝敌对的色彩”),反映在他与兰迪的争论中。他在越南时对.黑人士兵颇为反感,总是抱怨排里的那些黑人干的事情——他们演奏的音乐、他们说的土话、甚至他们取的名字。然而,黑人士兵克劳利之死使他大为震动,由此产生的内疚感在他回国后越来越强烈。罗思炸毁了船上的V-5,这既是对克劳利的一种补偿,也使他“有一点将功赎罪的感觉”。作品通过追溯罗思在种族问题上的转变过程说明,只要平等相待,种族和睦是完全可能的。
值得肯定的是,小说作者超越了狭隘的种族观念,做了进一步探索。在作品第11章的结尾,他安排了黑人妇女杰基与罗思进行了发人深省的对话。按照杰基的观点,黑人并非天生就处在社会的下层。在美国,是否受到过良好教育,是否能讲地道的英语,“把黑人分成了两半”。显然,主要的不是种族渊源而是社会制度加剧了种族之间的冲突和矛盾。在罗思那里,读者看到了一种令人鼓舞的前景:黑人的蓝调音乐是帮助他摆脱里梦困境的良方,为他驱赶了心中的痛苦和烦恼,使他恢复平静的心境。“他心里感叹道,布鲁斯音乐的魅力真是神奇。在某些方面,它比毒品还要灵验。”对罗思这样的瘾君子来说,吸毒是缓解心里的压力和焦灼,使自己进入迷幻状态,进而逃避现实的最佳途径。他对黑人音乐的这一番评价或许带有某种象征意义——不同种族的文化具有互补性,黑人文化蕴涵的潜在魅力还远远没有为人们所认识。
越战的枪声早已消失,南方之星号上的浓烟也已散尽。《最后的补偿》揭示了当今美国社会中无法调和的种族矛盾,表现了存在于人们心灵上的种种难以名状的创伤。彻底消除它们需要若干代人的积极努力,正如作品开头引用的约翰·弗莱切在《爱心历程》中的一句名言所说:“就医比罹病更加令人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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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1968年4周。
华盛顿市在燃烧。
陆军中校朱巴尔·哈克跨上国会大厦的阶梯,几名头戴钢盔、手握机枪的卫兵向他敬礼。他举手示意。卫兵们惊惶不安,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国会山北面的熊熊大火。哈克转过头,只见一股股火焰腾空而起,划破了月色笼罩的夜空。
这次骚乱的激烈程度大大超出了人们的预料。黑人与军人对垒,与警察对垒,与白人对垒——所有这一切发生在距白宫只有几个街区远的地方。自由世界的中心仿佛是某个遭到围困的拉美共和国的首都。
哈克虽然身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的制服,可是却深感无能为力,就像当年古罗马人眼睁睁地看着高卢人一步步逼近首都的城门。
这时,有人在身后叫他:“朱巴尔!朱巴尔·哈克,是你吗?”他转过身去,发现了昆特·马伦。
“昆特!”哈克问道,“那是你的部队?”
“没错,”马伦得意洋洋地说,“是我的第二营。”马伦矮小壮实,两个肩膀支起一颗脑袋,看上去好像没有长脖子。他上过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比哈克早几年毕业。
马伦把目光移向哈克的腹部,似乎想发现他缺少了什么东西,随即又把目光转向他的面孔。“我听说了在越南的事情。”他说。哈克转过头去咕哝了一声,可是马伦仍穷追不舍。“他们没让你退役?”
哈克勉强地笑了笑,回答说:“估计是因为我太有价值了。”
马伦轻蔑地哼了一声。“是有价值。现在在哪个部队?”他打量着哈克的作战服,想找到部队的徽章标志。
“我在德特里克堡,那是我永久性服役的地方。”
“噢,对,我想起来了。那你怎么又去了越南?”
“我是自愿的。”
“哦。”马伦听后并不感到意外。每一个职业军官都明白,战斗经验是晋升的先决条件。马伦问道:“那么,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的直属连奉命来此增援。”
马伦把手指向闹市区。“你相信吗?”
哈克攥着双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城里三分之二都是黑人。”
马伦又点了点头。“噢,对,你说得对。”他掏出一盒骆驼牌香烟,递一支给哈克。哈克摇了摇头。马伦把烟点燃。“这个星期的事可真多,对吧?先是停止轰炸,接着是约翰逊宣布放弃竞选,然后金又被暗杀了,一件接一件。”
“没错。”
这时,一名年轻的上尉从指挥所走上前来敬礼。“上校,”他对马伦说,“我们接到了命令。”
“去哪儿?”马伦问道。
上尉朝亮着火光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巡逻制止抢劫。”
“妈的,”马伦诅咒说,“本来还指望他们不需要我们。你看,我们连防暴服都没有!”
哈克吼道:“你怕什么?那些平民不会把我们怎样的。”他接着说:“我可不可以跟着去?”
马伦与他对视片刻,脸上露出了赞赏的神色,然后对他说:“你知道的,这事看来不好办,除了自卫我们是不能开枪的。”
哈克爽快地点了点头。“好吧,要是你有多余的防毒面罩,我去了以后会奉命行事的。我讨厌在这里闲混。”
马伦耸了一下肩膀。“你觉得那里好玩就去吧。”
第二营的人这时都上了卡车。身高6英尺的哈克跟着马伦上了指挥吉普车,十分吃力地挤进了后座。部队在吉普车的引导下沿着宾夕法尼亚大道行进,然后到达拉斐特广场。白宫的上空烟雾弥漫,华盛顿市国民警卫队的一个连守卫在大门前面。士兵们荷枪实弹,步枪还插上了刺刀。
第二营分出一个排以加强白宫的守卫力量,然后掉头返回宾夕法尼亚大道,接着向北进入第7街。他们在那里看见了几部民用车辆。
吉普车的仪表板上装有一台半导体收音机。马伦打开开关,转动调谐钮,找到一个播送新闻的电台。
“警察局长助理声称,由于警员不足,导致控制不力,昨天下午发生的抢劫波及广泛——”
“真是乱弹琴,”马伦骂道,“命令他们不要搅和进来的——”
“嘘,”哈克打断了他的话头,“我想听听他说些什么。”
“……今天晚上,”播音员接着说,“黑人激进人士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在他的街道指挥部说——”他们听到摆弄录音机的声音,然后是卡迈克尔缓慢而柔和的声音:“回家去拿枪吧!白人来了是要杀死你们的。我不愿看到黑人的鲜血洒在街道上。我已经有了一支枪,你们回家拿上自己的再到这里来吧——”
“有消息报道说,”播音员接过了话头,“卡迈克尔先生后来出席了在霍华德大学为金博士举行的追悼会,他随身带着手枪——”
哈克低声骂道:“那还用说!”
马伦伸出手来猛地关掉收音机,忿忿地说:“我不听这样的废话!”
“快看!”有人大声叫道。
他们进入了骚乱地带,到处都是建筑物焚烧后留下的废墟。巡逻车队停止前进,伞兵们一个个全都跳下了车。
第二营的军官们查阅了现场工作站提供的地图,然后带领士兵们往各处散开。哈克先站在旁边查看,后来和一个排的士兵一起向第7街奔去。
他们一行到达弗农山广场的北面,戴上防毒面罩,翻过一道破损了的警方设置的路障。接着,他们沿被烟火熏烧得黑糊糊的街道向前推进,一路上躲避着扔来的砖头和瓶子,不时向骚乱的黑人发射催泪弹。远处传来了一阵阵枪声。
在H街,映入他们眼帘的只有已被抢劫的店铺和断垣残壁的公寓。人们冲入砸破的商店橱窗,见到什么抢什么,然后逃进黑暗之中。路灯已经被人砸烂。哈克站在街沿上,脱下头盔,擦了擦前额上的汗水。
突然,他听见前面的士兵大叫一声。他还没有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觉得头上遭到重重的一击。他向后一退,险些栽倒在地,木呆呆地看着那块砸了自己的石头在地面上滚动,最后停了下来。有人把他拽到了街道中央。
哈克昏昏然抬起头,看见了二楼的一个窗口上出现几个模糊的人影,几个黑人正张开嘴巴,恶狠狠地瞪着他。他挣扎着解开枪套,拔出手枪想射击。可是,窗口上的面孔早已无踪无影。
时光似乎停止了流动。哈克闭上眼睛。在剧痛和黑暗之中,一幅影像出现了。那是一个敞开的帐篷门,蒙着防虫的纱网,一把刺刀割破了纱网。接着,一只长着长指甲的黑手从那破口处扔进一枚手榴弹。
有人摇动着他的肩膀,他听见一个声音问:“长官!长官!你没事儿吧?”那名士兵通过防毒面罩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哈克睁开眼睛,用一只手擦了擦太阳穴,凑在眼前一看,满手都是血。他晃动了一下身体说:“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吧。”
那名伞兵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口,然后告诉他:“看起来不算太糟。不过,有可能是脑震荡,最好还是叫卫生员看看。”
“不!”哈克说,“用你的急救包,找什么东西包扎起来就行了。”
伞兵耸了耸肩膀说:“好吧。”排里的其他人等着他为哈克缠上绷带,然后继续巡逻。哈克和士兵们一道,用摧泪弹驱散一群群四处抢掠的人。那些人暂时躲藏起来,等到巡逻队一走过又重新出现在街道上。
后来,排长停下来守护一家已经被抢劫过的男士成衣店。哈克取下防毒面罩,在污浊的空气里喘息着,想控制一下自己的激动情绪。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场仇杀竟然跟着他跑了半个地球。他心想,那帮家伙要杀掉我,他们是不会罢手的,那些杂种。
他内心涌起一阵愤怒,这给了他信心和力量。他望着空空荡荡的街道,意识到这是下手报复的最好机会。他心里觉得好多了。
他顺着街道走进了一个门洞。在他身后大约100码处,两名黑人男子抬着一台落地式电视机走出一家电器商店破碎的橱窗。他们像螃蟹一样横着移动,向附近的一条小巷走去。
狗东西。哈克瞅准一个没人看见的机会,闪身抢在那俩人之前躲进了小巷。过了片刻,那两个人出现在巷口。他们只顾着手里的东西,到了哈克跟前也没有注意到什么。
“喂,伙计们。”哈克说着从暗处走了出来。“今晚可真是抢劫的好机会。”他拔出手枪,双手握住对着他们。走在前面的一个睁大眼睛,害怕地说:“等一等,伙计,我——”
这是一个令人感到兴奋的时刻。哈克盯着那人的脸,扣动了那把口径0.45英寸的手枪的扳机。子弹的巨大力量使那人往后一仰,在他的前额上穿了一个大洞。电视机嘭的一声落在地上,显像管的玻璃碎片散落了一地。
“杂种!”另外一个人尖叫一声——他其实是一个孩子,最多不过16岁。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两眼瞪着死去的朋友和哈克。
“这电视机你付钱了吗,伙计?”哈克问道。
“我——没有,没有。饶了我吧,求你了!”
哈克扬了扬手枪。“去吧,快滚。”
少年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就跑。
哈克让他跑出5码,然后从背后开了枪。子弹使他向上跳起1英尺高,然后仆倒在小巷肮脏的地面上。哈克看着他喘了一阵气后死去。
就在此时——就在朱巴尔·哈克站在两具尸体旁边,呼吸着摧泪瓦斯、火药和尸体的刺鼻气味时,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
他看见骚乱平息了,社会生活恢复了正常——但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他觉得,最终必须了结一次,必须有最后的战斗。或许,这在10年,甚至20年内都办不到,但是,将来总会有这么一天的。而他本人就是在最佳时机,处于最佳位置来接受这次挑战的最佳人选。不仅仅是为了复仇——虽然他也会实现这一点——而是为了改变历史发展的方向。
哈克的事业,他的经历,他的一生都是为了这一时刻,这一无与伦比的辉煌瞬问。
伞兵们正朝着巷口走来,哈克听见了他们的呼喊和战靴撞击地面的声音。他转过身,向小巷的另外一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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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诉讼事由
我发现就医比罹病更加令人痛苦。
——约翰·弗莱彻,《爱心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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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94年7月
贾斯廷·克兰德尔摇摇晃晃地走上洛克里克大道,闯入了清晨的车流中。他两眼细眯,看着热气腾腾的道路上迎面驶来的车辆。
夹在车流中的一辆蓝色豪华宝马轿车吱的一声突然刹住停下,距离克兰德尔不足10码。宝马后面的一辆轿车猛地撞了上去,尾随的两辆小轿车的制动器也吱吱地叫着,一辆车接着一辆地撞了上去。顿时,喇叭声响成了一片。
克兰德尔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完全不知道他造成的交通混乱。他心里又一次涌起想要呕吐的感觉,发现自己好像尿湿了裤子。接着,他觉得膝盖一软,地面开始漂浮,慢慢地迎面盖向自己。路上的沥青温暖而干燥,给他一种舒服的感觉。他失去了知觉。
后来,有一个声音问:“你能听见吗,伙计?”
克兰德尔点了点头。
“你吸的是什么毒品?”
克兰德尔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胸部。他想说“没吸毒”,可是喉咙里只有模糊的咕哝声。天上漂浮着大朵大朵的白云。旁边一直有一种尖叫声,这使他觉得难受。他后来意识到那是警笛声,救护车上的警笛。
“喂,挺住噢,伙计。”同一个声音说道,那口气听起来并没有同情。克兰德尔再次想回答,可是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天空缩小了,出现了一个圆圈,那一片蓝色在黑暗中渐渐聚成了小点。最后,那个小点也完全消失了。
在住院医生值班室里,卡伦·穆尔躺在床上,嘴里衔着一支万宝路香烟以便使自己保持清醒。再过半个小时,她就可以回家了。这时,电话铃响了。她习惯地拿起受话器。
“我是穆尔医生。”她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倦意。
打电话的是主任护士西尔维亚。“吸毒过量者,正在路上。黑人男子,有脉搏,血压60和20,估计3分钟后到达。”
“我马上就来。”卡伦掐灭烟头,从床上站立起来。她觉得眼睛刺痛,缺乏睡眠使她反应迟钝。天气非常炎热。空调送出的冷气无法流到这个没有窗户的角落里来,她的内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在过去的24小时里,卡伦忙着查房巡视,教学指导,临床诊断,其余的时间就一直呆在急诊室里。她午餐吃的是一块巧克力,晚餐是一个火鸡肉三明治——那还是站在护士工作台边咽下的。
卡伦抚平身上的白大褂,走到水槽前面,用凉水洗了洗脸。她抬头照镜:本来就难以收拾的满头黑发应该理一理了,眼睛下面已经出现了一圈圈黑晕。
好了,只有一个病人了。就这一个。
卡伦走向中心护士台,看见西尔维亚和急诊室主任马克·弗拉格勒医生正坐在登记台旁。弗拉格勒抬起头来说:“听起来又像是一个抬起来就跑的。”
卡伦点了点头。医护助理人员在医院附近发现病人时不会劳神费力去处置,而是将他们直接送到急诊室,所以叫“抬起来就跑”。不幸的是,救护车的工作人员在处理某些病人时扩大了“附近”的范围。“干吗要我们处理?”她问道,“难道特区总院关门了吗?”
“关门了。下午6点后停止门诊。病人到我们医院比到乔治敦或者医疗中心都要近些。”
特区总院是华盛顿市设立的免费医院,没有医疗保险的人都可以送到那里去。但是,因为毒品引发各种暴力行为,城区的医院急诊室吃尽了苦头。有的急诊室看上去如同战地救护所,进出手术室的全是身负枪伤的病人。
首都大学医院急诊室虽然没有吸毒高发地区的急诊室那么忙,但是仍承受了一些压力。在中心护士台附近,二十多名医生、护士和技术人员进进出出,忙着处理留在10个观察室里的病人。
弗拉格勒继续说:“我知道你就要下班了,不过我没有别的人可叫了。”他五十多岁,秃顶,长满络腮胡须的脸上总是带着愁容。
“没什么。”卡伦说。她非常疲倦,并没有什么怨意。“我在这儿就是干这个的。”
西尔维亚假装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冲着她咧嘴一笑。卡伦顺着走廊进了第二治疗室,躺在门边的椅子上,等着急救人员把病人送来。她的思绪飞向远方,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个景象:躺在沙发上的朱利安、驾船出去旅行、她想要买的手袋。她合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突然,门外的一阵咔哒声把她惊醒,两名医务助理推着病人来了。手推车上面躺着一名中年黑人男子。他身穿污秽不堪的运动服,满是泥汗的裤子发出刺鼻的尿臊味。
一名推车的胸前挂着身份牌,上面印着“托尼·布朗”。他说:“他一直昏迷不醒。”卡伦俯身用指头拨开病人的眼睑,发现瞳孔已经放大。不过,两个瞳孔大小一致,对她手电筒光线的刺激仍然有缓慢的反应。她伸手摁下对讲机的按钮:“西尔维亚,立刻准备呼吸仪。”接着,她转身询问两名医务助理。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弄到他的?”
布朗回答说:“他在洛克里克大道上造成了交通事故。他走上了公路,挡在车道上。可能是从海滩街方向来的。”
海滩街实际上并不是什么海滩,而是洛克里克公园里的一个绿草茵茵的土丘。那里曾经是家庭休闲的好地方,70年代时被同性恋者占据,现在是无家可归者、吸毒者和男妓们聚集的场所。
“什么职业?”
“不知道。又是无名病人。”
“被车撞到没有?”
“最近的车离他有1码。”
“在他身边发现了什么东西没有——比如橡皮管、药片或者其他什么的?”
“没有。”布朗回答说。他那神色说明他也没有认真找过。他帮助同伴把病人抬下推车,放到治疗台上。
这时,护士卡洛和沙伦走了进来,动手测量病人的脉搏、呼吸和体温这几项生命特征数据。病人仍然处于休克状态:血压为60/20毫米汞柱,体温37.5度,心动过速。卡伦开始感到担心了——这人可能活不了。
她发出了一连串命令:“脱掉衣服,抽取血样,生理盐水静脉滴注。先给他2安瓿纳康,然后是1安瓿50%的葡萄糖,验血,做胸部透视,插入富氏导管。”
一名护士小心翼翼地脱掉病人的运动服,另外一名试着找到血管,抽取了几管血样,通过静脉注射了纳康和葡萄糖,然后挂起了盐水瓶。
纳康是治疗吸毒过量的常规药品,能够非常有效地中和体内的过量毒品。即使病人的症状没有很快缓解,至少也可以清除大量的毒素。她之所以决定用葡萄糖,是因为担心病人患有糖尿病,现在血糖过低。
两名护士处理完毕以后,卡伦开始检查。病人没有外伤,除了稍微有一点发胖以外,身体非常健壮。手触检查到肝脏大小正常——看来他不酗酒。实际上,他长得相当帅,留有灰色的鬓角,两只眼角处挂着弯曲的笑纹。她心里暗忖,可惜他是吸毒的。
病人的肌肉抽搐,皮肤冰凉,黏糊糊的;不过,他全身正在出汗。病人对体外刺激没有任何反应。她在检查快要结束时突然意识到,病人身上没有注射毒品后留下的针眼。要么是她没有注意到,要么他是口服或者吸食的。她吩咐道:“好了,接上心电图仪。”
这时,负责呼吸的医生吉姆·霍格兰来到了治疗室。卡伦刚刚转过头去,突然听见一名护士叫道:“他呕吐了!”
“糟糕!把他身体翻过来!”卡伦转身帮助护士翻动病人。如果她的反应不快,病人可能将呕吐物吸入肺部。那样,她就得进行喉管插入术——通过病人的气管将导管插入肺部。那样的手术历来麻烦,从口腔插入的东西往往会经过食管进入胃部。而将空气灌入胃部——而不是肺部——就会导致死亡。
病人的胃痉挛停止了、从肠胃里涌出来的东西流满了他赤裸的胸部,淌到了治疗台上,弄脏了卡伦的衣服。他们让他重新躺平,然后抬起他的下颌,撬开嘴巴。卡伦一看,里面全是呕吐物。
“吸出来。”
卡洛把真空泵的吸管插入他的口腔。清理了他的口腔以后,卡伦将一支8英寸长、涂有润滑剂的导管从声带间插入气管。卡伦先确认吸气导管工作正常,然后问道:“血压是多少?”
“80和45,”卡洛回答,“心跳130次,脉搏微弱。”
情况不妙。卡伦看了看心电图仪的跟踪显示。心电图呈心搏过速曲线——心动过速。不过除此之外,其他看来正常。她本想请心脏病医生会诊,可是后来又觉得没有必要。心搏过速显然是休克的综合症状之——病人的血压太低,所以心脏加快跳动进行补偿。她走出治疗室,到护士工作台了解初步的化验结果。化验报告使她大惑不解。病人血液的酒精浓度为零,血糖和肝酶正常。然而他的CBC——完全血细胞计数——显示其血小板计数为45000。这就是说他患有血小板减少症——一种与凝血功能相关的疾病。他有轻微贫血,但那是凝血病的并发症。
化验报告显示的情况也与典型的吸毒过量不一样。看来他早就患有凝血病,与他现在的病情没有什么关系。她要将此记入病历,建议内科专家进一步诊断。
更为重要的是,病人的巴比妥酸盐指标为零,因此他没有吸过迄今人们所知道的任何毒品。从他的症状来看,也不可能是可卡因。当然,市面上存在着各种各样的自配毒品——卡伦想起弗拉格勒医生最近遇到的一个病例就曾使两位反毒专家完全束手无策。
这时,有人叫她去附近的一间治疗室帮助卡尔弗顿医生。卡尔弗顿是一名矫形专家,此时正为一位年轻的国会议员助理的骨折胳膊上石膏。止痛药使病人神志稍稍有一点失常,他正喋喋不休地讲述议员们的风流韵事,使卡尔弗顿大饱耳福。这是一段短暂而令人愉快的插曲。
卡伦回到无名患者躺着的那间治疗室,看到他的病情有所好转,心里觉得轻松一点。病人的血压上升到了100/60,其他生命特征数据也表明他正慢慢地苏醒过来。她在病历上做了记录,然后转身步入大厅,走向护士工作台。如果萨姆·斯特德曼已来接班,那么,她就可以在病人已经稳定的情况下离开医院了。
她刚刚走出几步,突然听见沙伦的叫喊声。“穆尔医生!快来!”
卡伦快步冲向治疗室,白大褂随风飘荡起来。沙伦和吉姆正在做心脏复苏术,卡伦接上心电图仪连线,仪器显示病人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卡洛喃喃地说;“没有血压,没有脉搏。”
卡伦心里连叫糟糕,但是却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卡洛,炭酸氢盐,2安瓿。然后是1安瓿肾上腺素,l安瓿钙。”
她往后退了一步,在旁边观察他们的操作。沙伦正在一下一下地按压病人的胸部,以便使血液流出心脏;吉姆用仪器帮助他呼吸;卡洛通过静脉注射药物;另外一名护士做着记录。他们冷静地干着,但人人心里都明白,一切责任都由卡伦承担。
卡伦转身一看心电图仪的监视器,上面显示病人的心脏开始恢复跳动。心率大约为每分钟500次,但是心脏各个部分收缩并不协调——而且跳动无力。心脏不能自然起搏。她的话脱口而出:“心脏纤维性颤动!我得给他起搏。”
她伸手抓起抢救车上的去心脏纤颤电击器,沙伦在两个电击板上涂抹了一点药膏——以免烫伤他的皮肤——然后将它们放在病人的两乳下面。
“吉姆!取下氧气面罩!往后退!”卡伦喝道。
她按住电击板,对病人进行电击。
随着每一次电击,病人背部拱起,四肢一次次地抽搐,似乎要从治疗台上跳下去。卡伦瞟了一眼心电图仪监视器,纤维性颤动有所缓解,心率从500次下降到350次左右。
“一、二、三、四、五、呼吸,一、二、三、四、五、呼吸……”沙伦和吉姆一边做心脏复苏术,一边齐声喊着。
够戗,真够戗。卡伦发现自己考虑的实际上是遇到这种事情多么可怕,而不是应该采取什么措施。不行,想想病人,想想原始记录。她果断地吩咐:“给他100毫克利多卡因。”
利多卡因是局部麻醉及抗心律紊乱药。卡洛早就有所准备,随即进行了静脉注射。“利多卡因注射完毕。”她报告说。
还得再次进行电击。“电击!”卡伦高声叫道,“快!”
电击。病人的身躯又一次在台上怪异地弹起,每个人的眼睛都转向监视器。
上面出现了一条直线。心脏停止了收缩。
这可不行,卡伦嘟哝道。她伸手撩开自己眼前的头发,对卡洛说:“给我1支心针,抽1安瓿炭酸氢盐和肾上腺素。”
她拿着装好药水的注射器,仔细地选择了部位,用消毒棉球擦了擦皮肤,然后把针头刺进了他的心脏。
过了30秒以后,她抓起电击板放到他的胸部上。“再来!”她吩咐道。
电击。
她两眼直愣愣地盯着监视器。心电图仪划出的仍是直线。
“再来!”
电击。
还是没有作用。
大家转过头看着卡伦,听到她叹了一口气。她绞尽脑汁,试图找到其他措施。是否应该继续电击?还要搞多久?
她的目光移向他赤裸的身体,接着观察了静脉输液导管和富氏导管。在日光灯下,所有的物品一件件显得轮廓分明。她心里暗暗叹息,又一个人在毒品战中倒了下来。通知总统,我们又收到一个阵亡的!她皱了皱眉头,用粗哑的嗓音叫道:“好了。我叫你们停下来。”
心脏复苏术停止了。吉姆取下了氧气面罩,沙伦关上了心电图仪。大家都一言不发地忙着收拾。卡伦一下瘫坐在门边的椅子上。沙伦把病历递给她,卡伦机械地写着,记下了病人的死亡时间。
对讲机响了,她伸手摁下按钮。弗拉格勒医生说:“卡伦,又送来一名病人,我们准备在一病室处理。”
“不行!”
“为什么?”弗拉格勒不解地问。
她伤心地说:“弗拉格勒医生,我的病人刚刚死了。”
他停顿了片刻后问:“怎么回事?”
“他的心跳停了。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哦,对不起,不过,你现在不能老想着这事情。我们又有问题需要处理。”
“难道不能让斯特德曼去干?”她几乎是在尖叫。
“他还没有到呢。”
“可是——那些年轻的住院医生呢?”
“霍罗威茨有一个预约的头部受伤病人需要处理,我又不想让登顿承担这样的大手术。”
当然,他是对的。登顿连常见小病都处理不好。可是——她不能再干了。她需要喘一喘气。
“卡伦?”
她的回答脱口而出:“好吧,我来了。”
如果动作迅速,她有时间去一下卫生间,然后换一件白大褂。
她在门口停下了脚步,望了一眼那无名病人。
他是她负责医治的病人中第一个死去的人。
她努力使自己理智地对待这事。从临床的角度来考虑,这样的事情是无法避免的。她冷冷地想,事后的调查可有好戏看了,她可以在查房时报告这一病案。
年轻的国会议员助理托马斯·弗农坐在轮椅上,左手直直地伸着,感到十分无聊。手臂上的石膏尚未干透,镇痛药的作用给他感觉到的东西涂上一层虚幻的色彩。不过,他还是被送出了急诊室,转入矫形病房。
他不相信自己会遇上这样倒霉的事情。那一天下午,他原定向小组委员会全体会议汇报政府关于军事预算的议案。那本是他施展才华的绝好机会,然而,在淋浴室里掉的那一跤却使他错失良机。
一名护士推着他进入走廊。路过第二治疗室门前时,他神使鬼差地看了一眼房间里面的情况:两名勤杂工正把一具尸体放上手推车。他们一不小心,盖在尸体脸上的白色布单滑落下来。
轮椅向前行进了十来英尺以后,被镇痛药弄得迟钝兮兮的弗农才反应过来。他大叫一声:“停下!推回去!”
那护士停了车,可是并没有让轮椅掉头。弗农身体前倾,从轮椅上站立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到治疗室的门口。两名勤杂工已经推着车子出来,一看弗农的神色,便急忙停下了脚步。弗农伸手撩开布单,仔细看了看那个面孔,然后嘘了一口气。“上帝,”他说,“这是怎么回事?”
一名勤杂工问道:“你认识这家伙?”
“我们见过面。”
“他叫什么?”
弗农满脸疑云。“你们不知道?”
“不知道。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
“什么?”弗农木然片刻,好像处于幻觉之中。“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贾斯廷·克兰德尔!”
“那又怎样?”勤杂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显然不知道克兰德尔的来历。他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弗农,过了片刻后对他同伴说:“去告诉西尔维亚,我们弄清了无名尸体的身份。”他接着问弗农:“你没认错吧,伙计?”
弗农火了。“当然没错!他在国会作证时我们见过多次面。”
“你说的是国会?”勤杂工仍旧心存疑虑,希望得到证实。“他是大人物?”
弗农注视着克兰德尔:一双眼睛紧闭,面部呈痛苦状。弗农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回头对那名勤杂工说:“不错,你可以这样说。他是陆军部部长。”
“可别开玩笑啦,伙计!”
“真的。”弗农让他们搀扶着回到轮椅上,急不可待地想早点赶到病房去。他有一位朋友在《华盛顿邮报》供职,当记者得到这样的独家新闻肯定会对他感激不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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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艾略特·罗思正在进行一件常见的车祸案例行询问,觉得又热又累。他身高近6英尺,此时在椅子上显得坐立不安:坐着的时间一长;他便觉得臀部疼痛难忍。他嘘了一口气,一边用指头轻轻地敲打着雕花防热板制成的会议桌面,一边听对方律师继续询问自己的委托人。
“那么,你肯定绿灯是亮着的?”对方是一名年轻的企业法律顾问助理,名叫萨德勒。
“对。”比利·巴斯金答道。
“你进入交叉道口时绿灯还是亮着的吗?”
“我已经说过了,绿灯一直是亮着的。”
“那么,红灯根本没有亮过?”
“嘿,”艾略特火了,捋着他那浅棕色胡髭说,“这一点你已经问过三次了。还是往下说吧。”
萨德勒眨了眨眼问:“这是提出抗议吗?”
艾略特立刻回敬说:“如果你再那样问,我将要他拒绝回答。我不会让你在同一个问题上纠缠不休的。”
“我这是在检测他的记忆力。”
“往下问吧。”
巴斯金冲着艾略特咧了一下嘴,显然对两名律师的交锋饶有兴趣。
萨德勒紧张地环顾四周,然后吞了一下口水。“你进入交叉道口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接着问巴斯金。
“我正通过道口,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小货车撞到了我的车上。”
对了,艾略特想,那是关键的一点。巴斯金是在绿灯亮着的情况下进入道口的——而那辆小货车经过时也是绿灯。问题出在华盛顿市老掉牙的交通信号系统上;信号盒里的“自动保险”装置坏了。
萨德勒还在喋喋不休地询问巴斯金接受了什么治疗以及他的收入损失有多大等等。显然,他认为巴斯金夸大了自己的伤势,而萨德勒和其他经验不足的辩护律师一样,让过多的个人情绪渗入了自己所提的问题。那样干是错误的——它使见证人警觉起来。
艾略特觉得,萨德勒对巴斯金的敌意含有较多的个人色彩。黑人专业人员对游荡街头的纨绔子弟大多持不屑一顾的态度。如果这件案子正式审判,陪审团也会注意到这一点的。
萨德勒磨蹭到快要下班时才结束询问,有意让艾略特赶上下午的交通高峰。艾略特说:“没有问题了。”然后,他转身告诉记录员:“我们不用审读签字了,请你给我一份。”
全体起立,巴斯金对艾略特说:“喂,伙计,请你把上衣递给我好吗?”他说罢用手指了指搭在旁边椅子上的淡绿色聚酯纤维运动上装。艾略特俯身拿起上装,递给自己的委托人。这时,一样东西从上装的内袋中滑出,落在桌面上,滚到了他面前。
那是一个棕色小瓶,里面装满了白色粉末。
艾略特本能地伸手按住瓶子,将它拨到自己身边。巴斯金呆呆地看着。萨德勒也在忙着穿衣服,看来没有注意到。或者,他已经看到了?艾略特故意漫不经心地将手插进自己的衣袋。
他跟着巴斯金和萨德勒走进大厅,两名法警从他们身边路过。艾略特与萨德勒握手以后,和巴斯金一起到了楼梯口。他默不作声地出了大楼,来到了街上。
艾略特转身对着巴斯金低声喝道:“混蛋!你疯了吗!到法院接受询问时还带着毒品?”
巴斯金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艾略特两眼射出的目光使他感到害怕。他惊讶地张开嘴巴:“嘿,对不起了,伙计。我没有想到它会从衣袋里掉出来。”
艾略特慢慢地嘘了一口气,他的右手抽搐,迫使他放松下来。过了片刻,巴斯金贼头贼脑地四下瞅了一阵之后,把手伸了出来。
艾略特一手伸进了衣袋。他知道,要拒绝归还那瓶可卡因非常好办,他只需提高嗓门说自己得毁掉它就行了。那样,巴斯金将会作出什么反应呢?他很想尝试一下。艾略特握着那个凉冰冰的玻璃瓶子,估计里边差不多装有1克可卡因。
“给我吧,伙计。”巴斯金可怜巴巴地央求。
艾略特刚将手从衣袋里伸出来,巴斯金就老练地一把抓了过去。
“今后千万不要再这样干了!”艾略特小声教训道,“难道你不知道那地方到处都有警察吗?”
“喂,我已经说过对不起了,伙计。那是我的不是,你还要怎么样?”
艾略特忿忿地暗忖,这家伙根本没有把它当做一回事。见鬼去吧。“你做得对,比利,你做得对。”没什么,这是他对雇主惯用的口头禅。
巴斯金满意地点了点头。
艾略特进了附近的一家酒吧,以便躲过下班时的交通高峰。酒吧里坐着许多律师、来国会办事的说客和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他找到一个凳子坐下,要了一杯啤酒,心里想着案子的事情。
由于巴斯金的伤势——一只手严重骨折——华盛顿市的陪审团大概会作出裁决,判给他5万至7.5万美元赔偿。当然,这是基于通常遇到的情形:由12名失业人员组成的陪审团在休息室里除了玩扑克牌便无事可做,而在法庭上又大多打瞌睡混日子。这样的陪审团看来以他们能够重处“这个家伙”——任何白人被告——为荣。
其实,他并无责难的意思。如果他的生活境遇与他们的一样,他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谁知道呢,他或许比他们还要积极。
当然,要是整个城市都成了被告,那么情况就更像一场赌局了。华盛顿市由黑人治理,有的黑人陪审员认为,对整个城市的不刊判决将是间接地批评黑人的管理能力。
不过,这件案子的真正棘手之处是巴斯金。他显然是一个欺诈行骗、编造谎言的家伙,很难让陪审团相信他故作呻吟的痛苦状。
唉,他总得想出一个办法来。他需要这个案子,需要它给他带来的诉讼费用。艾略将突然意识到,我已经40出头了,已经太老了。
他喝完啤酒,付了酒钱,回到自己的车里。今天是星期三,晚上本来该去健身房——他每周通常在基督教青年会进行三次举重锻炼——可是,他此时没有那份心思。于是,他驾车回家,在路上顺便买了一点炸鸡。
艾略特住的是一套配有家具的公寓。那幢老式的三层楼房在唐洛街附近,所在的格洛夫公园是一处环境优美的中产阶级住宅区。他把车停在路边,走进狭小的门厅,拿到自己的邮件,然后搭乘电梯到了三楼。
楼里的住户大都是退休的政府工作人员,铺着亚麻油毡的地上发出卫生球和昨天剩下的食物的混合气味。这刺鼻的气味总使他回想起童年时住在姑妈公寓里的那些漫长日子。
他刚进房间便听见录音电话响了。他没有去接,而是到了小厨房。他从冰箱里摸出一听啤酒,拿起一个纸盘,坐在起居室的电视机前,正好是7点的新闻节目时间。他心里说道,离婚以后的生活他就喜欢这一点:没人规定回家的时间,可以随心所欲地乱吃东西。这是忙了一天以后使自己放松的时间,既没有人打扰,也没有人下命令。
艾略特扯下一块鸡脯肉,打开电视,听见主持人说道:“陆军部长贾斯廷·克兰德尔今天在华盛顿逝世,终年47岁。”电视上出现了克兰德尔在总统主持下宣誓就职的画面。主持人的解说这时变成了画外音:“克兰德尔部长,这位在政府中身居第二高位的黑人在洛克里克公园晕倒。那地方距离他的慢跑路线不远,他被送往首都大学医院。医院的发言人声称,克兰德尔在急诊室里心搏停止。已经有人就医院抢救克兰德尔所采取的措施提出疑问。全国广播公司的记者了解到,急诊室的医护人员当时是将他作为所谓吸毒过量的流浪汉来处理的。然而,当时的化验报告显示,他的肌体内没有任何毒品——”
这时电视上出现了采访国会黑人委员会领袖,众议员吉拉迪的画面。“在得知有关的全部真相之前,”吉拉迪说,“我是不会作出任何判断的。但是,我觉得值得注意的是,医院方面当时认为克兰德尔部长是一名吸毒过量的人。我很想知道,如果换成一名白人慢跑者,他们是否会作出同样的判断。”
画面切回到节目主持人。他继续说:“克兰德尔的遗体已被送往沃尔特里德陆军医疗中心进行解剖检查。现在尚不清楚克兰德尔是否患有心脏病。克兰德尔部长,这位前陆军将军是因为军功卓著而被任命为现职的——”
剩下的内容艾略特几乎什么也没有听见,脑海中浮现出见到克兰德尔的情形:大约一年以前,在兰迪·伊斯特的生日晚会上。他记得和克兰德尔夫人就所谓的医疗事故“危机”进行过一次长谈。她认为,办理医疗事故案件的律师们几乎逼得产科医生们不敢正常行医了。她叫什么名字呢?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上帝,这又会是一个什么案子呢?听起来好像是医院作出了完全错误的诊断。他很想知道哪一位大腕律师将会接手此案。
新闻节目这时转而谈及预算赤字,艾略特关掉了电视,跑到录音电话前。磁带快速倒转,上面只有一条信息。“艾略特,我是兰迪。尽快给我家里打电话。有要事相告。”
艾略特在沙发上坐下。或许,这只是巧合,然而他拨动兰迪的电话号码时觉得心里咚咚直跳。
或许,他将要时来运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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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艾略特办公室的对讲机响了,接待员通报说兰迪·伊斯特先生来了。
艾略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难以控制自己的激动心情:他既感到高兴又觉得紧张。要是他能接办这个案子就好了。他觉得身体有些摇晃,从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站立起来,然后向接待室走去。
两位挚友长时间未见面,此时互相热情问候。他们进了艾略特的办公室以后,兰迪解开他身上的蓝色双排扣上装,在办公桌对面的长沙发椅上坐下。艾略特的秘书送来了咖啡。
“你好久都没有到我这里来了。”艾略特说。
“嗯——上次来是在你短期休假之前。”
艾略特咕哝道:“嗯。”
“哦,没关系。”兰迪咧嘴一笑。“我早该按你了,孩子,该揍了。”艾略特笑了。兰迪一讲土话总使他觉得愉快。他们两人之间的差别很大:艾略特是纽约大都市人,而身材高大、长着鬈发的兰迪却是来自田纳西州的正宗牛仔。两人是1971年在越南认识的。那时兰迪刚刚从后备军官训练队出来,是一名毫无经验的陆军少尉,接任艾略特所在的海军陆战队老兵排的指挥官。艾略特当时是一名未满20岁的新兵,在排里当无线话务员。兰迪非常聪明,发现艾略特不善言辞,意识到该如何提出问题,引导这位年仅19岁的话务员帮助自己熟悉情况。在艾略特的协助之下,兰迪成为一名优秀的排长,他们从此结下了持续多年的友谊。
艾略特当兵两年以后于1972年退役。兰迪被提升为陆军少校,在70年代末转回五角大楼担任文职工作,后来得到现在这个职位——陆军助理部长。
艾略特郑重其事地说:“我一直想要告诉你,自己感到非常抱歉,没能付还欠你的贷款。”
“没关系。你没钱还我,我同样觉得高兴。”
“多谢了。”艾略特说,既感到十分尴尬又暗暗内疚。
“你知道吗,我也有责任。”兰迪说罢用困惑的目光注视着艾略特。“我当时知道你有困难,可是却没有问你。我以为你自己能够对付。在越南,你好像是排里唯一不吸毒的人。”
艾略特摇了摇头。“当时我们采用不同的方法来减轻痛苦。我从未真正喜欢过大麻或大麻制品,而是喝啤酒。不过可卡因嘛——那就完全不同了。”
“嗯,我也听人这么说。”兰迪的身体在沙发椅上不停地挪动。“乔希怎么样?”
“棒极了!”艾略特兴致勃勃地说,“他刚满9岁。我呆在康复中心最难受的就是这一点了——整整6个星期没有见到他。”
“那还用说。我自己也想念他。嗯,你父亲呢?他怎么样?”
“你是说他怎样看待这件事情吧?怎么说呢,他实际上设法帮过我。我出院时,他给我在他公司里找了一份工作。”
“太好了!”
“对。”艾略特咯咯直笑。“不过,你是知道的,我其他什么事情都干过——当过兵,当过商船船员,当过处理人身伤害案的律师,可都是和下层社会打交道。他大概以为我终于看到光明,可能会对做企业法律顾问感兴趣了。那是和大人物打交道的职位。”
“你拒绝以后他的反应如何?”
“你想知道哪方面的反应呢?”
这时,对讲机又响了起来。接待员通报说:“克兰德尔夫人来了。”
艾略特拿起电话回答说:“谢谢。我马上就出来。”他转身告诉兰迪:“听我说,这可能是一件大案子。你的介绍真是太棒了。”
兰迪笑着说:“好的,我知道。哦,琳达记得见过你,和你谈过医疗事故的问题。你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只有上帝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皱了一下眉头。“坦白说吧,艾略特,我本来觉得应该告诉她你的……问题,可是,却没有那样做。”
“哦?”艾略特在一本黄色记事簿上心不在焉地乱画。“为什么?”
兰迪大笑一声。“因为大多数家伙需要头脑清醒,而你麻木迟钝时可能更好些。”
艾略特站立起来,走到了沙发椅前。他很想告诉兰迪这对自己是多么重要,可是又觉得难以开口,于是俯身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说:“谢谢。”
琳达·克兰德尔是一位漂亮的黑人妇女,头发紧贴两鬓向后扎起。她优雅地站立起来,然后与艾略特握手。她讲起话来嗓音深沉,待人接物不卑不亢,很快便给他一种坚强干练、惯于控制局面的印象。
他把她领进办公室以后,兰迪和她相互拥抱问候。她环顾四周,艾略特这时突然觉得室内的墙纸已经褪色,摆放的又全是些廉价家具。他们交谈片刻,兰迪起身告辞,离开了办公室。艾略特开始询问。
琳达以冷静而务实的方式讲述了她丈夫死前的有关情况、她解释说,克兰德尔临死前一天晚上刚出了一次短差回到家里。
她谈到出事那天清晨他去锻炼之前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时,已是热泪盈眶了。“他没有按时回来,我并没有着急。可是时间又过了一个小时,我正准备打电话报警时,接到了兰迪的电话。”
“兰迪的?不是医院的?”
“嗯,对。医院的人查明贾斯廷的身份以后,想给我打电话。可是,我们的电话没有列入号码簿。所以,他们给贾斯廷的办公室去了电话。”
兰迪和她在医院里见了面。他们与一位名叫卡伦·穆尔的女医生谈过,但是没有得到令人信服的解释或者诊断结果。
艾略特问道:“穆尔医生是白人还是黑人?”
琳达对这个问题看来一点也不感到意外。“白人。”
“有没有人说您丈夫是吸毒的?”
“没有,没有直说。他们问过我他的身体情况,是否有心脏病,在服用什么药品,以及诸如此类的问题。”
“那么您对他们说了些什么?”
“我说他的健康状况良好。”
“那么后来——”
“后来他们告诉我,华盛顿市政府法医处要解剖尸体以便确定死亡原因。这时,兰迪说话了。他已经安排在沃尔特里德陆军医院进行解剖。”
“为什么?”
她向后梳理了一下头发回答:“因为兰迪说——我当时也觉得有同感——他不信任华盛顿市的医生,怕他们做不好。”
艾略特心想,一个人的头衔和官架子竟有这么厉害。法医处经常放弃解剖尸体的权利——但这往往是对病人死亡所在医院的病理部而言的。他从来没听说过把病人尸体送到别的医院进行解剖的做法。然而,那个决定是高明的。华盛顿市政府法医处严重缺编且水平不高,养着一大批在那里混饭吃、等待真正美差的党棍和外国人。当然,也不能指望首都医院的病理部会拿出客观的报告来。“您什么时候得到解剖报告的?”他问琳达。
“等了好几天。兰迪弄到一份完整的报告。他只给我看了一页——你知道的,就是封面那一页。”
艾略特点了点头。显然,兰迪不想让她看到描述尸体碎块的那些内容。“您把报告带来了吧?”
“带来了。”她从手袋里抽出一个密封纸袋,然后递给了坐在桌子对面的他。
艾略特打开纸袋,用目光扫了一眼封面:
死亡原因:
1.循环系统衰竭,由中暑虚脱或热射病引起。
解剖发现:
1.冠状动脉粥样硬化。
2.心肌纤维变性。
死亡方式:
自然。
艾略特略读了报告的其余部分。克兰德尔看来受热过多,他本来就有毛病的心脏承受不了。“您以前不知道他有心脏病吗?”他问琳达。
“不知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军队的所有体检都是正常的。”她轻蔑地哼了一声。“军队的体检。”
他看了她一眼。尽管这仅仅是一种直觉,但是他总觉得他们的夫妻关系中一定存在大量的紧张因素。或许,她现在正对此感到内疚。
“那么,下一步怎么办?”
他以标准的语言向她描述了自己调查医疗事故案件的方式:取得有关的医学记录,研究涉及到的种种医学问题,然后把记录送交专家鉴定。
他让她看了律师预聘协议,给她讲了收费的标准:协商解决为赔偿金额三分之一;开庭审理为赔偿金额的百分之四十;上诉以后增加到赔偿金额的百分之五十。
“如果您愿意,可以把它带回家去看看,然后邮寄给我。”他用平板的声音说。
“不用了,给我吧。”她用花体字签上名。“这是贾斯廷死后我干的第一件有实际意义的事情。”她签字的时候,艾略特如释负重地松了一口气。“我也得去工作了,”她补充道,“我是教师。”
“听您的口气这工作不错。”艾略特说,“哦——我还有一些别的文件需要您签字。”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准许查阅医疗和就业情况的授权书,然后摆放在她面前。
她签字完毕以后,艾略特郑重其事地说:“克兰德尔夫人,在我完成调查、得到专家的意见之前,我不能说可以立案。”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实际上,10个案子中我有9个都不会接。再则,每4个伤害案中有3个的判决都是对医生而不是对病人有利。”他所说的是全国的平均数。在华盛顿市,原告实际上占有明显的优势——在被告是白人的情况下尤其如此。
“我明白。”她注视着他的双眼。“你可能记得,我对医疗事故案件一般是持否定态度的。我觉得不应该为难医生,对犯错误的诚实医生来说是不公平的。”
他苦笑着说:“是的,我记得。”
“怎么说呢,我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改变了看法。如果你告诉我说,他不是死于医疗事故,我也不会感到失望。我对赔偿费不感兴趣,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艾略特点了点头。他希望每当委托人声称对赔偿费不感兴趣、只要讨个公道时,他自己都能得到一个美元。可是,一旦出现了协商解决方案——一笔可观而合理的赔偿费——委托人总是贪得无厌地希望越多越好。真是不可思议。
“那才是得体的做法。”他婉转地说。
“不过,如果真的存在治疗不当的因素——”她的表情变了。“我就要告倒那些混蛋,不论花多少钱我都不在乎。”
“如果有治疗不当的情况,我会查出来的。”
她立刻显得高兴起来。“兰迪说得没错。”
“哦?”
“你具有一种奇妙的本领,使人觉得你非常真诚。那些受害人是不是就因为这一点而喜欢找你?”
“您认为我待人不真诚?”
“当然真诚啦。”琳达站立起来,向他伸出了手。“兰迪说你是最棒的。对我来说,那就行了。”
他和她一起走到套房门口,目送她远去。他心里说,她对丈夫到底有多少留恋之情呢?
艾略特的律师事务所合伙人西蒙·开普勒正在办公室里等候他。开普勒一见他便问:“如何?”
艾略特故意停顿片刻,然后回答说:“弄到手了。她连价都没有讲。”西蒙握拳在空中一挥。“好极了!真的好极了。”
“对。看一看解剖报告吧。”
西蒙接过报告,坐在沙发椅上阅读,用手抚摸着他左颊上的红色胎记。他看完以后说:“你要去和这位病理医生谈谈?”
“对,一弄到病历就谈。我会给杰基打电话,让她亲自去取。我不愿冒险,让病历处的那帮人在影印时乱搞。”杰基·拉蒙特是一名私家侦探,他们承办人身伤害和刑事案件时请她帮助调查。
“好主意。”西蒙把报告放在沙发椅上。“艾略特,这个案子我们得动用信贷额度了。”
“我看是的。”
西蒙叹了一口气。“唉,我们可能还得多借一些钱,要不就会出现拿不到工资的情况。除了微薄的个人收入,其他的我是一个子儿也挣不到。”
“那件卡车事故案的情况怎么样——就是卡尼家的那案子?我们还不能结算吗?”
西蒙满脸痛苦。“艾略特,已经结过账了,差不多是半年以前的事情了。记得吧,你领了一张大额支票。”
艾略特这时想起来了,觉得脸上发热。就在他去医院治疗之前,他们结算了那件案子的费用——难怪他只能模糊地记得。他站起来,踱到窗户前:眼前是第18街的一部分和两幢铬钢骨架的写字楼,看不到一棵树。
此时。他难以按捺内心的激动。这是一件使自己事业成功的案子,具有多种有利因素:被告应负的责任、巨额赔偿金,还有——因为涉及种族问题——公众对此的关注。这是神的赐福,命运的转变。他虽然觉得受之有愧,不过还是决定抓住机会一搏。
噢,他需要可卡因。
艾略特转过头来对西蒙说:“好了,我还是干活吧。”他挪过自己的法律记事簿,然后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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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艾略特坐在他办公室附近一家名叫“第五修正案”的餐馆内。他刚把那块“众议院主席”三明治吃下一半,杰基·拉蒙特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你来晚了。”他说。
“对不起。我刚到实验室去取了几张照片。”
“是吗?什么案子?”
“家庭纠纷。”她说着从女招待手里接过菜单,看了一眼后说,“我不明白你干吗要到这里来吃饭。这上面全是些令人讨厌的三明治,而且价格也不低。”
艾略特笑了起来。自从离婚以后,“第五修正案”成了他经常光顾之处。这餐馆离他办公室只有一个街区远,而且他特别喜欢这里的火鸡肉三明治。
杰基点了一个“多数党领袖”——大面包卷加鸡肉色拉——和一杯无糖可乐,把身体斜靠在分隔间的座位上,点燃了一支香烟,然后问道:“给我找到活儿了?”
“对。”艾略特说。杰基30来岁,穿一身传统的职业套装,是一位迷人的黑人女性。尽管种族和性别给她带来了种种限制,只有高中学历的她却拥有并且自己运作了一家生意兴隆的侦探社。
他故意停顿片刻以后说:“我已经接受琳达·克兰德尔的预聘,着手调查她丈夫死亡的案子。”
杰基吹了一声口哨。“真的?是你接下了那件案子?”
“是的。所以我需要你大力协助。我必须从首都大学弄到克兰德尔的病历。”
她掐灭了烟头。“你干吗不直接去要?你觉得他们要拖延时间?”
“有可能。”
她考虑了一阵。“我想我能打进去。”
艾略特俯身递给她一张纸。“上面是克兰德尔的姓名、社会保险号码、出生年月和入院日期。他是以约翰·多伊的名字被收治的——医院的人是这样称呼无名病人的。在那天档案的‘多伊’一栏中可能有他的入院单。”
“好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
“干吗这么急?”
“这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他们再傻也会猜到自己会被送上法庭。如果那位急诊室的住院医生不想在公众面前出丑——”
“明白了。我得费些功夫去弄,不过——没问题。”
女招待给杰基送来了三明治。艾略特接着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手头现金比较紧。所以,我想——”
“你想结案时才给我钱?”
“嗯,是的。”
“真是倒霉。艾略特,我的收费金额还不到去年那件案子的一半。”
“知道。不过,这可是你赚钱的好机会,大有搞头。如果我能够把这案子交给陪审团——不用说了,你知道华盛顿市的陪审团是怎么一会事——我会连本带利都付给你的。”他歪着嘴巴笑了。
杰基面带怒容,他当时以为她会拒绝的。过了片刻,她笑着伸手抓住他的手臂说:“艾略特,只要你的脸上出现那神态——”
“你答应了?”
“我想要赚钱,看来别无其他办法。”
“你可以去法院告我。”
她又笑了。“能得到什么呢?你的车?那就是你的全部家当了,对吧?”
“对,至少暂时如此。”
她点了点头。“我就在你身上冒一次险,宝贝。不过,费用总得要你付。”
“成交!”艾略特说着伸出了一只手。
杰基握着他的手补充说:“我要你立一个字据。”
两天以后,艾略特的办公桌上摆放着克兰德尔的全部病历。秘书复印以后,他把它放进了编号的卷宗夹内。
和一般的情况类似,这份病历非常厚。病人只在医院呆了一个小时时间,而医护人员就写下了这么多东西,真叫人感到惊讶。艾略特逐页读了病历,甚至连那些小小的化验标记也没有漏过。
他看完以后掩卷长思。
看来,医院方面——具体说来就是卡伦,穆尔医生——只作出了吸毒过量的诊断。尽管病人的休表温度只有37.5度,穆尔医生还是同意了救护车工作人员的意见,认为克兰德尔是一名瘾君子。当然,克兰德尔的确是一名黑人,而且当时的确穿着也颇像吸毒的人。穆尔医生的判断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正确的。艾略特觉得,对她来说不幸的是,克兰德尔的情况属于那百分之十的范围。
艾略特拨打当地内科医生道格拉斯·克兰办公室的电话。他想请克兰审阅一下病历。那位医生代人做非正式的甄别,提供初步意见以赚取手续费。艾略特知道,克兰即使在病历中发现了医疗不当的地方,也不会出庭作证,而且不能提到他的名字——克兰医生不愿在当地医疗界成为被遗弃的人。尽管如此,他的意见可以让艾略特知道,是否值得花钱去请一位能够出庭作证的医生审阅病历。
艾略特已经作出安排,送了一份报告的影印件给克兰医生,而且他不用等待多久就可以听到回音。当天晚上,克兰给在家里的艾略特打了电话。
“喂,艾略特!我不知道你在帮克兰德尔家办案子!”
“是的,我是在帮克兰德尔家。”艾略特直率地回答道。
“我真是服你了。”
“我刚才还在想你为什么这么快就给我回话了。”
克兰神经质地笑了。“听着,我刚刚看完病历,觉得自己参与了一项具有历史意义的事件。”
“好的。你的高见如何?”
“依我看,诊断没有什么大的毛病。”
艾略特心里一沉,然而仍以平常的语气说:“收治时的诊断如阿?他们把克兰德尔当成了瘾君子。”
“病历上的症状与此相符。”
“那么,他们在作鉴别诊断时没有考虑到中暑的可能性,这又如何解释呢?”
“嗯。”克兰支吾道。艾略特可以想象到对方握着长下巴的样子。“我不是急诊专家,当然——不过,如果换成我,是会考虑到那一点的。他的体温接近正常读数,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心脏病患者——处在昏迷状态下——不发高烧的。他们不可能知道他患有心脏病。他的心电图看来没有问题。你和医院的病理医生谈过没有?”
“我明天上午去见他。”
“问问他克兰德尔的冠状动脉纤维变性到底有多严重。从这份报告上看不出来。”
“我会的。”
“艾略特,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问题太棘手了。”
“那你认为我不该继续干下去?”
“不,我没有那样说。我觉得,应该请一位急诊医学专家看一下病历。况且,这是一个大案子。不过,你也不要太乐观。”
艾略特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好的,多谢了,道格。把账单送给我。”
“好的。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
艾略特轻轻地挂上电话。如果他放任自流,这一情况可以使他失去信心。他走到窗户前,透过软百叶窗凝望街景。
他总是避免办那些获胜把握不大的案件——即使赔偿金额很大的也不行。许多律师因为指望市里的陪审团作出有利于原告的裁决,愿意接被告责任不大的案子。他对这种做法颇有微词。
然而,眼下的情况却不同。他非常需要这个案子,而且他不准备轻易放弃。
他记录下和克兰医生的谈话要点以后,喝了一杯白兰地,然后上床睡觉。
艾略特拨开树丛,顺着小道边沿前进,想追上伊斯特中尉。他右手提着M-16步枪,左手调整了一下深勒在背上的无线电话机的背带。气温高达40度以上,长在他腋下、腿根、脚踝和趾间的丛林烂疮今天掉了痂,走动时造成的摩擦使他觉得疼痛难忍。他转过头去,观察刚才停下在路边小便的大个子黑人士兵克劳利。
突然,克劳利出现在他身后,正走在小道的中问。艾略特开口刚想大声发出警告——他实际上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克劳利却已经踩上了地雷的引爆装置。
艾略特的耳鼓被震伤了,所以没有听到地雷的爆炸声。一阵树叶和黑土猛冲过来,如同一只巨掌把他拎起来,然后抛向天空。他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以后,挣扎着向前蹿了几步,接着便跪倒在地上。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克劳利踩上的是一颗“弹跳贝蒂”。那是越南人制造的一种地雷,可以从地下钻出来,然后在人腰部的高度爆炸。
艾略特吃力地转过头去观察:克劳利坐在小道的中间,歪着脸尖叫他受伤了。他的两只胳膊被炸得皮开肉绽,一团血糊糊的肉里支着破骨头,下半身满是血水。他后面的那个人腹部中了弹片,正在挣扎着把流出来的肠子往肚子里塞。
艾略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在,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他的无线电话机和背包挡住了大部分弹片。背包里面装的东西散落了一地——配给的香烟、备用的弹药、橡胶雨衣、多余的饭盒、他的那些宝贝平装本小说等等。然而,他觉得左边臀部钻心地疼,于是便低头仔细检查。
他看见了一个血糊糊的洞,中间插着一根小棍似的东西。他当时根本没有考虑那是什么,伸手轻轻地将它拔了出来。伤口顿时血流如注,他立刻觉得头晕目眩,迷迷糊糊地把那东西凑到眼前细看。
原来是一节骨头,克劳利身上被炸飞的骨头。
他尖叫起来……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嘴里仍在叫喊。
艾略特坐起来,浑身发抖,赤裸的上半身满是汗水,眼睛盯着天花板。过了一阵,他慢慢地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扭头看了一下闹钟:凌晨4点。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这种噩梦了——上一次是在开始吸食可卡因之前。这么久了,他以为自己能够彻底摆脱困扰了。
艾略特起身下床,把手伸进内裤,本能地摸了摸臀部上的伤疤。
然后,他进了浴室,打开淋浴的龙头,脱去内裤,走到喷头下。他让自己停止思考,暂时摆脱人世的纷繁。
那些梦境过去曾经常出现——而且形式也多一些。噩梦。那些已经死去很久的弟兄们每天夜里在他的梦中一次又一次地倒下,充满血污和丛林腐败气味的记忆在梦中反复出现。
现在,他做的梦都是一样的:克劳利踩上了地雷。克劳利和他的骨头。
艾略特又摸了摸臀部上的伤疤。
他在热水下站着,直到皮肤开始出现暗红色才关掉阀门,擦干身体,披上浴衣。接着,他走进厨房,用壶烧水。
正是这些噩梦,这些回忆,这些使人感到压抑的东西,这些充满血腥的暴力毁掉了他的婚姻,使他差一点失去和自己儿子见面的权利。“讲吧,”心理医生们总是这样启发他,“把那些东西都讲出来。”他们给他详细地解释过,他的问题是一种生存犯罪感,杀戮犯罪感。他们告诉他,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讲给我们听听。
他们不明白,他多年来一直在设法忘掉它。他有口难言,所以才求助于麻醉品——开始是酗酒,接着是吸可卡因。
所以,他已经吸取了教训。
水开了,艾略特泡上一杯药茶,看着茶叶慢慢下沉,禁不住思给联翩。
他终于走到了成功的边缘,终于可以弃旧图新了。如果能够协商解决或者打赢这场官司,他就可以在事业上立足,就可以搬迁到一个新的地方,就可以无愧地把乔希接来。他是不会让越南战争的阴影把自己的孩子也给毁了的。
艾略特端着茶杯进了起居室,把一张索尼·波依·威廉森的唱片放在那台老式便携式唱机上,然后调低了声音。在音乐开始之前,他急忙抓起口琴,试了试音,然后背对喇叭坐下。
艾略特先合奏了《我不知道》,接着是《万分失望》,然后是一曲《你的葬礼与我的审判》。
等到唱片的第一面放完时,他心中的痛苦和烦恼也已逐渐消退,心境慢慢地平静下来。他心里感叹道,布鲁斯音乐的魅力真是神奇。在某些方面,它比毒品还要灵验。要是他能像索尼·波依那样演奏,就是死去也觉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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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风雨交加。艾略特驱车前往沃尔特里德陆军医疗中心。他从16街的入口进去,后来就迷了路。他几次停下问路,最后才找到病理部。
“我是艾略特·罗思,”他告诉接待员,“和斯潘塞医生约好的。”
几分钟以后,斯潘塞出现在接待处。他穿着手术服,满身散发着甲醛溶液的气味。他请艾略特就座以后,自己去更换衣服。
艾略特坐下,然后翻阅一本过期的《医学经济》杂志。他浏览了几篇有趣的文章,其中有《一名从未谋面的病人是如何告我治疗不当的》、《90年代的热门股票》,然后放下杂志。
从他左边开着的房门,他能够看到医院的太平问。几辆手推车上躺着白布包裹的尸体,它们正非常耐心地等待解剖。
20分钟之后,斯潘塞回来了。“罗思先生?我忙完了。”他身材矮小,面部浮肿,大鼻子,稀疏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横搭在头顶上。他的制服衬衣领上别着陆军上校的银质鹰徽。斯潘塞领着艾略特穿过大厅,到了办公室。
艾略特在一张灰色金属桌前的椅子上就座,桌子上面的一个大罐子正好挡在他和斯潘塞之问。大罐子里漂浮着一具男性胎儿的标本。他发现,斯潘塞装作没有看见他的反应。艾略特把罐子挪到一旁,然后说:“用不了多长时间,上校。”
“没问题,罗思先生。”斯潘塞愉快地说,“请叫我医生。”
艾略特当时觉得他在开玩笑,可是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又像是认真的。这个家伙很可能喜欢自吹自擂。艾略特点了点头,从公文包内拿出解剖报告。“希望您能多多指教,说明一下死亡原因。”
“等一等。”斯潘塞伸手从自己身后的书柜里取出了一份解剖报告,然后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桌面上。“在我看来,死因是清楚的。”
“可以说‘清楚’,也可以说‘不清楚’。您认为克兰德尔先生是死于心肌梗塞?”
斯潘塞抬起头来,或许是因为艾略特没有用“心脏病发作”这样的外行话而引起了他的兴趣。“不。事实上他患有一定程度的高温综合症,或者叫中暑衰竭,那使他的心脏难以承受。正是中暑衰竭和动脉粥样硬化造成了死亡。而他们是无法知道这一点的。他门当时的治疗措施是适当的——”
“作为高温综合症?”
“是的,尽管他们当时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给他输了液——医生能够做的仅此而已。”
“您是说,一个现代医院的急诊室没法挽救一名循环系统衰竭的47岁的男子?”
“那不是我的话,你不要断章取义。”斯潘塞医生的脸颊发红。
“我只是努力在理解,”艾略特的口气缓和下来。“请您原谅,不过,我的委托人失去了丈夫……需要弄清楚其中的原因。”
斯潘塞两臂交叉,两眼圆瞪。“我知道你的算盘,罗思先生。”“先生”一词只是轻轻地一带而过。“我曾经在社会上行过医,也有律师要我提供有利于他们案子的鉴定。但是,我只能以解剖结果为依据,讲出自己的意见。而我认为,这位病人本来患有的心肌纤维变性严重地加剧了高温综合症。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如果你不愿理解——”
“哦,我理解。不过,他心肌纤维变性的程度如何呢?”
斯潘塞查看着他的记录,后来回答说:“中度。”
“您知不知道他没有症状?”
斯潘塞耸了耸肩膀。“许多人都没有症状。可是,病变却是存在的。”
艾略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胡髭。“那么,假如这件事情没有发生,他将来得心脏病的可能性有多大?”
“噢,我认为应该非常大。不过,我不是给人看病的,你别忘记这一点。”
“忘不了。他能活多少年?”
“这我就不能妄言了。”
“可以理解。”
艾略特看看手表,俯身拿起自己的公文包,故作认真地把斯潘塞的报告和他自己的记录放在里面摆好。“好的,占用了您的时间,谢谢您,医生。”
他走到门口,转身问道:“哦,还有,您提取组织标本没有?”
“当然提了。那是标准做法。”
“是心脏的?”
艾略特高兴地听见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我们有冷冻库。”
“好的。我们可能需要它们。再次向您表示谢意。”
艾略待开车离开医院大楼以后,发现自己的双手把方向盘抓得死死的。他低头一看,指关节都发白了。于是,他放松了下来,回想与斯潘塞见面的情况。这位医生显然帮不了什么忙,不过也不会带来什么危害。
现在,艾略特必须找到一名专家来作证,而且越快越好。只有那样,他才能赶在公众忘却这件事情之前以充足的理由要求法院立案。
一周以后,艾略特来到首都西尔顿饭店,敲响一间套房的房门。他深深地吸气以后,看见了出来开门的乔治·波拉德医生。“请进,罗思先生,”波拉德说,“我还要继续开会,只有20分钟时间。”波拉德说罢,指了指窗户下小桌旁的椅子。他面目清瘦,几乎给人憔悴的感觉,留着灰色短发,一张脸只剩下皮包骨头。
波拉德在艾略特的对面坐下,然后戴上眼镜,拿过一份卷宗打开。艾略特看着这位医生先读了封面上有关克兰德尔案件的情况,然后是里边装的东西。
他看完以后问艾略特:“我忘了——是谁介绍你来的?”
“查理·格拉瑟。您为他的案子在华盛顿市作过几次证。”
波拉德是费城附近一家小社区医院的急诊室主任,可是却用大量时间在全国各地为医疗事故案件的原告作证。当然,他在法庭上总是说,他收入的大部分为行医所得。
原告律师们认为,有必要利用波拉德这样的人来对付那些“被告的娼妓”——那些不顾事实真相为当地医护人员作证的医生。艾略特并不赞同这样的说法,不过,他实际上持无所谓的态度。他需要一名专家,而波拉德可以充当这一角色。
波拉德再次翻阅解剖报告,然后指着一页记事簿上的文字说:“当然,我记得曾经看到过有关克兰德尔部长的新闻。”他叹了一口气。“这是一件使人感到悲伤的案子。我认为,那家医院的医生没有作出正确的诊断。”
“你指的是中暑?还是心脏病?”
“高温综合症。他的症状介于轻度虚脱——又叫中暑衰弱——和中暑虚脱之间,无法确切地判定。”
“那么,他的体温只是稍微偏高又怎么解释?”
波拉德微微一扬头。“嗯,我反复查对了那一点。近来的研究成果表明,即使患者没有发烧,也可以作出中暑的诊断。当然,他们无法知道病人的心脏不好,而那正好说明为什么一开始就应该作出正确诊断。如果没有高温综合症导致的循环性虚脱,他的心脏就不会承受如此大的负担,对不对?”他用力地敲打着病历。
艾略特完全赞同他的说法,可是却想试一试这个家伙到底有多大能耐。他说:“让我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提问。是否作出高温综合症的诊断可能无关紧要吧?”
波拉德满脸惊讶。“怎么会呢?”
“听着,对中暑虚脱的正确治疗方法是恢复病人的液体平衡——那一点在治疗休克时已经做到了。”
波拉德思考了一阵,然后说道:“他们输液的分量不够,只是起到缓解而不是治疗作用。”
艾略特心里叫道,太妙了。
波拉德继续查阅病历,接着补了一句:“还有——他们给他用了碳酸氢盐!”
“那是心脏复苏术的常规药品,对吧?”
“对,不过那却是治疗高温综合症的禁忌药品,用后只会使病情恶化。”他耸了耸肩膀。“这就可以说明问题了。”他低头看了一下手表,“抱歉,我得回去开会了。剩下的细节改日再谈。”
艾略特点到了问题的关键:“不过,你能否从医学的角度比较肯定地说明,这个病例的处理方法违反了治疗常规?”
波拉德把头靠在椅背上。“是的,我看可以。”
“那么,关于病人的死因呢?你能否说明那是造成病人死亡的直接原因?”
波拉德笑了。“噢,看看你们这些律师是多么喜欢直接原因。关于这一点我得进一步研究他的病史,不过,可以肯定地回答你,我能够加以说明。”
“太好了,大夫,”艾略特接着说,“那么,我可以把你列为原告方面的专家证人吗?”
“可以。”
艾略特本想轻松地舒一口气,可是它到了嘴边又被咽了下去。“非常感谢,”他说,“我什么时候能够得到你的书面报告?”
“嗯,首先,你得使我的证词符合现在的情况。”他咳了一声。“因为是急件,恐怕得收你双倍费用。”他查看了一下记录说,“一共是5000美元。”
艾略特心里一怔。有什么办法,格拉瑟提醒过他,波拉德收费昂贵。他从公文包里掏出办公用支票本,逐项填写后,推到波拉德面前。
波拉德故作高雅,连手也没有伸一下。“谢谢,”他说,“我会把同意协助调查取证和出庭作证的文件送给你的。”他毫无热情地笑了笑。
“好的,就这样。”艾略特站起来,与波拉德握手以后离开房问。一进了走廊,他便伸手去摸裤子的后兜,发现自己的钱包居然还在。
第二个星期一,艾略特从最高法院大楼出来,心里的感觉和9月下旬的天气一样,暖融融的,十分舒坦。他嘴里吹着口哨,走过售报机,到了明媚的阳光下。他的公文包里装着一份刚刚盖上立案日戳的诉讼文件:原告琳达·L.克兰德尔,贾斯廷·W.克兰德尔的遗产继承人;被告首都大学医院和卡伦·M.穆尔医生。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发现西蒙正等着他。西蒙拿出一张粉红色纸条在他眼前一晃。
“头奖!”
“什么?”
“看看这张纸条吧!”
艾略特有些不耐烦,顺手抓过纸条一看,原来是《华盛顿邮报》的法庭记者库尔特·托马斯写的便条:“想谈谈关于克兰德尔案件的情况。”
艾略特在接待处坐下。“动作真快。”
西蒙笑得咧大了嘴。“法庭的书记员们总是将能吸引人的案件的情况捅给那帮记者们。一旦《邮报》感兴趣,电视台就会紧跟着来的。”
“对啊。不过,我什么也不能说。”
西蒙说:“胡说。有许多可以讲的东西,而且不会泄露任何秘密。听着,‘我们确信,克兰德尔部长死于医疗事故。’只要让你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你的面孔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就行了。”
“大概应该让你去讲。”
“噢,不。你的面子比我的大。”
艾略特笑着说:“对呀,我应该知道怎么做,经常看,已经会了。”
“对啊!”西蒙高举手臂,五个指头分开。艾略特笑着与他击掌。
这是一个好开端——非常好的开端。
这位矮个子非常有礼貌。
“劳驾,”他对总服务台的希拉说,“您能否告诉我穆尔医生在哪里?”
希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立刻意识到,他不是医院的人。他穿着一件肮脏的原色战壕雨衣,那张面孔使人难以注目。他的手里提着一只破旧的维尼纶手提箱。
“您是——”
“约翰逊,吉姆·约翰逊。”
“和她预约过吗?”
他犹豫片刻后答道:“是的。”
希拉点了点头。“请在接待处等一等,让我找找她。”
约翰逊先生欲言又止,好像改变了主意,顺从地转身坐下。
穆尔医生说,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吉姆·约翰逊这个名字,根本谈不上什么预约。而且,她没有时间来应酬,问希拉能不能打发他走?希拉对穆尔医生的反应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这天晚上,首都大学医院急诊室里忙作一团。
卡伦直到最近都喜欢这种忙碌而紧张的倒班工作方式。在急诊室工作对医生来说具有很大的刺激性:前一分钟你还在不慌不忙地为病人包扎受伤的踝部,突然手推车嘭的一声冲了进来,你又得立刻抢救另外一个人的生命。
但是,自从克兰德尔死后,急诊室里熟悉的日常工作好像处处暗布陷阱。对自己能力的信心并不能使她消除对治疗中发生不测事件的担心。最使她感到痛苦的是她内心里反复出现的自责——她当时可以挽救克兰德尔的生命吗?
她甚至觉得母亲的判断是正确的,自己不适合从事急诊医疗工作。
然而,今天晚上,就在今天晚上,卡伦又找回了原来的和谐节奏。到了下班的时候,她觉得自信、平静、胜任、愉快。今天的晚班十分忙碌,急诊室外救护车警灯的红光透过窗户映照进来,病人们呻吟不断,房间里充满消毒剂的气味,护士们不停地低声讲话。她检查病人,作出诊断,缝合伤口,这使她内心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时,就像往常一样,她的工作戛然而止。伊拉·夏皮罗来接替从6点开始的早班。卡伦向他简要地介绍了留在急诊室里的病人的情况,接着到自己的贮藏柜前更换衣服,然后向停车场走去。
她走到离自己那辆丰田车几英尺远的地方,面前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影。他身材矮小,穿着一件雨衣。
卡伦往后退了几步一看:那个人手里提着一个箱子——企图施暴强奸的人一般不提箱子。
“是穆尔医生吗?”他彬彬有礼地问。
“是的。”卡伦答道,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那人点了点头说:“这是给您的。”他低着头从手提箱里取出一沓纸递给她。她不假思索地伸手接了过来。
那人笑着说一声“对不起了”,随即转身离去。
她望着他的背影远去,然后走到附近墙边的一盏灯下,动手翻阅那一叠纸。上面的一页用英文和西班牙文写着:“哥伦比亚特区最高法院传票。”传票下面是一份长达9页的《医疗事故起诉书》。
卡伦呆呆地站在潮湿的停车场上,看着上面写着“起诉理由之一,起诉理由之二,起诉理由之三,关于事实与主张的陈述”。她迷惑不解地看着这些文字,最后一页上的“2000万美元”这几个字赫然映入她的眼帘。
她精神恍惚,双手反复翻着那些文件,而目光却不在上面。最后,她拖着脚步进了汽车,然后插进钥匙,开动了汽车。她的脑海中没有出现回家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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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卡伦走进帕尔默、海泽、瓦尔福特和辛普森合办的法律事务所,心里回想起找人顶替自己在急诊室的工作是多么容易。弗拉格勒医生一听到“要和律师见面”的消息,立刻重新安排了急诊室的工作。
她心里想,下次如果需要请一个下午的假时一定得记住这点。只要使自己成为索赔金额为2000万美元案子的被告就行了。
卡伦被人领到一间装饰着木板的会议室,在一张舒服的椅子上坐下。在船型会议桌的对面坐着保险公司为她请的律师蒂莫西·弗拉纳根。弗拉纳根的旁边是他的助手,一位名叫比尔·伊顿的年轻人。
弗拉纳根身材高大肥胖,下垂的大肚子几乎要挣断那根名牌腰带,胖胖的面孔总是透着红色。卡伦估计他大概有55岁左有,不过实际年龄可能会相差10岁。
卡伦的旁边坐着保险公司的代表比尔·麦克拉伦,以及医院负责风险责任的官员亨利·安托万。她和安托万见过一次面——几天之前他找她取走了一份案件的卷宗。
自从她那天在医院停车场遇到递送传票的人以后,一切都变了。她难受极了,觉得自己舒适的小天地将不复存在。她过去的11年一直是按部就班地度过的:读大学,上医学院,然后在急诊室担任住院实习医生。她曾经确信自己不用担心失业,不用担心经济来源,不用担心出现困扰着普通人的其他种种问题。现在,过去拥有的那种安全感已经不复存在,这对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最糟糕的是刊登在她接到传票次日上午《华盛顿邮报》头版上的报道:“陆军部长的家属指控首都医院治疗不当”。各地方台和几大电视网的新闻节目也对此事进行了报道,而且克兰德尔夫人的律师艾略特·罗思也在当天电视的《晚间热线》中露面。那次节目的主题是“急诊室里的种族歧视”。
至少,心中的愤怒没有使卡伦意志消沉。她正等着律师们发表高见,看看他们如何反击原告提出的指控。
弗拉纳根的开场白显得轻松愉快:“各位都有咖啡了?好的。”他低头看着文件。“我看了病历、解剖报告和那次事故的档案,哦,当然还有原告的起诉书。我还没有进行有关的医学研究,不过从我所知的情况来看,我们在医学方面是站得住脚的。”他盯着卡伦的眼睛。“不过,这将是一件非常棘手的案子,我希望让你明白这一点。”
卡伦的心里一紧,清了清嗓子以后说:“不过,我已经将案子的情况报告了系里、医生审查委员会以及其他几个机构。他们一致认为,别的医生在那种情况之下也会作出同样的诊断。”
每个人都笑了起来,似乎她的话听起来很滑稽。过了片刻,弗拉纳根说:“听我说,你的意见和我们要研究的事情对不上号。”
卡伦直截了当地问:“你认为他们都是错的吗?”
“不,不,当然不。”弗拉纳根看来火了。“仅仅是因为那和治疗失当案毫无关系。”他用钢笔敲击着桌面。“在我打输的官司中,就有我确信病人不仅得到了妥当的、而且是当时最好的治疗的例子。而在我打赢的官司中,不乏医生像屠夫一样对待病人,应该逮捕法办的情况。”他叹了一口气。“你瞧,对治疗失当案件的审理和医院查房不一样,不会从学术角度来探讨应该如何治疗,如何进行鉴别性诊断,或者是应该采用什么样的技术。它是审判,而那些作决定的人是一帮外行,根本不懂证词中那些深奥的医学知识。”
麦克拉伦附和道:“他说的是对的,穆尔医生。毫无疑问,原告至少会找来一名急诊医生作证,说明你治疗失当——也就是那些律师们所谓的‘偏离了常规的治疗’。”
“这样的话,那名医生是在撒谎。”卡伦毫不客气地说,她的温文尔雅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弗拉纳根抬起手。“有可能,不过我们都会犯错误,知道吗?”
她不甘示弱,两眼盯着弗拉纳根——看来情况与她预料的不同。“当然,我也可能出错。我知道那天我精力不好,可那是因为医院要求住院实习医生得连续工作48小时才换班。事实上,我并没有出错。”
弗拉纳根满意地点了点头。“答得不错。不过,‘精力不好’这一点可有问题。”
“那是事实。”
“对,不过没有必要把别人的事情扯到他身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结婚了吗?”
“结了,”卡伦答道,心里一惊,“问这干什么?”
“你将需要大量的支持——情感上以及其他方面的。有孩子吗?”
“没有。”卡伦的话里略带辩解的语气。她喝了一小口咖啡后低声问:“你们肯定这事将会闹到法庭上去?”
弗拉纳根注意到她的表情,于是神色严肃起来。“不要保留任何幻想。这件案子是不会轻易了结的。”
她勉强一笑。“我还以为你会说——你知道我的处境——整个案件毫无意义,你将把它扔出法庭。”虽然她心里想表明自己的立场,但语气却像是在提问。
弗拉纳根说:“这恐怕不行。如果我们面对现实,还是研究一下案件的非医学因素吧,就是那些使案情如此棘手的原因。”
卡伦不明白他的意思,考虑了几秒钟以后问:“你是说公众舆论?”
“不仅仅是公众舆论,还有其背后的原因。克兰德尔是黑人,我们这里的大多数陪审员也是黑人。所有的白人被告首先得对付他们,事实就是如此。而且,我们面对的原告还是一名黑人效仿的榜样。这是需要对付的第二点。再则,原告的律师可能会暗示你的治疗中含有种族歧视的因素。如果他得手,那将是需要对付的第三点。”
安托万说:“罗思当初不是在第5街起家的吗?”
“对,”弗拉纳根说,“可是,后来迁了出去。”他见卡伦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于是解释说:“‘第5街起家的’指的是那些在法院附近开设事务所的律师,就是第5街上那些低房租地段。他们通常靠接公派辩护人案子来赚钱,其中许多是少数民族家庭出生的,找不到待遇优厚的工作。”
卡伦点了点头。这和她脑海中那些律师的形象差不多,正是他们想把她送上法庭。
麦克拉伦说:“听说他在毒品方面有些麻烦。”
“前不久,他参加了一项治疗计划,戒可卡因。不过,据我所知,这没有影响他的业务。律师协会没有对他进行任何处分。”他笑了。“当然,他随时都有可能重开毒戒。所以,我们还算运气好,克兰德尔的遗孀选中了他,而不是某个大腕律师。依我看,这使协商解决容易一些。”
“你想协商?”听卡伦的口气,好像“协商”是什么肮脏的字眼。
弗拉纳根往后一挪,背靠在椅子上。“当然不是现在。我们才刚刚着手工作,还得搞几个月——调查情况,进行询问,取得证词。不过,协商解决肯定是可以选择的方案之一,是否采用它取决于案子的进展情况。”
麦克拉伦整理了一下领带说:“穆尔医生,一旦开始办案,我们公司就会投入大量的备用资金。这是正常的工作程序——实际上,法律也是这样要求的。我们准备这些钱是防备我们打不赢。而且,这笔资金还要产生利息。”他停顿片刻以后接着说,“通常,我并不特别强调这一点,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已经为此储备了25万美金。”
卡伦觉得,他们在轮番向她进攻,于是字斟句酌地说:“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因此不愿意协商解决。”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弗拉纳根轻言细语地说:“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是,现在提这些还为时过早。让我们谈一谈具体的事实,好不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从你到急诊室接班的时候开始。”他的几个合伙人递给他一个律师记录本,他咔哒一声扭开了他那支勃朗峰牌金笔。
那一天晚上,卡伦的丈夫建议去乔治敦吃饭。他们像往常一样,讨价还价地扯了半天,最后去了拉尼夸餐厅。那里的招待员脚踏旱冰鞋,而且表演滑稽小品。
虽然餐厅里人为的欢乐气氛有助于卡伦忘记早些时候在律师事务所里挨过的糟糕时光,她还是喝了三杯葡萄酒以排解心中的忧愁。和律师们见面的事情本来她联想都不愿再想,可是,偏偏遇到朱利安想了解当时的情况。
她给他讲了见面的全过程。他听完以后忧心忡忡地说:“听着,这件案子可能把你的前程给毁了。如果判定付大金额赔偿金,就会在公众中引起很大反应。你就别想再从事高层次的医学工作了——至少在本地会是如此。”
卡伦咕的一声灌下一口葡萄酒,然后说道:“医院里人人都知道,我是一名称职的医生。要是他们另有看法,我就到别处去找工作。”
“能行吗?可我怎么办?我是在这里开业的。”他用手掌击了一下桌子,坐在旁边就餐的一对夫妇投来责备的目光。朱利安·普拉特是医生,年龄33岁,已经独立开业两年,是一个有名的普通外科学术团体的会员。他降低声音问:“你怎么对那些律师说你不愿意协商解决呢?”
她两眼盯着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医院方面要协商解决呢?你想独自硬撑下去?”
她还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仔细考虑以后回答道:“对。”
朱利安眉头紧皱。“那样做毫无意义。”
她尽管对此并无准备,可是却不愿退让。“那是我的权力,这在医院的保险条款中是有规定的。虽然我是雇员,但是他们不经过我同意是不能自行协商解决的。”在医院医生休息室里听到的窃窃私语、称她为“克兰德尔的医生”的病人、与之相关的种种负面舆论,这一切已经使她伤透了脑筋。现在的问题不是她有没有犯错误,而在于她根本没有出什么差错。朱利安板着面孔,神情严肃,浓密的眉毛向上挑起。她突然觉得,他的模样像一只苏格兰长毛牧羊犬。真可笑,她以前竟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嫁给了这种人。她仰脖灌下一大口酒,然后说道:“我们还是换一个话题吧。”
朱利安摇摇头。“我一定忘记了什么事情。”他睁大了眼睛。“等一等,和你母亲谈过这件事情吗?”
“住口!”她小声说,“不要把她给扯进来!”
他欲言又止,停顿片刻以后说了一声“好吧”,接着咬下一口食物。
卡伦一直望着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朱利安总是爱把事情和她母亲扯在一起。当初,卡伦念完医学院时,朱利安要她推迟实习,以便结婚生育。他误认为卡伦拒绝了他的建议是因为她母亲的干预。从那以后,只要他们之间出现矛盾,他便把它归咎于她母亲的影响。
她认为,问题不在于她的母亲,而在于朱利安和他自私自利的思想。他对这个官司的态度就是一个典型例子——他所关心的只是案件可能给他的事业造成的影响。当然,也许是她有失公允。要是他们俩换一下位置,她也许会作出同样的反应。
他问道:“你听说劳拉·考克斯的事情没有?”
“没有。”劳拉·考克斯是一位年轻的实习外科医生,卡伦与她只是点头之交。
“她怀孕了。”
“噢,”卡伦说,“你的意思是——”
“本来以为你会对此感兴趣。”
她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感兴趣?”这时,她提高了嗓门。
“别多心!我不过是想换一个话题而已。”
“我知道你的意思,本来以为已经达成了协议,不再谈及——”
“我只不过是问问你知不知道她怀孕了!”
“为什么?”
他扔掉餐巾。“没什么。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又斟了一杯酒,真希望自己会吸烟。朱利安回来以后,再也没有提案子或者孩子的事情。“我给你讲讲今天看到的一个病人,”他温和地说,“他的肝脏上有一个3厘米大的肿块,那是在做超声波检查时发现的,可是——”
她洗耳恭听,可是却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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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庭审之前
我一身中曾经遭遇过两次毁灭性打击:一次是打赢了官司,另外一次是打输了官司。
——伏尔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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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1994年12月
对琳达·克兰德尔的取证会在帕尔默和海泽律师事务所的一间小会议室里举行。“小”指的仅仅是面积。房间的墙壁装饰着核桃木板,桌子是橡木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食品台上摆放了一个水族箱,里边游动着闪闪发光的热带鱼,小桌子上的一套银质咖啡具格外引人注目。
卡伦·穆尔满面怒气,坐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这是艾略特第一次见到她,她的美貌使他惊讶不已。她留着齐肩的黑发,端正的五官轮廓分明,苗条的身段充满活力。他不时用两眼的余光观察,发现她正注视着自己。
被告人出席对原告的取证会是一种异乎寻常的举动,他很想知道这究竟是她的意思还是弗拉纳根的主意。艾略特的合伙人西蒙也在场,他们遇到重大案件时总是共同处理。
艾略特尽量使自己的注意力回到取证会上来。琳达·克兰德尔坐在他的旁边。和艾略特所建议的一样,她穿着粉红色上衣,既没有佩戴首饰也没有涂脂抹粉——一副朴实的军人妻子的订扮。
她直接而恰当地回答了蒂莫西·弗拉纳根提出的问题。那些问题的目的是为了暴露案件的“阴暗面”——有关琳达婚姻的细节、她的经济情况、克兰德尔的健康状况等等。当然,她的回答只是证实了弗拉纳根在调查本案过程中已经了解确切的东西。
后来,问题涉及到克兰德尔死前那一天夜里的情况。他问道:“这么说,你丈夫那天晚上回来得晚?”
“是的,大约10点左右。”
“从办公室?”
“不,从机场。他刚去出了差。”
“是你去机场接他的?”弗拉纳根轻快地问。
她蹙额。“不,是他的司机去的。他可以支配——我是说他生前可以——政府提供的小车。司机送他回的家。”
“他到家以后做了些什么?”
“嗯,他和我打招呼,然后问我那一天过得怎么样。我给他倒了一杯酒——”
“酒?”弗拉纳根问道,“什么酒?”
“就是他常喝的——波旁威士忌加水。”
“只喝了一杯?”
“是的。”
弗拉纳根点了点头。“请继续说。”
“他看上去心事重重。我们说了一阵话后,他去了书房。我睡觉以前去看了看,那时他正在操作电脑。”琳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后继续说,“第二天清晨,他早起以后出去慢跑。他离家时我正在给孩子们准备早餐。”
“我明白了。”这时,弗拉纳根的合伙人递给他一张纸条。
“你丈夫那天回家以前没有去过办公室?”
“没有,时间太晚了。他直接回了家。”
“你能肯定吗?”
“我——”琳达的神情突然显得有点不自然,随即转过头去,用求助的目光望着艾略特。艾略特不知道她是否隐瞒了什么,但是除了要求暂时休会也没有别的办法——而当时提出休会实际上等于承认被弗拉纳根抓住了把柄。过了一阵,她回答说:“我肯定。”
“我明白了。”弗拉纳根向自己的年轻合伙人点了一下头,接着人他手里接过两张纸条。他递了一张给法院派来的记录员先让他登记,接着把它交给了琳达。“我给你看的是作过登记的被告方提供给取证会的第四件物证。你能辨认它吗?”
“等一等,”艾略特说,“请让我看一看。”
“我这里为你准备了一份。”弗拉纳根随即说道,然后把纸条递给了艾略特。艾略特扫视了一下——那是政府为贾斯廷·克兰德尔所作的行程安排。上面的最后一项表明,他预定4月14日搭乘空军的712航班从罗利达累姆起飞,下午4点55分到达华盛顿国家机场。艾略特知道,陆军自己拥有一小队喷气式飞机,专供高级军官使用。那些地位显赫的将军和上校们是不坐民航班机的。他把纸条给了西蒙。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知道。这是陆军旅行办公室发的行程安排。”
“那么,根据这张日程安排,你丈夫应该在什么时候回到华盛顿?”
琳达看着时间表。“嗯,上面说的是4点55分,不过,你是知道的,他们那不是正规航班。旅行办公室只是估计大概的到达时间。所以,飞机有可能晚点。”艾略特发现她已经有些生气了——那是一个不好的征兆。她抱怨道:“你说吧,早到或晚到有什么区别?它和这件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弗拉纳根温文尔雅地笑了。“请别生气,克兰德尔夫人。我提出问题,你回答就行了。如果我的问题不恰当,你的律师会提醒我的。”
艾略特心里一惊。那是弗拉纳根发出的信号:他将接触关键问题了。琳达一定隐瞒了什么事情。
弗拉纳根继续说:“如果你知道你丈夫实际上搭乘了712航班,并且于5点06分到达华盛顿,你会感到吃惊吗?”
“就提问方式表示抗议。”艾略特说。
“让我换一种说法。你本人知不知道你丈夫按照这张时间表上的安排,搭乘了712次航班?”
琳达紧闭着嘴唇。“不知道。”她低声说。
“明白了。那么,假设他按预定的安排上了712次航班的飞机,你不知道到达之后——例如在5点30分到10点之间这一段时间内——他待在什么地方?”
“抗议。你可以回答。”按照法院的有关规定,在庭审时抗议有效的问题,在调查证据的取证会上必须回答。然而,如许多律师的做法一样,艾略特仍旧在取证会上提出抗议。这样,第一可以保留在庭审时提出抗议的权力,第二可以打断对方的提问,第三可以提醒自己的委托人回答时要小心。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所提的问题可能引出无法确定的证据——他会建议自己的委托人不予回答。
琳达一时显得不知所措,过了片刻后反问道:“你为什么不去问他的司机?”弗拉纳根又笑了笑,瞟了一眼艾略特后继续说:“我很想那样做,然而不幸的是,他已经被调到了国外。”
“这一点你现在已经记录在案了,”艾略特以牙还牙,也故作笑容说,“抗议!要求被告律师就实际问题提问。”
弗拉纳根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问琳达。“请不要再问我任何问题,克兰德尔夫人。”这时,他的话中已经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语气。“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丈夫在7月14日下午5点30分至晚上10点这一段时间的行踪?”
“假设他乘坐了712次航班,假设那次航班正点到达。”艾略特说。
“当然,可以加上对我所提问题的这一点补充。”弗拉纳根说。
“不,我不知道。他也许是去了办公室。我不知道。”她显得惊慌失措。
弗拉纳根用钢笔敲打着自己的门牙。“我明白了。好吧,我们接着往下问吧。”
弗拉纳根没有就此继续追问,取证会余下的问题只是例行公事。琳达很快恢复了常态,后来给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艾略特在他们离开之前一直面无表情。艾略特、西蒙和琳达出了会议室,穿过了大厅。艾略特转过身面对琳达。“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严厉地问道。
“什么?”琳达故作吃惊状,而艾略特心里明白她事实上并非如此。
“那一天晚上贾斯廷在哪里?”
她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地板,像一名遭到惩罚的倔犟孩子。“我不知道。”
“好吧,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这一点?你以为我喜欢自己在取证会上得到真相?”他提高了嗓门,西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制止他。艾略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环顾四周。“好吧,街的那边有一家咖啡馆,我们去那里坐下谈。”
他们进了咖啡馆,找到一处单独摆放的桌子。西蒙到柜台前去,琳达打开钱包,掏出一盒香烟,点燃以后深吸了一口。西蒙端来了三杯咖啡。“那里有一个禁止吸烟的牌子。”他说着,朝柜台方向点了一下头。
“是啊。”琳达说道,但是并没有做出熄灭香烟的动作。
艾略特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愤怒,笑着说:“你是自己说出来,还是要我逼着你说?”
她微微一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
“但是你知道他在6点左右到达机场吗?”
“不知道。他只说那天晚上要回家。不过,我不感到……吃惊。”
“显然如此。那么说,以前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他没有按时回家,却说是‘在办公室里干晚了’?”
她吐着气,让烟雾慢慢地从嘴里出来。艾略特的鼻孔开始发痒了。她说:“我看你们已经猜到我的问题了。”
“那并不难。只有一个女人吗?”
她苦笑一声。“我真的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工作得很晚。”
“你查过他没有?”
“没有。”
“为什么不?难道你不想知道?”
她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脸上露出倔犟的神情。艾略特决定放弃这个话题,于是问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问过你的婚姻状况。我问过他是否对你有不忠行为,你当时回答说‘没有’。”
“对,我说过。”她辩解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有外遇。他的确常常工作到很晚,不过我觉得那没什么。即使现在我还是觉得那没有什么。这和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艾略特还没来得及回答,西蒙把话插了进来:“关系大着呢。你要陪审团作出判定,赔偿你失去丈夫的损失。难道你觉得弗拉纳根不想让陪审团的人知道,你们的夫妻关系并不融洽?”
“问题还不仅在于这一点,”艾略特说,“当然,我也认为弗拉纳根将会充分利用他所能得到的任何东西。但是,他们也可能会怀疑你丈夫做出的什么事情——比如吸毒——影响了第二天上午的治疗效果。”
“真荒唐!贾斯廷从不吸毒!”
艾略特举起手来。“干吗这样紧张?一分钟之前你还说他和别人通奸。”
当时,艾略特觉得她会出手打他。可是她却笑着说:“没办法,他仍然是我的丈夫,而且我爱他。”
“唔。”
“那么,这件事情我们该怎么办?”她忧郁地问。
“你自己什么也别做,由我们来进行调查。我们得赶在对方之前弄清楚那天晚上他在什么地方——我是说如果对方还不知道的话。”艾略特沉思了片刻。“贾斯廷的司机呢?你知不知道他调走的事?”
琳达摇晃着脑袋。“不知道。葬礼以后我没有见过蒂龙。”
“你说的什么名字?”
“蒂龙。蒂龙·博维。他是一名军士,他所在的部队驻扎在迈尔堡。我看,他们派他去给别的人开车了,或者执行别的什么任务了。他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贾斯廷很喜欢他。”
“那么,我们得看看陆军部的人能提供什么情况。从弗拉纳根的话判断,博维显然不在城里。”艾略特站起来,然后穿上外套。“琳达,我们陪你上车。”
她让艾略特帮她穿上外套。“多谢了。哦,艾略特——我没有事先告诉你这一点,对此我表示歉意。”
“我接受道歉。不过,再也不要搞突然袭击了,好吧?”
她点头同意。“好的。”
那天晚上,艾略特躺在沙发上,一边喝着药茶,一边翻阅《全国地理杂志》上一篇关于鲸鱼的专题文章。他刚迷迷糊糊地开始打瞌睡,这时电话响了。
他听到琳达的声音后心里一惊,然而更使他吃惊的是琳达说她家遭人盗窃了。
“什么时候?怎样进屋的?”艾略特尽力使自己说话的声音清晰。
琳达压低嗓门说:“是带孩子出去吃饭的时候。他们从通往贾斯廷书房的落地窗进来的。”
“你报警了没有?”
“报了,报了,当然报了,但是他们写了报告以后就走了。那些没用的家伙。”
“丢的东西多吗?”
“实际上,”她说,“他们只偷走了贾斯廷的电脑和一些古钱币,没有动音响和电视机。”
艾略特坐起来。那就怪了,他心里说着,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念头。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琳达几乎是在用道歉的口气说着。
艾略特点头回答,当然她是看不见的。如今人们没有家庭牧师,委托人经常把自己的个人问题告诉律师。“你一定受惊了,”他说,“而且觉得一切都乱了套,对不对?”
“对!正是这种感觉!没有贾斯廷……我觉得自己软弱无力。还有,他们扯破了我们所有的影集!我还准备把你需要的贾斯廷的照片找出来的——”她呜咽起来。
艾略特轻声地问:“你能不能找人和你一起住?”他知道她在附近没有亲属,担心她会叫他去那里。
“能。兰迪正在路上。”
他放心了。“好!你应该考虑安装报警系统。”
“对,我会的,肯定要装。”她语气坚决,对他说道,“艾略特,我知道这听起来奇怪,不过,你是否觉得盗窃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对了——他想起来了。琳达说过,贾斯廷死前的那个晚上在操作电脑。小偷只搬走了电脑,没有动其他值钱的东西……
但是,那样的设想简直是天方夜谭,即使在一个充满阴谋诡计的城市里,这样的设想仍旧显得牵强附会。“我不知道,”他回答道,“我看不可能吧。”
“我知道,”她打断了他的话头,“它听起来像是妄想狂。”他听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后接着说,“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对不对?”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恐怕不会吧,至少在抓到小偷之前是不会的。”
“对。噢——我听到兰迪的汽车声音了。我得去看一看了。谢谢你听我说话,艾略特。把你吵醒了,真对不起。”
“没什么。有什么情况请及时告诉我。”艾略特挂上电话,但心里却长时间地想着这次谈话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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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一个星期以后,兰迪、艾略特和杰基·拉蒙特在安德鲁空军基地拦住了从一架C-130运输机上下来、表情一片茫然的蒂龙·博维军士。博维在韩国非军事区驾驶物资供应车,今天刚刚从那里回来,身上仍旧穿着战斗服。
他们开车把博维送到迈尔堡。兰迪在自己原来的部队里给博维找到一份临时差事,博维干完以后可以得到两个星期的休假。“我命令你与罗思先生合作,”兰迪动身回华盛顿自己的办公室之前告诉博维,“事情办完以后,好好地度假。”博维换上便装,然后与杰基和艾略特一起走到杰基的马自达车前,准备回艾略特的办公室去。艾略特坐在前面的右座上,博维爬到了后面,尽管他高大的身材坐那儿显得很挤。博维25岁左右,留着短发,长着一个大鼻子。杰基发动了车子,艾略特告诉博维说:“帮我们办完事情以后,我希望陆军部会让你留在这里。你不想回到韩国去吧?”
“当然不想,先生。我的屁股都快给冻掉了。如果这次是你把我弄回这里的,那就多谢了。”
“我只起到了间接作用,是伊斯特部长的命令。”
“对,我想是的。”博维说罢脸上露出了警觉的神色。“不过,没有白得的好处。这档子事情是为了啥?”
艾略特看着杰基驾车老练地在纪念大桥的车流中穿行。“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他说,“是克兰德尔部长死前那天晚上的情况。你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吗?”
“嗯,记得。那是最后一次见到他,当然记得。”
“能不能给我们谈谈。”
博维提高了嗓门。“去他妈的,你干吗想知道这件事情,伙计?”他看了一眼杰基后说,“哦.对不起。我已经好久没有和女人在一起了。”
杰基和艾略特都笑了。杰基说:“没什么,别担心我。我才不在乎他妈的什么东西呢。”
“噢。”博维哼了一声,觉得有点尴尬。
“拉蒙特小姐是一位私家侦探,”艾略待解释说,“她为自己会讲粗话而感到自豪。”
“这话当真?”他用更加尊敬的目光看着她。“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女侦探。”
艾略特接过话头说:“军士,我们想了解那天晚上的情况,因为对方要用它来挫败克兰德尔夫人起诉的治疗不当案。”
博维思索片刻以后说:“我一贯尊敬克兰德尔夫人。她需要我这样做吗?”
“是的。记住,我是她的律师。”
“嗯,要是别的律师向我提出同样的问题,我该怎么办?”
“除非我要你出庭作证,否则我是不会告诉他们你的行踪的。要是我说了,他们就会传你参加取证会。”
“你也可以开取证会,对不对?”
“说得对。但是,被告的律师也会出席的。”
“哦。你遇到难题了,伙计。”
“如果你不愿帮忙的话。”
博维满脸忧愁。
艾略特低声问:“你觉得自己背叛了克兰德尔部长?”
博维不住地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艾略特转过头去观察路面。他们正离开怀特赫斯特大道进入K街,路上的车流量仍旧很大。他说:“好吧,这由你来定。”
博维没有回答,两眼望着一辆接着一辆的汽车,过了一阵说:“哼,好吧。”
“好,”艾略特立刻说道,然后从茄克的内袋里掏出了笔记本,“你到机场去接他?”
“对。约在5点半到6点问。他要我去乔治敦。”
“乔治敦的什么地方?”
“蒂伯岛公寓楼,就在靠河边的位置。”
杰基吹了一声口哨。“豪华住宅区。”
艾略特问道:“那是他第一次到那里去吗?”
“不。在那以前的一个星期,是我把他送到前门的。”
“他以前从来没有去过?”
“没有和我去过。”
“好的。他给你说过去见谁没有?”
“没有,而且我也不会问的,伙计。不关我的事。”
好极了,艾略特心里想,军士的作风。他问道:“这么说,你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博维摇头笑着说:“我当然知道,是你的问题没问对。我第一次开车送他时,听见他重复着房间号,是在车上的电话里。就像有人在给他指路,就是那样。”
艾略特咬着嘴唇。“好的,那么号码是多少?”
博维笑了起来,好像觉得挺好玩似的。“我不知道,只记得像是4什么的。”
艾略特尽量压制住心里的怒火。“你是说你记得是4开头的三位数,是房间号吗?”
“我不知道,伙计。我只记得听见他重复说着4什么的。我当时没有在意,你的运气好,我还记住了一点。”
“好了,好了。”艾略特说罢,转过头对杰基说,“看来你又弄到了一份差事。”
她眉头紧皱。“对啊。希望在四楼上没有太多的房问。还有,我需要一张他的近照。”
“我有一张。”艾略特说着,满意地把头靠在椅子上。
当天晚上8点15分,艾略特把他的美洲虎汽车——吸毒之前那种生活方式所剩下的唯一东西——驶进M街的一处停车场,下车以后路过一个个酒吧和商店,朝河边走去。拐了一个弯以后,他到了一条圆形车道,那车道通往一幢10层楼高的钢结构玻璃墙建筑物。建筑物的正前方矗立着一座豪华的砖砌门楼,上面的标牌上写着:“蒂伯岛公寓楼。”
艾略特停下脚步等待着。12月的华盛顿天气寒冷,从波托马克河上刮来的凛冽寒风使人觉得冰冷刺骨。他赶快把衣领竖立起来。
他在寒风中挨了10分钟以后,杰基的马自达车拐过街角,停在了车道上。她走到艾略特跟前,用手指着那幢大楼间:“这样的房子值多少钱?”
“临河的房间开价100万美元。你来晚了,不能在这里停车。”
“对不起。”
“找到那套房没有?”
“找到了。”
“真的?是谁的?”
她故作神秘地一笑。“我不知道。”
艾略特咬着嘴唇。看来,他今天无法从任何人口中得到直接的回答。他慢吞吞地问:“你怎么可能找到了房子却又不知道主人呢?”
杰基抖了一下,伸手拉上皮茄克的拉链。“我逐个敲开房门,让他们看克兰德尔的照片。一位房客认出了他——毕竟他们所见的黑人房客并不多——而且记得他按过大厅对面那套房间的门铃。”她笑着说,“436号。”
好了,艾略特心里想,这就对上号了。“干得不错。现在告诉我怎样从大厅混进去。”他说罢指了指玻璃窗里边,一名接待员正坐在柜台后面。“我不知道要转访的人的姓名。”
杰基把手伸进自己的手袋,从里边掏出一枚貌似正宗首都警察局警探的徽章。艾略特抱怨道:“我这副模样肯定不像警察。”
杰基呵呵一笑。“你已经上了船,后悔也来不及了。跟我来。”她把车留在车道上,径直走进大厅,艾略特磨磨蹭蹭地跟在后边。
杰基到了柜台前面对接待员说:“这是我的头儿,我要带他去四楼。”
接待员点头说:“好的。”
“谢谢。往这边走,头儿。”她朝电梯走去,艾略特跟在后面,嘴里嘟哝着:“如果我的律师资格被取消,我就得和你一起住。”
杰基笑着说:“行。”
电梯的门在四楼开了,他们出了电梯,进入铺着红灰色地毯的走廊。他们到了走廊中部,在436号套房的门口停下了脚步。套房的深色木门镶嵌在墙壁里面,门上装饰着一个漂亮的铜制门扣,灯光下是一个门铃和对讲机的格子窗。艾略特摁了两下按钮。
“来了。哪一位?”对讲机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赌20块钱,她是一位金发女郎。”杰基小声说。
艾略特朝着对讲机说:“我是艾略特·罗思,贾斯廷·克兰德尔夫人的律师。我想和你谈谈。”
里边没有动静,这说明他们找对了地方。过了片刻,那个女人的声音说:“请等一下。”
他们等了大约5分钟,门终于开了。
艾略特吐了一口气。她大约20岁出头,容貌美艳动人,留着长而直的金发,鹅蛋形的脸上长着一对水灵灵的蓝眼睛,白色的丝绸上衣扎在贴身的莱维斯牌高档牛仔裤里。“我刚才还在猜想你什么时候会光临。”她和颜悦色地说。
两人跟着主人进房间时,杰基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艾略特,他没有理会她。房内的家具正如他们想象的那般豪华:室内安放着一套宽大的白色转角沙发,地上铺着古色古香的东方地毯,沙发旁边摆放著名师设计的咖啡桌,窗前挂着灰色的竖式百叶窗,墙壁上装饰着几幅现代绘画。他问道:“你贵姓?”
“梅利莎·伏利。”她说罢指了指沙发。“请坐。”艾略特和杰基在沙发上就座,梅利莎坐在他们对面的一把皮椅上。艾略特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水气味——那是用一种非常宜人的花卉制成的。
那位女人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杰基,杰基瞟了一眼艾略特,然后自我介绍:“杰基·拉蒙特,帮助罗思先生调查的。”
艾略特单刀直入地问:“你知道我会来。为什么?”
梅利莎懒洋洋地回答说:“我一直注意有关的新闻报道,知道你们在办理这个治疗失当案。我可能是贾斯廷死前最后见到他的人之一,所以我估计会有人来找我谈这件事情。”她讲话的语调平板。
艾略特点了点头说:“对,你的估计是对的。我想知道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她没有回答,而是站起来,走到房间另外一端的小酒吧前。“我能给你们弄点什么喝的吗?”
“好的,麻烦了。”杰基问,“有没有波旁威士忌?”
梅利莎的鼻子皱了一下。“嗯,苏格兰威士忌行不行?”
“好的。”
“我什么也不要。”艾略特说。他注意到杰基打开了放在她手袋里的录音机。
梅利莎一边斟酒,一边说:“我并不十分清楚自己是否应该和你们谈话。谈话内容保密吗?”
杰基望了一眼艾略特。艾略特说:“那取决于谈话的内容。如果对我的委托人有利,我有可能要求你出庭作证。”
梅利莎咯咯地笑了。“我对此表示怀疑。”她回到皮椅前,把酒递给杰基,然后喝了一日她自己的那杯酒。“如果你们还没有猜出来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是他的女朋友。”
杰基说:“我已经猜到了。”
梅利莎又一次咯咯地笑了。“对。”
“你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艾略特问道。
她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过了片刻后说:“大约一年以前。”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我记不得了,好像……是通过一位共同的朋友认识的。”
“我明白了。你工作吗,梅利莎?”
“你是说白天吧?”
杰基忍住冒到嘴边的笑声。艾略特说:“是的。”
“我曾经在一家百货店工作,也兼做做商业模特。不过,时间都不长。”
“你还有别的——朋友吗?”
她那双蓝得撩人的眼睛望着他。“我有几个别的——朋友,是的。”她一本正经地说。
杰基这次没有笑,而梅利莎却又咯咯地笑起来。
艾略特努力使自己重新控制谈话。“我们还是回到他死前的那天晚上吧。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梅利莎靠在皮椅上,两手把双膝抱在胸前。她想了一阵后对他们说:“大概在下午4点左右,他在机场给我打电话,间我有没有空。他大概在6点半到7点之间来到这里。我们一起吃了晚饭。然后,这个……剩下的就不太好谈了。”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大概是在9点或者10点,我记不清了。”
“他看上去身体健康吗?”
“你是什么意思?”
“他当时呼吸有没有问题,是不是说过胸部疼痛,或者类似的症状?”
“哦,没有。他壮得像一头——牛。如果他的身体有什么毛病,我想我会察觉出来的。”
艾略特心里舒了一口气,仍然不动声色地问:“他平常抱怨过自己的健康情况没有——一点也没有吗?”
她摇了摇头。“我的记忆中没有。我刚才说了,他身体强壮,而且保养得很好。我想他在进行锻炼。”
“对。那天晚上的事情你还记得什么?有没有什么反常的情况?一点也没有吗?”
“没有。”
“毒品呢?”他漫不经心地问。
她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又一次盯着他。他急忙说:“显然,保守秘密符合我的委托人的利益。”
她用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脸蛋说:“有一次我给他可卡因,但是他不要,我碰了钉子。他喝烈性酒,就那么一回事。”
艾略特转过头来问杰基:“杰基?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
“好的,那么就这样吧。”他站起来。“谢谢你和我们谈话,伏利小姐。我不会请你出庭作证的。当然,和我一样,对方也有可能找到你。他们可能需要你的证词,至少在取证会上需要。”
“我希望不会。”
“我也这样想。哦,这是我的名片。”他说罢把名片放在咖啡桌上。“如果你搬家,麻烦你告诉我一声。能不能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
她又是一阵咯咯的笑声。“是公事还是私事?”
他叹了一口气。“行啦,万一我需要找你。”
她把电话号码告诉了他。
“哦,还有一件事,”他说,“他谈过她妻子的事情没有?”
她的脸上又闪过一丝不解的神情,回答说:“没有,我记得没有。”
他再次向她道谢,与她握了手,然后跟着杰基出了套房。在去电梯的路上,杰基说:“你现在可以把眼睛放回脑袋上了。”
他辩解道:“她是一位很性感的女人。”
“是女孩,而且是妓女。”
“你说得对,一个很有品味的妓女。”他用指头捅了一下电梯的按钮。“我可以理解克兰德尔。”
“那当然啰。”她停顿了一下,好像在考虑什么事情,然后说道:“既然已到乔治敦来了,去喝一杯怎么样?克兰德尔那天晚上没有吸毒,不值得庆贺一下吗?”
“这不会记入你的私人侦探收费时间之内吧?”
她笑了笑,用指头按一下电子表。“正式开始我个人支配的时间。”
“这句话还不错。”
克莱德餐厅像往常一样,黄昏时分顾客盈门,他们俩等了一阵才空出座位。酒送来以后杰基说:“喂,至少这喝的得有人付账。”
“看来是的。”
杰基注视着他。“看来你不相信她说的。”
“有几点还没有落实。”
“是吗?”
“你看,她不记得是怎样认识克兰德尔的。她见的是陆军部部长,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说不定她当初并不知道他是陆军部部长。”
“有可能。而且,她也不记得他谈论过他妻子的事情。”
“这有什么奇怪的?”
“这就反常了。我原来搞刑事案件的时候,常常为公司里的女孩子们打官司。她们之中有的人也非常漂亮,而且很有品味。她们说,她们的相好们总是喜欢抱怨自己的妻子这也不行,那也不对。那是给他们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的方式。”
“这样看来,克兰德尔与众不同。”
“还有一点,像梅利莎这样的姑娘花钱如流水,而且显然得用现金支付。在克兰德尔的账户上应该有提取大笔现金的记载。”
“你是说没有?”
“嗯。西蒙管不动产的事情,已经弄到克兰德尔在过去三年中的银行结算单据。如果有此情况,他应该向我提起。”
杰基抿了一口酒,把酒杯端到灯下。“很好。不过,你忽略了一点,福尔摩斯。”
“哪一点?”
“梅利莎暗示说,克兰德尔喝酒非常厉害。但是,她却没有他最喜欢的波旁威士忌。”
“你说得对!”
“当然对。”杰基说罢又抿了一口酒。“在任何人的谈话中你都可以发现这种自相矛盾的地方。”
“不错。”
“你可能想找一个借口回去,再问她几个问题吧?”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狡诈的神色。
“绝对不是!”他竖起一个指头召唤招待员。“我发现你吃醋了。”
“我?仅仅是因为你一见到她我就变成隐身人了?算了吧。”
她的态度有些异常。艾略特抿了一口酒,开始觉得杰基对自己有了好感——这并非仅仅是作为她的客户而言的。
招待员来了,艾略特叫他再端两杯酒来。艾略特接过酒杯,喝下一大口伏特加,然后放下杯子,两眼凝视着杰基。
她的容貌既不漂亮,也非传统意义上的端庄——迷人是形容她的恰当字眼。他知道,她的母亲是从新奥尔良来的。杰基的皮肤并不黑,而是呈牛奶巧克力的颜色,那是她继承的那种克里奥耳人①的特征。
① 常指出生于美洲的欧洲人及其后裔,也指这些人与黑人的混血儿,以及路易斯安那人。前文提到的新奥尔良为路易斯安那州东南部港口城市。
“你真的认为是医院把事情弄糟的?”她问道。
艾略特看见她改变了话题,心中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是的。我已经得到专家的鉴定。”
“谁?”
“波拉德医生。”
“哦。”她皱了一下眉头。
“你觉得不行?”
她摇了摇头。“不关我的事。他给查理·格拉瑟帮了不少忙,对吗?”
“对啊,我就是从格拉瑟那里知道他名字的。你了解他吗?”
“听着,我为许多律师工作,了解一些情况。”
艾略特叹了一口气。“你说什么?说他是花钱可以收买的?原告的妓女?被告们就是这样称呼为原告出庭的证人的。”
“艾略特,他甚至可以作证指控自己的奶奶。”
“如果他奶奶犯了过失罪的话。”杰基的笑声停止之后,他继续说,“你看,如果不利用他的证词,我将会冒很大风险。有了波拉德,你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你清楚他在取证会上和法庭上将要怎么做。”
“他可能是错的,难道这一点不会使你感到不安吗?难道你不该去找更为可靠的鉴定人吗?”
他看得出来她是真诚地希望帮助他,于是严肃地说:“我已经进行了研究,而且赞同他的鉴定。至于别的专家——我不知道。这永远是一个策略问题。找数名专家鉴定有助于赢得陪审团的赞许,在被告方面请到多名专家提供相反的意见时,这显得尤为重要。但是,多名专家意味着多种意见,而那些意见有可能互相矛盾。有时,使案件简单化可能好一些。还有,这样做费用当然也低一些。”
她没有吭声。他觉得自己处于守势,于是接着说:“噢,你是说道德方面的考虑?嗯,嗯。那不是我的事。我只是尽力打赢官司,而不是探求真理。”
“这些都是些废话,艾略特。我见过你为委托人自己掏腰包的情况。”
“对啊,你瞧瞧那样做使我到了什么样的境地。”
她顿时怒容满面。“在吸毒成瘾之前你的境地不错。”
“你扯得太远了。在我发现可卡因之前我只是一名二流的人身伤害案律师。可卡因使我有了一流的感觉。”
杰基本想反驳,可是又决定不那样做。“我还要一杯酒。”她说。
他们又叫了两杯,然后谈着其他事情。过了一阵,杰基提议跳舞。艾略特已经灌下许多伏特加,当然觉得这不足为奇。两人跌跌撞撞地穿过寒冷的街道,到了附近的一家夜总会,坐下以后又要了几杯酒。
那天晚上的某个时候——或许是因为艾略特刚才的那些念头——某种感情上的交融出现了。他们开始跳舞——搂得紧紧地跳。到了午夜时分,他们每跳完一曲都要热烈亲吻。
亲吻杰基使艾略特感到甜蜜而刺激,其他舞客投来的目光使他们觉得更加兴奋。即使在首都华盛顿,不同肤色之间的恋爱关系也略显有伤风化。
他们沿着M街步行,看见酒吧和夜总会就进,最后到了中心桥附近的一家名叫疯牛的下等酒吧。与街道另外一端那些雅皮士光顾的场所不同,疯牛酒吧塑造的是一种通俗的蓝领形象。店内的家具是用粗糙的木头制成的,店堂的尽头是一个锯屑坑,坑里立着一头浑身闪亮的机械牛。牛脖子上挂着一个破旧的标牌,上面写着“已经失灵”。震耳欲聋的音响系统播放着过时的秃鹰乐队的唱片。
艾略特在柜台买了两瓶库尔斯啤酒,和杰基一起坐在破牛附近的一个分隔间里。临近的分隔间内是三个上穿法兰绒衬衣,下套牛仔裤的男子,他们头上戴的帽子上绣着同一个卡车公司的徽章。杰基坐下时,他们中的一个人伸出头来看了一眼。那人朝两个同伴嘟哝了一句,他们全都吃吃地笑了。
艾略特和杰基尽量不去理会他们。然而,他俩交谈的时候,艾略特无可奈何地发现,三个卡车司机的声音越来越大,后来便超过了音乐声。
他俩刚听到“当然想尝尝那块黑肉”,就见最高的那个人站起来,然后向他们走来。他身高大约有6.5英尺,肩膀宽大,酒后的眼睛现出红色。他没有跟艾略特打招呼,径直对杰基说:“嗨,宝贝儿。我叫艾德,大个子艾德。”他斜瞅着杰基。“你叫什么?”
“我没空。”杰基干脆地说。
“来吧,别这样,”大个子艾德说,“只想交个朋友。跳个舞怎么样?”
杰基给艾略特使了一个眼色,朝出口的方向点了一下头。
艾略特站起来说道:“走吧。”
大个子伸出一只巨掌,猛地一下把艾略特推回到座位上。“我要和这个女人谈谈。”大个子说罢从头到脚地打量着艾略特,看见他身穿西装,系着领带,脚下是饰有流苏的休闲皮鞋。“哼,你走错了地方,小子。假娘们的酒吧在街那头。”
艾略特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你并不想和我打架,真的,你并不想。还是让我们走吧。”
那家伙低头看了艾略特一眼,接着笑了起来。“我不想和你打架?你他妈的是什么意思?你是个假娘们吧?是个喜欢——”他腰了一眼杰基,“黑娘们的白种假娘们?”在隔壁的分隔间里,他的两个同伴听后齐声哈哈大笑起来。艾略特心里想,真是些造火箭出身的,光发噪音。这时,大个子一把夺走艾略特西装口袋里的手帕,得意洋洋地往上面擤了一把鼻涕。接着,他漫不经心地俯身揍了艾略特腹部一拳。
那一拳虽并不特别重,但也足以证明他的优势所在。然而,那是一个可怕的错误。
越南战场留给艾略特的影响之一就是在身体受到威胁时迅速做出反应。他不去思索,不去考虑可能的选择,更无需去克服自身的恐惧感。
艾略特抬腿对着大个子的裆下就是一脚。对方身体曲成一团,嘴里不住地呻吟。艾略特接着猛揍他的面孔,打破了他的鼻子,接着抓过一瓶啤酒,纵身跳上凳子,对着他的头顶狠狠地一击。
大个子瘫倒在地上,鲜血糊满了面孔和头部。艾略特随即压在他的身上,用拳头接二连三地猛揍他的面孔和胸部。
这一连串动作非常之快,大个子艾德的朋友根本没有机会插手。这时,他们两人站了起来,其中的一个朝艾略特扑了上来。艾略特停下了落在半死不活的艾德身上的拳头,两眼盯着那人。那名司机看见艾略特的眼光,顿时止住了脚步。“妈的,”他嘴里嘟哝道,“这家伙疯了!”
“算了吧,艾略待,”杰基说着用力拉他手臂。“我们离开这里!”
有人高声报警,但大多数顾客甚至没有注意到刚才发生的斗殴。艾略特两眼盯着剩下的两名司机,站起来让杰基拉着手离开了座位。她实际上是把他硬推出了酒吧,来到了街上。他们一口气跑过几个街区,拐进一条小巷,这才停下脚步。“天哪,艾略特,你保护我倒没什么,可差一点把那家伙给打死了!”
艾略特摇着头,努力排出胸中的怒火。接着,他靠在墙边,深深地吸了几口寒冷的空气。他发现自己开始犯病,于是让身体顺着砖墙慢慢滑下,最后坐在冰凉的柏油地面上,用双手捂着头。“噢,哎哟,哎哟,哎哟。”他不住地呻吟着。
杰基跪在他的跟前。“这毛病以前犯过,对吗?”
他满脸痛苦状。“犯过。”他用力吸了几口气,然后慢慢地说,“我过去的做法是独自找一家酒吧坐下,喝得大醉,等着有人来和我说话。然后,就发酒疯。”
“天哪。”杰基从手袋里拿出一包面巾纸,擦去大个子艾德溅在他脸上的血迹。她念叨着:“我听说过。这就是越南战争留下的,对吧?叫什么战后创伤吧?”
艾略特听了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他说,“他们是这样说的。你怎么知道我去过越南?”
“西蒙告诉我的。他说你有时……大发脾气。他还说你的问题大多是……越南战争造成的。”
艾略特哼了一声。“人人都有胆小的时候。”他挣扎着站起来。“我还是回去看看是不是把他打死了。”他说罢朝酒吧走去。
“站住!”杰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使他转过头来对着自己。“你用不着替那狗东西担心!”
“对呀,可我是律师啊。我不能眼见着可能出现……杀人案而走开。”
“就待在这里!我去看看,好吧?”
艾略特摇了摇头。“他们肯定会找你出气。”
杰基没有放手。“你还不太了解我。我以前对付过醉酒闹事的家伙。”她蛮有把握地说。他还没来得及表示反对,她已经快步离开了。
艾略特身体靠在墙上,在以后的10分钟里心里充满恐怖的感觉,完全顾不得寒冷,顾不得慌忙躲避他的过路人。他头脑里面只有一个念头,担心会又一次毁掉自己的生活。后来……他想要可卡因。
杰基笑呵呵地回来了。“没有警察,”她开门见山地说,“我和经理谈了。他说大个子艾德醒来以后,他朋友扶着他离开了酒吧。他们既没要救护车也没叫警察——一定是觉得内疚了。看来你的运气好。”
艾略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谢谢你。”
“对啊,你欠我的。”
他点了一下头,揉了揉开始肿痛的右手。他说话的声音颤抖。“我要回家了。”
“好主意。”她注视了他片刻以后说,“你看上去非常虚弱,艾略特。我看不能让你开车。”
“我没事。”
“不行。来吧,我送你回去。”
他不想争辩。杰基送他回了公寓,然后扶着他到了门口。两人当时都觉得尴尬。艾略特问:“你想喝点咖啡以后再开车回家吗?”
“好的,多谢了。”她进了起居室。艾略特走进小厨房,想找到电热咖啡壶的过滤网。他转过身去,杰基正站在那里。他一见她脸上的神情,心里全明白了。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两人热情亲吻,他拥着她进了卧室。他们再次热吻,然后脱去了衣服。
他们长时间地亲吻和抚摸,接着开始了他们的消魂之夜。他竭力避免将杰基与自己的前妻比较,可是心里总觉得杰基比瓦莱里更加热情奔放,更加具有活力。
他们在4点左右才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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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二天是星期五。艾略特下午3点离开办公室,开车往北到了滨江路,然后向波托马克河驶去。
他在办公室里无法集中注意力,一是因为前一天的酒力尚未退尽,二是因为酒吧斗殴以及与杰基度过的一夜仍使他思绪纷纷。
突然降临的性关系使他既兴奋又害怕。他从心里喜欢杰基。她聪明而迷人,在私家侦探冷峻的外表下面有一颗充满热情的心灵。而且,他心想,重新开始性生活真是太好了。他的双手握紧了方向盘。
他只是一时还无法肯定自己是否已经做好准备,去处理好和杰基关系中其他方面的问题。他的生活非常复杂。
艾略特曾经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南战争留下的痕迹将会渐渐消退,他能够重新主宰自己的感情生活。然而,现在仍有情感失控的可能性,意识到这一点使他感到非常害怕。
不幸的是,真正理解这一点的只有那些从越南回来的老兵。“还在西贡,”兰迪总是这样说,“你仍然还在西贡。”
刚刚离开军队时,艾略特甚至无法适应重新开始大学生的简单生活。于是,他在海运公司找到一份工作,成为一名普通的海员。对他来说,那是保留军队生活的一种方式——与其他男人呆在一起,长时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后来,他终于上了大学,接着还念了法学院,然而却备受情绪失控和精神压抑的困扰。虽然他还面临其他方面的困难——例如,和父亲的关系等等——越南战争的创伤却是一个主要的问题。后来,他参加了老兵中心举办的互助活动,情况大有好转。
他在老兵中心发现,许多从越南回来的人都饱受心理创伤,存在着耻辱感和犯罪感——他们是战争伤害的活见证。当然,这样的现象不仅仅见于从越南回来的军人。他遇到参加过二战和朝鲜战争的老兵,他们也有同样的问题一而且抱怨越战老兵出尽了风头。
心理医生称它为“战争创伤压力综合症”,其治疗方法虽然简单但令人很难做到——学会如何接受已经发生的事情,学会在生活中如何对待它。
他皱了皱眉头。他或许应该回到老兵中心去.向那些医疗人员讲述他的噩梦,讲述他所经过的战斗,讲述那些暴力场面对他的影响。
但是,他眼下正参加每周两次的可卡因吸食者互助会组织的活动,会有很多事情的。
会熬过去的。他告诉自己,还是先考虑今天。分门别类地去做吧。希望尽快见到乔希。
他想到这里笑了起来。兰迪主动提出用飞机送艾略特和他的儿子乔希去海洋城。虽然这个周末没轮到艾略特看乔希,但瓦莱里还是同意了。
艾略特驶过贝尔特路以后,往右转弯到了福尔斯路,然后连续拐了几个弯进入一条岔路。他在自己原来的家门口的车道上停下。它是位于“新”波托马克地区的一幢仿都铎样式的建筑物。
瓦莱里出来开门。她是一位迷人的女人,皮肤细腻光滑,大而黑的眼睛具有异国魅力。虽然生乔希后增加的体重并没有减轻,但是她看上去一点也不臃肿。
“你很准时。”她说。
“这是头一次。”他接过她的话头,跟着她进了房门。
“你们住兰迪的海滨别墅?”
“嗯。你有电话号码的。”
“找到人照看乔希了吗?”
“我不准备外出。”
她咂了咂嘴。“噢,你算了吧,艾略特。兰迪是不会让你闷在家里的。他会像往常一样,带着女人去寻欢作乐。如果他没有女朋友作伴,就会和你出海航行的。”
艾略特摇了摇头。“我准备和乔希待在一起,在海滩上散步,拾贝壳,做游戏。没有别的安排。”
她哼了一声表示怀疑,随即转变了话题。“克兰德尔的案子使你大出风头。无论是协商解决还是法庭判决,你看来都会得到一大笔钱。”
“可能吧。”他说。
她把头转向一边。“我希望如此,因为我已经提出要求,想增加孩子的抚养费。下周你会从我的律师那里得到有关的文件。”
他没有料到她会提到这类事情。“这件案子我连一分钱还未挣到。”他解释说,“情况和你说的恰恰相反——你是知道这样的案子需要投入多少资金的。可能需要几年——”
“并不是仅仅因为这件案子!我本来就打算提出来的。乔希应该得到更多的——”
“你小声点!”艾略特狠狠地说。
她面带愧色,颇有雅量地抱歉说:“对不起。”
艾略特继续低声说:“我把目前所有的钱都寄给你了。好吧,如果和案子无关,你为什么提案子的事呢?”
“我不过是想说明,我希望你能尽快了结案子,那样你的情况可能会好些。”
他认为自己应该对此保持沉默。过了一阵,瓦莱里说:“乔希在楼上收拾行李。”
“我上去。”他上了楼梯,走进乔希的房问。里面乱作一团,一看便知是一个9岁男孩住的地方;地上到处扔着玩具和运动器材,墙上贴满了飞机画片。
乔希继承了艾略特对飞行的爱好,正站在床前摆弄着塑料制成的B-17轰炸机和很有未来色彩的太空战斗机模型。那架B-17轰炸机看来占了上风。床上摆着一只斯派德曼牌箱子,还没有整理完毕。
“嗨,小伙子。”艾略特招呼道。
乔希张开缺牙的嘴巴笑了。“嗨,爸爸。我快准备好了。”
“你把游泳裤放进去没有?兰迪住的地方有室内游泳池。”
“我一条也没有找到。”
艾略特哼了一声。乔希还不太会自己找东西。他走到衣柜前,把手伸进最下面的抽屉。
“这是你的黄色游泳裤,”艾略特说着,拎起了一条鲜艳的斯皮多牌游泳裤。艾略特心里想,这东西在公路上足够做两个遇难信号标志了。艾略特帮着乔希收拾好箱子,然后和他一起下楼。乔希与母亲告别,套上皮制飞行服,然后向艾略特的车子跑去。艾略特提着斯派德曼牌箱子跟着出了房门。
从那里到盖瑟斯堡机场只有一刻钟的车程。那是一个小型民用机场,在华盛顿以北20英里处。乔希一言不发地坐着。像大多数父母离异的孩子一样,他的行为举止有些怪异,有时喜笑颜开,有时沉默无语。
“你没事吧,朋友?”艾略特问道。
“没事。爸爸,兰迪有自己的飞机,我们为什么没有呢?”
“你知道为什么,乔希。我买不起,妈妈和我分开以后我买不起。”
“嗯,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艾略特笑了。“我知道,眼下我的钱还不够。将来可能行吧。”
“到那时,我们能不能买一架大的?就是飞得很快的那种?”
“好的。一架双发动机的。我们开到加勒比海么,数一数那里有多少个岛屿,然后穿上潜水衣去潜水。”
“那就太棒了。还有——你觉得帆船怎么样,我们还能不能买一条帆船?一条双体船?”
艾略特听后哈哈大笑。“干吗不呢?而且还要买一艘赛艇,让你一个人驾驶。”
乔希咯咯地笑了,意识到所有这一切都是幻想,可是仍觉得非常开心。
从7000英尺上空俯瞰蒙哥马利县,下面一片田园风光。天气寒冷,天空晴朗,阳光洒在大地上,犹如一幅出自法国画家塞尚笔下的风景画。他们的飞行高度既可观察其大量的细微之处,又可看到总体概貌。艾略特像往常飞行时一样,显得十分兴奋。
他听到兰迪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你想飞一会儿吗?”
“那还用说。”艾略待回答。他坐在那架切诺基6型飞机的右前座上,一把抓住双人操纵杆,两只脚踩住方向舵的踏板,然后查看了一下各个仪表。“好的。”他说。
兰迪松开了操纵杆。“交给你了。顺着这个方向一直向前,看到航线50时向东飞。”
艾略特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于是转过头看着乔希,脱下了左边的耳机。“我能不能开一下?”乔希在发动机的轰鸣中提高了嗓门。艾略特也大声说:“几分钟以后吧,乔希。你可以坐在我的腿上,用手把住操纵杆。”
“明白。”乔希说。他喜欢使用“明白”这个无线电通讯术语。他坐回了座位,把鼻子抵在窗户玻璃上。
艾略特集中注意力驾驶飞机。兰迪的六缸切诺基飞机性能优良,是业余飞行员梦寐以求的东西。在把积蓄花在购买可卡因之前,艾略特曾经上过飞行学校,当时准备取得飞行执照以后就买一架飞机。他曾梦想飞遍整个美国,在各大城市举行取证会。
过了一阵,他对着麦克风说:“你有没有过不想着陆的感觉?我是说,这种一直飞行,忘掉世间烦恼的感觉?”
“噢,当然有过,”兰迪回答说,“有时在办公室里遇到心烦的事情后,我会开着飞机来到天上,然后朝百慕大飞行——一这架飞机的飞行距离可以到那里。开到半路上我会往回飞,但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一直飞,降落在岛上,脱掉衣服,跳进浪里,再也不看任何文件了。”
“就这些啦?”艾略特问道,“我的幻想还要多一些。”
兰迪咯咯地笑了,接着转变了话题。“让我们试一试漫飞技术。”
艾略特点了点头。他把节流杆往后拉,接着看见发动机转速减到每分钟1750次,在升降指示器读数开始下降时,将风门板控制在30%。飞机匀速前进,噪音很大,飞行速度为每小时90英里,刚好高于飞机的“失速”。低于失速时飞机就会停止飞行,开始下降,即使发动机处于工作状态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棒极了!”兰迪赞叹道。
“谢谢。下次我们可以试一试俯冲着陆吗?”
“没问题。”
艾略特后来看见了航线50上的其他飞机,于是慢慢转向东北方向。“太妙了,”他说,“我真羡慕你,自己有一架这样的飞机——就像合法吸毒一样。”
“差不多就像女人一样使人愉快,”兰迪说,“说到女人——你在和谁接触?”
“嗯,没有。”艾略特不想把杰基的事情告诉兰迪。
“好的,我心里倒有一个人。她是我办公室的一名秘书,模样漂亮,身材苗条,三十来岁,刚刚离婚。要不要我安排一下?”
“不用了,谢谢。我——我的条件还不成熟。”
兰迪摇头。“别这样了,艾略特,该往前走了。你不可能打一辈子光棍。”
“我——现在还不行。”
“艾略特,我放心不下。你只知道工作,完了就闷在地洞一样的公寓里。这不是生活。”
“我没事。”
“你仍在西贡。”
“有时吧。”
“对,我自己也是,有时是。但是,我觉得你心里装着别的事情,和我谈谈吧。”
“我担心手里的这件案子,就是克兰德尔的案子。”
“担心?见鬼,真是不折不扣的神经病。你脑袋里想的就是这个,对吗?就是那案子?”
艾略特脑海里出现了杰基,于是笑了。“不是,你猜错了。”
“哦,是吗?我希望你说的是真的。人活着不仅仅是工作。”
“正因为如此我得打赢这官司。”
兰迪指着一只仪表说:“嘿,注意飞行速度。”
“糟了,对不起。”艾略特说着调整了一下风门。
乔希这时又拍了一下艾略特的肩膀。他对着艾略特的耳朵大声喊道:“行了,爸爸。你说过的,该我了。”
“好,”兰迪说,“别一个人霸着操纵杆。”
艾略特咧嘴笑了,顺手把儿子抱到自己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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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文森特·里德虽然负责着克罗姆有限公司最大的研究项目,可是在心计上却远远不能胜任这一重要职位。
里德大步走过行政大楼的门厅,推开一个上面标着“临床研究主任”字样的房门,然后故意踱着方步走了进去。他站在秘书的桌子前面,用命令的口气说:“安妮,我得立刻见普列斯科博士!嗯,没有,我没有和他约过!”
安妮·登普西温顺地连连点头。像克罗姆的大多数非技术人员一样,她是公司附近北卡罗来纳州乡村里土生土长的人,遇事不易激动。她已经习惯了里德博士的行为方式。他总是忧心忡忡,总是爱闯进主任的办公室来抱怨。她曾经问普列斯科博士,为什么容忍里德博士的这种无礼行为。普列斯科背靠在椅子上,嘴里叼着烟斗解释说:“因为他是当今世界上最棒的遗传学家之一。”他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补充道:“令人遗憾的是他太不成熟了。”
安妮心想,不过里德博士心情好时还是非常讨人喜欢的。他年轻、英俊,而且是一个单身汉,所以,她努力安慰他。
“普列斯科博士不在这里,里德博士。他在计算机中心那边,和西蒙斯博士在一起。”
里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气冲冲地离开了。她窃笑道,普列斯科博士今天可有好受的了。
里德在门厅处往左拐,沿着贴有瓷砖的走廊向前,经过了一个个开着门的实验室。他进入一个楼梯口,一步两梯地冲上了三楼,脚步踏在铺着防静电地毯的楼面上,发出咚咚的声音。他来到了计算机中心。
普列斯科博士正在研究主机工作站打印出来的东西。他旁边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子,那人用活动铅笔指着打印纸上的什么东西。
“普列斯科博士!”里德高声叫道。普列斯科抬起头来,看见正向他走来的里德时刚要皱起眉头,却又立刻收了回去。
“嗯,有事吗,文斯①?”普列斯科问道。
① 文斯为文森特的昵称。
“我要和你谈谈。”
普列斯科指了-下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你看。我和西蒙斯博士正忙着呢。”他低下头,继续研究打印纸上的东西。
里德拉了一下普列斯科的衣袖。“这事不能耽搁。”
普列斯科叹了一口气。“你的事情从来都不能耽搁。文斯,你得明白我不能——”
西蒙斯说:“没关系。格斯,你还是先把这事处理完吧。”
普列斯科把打印出来的东西嘭的一声扔到桌子上。“噢,好吧。最好这次的事情是重要事情。”
“的确是的。”里德说道,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好吧,你说吧。”
“是关于V-5项目的事情,”里德说,“刚才我正在做一周的报告,我——”
普列斯科一把抓住里德的胳膊,用力拧了一下。“住口!”他叫道,“跟我来。”
他领着里德走进附近的一个玻璃墙小隔间,关上房门,然后两手交叉抱在胸前。普列斯科是一个长着短下颌的中年人,戴着一副很不相称的金色的飞行员式样的眼镜。“怎么搞的,文斯,你是知道规定的,我们不能公开谈V-5项目的情况。”
“哦,对,抱歉。”他耸了一下肩膀。
“到底是什么?”
“这个。”里德嘟哝道。他面对着普列斯科,却突然觉得找不到恰当的字眼。实际上,他还没有得到确切的事实。尽管如此,他还是说了出来。“这个,我刚才正在做一周的情况报告——”
“已经耽误了两个星期的情况报告。”
“嗯,没错。听我说吧,打草稿时我需要了解里奇·格尔顿搞成功的那项拼接技术的情况,想说明我为什么采用它。那是一个天才的想法,你看,首先——”
“文斯。”普列斯科拍了一下手表。
“哦,抱歉。所以,我去了里奇的实验室,接着——”
“你干了什么?”
“哦,对,我知道那是违反规定的,不安全,以及诸如此类的说法。可是,我讨厌花时间通过电子邮件去查,况且,那是一个可以很快得到答案的问题。所以,我去了那里,发现了某种可笑的东西。”
普列斯科有意使自己的语气模棱两可。“嗯?”
“普列斯科博士,我以为里奇正在研究疫苗。”
“他是在研究。”
“不,他没有。他是在繁殖。我亲眼看见他们做的。”他尖叫道。
普列斯科心里大发雷霆,可是嘴上却显得若无其事,字斟句酌地说:“你和格尔顿博士谈过没有?”
“没有,他不在那里。”
普列斯科深吸一口气,观察了一下计算机中心里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然后转过头来面对着里德。“关于V-5项目,你弄错了,”他说,“不过,问题不在这里。我们虽是一家民用实验室,但是得按照军队的保密程序行事。任何违反保密规定的做法都意味着失去这项合同,甚至触犯刑律。你进了格尔顿的实验室,已经违反了一条明文规定,要是你和他交谈过,那就会再违反一条规定。我得将你的情况上报。与此同时,你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和任何人谈及这件事情。明白吗?”
“你不要唬我!”
“我是认真的。”
“真荒唐!”
“请走吧。”
里德从普列斯科的表情上看得出来,争吵下去是不明智的。
里德回到办公室,关上房门,提起放在写字台后面的咖啡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那些米老鼠式的保密说教使他觉得心里腻透了。
他来到克罗姆公司是因为他觉得这里的研究工作有意思,工资待遇优厚,而且提供了一流的实验设备。今天之前,他并没有真正考虑过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到底有什么社会意义。
然而,有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里奇·格尔顿正在制造V-5。而且,他还知道,许多从事遗传工程研究的同行都十分注意进攻性研究与防御性研究的界限。
普列斯科博士在撒谎。
可是,这是为什么?
他决心弄个水落石出。
克罗姆公司的餐厅拥有典型的餐厅设施:宽敞的大厅里铺着亚麻地毯,摆放着结实的餐桌和椅子,设有两条食品供应线。里德难得在公司的餐厅里吃午饭,喜欢从家里自带,甚至开车到街上去吃。
里奇·格尔顿独自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餐桌旁,吃着烤牛肉三明治。他的左边摊放着一本翻开的《美国遗传学研究》杂志,右边是一本《细胞》杂志。
里德和格尔顿虽是同时进入公司的,可是关系并不十分融洽。格尔顿是里德总是设法躲开的那种人:头脑里除了科学之外其他就一无所有。事实上,他真的随身吊着一个塑料口袋,里边插满了铅笔和钢笔,看上去幸福无比,并不觉得自己的样子滑稽可笑。
尽管如此,里德却佩服格尔顿的聪明才智:他写论文才思敏捷,他发明了一种新的技术——以一种具有复合结构的退行性病毒为质粒媒介来表示遗传结构。
里德把自己的盘子放到格尔顿的桌子上,然后在他旁边坐下。
“你好,里奇。”
格尔顿抬起头来,吃了一惊。他棕色的短发整齐地向后梳理着,身穿白色短袖衬衣,系着黑色领带,下穿黑色裤子。“哦,嗨,文斯。”
“可以和你坐在一起吗?”
“可以,当然可以。”
“谢谢。”里德喝了一口可乐,决定和他开门见山地交谈——那样,就不用待得太久。“我今天上午去了你的实验室。”里德说。
格尔顿听后目瞪口呆。“噢?没人告诉我。你是不能那样做的,对不?”
里德不屑一顾地摆了一下手。“对,对,我知道。保密规定。算了吧,我们是科学家,用不着听这种自大狂式的废话。”
“噢,不,文斯,这一点我可不赞同。那样做是很有道理的。”
“那当然,当然,”里德用安慰的口吻说,“我不想和你争辩,只想问你一件事情。你是在制造V-5吧,对不对?”
格尔顿把椅子往后一推,椅腿在地毯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文斯!你知道我是不能谈这个的!”
“不能?”里德转过头去低声说,“听着,我也在制造V-5。搞这么多V-5做什么用,里奇?为了研究吗?”
“是做——是做研究用的,这样我们就能够搞出疫苗来——这你是知道的。”但是,格尔顿说话的语气并不肯定。
“废话。你是在制造V-5吗,里奇?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如此而已。然后,我要把它塞进普列斯科的喉咙里去。”
格尔顿环顾四周,似乎希望找人来帮助他。他有气无力地说:“我们都是签了合同的,文斯,发誓要保守秘密。这是政府的项目——”
“活见鬼!”里德低声诅咒道。他盯着格尔顿,后来逐渐意识到自己很难把一只老鼠变成一个男子汉。“哼,真是活见鬼。再见吧,里奇。”
他端起自己的盘子走了。
格尔顿望着里德的背影远去。他吃完午餐以后径直去了普列斯科的办公室,把谈话的全部内容原原本本地进行了汇报。
凯义·盖奇上校下了汽车,沿着阶梯走进克罗姆公司的行政大楼。门厅里有一名手持访客身份牌的年轻人正在那里等候。年轻人客客气气向盖奇表示问候,然后把身份牌别在他的衣领上。年轻人表示要为盖奇提公文包,盖奇谢绝了。“请跟我来,先生。”带路的年轻人说。
他领着这位身材高大,长着金色头发的陆军军官穿过迷宫般的走廊,来到了普列斯科博士办公室的外问。普列斯科向盖奇表示热情问候,带领他进了自己的密室。
这间办公室对于科学家来说显得异常豪华。里边摆放着一张古色古香的写字台和一把英国制造的皮沙发椅,墙壁上贴的是亚麻墙布。柚木书橱里塞满了遗传学方面的学术刊物,还有其他的图书和备忘记录本。一面墙上挂一张普列斯科站在一艘40英尺长的渔船的舵轮后的照片。
盖奇坐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档案袋,然后把它打开。“在我们查对项目进展情况之前,我想先谈谈你所报告的那个人事方面的问题。”
“噢?”普列斯科说着身体向前倾了倾。
“就是里德博士。”
普列斯科得意洋洋地点了头。“是的,我对他的行为表示遗憾。不过,已经把他控制起来了。”
“谈谈是怎么一回事。”
普列斯科掏出烟斗,然后装上烟草。“这个,他想与另外一名研究人员进行交谈——就是那个格尔顿博士。他未经许可去了格尔顿的实验室,可是格尔顿不在那里。所以,里德进行了观察,了解到了格尔顿干的事情,然后质问了我。”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呢?”
“当然,我告诉他那样做是错误的。不过,看来他不相信我的话。”
“我敢肯定他是不会相信的。你的保密工作有漏洞,普列斯科。”
“别急,等一等!”他放下了烟斗。“你得记住.这是一家民用研究机构。要这帮家伙理解军事机构的保密规定非常困难。他们习惯于高等学府和实验室的那种学术氛围。”
盖奇厉声喝道:“够了,他们得学一学。看来,我们需要处理一下里德博士。”
“处理?”普列斯科不解地问,“怎样处理?我已经训过他了。”
盖奇反感地咆哮起来:“对啊,就像上次他向克兰德尔透露了研究情况以后你训他那样。”他一个劲地摇头。“不,我们得采取措施,让他闭上嘴巴,再也不能开口。他的那部分工作已经差不多干完了吧,对吗?”
“喂,等一等——你的意思该不是说——从肉体上吧?”普列斯科从座椅上弹了起来。“我不会支持你那样做的。”
“坐下。”
普列斯科瞪眼看着上校,然而还是乖乖地坐了下来。
“你得了钱,对吧?”盖奇对他说,“按时领的,月月都有吧?”
“对,”普列斯科倔犟地说,“但是,当初并没有包括这个。”
盖奇冷冷地笑了。“现在想退已经来不及了,博士。你已经卷进来了。”他停顿片刻以便让对方明白他的意思。“好吧,也可能没有必要那样做——我们看看再说。你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他是不是这个项目必不可少的人员?”
普列斯科没有立刻回答,心里盘算着是否可以撒谎骗过对方。他看了一下盖奇的眼神,决定还是不去冒那个险,于是如实答道:“不,我们现在已经进入生产阶段,他的主要工作已经完了。”
“好。他和其他的人谈过这件事情没有?可能和格尔顿博士谈过吧?”
普列斯科这次毫不犹豫地否定说:“没有。”
“好,”盖奇咕哝道,“至少,这一点还算好,它使问题——可以得到控制。下面我们看看进展情况的报告。”他说罢将椅子往前挪了挪。
第二天,里德工作到很晚。他钻进他那辆野马敞篷汽车时,停车场几乎已经空了。他驱车到了出口处,向门卫点了一下头,然后转弯上了152号州道。他开了3英里,到了23号州道的入口处,遇到了长时间的红灯信号。信号变成绿色以后,他换了排挡,一踩离合器,野马敞篷汽车轰的一声启动,使他身体猛地往后一仰。
在前方1英里处,一辆租来的普利茅斯牌汽车停在路边上,车内坐着两名男子。驾驶座上的那个叫罗恩·福斯特,身体矮壮,穿着褪色的牛仔裤和蓝色工作服。坐在他旁边的那个男子福斯特只知道名叫多兰。多兰枯瘦如柴,脸上满是粉刺疤痕,穿着一件深蓝色细条子面料的西装。
红色野马敞篷汽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我不是警察,算他运气好。”福斯特嘟哝道。
“开车。”多兰命令道。
福斯特开动普利茅斯汽车,驶进车道,跟在野马敞篷汽车后面。
他们在里德后面尾随了3英里以后,路边出现了一些住宅建筑。它们犹如野草,从加利福尼亚肥沃的田野里冒了出来。里德的车停在一个较小的单元前面。福斯特在其后50码处把车停下。
他们看见里德上了一家住宅的阶梯,用钥匙捅了一阵门,然后走了进去。
“好了,”多兰说,“现在我们在这里等着。”
福斯特仰身躺在靠背上。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多兰这样的人不喜欢闲聊。国防情报局人员典型的傲慢态度,他心里说。不过,那没什么。干福斯特这份工作最重要的是得有耐心,他对此已经完全习惯了。他早在孩提时代就善于等候。陆军为他提供了这份工作,他的将军为他指引目标。他是一个知足的人。
路灯亮了以后,多兰点头命令道:“做好准备。”
福斯特侧身从后座上提过一只箱子。他打开盖子,取出一只带有消音器的9毫米口径手枪,插进挎在肩上的枪套里。接着,他戴上一双簇新的塑料手套。
多兰的移动电话机准时响起。他只用两个字来回答:“好了。”他听对方说了一阵,然后关闭了按钮。
福斯特一声不吭地看着多兰熟练地把移动电话放进盒子。多兰说:“任务没有批准。负责监视的人将来替换我们。”
福斯特点了一下头,脱去手套,取下枪套,然后把东西放回箱子里。他并不感到失望,干掉一个美国平民算不上什么刺杀任务,没有任何危险。
他知道,将会重新安排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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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罗思先生?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法庭正在审理一桩艾略特办理的汽车相撞事故案,然而他却心不在焉,头脑里考虑着克兰德尔案件的辩护方案。法官的问话把他从沉思中惊醒。“对不起,法官大人,我没有听见。”
“我看你应该集中注意力认真听。”博兰法官说。
“对不起,法官大人,”艾略特重复道,“我一定注意。”
法官哼了一声。他是一位具有顽童性格的老人,但是艾略特这次却得以轻易逃脱。要在以前,这样的不恭行为非得被他训斥一顿不可。或许,因为克兰德尔的案子,艾略特已经赢得了更多的尊敬。毕竟法官们也难免受到名人的影响。博兰重复了自己就原告观点所提的问题,艾略特作出了令人满意的回答。
尽管这次庭审只是由双方出示证据,但是艾略特却不敢掉以轻心。他需要钱。
艾略特仔细地听了被告律师的陈述,给予了恰如其分的回答。最后,博兰法官作出了判决——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典型的妥协裁定。
艾略特走出法庭,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原来是弗拉纳根,他和几位法官一起站在旁边的一个审判厅门前。弗拉纳根抓住艾略特的胳膊,把他领到一个没人用的电话问。“你今天给你的办公室打过电话没有?”他问道。
“没有,”艾略特不解地说,“我刚刚结束了这次审判——”
“如果你打电话,就会发现莫顿法官的诉讼秘书给你的留言。”
艾略特觉得自己的心里一跳。伊迪斯·莫顿是负责审理克兰德尔案件的法官。“什么事情?”
“马文布劳斯坦公司的产品索赔案件已经结案,所以莫顿已经定下了克兰德尔案件的后备审理时间。在8月末。她要求我们下周参加预备会议,以便确认我们已经准备就绪。”
“明白了。”艾略特努力使自己恢复常态。和这个词所表示的逻辑相反,所谓后备审理时间往往定在实际审理之前。这样,如果案子协商解决——例如马文布劳斯坦公司的产品索赔案——法庭就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处理其他案子,以避免在时间安排上出现大段的空缺。克兰德尔的案子排在8月的第三位,而前面的两个案子已经协商解决。这样就出现了一个难得的——而且是非常幸运的—一机遇。正式审理将在三个月以内——而不是一年以后——进行。
这消息使艾略特既觉得兴奋又感到压力。胜负在三个月之内可见分晓。
弗拉纳根盯着艾略特的面孔,似乎知道他心里正想着什么。“我本来以为,除了波拉德以外你还请了别的专家,”他说,“期限到的那天我觉得吃惊,你没有提出新的人选。”
艾略特看了他一眼。弗拉纳根像往常一样,脸上露出说恭维话时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艾略特心里认为弗拉纳根非常适合担任保险索赔案的辩护律师——心狠手辣,言不由衷,而且又是爱尔兰人。当然,并非所有的辩护律师都是爱尔兰人,也并非所有的原告律师都是犹太人。
“你已经找他取过证,”艾略待反击道,“知道他要作为我的证人出庭。”
“你要犯错误的。”
艾略特笑了笑。弗拉纳根的操作方式是假装和人套近乎,以提供兄长似的专业咨询为幌子来摧毁那些涉世不深的年轻对手的自信心。“真的吗?为什么?”他问弗拉纳根。
“因为他是一个婊子。”弗拉纳根不屑地说,“我有几件案子和他打过交道,几次都把他钉上了十字架。”
弗拉纳根站在艾略特的身边,一只手仍然拉着他的手臂。艾略特抽出手来,往后退了一步,觉得这次弗拉纳根并不是在故弄玄虚。“婊子?你如何称呼那些为你的案子作证的人呢?就像马科韦兹和贝茨那样的家伙?你怎样叫他们?”
“那不是一回事,这你是知道的。他们是有问题,但是波拉德——”
“废话,没有什么区别。你没有打赢波拉德出庭作证的那些官司,是吧?”
“你知道其中的原因。”他的脸上露出了厌烦的神色。“艾略特,我本以为你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而且,我佩服你……解决你自己问题的勇气。”他显然观察到了艾略特脸上的表情,立刻补充道:“真的,我佩服,真的佩服。正因为如此,我难以相信你竟然和波拉德搅在一起,而不是求助于一位堂堂正正的专家——”
“听着,我看你错了。”
“走着瞧吧。”弗拉纳根提起了公文包。“再见。”他转身朝其他几位律师走去。
艾略特摇了摇头,不明白这次蹊跷的谈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后来,他朝出口走去。
那天晚些时候,西蒙和艾略特在办公室里制订方案,为提前到来的庭审做准备——起草约请证人的信函,调整工作日程,划分工作任务。艾略特把弗拉纳根对波拉德博士的那番评价告诉了西蒙。
“你看他手里有波拉德的把柄吗?”
“听起来像是这么一回事,”艾略特说,“不过,如果他真的有——那么为什么又给我透信呢?”
“哼,他采取了静观其变的办法拖延时间,使我们无法指定别的证人出庭。现在,他大概企图让我们感到提供的证据无力,只好在协商解决时降低要求。”
“想得美。”艾略特骂了一声。昨天,他得到了法庭关于同意瓦莱里要求增加孩子抚养费的决定。所以,他不能让这件案子出任何差错。他呻吟了一声。“我们得把情况弄清楚。我让杰基去调查一下。”
“我给她打电话吗?”
“不用,”艾略特说,“我打吧。”
杰基在华盛顿东北环境优雅的塔科马公园内拥有一幢面积不大的房子。艾略特把车停在房前那条短小的水泥车道上,从后座上抓起一瓶白葡萄酒,然后走进具有乡村风格的门廊。房子的风格是仿维多利亚式的,使人有一种摇摇晃晃的感觉。他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出杰基的声音:“请进。”
她从厨房出来向他向好,身穿一件淡绿色的非洲武宽松套衫,脖子上是一条光滑的骨质项链,头发往后紧扎在一起。
艾略特把酒递给她。她看了一眼后说:“嗯,真棒。你来不来一点?”
“其实我宁愿喝伏特加。”
他进了起居室,她给他倒酒。室内摆着一张松软的沙发、几把椅子、一张镀铬金属架玻璃茶几、一个书架和一台古色古香的立式钢琴。沙发后面的墙上挂满了非洲的文物——各式彩色木雕面具和五光十色的壁毯。
壁毯对面墙上的镜框里是30和40年代的电影广告,包括一张当时的《长梦不醒》宣传画,上面画的是汉弗莱·博加特和劳伦·巴考尔。书架上塞满了平装本推理小说,还有一套精装的古典文学名着。
杰基手端一个放着酒杯的盘子进了起居室。他注意到她的套衫下面没有戴乳罩。两人坐下,她端起酒杯时,他偷偷地观察在她那薄如蝉翼的衣衫下颤动着的乳峰。
“现在给我讲讲你的问题吧。”她说。
艾略特给她讲了和弗拉纳根谈话的情况。
“这么说你不知道我们该查什么?”
“不知道,估计是弗拉纳根将在法庭上用来对付波拉德的东西。”
“如果波拉德隐瞒了什么,他是肯定不会告诉我们的。那将毁掉他作为专家证人的前程。”
她用指头摆弄着项链。“我不知道,艾略特。如果不是明摆着的东西,调查将会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实际上得长时间监视。我们得查他的银行账户和纳税记录,了解他个人生活的情况——可能会涉及各个方面。而且,我还得利用宾夕法尼亚州当地的人。”
“需要多长时间,多少钱?”
“几个月吧,至少得花5000美元。”
“糟糕,本案的庭审在几个月以内就会开始。”他在室内踱来踱去,然后坐下叹息。“我们还是得这样办,我必须知道这方面的情况。”
“我跟你说过了——你不该找波拉德这样的家伙。”
“谢谢你提醒我。”
“难道不能找别人吗?”
“离庭审开始的时间这么近,那是不容许的。我只要希望事情变得好一些。我还有一个哥伦比亚特区的陪审团呢。”
她慢吞吞地说:“你知道的,这一点我已经听腻了。”
“什么?”
“你知道的,‘哥伦比亚特区陪审团’这个说法暗示他们非常愚蠢。”
“我可从来没说过——”
“可你想说的正是这个意思。他们非常愚蠢,所以不顾事实如何,自然而然地就为黑人原告说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们并不愚蠢。所有的法庭,所有的审判,所有的人身伤害案件,这一切都是由白人搞的,都是为白人服务的。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一点。”
“可是,那些原告都是些黑人!华盛顿市的法庭里有一半法官是黑人,几乎所有的法庭工作人员,还有——”
“那又怎么样?可这制度仍是白人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我利用这个制度,所以是一个种族主义者?”
她耸了耸肩膀,身体前倾,举杯对着他。“如果我像多数黑人妇女那样讲话,你还会在这里吗?”
“如果什么——”
“如果我满口都是黑人土话,连‘询问’、‘警察’、‘麦当劳’这样的常见单词都发不准音,你的感觉又会如何呢?”
“黑人方言没有什么错,问题在于——”
“当然有错!那不是地道的英语!你觉得黑人方言没有什么,那是因为它使黑人有别于其他人!”
两人都盯着对方的眼睛。
后来,杰基站起来说:“我并非想说你是一个顽固分子。你不是。不然你不会在这里……”她走到沙发后面,俯身按摩着他的脖子,接着低头亲吻他的额头。
艾略特的怒火自然烟消云散。他们愉快地度过了那天晚上余下的时光。艾略特欣然接受了杰基的邀请,留下来共度良宵。
但是,两人做爱时却带着一丝敌对的色彩,那反而使他们感到更加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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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美国外科医师协会会员、医学博士玛格丽特·P.温德姆讨厌排队。不幸的是,她既不是外交人员,也不是国会议员,所以只得和其他平民百姓一样,在首都机场等着领取行李。接着,她到了机场出口,又不得不争先恐后地去拦出租汽车。
她说了好几遍以后,那名满脸怨气、来自第三世界的司机才承认有一个首都大学医院。经过一路折腾,出租车把她扔在了首都大学医院急诊室门前。温德姆医生拎着短途旅行包,像大人物一样阔步走进了入口。她在护士工作台前停下,找来带班的护士长,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我是玛格丽特·温德姆医生。请叫一下穆尔医生。”
西尔维亚·布拉萨德一眼认出了她。
“你是卡伦的妈,对不?”
温德姆医生对这种不礼貌的行为皱了皱眉,但还是点了一下头。
“随便在哪里我也认得你。她长得很像你。”西尔维亚哈哈大笑,以为对方会有热情的反应。可是,她却毫无收获。
“请你叫一下她好吗?”
“嗯——当然。”西尔维亚转向对讲机,很想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
那天晚上,急诊室病人不多。弗拉格勒得知卡伦的母亲来到了医院,于是给了卡伦两个小时晚餐时间。
卡伦把母亲带到离医院几个街区远的一家小意大利餐馆。她们点了空心粉,在等候时谈到了案子的情况。
“那么——进展情况怎么样?”母亲小心地把一条面包棍分成了两段。
“不错,还不错。”
“卡伦,你没有找我帮忙,我感到奇怪。我有很多关系,这你是知道的。我总还可以给你找到专家提供证词吧。”
“我的律师们在安排这些。”
“别傻了。我可以找到哈佛的人,那样的人可以震住陪审团。”
卡伦竭力忍住笑。“那也没有什么用,妈妈,在这里不行。”
“当然行的。”她夸张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愿要我帮忙的原因。”这时招待员过来为她们添水,她等他弄完离开以后继续说,“是因为朱利安——对吗?”
“不是!——妈妈,朱利安和这事没有关系。”
她母亲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所以很难判定她的感情是否受到了伤害。但是,她默不作声地坐了一阵,然后换了话题。她谈到了自己近来处理的有趣的病例,谈到了她装修她在坎布里奇的公寓时遇到的问题。这次谈话使卡伦想起了自己孩提时代用餐时的情形:母亲一个劲儿地谈论自己的事情,女儿假装耐心地听着。
有个先驱者做母亲对孩子来说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在那个女性在医学领域只能担任精神病学方面工作的年代,玛格丽特却成了一名外科医生。她创造了若干令人惊讶的“第一”:第一个从她那所医学院毕业的女性,第一个被接纳入神经外科训练计划的女性,第一个私人开业的女神经外科医生。面对如此巨大的歧视,取得如此多的成就,她自己当然得出类拔萃,得有聪颖过人的头脑——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卡伦知道自己花了许多时间去追赶母亲的影子,努力去取得可以与之媲美的成就。她没有从事外科专业,而是选择了相对说来较新的急诊医学,这已经使她母亲感到失望了。“急诊医学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她母亲是这样评价的。
母亲继续讲她的病例,卡伦努力使自己保持客观的态度,眼睛看着她的嘴巴,可耳朵却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她仍然风韵犹存,脸上并没有多少皱纹。然而,她看上去……显得冷漠,既不是那种值得信赖的人,也不是那种可以依靠的人。
当然,她不善于处理情感关系。卡伦8岁时温德姆医生和丈夫离了婚,从那以后,他便消失得无踪无影。后来,她又前后嫁了两个丈夫。两个都讨人喜欢,都是外科医生,但都不愿意和美国外科医师协会会员、医学博士玛格丽特·P.温德姆共同生活。
卡伦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自己在30年以后的样子:专业优秀、见解正确、医术高明——而且独身一人。她咬了咬嘴唇。
她们用完了晚餐,等着招待员把账单送来。这时,温德姆医生突然冒了一句:“卡伦,我真的想帮助你。”那声音听起来有一点可怜,但是同时也显得真切。
“我知道,妈妈。”
“我们肯定可以做些什么。你不能就这么坐等——”
“我的律师们正在办理这案子。”
“废话!”温德姆医生突然停了一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除非你真的出了错——”
“我没有!”卡伦禁不住反驳道。
母亲蹙额。“当然没有。我也觉得不是你的错。不过,我还是想看一下病历。”
“我不想让你看,妈妈。”卡伦此刻想要的——非常需要的——是一支香烟,然而却不敢说出口。招待员送还了信用卡,她们起身离开。“好吧,我领你去旅馆。”
“旅馆?不去你的公寓?”
卡伦一愣,接着慢慢地说:“对,我们的公寓不——合适——现在不合适。请你理解。房子太小,你会觉得不舒服。”虽然卡伦口里这样说,但是母女俩心里都明白这是因为朱利安不愿意让她去。
卡伦转身走出餐厅,总觉得母亲的目光一直从后面盯着自己的脑袋。
温德姆医生又逗留了一天,然后卡伦开车送她去机场搭乘飞往波士顿的班机。卡伦目送母亲走向登机口,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随即一转念头,又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内疚。
那天她休假。她离开机场以后,顺着环城路到了威斯康星大道的出口。她母亲的来访至少产生了一个正面作用:它使卡伦下决心为自己的这个案子做点事。她再也不愿依靠他人了。
全国医学图书馆坐落在威斯康星大道上的贝瑟斯达,是一幢混凝土结构、玻璃墙面的楔形建筑物。卡伦觉得它看起来不伦不类。
医学图书馆的阅览室应该用精细的木板装修,桌面上应该刻着历代学生姓名的缩写字母。书架上应该放着皮面精装、散发着霉味的书籍,墙壁上应该有可以开关的小窗户,以表示“象牙塔”这个象征意义。
全国医学图书馆里摆放着镀铬金属腿支撑的耐热塑料板式书桌,非图书馆工作人员不能进入书库。
卡伦在免费的联机医学文献分析和检索系统终端前呆了一个小时,打印出一张看来与治疗高温综合症有关的学术论文目录。她最初读到的几篇没有什么用处——只是一些随感式心得体会。后来,她在《内科医学档案》中发现一篇关于医院收治中暑病人情况的调查报告。那项研究表明,仅仅根据病人的体温来作出诊断是不全面的,而且会导致误诊——有的中暑病人的体温并不高。该项研究还认为,“最先测量体温很可能是测腋下(它因为大量汗水而降低),或者口腔(它因为急促的呼吸而降低),而不是直肠温度。”
啊,卡伦心想,难怪那次取证会上罗思着重揭示出给克兰德尔测量的是腋下温度。
她越读越觉得心里发慌。结论很明显:遇到在劳累过程中失去知觉、而且在“临床和化验方面有中暑症状”病人时,必须考虑中暑的可能性,即使其体温并不见明显增高也是如此。
该项报告包含了一个表格,上面列出了急诊收治病人的体温变化范围。其中有若干病人的体温都在37至38度之问。尽管如此——卡伦自我安慰道——大多数病人就诊时的体温均在38度以上。
她继续往下阅读:“必须考虑病人患有其他全身性疾病的可能性,那些疾病也有类似于高烧和脑部机能障碍的症状。但是,应该在排除了中暑以后方可作出以上诊断。应该考虑的疾病包括脑膜炎、脑炎、癫痫、大脑血管意外、脑型疟疾、药物中毒……”
还好,卡伦看到作者提到了药物中毒,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然而,她意识到陪审团的人是不会懂得这些细微的区别的。她决定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她随身带着克兰德尔的病历。她正准备合上案卷,一张化验单引起了她的注意。克兰德尔的血小板数不正常,它说明病人患有血小板减少症。卡伦越看越觉得蹊跷。克兰德尔以前在陆军所作的体检的报告上并没有出现这方面的异常。而且,那也不是高温综合症的临床症状。或许,这和病人的昏迷有关?
那样的设想也讲不通,但可能是她考虑问题的方向有误。她查阅的是关于高温综合症的文献——中暑和衰竭——因为每个人看来都认为那是正确的诊断。如果她按照自己的观点——克兰德尔是一名病因不明的昏迷患者——来考虑问题,或许能够找到他临床症状互相矛盾的答案,进而解释病人为什么会同时出现体温不高和血小板减少的情况。
她返回联机医学文献分析和检索系统终端,试着采用关键词汇的查询方法,分别输入了血小板减少症、高血压和发烧这三个术语。
没有查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电脑显示的结果包括一些关于蛇伤和其他杂症的文章。她怀疑洛克里克公园是否真有毒蛇,而且克兰德尔的身上没有任何孔眼状外伤。
接着,她查阅了近来有关急诊室对昏迷病人诊断的病例报告和文章。在过去两年中大约有10例。此时天色已晚,但是她决定读完以后再离开。
她看到的第三份学报是一本名叫《急诊医生》的二流杂志,上面刊登了一则由北卡罗来纳州一家小型急诊室提供的特殊病例。
文章作者弗里德曼医生简要地介绍了诊断昏迷病人的种种困难,接着写下了下面的报告:
一名44岁的黑人男性在工作中晕倒,于1月17日下午3点被西福德社区医院急诊室收治。病人送到医院时神志不清,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全身出冷汗。血压读数为65/30毫米,脉搏很快,体温38度,瞳孔大小相等且有反应。查心电图时见心搏过速,其他方面未见异常。肝谷丙转氨基酶和碱性磷酸酶、血清蛋白、乳酸脱氢酶、以及葡萄糖和尿酸值均正常。血细胞计数显示血红蛋白偏低和血小板减少——每毫米血小板数为35000。给患者插管,并进行静脉盐水滴注。
患者的血压回升,但在苏醒过程中突然心搏停止。发现患者呈心室纤维性颤动。实施电去纤颤法,并用强心剂。
几分钟以后,患者的心脏恢复正常的窦性节律,随即停止心脏复苏术。15分钟以后,患者血压恢复正常。20分钟以后,患者苏醒,未见明显的神经病学或认知方面缺陷。
当晚留患者继续观察。患者在自述中否认接触过有害物质或服用过任何药物。毒品和酒精检查均呈阴性。患者无心肺疾病病史或脑血管意外史。第二天上午病人出院。
对患者自发性昏迷的化验报告和症状的分析显示……
文章末尾简要地讨论了各种各样的诊断——那些能够解释患者的生命特征数值和症状的“鉴别诊断”,其中没有提到高温综合症。
“谢谢你,上帝。”卡伦松了一口气。
要约见她的律师并不容易——蒂莫西·弗拉纳根是一位大忙人。卡伦有3天的时间反复研究弗里德曼医生的病例报告。当然,她也让朱利安读了这篇文章。他像上次对待克兰德尔的病历一样,勉强同意看一看。
卡伦走进办公室时,弗拉纳根满面笑容。他热情地和她握手,然后示意她在桌子旁边的一把皮椅上就座。
“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他说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卡伦吸了一口气说:“上周我去了图书馆,查到了一样东西——嗯,使我茅塞顿开。那是一篇病例报告——”她把一份复印件递了过去。
弗拉纳根读完以后,把它放进了自己的文件袋,轻轻地咳了几声。“很有意思。”他说罢,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卡伦眨了几下眼睛。或许他没有看懂。于是她问道:“这与我们的案子完全一样,对不对?”
他点了点头。
“这位急诊医生的诊断和我的完全一样,对不对?”
“对。”
“而且他认为病人的情况非常特殊,所以撰写了——并且发表了——一个相关病历的报告。我说得不对吗?”
“嗯,对。”
“那么,这对我们的案子不是很有用吗?”
弗拉纳根揉着他那浓密的眉毛说:“难道我没有提醒过你别去搞什么调查?”
她见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连忙说:“对,对,你讲过,可——”
“可是你认为自己可以例外。”
“不,不是那样的。可我得找到点什么——”
“找到我们的专家无法找到的东西?难道你认为他们没在进行调查研究吗?”
“这个,当然,可——”
弗拉纳根举起一只手来,脸上露出了爱尔兰人特有的微笑。“听着,被告可能会在自己的案子里陷得太深,用带有个人色彩的眼光去对待事情,想抛开律师,自己去进行辩护——可律师才是专门干这一行的。”他皱了皱眉头。“那样做被告那些不得要领的言辞会把陪审团搞昏,其结果往往使案子以失败告终。”
“可是这篇论文说明,另外一名医生在面对具有同样症状的病人时做出了同样的诊断!”
弗拉纳根的脸上现出了痛苦的模样。“事情并没有那样简单,穆尔医生。这篇病例报告根本没有提到病人是否患有高温综合症。”
“对,没有,可患者确实有相同的症状,负责治疗的医生确实怀疑是吸毒过量,而且患者确实出现了心搏停止。”
“是的,这无疑会有帮助。”
“帮助?”卡伦窝了一肚子火。她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脚下踩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两眼木然地对着墙上的学历文凭。她转过头来对着弗拉纳根。“你得调查一下!”
“调查?”
“你应该找写这篇文章的医生谈谈!想法找到那病人!”
弗拉纳根抓起一支笔,在他那本黄色的法律记事簿上写下几个字。他点了点头说:“我已经记下了,会给他打电话的。”
卡伦颓然跌坐到椅子上,低声问道:“你不会采取什么行动的,对不对?”
“我刚才已经说了,穆尔医生,我们会给这位医生打电话,看看他是否能够帮上忙。”
卡伦摇了摇头。“仅仅那样做还不够。”她在讲话时便知道自己会把事情搞糟。“你得想想其他更好的办法——除非你对打赢这场官司不是真的感兴趣。”她淡淡地说。
弗拉纳根听后不动声色地说:“你说的既不符合事实,也没有道理。我已经竭尽全力。如果不出差错,我们很可能取胜。”他站起来。“我另有一个约会,等你有了新的意见时我们再谈。”他伸出了手。
卡伦也站了起来,没有理会他伸过来的手,扭头离开了房问。
她在向停车处走去时意识到,自己刚刚得罪了对于打赢这场官司举足轻重的人。她心里想,那样做可不太高明。
但是,她是玛格丽特·温德姆的女儿,知道自己该怎样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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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西福德社区医院规模不大,看上去更像一家经过改头换面的街道诊所。急诊室入口的环形车道通向一扇宽大的玻璃门。一辆老式卡迪拉克救护车——如果漆成黑色,那车就可以当灵车了——停放在门前。救护车司机正靠在方向盘上呼呼大睡。
卡伦从救护车旁经过,穿过大门,走进一间狭小的候诊室。室内放着肮脏的白色塑料椅,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她走到镶嵌在墙上的一个小窗户前,一名身着制服、正读着言情小说的护士看见了她。
“要帮忙吗?”她和颜悦色地问。
“我是穆尔医生,和弗里德曼医生约好1点钟见面,来早了一点——”
“约了弗里德曼医生?请等一下。”她把小说放在柜台上,进了旁边的一扇小门。卡伦刚刚坐下拿起一本早已过期的《人物》杂志,这时旁边的另外一扇门开了,一位个头矮小的秃顶男子冒了出来。他那球茎状的鼻子与尖下巴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对短小的眉毛贴在两个眼睛上方。
“你好。”他说着伸出一只手来。“我是乔纳斯·弗里德曼。”
“很高兴见到你,我是卡伦·穆尔。”
“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一路开车来的?”
“哦,不,我搭飞机到了罗利达累姆,然后租车开来的。”
弗里德曼用手揉了揉额头。“好办法。我自己讨厌开车。来吧,跟我来。”
他领着她穿过两间空着的治疗室,进了一个房问。房门上有五个已经褪色的手写体字样:“急诊室主任”。弗里德曼推开门,她跟着他走进一间狭窄的办公室。室内摆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桌和几把肮脏的维尼纶面椅子。他在桌子的一角旁坐下,然后示意她在一把椅子上就座。
他说:“我不想让你觉得像是在看三流电影,但是在我们这里很难见到城里的医生。”
她哈哈一笑。“可是听你的口音却是纽约人。”
“哈哈。看来我不像你心目中的乡村医生。12年以前,我实习结束以后就到了这里,当上了公共保健服务医生。服务期满后,我留了下来。纽约使我留念的东西大概只有咸牛肉了。”
卡伦觉得自己喜欢眼前这位模样滑稽的小个子男人。“我能理解你为什么留了下来——这里的田园风光很美。”
“对,而且这里的人也不错。”
“我可以肯定是这样。嗯,医生,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
“哦,别担心。你瞧,我们现在不忙。平常没有多少病人,可是一到星期五晚上——”
“嗯,对。”卡伦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头,以免他开口讲述小镇急诊室的重重难处。“我在电话里跟你说过,希望能够比较详细地谈谈你在文章中提到的那个病例。”
“没问题。我已经把那份病历给你找了出来。”
“你找到了?谢谢,让你费心了。”
他转到桌子后面,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卷宗,递给她,然后坐下来。他坐在那张宽大的桌子后面的模样就像一个小孩子。
卡伦打开卷宗,翻阅了收治记录。病人的姓名已经被抹去。她很快地浏览了病历,后来看到了化验单,于是花了几分钟一一细看。她抬起头来。“弗里德曼大夫,能不能谈谈你记得的有关那个病例的情况?”
“这个,我不知道能够补充多少情况。我们一直没能作出诊断。我没有见过任何类似的病例,不论在那以前或者以后都没有见过。病人处于深度昏迷之中,是休克状态,心搏停止——可后来却什么事情也没有。既不知道病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好转。你从病历上可以看到,我们考虑了各种符合他生命特征、症状和化验情况的诊断结果。”
“所以你肯定不是吸毒过量或者吸毒反应?除了血小板减少这一点,那样的诊断符合他的临床特征。”
弗里德曼叹了一口气。“不,我对此根本没有把握。虽然毒品检测呈阴性,可你知道那并不能充分说明问题。尽管病人的情况看来不像,不过我确实认为很可能是吸毒过量造成的。”
“不像?为什么?”
“这个嘛,他属于中产阶级人士。”他看了一眼她的表情以后继续说道,“嗯,对,我知道这一点在你们那个地方说明不了什么。不过,在这里情况就不同了。而且,他是在工作中发病的。”
“你考虑过高温综合症没有?”
“高温综合症?”弗里德曼脸上现出了困惑的神色,过了片刻以后才恢复常态。“对,这就对了。克兰德尔部长就是因此死去的。”
卡伦说:“当然,还有冠状动脉纤维变性。至少,解剖报告的结论是这样的。”
“明白了。我的回答是否定的,我肯定不会那样诊断。当时是3月中旬,除非——”他思索片刻以后继续道,“除非他工作场所的温度很高。”
“他在哪里工作?你知道那地方吗?”
弗里德曼有些犹豫地说:“我真的不能告诉你,穆尔医生。这是一个小镇,如果我告诉你他的工作场所,你就能够找到他。你是知道的,我不能让你那样做。”卡伦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不过,她得设法让这位好心的医生透露病人的秘密。她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说:“弗里德曼大夫,我已经给你讲了我的案子,你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你的病人可以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从我已经了解到的情况来判断,他的生命特征和症状与我的病人完全相同——”
“你已经得到了病历,为什么还要见他本人呢?”弗里德曼脸上已经露出了不愿轻易让步的神情。
“情况是这样的:如果我能找到他昏迷的原因,它将有助于使我的案子——”
“如果常规毒品检查无法找到原因——那么,你的诊断就能站住脚了。不过,那样的话我的病人是不会——喜欢的。而且,他肯定不愿听到你是从我这里弄到他的名字的。”
卡伦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她轻声地问道:“在把病案记录交付发表之前,你得到了病人的同意吗?”
弗里德曼两眼注视着她,又开始用手揉起了额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明白了。”卡伦说。
“听我说,我也无法找到他。我试过。他不久就离开了这个地方,他的公寓里也没有留下他要去的地址。”
卡伦听后心里凉了半截,但还是问道:“要是那样,为什么不把他的姓名告诉我?那样做对你有什么害处?”
“害处?你的办法多得很。说不定,你会请个私家侦探去找他。不行,对不起,虽然我对你的处境表示同情,但是我不能那样干。”
弗里德曼医生的脸上真的露出了遗憾的神情。卡伦再次问道:“他们在接到你提供发表的病案记录时,按道理应该确认你得到了病人的许可,对不对?”
弗里德曼明白了她语中隐含的威胁,脸上现出了严肃的神情,可是那却使他看上去更加滑稽可笑。他慢慢地说:“你不会那样做,对不对?所有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一桩讨厌的医疗事故案?”
当然,她不会那样做,然而她告诉他:“你可以打赌我会的。这事对我非常重要。”
他出人意料地咧嘴笑了。“听我说,我母亲曾经告诉过我——绝对不要相信浅黑型的女人。”
卡伦笑着说:“她是对的。”
他双手交叉在胸前。“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他这是在逼她摊牌。她两眼盯着他。这家伙到底吃哪一套呢?
她一言不发,只是让自己的眼泪涌上眼眶,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接着,她慢慢地打开手袋,掏出了一张面巾纸,擦了擦眼睛后说:“对不起,可我面对的压力太大了——”
弗里德曼立刻说道:“你还在住院实习,是吗?”
“是的。这是最后一年。本想明年在哪个医院找一份工作,可是现在——”
“你会有很多机会的,我敢肯定。”他看了一下手表。“你瞧,就到此为止吧,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他站了起来。
卡伦心里说,这家伙比看上去要精明得多。或许,怪我的表演不好。她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而这次可是真的。
弗里德曼绕过桌子走到门口。他抬起了一只手,好像要向她道别,可是却突然冒了一句:“噢,真见鬼。”他快步回到桌前,打开抽屉,取出了一份病历,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桌子中间,然后走到卡伦跟前说,“和你谈话非常愉快。我真的要去看病人了。离开的时候请你关上房门。”他转过身走了。
卡伦木然地点了点头,抓起了病历。那是给她看的复印本的原件,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病人的姓名:布鲁斯·R.怀曼。
她笑着从手袋里取出一个记事簿,抄下了需要的内容。病人的工作单位是克罗姆股份有限公司。
克罗姆公司正面的钢丝围栏高达8英尺,上端的两英尺向外倾斜,安有尖锐的钢刺。围栏与主干道平行,到了一条宽大的车道处向内凹陷进去20余英尺与大门连接,再凸出来顺着主干道延伸下去。开着的大门左侧有一个仅够容纳两人的小门房。围栏上的大标牌上有红色标记:注意!围栏有电!下面是一行小字:克罗姆股份有限公司,游客到此止步。
天下起了倾盆大雨,卡伦开着租借的小车到了门口,然后降下了车窗玻璃。大风刮着雨点打在她的脸上。一名身着制服、手拿书写板的门卫走出了门房。他扫视了一下汽车的内部,然后生硬地问道:“姓名?”
“卡伦·穆尔医生。”
门卫用手指著书写板看了一遍名单。“这上面没有你的名字。约过没有?”
“嗯,没有。不过,我要去你们的人事部。”
那名三十来岁、面带凶相的门卫弯下腰盯着她。雨水顺着他带帽舌的帽子流下,淌在肩膀上。“你是医生?”
“对。”
“你来这里干什么?找工作吗?”
“不。我找一名原来的雇员。”
门卫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有身份证件吗?”
“当然有。”卡伦把附有照片的首都大学工作证交给他。“在这里等着。”他说罢进了门房。卡伦关上车窗,透过门房的窗户,看见那人在打电话。
经过漫长的5分钟,他挂上电话,拿起什么东西,然后回到车前。
她再次把车窗玻璃降下。门卫把工作证和一个写着“访客”字样的覆膜标牌递给了她。“请把它夹在衬衣上。”
卡伦按照门卫指示的方向,把车开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幢绿树环抱的实验室。她在自己要找的那幢大楼附近停了车,走进了一个铺着浅灰色地毯、摆着小型接待柜台的门厅。
接待员带领她上了二楼,来到一个门上写着“人力资源”四个字的房问。房间里的柜台上有一沓标有“约见雇员情况表”字样的表格。卡伦尽可能完整地填写好表格上的内容——她既不知道怀曼的工作证号码,也不知道他的社会保险编号——然后把它交给了那名无所事事;长着浅黄色头发的办事员。
办事员看了一眼表格,然后把它扔了回来。“你得附上《雇员授权表》。”她说着,嚼了嚼嘴里的绿色口香糖。
“我没有。”卡伦回答说,“我是医生,必须和这个人取得联系。”
这下把那位办事员难住了——她的脑袋里没有输入这道程序。“如果你没有得到授权,我就不能给你提供任何情况。”她后来说道。
卡伦靠近了柜台。“难道你没有听见我的话?我跟你说了这非常重要。”
那位女士一副倔犟的样子。
卡伦叹了一口气。“你可能应该去把你的上司找来。”
那位女士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请等一下。”她说罢拿起放在柜台上的表格,然后走向身后的那些办公桌。卡伦在柜台旁边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还好,书报架上还有一些新杂志。
过了20分钟以后,她被叫到一个房里塞满文件柜、四周没有窗户的办公室。在摆放着两台电脑终端的桌子后面是一位长着大鼻子、蓄着灰色头发的中年男子。她的申请表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站起来,伸出了一只手。
“我是杰克·格拉德斯通,人力资源部副主任。你是——”
卡伦握住他的手。“卡伦·穆尔医生。”
“你从哪里来的,医生?我没见过你的名字。”
“啊——从华盛顿来。我在首都大学医院工作。”
格拉德斯通点了点头,好像她的回答使他明白了什么东西。他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医生?”
“我想找一位几年前在这里工作过的人。这个办公室是管这个的吧,对吗?”
“是的。人力资源包括人事方面的事务。可是,我想你是理解的,穆尔大夫,没有得到雇员本人许可我们是不能提供任何个人资料的。这不仅是公司的规定,而且也是本州的法律。我乐意帮助你可是除非——”
“格拉德斯通先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是医生,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必须和这位病人取得联系。我知道他曾经在这里工作过。”
他考虑了一阵。“我得看看是否能够确认这一点。请在这里等一下。”他站了起来,穿过大厅,进了另外一间办公室。她看见他拿起了电话,接着关上了房门。通话的时间很长。他回来以后,用铅笔敲着桌子。“告诉我,”他说道,“你怎么知道怀曼先生在这里工作过?”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些奇怪。卡伦回答说:“我是在医院知道他的名字的。他去年在工作中发病,在医院里接受了治疗。”
格拉德斯通点了点头,似乎早已知道她会这样回答。“医院里的什么人告诉你的?他的医生吗?”
“我不想透露。话说回来,那有什么关系呢?”
“哦,没有关系,”他随即说道,“我只是好奇而已。能够决定是否提供情况的负责人现在不在。不过,如果你可以等一会儿的话——”
“当然可以,”她立刻接过话头。“没有关系。”
“好的。”他领着她到了房间外面的小过厅,给她倒了咖啡,然后离开。
卡伦本以为等不了多久,可是过了近1个小时以后格拉德斯通才露了面。她已经翻遍了书报架上的所有杂志。格拉德斯通笑容满面地把她领回到他的办公室,然后对她说:“穆尔医生,我可以确认怀曼先生确实曾经为我们干过,干了两年。”
卡伦舒了一口气。“谢谢你,太麻烦你了。那么,他一定留下了地址——以便寄送诸如《税务申请表》之类的东西。请你告诉我好吗?”
格拉德斯通摇了摇头。“必须得有该雇员的书面授权。”
“可是,正是因为没有,我才一直等在这里的!我还以为你给某个上司打电话,以便免去雇员的书面授权!”
“不,那样做只是为了得到许可,以便向你证实怀曼先生在这里干过。”他的舌头咯咯作响几声。“说真的,那一点我们都不该做,明白吧?”
卡伦觉得怒火中烧。“你的意思是叫我等了这么长的时间,以便你能够证实我已经知道的东西?”
“你要那样看,我觉得遗憾,穆尔医生。”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听着,要是我能够得到怀曼先生的授权,就根本用不着需要什么情况了!”
“抱歉,不过这是规定。”
“你是说由于某种官僚主义的无稽之谈,你愿意用一个人的生命去冒险?”
话刚出口,卡伦便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她几乎可以看见格拉德斯通的背部挺了一下。“这不是官僚主义的无稽之谈,”他厉声反驳道,“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这是本州的法律,《保护隐私权法案》。”
“好了,好了,我只有去要法院的命令了。”她讲话时竭力提高自己的声音。
格拉德斯通用力地点着头。“很好,”他说,“那正是我们需要的。”他站起来,伸出了手。“再见吧,医生。”
卡伦出了办公室,朝出口走去,这时她才意识到她实际上完全被人给愚弄了。
有什么办法?她没有钱请私家侦探,而且她也不该请——那是律师的事情。
她走到汽车旁边,环顾绿化得漂漂亮亮的庭院。到处都可以看到驾驶着小巧的高尔夫球车巡逻的警卫人员,庭院里设立了多处门卫和检查点。她很想知道这个实验室究竟在研究什么。
卡伦把车开上道路,出了钢丝围栏,上了国道。双向行驶的沥青道路在树林中画出一道弧线,一直通向小镇。
在汽车的后视镜里,卡伦看见一辆蓝色面包车跟在自己的车后,正沿着与主干道平行的道路维修专用道行驶。那辆车开得很快,好像要赶在她的前面到达前方半英里处的交叉道口。她心里一直想着怎样才能找到怀曼,不经意地发现它从右边超车过去了。
面包车到了交叉道口,然后掉头朝克罗姆公司方向驶来,车轮在尚未干透的路面上摩擦发出吱吱的声音。她心里说,那个开车的可能忘记了什么东西。
面包车离她越来越近,她发现它的车窗上装着单面透光的黑色玻璃。面包车行驶到她前方50码处突然拐进了她的车道。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问。她意识到将要和它迎面相撞时,第一个动作是将方向盘往右猛地一打。右边没有路肩,她的车飞过人行道,越过排水沟,冲进一片刚刚犁过的田地,前保险杠深深地陷进一个土堆里。
巨大的力量挣断了系在卡伦肩上的安全带,她的上身猛撞在方向盘上,头部碰上了前面的挡风玻璃,幸亏下面的一道安全带控制住了她的臀部,把她又拉了回来。
蓝色面包车放慢了速度,然后又一轰油门,消失在道路的拐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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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蒂莫西·弗拉纳根不习惯听人摆布,至少在他成为合伙人以后再也不愿被人差来遣去。可是,他和亨利·辛普森的约见却有听从召唤的性质。
辛普森是帕尔默、海泽、瓦尔福特和辛普森这四位创始者中唯一活着的人。他虽然已经是75岁的高龄,可是在工作中仍旧相当活跃。尽管在律师界盛行权力下放的风气,然而他仍然像封建领主一样在公司中高居统治地位。聘用律师必须经过他亲自面试,重大决定得首先由他首肯批准。合伙人管理委员会——其中包括弗拉纳根——只能提出建议,辛普森本人才能做出决策。
辛普森的办公室占据了大楼顶层的东北角,室内用精工制作的抽木板装饰,与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相映成趣。那张古色古香的办公桌原来属于牙买加总督所有。弗拉纳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辛普森正站在落地式玻璃窗前俯瞰市容。他的两只手交叉放在身后,一只手拿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雪茄。
有两个男子坐在皮沙发上,看见弗拉纳根便站了起来。
辛普森转过身来介绍。“蒂莫西,这位是利昂·冯、格拉克,国防部负责科研和发展的副部长。”冯·格拉克异常肥胖,脑袋上硕大一片光秃秃的头皮,周围围绕着一圈头发。他朝前挪了一步,与弗拉纳根握手。
辛普森继续介绍:“你认识吉姆·亨德森,对吧?”
“对。”弗拉纳根说着向亨德森伸出了手。他在公司的圣诞晚会上和亨德森见过面。亨德森是国防定货协会会长,该组织是一个重要的国防工业游说团体。国防定货协会是帕尔默一海泽公司的最大客户,公司专门设立一个部来负责协会及其成员单位的法律事务。相比之下,弗拉纳根的部门——保险索赔——非常之小,而且创利也不多。
每个人都就座以后,辛普森开始讲话。“吉姆多次告诉我,他们在北卡罗来纳州的一个成员公司对我们的一件案子感兴趣。”
“对我的案子?”弗拉纳根弄不明白为什么军品承包商会对医疗事故索赔案感兴趣。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亨德森说,“可情况确实如此。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的一家成员公司——克罗姆股份有限公司——是一家小型的遗传工程公司,其主要客户是美国陆军。”
“遗传工程公司?”弗拉纳根问道,“陆军和它有什么关系?”
冯·格拉克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这是军事机密。”
亨德森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嗯,简而言之,大概在几天以前。你们的一位客户——一位姓穆尔的医生——去了他们的人事部办公室,询问有关克罗姆公司一名前雇员的情况。”
弗拉纳根哼了一声:“我应该估计到的。”
亨德森咯咯笑了起来。“可是,她离开公司以后却遇到了车祸。”
弗拉纳根倏地坐直了身子。“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她没事吧?”
“看来没有。只是碰了几下,有点儿脑震荡。简而言之,她的言行非常令人讨厌。”
弗拉纳根放下心来。“她得到了想要的东两。至少不会再找麻烦了。”
“问题是她没有得到,他们拒绝提供任何情况。”
弗拉纳根心想,这事情可真蹊跷。他问道:“真的吗?为什么?”
“安全原因,”冯·格拉克说,“除了隐私权方面的因素之外,那名雇员在公司里干的是高度机密而微妙的工作。该公司正在为国防部进行一项十分重要、被列为高度机密的研究计划,所以我们不愿让外人知道前雇员的情况。”
辛普森瞪了弗拉纳根一眼,他立刻明白了那意思。他忍住了刨根问底的欲望,随即改变话题:“那么,你们要我干什么?”
“我们希望你让她不要再……调查了。”
弗拉纳根摇着头说:“我可以试试,不过无法作出任何承诺。她非常固执。”
辛普森说:“我知道你会这样说的,蒂姆。”他清了清嗓门。“告诉我,协商解决这件案子的可能性大不大?”
“不大。原告的律师知道这件案于在经济上大有搞头,而且被告的保险公司在开庭之前是不会掏钱的——”他讲了半句戛然而止,突然意识到辛普森问话的含义。“你是说——”
辛普森点了点头,轻声地说道:“或许,我们应该鼓励一下保险公司。”他看了一眼弗拉纳根的脸色后补充道:“事关重大,蒂姆。”
“我觉得这样干有一个问题,”弗拉纳根说,“一个实际问题。”
辛普森没有理睬他,转身对另外两个人客气地说:“先生们,能否请你们暂时回避一下?我的秘书给各位准备了咖啡。”
他们出了房间以后,辛普森转身面对弗拉纳根。“听着,蒂姆。你一直是这样干的——夸大原告案子的价值金额,促成协商解决。”
弗拉纳根摇了摇头。“不,我没有。我尽量向保险公司提供陪审团可能作出的裁决。如果协商解决的方案可行,我可能会稍稍夸大一点,可是并没有你说的那样厉害。罗思提出的协商解决要价是200万,而现有的储备金仅有25万。即使我提出以25万协商解决,保险公司也不会支付。前几天我刚刚告诉过他们,我们获胜的可能较大——罗思只有一名专家出庭作证,而我掌握的一些情况足以毁掉那名证人的信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最后的但并非最不重要的一点是,我们的委托人有权否定任何协商解决方案。”
辛普森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窗前。过了片刻,他转过身来对弗拉纳根说:“我能理解你提出的反对意见,可是你提的问题可以……加以解决。我向你保证保险公司方面是不成问题的。”他对弗拉纳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医院方面也不会有什么异议。至于那个穆尔医生嘛,嗯,就该你去说服她了。”
“我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愿意那样做。”
“蒂姆,我不是在请你去做,而是在叫你去做。”
弗拉纳根把头转向一旁。过了一阵,他转过头来问辛普森:“真的有那么重要?我知道她在四处打听消息,可那有什么关系呢?”
辛普森叹了一口气,然后和颜悦色地说:“我也觉得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国防部和国防定货协会认为事关重大,对此非常重视。而只要他们认为事关重大的问题,对我就事关重大——对你也应如此。”
辛普森停顿片刻以加重自己话语的分量,然后突然将话题一转。“来吧,我请他们去棕榈树餐厅吃饭,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同去呢?”
辛普森的话说起来像是邀请,然而弗拉纳根知道那既是这次谈话的结尾,又是给他的命令。他跟在辛普森后面走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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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弗拉纳根讲话的声音热情而友好。“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谢谢,我没事。”卡伦说。实际上,她的肋骨疼痛难忍,左胸仍有一处严重的创伤,脑袋里面还在一阵一阵地悸痛。出院以后,这是她第一次走出公寓的房门。她1小时之前刚刚服用了解热止痛剂,觉得昏昏沉沉。“我下周就可以工作了。”她莫名其妙地补了一句。
“那就好!你打电话告诉我出了车祸时,我给吓了一跳。遇到那种撞了就溜的家伙,对吧?”
“是的。”
弗拉纳根同情地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们抓到那个家伙没有?”
“没抓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依我看,那不是什么交通事故。”
弗拉纳根一愣。“不是交通事故?”
“那是一条乡村公路,当时没别的车,那个混蛋直直地向我撞过来。”弗拉纳根的脸色虽然没有变化可身体却有些坐不住了。卡伦心想,他大概已经后悔要求和自己见面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卡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他听。她谈到了与弗里德曼见面的情况,以及后来是如何打听到怀曼这个名字的。她接着说:“我查到怀曼的工作单位以后,径直去了那里的人事部。他们推诿搪塞,拒绝提供任何情况。那个地方到处都是警卫人员,到处都是警报装置,甚至还设有电网。看来——我知道这听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可能我触及了某种秘密勾当。依我看,那次人为的车祸是一个警告。”
“我明白了,”弗拉纳根说,“那么,你把这个——假设——报告给警方了吗?”
“没有。”
“因为——”
卡伦叹息一声。“我没有任何证据。”
“那为什么告诉我呢?”
“因为可能——仅仅是可能——你会改变主意,帮助我进行调查!”卡伦见弗拉纳根的反应冷淡,于是继续说道,“听我说,我找到了一个情况和症状与克兰德尔完全相同的病人!我们需要做的是追查下去,找到那个病人,那有可能——”
“克罗姆公司这样干有什么动机呢?”弗拉纳根打断了她的话头。他朝前倾了倾身体,等着她的回答。
卡伦停了一下,觉得弗拉纳根刚才说的话有点儿不对,可是却一时想不出是哪一点。她接着说:“我不知道,不过我心里明白他们在设置障碍。事情不是巧合,我只能——”她想找到恰当的字眼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感觉到?”弗拉纳根补充道,“是不是?”
“你别想——”
“可能是女性的直觉吧?”他没有让她插上嘴,随即继续说,“抱歉,我并不想使自己听上去像个性别歧视主义者,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件事情让人觉得有多荒唐。你的根据是幻想和希望,而不是事实。”
卡伦咬着嘴唇。镇静剂没有止住她脑袋里的一阵阵悸痛。“这么说,你还是不愿帮助我?”
弗拉纳根将手臂在桌子上交叠起来。“穆尔医生,我要见你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我想向你提一个建议。”
他突然改变话题使她大吃一惊。“建议?”
“大部分调查已经完成——所有的重要取证已经结束——现在是估计双方获胜的可能性的时候了。我们已经做了这项工作,并且认为应该提出一个协商解决的方案。”
他的话像气球一样在空气中漂浮。协商解决方案。“为什么?”她问道,顿时目瞪口呆。
“因为考虑到我们以前讨论过的各种原因,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案子。”
“这么说,你们认为是我的治疗失误?”
“不!”弗拉纳根毫不犹豫地说,“我认为不是,不过问题不在于此。我得估计原告把案子交给陪审团时会出现的种种可能性,推测陪审团可能作出的裁决。他们弄到了波拉德那个家伙,他是一个出庭作证的老手——”
“他是一个撒谎的家伙。他在取证会上撒了谎,你跟我说过你掌握了对付他的材料。”
“嗯,对。在我们找到具有更多骨气的法官以前,他仍旧可以提供那种证词。陪审团将会听到他的话,而达到这一点就够了。听着,我不想再次重复,你已经知道正反两个方面的意见。现在的问题是我觉得陪审团很可能做出有利于原告的裁决——我对保险公司的人也是这样讲的。”
“我明白了。”实际上,卡伦并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她非常希望尽快了结这件案子,以便恢复自己原来的正常生活。或许一个金额不大、不加张扬的协商解决办法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她可以找到理由——官司本来是可以打赢的,只是司法制度迫使她协商解决。“可能你是对的,”她踌躇不决地说,“话说回来,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希望继续把这个官司打下去。”
弗拉纳根的神情大为缓和。“很好。你是知道的,这实际上对你有好处。来吧,在这份授权书上签上名。”他把一份文件和一支钢笔推到她面前。
她浏览了文件,可是没有动手拿笔。“你提出给对方多少钱?”她猜想得有某种程序和原告方面讨价还价。她觉得她投保的公司开始可能出一个比较低的数目,可能在7.5万美元上下,然后逐渐加到案子的协商解决金额——25万美元的储备金。那个数字听起来大得可怕,但是她觉得还可以接受。那毕竟不是她自己的钱,而目那对她也是一种辩解,克兰德尔夫人得到的比她的要价已经少了许多。
“我们开始将出75万,希望能够在200万左右达成协议。”
“什么!你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玩笑,”弗拉纳根说着,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以为会是多少?”
“太多了。”卡伦直截了当地说,把那份授权书推了回去。
弗拉纳根顿时怒火直冒。“如果低于这个数,罗思是不会答应协商解决的。”
“为了那么多钱,我们应该努力打下去。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他摇了摇头。“可你是会有损失的。你投保的最高赔偿限额只有300万。如果原告得到的裁决数目比它大,你就得自己兜着。”
“我决定冒这个险。”
弗拉纳根用威胁的口气说:“这可是为你好,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卡伦没有答腔。
“医院方面没有你也可以单独协商解决。”
“让他们解决去吧。那样,罗思就没有理由继续与我作对了。”
“不幸的是,事情不会那样简单。他会继续和你打官司的。到那时他已经得到了医院的钱——那会使他如虎添翼。实际上,那将增加他把官司打下去的可能性。”卡伦站起来,顿时觉得头部像炸裂开一样疼痛难忍,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很难受。我听到了你的话,可——200万,太多了,我不能接受。”
“我可以理解。”弗拉纳根安慰道。
“我得考虑考虑。”
“当然,这是一项重大决定。可是不要耽误太久,离庭审的时间越近,协商解决的金额就越大。”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卡伦说罢摇摇晃晃地出了办公室。当时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那个地方。
卡伦坐在办公楼门厅的椅子上,又吞下了一颗止痛片。看来,她每次都是在痛苦之中离开弗拉纳根的办公室的。要么是精神上的,要么是肉体上的,要么两者兼而有之。
过了一阵,她感觉好了一点。她走向地铁车站,搭上了一辆拥挤不堪的地铁。她望着窗外隧道里模模糊糊的灯光,心里反复考虑着:是否应该协商解决,恢复自己原来的生活?
人们自然会把协商解决视为承认自己治疗不当。哦,他们嘴里是不会这样说的——他们会大谈法律的漏洞,大谈陪审团制度的弊病,大谈律师们贪得无厌的本性。可那只是他们的看法。而罗思呢——他一定会大肆渲染协商解决方案,《华盛顿邮报》也肯定会加以报道。
不过,现在她明白了人们为什么用协商的办法来了结官司,即使在自认为有理的情况下也仍然会这样做。放下官司的包袱将会令人感到多么轻松,再也不用从早到晚没完没了地考虑有关官司的事情。
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没有其他烦恼了,例如婚姻问题等等。她与朱利安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最好的朋友刚刚有了第二个孩子,而她心里清楚朱利安对此非常嫉妒——而且大动肝火。他盼子心切,然而……她却没有同感。对这样的事情她如何才能让步妥协呢?这问题的中间地带在哪里?她无法只生半个孩子。
他俩相处时没有欢笑,没有快乐,甚至没有说过任何亲热的话。这样的日子大概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了。他的情绪反复无常,动辄就会发火。而他的愤怒往往弄得她非常反感,使她作出反击,可是事情一过,她又很快觉得后悔。
有时,他甚至暗示他们将分开过,不过她知道他心里并不这样想。好了,等到案子的压力消失以后他们就可以把一切都纳入正轨。
她回到公寓时已经是12点30分了。她吃惊地发现朱利安正在厨房里忙着准备午餐。
“嗨,”他招呼道,“我11点30分的那个胆囊手术已经取消,今天我没事了。要色拉吗?”
卡伦在他对面的一个凳子上坐下。“我不能待在家里,得回到急诊室去——1点钟要和马克·弗拉格勒见面。我吃一点蔬菜就行了。”
“你觉得自己可以回去工作了?头痛还没有缓解就去工作?”
“我没事,感觉好多了。”
“和律师见面的情况怎样?”
卡伦拿起一把蔬菜刨刀,然后动手刨胡萝卜。“哼,非常奇怪。我给他讲了发生在克罗姆公司的事情。”话音刚落,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种似曾经历过的感觉——和在弗拉纳根办公室里的一样——觉得他说的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她摇了摇头,试图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朱利安慢慢地说:“你还给他讲了你的设想,认为那次交通事故是人为的?”卡伦皱了一下眉头,不喜欢朱利安那样的说法。“是的,不过看来他并没有把它当做一回事,”她说,“他想协商解决。”
朱利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什么?”
“他说他们向克兰德尔夫人出价75万美元,而且甚至愿意出到200万!”
朱利安点了点头。“依我看,他认为你很有可能在法庭上败诉。”
“他说这件案子很棘手。”
“你是怎样对他讲的?”
“我要仔细考虑一下。”
朱利安舒了一口气。“嗯。”他继续切着黄瓜。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上次谈这事时,我已经给你讲了我的感受。我的想法没有变。”
她的话脱口而出:“在我毫无过错的情况下你却认为可以花200万协商解决?”
“毫无过错!”朱利安大声叫道,把刀子嘭的一声扔在厨台上。刀子跳了几下,落进了水槽。他两手扶在厨台上,眼睛盯着她。“你是否觉得自己有可能——哪怕是很小的可能——出差错?”他逼问道。她还没来及开口他便接着继续说:“哦,当然,我不应该用这样的字眼。在你的词汇中没有‘差错’这样的字,对吧?因为你如果犯了错误,就必须向你母亲承认,对吧?而你是至死也不会认错的!”
“‘我母亲’!”卡伦反驳道,“你口口声声‘我母亲’!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吗?”
“我没有问题,是你有。”
卡伦真想揍他那狗脸一拳头,可是嘴里却说:“是的,我是有。谢谢你对我的支持。”
这一句击中了他的痛处,他把头转向一边。两人一声不吭地对坐着,后来朱利安用温和的口吻说:“这么说,你要仔细考虑考虑。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有可能同意协商解决?”
“是的,不过我得通盘考虑一下。”
“与此同时,你会使自己离克罗姆公司远远的?”
“我不能把——”卡伦刚要说出“克罗姆”这三个字,心里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当时觉得弗拉纳根的话不对头。“他怎么会知道克罗姆公司的事情?”
“什么?”
卡伦激动地说:“你刚才使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当我告诉弗拉纳根我怀疑车祸是有人故意搞的,他问我克罗姆公司那样干有什么动机。”
“那又怎样?我碰巧和他的看法一致。他们并没有动机。我告诉过你——”
“不,不,不,问题不在这里。我没有告诉过他我去找的公司的名称,他是怎么知道克罗姆公司的?”
朱利安皱着眉头。“一定是你搞错了。你可能提过,可是却忘记了。你吃了那么多药,这是很有可能的。”
卡伦想了一下。当然,有那样的可能,可是她当时怎么会立刻感觉到他说的不对劲儿呢?不,她没有搞错,她的直觉是对的。那就意味着——
“在弄清这一点以前是不能协商解决的。”她在说这句话时心里已经作出了决定。
“你说什么?”朱利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仅仅因为弗拉纳根知道克罗姆公司的名称你就不愿意协商解决?”
“我不知道!”她把手里的胡萝卜放在厨台上,然后站了起来。“我得走了,再见吧。”
她离家的时候朱利安一句话也没有说。
马克·弗拉格勒正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他示意卡伦在旁边的椅子上就座,然后停下笔,抬起头来问道:“怎么样,卡伦?你看上去精神不好。”
“我没事,只想回来工作。”
“嗯,这我可说不准,你先见见哈维·詹森。”
詹森是神经科主任。“好的。”她说。她觉得见见他也没什么关系。她的症状全都是主观感觉上的,只要她不提,他会让她工作的。“我跟你说过了,我感觉良好。”
他摇了摇头。“去见见詹森医生吧。如果他同意你上班,我就给你安排工作。”他笑着说。
“谢谢。”她出了弗拉格勒的办公室,站在门口考虑下一步怎么办。然后,她下了楼梯,来到病理部。
梅格·赖因霍尔特正在一个实验室里弯腰用显微镜观察着什么。她身材高大,长着暗红色鬈发,身上散发着甲醛溶液的气味。她和卡伦同一天开始当住院实习医生,两人相交甚厚。然而,卡伦近来很少和梅格见面——或者说很少和任何人交往。卡伦热情地向她表示问候,然后建议她喝一杯咖啡,休息一下。
在餐厅里,她们闲聊了一阵,谈到了各自的生活。几分钟以后,梅格神情严肃地说:“卡伦,谢谢你来看我,可是你干吗不告诉我有什么事情呢?”
“你看得出来?”
“嗯。”
卡伦做了一个鬼脸。“事实上,今天上午律师向我摊了牌,希望协商解决案子。”
梅格瞪大了眼睛。“说下去。”
卡伦向她解释了自己面临的问题。能有机会和别的人——和一个善解人意的人,而不是朱利安——谈谈自己的心事使她觉得好受多了。
卡伦讲完以后,梅格说:“真令人感到吃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能理解,那也是我的感觉。”
“你确信是克罗姆公司的人有意制造了那次车祸?”
“确信?不。我只是希望那件事情可以说服弗拉纳根进行调查。”
“而他看来知道的比你预想的要多。”
“对。”卡伦犹豫片刻以后问道,“你认为我该怎么办?”
梅格仰身望着天花板,然后说道:“你不会喜欢这个主意,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可是——我认为你应该协商解决。”
“你也这样看,为什么?”
“因为这对你来说是上策。我得告诉你,我并不同意克罗姆参与了某种阴谋活动的看法。我觉得你只是在不恰当的时间里去了一个不该去的地方。”
“可弗拉纳根——你怎么解释他是怎样知道克罗姆公司的?”
“我同意朱利安的看法——你可能不经意地提到过,或者别的什么人给他讲过。胡乱猜测这是谋杀或阴谋之类的东西对你的健康不利。你不觉得你说的非常荒唐吗?这个案子搅乱了你的生活。人生苦短,尽快把这讨厌的案子了结了吧。”
卡伦站起来。“我不能,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可就是不能。”她突然感到异常疲倦。“我还是回家去躺着吧。谢谢你,梅格。”
她驾车回到了公寓。等停放好汽车,上电梯时,她已经忘记了案子的事情,心里想的是如何与朱利安言归于好。
卡伦关好房门,挂上外套,以为会在起居室里见到朱利安。他不在那里,于是她走进卧室。
大衣橱的门开着,抽屉一个个被拉在外面,里边全是空的。床上摆着一只装了一半的箱子。朱利安转身面对着她,手里拿着内裤和袜子。“我要走了。”他宣布说。
卡伦有一种奇怪的梦幻感,在梳妆台前面的凳子上坐下。“我不明白。”
朱利安仔细地摆放好内裤和袜子,然后回答说:“我不愿意和你一起去折腾。案子了结以后——不论以什么方式都行——我们或许能再试一试。在找到公寓之前,我住在杰克那里。明天我来拿剩下的东西。”他说罢伸手去取叠放在箱子旁边的衬衣。
“你这样干是因为官司的事情?你离开是因为我不愿意协商解决?是吗?”
“不!”他一把将衬衣扔在床上。“那只是表面现象。”他长叹一声。“听着,我不愿再重复了。我们看事情的方法不同。你要事业,我也要事业,可以。但是,有一点不行。”
她知道下面的内容,于是激动地说:“我告诉过你,我要生孩子——总有一天会要的!可现在肯定不行,在完成实习之前,在没有结束案子之前肯定不行!”
“完成实习以后,你又要往后推迟,要等你取得专业证书,要等你开业行医,要等你立稳脚跟。到那时,又会出现新的借口,没完没了的借口。我不会相信你的话了。我总算明白了——”他拍着自己的胸口说,“你从心眼里不希望要孩子。我一直在欺骗自己,觉得你会转变的,可你太固执了。案子的事情说明了这一点。你是一个死不回头的臭娘们,卡伦,我可不愿意再等了,我要孩子。”
“也许我是要孩子,也许只是不愿意和你生孩子!”她不假思索地回敬道,这想法像气泡一样直接冒了出来。
朱利安往后退了一步,舔了舔嘴唇,低声说:“这样看来,我的决定是对的。”
她想伸出手来,收回自己刚才的话,然而已经太晚了。太晚了。“朱利安——”她只说了三个字。
他拉上箱子的拉链,没管散落在床上的东西,满脸都是痛苦的表情。
他一言不发地走了,卡伦没有去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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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原告举证期
不能兼听的法官,即使秉公执法,也难以作出公正的裁决。
——〔罗马〕塞尼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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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1995年8月。
哥伦比亚特区最高法院大楼和别的建筑没有什么两样,其内部是现代写字楼的格局,宽大冰凉的混凝土空间内点缀着浇水过多的植物。
第41号审判室是一个使幽闭恐怖症患者望而生畏的房间:位于大楼的内部,四周没有窗户,墙面上可见混凝土板的沟槽,地面铺着工业用地毯,硕大的橡木制法官席雄踞于房间的前半部。
卡伦坐在法官席下方的一张半圆形桌子后面,正对着陪审团席。另一张半圆形桌子是给原告准备的,两张桌子之间是一个小讲台。坐在她旁边的是以医院代表身份出庭的亨利·安托万。弗拉纳根坐在桌子靠近小讲台的一端,面前摆放着若干卷宗袋。在他和卡伦之间的是弗拉纳根的助手比尔·伊顿,他的作用显然是防止卡伦过多地向弗拉纳根提问。
原告席上,罗思坐在他的助手与克兰德尔夫人之问。卡伦尽量避开克兰德尔夫人的目光,可是却无法不注意罗思。她的一生中对人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下手势都像是对她的直接侮辱。
法庭的听众席和记者席上都坐满了人。卡伦的目光扫过记者席,发现梅格·赖因霍尔特坐在听众席上。两人的目光相遇,卡伦的心里顿时一热,朋友的支持使她十分感激。
在医院工作的其他几位朋友也提出要来,然而卡伦觉得他们那样做更多的是出于责任感而不是主观愿望,于是礼貌地谢绝了。她母亲也主动提出前来助阵,但是卡伦使她相信那样做没有必要。使卡伦略感奇怪的是并没有花费多少口舌就说服了她。
她得不时地提醒自己:这是真正的法庭审判,她本人就是被告。人们看她的眼光好像在说他们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事情。时间已是9点30分了,大家等待着法官就座开庭。
伊迪斯·莫顿法官踱进法庭时,在场的人全体起立。她看上去将近50岁,瘦窄的脸颊略带灰黄,稀疏的灰发挽成一个圆髻。如许多在最高法院供职的法官一样,她也曾经在政府部门中担任过律师。照弗拉纳根的说法,她是一位“原告法官”,审案时往往青睐原告。
首先,开始对陪审团备选成员进行voirdire。经过弗拉纳根的讲解,卡伦昨天才知道voirdire是一个法文术语,表示法律意义上的资格审查。不同的法庭和法官进行这一程序的方式也各不相同。
在一名法庭工作人员的带领之下,本案陪审团的备选人员鱼贯而入,大约有40位。卡伦注意到的第一点是,他们几乎清一色是黑人或者拉美人。他们有的好奇地观望着诉讼当事人,但是许多人眼里都流露出疲惫而厌倦的神色。
法庭工作人员分别递给弗拉纳根和罗思一份电脑打印名单。弗拉纳根把他的那份放在自己和伊顿之间,两人开始用笔作出标记。卡伦看见上面包括陪审团备选成员的姓名、年龄、地址以及职业。
伊顿低声对她说:“我们在设法弄清哪些人是最佳选择,哪些人可能的话应该被清除出去。”
“单凭一份名单,你们怎么知道呢?”
伊顿笑了。“非常简单。他们的住址和职业可以大致说明其经济状况。我们肯定不想要低收入的人,他们会同情原告而不会向着我们。当然,在这里是不可能完全避开他们的。”
卡伦饶有兴趣地问:“从这名单你们还能知道些什么?”
“如果是白人,我们通常还可以从名单上了解到他们的种族背景。”
“那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同情原告的陪审员往往是意大利人、犹太人和爱尔兰人,同情被告的是德国人、斯堪的纳维亚人、俄国人。而且职业也有关系。如果这里面有会计师,罗思肯定会把他们弄出去,因为精于计算的人往往对索赔的一方不利。而我们不愿意陪审团里有干体力活的。当然,”他轻蔑地吸了一下鼻子继续说,“从华盛顿特区弄来的人中我们的选择余地不大。”他指著名单,“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没有工作的。”
这时,莫顿法官用尖细的声音向陪审团备选成员讲解了审判的情况——可能需要的时间以及其他一些事项。接着,她问他们是否通过报纸或者电视听说过这个案子。有几位举起手来,其中包括三名白人。
两名白人声明他们已经事先知道了一些情况,因此无法作出公正的判断,于是莫顿免去了他们的资格。
提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以后,莫顿向罗思点了一下头。“原告律师,你可以开始审查了。”
罗思站起来,走到观众席的木栏杆前面,用洪亮而清晰的声音作了自我介绍。然后,他介绍了自己的助手和克兰德尔夫人。使卡伦感到惊讶的是,他接着把克兰德尔的三个孩子也领了进来。三个孩子模样可爱,两个男孩有10到12岁,一个女孩只有9岁,他们神情严肃得使人觉得滑稽。
伊顿低声说:“他们不是本案的当事人,我们本可以对此表示抗议。不过,那会引起陪审团对我们的反感。罗思干得漂亮。”
在那天上午剩下的时间里,罗思和弗拉纳根分别审查了陪审团备选成员,询问有关他们的职业及个人生活等方面的情况,甚至连他们看什么电视节目也没有放过。
后来,伊顿和弗拉纳根重新审阅手里的名单,考虑将要除去的人选,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质问的疑点。与此同时,陪审团备选成员在他们身后不安地窃窃私语。卡伦觉得弗拉纳根更多地是在根据直觉进行挑选,在某些名字前面作了表示反对的简便记号。
法官从备选人员中请出14位来担任本案的陪审团成员,备选名单上那位唯一的白人不在其中。原告和被告双方均有机会使用或放弃使用多达三人的最终否决权,弗拉纳根否定了两名,罗思否定了一名。接着,另外请了三位备选成员来取代被否决的那三名。
“糟糕。”伊顿低声说。补充的三位都在被告方面的否决名单上,而他们只剩下一次否决机会了。弗拉纳根立刻使用了唯一的否决权,而罗思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脸上露出了沾沾自喜的神情。接着,弗拉纳根力图以“诉讼原因”否决其中的一名。由于弗拉纳根是走到法官席跟前进行说明的——那称之为“席前会商”——而且法庭的工作人员打开了防止偷听的白噪声装置,所以卡伦没有听到他提出的原因。然而,当弗拉纳根和伊顿坐下时,伊顿摇了摇头。
审查程序就此结束,产生了由12人组成的陪审团,另外加上两名候补的。
卡伦打量着那些将要决定自己命运的人。12位正式的陪审团成员由7男5女组成,其中10名是黑人,剩下两名具有拉美血统。男性中有5位失业者,两位退休的——一位以前在邮政局供职,另一位曾在卡车公司工作。
5位女性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一个个身体肥胖,其貌不扬,那样的人卡伦在急诊室里不知见了多少。她们当中有一名教辅人员,一名药店售货员,一名市政雇员,一名财政部的打字员。陪审团成员年龄最小的只有19岁,最大的已经69岁了。
正是这些人将要听取专家提供的证词,将要决定她对病人的治疗是否符合职业规范。
真是荒唐得令人觉得滑稽。
卡伦和梅格跟着弗拉纳根和他的随行人员——她投保的保险公司以及医院方面的代表——到了最高法院底层的咖啡厅。空余的桌子不够,卡伦和梅格与两位负责其他案子的陪审团成员共用一张桌子喝冰茶。卡伦觉得非常紧张,没有心思吃自己的那份金枪鱼三明治。
梅格低声说:“嗯,我看这和你所预料的差不多。”
“嗯。”
“你感觉怎么样?”梅格握着她的手。
卡伦强作笑脸。“我没事。案子开始审理,我的感觉实际上比原来好一点了。至少,这事总会有个了结。”
“他是不是——”梅格朝旁边和伊顿坐在一起的弗拉纳根点了一下头。“还在劝你协商解决?”
“是的。今天上午,我们和法官商谈了协商解决的事情,我使他们明白我绝不会让步。”
梅格咂了咂舌头。“我是不会赞同你的做法的。你没能查到有关克罗姆公司的任何东西,可是却——”
“问题不仅仅是那一点!我没有造成医疗事故。好啦,可能是我太固执,不过我决定要把这官司打下去。否则,我会觉得后悔的。”
梅格叹息道:“唉,我只是不信任那帮陪审团的人。”
“我知道。”卡伦苦笑道,“好一个与我地位相等的陪审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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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陪审团成员进入法庭就座,其中几个看上去像是刚刚起床,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莫顿法官解释说,双方律师的开庭陈述不是法庭证据,其目的只是使陪审团成员了解证据的类型,熟悉审判中将要涉及哪些问题。接着,她把视线转向罗思,罗思站起来说:“如果法庭允许的话。”莫顿点了点头,他随即开始讲话。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在这件案子中将向各位证明,由于被告首都大学医院及其雇员卡伦·穆尔医生的疏忽——”他转身指着卡伦,“陆军部长贾斯廷·克兰德尔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卡伦觉得嗓子一阵巨痛,于是用力吞了一下口水。记者席上出现了一阵骚动,响起了钢笔在本子上写字的刷刷声以及手指敲击键盘的嗒嗒声。她心里想,幸好法庭内不允许使用照相机。
“审判期间提供的证词,”罗思说着走到陪审团席的木栏杆前面,“将向各位显示,在去年7月的一个天气炎热的早上,贾斯廷·克兰德尔在洛克里克公园内慢跑时突然中暑昏倒。”
卡伦望了一眼陪审团成员,罗思的话已使他们听得全神贯注。卡伦顿时意识到,他身手不凡,具有一种气派,一种出乎她预料的感染力。
这时,罗思往后退了几步,转过头去似乎在考虑措辞,接着又转而面对陪审团成员低声说:“但是,在进一步往下陈述之前,我认为简单地介绍一下克兰德尔部长的情况可能有助于诸位了解案情。贾斯廷·克兰德尔生于……”
他用颇具感染力的语言讲述了贾斯廷·克兰德尔这位真正美国英雄的业绩。卡伦显得坐立不安,瞟了一眼梅格,梅格耸了耸肩膀。
罗思叙述了克兰德尔的生平以后,让话题回到了克兰德尔去世的那一天。他向陪审团一一说明了克兰德尔早上的活动,谈到了发生在公园里的意外,然后仔细描述了克兰德尔被送到医院时的情形。
“正如我刚才谈到的,这位身材魁梧、健康状况良好的男子——”他略微停顿以后继续说道,“这位身材魁梧、健康状况良好的黑人男子,被交给了被告治疗。女士们,先生们,下面我将让诸位看看患者的病历,上面记载着对这位黑人男子的初步诊断。他当时身穿慢跑服装,晕倒在一条众所周知的慢跑路线附近以后被人发现。然而,穆尔医生作出的诊断却是吸毒过量。”他再次稍作停顿,然后意味深长地望着陪审团成员。“所以,在本案审理中诸位应该思考的一个简单问题就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位黑人男子被认为是一个吸毒过量的人——”
弗拉纳根笨拙地从座椅上站起来说道:“法官大人,我极不愿打断罗思先生的开庭陈述,可是却不得不表示抗议。罗思先生的语言属于论说性质,不应该作为开庭陈述。”
戴着眼镜的莫顿法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嗯,同意你的意见,原告律师的话离论说性质非常接近。”她转过头对罗思说,“只能陈述你将要证明的东西。抗议有效。”
罗思点了点头,嘴边闪过了一丝笑容。“谢谢您,法官大人。”他说道,好像她帮了他什么忙似的。
他转身面对陪审团,继续介绍发生在急诊室里的情况。他不时走到放在陪审团席旁边的一面黑板前,用大写字母写下一两个医学术语,接着向陪审团成员仔细地讲解那个术语的意思。
卡伦觉得,他所列的事件时间表相当精确。陪审团成员看来听得很仔细,当他讲到克兰德尔夫人前去辨认丈夫尸体的情景时,陪审团中一位女士已经是热泪盈眶了。
罗思又一次富于戏剧性地停了下来,随后降低声调说:“现在各位已经了解了克兰德尔部长的遭遇,下面我将提供充足的证据来说明被告玩忽职守的行为。”他介绍了为原告方面提供证词的专家波拉德医生的情况,谈及了证人将要提供的证词。然后,他扼要地介绍了其他证人、医院的救护车工作人员、病理学家以及克兰德尔的家人。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提供的事实将向你们说明,在克兰德尔部长被送往医院的那个7月的早上,他失去了生存的唯一希望。他可爱的家人——各位今天上午已经见到了他们——从此失去了慈祥的父亲和体贴的丈夫。而且,美国也失去了一位非常难得的公职人员。非常谢谢各位。”
卡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罗思回到了他的座位上,弗拉纳根站了起来。他的脸颊显得异常红润,腹部从皮带上方冒了出来。当他走向陪审团席时,几位陪审团成员把手臂交叉抱在胸前。
他开始用缓慢而严肃的语气讲话,提醒陪审团他代表医院和卡伦,说到他对这一重大任务的看法。接着,他仔细地谈了卡伦的生平,甚至包括她上大学时的各科成绩。他讲话的过程中,陪审团成员一直盯着卡伦,那样的耻辱使她觉得简直难以忍受。
接着,弗拉纳根从卡伦的角度讲述了7月15日那天的事情。他向陪审团成员介绍了为被告方面作证的专家的情况,谈到了他们的知名度,说明他们一致认为治疗失当的指控不能成立。
他后来说道:“女士们,先生们,最后我对各位有一个请求。按照本法庭的规定,原告方面首先提供证据。可能要经过一个星期以后,你们才能听到被告方面的第一次陈述。在此期间,我对你们有一个请求:请记住你们听到的只是单方面的意见,如此而已,我要求的只是起码的公正。请各位在作出判断之前以同样的态度考虑其他人的意见,请各位保持不偏不倚的立场,等着听到全面的证据。”
“如果各位那样做了,我保证你们是不会失望的。而且我知道,当你们进陪审员室作出裁决时,你们将会公正地对待我的委托人。谢谢各位。”
卡伦觉得,这是一个言辞得当而且合情合理的开庭陈述。它切中了要害,令人相信被告方面至少拥有相当有说服力的证据。然而,当她观察陪审团成员时却发现,他们看来不大会满足弗拉纳根提出的请求。
莫顿法官斜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要到4点了。“律师,我认为今天应该到此休庭。罗思先生,你明天上午可以开始。”
“明白了,法官大人。”
他们离开法庭的时候,一位记者挤到卡伦跟前问:“你认为第一天的审判进行得怎么样?”
弗拉纳根一步跨到卡伦前面说道:“无可奉告。”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领着她绕过围着罗思的人群。罗思正在那里详细地回答着同样的问题。
卡伦进电梯间时仍然听得见罗思的声音。
卡伦、弗拉纳根和伊顿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在律师事务所的会议室里准备第二天的庭审。弗拉纳根预计卡伦将是罗思的第一位证人。
“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叫我作证。”她说道。
“当然,他也许不会,因为他可以朗读你在取证会上提供的证词。但是,那样做会显得乏味。听着,他得找到一些事实作为他专家证词的引子——”
“波拉德。”她不屑地说出了他的名字。
“对。叫你出庭作证对他们另外还有一个好处,那可以迫使你在听到全部证词之前明确你的答复。但反过来说,如果你能造成一个好印象,陪审团成员就会从此对他抱怀疑态度。所以,那是一个判断问题——”
“可是,难道他不必告诉你他要找谁作证吗?”
伊顿回答说:“他应该告诉,只不过是从总体上说。他已经把你列入证人名单,所以用不着通知什么时候找你。不过,我认为他首先会叫你。”
弗拉纳根冲着伊顿使了一个不快的眼色。卡伦常常觉得,从他对他年轻助手的态度来看,伊顿在他眼里不是一名律师,而是一个行为过分热情的笨蛋。可是,她喜欢伊顿,他看来真的关心她的事情。
“我也有此同感,”弗拉纳根说,“因此,我希望你作好准备。我们要再看一遍你的证词。你离开这里以后,我希望你再读一读。反复阅读,行吗?”
“我明白了,好的。”
“那么我们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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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你是卡伦·穆尔吗?”
罗思站在距离证人席两英尺远的地方,但是稍稍偏向一侧。这样的位置使陪审团成员能够看到他对她每一个回答的反应。
卡伦缓缓地向外呼气,努力控制自己的心跳速度,将颤抖的双手放在大腿上以免让人看到。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成为这么多人关注的焦点。与此相比,急诊室的紧急抢救任务就显得轻松多了。她像念咒语一样反复告诉自己:我已经读过了自己的证词。
“是的。”她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你是贾斯廷·克兰德尔的遗产继承人所起诉的这件案子中的被告吗?”
“是的。”
“穆尔医生,你是何时取得哥伦比亚特区的行医执照的?”
“两年以前。”她吃力地吞了一下口水,觉得口腔和嘴唇发干。
“你也获得了在马里兰州和弗吉尼亚州行医的执照吗?”
“是的。”
“你现在是首都大学医院急诊室的住院实习医生吗?”
“是的。”
“你的年龄?”
“28岁。”
“你在何处上的医学院?”
“芝加哥大学。”
“你没有经过急诊医学委员会认定,对吗?”
“没有,我要完成住院实习以后才有资格。”
罗思重复了在取证会上向她提过的那些背景性问题。与此同时,陪审团成员密切注视着他们的对话,察觉到两人之间的紧张状态。
接按接接接着,他走到讲台前面,瞟了一眼自己的笔记本,然后回到了原地。他直截了当地说:“现在,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在去年7月12日开始的那一周。你那周的工作日程是什么?你在哪一段时间值班?”
“我每值48小时以后休息24小时。”
“那么,到7月15日早上7点为止,你已经工作了多长时间?”
“48小时。”
“其间没有休息,对吗?”
“正如我在取证会上告诉你的,罗思先生,我们不是连续地工作,只是在当班时必须待在医院内,以便需要时到场。我在住院医生值班室里小睡了几次。”
“明白了。可是,你知道那天外面的气温很高,非常之高,对吧?”
“对。”
“接着,在那天早上7点左右,有人通知你说,救护车正载着一名昏迷不醒的病人回医院来,对不对?”
“对。他们告诉我是一名吸毒过量的病人。”
由于卡伦是一位对方或者叫做“敌对”的证人(她的确带有敌意),罗思只能问答案为“是”或“不是”的引导性问题。但是,她决定尽可能地完整回答。
罗思笑了。“对,我正要问这点。是护士长告诉你的,是吗?”
“是的。”
“而她是从医疗助理那里得到的消息?”
“我不清楚。”
罗思看来有一点吃惊,但是却没有追问下去。“护士长还讲了关于这位患者的其他情况,是吗?”
“是的。”
“事实上,她告诉你患者是一位中年黑人男子,对吗?”
“是的。”
“而医院没有特别的理由一定得告诉你这位男子属于哪一个种族,对吗?”
“在那种情况下用不着。但是,在某些病例中,患者的种族背景可能和诊断相关。了解患者的种族是医院的标准做法,不仅仅我们医院这样做,所有的医院都是这样的。”
她对取证会上自己的证词倒背如流,几乎可以猜到罗思心里在想什么。在承认患者是不是黑人无关宏旨时,她的回答与在取证会上的略有不同——而且持更加肯定的态度。但是,弗拉纳根曾经告诉过她,罗思不会违反盘问的基本原则,绝对不会问他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罗思停顿片刻以后继续问道:“显然,所有的医院都这样做并不意味着它的正确性,对吗?”
“抗议!”弗拉纳根说着站立起来。“那是争论性提问。”
“抗议有效。”莫顿法官说。
罗思点了点头以后继续问:“那么,你同意这样的观点,即治疗方案——比如说心脏病发作的治疗方案——对黑人或者是白人都是一样的?”
“总的说来是的。”
“那么,那天早上送来的病人是本案原告的亡夫,陆军部长贾斯廷·克兰德尔?”
“是的。”
“他后来成了你的病人,对吗?”
“对。”
“他被送到第二治疗室,你在护士的协助之下对他进行了诊断和治疗?”
“是的。”
“你打算自己独自全面地检查病人,观察他的生命特征和症状,是吗?”
关于这一点她有许多问题需要阐述,可是弗拉纳根曾经使她确信晚些时候——等到被告方面发言时——她会有机会的。于是,她简单地回答:“是的。”
接下来,罗思像在取证会上的做法一样,简要地问及了对克兰德尔进行检查和治疗的情况。卡伦意识到,陪审团成员对这些内容大概都不甚了了,于是在回答时尽量使用通俗易懂的语言。
罗思紧紧抓住她的证词,没有给她任何详细阐述的机会,一直采用只需回答“是”或“不是”的提问方式。他力图把自己需要的事实找出来作为证据,同时给陪审团成员造成这样一种印象:卡伦没有对克兰德尔进行全面检查,甚至联想也没有想过应该那样做。然而,她对此毫无办法。
令她感到吃惊的是,罗思并没有像弗拉纳根预计的那样,绕过有关克兰德尔心脏复苏的问题。他差不多让她以正常的方式回顾了当时的情况。她瞟了陪审团一眼,想看看她是否赢得了他们的同情。
罗思问道:“接着,大约在7点57分左右,你宣布他已经死亡,对吧?”
“对。”
他停顿了一下,以便让听众充分理解,然后接着问:“穆尔医生,你同意——难道你能否认——你最初用于诊断的吸毒过量的印象是错误的?”
她心里明白,这一点不能轻易让步,于是说:“像我们得到的许多印象一样,那一点后来证明是错误的。但是,当时那样的判断是合理的。”
罗思摇着头。
“你记得你在取证会上提供的证词吧,在进行神经系统检查时,你发现克兰德尔的瞳孔大小均等而且对外界刺激有反应?”
“是的。”
“假如克兰德尔部长吸食了过量的鸦片制剂,他就会像吸海洛因过量的病人一样瞳孔收缩,对外界刺激失去反应,对不对?”
“是的。”
“那么,你可以排除吸食鸦片过量的可能?”
“是的。不过正如我对你说过的,毒品的种类非常之多。”
“对,我肯定陪审团的各位清楚这一点。”他冷冰冰地说。
“抗议!”弗拉纳根叫道。
莫顿摆了摆手,似乎认为这无关紧要。“驳回抗议。”
“而且,”罗思问道,“你的诊断还受到了那些医疗辅助人员的影响,对不对?”
这是证词中最令她感到后悔的一点。“是的。”
“而你却没有问那些医疗辅助人员为什么他们认为患者是吸毒过量的人?”
“没有。但是我问过他们是否在病人倒下的地方看到了吸毒工具。”
“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对不对?”
“抗议。”弗拉纳根说。
“就你知道的情况而言。”罗思抢在莫顿开口发话之前说道。
“没有。”
“那么,你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医疗辅助人员会觉得克兰德尔部长是一名吸毒过量者?”
“抗议,这是无端猜测。”
莫顿说:“我将让证人回答她是否知道这一点。”
卡伦说:“我不知道。”
“事实上——”罗思围着证人席转了一圈,然后继续问,“你并没有问他们为什么认为他是一名吸毒过量者,对不对?”几名陪审团成员朝前倾了一倾身体。
“是的。”
“而那是因为你觉得他们的判断是合理的?”
她中了圈套。“是的。”
罗思再次精明地点了点头。“你觉得那有道理是因为患者是一名黑人?”
“抗议!”弗拉纳根怒容满面。“我们可以到法官席前面来吗?”
莫顿点头认可,两方的律师踱到法官席的一端,白噪音装置开始工作,其他人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卡伦被人从证人席上叫了下来。她知道弗拉纳根说罗思提问带有偏见,可是却听不见他们争论些什么,只好在一旁干着急。
他们的会商持续了一段时间。陪审团成员和听众渐渐出现了骚动。一刻钟之后,律师们回到各自的位置。弗拉纳根表情木然,轻轻地摇晃着脑袋。
卡伦回到证人席以后,莫顿法官说:“驳回抗议。请继续提问,律师。”
罗思不动声色地问:“法官大人,可以请法庭记录员重复一下最后一个问题吗?”
她点了点头,记录员于是念道:“你觉得那有道理是因为患者是一名黑人?”
卡伦心里只有一个答案:“不,当然不是。这个地区生活着大量的无家可归者,其中许多人都吸毒、酗酒,所以认为患者吸毒过量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设想。”
“那么,假如在同样地方发现的克兰德尔部长是一名白人,你会作出同样的诊断吗?”
“抗议,”弗拉纳根说,“这也是无端猜测。”
“驳回抗议。”莫顿说。
“是的,我会的。”
一位年轻的男陪审员哼了一声,露出了对卡伦的回答感到难以置信的神情。罗思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问:“你考虑过中暑虚脱或者中暑昏厥的诊断吗?”
“没有。”
“而那是因为你认为他的生命特征和症状与上述病症不符吗?”
“是的。他的情况与上述病症的基本诊断标准不符。”
“是因为他没有发烧吗?”
她心里明白,这是在诱使她引出波拉德医生的证词。但是,除非她改变证词,否则她对此无能为力,而弗拉纳根曾经警告过她改变证词的可怕后果。
“高烧,他没有发高烧。”她说罢盯着他的面孔,想使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她发现他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会意的神色。
他转过身去对陪审团说:“对。那么,他还缺乏哪些生命特征和症状,使你没有作出中暑虚脱或中暑昏厥的诊断呢?”
“干燥、发烫的皮肤。”
“可是,难道神志不清不是中暑昏厥的特征吗?”这时,他面对着她,脸上毫无表情。
“是的。”
“克兰德尔部长当时处于昏迷之中,而那就是神志不清,对不对?”
“对。”
“而你根本没有考虑过克兰德尔部长患的会是与高温有关的疾病,对不对,穆尔医生?”
“没有。”
罗思转过头对法官说:“提问完毕。”
莫顿把目光转向弗拉纳根,弗拉纳根站起来说:“被告方面没有问题,法官大人。”
“证人可以下来了。本庭休息一刻钟。”
卡伦没有料到对她的提问会这样戛然而止。汗水浸透了她的上衣,她有一种头昏眼花的感觉,在回到被告席的路上差点跌一跤。
卡伦和律师们一道步入走廊,然后转过身来问伊顿:“我答得怎样?”
伊顿看了弗拉纳根一眼,弗拉纳根点了点头。“干得不错,”伊顿说,“本来就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
卡伦吃力地吞了一下口水,然后嘟哝道:“我尽了全力,是他把事情弄成这样的。”一种失败感掠过她的全身。
“当然是他,我们知道的。”他们走向出口时弗拉纳根安慰道,“那也是为什么要协商解决的原因之一。”
她没有理会他那一套,随后问道:“下一个证人是谁?”
弗拉纳根目不转睛望着她。“克兰德尔夫人。”
当天的其余时间里,琳达·克兰德尔提供证词,并且接受律师的提问。
她是一名给人留下良好印象的证人:她身穿保守的深蓝色西装,使人觉得她忠诚而贤慧,是一位为了丈夫的事业作出了许多牺牲的妻子。
她的证词几乎全都与赔偿有关——丈夫去世以后她失去了经济支柱,失去了许多“帮助”。伊顿曾经给卡伦解释过,罗思得设法使他的经济师有出庭作证的机会。那位经济师将要预计克兰德尔之死使其家人蒙受的经济损失,并按照现在的货币价值进行折算。
虽然哥伦比亚特区的法律不允许陪审团裁定支付精神损失费,但是罗思却竭力想把这样的证据塞进来。弗拉纳根只好提出抗议,当然,陪审团成员觉得这一点有些神秘,为什么克兰德尔夫人不能谈谈她的精神损失?而且卡伦认为他们可能利用这一点来反对被告。
弗拉纳根在盘问琳达的过程中态度非常温和,显然不愿引起陪审团的反感。他花了一些时间来回顾克兰德尔的健康史,可是却没有什么收获。接着,他谈到了经济方面的问题。
“在你丈夫去世之前你没有工作,对吗?”
“对。”
“而你现在是一名教师?”
“说得对。”
弗拉纳根“嗯”了一声,停下来看了看放在讲台上的笔记。接着,他轻声问:“克兰德尔部长打算今年退休,对吗?”
伊顿低声对卡伦说:“我们抓住了她的要害,听好。”
克兰德尔夫人脸上出现了惊慌的神色。“不,只要总统需要,他打算继续干下去。”
“明白了。”伊顿递给弗拉纳根三份文件。弗拉纳根放了一份在原告律师席上,然后交了一份给法庭记录员做上证据标记。弗拉纳根把那份做好标记的文件递给克兰德尔夫人,然后问道:“你能否辨认一下被告方面提供的第一份证据?”
她长时间地看着那份文件。卡伦偷偷瞟了一眼刚刚看完文件的罗思。无论他心里正想着什么,脸上却毫无表情。琳达·克兰德尔说:“这份文件不对头。”
弗拉纳根慢慢地说:“请回答问题,克兰德尔夫人。你能够辨认这份文件吗?”
“能,”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看来是一份国防部的文件。”
“这是一份标准表格,对吗?”
“是的。”
“表格的名称是什么?”
“《退休金说明申请表》。”
“哇。”卡伦轻轻出了一口气。
弗拉纳根对着克兰德尔夫人和蔼地笑了笑,接着往后退了几步。他问道:“那么,你能够辨认在表格下方的签名吧?”
过了好一阵以后她才回答说:“看来像是我丈夫的。”
“像是?”弗拉纳根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起来。“克兰德尔夫人,我希望你相信我是从陆军人事局得到这份文件的。那么,你知道有什么原因使陆军人事局保存一份有冒充你丈夫签名的文件吗?”
“抗议!”罗思说,“这是无端猜测。”
“驳回抗议。”莫顿说。
“我——不知道。”
弗拉纳根点了点头。“我再问你一次,这是你丈夫的签名吗?”
琳达环顾法庭四周求助,可是没有人能够帮忙,于是回答说:“是的。”
“那么,在这份表格上有一栏要求雇员填写预计的退休日期,以便正确计算退休金金额,是吗?”
“是的。”
“在这份表格上填写的是哪一天?”
她看了看表格以后答道:“今年的7月1日,不过,那不可能。他应该告诉我的——”
“谢谢,你已经回答了问题。”他转身对罗思说,“该你向证人提问了,律师。”
罗思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发言席前说:“克兰德尔夫人,你丈夫有没有可能只是想弄清自己的退休金额,以便和你讨论将来退休的事情?”
“事情正是——”
“抗议!”弗拉纳根咆哮道,“这是引诱性提问。”
“抗议有效,”莫顿立即判定。“罗思先生,你知道是不该那样问的。提问题必须找到恰当的依据,否则就不要问。”莫顿讲这番话时几乎要发火了。
“对不起,法官大人,”罗思耸了耸肩膀说,“提问完毕。”
在克兰德尔夫人回答问题的过程中,卡伦始终注意着陪审团成员的反应。其中两位女的满意地点了点头。
伊顿也在注意陪审团成员的动态。弗拉纳根回到座位时,伊顿和卡伦交换了一下眼色。“总的说来还算公正——”伊顿低声说道。
“没有新的问题了。”弗拉纳根说道,看来决定不再追问下去。
“罗思先生,你的下一位证人是谁?”
“医院救护车工作人员,法官大人。”
莫顿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大钟,已经接近4点了。“今天到此休庭。”
他们走到门厅时,弗拉纳根不禁喜形于色。“我觉得我们今天真的从克兰德尔夫人那里得了几分。”他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卡伦。
“对,”卡伦说话时心里想着那两位女陪审员,“你的确得了几分。”
弗拉纳根脸上放光,没有注意到她的冷淡表情。“好吧,让我们希望下一位证人也是这么顺利。我羡慕你——在原告剩下的提问时间里,你可以轻松地坐着观看了。”
“对,”卡伦说,“我正准备那样做。”
亨利·辛普森窝了一肚子火,而且那火已经开始喷发了。
“你打的什么主意?”他站在弗拉纳根的办公桌前问道。
弗拉纳根从法庭回来以后,准备了一下第二天的审判,正了解着他经办的其他案子的情况。这时,辛普森气冲冲地走进来。虽然这位负责管理的合伙人晚上也经常加班,但是像这样屈尊亲自到另外一名律师的办公室的情况却不多见。其他人应该去见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弗拉纳根问道。
辛普森的个子不高,而且又上了年纪,可是那样子却咄咄逼人,巍巍然立在弗拉纳根的办公桌面前。“别给我说什么废话,蒂莫西。你对克兰德尔夫人的盘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的工作,”弗拉纳根有气无力地答道,“对她的可信度表示怀疑。”
“你搞砸了。我警告过你,不要多管闲事。让原告打赢这场官司,不加声张地尽快了结算了。不要搞什么花架子!难道我没有跟你讲吗?”
辛普森俨然在对一名刚刚参加工作的助手进行训话。弗拉纳根自尊心很强,真想冲着他大喊大叫,可是口里却说:“那有什么关系?穆尔拒绝协商解决,案子已经开始审理,为什么不设法取胜?”
“听着,”辛普森降低了声音,“如果不能协商解决,那么我们希望尽快结束,不加声张地尽快了结,判决要对原告有利。这一点你明白吗?”
“不,我不明白,”弗拉纳根回答说,“而且我不能只是在地上一滚,然后就躺下装死。那样罗思会起疑心的。”
“疑心?那又怎么样?他可以一路带着疑心到银行去拿打赢官司所得的钱。况且,你也用不着做得太明显。像往常一样提出抗议,然后问上两句就算完事。只是不要涉及实质性问题。”
“你瞧,迫使委托人协商解决是一码事——我当时就不赞成,可还是试着做了。而你现在要我干的却是要输掉这场官司!”
“正是这样,”辛普森说,“很高兴你终于弄明白了。”
弗拉纳根屏住呼吸。“你开什么玩笑!穆尔可以告我渎职。而我可能因为违反职业道德被取消律师资格。”
“废话。任何事情都可以用‘判断失误’的借口来加以辩护。”
弗拉纳根摇晃着脑袋。“抱歉,我不能那样做。”
“不能那样做?”辛普森大笑一声,瘫坐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过了一阵,他把身体朝前倾了倾,然后说,“蒂莫西,你认识我已经20年了,所以你应该相信我说的话。明天我就召开合伙人会议,要求立刻取消你的合伙人资格。你我都知道我的请求将会得到批准。当然,我们会按照合伙协议,花钱买下你的那一份。但是,如果我们保险公司的那些客户们有谁会被你带走,那我倒要感到吃惊了。还有呢,如果你这样突然离开本公司,可能难以找到另一份工作。你能预见到将来的事情吗?”
弗拉纳根两眼盯着他,思考着他是否在装腔作势地吓唬人。辛普森的话漏洞百出,可是自己能否冒险一试呢?他和妻子刚刚签约在麦克莱恩买下了一幢房子。那是他们的梦之家——带有半室内半室外的游泳池、网球场,甚至还有一间健身房,在那里他可以恢复自己原来的健美身材。一旦丢了工作,他就会失去申请抵押贷款的条件。
然而,辛普森要他干的却是彻头彻尾的故意渎职。它既违反了职业道德,而且还是弄虚作假。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时间。辛普森一副心照不宜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在一旁望着他。后来,弗拉纳根嘟哝了一句:“好吧。”
辛普森点了点头,立刻明白对方已经屈服了。他站起来说道:“好的。我们也不用再说什么了。”他没等弗拉纳根开口,转身走出了办公室,留下弗拉纳根对着那把空着的椅子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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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艾略特匆匆忙忙地吃过晚餐,然后开车顺着马萨诸塞大道到了第16大街,最后来到沃尔特里德陆军医疗中心北面的中上阶层住宅区。他在一幢白色大房子前停下车子。白房子有一道乡村式门廊,院子宽大。艾略特站在门口,一时想不起上次在沃尔特里德陆军医疗中心见到这位病理学家以后,到底过了多长时间了。
出来开门的是斯潘塞上校本人。他和艾略特握了手,虽然谈不上亲切友好,但至少没带怨恨。他领着艾略特穿过门厅,进了一间小书房。书房的一面是一个壁炉,对面放着两把皮沙发。其中一把上摊着一个打开的卷宗,里边塞满了斯潘塞写成的解剖报告、证词文稿以及一些记录。斯潘塞拿起文章,两人坐了下来。
医生看了一眼手表。“你看这需要多长时间?”
艾略特心想,这倒好,我们甚至还没有开始呢。“不会太长。”他随口说道。遇到友好的专家证人,艾略特通常用两三个小时来准备案子。但是,很难把斯潘塞算作友好的那一类。
艾略特打开案件日志,翻到了证词的那一页。他看了一下预备的问题,接着问道:“读过你的证词没有?”
“读过了。”
“想来你以前在法庭上作过证吧?”
“当然。”
“我将以通常的方式开始,问问有关你的一些情况以证明你具有专家的资格。你有现成的个人简历吗?”
“在这里。”他把手伸进卷宗袋,从里边拿出一份他的个人简历表。
艾略特大致浏览一遍,然后将它放进了自己的公文包。“我要如实过一遍你的个人简历,”他说,“请不要太谦虚。”
斯潘塞脸上的表情依然冷淡。艾略特继续说:“确定了你的资格之后,我将问你是怎样接到这项尸体解剖工作的,全是一些开场性的问题。”
艾略特照着自己准备的问题,和斯潘塞一起一一回顾了对克兰德尔的尸体进行解剖和鉴定的全过程。
“你在证词中说,”艾略特说,“克兰德尔部长的体内有大范围的动脉粥样硬化和纤维病变,但是你愿意重新进行鉴定,对吧。你搞了没有?”
“已经搞了,而且我的结论不变。这名男子的心脏有严重的病变,随时都可能出现较大的心血管意外。那次高温综合症带来的压力只是一个导火线,问题随时都可能出现。而且,内科医生们是根本无法知道他的心脏状况的。”
“哦。”艾略特说。如果斯潘塞能把死亡原因完全归咎于中暑虚脱,那样当然对他打赢官司有利。但是,他必须提到前面的这个问题;否则,弗拉纳根就会进行盘问,从而暗示艾略特企图隐瞒实情。
他们很快过了一遍剩下的问题,斯潘塞的回答与艾略特希望他在出庭时说的完全一样,所以,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艾略特把案件日志放回公文包,然后对斯潘塞说:“今天就这样吧,大夫,除非你还有别的问题。”
“只想问一下审判室的房间号码和出庭时间。”
“哦,是的,对不起。第42审判室。请在1点准时到达。我希望请你作为那天下午的第一位证人。你知道地方吗?”
“知道。”
“好的。那么我们明天见。”
斯潘塞把他送到门口。艾略特的后脚刚一出去,斯潘塞就立刻关上了房门。艾略特听到身后门锁咔哒锁上的声音。
至少,那使艾略特免去了被看见钻进那辆破烂不堪的84型福特车的狼狈相。他卖掉了自己的美洲虎汽车,只保住了那部豪华车的车内电话。电话安装在老福特车的仪表板上,显得不伦不类。
福特车的发动机顺利启动,艾略特刚刚开出半个街区,它却突然熄了火,连通常该有的警告性鸣叫也没有出现一声。他让车滑行到街边,然后几次转动点火装置上的钥匙,试着发动汽车。指示灯亮了亮,可发动机却没有动静。
艾略特长叹一声,下了车来,打开汽车的发动机罩。他检查了电池的连线和点火装置,看来一切正常。他回到车里,检查了保险丝,也是好的。接着,他又试了试发动机,仍旧没有反应。
艾略特拿起电话,听到了拨号音。他心里想,至少电话还可以用。他拨了电话,要一部拖车。
艾略特坐在前座上等待,随手翻阅着案件日志。过了一阵,他听到了汽车驶来的声音。他一抬头,看见一辆黑色轿车驶上了这条街,那车挂着黑色窗帘,上面有美国政府的徽记。
轿车经过艾略特的车,拐进斯潘塞家的车道,然后驶入了敞式车库。艾略特看见轿车后门开了,冒出了一个人影。他想看清那人的模样,可那车子是停在暗处的。人影消失了。艾略特意识到,那人一定是从边门进入房子的。
他观察了20分钟。直到拖车到来时,那辆轿车仍然停在那里。
“给你,”杰基说,“可你是不会喜欢的。”
在艾略特的办公室里,杰基把关于波拉德医生的调查报告推给了坐在桌子对面的艾略特。西蒙伸手拿了起来。
艾略特急不可待,来不及让自己的合伙人细读报告。“直接告诉我们结果吧。”他催促道。
“好吧,”杰基说,“波拉德肯定受到了监视。那是些政府工作人员,可能是国内税务局的,或者是联邦调查局的。”
“监视他干什么?”西蒙问道。
“我无法确定。不过,猜想可能是有关医疗保险的事情。医疗保险诈骗。”
艾略特用手捋了捋头发。“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找他的工作人员、以前的雇员、医院里的人以及邻居们谈过话。我们查对了他的信用卡支付情况、银行的金融往来、电话账单等东西。他赚的钱数额非常之大,而工作的地方却是在郊区,那里几乎可以说是乡村了。”
“可他是通过搞咨询来赚钱的,”西蒙说,“通过出庭充当专家证人——”
杰基摇着头。“唔,不是你说的那种钱。”
“有多少?”艾略特问。
“仅在去年,”杰基说,“就有100万。”她看着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笑了。
“就作为一名急诊医生?”艾略特追问,“不包括当专家证人赚的费用?”
“对。当然,那只是他上报的数字。”
艾略特说:“开急诊室他可以从医院得到一笔费用——”
“那是7.5万美元。”
“当专家证人最多也不过10万美元——”
“一定有什么大买卖。”艾略特说。
“你为什么觉得是医疗保险诈骗?”西蒙问道。
杰基耸了耸肩。“只有这样解释了。许多老年人请急诊医生看病,而对他们他可以成倍地多收费。”
西蒙说:“可是政府方面现在有各种预防措施,任何收费在10万以上的人的财务情况都将接受审计。”
艾略特哈哈大笑。“有办法逃避的。当然,那也不很高明,最终还是会被抓到。”
“而波拉德几乎就要被抓到了。”杰基说,“医院的委员会知道了调查的风声,已经决定终止他管理急诊室的合同。他再也干不了了。”
西蒙呻吟了一声,把目光转向艾略特。“弗拉纳根肯定知道这一切,将会把波拉德那个混蛋驳得体无完肤。”他抹了一下自己的脸后继续说,“我们怎么办?还是用他的证词?那不是录像,我们得好好读一读。或许,它会对陪审团产生不利影响。”
“不行!”艾略特说着站了起来,走到了桌子的另外一边。“请等一下,让我想想。”过了片刻,他猛地转过身来对着他们。
“我们必须用他做证人,别无他法。”
“可是——”
“西蒙,弗拉纳根最多不过可以告诉大家,波拉德丢掉了急诊室的工作。他无法把医疗保险诈骗的事情扯进来,没有证据他不会那样做。”
“要是波拉德在作证之前就被指认或者逮捕了怎么办?”
“我们可以减少这方面的风险。我们让他提前出庭——就在后天。我给他打电话,要他明天晚上到这里来。”
西蒙再次抱怨,声音比刚才更大。“这个办法太冒险。”
“的确。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西蒙没有做声。
艾略特转过头来对着杰基。“谢谢你,杰基,”他说,“看见了吧,我们不杀报信的。”
“对,”西蒙附和说,“干得不错,杰基,多谢了。”
“看到我给你们的账单以后再说吧。”她说罢把那些卷宗袋放进公文包,然后朝房门走去。
她的背影消失以后,艾略特轻声地对自己的合伙人说:“一定要记住我们的主题,西蒙。那就是种族歧视。只要我们咬住这一点不放,陪审团就会忽略其他许多情况。”
西蒙考虑良久,然后说道:“艾略特,我们仍旧没有任何证据——”
“我知道没有!我再问你一次——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西蒙面带怒色地回了一句:“没有。”
“那么,别再这样逼我了。”
“艾略特,我只是说——”
“行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听我说,如果克兰德尔是白人,他可能今天仍然活着,你对这一点有没有怀疑?”
“我不知道……我想没有。”
“好了,我对此深信不疑。如果我们能够依据这一点打赢官司,我就认为非常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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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一定要抓住重点,艾略特走向发言席时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
他认为,当天上午那些医疗辅助人员的作证进行得非常顺利。现在斯潘塞医生正站在证人席上,而他是一名至关重要的证人。
艾略特通过提问介绍了斯潘塞医生的资历、他的医疗水平以及他对克兰德尔尸体解剖结果的分析。他接着发问:“斯潘塞大夫,根据尸体解剖的结果,您能否从医疗的角度对克兰德尔部长的死因作出比较肯定的判断?”
“可以。”
“您的意见是什么?”
斯潘塞把目光从艾略特身上移开,然后不紧不慢地说:“我认为,他死于高温综合症,本身存在的梗塞性动脉粥样硬化和心脏纤维变性也对死因有所影响。”
艾略特听到“有所”一词,心里吃了一惊。他瞟了一眼被告律师席——弗拉纳根一定也注意地听到了这个词,而且明白它的含义。
艾略特只得停了下来。每当证人——尤其是他请的证人——开始改变预先谈妥的回答内容,艾略特心里便难免紧张,即使改变以后的回答对他更为有利时也是如此。斯潘塞的话听起来像是在降低对克兰德尔心脏病所起作用的评估,而那会使中暑虚脱的诊断更具有说服力。艾略特看了一眼原告律师席,西蒙示意要他过去。
“请法庭允许暂缓提问。”艾略特说罢回到了自己一方的律师席。
“到底是怎么回事?”西蒙低声问道。
“不知道。他改变了证词。这可能对我们有利,但是和事前跟我谈的不一样。”
“算了吧,我们得用他的证词作为波拉德作证的基础。”
“嗯。”艾略特赞同道。他扫视了一下听众席,坐在第一排的杰基面带笑容,正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正在这时,法庭的门开了,一位气度不凡、身穿黑色西装、头发灰白的男子走了进来。艾略特心里连叫糟糕。
“罗思先生?”法官问道,“你还要向这位证人提问吗?”
艾略特恢复了常态。“哦,还要,法官大人。”他回到了发言席,接着字斟句酌地向斯潘塞提出了他们事前准备的问题。“您能解释一下死者原有的心脏疾病与死亡原因之间的关系吗,大夫?”
斯潘塞大声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回答:“可以。那意味着,克兰德尔先生的心脏肌肉已经萎缩,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冠状动脉硬化——解剖时在冠状动脉上可见斑状沉积。但是,在他那样年龄的男性中这种情况很常见。”
艾略特很难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斯潘塞完全改变了他的证词所强调的东西。现在,他提供证词的方式无疑对原告有利,而且大体上与他的解剖报告和取证会上的回答一致。
艾略特努力掩饰自己的兴奋,接着问:“您有没有机会查看克兰德尔部长的临床病史?”
“有,”斯潘塞没有等他继续发问便自己补充道,“而且我还了解到,他从来没有显示出这些潜在心脏疾病的任何症状。”
艾略特看了一眼表情木然的弗拉纳根,笑着问道:“那么,高温综合症是怎么一回事,大夫?能不能给陪审团的各位解释一下?”
“当然可以。”斯潘塞转身向着陪审团,接着用讲课的口气详细地解释了过多的热量对人体各个器官造成的损害。他越往下讲,陪审团成员越显得茫然。艾略特希望设法改变一下他的节奏。
艾略特本来准备了不少问题,可是决定不再往下问了。他在领先的情况下知道适可而止。“谢谢您,医生。提问完毕。”他回到了律师席的座位上,把观望的目光投向弗拉纳根。
弗拉纳根一直注视着艾略特,脸上毫无表情。艾略特认为自己完全清楚弗拉纳根心里在想什么:这名证人完全改变了自己的立场。在不知道他将怎样回答问题的情况之下,该不该盘问他?或者,是否应该放过他?
艾略特心里想,自己如果处在弗拉纳根的位置,就会设法使陪审团怀疑斯潘塞的可信度,设法让他推翻自己的证词,至少要让他显得言辞模糊不清或观点偏袒一方。总之,得设法减弱他刚才所作证词的影响。当然,那样干有一定风险,但是却值得去试一试。
这时,弗拉纳根慢慢地站起来说:“没有问题,法官大人。”
莫顿法官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我们休息10分钟。”
全体起立,莫顿法官离开了法庭。艾略特走进听众席和等在那里的杰基交谈。
“干得不错。”她对他说。
“对。”艾略特说道,而眼光却不在她身上。他看见那位长着灰色头发的男子正向他走来。
“喂,艾略特。”那名男子向他打招呼。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来这里看你打官司。那就是病理学家吗?”
“对。你是怎样找到这间审判室的?”
那男子眨了眨眼。“哦,我问路找来的。”
“我看也是。嗯,有10分钟休息时间。如果你继续在这里看审判,你会失去更多挣钱的时间。”艾略特说。
“我可以等。”
“随你的便吧。我去一下卫生间。”艾略特向外面走去,那男子回到了座位上。杰基走到原告律师席,拍了一下西蒙的肩膀。“那个长着灰色头发的家伙是谁?”
正在看文件的开普勒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杰基说的那个人,然后告诉她:“他?那是艾略特的父亲。”
艾略特跪在杰基身后,用指头抚弄着她的背脊,从颈部到臀部,然后又往上回到颈部。他十分欣赏她的皮肤,喜欢那光滑的手感,喜欢那别具一格的黑色。她伸手抚摸着他的大腿。
他们回到艾略特的公寓时,已经是午夜了。艾略特在波拉德下榻的旅馆中度过了晚上大部分时间,和他一起准备第二天的证词。
艾略特得到的好消息是波拉德还没有被指认或逮捕,坏消息是医院把波拉德赶出了办公室。他除了出庭担任专家证人以外,实际上已经失业了。
艾略特现在能够做的只有希望不出差错,希望弗拉纳根把问题搞砸,希望陪审团不会过分关注波拉德的种种丑闻。
杰基突然问他:“你怎么没有把我介绍给你父亲呢?”
艾略特觉得浑身一颤,于是强迫自己松弛下来。“对不起,我想是忘记了。”
“你从来都没有提到过他。他是律师吗?”
“嗯。”
“哪一种?”
“搞游说的,为一家大型合伙律师事务所工作。”
艾略特不愿谈他父亲的事情,本来以为可以把她搪塞过去。但是,他的设想错了。她继续问道:“你对他的态度非常冷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看上去真的非常关心。他回答说:“我们合不来。他是一个麻木不仁、冷漠无情的人,头脑里只想着金钱。”
她笑了起来。“哦,除此之外,他其他方面好不好?”
艾略特不禁咯咯笑了。“我想不错。”
“你母亲呢?她——”
“15年以前就去世了。她是二次大战中大屠杀的幸存者,身体非常糟。”
“大屠杀?”杰基嘴里念叨着。艾略特顿时心里出现了一种可怕的感觉:杰基和许多黑人一样,从来没有听说过大屠杀的事情。但是,杰基继续说:“艾略特,那太可怕了,她一定给你讲过那些事情——”
“她从来都不谈那些事。”
“你父亲呢——他也是大屠杀的幸存者?”
“不。实际上,他甚至连犹太人都不是。”
“可——”
“我知道,你说的是名字。他的家族在美国已经有几代人了,他的曾祖父皈依了天主教。”
“原来是这样的。你不是按照犹太人的传统抚养大的吗?”
“是的,我母亲坚持要那样做。那没有什么关系。你知道的,我实际上并不信什么宗教。”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越南使我失去了宗教信仰。”
杰基揉着他的背部。他听到她吸了一口气似乎要说什么,可是却没有开口。后来,她问他:“那么,你怎么会对你父亲抱有那么大的成见?”
他叹了一口气。“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他总是觉得我不成器。我小时候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孩子,总是惹祸,而且功课也不好。我父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弄进他的母校,康乃尔大学。”
“你不喜欢上大学?”
“噢,我喜欢啊。我加入了学校里的兄弟会,大部分时间里喝啤酒混日子。嗯,我喜欢那种生活,可后来被开除了。”
“所以,你就去当了兵。”
“你说得对。我差一点去了加拿大,但是,嗯,没有去成。”他停了下来,心里又开始猜想,要是去了加拿大,他的生活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呢。
“那么,你父亲呢?”杰基追问他。
“嗯,我从越南回来以后,就不再瞎混了。但是,我没有直接回去上大学,而是当了商船船员。后来,我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从法学院学成毕业。我没有加盟他的公司,而是成了一名办理人身伤害案的律师。他认为,我吸毒是一种道德堕落。我戒毒治疗结束以后,他又提出让我去他的公司工作。我还是拒绝了,他觉得很恼火。”
“听你这么说,他是想帮你,用他自己的方式帮。”
“可能吧。”艾略特不想再谈下去了。波拉德的问题已经使他大伤脑筋,现在谈他父亲的事情无法使他高兴起来。他翻身仰卧,接着伸手抚摸杰基的胸部。这个动作并不轻柔,但却颇为见效。
克劳利高声叫喊着:“我被击中了!我被击中了!”艾略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臀部有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一个小棍似的东西从窟窿里冒了出来,或许是一块弹片什么的。他伸手轻轻地把它拔了出来,没有多少疼痛的感觉,只觉得一阵眩晕,然后把那小棍凑到眼前一看。
那是一块血淋淋的骨头,克劳利的骨头。
艾略特大声叫了起来。
“艾略特!艾略特!”杰基用力摇晃着艾略特的肩膀,他睁开了眼睛。他坐在床上,刚才的尖叫声仍在房间里回荡。
“艾略特!是噩梦!没事儿!”
他目瞪口呆地对着杰基,但是什么东西也看不见,脑海里仍旧浮现着克劳利的骨头。
“艾略特!你没事吧?”
“没事。”他说话的嗓音嘶哑,后来深吸了一口气。“没事,是噩梦。”
“我说了那是噩梦。我看你把整个楼的人都给吵醒了。”
“对不起。”
“哦,不,不,我只是开一个玩笑,”杰基立刻说道,“好啦,没事了。”
“我——我要喝点水。”他站起来,穿上衣裤,然后进了浴室。他出来以后挨着杰基在床边坐下。“可能你现在该走了。”
杰基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庞。“常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他叹息道:“最近……越来越厉害了。”
“给我说说。”
“不。”
“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说出来是摆脱噩梦的惟一方法?你的潜意识在向你暗示着什么东西!”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电子表,接着说:“我5个小时以后要出庭。如果你不走,你得让我睡一会儿。”他说罢躺下,背对着她。她没有出声,随后紧靠着他躺下,身体蜷曲,像一把勺子。
艾略特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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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波拉德医生至少在表面上给人一种诚实的印象。
他身着色彩鲜艳的蓝色上衣,系着浅红色领带,挺直着腰坐在证人席的椅子上。他用清晰的声音介绍了自己的学术背景和作为专家证人的资格,眼光一直看着陪审团成员。艾略特设法绕过了他目前已经失业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
艾略特转身面对法官席。“法官大人,我请求法庭接受专门从事急诊医学研究的波拉德大夫担当专家证人。”
“弗拉纳根先生,你是否要对证人的资格进行审查?”
“不用了,法官大人。”弗拉纳根答道。
艾略特先是一怔,后来才恍然大悟。显然,弗拉纳根要把最厉害的问题留到盘问的时候再端出来。
莫顿法官转向陪审团成员,例行公事地说道:“各位陪审员,本庭接受他作为本案的专家证人。这意味着,他获许以证词的方式在他擅长的领域提供意见。他所作的证词对你们不具有约束性,但是,你们可以把它作为法庭证据的一部分。请继续吧,罗思先生。”
“谢谢您,法官大人。”艾略特转过身去面对波拉德,扼要地问及了他与本案的关系、他对病历的意见以及他对这种疾病的标准诊断程序的看法。
接着,艾略特问了波拉德一长串假设性问题,详细陈述了有关的全部医学证据。对提问的律师来说,采用大量的假设性问题往往要冒很大风险——对方律师提出的抗议可能使你寸步难行,从而降低你所提问题的效果——但是其回报也非常大。
艾略特提出了结论性意见:“那么,以相当肯定的医学知识为依据,大夫,您能否说明,在治疗克兰德尔部长的过程中,本案被告穆尔大夫是否违背了具有职业水准的医生在治疗相同或者类似病例时应该采用的医疗方案?”
弗拉纳根还是没有提出抗议,那意味着他实际上接受了艾略特所提出的医学证据。波拉德转向陪审团,用清晰的声音回答:“我认为,对克兰德尔部长的治疗违背了一名具有职业水准的医生应该采用的医疗方案。”
艾略特点了点头。“那么,您能否向陪审团解释你所作鉴定的理由?”
“当然可以。按照你所提出的假设性陈述,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相信该患者吸毒过量。对他的各项化验结果证明上述结论不能成立。没有任何理由给他用麻醉药。那样的药虽然对他没有多大损害,但是也没有任何好处。另一方面,我们确实有理由相信,病人处于中暑虚脱之中。当时室外气候炎热,病人正在进行体育锻炼,他的生命特征和症状与中暑虚脱的临床诊断一致。因此,对中暑虚脱的误诊远远没有达到一名职业医生应该具有的医疗技术水平。”
“谢谢您,大夫。那么,中暑虚脱的典型生命特征和症状是什么呢?”
“这个,其中最重要的是中枢神经系统机能障碍,病人在其体外或者体内热负担过重——即温度过高——的情况下出现昏迷。如果病人呈现这样的症状,就必须考虑中暑虚脱的可能性。其他常见的生命特征包括呼吸过快、低血压,以及心搏过速。”
“能否请您向陪审团解释一下这些术语?”
“当然可以。呼吸过快基本上指的是快速而浅短的呼吸。它意味着人体没有摄入足够的氧气。低血压就是血的压力不够。心搏过速指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得不正常。”
“请继续说下去。”
“有时病人出现汗水过多的现象,但是通常不会。病人的皮肤可能发烫也可能不发烫。”
“那么病人的体温呢?”
“对,那一点非常重要。直到最近的研究结果问世之前,人们曾经认为,病人体温过高是作出中暑虚脱诊断的基础,而且往往给出一些绝对的数字。但是,现在人们已经知道,许多中暑虚脱病人的体温只是略有上升。”
艾略特瞟了一眼穆尔医生,发现她情绪激动。波拉德过分夸张了这一点——绝大多数病人确实出现高烧。当然,弗拉纳根将有机会对此提出反驳。
“那么,克兰德尔部长的体温呢?”
“这一点值得说明。我们知道,测量昏迷病人体温的正确方法是通过直肠进行。在这个病例中,给病人测量的是腋下温度,也就是把温度表放在胳肢窝里。那样测得的温度根本不准确,可能比实际的低,在病人出汗的情况下尤其如此。”
“那么,那意味着,在这个病例中——”
“他腋下温度37.8度,实际上可能是38.5度——那肯定是中暑虚脱的特征。”
“那么,中暑虚脱的治疗方法是什么呢?”
“这个嘛,治疗中暑虚脱患者最重要的是降低体温,可采用冰浴或者类似的措施。但是在这个病例中,医生不知道患者的体温究竟有多高。在处理昏迷的病人时应该保证呼吸道畅通——她做到了这一点——并且尽快进行静脉输液。”
“那么,在这个病例中做到了这些吗?”
“这个,他们给他打了葡萄糖盐水点滴——但是用量太小,起不了什么作用。”
穆尔把头偏向了一边,似乎无法忍受再让波拉德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但是,大多数陪审员却听得非常用心,只有第三号陪审员闭着眼睛。
“大夫,您提到克兰德尔部长的体温最多只有38.5度,对吗?”
“是的。”
“那样的体温仍旧说明他是中暑虚脱吗?”
弗拉纳根站起来说:“抗议,这是诱导性提问。”
“抗议有效。”莫顿法官说。
“38.5度的体温说明了什么,大夫?”
“正如我所说的,考虑到他的其他生命特征和症状,考虑到发现他病倒的方式,一名称职的医生应该作出中暑虚脱的诊断。然而,鉴于当时的气温并不很高——当然在室外可能更高一些——即使没有对他采取我刚才谈到的那些治疗措施,他仍可能活下来。显然,他的身体正在自行恢复。然而,还有另外一个致使病情恶化的因素。”
“那是什么呢,大夫?”
“他原有的心脏纤维病变——他的心脏肌肉变厚。中暑虚脱肯定使他的循环系统和心脏受到巨大压力。他的心脏负担不了,所以出现心搏停止——心脏停止了跳动。”
艾略特的心怦怦直跳。他要求波拉德说明穆尔大夫的过失与克兰德尔心搏停止以及死亡的关系以结束提问,得到的回答是“直接原因”。最后,艾略特说:“提问完毕,法官大人。”
他回到原告律师席,觉得轻松了许多。不论被告方面的证人怎样说,波拉德的证词已足以赢得陪审团的支持——除非弗拉纳根能够在盘问时彻底摧毁波拉德的可信度,从而将证词全部推倒。
弗拉纳根站起来,板着面孔大步走到证人席前。艾略特手握钢笔,心里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他知道只要能够减轻波拉德的压力,自己就不得不冒着被法庭谴责的危险进行抗议。
弗拉纳根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完全无关痛痒。
“大夫,大多数中暑虚脱病人的体温都在38.5度以上,这是不是事实?”
“这个嘛,是的。但是,根据我们知道的情况,在被送到医院之前,克兰德尔部长的体温很可能有那么高。”
“哦,对。但是,正如你已经指出的,那天的室外温度是34度,而医疗辅助人员没有对他采取任何降温措施,对吗?”
“对。”
“所以,他在外面时的体温不大可能比在急诊室里时还高,对吗?”
“那可就没法说了。”
“当然。那么,那些医疗辅助人员在作证时说,他们受到过辨别中暑虚脱与中暑衰竭生命特征和症状的训练,而正是他们没有诊断出中暑虚脱,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艾略特猛地蹦了起来。“抗议!”
莫顿目光对着他。“什么理由?”
“嗯,”艾略特说,“提问无实质性内容。”
莫顿直截了当地说:“这是盘问,罗思先生。本法官准许这样的问题。”
艾略特想起来了:她虽然是众所周知的“原告法官”,但对波拉德却根本没有任何好感。
西蒙在记事簿上写了几个字,放到艾略特的面前让他看:“只对有关证人人品的问题提出抗议——如被开除等等。”艾略特点了点头。
“请你回答问题,波拉德大夫。”弗拉纳根催促道。
“是事实。他们没有作出那样的诊断。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是简单的诊断。只有合格的急诊医生才能作出那样的诊断。”
艾略特心想:波拉德总是这样的,嘴巴非常厉害,确实精于此道。这样看来他的要价也不算太高。
“你的证词是不是基本上认为,”弗拉纳根说,“病人在一个大热天的体温有38度,穆尔医生就应该作出中暑虚脱的诊断?”
“原因当然不只是这点,而且还包括病人的其他生命特征和症状,并且考虑到所有的化验结果均为阴性这一事实。”
“明白了。”弗拉纳根转身离开证人席,慢慢地走回被告律师席。他看了一下笔记,然后转过身来面对证人席。
艾略特心想,哼,看来他要发难了。
弗拉纳根表情木然地说:“提问完毕,法官大人。”
“一定是个什么圈套。”艾略特拍着桌子用强调的口气对西蒙说。莫顿法官在波拉德作证结束以后宣布休庭,艾略特和西蒙正坐在离法院几个街区远的一家餐馆里用午餐。
“真荒唐,”西蒙说,“波拉德作证以后,已经为时过晚了,弗拉纳根看来已无回天之力了。”
“可是为什么?”艾略特说着把他的金枪鱼三明治推向一边。“他们为什么不设法搞掉波拉德?”
“可能——可能是弄错了。”
“弗拉纳根是不会犯那样的错误的。多年以来,他一直跃跃欲试,想置波拉德于死地。这个案子还有一个疑点——斯潘塞为什么会以那样的方式转向?这个案子有些蹊跷。难道你认为这没有什么问题吗?”
“我看没有,”西蒙说,“不论是什么原因,弗拉纳根并没有开火。我是不会过分挑剔的,同样你也不应该。今天下午我们还有别的证人。”
但是,艾略将摇了摇头,陷入了沉思,头脑里考虑的不仅仅是弗拉纳根在盘问中的败着。他记得,当弗拉纳根坐下时,穆尔医生脸上出现了凄楚的表情。
“算了吧,艾略特。以后再操心吧。”
“好吧,”艾略特说,“我会的。”
又是一次冗长的席前会商,卡伦让自己的思绪飞向远方。
波拉德作证以后,庭审对她来说像一场刚刚醒来的噩梦。她能够记得它的大致轮廓,可是却回忆不起其中的任何细节。
或许,是她在做梦,她在夜里毕竟难以成眠。
卡伦脑海里出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情景:她站在地铁的月台上,观看通道对面月台上等车的人。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们,正常生活未受到打击的人们。她非常羡慕他们,非常羡慕他们那种从上午9点到下午5点的常规上班生活。
庭审中的某些情况仍旧引人瞩目,例如罗思聘请的经济师在证词中说,克兰德尔的死亡使他的家人遭受了高达215.6万美元的经济损失。那个数字的精确性使她觉得奇怪。经济师出示了平均寿命表、收入增长趋势预测表,以及政府部门的图表和表格,详细地解释了那个数字的运算过程。但是,卡伦觉得,反正陪审团的那些人又不懂,他随便弄一个什么数字都行。而弗拉纳根要那名经济师反复重复那个数字,实际上是帮了对方的忙。如果弗拉纳根要迫使她同意协商解决,那样的数字就会产生作用。
她曾一直自我安慰,在被告举证的过程中,通过她本人和被告方面的医生的证词,局面会有所好转。但是,她现在无法肯定到那时是否还能改变陪审团的看法。瞧那些陪审员们。其中三位肆无忌惮地闭眼大睡,法官只是在他们鼾声大作时才给予劝告。
卡伦实在不愿意让他们对她进行裁决。
法官席前的情景把她从沉思中唤醒。席前会商已经结束,弗拉纳根回到了被告律师席。他走近的时候,她把头转向了一边,他们几乎不再互相交谈。她对他大为不满,而他心里也明白这一点。
莫顿法官宣布:“各位陪审员,原告方面已经停止对本案的举证。现在已经快到4点了,与双方律师商量以后,我决定今天到此休庭。下周由被告方面进行举证。各位知道,本周末恰逢节日,所以本庭下个星期一休息过劳工节。我在下周的星期二上午9点恭候各位。对了,我想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本案的审理将在下周结束。”
陪审团的人慢吞吞地走了出去。卡伦心想,对,她说得对。这场官司肯定将在下周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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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朱巴尔·厄尔利·哈克将军喜爱大山。有时,他觉得自己愿意抛弃一切,停止复杂的策划,放弃成功的梦想,远离尘世的烦恼,只希望能够坐在西弗吉尼亚州他的这幢小木屋里度过余生。
此时,他正站在小木屋前的平台上,呼吸着带有松树气味的新鲜空气,欣赏着弥漫在道路上的一团团晨雾。不久,最先到达的几辆汽车的轰鸣声划破了寂静。汽车爬上狭窄的砂石车道,来到了木屋前。
把这座山地别墅称做“小木屋”其实并不恰当:建筑外观呈一个巨大的A字型,框架用产于佐治亚州的上等松木和红杉木建成,四周围着别致的篱笆,配备着电子监视和红外线报警装置。20年来,哈克将自己收入的全部节余都用来改造这座建筑的设施,用来购买别墅四周更多的土地。
这对他来说并非难事——他事实上也没有其他什么开销。当然,他没结过婚,工作就是他的生活乐趣。无论如何,他觉得这样不错。
哈克穿过平台,打开玻璃拉门,进入起居室。这是一个宽大的房间,摆放着皮制沙发、椅子、具有乡村风格的桌子,以及一张书桌。
他对着放在石头壁炉上方的镜子照了照,随即用手掌理了理头发。他已经72岁了,可仍旧长着浓密的头发。尤其使他觉得自豪的是,他脖子的皮肤还没有明显松弛,不像他的许多同事们那样吊着双下巴,皮肤皱成了一堆。他上身穿着褐红色细羊毛绒运动上装,下面是灰色的裤子。他意识到今天来的人中有的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一身平民装束,于是笑了一笑。
会议就要开始了。这是一个吉日,一个值得纪念和回味的日子。他们将首次聚集在一堂。
书桌上的安全系统指示仪响了两声。他按下对讲机的键钮,里面传来冯·格拉克的声音:“将军,我们都在大门口。”
“我这就开门,”他说,“告诉其他人该在哪里停车,利昂。”他按了一下大门的开关。
不久,房间里便聚集了许多人。大多数是中年或者中年以上的,有的是陆军的现役将领,有的是已经退休的军官。他们是一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军人,他自己的部下。他们和他一样,都认为这个国家需要一种全新的管理秩序。哈克和他们相互一一致意,亲热地问及他们家人的情况。
他准备了一壶咖啡、一些新鲜的橙汁和早餐糕点,那些东西一一摆放在餐桌上。大家用了早餐、安静下来以后,哈克面向他们,站在了壁炉前。
“先生们!”他宣布说,“美国爱国者联盟本次会议现在开始。”大家鼓掌,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想来各位都认识我,你们有的相互之间只知道对方的代号,或者在电话上听到过对方的声音。还有一些人今天没有来——那些在国会和政府中供职的人,那些不敢暴露自己身份的人。”
他把身体向前倾了倾以表示强调。“但是,你们加盟时我曾跟大家说过,爱国者联盟是一个完全职业化的组织,一个无愧于你们的理想和抱负的组织。你们每一个人都经过严格的筛选和调查——你们当中没有狂热分子,没有鲁莽之徒,都是笃信上帝的美国人。你们都有理想和胆量,要让我们的国家重新回到原来的正道去。”
“我们的使命不会一蹴而就,而且肯定不会被大众所理解。这是我们给国家的一剂烈药。”他停顿片刻以增强效果。“如果我们不这样做,你们的儿孙就会在他们先辈们创立的这个国家中过着二等公民的生活。他们就会诅咒你们。”
他逐一观察大家的表情,然后说道:“诸位都认识利昂·冯·格拉克,负责科研和发展的国防部副部长。利昂?”
“谢谢您,将军。”冯·格拉克慢慢站起来说,“我高兴地告诉诸位,我们的研究项目已经取得成功,已经着手制造第一批产品。”在场的人听到这条消息以后先是静静地一愣,接着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冯·格拉克冷冷地一笑,随即举起了一只手。“实际上,大家应该为凯文·盖奇上校鼓掌,他负责实施了这个项目。上校?”
盖奇站起来。“谢谢,”他对大家说,“在座的每一位都为项目的成功贡献了力量。”他笑容满面。“我高兴地告诉各位,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们可以在下个月之内准备好V-5。”他说罢坐下。
冯·格拉克接过话头说:“那也是我们通报给海外朋友的消息。”
有人问道:“采用什么方式运输?空运吗?”
冯·格拉克摇了摇头。“通过可以起降巨型喷气客机的机场空运太危险,而且一架飞机也运不完。不能空运。我们的朋友将派船来,那样虽然比较慢,但很安全。这意味着,我们今天就得开始制定计划。我这里有——”他指着放在他旁边桌子上的一叠文件继续说,“一个任务分配清单。几分钟以后,我们分成若干工作小组——后勤、媒体控制、特别行动等等,然后分头开始工作。不过,首先——有没有什么问题?”
一名身材魁伟、年龄有50多岁的男子举起手来。他穿着夏威夷式印花衬衫,下面配卡其布裤子。冯·格拉克说:“瞧瞧你那身穿着。”
大家哈哈大笑,那人微笑着说:“喂,你说了穿着要随便一点的。”他转身面对大家。“这里还有不认识我的,我叫查理·邓肯,以前是工程部队的上校,现在华盛顿开建筑公司。”他转过头来问冯·格拉克:“我给这个项目投了不少钱,他们接受我们开的价吗?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拿到钱?”
“价格方面没有问题,”冯·格拉克说,“他们有的是钱。交货时他们将把钱转到我们在瑞士银行的账户上。查理,像你这样为项目出了大钱的人将优先得到付款。还有别的问题吗?”
“有,”邓肯说,“我还担心与克兰德尔有关的那件医疗事故案件。每次看《华盛顿邮报》好像都有新的消息,要么电视新闻中就会提到。”
“那么,你的问题是?”冯·格拉克试探性地问。
“嗯,我担心那个案于是否处理得当,就是这个。说实话,事情看来充满危险,当初真有必要那样做吗?”
冯·格拉克与哈克交换了一下眼色,哈克向前走了一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查理。但是,你得相信我们,我们已经控制了事态,对不对,利昂?”
冯·格拉克点了点头。“是的,我本人负责处理这件事情。没有泄密的危险,好了吧?”
看样子,邓肯并不满意,但是嘴里还是说:“如果你这样说,那好吧。”
“好的。”冯·格拉克说罢观察了一下其他人的反应。“还有别的问题和意见吗?没有了?好的,那么我们开始干吧。”
将近黄昏时分,哈克目送到会的人离开小木屋。只有冯·格拉克一人留了下来。
哈克倒了两杯苏格兰威士忌,递了一杯给冯·格拉克,然后两人碰杯。
“为我们伟大的组织干杯,先生。”冯·格拉克说。
哈克哼了一句:“查理·邓肯除外。”
冯·格拉克吃了一惊,嘴里说:“查理没有问题。我的意思是他对事业忠诚,只是有一点神经紧张而已。”
“我信不过他,他不是一个可以共事的人。当然,他说的有一点是对的——克兰德尔的案件令人担心。”
“正如我说的,我们已经控制了事态,将军。”
“那名科学家的情况如何——他叫什么来着?”
“里德。”
“对,就是他。他可能带来大麻烦。我还是认为应该除掉他。你以前劝我放弃了这个想法,可能现在该重新考虑考虑了。”
“将军,不值得冒险干掉他,”冯·格拉克几乎是在恳求。“而且,他已经处于我们的监控之下。”
哈克观察着冯·格拉克,想看看他究竟要说些什么。胜利就在眼前,有必要了解冯·格拉克是否能忠实地执行自己的命令。
冯·格拉克曾是政府机构中一名很不得志的小人物,后来受到了哈克的赏识。虽然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坚信哈克的主张,但是他在执行项目的过程中却比任何人都尽心尽力。
哈克猛地意识到,那是权力所致。这个人迷恋权力,而且把美国爱国者联盟视为取得权力的工具。哈克窃笑,为自己明白了冯·格拉克的动机而感到高兴。他说道:“好的,利昂,就按你的方式处理吧。”
冯·格拉克满意地点了点头。“好的。”他思索着,后来接着说,“我们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谈谈。你打算什么时候给大家讲交货以后的事情?”
听到这个问题,哈克的情绪发生了变化。他想起了他的目标,想起了他的毕生追求,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哈克想到了自己的敌人——他们毁掉了他的生活,使他变成了半个男人。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回到了越南的那个帐篷,躺在自己的行军床上——
他猛地一摇头。“不。”他低声说道。
“将军?”
心中的仇恨通过身体的毛孔渗透出来,哈克觉得面部发烫,浑身发烧。他攥紧了拳头。“到时候我们会告诉他们的,利昂。等到时机成熟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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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被告举证期
在越南投下的炸弹引起了国内的震荡,它们毁掉了人们把美国建设成为美好家园的希望和梦想。
——马丁·路德·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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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劳工节周末
艾略特淋浴以后出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是星期五的晚上。他约好和杰基一起吃晚饭,然后去看电影。第二天是星期六,他计划为案件做些准备工作。
艾略特既觉得高兴又感到担心。高兴的是案件审理最棘手的阶段已经结束,他安排的举证进行得十分顺利——实际上顺利得使他起了疑心,而且,陪审团成员显然站在他的一边。
但是,他仍旧感到担心:弗拉纳根暗藏杀机,将在被告举证的过程中进行反扑——对方在庭审中采取了令人无法理解的策略,其背后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艾略特穿衣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录音装置没有打开,他犹豫了一下,不知现在接不接。后来,他极不情愿地把受话器拿了起来。
一个男子的声音问道:“是罗思先生吗?”
“你是?”
“我叫里德,文森特·里德博士,在北卡罗来纳州的克罗姆公司做遗传学方面的研究工作。我通过报纸一直注意着你们案件的审理进程,我知道一些会使你感兴趣的重要情况。”
“里德博士,我不认识你,即使你是你所说的这个人,我也不认识,况且——”
里德打断了他的话头:“贾斯廷·克兰德尔临死的前一天到克罗姆公司来过。他问过我们研究项目的情况,我告诉了他。”里德吸了一口气。“克兰德尔不是死于中暑虚脱。我早就该告诉你,但是一直有人监视我。监视的人是政府派的特工人员。我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自己驾车来到了华盛顿。”
“是吗?”艾略特问道,确信对方要么是某个法院审理的狂热关心者,要么是想搞什么阴谋诡计。
“真的。我早些时候给穆尔大夫打了电话,可是当时她在法院。我还给她的律师办公室留了口信——我是从法庭工作人员那里知道他的名字的。今天下午,弗拉纳根先生给我回了电话,但是他拒绝和我交谈。”他停下来吸了口气。“我想揭露整个阴谋,但是我需要帮助,而且我的时间有限,所以才给你打电话。”
艾略特觉得对方说的荒唐可笑,于是用怀疑的口气问:“你知道吗,里德博士,我是代表原告克兰德尔夫人的?”
“对,对,我知道。但是,如果你不帮我,我打算给负责审理案子的法官打电话。”
“我明白了,”艾略特模棱两可地笑着说。那里是里德最不可能得到帮助的地方。他本能地刚要挂上电话,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妥……突然,他心里一亮。里德说他在北卡罗来纳州的某个地方见过克兰德尔。然而,克兰德尔临死前一天去过北卡罗来纳州——去过那里的一个军事基地这一点,公众并不知道。在琳达的证词中或者法庭审理时都没有提到过这一点。当然,五角大楼的人可能有所了解,但里德怎么会知道呢?
艾略特这时有一种感觉:这个家伙说的是真的。里德掌握的情况可能有助于解开环绕着案件的某些疑团,如弗拉纳根没有进行充分辩护的内幕,还有斯潘塞医生在最后一刻改变证词的原因等等。艾略特突然希望知道——而且觉得自己必须知道—一里德将会谈些什么。“你说吧。”他说道。
“我不能在电话里讲,需要和你面谈,我有一些文件可以证明我说的话。”
艾略特考虑了一下。嗯,干吗不呢?花一个小时值得一试。“好吧。你在什么地方?”
“位于贝瑟斯达的马里奥特大酒店。你知道这地方吧?”
“当然。”艾略特看了看手表。现在是6点45分,他预定在40分钟以后开车去接杰基。有什么办法呢,她会理解的。“我7点30分到你那里。你能不能在大厅见我?”
“行,”里德说,“我是高个子,黑头发,穿一件灰色运动式猎装,配着红色手帕。”
“好的,”艾略特说,“待会儿见。”他挂上电话,然后拨杰基的号码。
多兰在酒店走廊的另外一端,做出了一个“没有人”的信号,福斯特随即动手敲里德的房门。
里德甚至没有通过门镜看看来者是谁,便打开房门问道:“什么事?”
福斯特对着他的太阳穴猛击一拳,然后把他推进了房问。里德瘫倒在地上,像一条困在滩上的鱼一样,张大嘴巴吸着气。几秒钟之后,多兰进来,关上了门。
他们两人一起动手,用胶带封住里德的嘴巴。福斯特抓住里德的胳膊,多兰扯开里德的一只衣袖,绑住上臂,找到了肘部内侧的静脉。
恐惧万分的里德瞪大眼睛看着。多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支装满药水的注射器,针头向上,排除里面的气泡。多兰转身准备将针头刺向他的静脉。里德用力挣扎,晃动着手臂,使多兰无法对准。
福斯特说:“别担心,博士,针管里是杜冷丁——这个剂量你死不了,只会觉得很舒服。”
里德稍一放松,多兰抓住机会插入了针头。里德立刻停止了挣扎,担心针头会划破自己的血管。多兰慢慢地推入药液,抽出针头,取下系在里德胳膊上的橡皮管,然后在针孔上贴了一块圆形邦迪胶布。
福斯特抓住里德,多兰搜查了房间,将里德的东西一一扔进衣箱。他在床头柜上找到了里德的钱夹、房间钥匙和汽车钥匙。
这时,电话响了。多兰一惊,福斯特脸上出现了询问的神情,多兰摇了摇头。响了6声以后,对方挂上了电话。福斯特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里德,说:“好了。他比上岸休短假的水手醉得还厉害。”
多兰走过去观察了一下。“希望给他的药没有过量,不能让他失去知觉,还得让他走着离开这里。”
他们撕开里德嘴上的胶带,把他扶了起来。里德摇晃了几下,嘴里嘟哝了几句,可是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福斯特伸出一只手扶住里德,以免他摔倒。
“好了,”多兰说罢看了看表,“前台的小姐8点换班。到时候,我们就去给他退房。”他对福斯特笑了笑。“你可以冒充里德。”
福斯特哼了一声,接着说:“把他的信用卡给我。”
他们点了酒以后,招待员介绍了今天的特色莱,然后请他们看菜谱。
“结果他没有露面?”杰基问道。
他们坐在餐馆靠角落的一张桌子旁。这家名叫罗马松林的餐馆经营意大利菜,店堂不大,价格也不贵。店里的装饰注重古朴风格:地上是亚麻地毯,桌子上铺着红色方格图案的台布,木板装修的墙面上挂着几幅廉价的风景画。
艾略特说:“我差不多等了一个小时,而且还通过酒店的广播找过他。不巧的是,我没有他的房间号码。没有他的许可,酒店的小姐不肯告诉我。她给他的房间打了电话,告诉他有人来访,可是却没有人接。”
“一定是某个行为古怪的人搞的把戏。这件案子闹得沸沸扬扬的,你居然只接到一个这样的电话。”
“我看不会。他真的是住在那里的客人。而且,他说的像是真的。”
杰基仔细观察着他。“你确实把这事当真了。”她耸了耸肩膀。“如果是我,肯定不会专程去见那个家伙的。”
“在开车来这里的路上,我也这样想过。我觉得我是希望他能解答我的某些问题。”
“什么问题?”
“嗯,难就难在这里。我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问题,只是觉得这案子存在许多难以理解的小疑点。”
招待员往这边走来时,杰基一脸怀疑的神色。两人集中注意力点了菜。后来,她开口说道:“你知道,你就像拴在橡皮筋上的蹦极运动员一样,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她皱起眉。“什么疑点?”
“首先是克兰德尔的女友告诉我们的情况前后不一致——这一点你记得。还有,据我所知,弗拉纳根从来没有和她接触过——这是草率的辩护方式。还有,那位病理学家见了一名坐着政府轿车去的访客以后,出庭时就改变了他的证词——那当然对我有利。接着是波拉德的证词,你知道弗拉纳根是有办法驳得他体无完肤的。这又是草率的辩护方式。最后一点,这位里德博士说,弗拉纳根对可能有助于被告方面的情况不感兴趣。这说明了什么?”
“你认为,他们是有意要输掉这场官司?”
“你能作出其他解释吗?”
“嗯,不能,可那并不能说明就没有其他解释了。话又说回来,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办的案子搞砸呢?”
“不知道,但他们正是这样干的。”
招待员端来了酒,两人默默地喝着。这时,杰基伸出手来,抚摸着艾略特的手说:“吃完以后,我去马里奥特大酒店,看看能不能打听到有关里德的消息。”
艾略特心里涌起感激之情。“我正等着你这样说。”
“你欠我一场电影。”
“那没得说。”艾略特向后舒展了一下身体,喝了一口伏特加,感觉顿时好多了。
艾略特回到家里已经一个小时了,正纳闷为什么杰基还没有消息,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我在里德的房间里。”杰基说。
“太好了!让我和他谈谈。”
她像往常一样咯咯地低声笑了起来。“我并没有说他在这里,只是说我在他的房间里面。”
艾略特一下坐在沙发上。“说吧。”
“听着,我到这里时他已经退了房。”
“妈的!”艾略特骂道。他意识到,里德没有说他是从北卡罗来纳州哪个地方来的。当然,如果他用的是真名,可以给克罗姆公司打电话找到他。“如果已经离开了,你呆在他房间里干什么?”
“我刚才只是有某种预感,真的。前台的小姐让我看登记表,说明他已经退房时,我看到了他的房间号。我当时觉得,应该在负责清扫的工人进来之前看看这房问。你知道,人们有时扔掉一些东西,或者在记事簿上留下点什么的——”
“你开什么玩笑,”艾略特气愤地说,“侦探小说看得太多了!”
“哦,是吗?嗯,我开了房门,搜查了整个房问。猜猜我在床垫下面发现了什么?”
“说下去。”
“一个装着某种医学研究情况的卷宗。这可能就是他告诉你的证据。”
“嗬。”艾略特冒了一句,试图理出一个头绪来。如果里德没有问题,为什么他没有露面?再则,他怎么可能把这份看来和要谈的事情有关的材料留了下来?艾略特摇着头说:“杰基,干得漂亮。现在离开那里,把材料送来。”
“没问题。希望你想看到的不仅仅是这个,宝贝。”
艾略特对着电话笑了,急不可待地希望见到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不明白,我这就动身。”
福斯特如坐针毡,忐忑不安。他们把事情搞砸了,情况已经复杂化。他躲藏在走廊尽头的冰柜后面,看见一名身材削瘦的黑人妇女漫不经心地打开了605的房门,四下观察之后走了进去。
他看着自己的手表,已经是23点48分了。按照原来的计划,他应该在返回迈尔堡的路上了。
这次行动本来进行得十分顺利。他们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里德,然后把他押往北卡罗来纳州乡村的某个地方。他们按照通常的做法,在路上停下来审问了里德。被注射了药物的里德神志恍惚,告诉他们说,他把文件带到了马里奥特大酒店。他们急忙检查了里德的行李,可是没有见到文件的踪影。
这样,这次行动宣告失败。福斯特觉得这是奇耻大辱,缺乏职业水准。他们开车返回贝瑟斯达。福斯特进了马里奥特大酒店,多兰和里德在附近的一个公园内等候。福斯特工具齐全,不用费力就可打开里德住过的房间的门。他希望负责清扫的工作人员没有发现那些文件,或者里面已经住进了新的客人。
但是,那名黑人妇女使他的希望落了空。
他从洗漱品袋里掏出移动电话机,然后和多兰通话。
“找到了吗?”多兰急不可待地问。
“没有。刚要进房间,却看见一个女人走了进去。”
多兰舒了一口气。“你是说另外一名住店的?还是清洁女工?”
“不,”福斯特回答说,“她穿着西装,而且——弄开了房门。”
“糟糕,”多兰说,“她到底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福斯特说,心想幸亏这次行动是多兰负责的。“可能是个贼。”多兰考虑着,福斯特只听到移动电话里传来嘶嘶的电流声。后来,多兰问道:“她随身有没有可以装下文件的东西?”
福斯特考虑了一下。“嗯,只有一个没有带子的手袋。”
“好。如果她出来时手里没有拿文件,就让她走。如果文件在她手里,到时你得见机行事。”
福斯特蹙额,面部皱成了一团。“妈的,在这里干?随时都可能有人来。这里是他妈的酒店。”
“我知道。可你是吃这碗饭的。”
福斯特心想,我是职业杀手,而不是一般的刺客,不像你们国防情报局的那帮饭桶。在福斯特看来,两者是有区别的。“为什么不能只拿回文件?”
“你是知道原因的。不能留下活口。”
福斯特咕哝了一声。
“知道该怎么办了吗?”
“知道了。”
“好。我等着你的电话。”
福斯特刚把电话放进洗漱袋,605号房间的门便打开了,那个女人走了出来。她左手拿着一个牛皮纸卷宗袋,快步奔向楼梯口。
福斯特从冰柜后面出来,立刻尾随而去。
一阵电话铃声把艾略特从梦中惊醒。他摇晃了一下脑袋,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沙发上等待杰基时睡着了。他一把抓起了电话。
“是罗思先生吗?”
“是的,你是谁?”
“斯蒂芬·西皮奥探长,蒙哥马利县警署的。”
艾略特猛地坐了起来,把电话靠近耳朵。“什么事?”
“罗思先生,你认识一位名叫杰基·拉蒙特的小姐吗?”
糟糕,艾略特心里说,她被抓住了。“是的,我认识她。”
“你是她的律师吗,罗思先生?我们在她的手袋里发现了你的名片。”
艾略特已经很久没有办过刑事案件了,但是觉得自己可以把杰基从监狱里弄出来。“对,是她的律师。为什么抓她?现在把她关在哪里?”
西皮奥说:“你能不能向我们提供她亲友的姓名,罗思先生?她是结了婚的吗?”
“不,她没有——”
“你认识她的亲属吗?父母、兄弟、姊妹?”
“你们不用找他们,我会把保释金寄给你们的。”他故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信心十足,但心里却祈求对方的要价不要太高。
“请你直接回答问题。”
“她父母已经去世,有一个弟弟在加利福尼亚。”
“明白了。嗯,那么,请你尽快到贝瑟斯达的马里奥特大酒店来一下。这里出了事故。”
“事故?”
“是的。不好意思打扰你,但是拉蒙特小姐已经死亡。我希望请你辨认一下尸体。可以吗?罗思先生?”艾略特沉默了许久。“罗思先生?你还在听吗?”
艾略特听到自己用相当镇静的声音回答:“好,我马上就来。”
艾略特一生中曾有过非常奇特、完全不可思议的经历。那样的事情似乎属于另外一个世界,他以前联想都没有想过。他初到越南时第一个星期参加的战斗就属此例。开车去酒店辨认杰基的尸体也是如此。
马里奥特大酒店的停车场人声喧闹,警车、救护车的红灯闪烁不停。艾略特停下车,匆匆走进大厅,向站立在电梯入口的警官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他跟着那名警官上了几段楼梯,到了第五楼的平台,看见地上放着一具蒙着布的尸体。
“罗思先生?”一名长着鹰钩鼻的高个男子说着走了过来。走廊上明亮的日光灯使他细眯着眼睛。“我是西皮奥探长。谢谢你到这里来,我们正要把她送到停尸房去。”
两人握了握手。“怎么回事?”艾略特问道,“她怎么会——”
“等一等,我们先确认一下。请你——”他指了指那具尸体。
艾略特极不情愿地将目光转向地上的尸体。西皮奥抓住他的一只胳膊,领着他向前缓缓移了几步,然后朝站在尸体旁边的一名男子点了一下头。那是停尸房的工作人员。那人蹲下去,揭开了盖在尸体面部上的布。
是杰基。她的短发上血迹斑斑,耳朵和鼻孔也糊满了已经发干的血迹。那两片曾经使艾略特觉得消魂的嘴唇歪裂着,看上去非常可怕。她的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放大的瞳孔像两枚白色大理石球。
艾略特本来以为自己对朋友死去的事情已经见惯不惊了,但是他错了。他张开嘴巴,立刻转过头去。探长点了一下头,布又盖上了。
“这是杰基·拉蒙特吗?”
“是的,是她。”
“谢谢你。”西皮奥说罢转身吩咐停尸房的工作人员,“搬走吧。”
艾略特慢慢地回到走廊。走廊上拦着黄色的警戒带,在带子的另一侧,几位住店的客人在互相窃窃私语。西皮奥跟在他身后,艾略特转过头去面对着他。“她是怎么死的?”他再次问道。
“看样子她在楼梯上跌了一跤,摔断了脖子。”
“看样子?”
西皮奥耸了耸肩膀。“没有目击者。后来是清洁工发现的。当然,也可能是被人推倒的。我们正在对此进行调查。”他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哈欠,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钢笔和记事簿。“如果你能向我提供一点情况——”
艾略特打断了他的话头:“在她身边发现了什么东西没有?有没有什么文件?”
西皮奥刚才那种厌烦的情绪立刻消失得无踪无影。“没有。只有手袋。为什么问这个?”
“她是一名私家侦探。她找到了一些文件,正准备给我送来。”
“我明白了。”西皮奥用指尖挠着自己的鼻子,两眼的余光观察着艾略特,然后说,“看来要请你和我一起到楼下去了。”
“好的,”艾略特说,“当然可以。”
兰迪不修边幅,他的起居室也是乱七八糟的。长沙发上的靠垫东倒西歪,报纸、杂志散落了一地,茶几上立着一个空香槟酒瓶子。他躺在安乐椅上,穿着拳击裤T恤衫。
艾略特在沙发前来回踱步,不时喝着杯子里的咖啡。他知道卧室里面有一个女人,但是也顾不了兰迪的消魂良宵了。
“那么,你告诉警方是你要杰基去找那位神秘的博士的?”
“对。”艾略特说。房间的空气中弥散着一种香水的气味,一种艾略特熟悉的气味。“那警官问了一大堆问题,我一一照实回答了。他甚至给里德博士挂了电话——他是从酒店的住宿登记簿上知道里德的电话号码的。可是,对方没有人接,我看他不会继续调查下去的。”
“他这样对你说的?”
“没有,那只是我的印象。警察找住在那一层楼的所有旅客谈过话,没有人提供值得怀疑的线索。所以——”他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在解剖结果出来以前,他们是把它当成意外事故来处理的。”
兰迪用力地擦了一下脸,昏昏欲睡地说:“但你觉得不是?”
“哼,绝对不可能!如果她是摔死的,里德说的那些文件到哪里去了?”
兰迪站起来。“等一等,你真的认为杰基是因为拿着文件而被杀死的?”
艾略特点点头。“有这种可能。”
兰迪不停地摇着头。“该醒醒了,闻一闻手里的咖啡,牛仔,你说的讲不通。”
“讲不通?那么,文件到哪里去了?”
兰迪耸了耸肩膀。“谁知道?文件可能让她留在房间里了,也可能落到另外一层楼上,被酒店里的什么人捡到了。事情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神秘。”
艾略特一直尽量不去想杰基,不愿想到她躺在楼梯冰凉的水泥地上的样子。这时,那个形象突然映入了他的脑海。他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于是在沙发边上坐下。
“噢,”兰迪说着走到他身边坐下。“这使你很难受,对吧?我是说,毕竟——”
“她不仅帮助我办案,”艾略特告诉他的朋友,“而且也是我的女朋友。”
兰迪一时目瞪口呆,无言答对。过了一阵,他低声说道:“我明白了。你的女朋友。你是说你——”
“对。”
“噢。我——这个,真叫人吃惊,难怪你这么伤心。”
艾略特喝了一口咖啡,擦了擦眼睛,然后说:“你听说过一个叫克罗姆的公司没有?”
“克罗姆?”兰迪嘴里重复着这三个字。“嗯,我听说过。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里德给我打电话时提到过这个公司。他说他就在那里工作,而且克兰德尔去世的前一天到那里去过。那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兰迪走到起居室尽头的酒柜前,倒了一杯酒,然后回到了艾略特跟前。他说道:“那是一家搞遗传工程的公司,承包了国防部的一个项目。”
“是吗?”艾略特急不可待地问,“什么样的项目?”
兰迪脸上现出了痛苦的模样。“我不知道。不过,即使知道也不能告诉你,那是秘密。”
“兰迪!”
兰迪坚决地摇了摇头。“对不起,艾略特,可是我不能违反规定,哪怕为你也不行。我说‘秘密’,那就是秘密,就是那种‘绝密的’内容。我知道这事,那是因为有关的经费由我的办公室划拨。我无法了解有关的具体情况,因为我没有必要知道。”
“算了吧!那能有多大的机密?克罗姆是一家民用公司,对吧?而且,是搞遗传工程的,看来不像是有多大的军事用途。”
兰迪在艾略特身旁坐下,注视着他的眼睛。“要是杰基的事情和克罗姆有关系……那么,你还是别管了吧。甚至连贾斯廷当时也被拒之门外,而他可是堂堂的陆军部长啊。”
“克兰德尔?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去世的前几天,贾斯廷还向我打听过克罗姆公司的情况。我当时告诉他,没有特许是不能查阅有关文件的。那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所以他去了国防部,要求查阅文件,可遭到了拒绝。他大吵了一场,可是他们没有让步。”兰迪笑了一声。“当然,他并未就此罢休。我估计他打算去问国防部长本人;如果那不行,甚至会面见总统。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嗯,听说他自己进行了调查。”
“你不知道他去克罗姆的事情?”
“不知道。他也不会告诉我的——因为他的调查是违反规定的。不过,看来他会那样干的。”
“这就证实了里德告诉我的情况!”
兰迪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但是那并不意味着有人在密谋不轨。而且,如果你四下打听,问这问那,肯定会惹上大麻烦。那个地方的机密性比‘曼哈顿计划’①还要高。”
① 美国陆军部在1942年6月开始实施的一项研制原子弹的秘密计划。
艾略特一言不发。“请你向我保证,你要离它远远的,”兰迪催促道,“我会尽力了解有关情况,星期二就办。行了吧?”
艾略特勉强一笑。“如果你只能如此,那好吧。”
“好的。现在,能不能让我——而且还有你——睡会儿觉?”
“好吧。”艾略特说。那正是他所需要的。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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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艾略特醒来时觉得心情愉快,可是几秒钟以后却又想了起来。
杰基已经死了。
他呻吟着坐起来,看了一下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上午9点46分。他真希望自己再昏睡过去。
床头柜上有一张纸,上面写着文森特·里德的家庭和工作单位的电话号码。他先拨了家庭电话,等铃声响了十几次以后才挂上。要么里德是单身汉,要么他家里没有人。他又拨了里德在克罗姆公司的电话,对方告诉他,里德没有上班,度周末去了。
艾略特再次躺下,用手臂遮住面孔。
警方已经通知了杰基在加利福尼亚的弟弟,他正乘飞机来安排料理杰基的丧事。从杰基生前所讲的情况来看,他对姐姐的死是不会大伤心的。艾略特估计,杰基的葬礼将在星期一举行。
他昨天夜里给西蒙打了电话。西蒙听到消息以后自然大吃一惊,但是没有把杰基的死与艾略特联系起来。西蒙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已经超出了简单的业务往来。由于某种原因,艾略特仍旧希望西蒙保持这样的观点。
艾略特浮想联翩,脑海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形象、想法和假设。杰基拥有运动员一样的身材,怎么可能在楼梯上跌倒?如果有人推她,那个下手的人又是谁呢?他为什么要杀她?不可能是预谋杀人,因为事前没人知道她在那里。这事与里德有没有关系?杰基找到的那些文件现在落入了谁的手里?
他必须找到答案,但是却不知道从何处着手。
艾略特考虑许久,答案逐渐明晰——一切从头做起。
“东西全在这里吗?”艾略特问琳达。他坐在克兰德尔书桌前的那把皮椅上,四周排列着放满精装军事史著作的黑桃木书橱。他面前的书桌上摆着一本袖珍日历、通讯录和几张看上去像是从皮夹子里拿出来的零散纸页。
琳达眉头紧锁,环顾这间克兰德尔用过的书房。“没有偷走的全在这里了,”她回答说,“别忘了,他死后不久,我们被盗过,他们偷走了他的电脑、几个记事簿,还有其他散放在桌子上的东西。这些东西——”她示意放在书桌上的物品,“是他外套口袋里的,那件外套那天是挂在卧室的。”
“对了,被盗!我忘记了这点!”他不知道这是否又是一个谜。“看来有些奇怪,他们拿走了他的图书和文件。”
琳达只是耸了耸肩膀。“警方说,他们不是职业盗贼,是一些吸毒成瘾的人,凡是能够卖钱的都偷。或者,是他们的脑袋有毛病。”
“可能吧。”
琳达坐在长沙发上,一本正经地问:“那么,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本以为案子进行得非常顺利。”她面露愠色。
艾略特知道她发火的原因——他的要求颇为霸道。他说道:“琳达,我现在还无法向你解释——可能仅仅是假设,而我不愿使你感到不安。”
“可你已经使我不安了。”
他笑了笑。“对,是的。对不起。听我说,请相信我,好吧?”
她随后也笑了笑。“好吧,我看也够你受的了。好吧,我让你单独待一会儿。”她说罢拍了一拍他的手,随后离开书房。
艾略特翻开袖珍日历,看了看克兰德尔死亡前后的记录。查阅死人的日程安排给他一种阴森可怕的感觉。
克兰德尔是一个日理万机的人:几乎每个小时都有安排,一项项都用大写字母记录着,其中包括会见政府的其他官员,出席各种各样的办公会议。
他去世前一天的安排是“去北卡罗来纳州——颁奖典礼”。不管克罗姆公司在哪里,上面没有提到顺道去那里的事情。
随后两周的安排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当然,在查对上面全部名字之前艾略特也无法确认这一点。
他放下日历,拿起了通讯录。通讯录的装帧是老式的,封面用黑色的真皮制成,克兰德尔一定用了许多年了。他查阅了上面的内容,发现了几位现职政府内阁成员的姓名和地址。
他找了找“F”和“M”两个字母下面的名字,想看一看有没有梅利莎·伏利。结果没有,他对此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后来,他翻开记事簿。里面只用了最前面的三页,看上去像是讲话要点。
最后,艾略特拿起了那几张看来是从记事簿上撕下来的零散纸页,打开了第一张。
他反复研究写在上面的文字,想弄清楚它们表示的意思。克兰德尔是这样写的:克罗姆——CBW计划——哈克——抽出档案——里德博士。给巴亚尔打电话。约见克里夫顿。
“嘿!”艾略特叫道。他抓起记事簿,查看了克兰德尔去世那天的日程安排。上面最后一项是“见克里夫顿参议员”。
来自弗吉尼亚州的韦斯利·克里夫顿担任着参议院武装部队委员会主席,艾略特的父亲经常对他进行游说,所以艾略特早就知道了这个名字。
艾略特考虑了一阵,然后又看了看其他几页:上面记录的东西和克兰德尔的死因没有什么联系。他把东西收拾好,放进信封里,然后走进了起居室。
琳达正坐在长沙发上看杂志。“看完了?”她问道。
“完了。”他接着告诉她:“我发现了一点线索。琳达,贾斯廷去世前一天回家时跟你讲过当天发生的事情没有?”
“他去了陆军的一个什么基地,出席颁奖仪式。”
“还有别的吗?”
“你是说有关他工作的事情?没有,工作上的事情贾斯廷是从来不提的。保密规定他非常注意。哦,他也谈办公室的情况,诸如人事关系之类的问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从不涉及实质性问题。”
“明白了。”艾略特把那记录给她看。“你知道CBW是什么意思吗?”
她抬起头来,眉头紧锁。“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艾略特摇了摇头。“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你呢?”
她把身体往后一靠,直截了当地说:“是的,我知道。CBW是生物化学战争的缩写。”
“我也是这么想的。”艾略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贾斯廷搞过与CBW有关的事情吗?”
“据我所知没有。”
“那么,克罗姆呢——他提过这个名字吗?”
“没有。克罗姆是什么?”
“是北卡罗来纳州一家从事遗传工程研究的公司。”他指了指那张纸说,“知道那些名字吗——哈克、里德、巴亚尔?”
“我知道巴亚尔。他是记者,贾斯廷的一位老朋友,正在撰写一部关于化学战争的著作。在通讯录上面应该有他的名字。”
艾略特在通讯录上找到了巴亚尔的地址——他的家在华盛顿的东南区,离波托马克河不远。但愿巴亚尔没有离开华盛顿出去度假。“剩下的两个呢?”他问琳达,“哈克?里德?”
她蹩额思考。“没有听说过‘里德’这个名字。不过,哈克嘛——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个——”
“说下去!”
“贾斯廷在越南时曾经和哈克中校一起共过事。贾斯廷给我写过一封长信,谈到过一起有关哈克的事件。那一段经历非常艰难。”
“事件?什么事件?”
“等一等。”她走向附近的一张桌子,抽出一支香烟,点燃以后猛地吸了一口。“我记得是这样的。贾斯廷当时在第一装甲兵旅,指挥一个营作战。我记得哈克上校当时是那个旅的军官。几个黑人士兵巡逻归营以后,未经许可擅自外出去喝酒、泡女人。哈克虽然不是他们的指挥官,但是仍跟上了他们,并通知了宪兵,把他们降了职,按照第15条军规进行了处理。这样可糟了。结局你大概不难猜到——”
“他们蓄意杀伤了他。”
“事情正是这样。有人把一颗手榴弹扔进了哈克的帐篷。他当时肯定还没有入睡,在什么东西后面躲了一下,所以只是负了伤。”
艾略特点了点头。“蓄意杀伤”这个说法源于标准破片杀伤手榴弹。大多数被蓄意杀伤的人都没能活下来,所以哈克的运气非常好。“那么,贾斯廷是怎么卷进去的?”
“陆军部逮捕了一些黑人,指控是他们干的。贾斯廷当时是为数不多的黑人军官之一,所以陆军部认为让他担任军事法庭主席情况会好一些。但是,贾斯廷确信他们抓错了人,于是大为不满。”她抬起头来骄傲地说,“他确信军事法庭应该取消指控,而那样做实际上使陆军部威风扫地。”
“可以想象,陆军部的官僚们所期望的不是这个。这使当官的一个个十分难堪,哈克自然也大发雷霆。事实上,有人威胁要杀掉贾斯廷。他事后能平安回到自己的营里,觉得非常庆幸。”
艾略特思绪万千,回到了过去。“蓄意杀伤”事件在1967和1968年时还不多见。直到过了那年的越南历春节以后,排长才成为一个危险的岗位。后备梯队的军官被蓄意杀伤的情形并不多见,哈克肯定干得太过分。他问道:“你知不知道后来的情况?哈克现在还在陆军部干吗?”
“不知道。”
“贾斯廷没有提过他吗?”
“没有,后来就根本没有提到过他的名字。请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站起来。“我还没有把握,琳达,真的。不过,我确信,被告方面一定隐瞒了什么。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什么联系,我想弄清的正是这一点。”
她忿忿地出了一口气。“太棒了。”
“你还记得我请的那位私家侦探吗?那位叫杰基·拉蒙特的?”
“当然记得。”
“她已经死了,从马里奥特大酒店的楼梯上摔了下来。”
琳达摇着头。“噢,怎么会呢,真叫人难受。”她停顿了片刻,然后接着说,“她的事和我们的案子有没有什么关系?”
艾略特低语:“只有上帝才知道。我可以用一下你的电话吗?”
在劳工节周末的星期六下午,华盛顿城里炎热、潮湿,而且空荡荡的。艾略特开着自己的旧福特车穿过车辆稀疏的商业区,经过洛克里克大道,上了缅因街,随后拐进一条小巷,在一幢具有殖民地时期风格的房屋前停了下来。
詹姆士·巴亚尔出来开了门,两人握手致意。詹姆士·巴亚尔五十来岁,长着鬈曲的灰色头发,面部皮肤显得十分粗糙。他上身穿着陈旧的达特茅斯学院短袖圆领紧身汗衫,下面是牛仔裤。室内的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强烈的雪茄气味。
“谢谢你在这么匆忙的情况下答应见我。”艾略特说。
“没什么,”巴亚尔讲话的声音嘶哑。“我在写东西——下周交槁,正好可以休息一下。”
巴亚尔领着他进了零乱不堪的起居室,递给他一瓶啤酒。艾略特满怀感激地伸手接下。
艾略特在沙发椅上就座以后,巴亚尔在他的对面坐下,点燃了一支雪茄,接着问:“你不介意我抽烟,对吧?”他的话是陈述而不是询问。
艾略特讨厌雪茄烟味儿,但嘴里却说:“不,没关系的。”
“说吧,我能怎么帮你?”
“琳达·克兰德尔告诉我,你在撰写防务方面的文章。”
“对。哦,贾斯廷的死使我非常难过。他是我的好朋友,好人。”他在雪茄的烟雾中细眯着眼睛看了看艾略特。“我在电视的晚间新闻中见过你。”
“嗯。”
“好吧,我在《美国新闻》工作,可是去年请了假来撰写这一本书。当然,我仍替我们的杂志写些文章,挣一点小钱。”
“你写的是关于化学战争的书吗?”
“是生物化学战争。这是一本生化战争史,从中世纪到现在。”
“太好了,”艾略特说着,掏出了一个本子,“我可以记录吗?”
巴亚尔笑着说:“那是我的行当。要我借一台录音机给你吗?”
“不用了,谢谢。嗯——我想我们应该从头谈起。你能不能谈谈有关的背景情况?”
“只用不到十来句话?算了吧。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我得从上一个世纪说起,然后预测将来的情况。或许你应该等着看我的书。”
艾略特看了看烟雾中巴亚尔的笑脸,确信对方是在开玩笑。
“好吧,好吧,”巴亚尔说,“我简明扼要地说吧。”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然后接着说,“二次大战以来,世界上大多数工业化国家都在试验和生产化学武器。1925年的《日内瓦公约》——当时的美国在上面签了字——禁止在战场上使用这类武器,但是《公约》直到1974年才获得美国参议院批准。”
“这我不知道。”艾略特说。
“是这样的。”巴亚尔冷冷地说,“二次大战结束以前,美国陆军多半是在搞化学武器,什么催泪弹啊,芥子气等等。事情开始时就是这样。虽然德国人和日本人从来没有在什么重要方面使用过生物化学武器,可是他们对此却非常感兴趣。当然,除非你把德国人对犹太人的大屠杀看成化学战。”
艾略特抬起头来,可是却没有说话,猛地喝了一口啤酒。
巴亚尔继续说:“二次大战结束时,我们抓到了一批利用人体进行生物战争试验的日本科学家。当然,我不愿用‘科学家’来称呼那些人。他们的试验对象主要是中国人,但是也有俄国人和美国战俘。他们试验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包括痢疾、霍乱、炭疽、气性坏疽、伤寒、天花、波状热等等。他们使俘虏们染上疾病,然后进行解剖以便了解人体受到感染以后发生病变的情况。哼,我们高尚的政府做了一笔小小的交易,赦免了那些日本科学家以换取他们手中掌握的研究资料。”
“你在开玩笑!”
巴亚尔捏着香烟,朝放在椅子旁边的大烟灰缸弹了弹,烟灰大都落在了地毯上。“不是玩笑。知道吗,德特里克堡的军官们知道日本人所进行的研究的价值。俄国人想把那些日本人送上法庭,可是——没有成功。从那以后,我们便拥有了一项庞大的生物化学战争计划,基地设在德特里克堡,就在马里兰州这里。在1952到1959年期间,我们储备了大量的神经毒气——沙林毒气和VX,有一半是散装的,其余的制成了武器存放在阿肯色州的派因布拉夫。”
“嗯。”艾略特点了点头,等着巴亚尔往下说。
“除此之外,那些研究人员一直进行试验,想搞出毒性更大的制剂,搞出进行大规模廉价生产的工艺,搞出针对特定人群的制剂。”
“特定人群指的是什么?”
“就是它的字面意思。他们把那些制剂称为‘种族武器’,它们是只在特定种族的人体内才产生作用的毒剂或者生物制品。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没有成功——人类各种族拥有的共同之处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但是——我原来以为那些武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销毁了——”
巴亚尔鼻子里哼了一声。“是啊,在1969年,当时的尼克松总统就声称将放弃使用生物武器和毒素武器,并且要销毁所有的库存。他还说要把德特里克堡转变为——”他吸了一口雪茄烟,“癌症研究机构。”他哈哈大笑,接着便咳了起来。“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大多数生物武器和毒素武器还存放在那里,我们根本找不到处理的办法。1987年,我们恢复了神经毒气的生产,而且五角大楼还拨款研制‘大眼睛’。”
“大眼睛?”
“对。那是一种炸弹,内部留有能分别盛装两种不同溶剂的空问。可以在飞行过程中将溶剂混合,也可以利用炸弹触地的力量,或者使用常规炸药使其在空中爆炸,释放出里面的毒剂。施放像沙林这样的神经毒气往往使用这种方法。正如我刚才讲的,我们还有数以吨计的神经毒气,而且,还制定了一项耗资高达3亿美元的计划,以便研制对付生物武器的防御系统。”
艾略特狂怒地奋笔疾书着。“可是,我们既然在《日内瓦公约》上签了字,怎么能那样干呢?”
巴亚尔这时终于掐灭了雪茄,艾略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日内瓦公约》有一个大漏洞,它规定可以在‘预防、防御,或者其他和平用途’的前提下,生产条约所禁的所有制剂,其中包括生物制剂和毒剂。所以,我们干的任何事情都仅仅是‘防御性’的。”
“明白了,”艾略特说,“那么,遗传工程呢?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巴亚尔细细地观察着他。“啊,我有一种感觉,这才是你真正感兴趣的东西。没错吧?”
“没错。”
“嗯,”他点了一下头。“我想是这样。这么说吧,70年代初期遗传工程刚刚兴起时,美国军方就看到了它的巨大潜力。1980年,陆军部要求签订合同,利用基因手段,把乙酰胆碱酯酶植入细菌内部。”他冲着艾略特笑了笑。“有一段时期,大约有六所大学的专家小组分别进行着这一项目的研究,而这仅仅是我们所知道的。”
他停下话头,从衬衣的口袋里又掏出一支雪茄,然后点燃。艾略特见后心里叫苦不迭。待雪茄吸燃着后,巴亚尔接着说道:“你瞧,有了遗传工程,有了分子无性繁殖技术,他们可以将良性微生物变成各种各样的致病微生物。人体的免疫系统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微生物。而且,他们不仅可以改变细菌和病毒的结构,而且还能改变动物分泌出来的毒液、各种有毒物质,甚至杀虫剂的结构。”他停了下来,喝了一口啤酒。“我说的这些没有夹带任何个人偏见。”
艾略特试探着问道:“你听说过一家叫克罗姆的公司没有?一家北卡罗来纳州的公司?”
巴亚尔皱着眉头问:“好像没有。这个名称听来熟悉,可是那种公司的名称大同小异。”他站起来。“跟我来。”
艾略特跟着他进了一间由卧室改装而成的宽敞办公窄。一张大桌子上摆放着电脑、激光打印机以及成堆的记录、文件和书籍。巴亚尔嘴里轻声嘟哝着,动手翻阅一叠文件。后来,他“哈哈”一叫,然后从中抽出了一份手写的东西。他看了看,接着把它递给了艾略特。上面是一长串名字。
“这是去年防务预算所列的从事生物化学武器研究的公司名单。这里没有克罗姆,但是那并不说明问题,还有各种各样的秘密预算和应急预算。”
“对,”艾略特附和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巴亚尔弹了弹雪茄上的烟灰说:“这么说——你要告诉我其中的原因的?这和贾斯廷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我说不准,只是按自己的直觉行事。”艾略特认为,不应该向巴亚尔透露更多的情况,况且他自己至今还没有什么把握。他伸出手来对巴亚尔说,“你帮了我的大忙,非常感谢。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当然可以,我会在这里的。”巴亚尔送他走到了门口。“嗯,如果你发现克罗姆公司正在进行生物化学武器研究,请让我了解有关的情况。”
“那当然。”艾略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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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艾略特开车沿着缅因路到了华盛顿的西北区,驶上林肯纪念堂旁边风景优美的车道,一路上心里反复权衡着各种可能性。接着,他在洛克里克大道上拐弯进入宾夕法尼亚街,绕一个大弯,进人了乔治敦区。
他在琳达家附近的P街上找到了一个泊位停下车,然后用车里的电话,多次拨通了里德的号码,可是对方却没人接。
他下了车,进了洛克里克公园,走上了一条自行车道。不久,他来到克兰德尔当初昏倒地点的附近,在小道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下午的日光穿过树叶间隙,洒在他的身上。他望着路上进行慢跑和骑车锻炼的人。
他冷静而理智地分析着自己所了解的情况。
首先,克兰德尔去世的前一天去过克罗姆公司。
第二,克罗姆公司可能染指某种生物武器的研制工作。
第三,克兰德尔案件的被告方律师看来故意要输掉这场官司。
第四,里德博士声称他知道克兰德尔死亡的真正原因——而且确定不是中暑虚脱。
第五,里德虽已失踪,但是却留下他所说的可以证明克兰德尔死因的文件。
第六,杰基在获取那份文件时死于非命,同时文件也不翼而飞。
总而言之,围绕此事存在着团团疑云,但是却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有清晰的头绪。但是,艾略特的直觉却一直提醒他,案子的背后一定有鬼。
一名慢跑的金发女郎从他旁边经过。她穿着一件斯潘德克斯牌弹性纤维紧身运动装,把身体曲线完全展现了出来。这使他脑海中出现一个人的身影,可是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突然,那名字冒了出来,他猛地蹦了起来。
上帝啊,他多么希望她这时在家里。
梅利莎·伏利见到艾略特时样子并不高兴。她穿着一件簇新的印花布上衣,头发扎成了一个漂亮的样式。
她让他进了门,来到装饰成纯白色的起居室。她问道:“我正要出门,你想干什么?”
艾略特心里说,这次她不笑了。梅利莎与上次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态度生硬,形容憔悴。然而,她仍旧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魅力,身体散发出来的香水气味使他亢奋起来。“只是想再问几个问题。”他说。
她皱着眉头说:“我本以为案子的审理已经快结束了。”
“刚刚一半,”艾略特不动声色地说,心想这个上班女郎消息还真灵通。“被告方面的举证还没有开始呢,他们有可能传唤你出庭作证。”
“不,他们不会的。”她蛮有把握地说,可是看见艾略特脸上惊讶的神色后又随即补充道,“我是说,他们至今还没有和我联系,所以看来不会传我。”
“希望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艾略特踱到房间角落的小吧台,拿起一瓶苏格兰威士忌,然后又放了下来。他转身注视着梅利莎。她仍旧站在原地,右脚轻轻地点着长毛绒地毯。
她问道:“好啦,你有什么问题?”
艾略特笑着说:“对不起。嗯,你认识克兰德尔有多久了?”
“一年,半年,嗯,差不多就那么长吧。时间长短有什么关系?”她满脸怒容,和上次见面时大不一样。
“嗯,依我看,被告方面有可能在贾斯廷越战时负过伤的问题上做文章。你知道他弹伤的事吧?”
“弹伤?”
“对,伤口在腹部,正好在肋骨下面。被告方面的医生可能会说,弹片有可能进入血液,从而造成心搏停止。可我们方面的医生认为,克兰德尔在那之前应该会注意到症状的。他向你说过伤口疼痛的事情没有?”
“我——他妻子是怎么说的?”
“她记得他没有说过。可是,你和他的关系不一样——”
“没有,他遇病是不叫疼的。”
“伤疤上的组织怎么样?那天晚上那部位是不是很敏感?我们的医生说,如果弹片移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嗯,不,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你有把握吗?你当时——嗯,碰过他的伤口没有?”他说罢尴尬地笑了一声。
“嗯,当然碰过,可是没事。”她肯定地答道。
“伤口是否发红,发炎?”
“没有,”她忿忿地说,“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
“好的,好的,”艾略特合掌道,“嗯,就这样吧,谢谢。”
她送他到了门口。“希望你不会再来找,我已经有些烦了。”
“对不起。我会尽量注意的。”
“拜托了。”
她关上了门,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梅利莎在撒谎。她不可能和克兰德尔亲热过,贾斯廷·克兰德尔身上没有留下任何弹伤。
艾略特心想,可是梅利莎的一位邻居说克兰德尔去世前一天去过那所豪华公寓。他在那里干了些什么呢?
艾略特回到自己的车里以后,又拨通了里德家的电话。还是没有人接。他心情沮丧地自问:如今谁的家里会没有录音电话呢?
他坐在车里向外看。街道的尽头就是波托马克河。他拨通了兰迪的号码,听到录音电话的信号,于是留下了口信。
接着,他试了试西蒙的电话号码,也是录音电话的信号。这次,他没有留言就挂上了。
他发动了汽车,挂上了排挡,可是却没动离合器,随即又换成了空挡,拉起了手闸。
去他妈的。他心里很不愿意这样做,可是却别无他法。他抓起电话,拨了他父亲的号码。
电话里传来了熟悉的洪亮男中音:“你好。”
“爸,是我,你忙吗?”
“艾略特?哦,不忙。刚从俱乐部回来。有什么事吗?”
他连“喂,你过得怎么样”这样的话都没有,只是一句“有什么事吗”。艾略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请求道:“爸,我需要你帮一个忙,我能不能到你那里去一下?”
过了许久才传来回答。“当然可以。”
“我在乔治敦区,一刻钟以后就到。”
在华盛顿的社交界,参议员韦斯利·克里夫顿在水门的豪华套房是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方。许多社会名流都以能够出席在那里举行的小型盛宴为荣——多位总统、外国元首、摇滚乐歌星都在那间装饰着镜面的宴会厅里留下了自己的身影。
在国会休会期间,大多数参议员都回自己所在的州里去了。来自附近弗吉尼亚州的克里夫顿却可以驱车往返于华盛顿和自己的家乡。这并非因为他对自己的地位不放心:实际上,他已经是一个终身参议员了。
克里夫顿示意艾略特在书房的椅子上就座,随后将自己硕大的身体挤进了一张躺椅。他身材高大魁梧,长着满头灰发。一名仆人悄然进来,听候他们的吩咐以后出去备酒。“你长得很像你父亲。”克里夫顿对艾略特说。
艾略特清了清嗓子。“哦,是的。参议员,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您能同意见我,而且又是在星期六的晚上,我非常感激——”
克里夫顿耸了耸肩膀。“今天见面并非只是因为受你父亲之托,你的大名我也早有所闻。我一直关注着克兰德尔案件的进展情况。”
那名仆人端着酒盘走了进来,克里夫顿让他斟酒以后问艾略特:“说吧,我能帮你些什么?”
艾略特开门见山地说:“参议员,我在克兰德尔部长的记事簿上发现了您的名字——他原定在去世的那天与您见面。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见您。”
克里夫顿手里举着杯子,观察着艾略特。“事到如今才问这个未免有些太晚了吧,对不对?我是说,案子的庭审已经过了一半了。”
“我知道。可我是今天才了解到这个情况的。”
“明白了。”克里夫顿揉了揉耳朵。“不过,我无法帮你。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见我。”
“他预约时没有告诉您吗?”
“没有。”
“这不是——有点反常吗?我的意思是,您通常会在不知道原因的情况下和人见面吗?”
“我这不是在见你嘛。”
“说得对,”艾略特咯咯笑了。“不过对此我深感遗憾,参议员。我原以为您一定能帮助我。”
克里夫顿啜了一口佩里耶酒。“我需要了解事情的详情。”
艾略特心里一惊,嘴里答道:“好的。”他说罢停了一下,考虑着该讲些什么。在华盛顿,克里夫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地方派:为了弗吉尼亚州的利益,他可以不择手段地干任何事情。他曾经为弗吉尼亚州争得了高达数百万美元的军方定货合同。但是,据艾略特的父亲所说,克里夫顿倒也是一个直爽人,一旦认了账是不会反悔的。
艾略特决定冒险一试。他给克里夫顿讲了有关里德博士和克罗姆公司的情况,讲了杰基的猝死,讲了去见琳达的情形。“这就是我在克兰德尔的文件中发现的东西。”他说罢从运动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从中抽出一张纸条,然后交给了参议员。
克里夫顿大声念道:“克罗姆——CBW——哈克——抽出档案——里德博士。给巴亚尔打电话。约见克里夫顿。”他点了点头。“嗯,有意思。当然,我了解我们的CBW计划,而且也认识詹姆士·巴亚尔——他是一名优秀的记者。这么说,你认为克兰德尔那天实际上去了克罗姆公司,并且和这位里德博士谈过?”
“正是如此。可能正是他的克罗姆之行促使他想与您见面。另外一个名字——哈克呢?”
克里夫顿慢条斯理地说:“这个名字听起来的确耳熟,可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这时书房门开了,一名年约50、艳丽迷人的女人探头进来。“没忘记吧,亲爱的,半个小时之内你得做好准备。”
“好的。”克里夫顿说,那女人向艾略特点了一下头,然后关上了房门。
“抱歉,”克里夫顿说,“我们要去肯尼迪中心听国家交响乐团的演奏。嗯,你刚才说克兰德尔可能找我谈有关克罗姆公司的事情?是因为这张纸条提到了这点?”
“对。”
“不过,纸条上的最后一项——约见我——可能和上面写的其他事情毫不相干。”他说着把纸条还给了艾略特。
“嗯,有道理。但是相关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嗯。哦——你和别的人谈过这事吗?”
“只有兰迪·伊斯特——他是陆军助理部长。您认识他吗?”
“可能在五角大楼见过。他应该有办法帮你。”
“怎么说呢,他也在努力。不过,克兰德尔想要见的是您,我觉得这一点非常重要。”
“我也是这么想的。当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此这样感兴趣。你发现的东西是不会影响你办案的。”
艾略特耸了耸肩膀。“您说的可能是对的。但我可以肯定,国防部掌握着某些我不知道的东西,这使我感到非常不安。”
克里夫顿盯着他沉思起来。后来,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您能帮帮我吗?”
“看来行吧。我的委员会里有几个人负责调查国防部固定班子人员。我设法了解一下,好吗?”
“谢谢。”尽管克里夫顿的话听起来并不令人乐观,艾略特还是起身致谢。
“不要期望过高,”克里夫顿说着慢慢地站了起来,“除了种种偶然巧合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他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记事簿,写了几个字,撕下纸条以后递给艾略特。“这是我的私人专线。拨它可以直接和我通话。如果你发现新的情况,请一定向我通报。”
搞政治的人一旦对人诚恳,便具有常人难以抵挡的影响力。艾略特觉得克里夫顿并不是在简单地打发他了事。这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还是克里夫顿真的愿意帮他?“好的,参议员,我会的。”艾略特说着和克里夫顿握手。“谢谢您。希望您喜欢今天的音乐会。”
克里夫顿做了一个鬼脸。“实际上,我讨厌古典音乐。但是,我已经学会了睁着眼睛睡大觉。”他冲着艾略特使了一个眼色——那是一个意味深长、充满热情而且具有政客色彩的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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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你不应该整个周末都闷在家里。”梅格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说。
梅格刚才敲门时卡伦正往微波炉里放一份速冻火鸡肉正餐。现在梅格坐在厨房的凳子上,苦口婆心地劝卡伦和她一起出去度周末。
“我没那情绪。”
“那当然啦。”梅格从厨房的长台子上的一个碗里拈起一截芹菜,咔嚓地咬了一口。“你心情不好嘛。”她一边嚼一边说。
“对。”
“好,这就是为什么你应该出去走一走,喝上几杯,找个男人调调情,然后跳几圈舞,彻底放松放松。朱利安走后你从来都没有那样玩过。”
“我不和男人调情,自从上初中以后就压根儿没那样的事。”
“可能你应该试一试。”
卡伦本想一口拒绝,可话到嘴边却被咽了下去。她心里想,对呀,干吗不呢?她后来低声说道:“好吧。”
梅格见卡伦如此爽快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心里不禁一惊,放下了手里的半截芹菜。
“我去把衣服穿上。”卡伦说罢朝浴室走去。
“要性感一点的。”梅格冲着她的背影说道。
她们两人步行来到乔治敦,在一家收费昂贵的海鲜面食店就座,一边吃一边聊着熟人的情况和梅格的爱情生活。她们回到M街时,人渐渐地多了起来。
星期六晚上,乔治敦总是十分热闹:M街和威斯康星街两侧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酒吧和餐馆,人行道上游人如织,很多人走到了街沿下面,使路上的车辆挤成一团。这里的游人大多是二十来岁的未婚者,当然,在闲逛的人群里也有一些年龄较大的已婚夫妻。
她们两人横穿街道,走进内森酒吧。这里灯光幽暗、人声嘈杂,光顾的客人全是些雅皮士。她们在吧台边找到座位,然后要了两杯酒。卡伦端着朗姆酒猛地喝了一大口——她是在参加医生协会组织的度假旅游时学会喝这种酒的——顿时觉得浑身暖烘烘的。酒吧的音响里播放着一首比尔·乔尔当年创作的曲子。一名模样英俊的男子坐在吧台一端,正用目光打量着卡伦。
卡伦这时才意识到,她们离开公寓之后她已经把官司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你刚才说得对,”她对梅格冒了一句,接着又唱了一口酒,然后说,“这正是我需要的。”
她俩在噪声中大声交谈着。过了片刻,坐在吧台另一端的男子付钱以后离开,卡伦目送着他远去。梅格说:“别急,我们还有一整夜的时间。”
卡伦忿忿地低声说道:“我并没有要他来找我。”
“当然没有,”梅格说,“而且,你喜欢单身生活,对吧?”
“对!”卡伦说罢不禁笑了起来。当然,梅格可以轻松地谈论这样的话题——她拥有一个稳定的男朋友。他是医生,和人合伙开业,这几天到外地开会去了。事实上,卡伦对异性的冷漠态度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从婚姻生活结束以后就开始了。
然而,她内心暗暗承认自己对刚才坐在吧台另外一端的那名男子感兴趣。
她俩喝完第二杯酒以后离开了内森酒吧,然后在M街上一家一家地逛酒吧。卡伦大肆放纵自己,这与她几周以来所过的艰难日子形成了鲜明对照。
11点半,她俩来到一家拥有宽大舞池的夜总会。一名令人觉得有些讨厌的音响师正在播放60年代的老歌。有人邀请卡伦和梅格跳舞,她们先后跳了扭摆舞、希米舞和曳步舞。卡伦觉得异常兴奋,甚至对几个男人的轻浮举动也没有表示反对。
凌晨1点左右,她俩又不知不觉地回到了吧台前喝起酒来。卡伦已经酩酊大醉。自从大学三年级时在一次联谊会上喝醉以后,她今天是头一回醉得这样厉害。
“喂,又见面了。还记得吗?我是杰克。”一个刚才和她跳过舞的男子招呼她。他看样子二十来岁,一头黑发整齐地向后梳着,针织上衣紧紧地绷在身上,露出了二头肌的轮廓。“你改变主意没有?我想要你的电话号码。”
“抱歉,”卡伦答道,尽量使自己吐字清楚,“没兴趣。唉哟,”她话没落音就觉得梅格在用胳膊顶自己。
“干吗不呢?”梅格对她耳语道。
“抱歉。”卡伦重复说。
杰克耸了耸肩膀,然后走开了。
“你有什么毛病?”梅格问道,“他长得挺帅,看来不错,你还等什么?”
卡伦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杰克的模样和弗拉纳根的合伙人比尔·伊顿非常相像。想起伊顿就使她想起庭审,而想起庭审她顿时万念俱灰。
“我星期二就授权律师协商解决。”她突然冒了一句。
“什么——哦,糟糕。”梅格握住卡伦的手。“算了吧,现在别去想那事情。”
可是已经太晚了。卡伦继续说道:“其实我忍不下的只有一点,罗思那个混蛋一定会高兴得手舞足蹈。我能想象出那家伙张开嘴巴哈哈大笑的熊样——”
“卡伦。”梅格无可奈何地说。
卡伦喝了一大口酒。酒劲第二次袭来,她觉得浑身颤抖,兴奋异常。“哼,他可能会急不可待地把消息告诉那帮记者们。当然,他不会说他请的专家证人是一个大骗子,不会说陪审团对我抱有成见,不会说对方律师是一个傻瓜蛋。可能他心里也不会承认这一点,反而觉得自己打了一场漂亮官司。没有人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太晚了,卡伦,我们回家吧。”
“好吧。”卡伦说着,突然觉得想睡觉了,于是一口灌下自己杯里的酒。她俩付了账,出了酒吧,来到亮着弧光灯的街上,一起朝卡伦的公寓走去。卡伦步履踉跄地走着,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一个绝妙的主意。
“等一等。”卡伦走到街角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抓起系在链子上的号码簿。“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不是列在这上面。”卡伦嘟哝道。
她翻阅白色的纸页,罗思这个姓占了一页半的篇幅。还好,艾略特·罗思在上面,办公室电话和家庭电话都有。她心里微微一惊,醉意朦胧的大脑以最简单的方式进行着思维。她立在那里想了一阵,不知道为什么罗思的家庭电话号码也列在这本子上。她知道,私人开业的医生很少这样做——他们不愿意病人往自己家里打电话,更不愿意病人找上门来。她猜想律师的做法可能不一样。先别管那么多吧,罗思的家庭住址在格洛夫花园,离这里并不远。她扯下了号码簿的那一页,然后跌跌撞撞地走了回来。梅格两手搭在臀部上,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她。“你这是在干什么呀?”
但是,卡伦没有时间向她解释——一辆出租车正朝这边驶来。她走下街沿,挥了挥手,出租车停了下来。卡伦打开了后门,接着转身对梅格说:“我去当面告诉他,这个杂种。”她骄傲地宣布道,然后上了车。梅格朝她大声嚷着,可是卡伦没有理睬。卡伦给司机讲了地址,出租车立刻启动。
司机把卡伦送到罗思所住的公寓楼前,表示不愿意等候。他用据卡伦所知的阿拉伯语、斯瓦西里语或是蒙古语嘟哝了几句,然后开车急驰而去。这时,卡伦又重新考虑了一下。
她鼓起勇气,尽量笔直地往前走,踏上了公寓门前的水泥台阶。她看见安装在墙壁上的对讲机键钮时又一次停了下来。她本以为可以直接敲响罗思的房门,而不是通过对讲机解释自己的来意。
恰巧这时门开了,一位老人走了出来。她赶在房门关闭之前手忙脚乱地抓住了它。老人没有回头看。
卡伦进了门厅以后才发现自己不知道罗思的房号,只得掏出放在口袋里的那页电话号码查看。糟糕,地址上没有房号。这里可能有邮政信箱吧——
对啦。每个信箱下方工工整整地写着该户主人的姓名和房号。罗思住在303室。
她上了一架老式奥蒂斯牌电梯到了三楼,沿着走廊大步朝前走。她觉得这地方的气味有些奇怪。
卡伦突然觉得十分难受,顺势把身体靠在墙壁上。她感到眼前的走廊开始旋转,于是闭上眼睛。过了一阵,她感觉好了一些,于是挪动脚步向罗思的房门走去,赶在自己改变主意之前伸手咚咚地猛敲房门。
门上没有门镜。门开了,身穿绿色汗衫和短裤的罗思出现在她的面前。
罗思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访客是谁,顿时大惊失色。卡伦突然想到,他可能认为我是来杀他的。哼。她一把推开他,径直闯了进去,四下查看一番。室内的陈设并不漂亮,全是些东拼西凑的二手家具,墙上贴着没有镜框的画片。她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转身面对着他。
罗思这时终于开了口。“你——”他用阴郁的声音问道,“来这里干什么?我不能——”
“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卡伦说,“当面跟你讲。”她停顿下来,过了片刻继续说道:“我准备在星期二协商解决案子,你就要拿到钱了,拿到你的臭钱了。你想要的就是钱,对不对?”
“你喝多了,”罗思对她说,“你走吧,我和你没有什么可谈的——”他指了指房门,朝前挪了一步,又停了下来,似乎想把她推出去但却又怕动手碰她。
卡伦犹豫了一下,然后告诉罗思:“我想让你知道这一点,你请的专家证人——”她鄙夷地说,“是一个撒谎的骗子。而你利用他,也是一个撒谎的骗子。你是病态系统里的一个病态分子,总有一天会自食其果的。你——”突然间,她觉得周围的一切又开始旋转起来。她伸出手来想稳住身体,可是什么东西也抓不到,于是决定坐下来。她的身边没有椅子,可那没什么,地板看上去蛮不错的。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噢,噢,”她呻吟着,手袋随声落在地上,“我得上洗手间。”
“噢,糟糕!”罗思说着弯下腰把她扶起来,连拖带抱地将她弄进了卫生间。
卡伦瘫倒在马桶前面,两手搂着马桶,那样子俨然像拥抱着自己的恋人。她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心里又涌起一阵恶心的感觉,一时无法控制,连忙俯身对着马桶呕吐起来。晚餐吃下去的面食好像和晚上喝下去的酒混在一起,全部涌了出来。她呕吐一阵以后,胃停止了痉挛,觉得好受多了。她抬起头来,看见罗思正站在自己身后关切地注视着,他的胡子不停地颤动。她脑海闪过了一个念头,意识到自己很快将会感到狼狈不堪。
罗思抽水冲洗了马桶,然后说:“等一下。”接着离开了房问。卡伦只想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双手扶着冰凉的陶瓷马桶。
过了一阵,罗思回到浴室,拿来了毛巾和玻璃杯。他打开水龙头,淋湿了毛巾,然后递给她。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毛巾以后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擦了擦嘴巴。接着,他把杯子递给她。“托尼水,”他解释说,“我只有这个。”
“没关系,”卡伦说罢先漱了漱口,将水吐进马桶,然后喝了一口剩下的。味道好极了。
“能站起来吗?”
“我看可以吧。”她站立起来,觉得房间在眼前晃动,过了一阵才恢复正常。“没事了。”
“好。”罗思说着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我去叫出租车。”
她很快清醒过来,但觉得不应该就这样离开。“别急,”她咕噜道,“让我坐一会儿。”
她跌跌撞撞地走回起居室,坐在长沙发上,手里仍旧端着玻璃杯。罗思跟在她的身后进来,坐在她对面的旧维尼纶面单人沙发上。
“我的包呢?”
罗恩一言不发地将手袋递给她。
她摸索着打开手袋,掏出了香烟,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它点燃。
罗思叹息一声,嘴里说道:“看来今天我注定得呼吸烟雾了。听我说,我知道你喝醉了,但是你的律师不在场,我是不能和你谈话的——”
“哼,鬼话。”卡伦打断了他的话头。尽管吐掉了不少酒,她仍处于半醉状态——她想知道自己血液里的酒精浓度到底有多高——所以也没有什么更多的顾忌。“律师在不在这里有什么关系?我刚才说了,我准备协商解决。官司打完了。没事了。结束了。你赢了。”
“问题可不是这个。我不能——”
“看来你还不大高兴。难道没听懂吗?我要协商解决。你现在发了,可以——”她指了指房间,“从这个破地方搬出去了。”
那句话看来把他惹火了。他的话脱口而出:“不,实际上,那并不使我感到高兴。”
“不高兴?”卡伦定神观察他的表情。“干吗不呢?”
“一位好朋友昨天去世了。”
她顿时觉得难堪。“哦,对不起。”
他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她,好像在考虑是否该继续说下去。后来,他问道:“你听说过一位叫文森特·里德的博士没有?从北卡罗来纳州来的?”
她反应迟钝,答道:“没有。他是干什么的?”
“他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他知道有关克兰德尔死的情况。他说他给你和弗拉纳根打了电话——噢,我不该告诉你这些的。你得离开这里,我去叫出租车。”
卡伦用手捂住眼睛。这是酒后做梦吗?我和这个自己憎恨的人坐在一起,是真的吗?她迫使自己仔细考虑罗思刚才所说的话。里德博士的电话——有关克兰德尔死的情况——北卡罗来纳州!里德是从北卡罗来纳州来的。她不加思索地问:“他提到克罗姆公司没有?”
罗思正要打电话,听到她的话后猛地转过身来问道:“克罗姆公司?什么克罗姆公司?”
卡伦身体一晃,连忙伸手抓住沙发的扶手,稳住自己的重心,竭力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后来,她说道:“请你弄一点咖啡,好吗?我想我们应该谈一谈。”
罗思盯着她,心里考虑了好一阵。后来,他开口说:“对,可能应该谈一谈。”
“那么,你会去煮咖啡?”
他笑了,那是和颜悦色的笑容。“来吧。”他说罢进了厨房。
卡伦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尽管她的脑袋里仍旧咚咚直跳,但是她已经服下了四片阿斯匹林,喝掉了三杯咖啡,所以至少人是清醒了。罗思讲的情况使她茅塞顿开,确信她提供的情况也使罗思有同感。显而易见,他现在相信,这个案子所涉及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的医疗事故。可是,他的动机是什么?他关心的只是可能输掉官司吗?她说:“里德的意思很明显。”
“什么?”罗思垂下了眼睑。
“里德在克罗姆公司任职,克兰德尔临死的前一天去过那里。正是他们制造的某种东西使克兰德尔丢了命。这与我查到的关于弗里德曼医生收治的患者——那个叫怀曼的人——的情况完全吻合。怀曼可能遇到了什么意外事故——可能是容器泄漏——所以遭到感染。这就是他们不让我见他的原因,而且,这也是他们对我进行警告的原因——那辆蓝色面包车差一点要了我的命。”
艾略特摇了摇头。“情况一点儿都不清楚。如果克兰德尔是被克罗姆公司生产的东西感染的,为什么他当时没有昏倒,而是到了第二天在高温下慢跑时才发病?里德很有可能是一个疯子,其他的情况仅仅是巧合而已。”
“你的那位侦探死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可能是她自己在楼梯上摔了一跤,可能别的什么人捡走了里德的文件。”
卡伦鼻子里哼了一声。“实际上你并不相信。”
他没有答腔,她说得没错。
“只有一个办法,”她自信地说,“我得到西福德去,到克罗姆公司去。全部线索都和那里有关。”
罗思听后大吃一惊。“到西福德去?你疯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看最好还是通知警方或者联邦调查局。”
“不行。嗨,你是干律师这一行的。我们有什么东西,有什么真凭实据使警方相信我们的话?一个女人在楼梯上摔了一跤,一个男人失踪了。里德不是说有政府的特工人员参与了此事吗?”
“我在五角大楼有朋友——”
“但他们是帮你的。我得帮自己——没人会帮我。”
这时,他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两人同时意识到他们这样一起交谈的荒诞性:他是法庭上指控她的律师。
“对不起,”她抱歉道,“我不应该到这里来。我——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讲给我的律师听的。”她环顾四周,想找她的手袋,发现它在旁边的一个桌子上。
她俯身去拿,看见了他的霍纳牌口琴,于是指着它问道:
“你吹口琴?”
罗思看上去颇感意外。“对。”
“哪种音乐?”
“嗯——布鲁斯。芝加哥的布鲁斯乐曲,那是一种——”
“用口琴吹奏布鲁斯?”
“嗯——凑合着会一点。你懂布鲁斯?”
“当年在芝加哥时,我有一个男朋友,他带我去过芝加哥所有的夜总会。从那时起,我迷上了布鲁斯,收藏了所有的老唱片——”
“真的!”罗思顿时兴奋起来。“你喜欢谁?”
“索尼·波依·威廉森,还有索尼·特利——”
“小韦尔斯。”罗思插了进来。
“马迪·沃特斯!”
“小沃尔特!”
“嗬,”罗思赞叹道,“如果早知道你是布鲁斯音乐迷,我才不会指控你呢。”
卡伦疲惫不堪,罗思的话使她觉得十分有趣。她在长沙发上坐下,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颇具感染力,罗思也开始咯咯笑了起来。一个的笑声刚要停下,另一个的笑声又会引发新的欢笑。
后来,两人终于安静下来。罗思擦了擦眼睛说:“今天晚上真开心。”
“对。”卡伦说罢,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是的。”
两人目光相对。她说:“你可能该叫出租车了。”
“好的。你上哪里?”
“先回家,睡几个小时觉,然后开车去西福德找那个叫里德的。”
“要是他不在家怎么办?”
“我就去克罗姆公司。”
“星期天去?那地方不会有人的。”
“好啊,那还容易一些。”
他捋了捋胡子。“那样做没用。”
“行了,你去叫出租车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她。她心里想,那样盯着人看可不是好习惯。但是,他这时说:“你可以在这里睡觉,这个沙发打开就是一张床。”
她惊讶得目瞪口呆。“留在这儿——可——”
“我和你一起去。”他笑了笑。“你喝醉了酒,会难受得要死的——我来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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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艾略特暗忖,这毫无疑问是我所遇到的最怪诞、最荒唐、最不可理喻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卡伦:她已经睡着了,脑袋靠在车门和座位靠背之间的空隙里,嘴巴微微张开。他心里说,她看上去很动人。
他们昨天晚上睡了5个小时,今天上午8点30分离开华盛顿,现在快要到95号州际公路去里士满的出口了。瞧,卡伦睡着了,而他的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他们曾在卡伦的公寓稍事停留,她回去换了衣服,他在银行的自动柜员机处取了一些现金。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行踪。他如何才能解释清楚呢?
从华盛顿到北卡罗来纳州边界大约有250英里,他们还要旅行一个半小时才能抵达西福德。一路上,艾略特有几次都想掉头返回华盛顿。
我为什么要和她一起干呢?他心里一直问着自己。
两天之前,他觉得相当兴奋:律师生涯中承办的重大案件已经临近尾声,他很快就要名利双收了。他强烈的孤独感也由于杰基的出现而有所缓解。
现在他却坐在本案被告的身边——这是违反律师行业的有关严格规定的——竭尽全力去查明事情的真相,而那可能彻底推翻已经胜利在望的案件。他又一次望了卡伦一眼,随即咯咯笑了起来。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情景:他在和她一起做爱。那样的事情一定是史无前例的。原告律师在调查医疗事故案的过程中和被告本人上床,他确信美国司法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要是昨天拒绝见她,情况又会是怎样的呢?星期二协商解决案子?那样的话,他事后仍旧可以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对,他可以那样干。
要是卡伦的模样一般,或者是男的,情况又会是怎样的呢?他现在会和她呆在一起吗?
他摇了摇头,两手抓紧了方向盘。算了吧,艾略特,不要胡思乱想了。他又咯咯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使他觉得很开心。这样下去我会走神的,嗬嗬,哈哈,嘿嘿。
理查德·格尔顿驾车拐入去克罗姆公司的岔道口之前,看见了那辆停靠在路边的棕色福特车。他经过福特车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可能车里的人需要帮助。他没有停车,心里稍觉内疚,但是他不愿和陌生人交谈,于是下了公路,来到门卫处。
他的妻子詹妮对他星期天——而且又是节日周末——还要上班大为不满,可是他没有什么选择余地。普列斯科博士好像着了魔,责令他周末必须完成生产定额。
格尔顿在门卫处停车,掏出徽章晃动了一下,然后开车进门。
各处的门厅都是空荡荡,显然没人像他这样老老实实地听从普列斯科的命令。他这一辈子总是这样的。
他经过文森特·里德的实验室时,想起了里德近来所出现的奇怪变化。自从上次在餐厅和他谈过以后,里德有意躲着他,脾气越来越坏,而且……行为举止还带有妄想狂的味道。
他觉得,普列斯科博士最近也情绪乖戾,拒绝讨论研究这个项目的目的,拒绝说明为什么必须要大量生产V-5制剂。然而,格尔顿认为现在还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他穿过门厅.进了自己所在的部门,实验室的技术主管拿着一份电脑打印的数据和生产报废统计表向他作了汇报。他叹了一口气,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卡伦抿了一口从便利店买来的咖啡。“我们不能像我上次那样直接闯进去,”她解释说,“他们认识我。”
艾略特觉得,她看上去仍旧十分疲惫,一副醉酒后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也觉得疲倦,但是至少体内没有酒精遗留的副作用。毫无疑问,她和他一样,脑子里这时正重新考虑着他们要干的事情。
他们已经在电话簿上找到了里德的地址,而且去了他的住所。不出艾略特所料,里德的家里连人影也没有一个。后来,卡伦坚持要到克罗姆公司来,确信她要么可以找到里德,要么可以发现某些可以证实她的设想的东西。
“可能应该让我单独进去,”艾略特说,“我会想出个借口的。你这样子不行——”
“我已经来了,”卡伦断然说道,“而且,你不了解情况,无法恰当地判断所看见的东西。我当年过暑假时在一个遗传工程实验室里打过工,熟悉有关的设备。你能认出什么是离心机?什么是脱氧核糖核酸合成器?什么是净化装置?”
“不能。”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后来,艾略特说:“好吧,我们怎样进去呢?”
这个建筑群的四周圈着电网,他们看见几辆小车和运输车通过克罗姆公司的专用车道进去时,在门卫处都逐一停车接受检查。
“我不知道。”卡伦气冲冲地说。
艾略特对此也束手无策。他下了车,打算步行穿过树林,从高处观察门卫的情况,看看能否想出什么办法。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事后会使他确信,即使上帝没有站在他们一边,他至少也没有积极地搞破坏。
一辆大卡车从西福德方向驶来,在距艾略特的福特车十来码的地方靠边停了下来。一名身穿制服的司机跳下了车,然后朝他们走来。司机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有夹纸装置的书写板。
“你们没事吧?”他讲话时带着浓厚的乡下人口音,嘴里咬着一大团口香糖或者是嚼烟什么的。“要拖车?”
“哦,不用,”艾略特答道,“我们只是在这里歇歇脚。一切正常,谢谢你的关心。”
“没事。”他说着四下瞧了瞧。“嗯,我不是跑这条线的,只是给别人顶班。你知道——”他看了看手里的书写板,“卡罗姆在什么地方?”
艾略特过了一阵才明白那人指的是“克罗姆公司”。与此同时,他脑子里突然来了灵感。
“嗯,知道。就是拐弯的地方——在前面往右拐就到了。”
“多谢了,朋友。”司机说着,转身返回卡车。
“等一等,”艾略特叫道,“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同机说着,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送货时可不可以把我和妻子,”艾略特说着指了指坐在车内的卡伦,“带进去?我们可以坐在后面吗?”
卡车司机嘴里咀嚼着,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为什么?”
“我们想给今天在干活的一位朋友一个惊喜。如果我们自己开车进去,门卫将通知他是我们来了。”这话一听就知道他是在撒谎。
“抱歉,我的车是不能带人的。公司的规定。”
“这个我理解。”艾略特说着掏出钱夹,点了五张面值20美元的钞票。“我不愿意叫你违反公司的规定,哪怕几步路也不行。”
卡车司机两眼盯着艾略特手中的钱。他打量了一下身穿粗花呢茄克和宽松式裤子的艾略特,然后又朝前走了几步,透过玻璃看了看坐在车里的卡伦。接着,他回来接过钞票。“好吧,”他说着朝卡车翘起了拇指,“上车。”
艾略特替卡伦开了车门,她把手袋甩在肩上,走向货车的后部。艾略待锁上小车车门,跟着走了过去。司机打开卡车的垂直滑门。卡伦爬进去以后,司机告诉艾略特:“车子停下以后,我会到后面来开门的。”
艾略特停下了。“你是说这门不能从里边打开?”
司机耸了耸肩膀。“能开,有一个把手可以开。但是你可能找不到——车厢里边没有灯。”
艾略特听了他的话后心里有些担心,不过还是钻了进去。
车厢的前部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和包裹,靠近滑门的后部是空的,散落着压扁的纸杯、口香糖纸和其他一些废物。卡伦在一只大箱子上面坐下,艾略特坐在她的旁边。司机轰的一声关上滑门,车厢里顿时漆黑一片。
“哼,这下可好了。”卡伦说。过了片刻,她冒了一句:“你的妻子?”
“对不起,”艾略特抱歉道,“刚才只想让他觉得我是个体面人。”
“你把那么多钱全给他了?”
“嗯。你又没有想出更好的主意来。”
货车的发动机一阵轰鸣,猛地向前一冲,险些把他们从箱子上摔下来。卡伦恢复平衡以后,对艾略特说:“对不起,我只是不喜欢呆在黑暗的地方。”
“没什么,其实我也不喜欢。”
“假如这个办法奏效——我们又怎样从克罗姆公司脱身呢?”
“只好到时候见机行事了。”
他们听见货车齿轮一阵响动,感觉到车子往右转了个弯,然后在门卫处停了下来。他们隔着车厢的钢板,隐隐约约听到外面讲话的声音。卡伦低声问:“你看他们会到后面来检查车厢吗?”
“希望不会。”他觉得自己膝盖上有什么东西在动,一下跳了起来。
“是我的手。”卡伦嘘了一声。
过了一阵,货车又开动了,两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卡伦把手收了回去。
货车再次停下以后,他们忐忑不安地等了漫长的几分钟。艾略特正摸索着朝门口移动,这时外面传来转动门扣的声音,接着滑门开了。他们在黑暗中呆了这么久,看见阳光时几乎睁不开眼睛。
“这地方看来没有什么人。”货车司机说罢放下后挡板,走进车厢,端起一只箱子。“我要把这东西交到警卫值班处去。”
他们吃力地睁开眼睛,慢慢往车厢门口挪动。卡伦先下了车,观察了一下货车四周的情况。“我们在行政楼前面,”她说,“可以从这里步行到主实验室去,给约翰尼一个惊喜。”
货车司机点了点头。
“多谢了。”艾略特对司机说,“今天是他的生日。”他随后又补了一句。
两人绕过货车,艾略特跟着卡伦穿过了空空荡荡的停车场。艾略特问:“约翰尼?”
“我刚才只想到这个名字。”她咯咯笑了起来。“你看他会向警卫提到我们吗?”
“不会的。那会给他惹来麻烦。”
卡伦带路经过行政楼,然后过了一座小桥。值得庆幸的是,一路上没有什么人。一名驾驶着高尔夫球车巡逻的警卫从旁边经过,但是因为距离太远,无法看清他们是否佩戴着身份牌。
他们来到一幢四层楼高的研究大楼前。透过正门入口处的玻璃门,可以看到里边坐着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卫。
艾略特说:“我们从这里是无法进去的。怎么办?”
卡伦满脸惊讶。“我们偷偷进去——一定有侧门什么的。”
“对啊,不过,那可能是锁着的。”
“可能吧。”
艾略特摇了摇头。“卡伦——”他的话脱口而出,“我没有料到这地方会是这样的。”
“你以为是怎样的?”
“不知道——我想,应该类似于大学的研究中心。可是,这地方到处都是警卫,到处都安着报警装置。”
“你想回去了?”
“嗯——”
“你走吧,我能理解。”她说道,话语中流露出鄙夷的口气,随即转身走开。
艾略特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虽然有些不安,可心里却不得不佩服她那种义无反顾的勇敢精神。艾略特见她转过大楼的拐角以后,急忙快步追赶上去。前方有一个侧门,但是却设有磁卡门锁装置。
“看见了吧?”艾略特得意地说,“这道门也无法进去。”卡伦没有理睬他,径直朝大楼的后部走去。艾略特跟在她身后,心里默默地诅咒着。
大楼的后面有一个露天式装卸平台,一条车道连接着平台和进入装卸区的通道,通道的两旁围着电网。
卡伦快步登上平台旁边的台阶,等了一下艾略特,然后穿过楼梯平台。他们头上是一扇巨大的悬吊式库门。
装卸平台后面是一个宽敞的仓库,里边堆放着圆桶样的容器,几乎要堆到天花板那么高了。那些罐子上都标着“危险——剧毒化学物”字样,它们之间形成了一条条没有规则的通道,恰如一座迷宫。
他们看了看一个单独放在地上的罐子。它大约四英尺高,直径大概有两英尺,上面用两个插销锁着。卡伦扳动插销,打开盖子。
罐子里面有一个类似装垃圾用的黑色塑料袋的东西。艾略特仔细一看,才发现袋子是透明的,只是里面装着黑色液体。
“这是一个塑料囊袋,”卡伦解释说。“那黑色的东西是——不管它是什么。看看这个。”她说罢指着贴在罐子另外一面的不干胶标识。
艾略特弯下腰一看,上面印着国际通用的产品代码——那是专供扫描用的——以及罐子的运输目的地:马里兰州德特里克堡USABRDL第568幢。他又看了看另外两个罐子,上面标着同样的目的地。
“USABRDL是什么意思?”卡伦问。
“这是美国陆军的某个单位。德特里克堡是陆军生物化学战争研究中心,罐子里的玩意是这里生产的,可能在德特里克堡装入运载系统。”
“运载系统?什么样的?”
“各种各样的都可能,小到安培瓶大到炸弹和炮弹,甚至可能是导弹。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用罐车批量装运。”
“我们得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艾略特合上罐盖。两人穿过两面堆放着罐子的通道,绕过停放在过道上的叉车,朝库房的深处走去。
那里装着几扇巨大的钢门,钢门旁边有一道小门,大小和日常的房门差不多。他们试着推了推,没有上锁。卡伦慢慢把门打开,探头查看了走廊里的动静,发现里边没有人,于是示意艾略特跟上来。
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安在墙壁上方的摄像机。
他们沿着走廊慢慢朝前走,随时准备应付出现意外情况。汗水湿透了艾略特的衬衣。
他们观察了几个房门以后,艾略特问道:“你到底要找什么?”
“我看见就会知道的。”卡伦敷衍道。
大厅里大都是些办公室。他们这时来到了一个楼梯口,卡伦说:“再上一层楼吧,我有一种预感。”
“嗯,那好。”艾略特嘟哝道。
库房的那架摄像机是和光电监测器连接在一起的。当艾略特和卡伦触发了监测器时,报警信号便传到了一楼的警卫室,同时启动了与库房摄像机相连的录像装置。
值班警卫当时正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守着一台便携式电视机观看巨人队和喷气机队的表演赛。他背对着报警系统闪烁的红色信号灯。报警喇叭的响声尖厉刺耳,需要进行调试,所以警卫刚才已经把它关上了。这样子没有什么不妥,电视里一出现广告,他就会转过身来检查报警器仪表盘上的各个指示灯。
第二层楼的走廊通向几个实验室套房。卡伦透过玻璃门逐个查看里面的动静。
“瞧!”她低声说道。
“什么?”艾略特不停地扭头观察身后的情况,这时已经开始觉得脖子疼得难受了。
卡伦打开了一间实验室的房门。“看见那些隔离区没有?看见每个工作区配备的带罩通风系统没有?毫无疑问,他们在搞微生物。我们进去看看。”
“等一等!”艾略特的话音未落,她已经冲了进去。他跟在她后面,觉得自己像是一辆她牵引的拖车。
这个房间宽大,里面摆放着实验桌、电脑和一些艾略特叫不出名字的设备。房间的一面设有几个小工作间,每间里面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以及实验设备。卡伦走进一个工作间,大致看了看。“显微镜、大小离心机、脱氧核糖核酸合成器——这些东西不仅仅是用来搞实验的。他们在生产!”
“制造库房里存放的那玩意?”
“没错。”她说着继续往前走。艾略特跟着她到了房间的顶端“看!”她指着一个外观和库房里的罐子像极了的东西说。罐盖已经揭开,塑料袋里的液体只有一半。一根长度大约有两英尺的塑料软管从袋子里伸出,前端卷起,用一个金属夹子固定着。罐子旁边放着半箱子包装用的泡沫塑料。还有一些罐子顺着墙根堆着。
卡伦指着身边的东西说:“他们在这里生产,然后送到库房运走,明白了吧?”她走到附近的一个工作台前,艾略特觉得上面的东西像是一个放满玻璃瓶子的试管架。架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透明塑料容器,里面装着黑色的油状液体。每个容器上都标着一组以V-5开头的数字。“V-5,”卡伦自语道,“我敢打赌,这是用于控制质量的样品。”
“对,”艾略特表示赞同,“可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要查出来只有一个办法。”她说罢取下一个玻璃管,从箱子里抓起一把泡沫塑料包上,然后放进自己的手袋里。
“你真是疯了!”艾略特说道,顿时大惊失色,“万一破了怎么办?”
“碰碰运气吧。”
艾略特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一时无言以对,后来说道:“我们需要的是有关的证明文件——”
“好吧,让我们看看能不能找到实验报告、笔记,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你去搜办公室,我负责查这里。”
“好吧。”艾略特刚走了几步,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男子出来,朝大厅出口处走去。他一见他们立刻停下脚步,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
“什么——你们是谁?”那人长得鼠眉鼠眼,年龄约30出头,戴着一副黑边眼镜。
他们长时间沉默着。后来,艾略特开口说:“我叫艾略特·罗思,律师。这位是卡伦·穆尔医生。”
那个男子点了点头,上前和他们握手。“我是理查德·格尔顿博士。对不起,没人告诉我今天有客人。嗯——你们来这里有何贵干?普列斯科博士——”
“我们在调查已故陆军部长贾斯廷·克兰德尔的死因,”艾略特急忙解释说,“我是他家属聘请的律师。”显然没有必要说明卡伦在案件中的角色。
“克兰德尔部长?”
“对。”
格尔顿点着头说:“他来这里时我们见过面。”
“那是什么时候?”艾略特紧接着问。
“他去世的前一天。你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个?”
“啊,是的。”
“嗯——我们还是去办公室谈吧。”
他们跟着他走进一间中等大小的办公室,室内摆着小会议桌和几台电脑。“两位要不要咖啡?”格尔顿说着指了指放在房间一角的咖啡壶。
“不用,谢谢。”艾略特说。他简直不相信他们的好运——格尔顿把他们当做经过官方安排的访客了。他接着问道:“克兰德尔为什么到这里来?你是怎样见到他的?”
“是这样的,依我看,他来这里和我们为国防部搞的项目有关。至于说他为什么和我交谈嘛——”这时格尔顿的脸上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笑容。“说起来有点难为情。我们在洗手间里相遇,我在——在用厕所时他和里德博士一起走了进来。他们当时正谈着里德博士的工作,后来文森特把我介绍给他。当然,我早就知道他的大名知道他是临时来访的。我了解的就这些。”
“里德?”艾略特接着问,“这么说,里德和你一起工作?”
“对,是同事。”
“你瞧,里德博士星期五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
这时,电子报警器突然响了起来。“噢,糟糕。”卡伦叫道。
格尔顿惊讶地看着她,问道:“怎么,这警报是冲着你们来的?”
“我看是吧,”艾略特说,“告诉你吧,我们来这里没有经过官方许可。”
“你是说你们——”
艾略特打断了他的话头:“你能不能谈谈和里德的研究项目?”
“噢,不行,我不能那样做,那是机密。”
卡伦吼道:“可是——你瞧,我们到这里就是为了把事情弄清楚!我们怀疑这里正在进行某种非法活动,而且那和克兰德尔部长的死有关。”
“抱歉,我本来甚至不应该和你们交谈——”
“不,不,”艾略特说,“你肯定可以帮助我们,不会违反任何规定的。这样吧,我们先把我们知道的情况告诉你,然后你再决定是否帮忙。”
“那么——好吧。”格尔顿犹豫不定地说。
这时,一记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有人在叫:“格尔顿博士?”
艾略特抓起卡伦的胳膊,把她拉到紧邻房门的墙壁那儿。
“格尔顿博士?”那人再次叫道。门开了,一个身着制服的警卫跨了进来。他没有继续朝前走,所以看不见艾略特和卡伦。“你听到报警声了吗,先生?”
“哦,听到了。”
“那么,你应该去报告,这您是知道的。”
“真抱歉。出了什么问题吗?”
“有两个人溜了进来,一男一女。你发现什么可疑情况没有?”
“嗯——”格尔顿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回答说,“没有,我想没有。”
“好吧,一有情况就通知我们。”
“那当然。”
警卫离开时关上了房门。
“谢谢你。”艾略特对格尔顿说。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那么做。”格尔顿说,满脸困惑的神情。
“那么,你为什么又那样干了呢?”
“我——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自己有时也不知道这里在搞什么吧。我想我是打算听你们说完。”
“你是不会感到后悔的,”艾略特说,“卡伦,先把你遇到的事情讲给他听。”
卡伦讲述了她寻找弗里德曼医治的病人布鲁斯·怀曼,最后无功而返的经过。艾略特接着讲了他怎样接到里德打来的电话,后来到马里奥特大酒店去和里德见面未成,以及里德突然失踪的情况。
格尔顿表情木然地听完了他们的叙述,然后说道:“文森特·里德近来行为反常。不过,我知道他没事儿。你们不应该过高评价他所说的——”
卡伦急不可待地问:“你知道克兰德尔部长是怎么死的吗?知道他的确切死因吗?”
“这个嘛,不太清楚。我没有时间看报,而且也不看电视。”
卡伦给他讲了有关的情况。格尔顿听了以后,真的坐立不安了。“你说得对,”他说道,“看来真的像是——”他的后半截话没有说出来。
她接过话头:“接触了V-5的结果吧?”
格尔顿走到他自己的桌子前,围着它转了一圈,然后回到他们跟前。终于,他低声承认说:“是的。”
“那么,V-5是什么东西?”卡伦紧追不舍,“是处于实验阶段的生化武器吗?”
格尔顿举起了双手。“不,不行,我不能和你们谈这事。你们还是去问主任吧——”
“我看那行不通。”卡伦说着瞟了一眼艾略特,希望他能帮忙。
艾略特问格尔顿:“星期二你能不能到华盛顿去?去为本案出庭作证?”
格尔顿往后退了一步。“噢,不行,我不能那样做。绝对不行。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求你了。”
“不,不行。依我看,你们现在最好离开这里,以免被人发现。”
“离开?”卡伦问道,“怎么离开?”
格尔顿眨了眨眼睛。“我看你们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你们到底是怎样溜进来的——哦,不,别告诉我。”他避开卡伦的目光,然后以略含内疚的口气说,“我去看一看走廊里的动静,没人就给你们发信号。”他说罢离开了办公室。
卡伦叹了一口气,坐在会议桌的边沿上,然后问艾略特:“你相信他吗?”
“嗯,他并没有趁刚才的机会告发我们。”
“可是我们该做什么呢?”
艾略特心里说,她现在来征求我的意见了,嘴里答道:“就算我们知道了克兰德尔的死因,但是在弄清方式和动机之前——”
格尔顿猛地推开房门进来。“外面没有警卫,”他说,“但是,只要出现了警报,他们通常会关闭这幢大楼的所有出口。”
“这下可好了,”艾略特说,“怎么办呢,我看只好再去库房试一试。说不定可以从后面溜出去。”他转身对格尔顿说:“谢谢你的帮助。还有……请你考虑一下我们刚才说的事。”
格尔顿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哦,我会的。”
艾略特一把抓住卡伦的胳膊。“走吧。”
卡伦和艾略特前脚刚刚出去,格尔顿立刻就关上了房门。
他们溜出主实验室,沿着进来时的路线奔向库房,一路上没有被人看见。在一楼靠近库房入口的地方,他们躲进了一个储藏室——那里边塞满拖把、水桶和地板上光用具。
“现在怎么办?”卡伦低声问,“要是他们封锁了库房出口怎么办?溜出去以后下一步怎么办——我们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两人紧挨着站在一起,艾略特可以闻到卡伦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一种香水和汗水的混合气味。使艾略特感到吃惊的是,尽管场合不合适,他却觉得自己开始勃起了。他对她说:“出了这幢大楼后再想办法。”
她摇了摇头。“听我说,我不知道是否能够成功。或许,我们应该出去向他们讲清楚——有那么多人看着,他们是不会伤害我们的。”
她这么快就丧失了勇气,艾略特感到奇怪。他问道:“是我搞错了吗,或者,你认为克兰德尔是被V-5杀死的吗?”
“对啊,你的意思呢?”
“依我看,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我们如果被抓住,很可能像里德那样莫名其妙地失踪。”
她轻轻哀叹一声,揉了揉眼睛。“我明白你的意思。上帝,我真希望有点阿斯匹林。”
艾略特抓住她的手臂,轻轻地抚摸着。
卡伦望着他,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然后拍了拍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好的,我们走吧。”
他们观察了一下外面,然后朝库房门跑去。进了库房以后,他们放慢了脚步,顺着那些罐子形成的通道向前,最后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那里停着一辆叉车——那台能够举起重物的机器上有一个小驾驶室,表面的黄色油漆已经斑驳脱落。
“我想到一个办法,”艾略特说,“来吧。”他爬上叉车,坐在黑色维尼纶面的座位上。卡伦也挤了上去,蹲在他身边。车钥匙插在点火装置上,他查看了一下叉车的控制系统。他以前从来没有驾驶过这种车辆。
突然,传来了一声叫喊:“那边!我看见他们在那边!”
接着响起了几个人的呼应声,艾略特和卡伦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名警卫已经从通道的一端冒了出来。他一见他们便拔出了手枪,接着大声喝道:“嘿,你们!从那儿下来!”
艾略特踩下离合器,转动钥匙,发动机呼啸起来。车上有两个看上去像是汽车排挡的控制杆,他不知道该用哪一个。“开啊!”卡伦低声催促。
“我不——”艾略特的话被警卫手枪射击的巨大响声打断,那声音在封闭的库房里回荡,如同大炮在轰鸣。两人本能地俯身躲避。
艾略特扫视了一下右侧,那警卫正高举着手枪。要么刚才的那一枪是警告性的,要么他是害怕射中那些罐子。艾略特松开离合器,把油门一脚踩到了底,叉车猛地一抖,突然向前蹦了出去,卡伦的头部嘭的一声撞在驾驶室后面的挡板上。
艾略特手忙脚乱地操纵着叉车,顾不上伸手去帮她。他对准两边堆放着罐子、只比叉车稍宽一点的通道冲了过去。叉车的排挡在慢速上,发动机吼叫着,随时准备加速。他一踩离合器,把那根较长的控制杆推到他猜想是二挡的位置上。
猜对了,艾略特舒了一口气,心里默念一声谢谢。叉车冲向通道的时候,驾驶室的后面被击中了,感觉上就像是被人用大铁锤猛敲了两下。那警卫不再鸣枪警告了。
卡伦两手抓住座位的后部,嘴里在呻吟着,可是艾略特害怕撞上装满毒剂的罐子,连看也不敢看她。通道太窄,用这样的速度无法保证安全,稍一出错就会撞上罐子。那样,车子前面的两把叉子将会刺穿罐壁,里面的毒剂就会泄漏出来。
这时,艾略特发现自己搞错了方向,他们距离装卸平台越来越远了,于是在转弯处猛地踩了一下刹车——刹车的反应大不灵敏——将车子费力地驶入另外一条通道。过了几秒钟,他们到了装卸平台前面的开阔场地。
平台上站着三名警卫,一个个都拨出了手枪。他们一见叉车,立刻开枪射击。
“妈的!”艾略特叫了一声,弯腰躲过了射来的子弹。一颗子弹射在驾驶室后面的挡板上弹了下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但是,叉车正以每小时约20英里的速度朝前冲,转眼就到了三名警卫跟前。他们跳向一边,艾略特抬头一看,发现装卸平台已在眼前。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那扇巨大的悬吊式库房门竟然还没有关闭。不过,转眼之间,它已经开始下降了。
艾略特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希望那道斜坡还在;否则,他们只得直冲下去了。
叉车冲过门口时,飞快下降的库门距他们头顶最多只有6英寸。坡道还在,但是叉车的速度太快,猛地冲出平台,然后摔了下来,落在坡道的半中央。两把叉子首先着地,顿时火星四溅,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接着车身轰的一声砸在波纹钢面上。叉车如一列出轨失控的火车朝前面冲去。
对艾略特来说,这就像当初在越南作战一样:时光减慢了流动的速度,他觉得自己紧张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他能看见眼前坡道的尽头是车道黑色的铺路石,与车道相连的是环绕大楼后部的小道。小道的后面便是电网了。他看一眼卡伦:她坐在叉车的金属台板上,几乎要从没有护栏的右侧摔下去了。她脸庞靠在双膝上,头部鲜血直流。
他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于是伸手抓住卡伦的衬衣。叉车刚要触到小道地面的那一瞬间,他高叫一声“跳!”,然后把她从侧面推了出去。她蜷成一团摔在石头铺成的车道上。
艾略特踩下加速踏板,让叉车跃过小道,冲向安全电网。叉车轰隆着驶过狭窄的路边,快要接触电网时,他飞身跳了出去。
叉车以每小时30英里的速度撞在电网上,顿时响声震天,火星飞溅。接着,叉车的油箱发生爆炸,橙红色的火光夹着白色烟雾直冲云霄。
艾略特仰面朝天摔在地上,随即挣扎着滚向一旁。他的身上落满了金属碎片,而且遭受着熊熊烈焰的熏烤。他在迷糊中抬头看了一眼电网:炸出了一个大洞,那豁口至少有6英尺宽,上面挂着正在燃烧的叉车残骸。60英尺以外便是树林的边沿。他于是朝豁口爬去。
突然,他的旁边出现了跪在地上的卡伦。“天哪,艾略特,”她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他觉得天族地转,但仍旧气喘吁吁地笑着说:“你是医生。”
她正要检查他的伤势,可是伸过去的手却被他一把推开。他看见她身后装卸平台上的警卫正往坡道那儿奔跑。“快走!”他挤出了一句话,“到树林那边去。”他挣扎着掏出自己口袋里的汽车钥匙,然后塞进她的手里。“快走!”
她回头看看那些警卫,接着又看看他。“不行。”她说。但是,她还是站了起来,从豁口处跑了出去。昏沉沉的艾略特心里说道,她奔跑的姿势不错,像一名运动员。坡道上的一名警卫朝她开枪射击,可是没有打中。
他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接着,有两只手狠狠地抓住了他,把他拽了起来。
他失去了知觉。
西福德警署设在法院旁边的一幢平房内。房间里面没有空调,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吊扇只是搅动着闷热的湿空气。
正值节日期间的星期日下午,西福德的警察没有展现出他们常有的风采。整个警署只有一名体态肥胖、反应迟钝、看上去醉意未退的警官。“你是说这个律师伙计被人私自扣押在克罗姆公司了?这就是你的指控?”他用一台老掉牙的手动打字机吃力地填写着报告。
“对!”卡伦吼道,“这就是我告诉你的!”
“他的姓名,住址?”
“罗思。艾略特·罗思。我不知道他住在哪一条街,不过是在华盛顿市内。住在哪里到底有什么关系?”
“地址不明。”警官一边念叨着,一边用两个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键盘。
卡伦鄙夷地呼了一口气。她已经濒临衰竭,在急诊室值班即使最累的时候也没有这种疲惫不堪的感觉。一缕头发挡在眼前,她伸手梳理一下,一不小心触着头部易感疼痛的部位,本能地把手一缩。凝结的血块使头发结成了团。她没有骨折,这真是一个奇迹。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洗一个热水澡,打一针镇痛剂,然后上床睡觉。
不过,她终于死里逃生。
他们竟然朝她开了枪。她坐在这里,眼前一切正常,刚才发生的事情真令人难以置信。
克罗姆公司的一帮警卫一直追赶到树林里。她当时头脑里只想着逃命,也顾不上拨开挡道的树枝,任凭它们击打自己的身体。她一路上跳越横在地上的木头和水沟,嘴里不停地大口喘气。
肋间的一阵阵疼痛使她不时放慢脚步,但是她没有停下,后来终于跑上了大路。她想拦住一辆过路的汽车,它却绕过她急驰而去。她随后跌跌撞撞地沿着公路朝艾略特的汽车奔跑,一直担心着从身后射来的子弹。然而,那些警卫没有追出树林。
到了汽车跟前,她才想起自己的手袋。还好,它仍挂在脖子上。而那支小玻璃管自然没能逃脱厄运。手袋的底部散落着破碎的玻璃片,皮革还是湿的。她心里说,它没有毒死我。
卡伦极不愿意离开艾略特——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只要她是自由的,他们就不会伤害他。他们,她心里重复道,他们到底是一帮什么人?
“现在,”警官满意地咂着嘴说,“我需要你的姓名、地址、工作地点,还有电话号码。”
她这时才发觉没有作自我介绍,而那反应迟钝的警官刚才竟然也没有问她。她心血来潮地随口答道:“嗯——马洛。克拉里萨·马洛。”她胡编了一个华盛顿的地址。糟糕,要是他查看自己的驾驶执照该怎么办?
他没有。他用打字机填写好表格以后,伸手抓起了电话。“我们马上就可以查个水落石出。”他自以为是地说。
“给谁打电话?”
他没有回答,动手拨着号码。“是切特吗?”他握着电话说。“我是比尔·奥格登,西福德警署的。嗯,对,对。汤姆又去州里出席法院的案件终审了。对,就是这样的。你们那里如何?不错。听我说,我这里有一个女人,名叫马洛。她说,你们把她的一个朋友抓起来了。名叫罗思,艾略特·罗思。就是这个。嗯,嗯,我知道了。”
卡伦两眼一直盯着他,仔细听了这段令人难以置信的对话。接着,他没有说话,听着对方讲了一阵,最后回答说:“清楚了,会照办的。”他挂上电话以后,指着电话说:“这是切特·拉金,克罗姆公司的警卫队长,是个好人。抱歉,夫人,你的朋友不在那里。你一定是搞错了。不过,他们想和你谈谈,切特派车来接你到那里去——”
卡伦本来以为自己的肾上腺里已经什么东西也没有了,可是她估计错了。她站起来说道:“好吧,没事儿了。我得走了。”
奥格登一个劲地摇着头。“这我可不知道。拉金队长想和你谈谈。”
“我被捕了吗?”
他考虑了一下。“不,我看你没有犯什么法,可——”
她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朱巴尔·哈克按下对讲机的键钮。
“皮尔逊下士,”他拖长腔调问,“冯·格拉克部长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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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门卫打来电话,将军,他已经上楼了。”
“好的,你可以直接领他进来。”
哈克走向桌子后面的窗户。当然,他本可以在家里和冯·格拉克见面,可是觉得在办公室更好——而且更安全。他俯瞰窗外,指挥部大楼前的停车场在这节日周末几乎看不到什么车辆。停车场那边新建了不少大楼。他心里不禁再次感叹,这和他当初来时的情形真是不可同日而语。那时,这里叫德特里克兵营,仅仅是陆军在马里兰州弗雷德里克小镇上一个死气沉沉的军事设施而已。
第二次世界大战临近尾声时,他被任命为化学战部队的中尉,第一个岗位便是德特里克堡。值得庆幸的是,他当时恰逢德特里克堡发展的最重要机遇:从俘获的日本科学家那里得到的情报促使美国大规模扩展了这一计划。
在50年代,正是这位哈克少校负责实施了黄热病研究计划。到了1959年,德特里克堡已经具有每月培养50万只能扩散黄热病的蚊子的能力。
可是,科学家们在60年代初期却改弦易张,将研究重点转向细菌和病毒。哈克那时觉得他应该亲临实战以便丰富自己的资历,于是提出自愿到越南服役。那是他一生中所作出的最糟糕的决定。
他当时不过是尽了自己的责任,让那帮黑鬼遵守军纪,可是却受到那么严厉的惩罚。时至今日,他仍旧无法理解自己的遭遇。他曾经憎恨上帝,为什么会让那样的厄运降在自己的头上。
后来,他才逐渐认识到那样的痛苦和牺牲是完全必要的:他必须经过如此磨难才能成为上帝的仆人。他后来说服了陆军部,没有因为伤残让他提前退休,而是派遣他到德特里克堡来重操旧业。后来,在民众骚乱时他被派往华盛顿——正是在那里他找到了自己毕生的追求。
面对他自己定下的宏伟目标,其他人可能会畏缩不前。但是,哈克认为这样做是上帝的旨意。而且,他是正确的。
陆军部制定了政策,中层军官均要到德特里克堡参加轮训以便获得生化战争的经验,这使哈克有充分机会在他们中间招募人员。他研究他们的人事档案,找了解他们的人谈话,最后选出能够争取的对象。当然,其中还包括签约为军方工作的文职科学家。他在挑选人员时谨言慎行——甚至可以说是谨小慎微,后来终于使组建美国爱国联盟的梦想变成了现实。经过10年的努力,他建立了基本网络;20年以后,他的部下已经渗透到政府的某些最高机构内部。
后来,罗纳德·里根入主白宫。
80年代初期高达万亿美元的防务预算是一个天赐良机。在预算增加的浪潮中,哈克的部下轻而易举地隐瞒了大笔大笔的“最后补偿计划”拨款。而出现的亏空均由某些没有担任公职的公民——比如查理·邓肯——进行弥补。
那样做并非天衣无缝:嗅觉灵敏的审计人员、监察人员,甚至还有国会议员都曾经找过麻烦。但是,他的部下忠诚可信——可以说是忠心耿耿——一旦发生无法避免的或难以改变的问题,要么采用巧妙的手段进行掩饰,要么索性除掉产生危险的人物。那样做风险太大,他并不愿意,不过那种万不得已的情况毕竟少见。
哈克叩打着牙齿,进入沉思状态。他经常有一种感觉,认为自己现在是全国最重要的人物:只有他掌握着重振美国的力量,只有他能够拯救美国。
有人敲了一下办公室的门。
“进来。”
冯·格拉克走了进来,哈克迎上前去与他握手。“见到你真高兴,利昂。来,坐下。你要不要一点咖啡?”
“不,谢谢,将军。”
哈克关上房门——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而并非真的有此必要——然后回到桌前。“节日期间开车从华盛顿老远到这里来,是什么重要事情?”
冯·格拉克眉头紧皱。“事情太敏感,不能在电话里说。我们遇到了麻烦。”
哈克猛地扬头。“什么麻烦?克兰德尔的案子?”
冯·格拉克点了点头。“是的,先生——”
哈克气急败坏地说:“当初是你说的已经控制了局面。又是那个可恶的科学家在捣乱?”
冯·格拉克深吸一口气——那声音像是搁浅的鲸鱼在呼吸——然后解释说:“嗯,可以这么说。里德去了华盛顿,显然是想与弗拉纳根取得联系,想告诉他克兰德尔是由于接触了V-5身亡的,而且还随身带着有关的研究材料以作证明。幸亏被弗拉纳根打发走了。我们抓到了里德,弄回了那些材料。”
“要是那样,还有什么麻烦呢?”
冯·格拉克踌躇片刻,后来还是回答说:“是克兰德尔夫人请的那个律师,罗思。他在克罗姆公司露了面,和一个女人。”
“你说的‘露面’是什么意思?”
“他和这个女人溜了进去,到处偷看——我们不清楚他们看见了什么——然后开着一辆叉车冲破了电网。那个女的逃脱了,不过罗思被抓住了。”
“可恶!”哈克用他巨大的拳头敲击着桌面。“罗思怎么会跑到那里去?他起了什么疑心?”
“不知道。可能他在我们抓住里德之前与他谈过。糟糕的是,在克罗姆公司没有可信的人审问罗思,我们的情报都是由普列斯科那个笨蛋提供的。”
“这下可好啦。”哈克掏出他的金制烟盒,抽出了一支香烟——他把自己每天的吸烟定额限制在三支之内。他用安全火柴把它点燃,朝天吐了一口烟雾,然后看着冯·格拉克。“你派谁去?”
“当然是盖奇。他正在路上。将军,我建议让他立刻运走所有的库存,然后关闭生产线。”
哈克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能够达到原定的产量当然好些,但是——”他吸了一口烟,“还有别的建议吗,副部长先生?”
冯·格拉克眨了眨眼,接着说:“里德已经干掉了。显然得把罗思处理了。”
“那个女人呢?”
冯·格拉克耸了一下肩膀。“她叫马洛,我们搞到了她的地址。”
哈克细心周到地说:“罗思将会告诉我们她知道些什么。唉,他现在毕竟也算是一个知名人物,不过我看我们也别无它法了。你有办法把它弄得像一起意外事故吗?”
冯·格拉克点点头。“我们已经着手进行这事。”
“好。”哈克站起来,然后踱到窗前。“你必须处理好这事,利昂。”他眺望着停车场。“你知道,我们已经胜利在望——我已经能够领略到这近在咫尺的成功感觉了。它将是新时代的曙光,对吧?”
冯·格拉克两眼警觉地望着他。“是的,先生,我相信是的。”
“那么,别再出差错,明白吗?”
冯·格拉克倏地从椅子上直起身体。“是的,先生。你不会失望的。”
“我知道不会,利昂,我知道不会。”
他目送着冯·格拉克离开,然后又抽出了一支香烟。去他妈的定额,今天看来要倒霉。
他突然觉得办公室里非常热,于是走到墙边,把手放在通风口前。里面吹出暖烘烘的气流,那个该死的空调又坏了。
他松了松领带。他讨厌炎热的天气,对它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厌恶感。他尤其憎恨炎热、潮湿的天气,因为它使他想起越南,使他想起——
他立刻设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去想别的东西,可是已经太晚了。
哈克躺在行军床上辗转反侧,身上只穿着一条短裤。倒霉的天气热得让人无法入睡。由于军官数量超编,他只得挤在这帆布帐篷里,无法住进旅指挥部带有空调设备的拖车里去。
他长吁短叹,把两腿伸出行军床,踩在地面的木板上。接着,他赤脚走到安在帐篷中央的电扇前,把它的速度调到最高挡。
他回到床前时,听到帐篷口传来一阵响动,看见一把刺刀划破了防蚊网。“干什——”他刚开口就看见一只长着长指甲的黑手伸了进来,从划破的口子扔进了一颗手榴弹。
手榴弹落在他的行军床上,接着弹了一下掉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到他跟前。
他来不及思考,反身往后一跳,越过同伴的空行军床,躲在附近最大的物体——两个顺着帐篷边摆放的大床脚箱——后面。他侧身躺着,面部靠在一个床脚箱的后面,没有注意到两个脚箱之间还有约6英寸的空隙。
手榴弹爆炸了。
他其实并没有听到声音,只是感觉到了震动——他的左耳鼓放爆炸产生的压力震伤了。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已被向后推了一下。
手榴弹的弹片把帐篷里面的东西炸成了碎片,但是两个床脚箱抵挡了许多致命的弹片,挽救了他的性命。
然而,一块锯齿形的弹片准确无误地通过两个床脚箱之间的空隙,穿入了哈克的腹股沟。
哈克低头一看,鲜血从短裤里冒了出来。
“天啊!”他尖叫着,“哎哟,哎哟,哎哟!”
接着,他感觉到了:先是轻微的烧灼,然后疼痛逐渐加剧,变得难以忍受。
他昏迷过去。
哈克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躺在战地医院的病床上,吗啡的作用使他头脑眩晕。他请求医生谈谈后来发生的情况。那位医生——哈克一直不知道他的姓名——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们没有别的办法。需要一名泌尿科大夫给你做手术,所以要用直升机送你去西贡。”他犹豫了一下,接着用温和的口气告诉哈克,“可能他们有办法保住你的——你的生殖能力。”
“不!”哈克高声叫道。
“将军?您没事儿吧?”
他望着站在门口的皮尔逊下士。
“没事儿?”他摇了摇头,“没事儿?”
“是的,先生,”皮尔逊重复道,“您刚才在叫喊。”
哈克做了一次深呼吸。“我很好,回去干你的事吧。”
皮尔逊面带狐疑,但还是服从了哈克的命令。
哈克觉得大腿一阵疼痛,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把烟头触在了上面。
“杂种!”他低声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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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艾略特感觉头疼。这是主要问题,头痛使他难以考虑其他事情。
正是头部的一阵阵疼痛将艾略特从那个黑暗、安全的深渊中唤醒,使他回到了这个充满痛苦的意识世界里来的。他花了几分钟时间回忆,终于想起了发生的事情。
那辆叉车。它坠落了,接着爆炸。他失去了知觉,然后在克罗姆公司的诊所里苏醒过来。他们检查了他的钱包,对他进行了盘问,但是他迷迷糊糊的,无法回答。后来,他们走了,他昏睡过去。
他躺在一张狭窄的床上,床的三面挂着围帘,一侧有一张桌子、一只水槽和一个摆放着医疗器具的玻璃柜子。
他小心翼翼地试着坐立起来,可身体刚刚立起,便觉得房间里的物品变得模糊不清,随即涌起一阵恶心的感觉。他躺下以后那种感觉又消失了。他心里想,一定是脑震荡。但是,有没有其他毛病呢?他没有移动头部,只是活动了一下四肢,然后用两手抚摸胸膛。
全身一阵剧痛,他的手臂和腹部都有伤口,后颈火辣辣地疼。他觉得口渴,简直渴得要命。
上帝,他需要什么东西治一治头疼。他试图抬起头来,轻轻地,轻轻地抬。
他非常缓慢地在床上坐起来,等候了几分钟让自己适应这样的姿势,然后把两腿放在地上,站立起来。又是一阵恶心的感觉,但是一会儿就过去了。他朝那个玻璃柜子挪了几步,然后打开了它的玻璃门。里面装着注射器、针头、手术缝合线和其他一些外科器械。没有药品。
艾略特靠在桌子上,拉开了一个抽屉。他看见了一个测量血压用的橡皮囊袖带、几支温度计,外加几包解热止痛剂。他抓起一包,扯开袋子。
他转身面对水槽,盛了一纸杯水,服下了解热止痛剂,然后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口渴的感觉消失之后,他转身一步一步地挪到床的另外一侧,伸手拉开了围帘。
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安着一张床、一个检查台,另外还有一个卫生间。
他走到出口处,用手转动门把,是锁着的。他不顾头部的剧痛,竭尽全力撞了几下,可是没有人回应。
“这下可好了。”他有气无力地嘟哝道,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处境,然后拖着脚步进了卫生间。
理查德·格尔顿知道罗思被抓的消息以后,一直觉得惶惶不安。而且,他有一种犯罪感:有时觉得自己成了罗思和卡伦的同伙,可有时又觉得自己还帮得不够。
克兰德尔是因为沾染上V-5而死去的吗?如果是的,他突然觉得自己了解的情况大有可疑之处。
他花了一天时间来解决生产中出现的问题,准备下班时却听到对讲机响了:普列斯科博士要他到办公室去一趟。他走进普列斯科的套房时,普列斯科的秘书安妮向他问好:“哦,嗨,格尔顿博士。对不起,我知道是普列斯科博士叫你来的,但是有人在你之前刚刚进去。”她挤眉弄眼地说,“一位真正的大人物。你能不能等几分钟?”
“噢,倒霉。怎么你今天也上班,安妮?”
她做了一个鬼脸。“相信我,我不想上,可是有人闯了警戒线,他们叫我来的。”
格尔顿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哼,普列斯科焦虑不安,他得立刻向五角大楼作出书面报告——不过我不知道干吗这么急。不管怎样,”她耸了耸肩膀说,“至少我可以得到双倍加班费。”
“说得对。”格尔顿说着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她上下打量着他,然后说:“嘿,你能不能帮帮忙?”
他最不愿意做这种事情,可嘴里还是问道:“什么事?”
“嗯,我真的想给我的男朋友打一个电话,本来我们今天晚上有约会。不过,普列斯科博士一见我打私人电话就发火。如果他出来把我抓住——”
“我明白了。”
“我到隔壁的办公室去——”她说着示意格尔顿身后的那面墙壁,“打电话。这里不会有事的,不会打来电话,什么也没有。如果普列斯科博士出来,你用脚踢一下墙壁就行了——这道隔墙薄得像一层纸——然后告诉他我上卫生间去了,好吧?”
“好的,没问题。”
“真是万分感谢。”
她蹦跳着出了房门。格尔顿在那里坐了一阵,心里猜想着普列斯科见的大人物到底是谁。接着,他的脑海里又出现一个新的想法——这一个念头与他的人品简直太不相称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否定这种想法,脚下已经开始了行动。
他端起自己坐的椅子,挪到安妮的桌子后面,接着把椅子背靠在墙上。他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向后仰,让头部靠近墙壁,然后转过脸去,把耳朵贴在纤维板制成的隔墙上。
这是一种非常原始的窃听方式,但是却也灵验:他听到了清晰的说话声。他甚至无需借用水杯就可完成这个小把戏。
普列斯科汇报时觉得自己的腋下在不停地冒汗。他讲完以后,惶惶不安地整理着堆放在桌子上面的文件。
盖奇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后来,他开口说道:“我早就跟你讲过,普列斯科,你的安全系统漏洞百出。我们整整辛苦了5年,这一切都可能因为你的无能而化为泡影。”
“对不起,”普列斯科嘟哝道,“我们也竭尽全力了。”
“去他妈的全力。”盖奇一声训斥,起身走到窗前。“我再也不想替你擦屁股了,先是里德,现在又出了这事。”他思考了片刻,然后转过身来对着普列斯科。
普列斯科吸了一口气,问道:“你说里德,文斯他又怎么啦?”
“他带着一包有关V-5的数据去了华盛顿。幸好我们在他把材料给人看之前赶到了,不过他一定和罗思谈过。正如我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保密措施不力。”
“文……文斯后来怎样了?”
“他的车撞上了树。非常不幸。现在罗思在哪里?”
普列斯科用手指头摁着太阳穴,闭上眼睛,回答道:“关在诊所里。”文斯的消息使他觉得难受,然而他却不敢对盖奇说什么。
“罗思的伤势到底有多严重?”盖奇厉声问。
“他……他昏迷过去了。”
“他说了些什么?”
“我们没有审问他,等着你来。”
盖奇讥笑道:“所以,你甚至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不知道他和谁谈过。”
“我保证他没有和任何人谈过。幸好今天是星期日。你——你打算怎么办?”
盖奇回到椅子前。“这是一个大问题,对不对?我们不能就这样干掉他,他的失踪可能带来许多麻烦。”
普列斯科欣慰地松了一口气。
“不行,得用别的方式解决他,”盖奇接着说,“与此同时,我希望在明天之内运走所有的V-5,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停止全部生产,中止整个计划,明白吗?”
“当然明白。”
“好。”盖奇看了看手表。“我需要一部可靠的电话。”
普列斯科站立起来。“我把大厅那面的办公室给你用。”他说罢领着盖奇往门口走。
在房门外的接待处,普列斯科看见格尔顿手忙脚乱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心里吃了一惊。他已经把叫格尔顿来的事情忘在了九霄云外。他说:“格尔顿博士,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原想和你一起谈谈计划的进程;我马上就回来。”他没有把盖奇介绍给格尔顿。
普列斯科回来时,只有安妮坐在那里,却不见格尔顿的踪影。“格尔顿博士到哪里去了?”他问安妮。
“他说他得去办一点什么事情。要我把他叫回来吗?”
普列斯科摇了摇头。“不,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艾略特以为自己已经被人遗忘,这时房里的那个电喇叭呜呜地响了起来。那声音非常之大,可是与昨天听到的却不一样。
他听见门外一阵响动,接着又停下了。他走过去想开门,可是它仍反锁着。他转过身正往小床走,门把开始转动,接着门开了,格尔顿博士冲了进来。
“你没事吧?”格尔顿在喇叭的噪声中大声问道。
“嗯——没事。你——”
“快走——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格尔顿抓住艾略特的胳膊,拖着他出了房间,来到大厅。在走廊尽头,格尔顿往左面拐弯,手里仍然拉着艾略待的胳膊。喇叭的声音太大,艾略特无法开口提问,而且他的身体太弱,无法拉住格尔顿。高分贝的喇叭叫声使他觉得脑袋疼得钻心。另外一些人也在往出口处跑,没有注意他们两人。
他们从侧门出了大楼,跑向一个标着“研究人员专用”的停车场。格尔顿把他领到一辆老式的雪佛莱旅行车前。他打开后门,叫艾略特躺在车底板上,随后从汽车后箱里抓起一床旧毯子,盖在他的身上。
艾略特听见驾驶座那边的门嘭的一声关上,接着是发动机点火的声音。格尔顿挂上挡,艾略特听到车底板下面一阵机器变速的声音。
汽车变换了几次速度,后来停了下来。艾略特听见格尔顿在和什么人讲话——那是大门的警卫。他心里一紧,这时汽车又开动了。
在后来的几分钟时间里,他只听见公路上的声音。格尔顿说:“好了,你可以起来了。”
艾略特掀开毯子,然后坐了起来。这时,格尔顿突然把车子驶进了一条泥土路面的岔道。艾略特的头部嘣的一声撞在了车顶上。尽管路面不平,然而格尔顿并没有减速。他踩着油门,把车开上一个小山坡,接着从另外一面冲了下去,然后在道路尽头的树丛边踩下刹车。汽车前面是一条小溪,清澈见底的溪水下是棕色的石头。格尔顿扳下紧急刹车,然后转过身来。“好了,”他满意地说,“在这里我们可以谈了。你没事吧?”
艾略特揉了揉眼睛。“感觉好多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
“听着!我没有多少时间。那警报——是我拉响的。那是毒品罐子泄漏的信号。”
艾略特哈哈大笑,立刻觉得肋部一阵疼痛。“难怪人人都在跑!你一定把他们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了。”
格尔顿脸上露出了孩子气的微笑。“对。而且他们会认为我和其他人一块跑了。不过,要是我老不回去,就会露出破绽。”
“你为什么这样干?”
“因为——因为我偷听到有人——有一个军官——和普列斯科的谈话。他们抓走了里德,而且……我知道听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可是,看来他们——他们是把他杀死了!而且,他们还要杀你!你得离开这个地方。”
艾略特说:“等一等。那V-5呢,那是什么东西?”
格尔顿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从艾略特的脸上移开。艾略特屏住呼吸等待着。格尔顿再次注视艾略特的时候,神色显得异常严肃。“我这样干是违反规定的,我曾经宣过誓的。”
“是的,我理解你的难处。”艾略特轻声地说。
“这V-5是——是经过遗传处理的蛇毒。”他停了下来。
“蛇毒?”艾略特惊异地重复道。
“对。我们改变了蛇毒的遗传性质,使它变成了一种——武器。不过,我认为这样我们可以利用它来形成一种防御系统。”
“什么样的武器?它能做什么?”
格尔顿本能地四下观察,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偷听。“我再也不能说了,”他低声说道,“我已经讲得够多了。我——我是有家的人。要是他们知道是我跟你讲的……”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
艾略特本想上前抓住他猛晃,可是却努力控制住了自己。他转而设法用其他方式说服这位科学家透露更多的情况。过了片刻,他问格尔顿:“你有笔吗?”
这个问题问得太欠水平,格尔顿从小笔套里掏出一支圆珠笔递给他。艾略待接过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克里夫顿参议员的电话号码,然后对格尔顿说:“这是武装部队委员会主席的电话号码,如果你信不过我——可以给他打电话。”
格尔顿看着电话号码。“我不知道。”
“求你了!你好好想一想吧。”
“好吧。”格尔顿看了一下手表。“我必须赶回去。我把你带到一个可以搭出租车去机场的地方。”
“非常感谢。”艾略特想起他们拿走了自己的钱包。“嗯——你能不能借一点钱给我?”
格尔顿点了点头。“我在自动柜员机那里停一下。”他发动了汽车。艾略特注意到格尔顿的手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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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艾略特的运气不错:在8点那班从罗利达累姆飞往华盛顿的航班上还有一个空位。他用格尔顿给的现金买了机票,然后拿着一把25美分的硬币,在机场里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
他拨通了华盛顿的电话号码查询台,请求查一下卡伦的家庭电话号码,可是她的电话号码没有列上去。这时他突然想起她在他的汽车上!他拨通了汽车电话的号码,信号刚刚响了一声,卡伦就抓起了电话。
“艾略特!你在哪里?”
“我在罗利达累姆机场。我没事,已经逃了出来——”
“感谢上帝!”
“——你呢?”
“我没事。快要到家了。我得告诉你后来发生的事情——”
“不行。不能在汽车电话里谈。听我说,我的硬币快要用光了。能不能等我到了再说?”
“嗯——好吧。”
“那好。我乘出租车到你的公寓去——在什么地方?”
她把地址告诉他,然后说:“艾略特,我准备给联邦调查局打电话。我们不能——”
“不!务必请等我到了再说。”
受话器里传来一阵吱吱的静电电流产,后来他才听到了她的回答。“卡伦!你话机的电池不行了。”
“好吧,我等着你。”他听到噪声中传来她的回答。
“哦——还有一件事。你听得见吗?”
“勉强可以。”
“我希望你比较一下克兰德尔的症状和蛇伤的症状。听清楚了吗?”
“我听见了,但是我不——”
电话断了。
这一趟短程飞行使艾略特有机会考虑和计划下一步行动。飞机降落在华盛顿国家机场以后,他要了一辆出租汽车,可是却没有去卡伦家。他叫司机到华盛顿西北区巴亚尔的住所去。
艾略特请司机等一等,然后下车径直去摁响了门铃。巴亚尔开了门,身上还是昨天的装束,头上绕着雪茄烟雾。
“罗思先生!”
“对不起,我把你的电话号码给弄丢了,有一件事情得马上和你讲。我可以进去谈一下吗?”
“当然,当然。”他领着艾略特进了烟雾弥漫的起居室。
艾略特说:“昨天,你让我告诉你是否克罗姆公司参与了生化武器研究计划——”
“你该不会说你已经调查清楚了吧?”
“我刚刚从那里回来。他们正在制造一种叫V-5的东西。你听说过吗?”
“V-5?不,没有。嘿,你是怎样到那里去的?你是怎样知道的?一般说来,如果是联邦政府下达的承包合同,我是无法了解——”
“我没有时间细谈。我本以为你也许听说过有关V-5的事情。”
巴亚尔抱歉地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可以进行调查。你看,我原以为自己了解了制造生化武器的各个厂家的情况——”
“当然,很好,”艾略特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他转身走到门口,想急着赶路,而且头又开始疼痛了。这时,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它在表面上好像与任何事都风马牛不相及。“还有一点,”他立刻问道,“你听说过哈克没有?这是他的姓,我不知道名字是什么。”
巴亚尔倒吸了一口气。“开什么玩笑!”
“你认识他?”
“难道你不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艾略特说道,有些不耐烦了。
“陆军准将来巴尔·哈克是德特里克堡生化武器实验室的指挥官——他担任那个职务已经有20年了。他是名副其实的‘生化武器先生’。你真的不知道吗,罗思先生?”
艾略特回答道:“是的,确实不知道。”他揉了揉额头。“德特里克——德特里克堡!那些V-5就是运往那里的!”
“没有什么奇怪的,正如我刚才说的,那是生化武器研究中心。”
艾略特紧张而飞快地思考着。“有关哈克这人你还知道些什么?”
“什么?据我了解,陆军部好像不能让他退休。我知道他就像治理私人种植场一样地管理着那个实验室。我还知道他在越南战场上失去了睾丸,不是在战斗中,而是美军内部的某次事故中。”
艾略特慢条斯理地问:“这一点你是怎么知道的?”
“为了写书我采访过他。正如我刚才说到的,他实际上是美国生化武器之父。”他看了一眼艾略特的表情,接着说道,“哦,当然他没有给我讲他在战场上负伤的事,但是,那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一名高级军官一直单身,要么他是同性恋者……要么他有残疾。我发现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当然,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但是——他有某种吸引人的品质。”
艾略特把身体靠在墙壁上,问道:“进德特里克堡难不难?我是说,那里是不是戒备森严的?”
巴亚尔顿时瞠目结舌。后来,他缓缓地说:“到基地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自从越战结束以后,那里的警卫已经松懈了。但是,进入任何一幢搞生化武器研究的大楼得通过宪兵的检查,出示带有照片的身份牌,而且还得有官方发给的访客标志。你准备——”
“不知道,”艾略特说着打开了房门,“谢谢你提供的情况。”
艾略特躺在卡伦家里转角沙发的靠垫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这里的正常气氛反而使他心烦意乱。虽然如此,室内的陈设还是不错的。
重新见到卡伦使他非常高兴。她坐在一把摩登的软躺椅上,下穿蓝色牛仔裤,上身套了一件印有“首都大学”字样的圆领运动衫。他一边品尝着香浓的咖啡,一边听卡伦讲述她在西福德警署的那次小小冒险经历。“我离开警署以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得越远越好。我开车直接到了这里,一路上仅仅把车靠在路边上打了一个盹。”
接着,艾略特给她讲述了自己从克罗姆公司逃跑出来的经过,通报了从格尔顿和巴亚尔那里了解到的情况。
卡伦问:“说到这个叫哈克的家伙——你认为他用V-5杀害克兰德尔是为了报仇?”
“对。哈克认为是克兰德尔释放了那些扔手榴弹炸他的黑人,就是那些使他不能做男人的士兵。那就是他的动机。你把克兰德尔的症状和蛇伤症状进行过比较没有?”
“已经搞了,”卡伦满意地说,接着打开一个卷宗,把几张纸摊放在茶几上,“你瞧这个。”
在一张纸上,她罗列了克兰德尔的主要体征、症状和化验数据。“我读一下蝰蛇咬伤的症状特点,你比较一下。‘受伤者在10到15分钟之内出现肢体麻木和虚脱,然后是运动失调、上眼睑下垂、口舌麻痹、吐辞不清、多涎,有时出现恶心和呕吐。然后是昏迷,在8至72小时之内死亡。’”
艾略特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卡伦继续念道:“病情严重时,化验异常指标包括继发性贫血、血小板减少,以及蛋白尿。”
“血小板减少!”艾略特叫道,“那就对啦!”
“我当初搞不懂为什么会出现血小板减少,以为那是慢性病——但是也讲不通,因为在他的例行体检时从来没有发现过。蛇毒是一种天然神经毒剂,我在医学院念书时读过一份将它用于麻醉的研究报告。我想,可以比较容易地改变蝰蛇毒液的脱氧核糖核酸结构。”
“不过,要用它做武器,就必须把它变成气体状态,”艾略特说,“‘双化学剂合成神经毒气弹’就是用来装这个的——就是那个所谓的‘大眼睛’。”
“大眼睛?”卡伦的神情说明她认为他在蒙她。
“对,那是一种散布神经毒气的炸弹。使我感到不安的是格尔顿只承认V-5是一种武器,但他既没有说明是哪一种,也没有说明它的用途。他隐瞒了什么东西。”
“不难理解,”卡伦说,“那是机密嘛。现在我们该去报警了吧?”
“去中央情报局还是联邦调查局?制造这东西的不是别人.而是政府,知道吗?在这种情况下,本地警方要么会认为我们疯了,要么会把事情推给联邦调查局。我们毕竟还没有掌握确凿证据去促使他们进行调查。目前这一切都还是猜想和推断。当然,我们可以表示怀疑,而且可以提醒人们保持警惕,但是——”
“我们也可能最终会像里德那样死于非命。”卡伦接过话头说。
“或者像杰基那样。”他见她脸上露出了询问的神情,于是解释说,“我聘请的侦探,她‘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不行,我们必须找到证据,说明克兰德尔是被V-5毒死的——”这时,他突然涌起一阵难以控制的恶心感。“我有点不舒服——”他说着躺在沙发上。
“艾略特,你怎么啦?”
“我……头晕。”
卡伦俯身站立在他旁边。“你能坐起来吗?我想给你检查检查。”她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和颈部,接着解开他的衬衣,摁了摁他的胸部,然后把耳朵靠在上面听了听。她的抚摸使他有一种触电感,不禁浑身一颤。
“对不起,我并不是要弄痛你。”她说。
“没关系。”他嘟哝道,没有将他颤动的真实原因告诉她。
后来,卡伦说:“你头部有伤,得进行X光和CT检查,看看有没有骨折或者硬脑膜下血肿。”
“算了吧。”艾略特说。这时,眩晕的感觉已经消失了。“我会好的,现在没有时间进行治疗。”
卡伦和他争辩起来,接着又摇着头回到她自己的座位上。两人一言不发地对坐了一阵,卡伦后来试探性地问:“喂,我们可不可以把克兰德尔的尸体挖出来检查一下?”
艾略特笑了。“噢,行啊。琳达·克兰德尔肯定会同意的。我去告诉她,我认为他是在公园里慢跑时接触了某种神秘的生物武器而死亡的。那样说得通。”
“等一等,”卡伦说,“刚才我想起一件事。那个装V-5的玻璃管破了,药液漏在了我的手袋里,而我却没有任何不良反应,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我知道那剂量很小,可能有些是挥发了。不过,如果那东西毒性很大的话——”
“说得对。而且,那些警卫在库房里向我们开枪时也毫无顾忌。”
“好像知道罐子里面的东西不会伤害他们似的。”
“我们说的是什么呀?格尔顿在撒谎?罐子里的东西并不是什么武器?”
“那也讲不通啊。”
艾略特点了点头。“对,讲不通,”他慢条斯理地说,“这使我们回到你原来的想法。”
“什么想法?”
“弄一些V-5进行化验。”
“我们无法再到克罗姆公司去!”
“对,说得不错,”艾略特说,“不过,还有一个地方,一个更近的地方,我们可以在那里弄一些。”
“德特里克堡!”她站起来,在房间里踱着步。“不,不,那是发疯。你以为我们可以到那里去逛一逛,东问西问,寻找一种致命的神经毒剂?”
“我不会乱逛,知道去哪里找——第568号大楼。”
“然后呢?”
“我会用耳朵听。”
卡伦突然发现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等一等。你要一个人去吗?”
“说得对。”
“不行,我也要去。”
“卡伦,你去没有什么意义。一个男人穿着便服单独行动不容易引起怀疑。”他没有等她开口,继续解释道,“况且,我还有别的事情要你去做。”
她的眉毛向上一扬。“什么事?”
“沃尔特里德陆军医疗中心的斯潘塞上校在解剖尸体时告诉我,他留下了一块克兰德尔心脏的切片。你知道的,就保存在冷库里——”
“对了!”卡伦激动地叫了起来,“心脏组织的样品!我怎么没有想到?我的好朋友梅格是搞病理的——如果有任何V-5的痕迹,我们都能发现!”
艾略特笑了。“太好了!”
“那样品在哪里?”
“难就难在这儿——它在沃尔特里德陆军医疗中心,至少原来是这样,解剖完毕时是放在那里的。不过,今天是节假日,那地方可能关着——”
卡伦的嘴角显出刚毅的神色。“我会弄到的,别担心。”
“嗯,反正试一试吧。”
卡伦抓住他的手说:“如果样品上留有蛇毒,你就不用去德特里克堡了。那就是我们的证据!”
“不行。那仅仅是一半,我们得说明它就是V-5造成的。”他看了一下手表。“我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开车去那里。好吧?”
“太冒险了。你明白被抓住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明白。你同意吗?”
过了片刻,她勉强点了一下头。“这不再仅仅与医疗事故案有关了,对吗?”
“对。”他说,对她理解的态度感到惊讶。
“我是这样想的。”过了一阵,她说,“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不过我认为你应该在这里过夜。我担心你头部的伤势。你昏迷了那么长的时间,如果你是我的病人,我会要求你今晚留下来接受观察的。所以——”
“没有必要,我会好的。”
“废话,你这是在强充硬汉。”
他知道她是对的,但是还有别的原因。他内心深处真的很想和她在一起。他考虑了一阵以后,觉得再拒绝就会显得荒唐了。“好吧。”他低声说。
最近来的那个新兵是一个人高马大的黑人,叫克劳利。他是一个花花公子,头上系着一条印有“黑色力量”四个字的头带,胸前挂着一个和平徽章。克劳利开始和排里的弟兄们鬼混,并不知道他自己得参加两次战斗以后才会真正被他们所接受。在执行第一次巡逻任务时,排长命令他紧紧地跟着艾略特,认为那样可能少一点麻烦。
艾略特以前训练过新兵,但是这次却心里窝火,不愿带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每当这个杂种问这问那,艾略特总是不在意地哼一哼,不想和他多说。他觉得,克劳利应该知道基本的常识:不能在小道上走,不能触动小道上的任何东西。妈的,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艾略特用手技开路边的树枝,想追上伊斯特中尉,克劳利在他身后约10码远的地方跟着。
突然,克劳利的身影出现了,在厚厚的落叶间跑着。这个白痴竟然在小道上走!艾略特刚要开口警告他——实际上他刚吸了一口气——克劳利就触动了地雷的引爆装置。
卡伦突然惊醒,习惯性地伸手去抓呼机,可是它不在。她睁开眼睛,这才想起自己不是睡在值班室里,而是躺在自己的卧室内。吵醒她的是一个人的尖叫声——那短促的叫声从她的起居室断断续续地传来。是艾略特!
她冲进起居室,两只赤脚几乎没有着地。艾略特坐在长沙发上,两只眼睛仍紧紧地闭着。他的叫声现在小了,变成了喉咙里的嘟哝声。她坐在他的身边,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肩膀。“艾略特!”她温柔地喊道,“艾略特,你醒醒!”
他右手抓住她的手臂,脸上呈现出痛苦的神情,然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散乱,游移不定,但是瞳孔正常——她本来担心他的颅内出血。
卡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事儿,艾略特,只是一个噩梦。”
他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我这是在哪里?”
“在我家里。记得吗?”
她发现他的意识慢慢恢复了正常。“哦,对,对。”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对不起,对不起。”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经历了这么多周折,睡觉做梦并不奇怪。”她轻轻地把他的手从自己手臂上移开,用她最客观冷静的口气问,“你梦见了什么?”
他踌躇不定,后来慢慢地回答道:“越南,我回到了越南。”
在他讲话的声音中,在他本然的表情里都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她搜索枯肠,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他。最后她说道:“我曾经在华盛顿的退伍军人医院搞过精神病巡回医疗,和一个为越战老兵进行心理治疗的小组合作了3个月。所以我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他冷笑一声。“哦,是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喃喃地说,一时惊慌失措,“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是明白我的意思的。我了解做梦和幻觉重现是怎么一回事。艾略特,它们就像一个个充满脓液的伤口,必须打开,排除脓液。”
“精彩的比喻。”
“把你的噩梦告诉我,那样可能会好一些。”
“不。”
显然,他得把困扰自己的东西说出来,所以她不相信他的回答是发自内心的。“艾略特,那是因为犯罪感的缘故——通常都是某种形式的犯罪感在作怪。没有战死沙场可能使你产生犯罪感,杀过人可能使你产生犯罪感,没有杀人也可能使你产生犯罪感。在心理治疗小组里,这样的例子我不知听到了多少。”
“谢谢你的好意。”他说罢躺下,脑袋枕在两只手上。
卡伦觉得自己很想在他身边躺下,用自己的手臂搂着他——不是情人相拥,而是为了给他一点安慰。然而,她只是捏了捏他的手,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
她躺在床上时心里想:自己刚才想到的是对谁的安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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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早上,艾略特感觉好多了——睡了一夜以后感觉的确大不一样。卡伦做的早点是熏成肉煎饼。两人讨论了艾略特的计划。
“我回公寓去刮刮胡子,洗一个澡,换一身衣服,然后就开车去德特里克堡。”他说,“中午之前应该赶到那里了。”
卡伦抿了一口橙汁。“行,不过一到德特里克堡就给我打电话。如果我不在,就是去拿样品了。我的那位搞病理研究的朋友今天在上班,她答应我今天设法抽出一点时间。记住,你无论如何要在录音电话上留一个口信,以便我知道你一路平安。”
“我会的。”
用完早餐以后,她把他送到车前。他转身向她道别。她的身体朝前倾斜,这时他能够感到她温暖的乳房刚好触到了他的胸膛。“要小心,艾略特,保重。”她叮咛道。
270号公路上的交通情况不错。天气很热,艾略特的汽车空调需要重新灌氟利昂了。
艾略特开车经过盖瑟斯堡的“技术走廊”,在弗雷德里克转向15号公路,然后驶上西第7大街,最后到达德特里克堡的正门。
他把车停在一条僻静的街上,下车以后朝正门走去。他停下观察,一辆市内公共汽车和一长串小汽车径直开了进去,没有人拦住提问。他笑了笑,他本来以为这里的安全检查比克罗姆公司的还要严格。
他回到车里,开车进了大门,顺着一条两车道的沥青路,经过几幢不高的建筑物——那些是住宅楼——和一些殖民地时期风格的红砖办公小楼。其中一幢挂着“指挥部”的牌子,旁边立着个画着基地示意图的标牌。USABRDL在东北区的道顿路上。
他开车慢慢地穿过基地。大多数建筑都是新的,其中也夹杂着旧的40年代式样的办公用房——甚至还有一些二次大战时期修建的钢铁结构的“临时”建筑。他记得,迟到60年代还在华盛顿草地广场上见过同样的建筑。
道顿路的路面狭窄。他把车停在一个低矮的米色建筑群前面,拿上随身携带的照相包,锁上车门,然后漫不经心地穿过街道。
他的面前是几幢外观丑陋、没有窗户、整齐划一的长方形建筑。无数条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管道从它们的各个部位接出来,然后通到地下去。
他沿着人行道到了一座庞大的红砖建筑物前。上面的标牌上写着:“美国陆军生物医学研究和发展实验室。①第568号楼”。
① 即U.S.Army Biomedical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Laboratory,其缩写形式是USAABRDL。
“我到了。”艾略特低声说道。
“将军,我接到正门打来的电话。”
哈克正在研究时间表和后勤保障计划,听到报告以后抬起头来。“什么事?”
“罗思刚刚开车进了基地。”
哈克拍了一下桌子。“我早就料到他会来的!我早就料到那个杂种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冯·格拉克耸了耸肩膀。“我们昨天还无法确定他在克罗姆公司是否注意到那些发货标签,但是他不可能知道V-5的用途。”
哈克哈哝道:“我们现在可以干掉他了。”
冯·格拉克举起了一只手。“将军,没有那么容易。得把它搞得像是一起意外事故,否则我们将要面对调查。你看,他绝对不可能接近V-5——全部东西已经转移到第529号楼去了。让他嗅一嗅,然后滚回家去。”
哈克考虑了一下这个建议。“你找到那个女人没有?”他问道。
冯·格拉克哼着说:“没有。她给西福德警署的姓名是假的——我们正在设法根据监视器的录像资料找到这个人。不过,她知道的情况不会比罗思多。”
哈克咬了咬牙,没有反驳他的话。这是他自己的错——当初没有克制任对克兰德尔进行报复的冲动。当然,必须除掉克兰德尔,否则他会把事情全都捅出去。但是,使用V-5却是一个错误。哈克并非真的对此感到后悔——每次想到克兰德尔那个杂种临死的痛苦样子就使他全身舒畅。他说:“好吧,就按你说的办。谁在第529号楼那边?”
“盖奇在负责,另外还有赛克斯少校。”
“所有的‘大眼睛’都装上船了吗?”
“是的,先生。V-5一运到就立刻启航。”
“告诉盖奇随时向我们通报情况。”
艾略特觉得颈部后面的紧张感痛苦难忍,于是停下来四下观察。有一些士兵和几名文职人员在大楼之间的通道上走动。没有人注意他,也没有看见报警系统的摄像机。
重返一个陆军基地使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面对眼前的情景和声音,他几乎不知所措——这一切即使他觉得熟悉,又使他感到厌恶。
他沿着道顿路继续朝前走,觉得自己相当引人注目。他肩上挎着一个维尼纶包,里边是一部35毫米的奥林帕斯牌照相机,还有一个乔希过去吃午餐用的旧保温盒。
他在一条小街口向左转,来到第568号楼的侧面。大楼呈L形,后面还有几幢房子。他经过一幢宽大的三层楼钢筋水泥建筑,楼顶上矗立着各式各样的烟囱、管道、通风口、塔楼和天线。
他穿过两座大楼之间的空地,嘴里漫不经心地吹着口哨,按照自己的判断,朝第568号楼的后部走去。随着脚步的移动,他下意识地警觉起来。他在一个军事基地内四处游荡,俨然一副《007》里詹姆士·邦德的模样,这究竟是在干什么?真的打算用一个军用保温瓶盒舀一点剧毒的神经毒剂?
他决定返回自己的汽车。一定有更理智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突然,他听见大楼拐角处有人讲着话朝这边走来。他立刻环顾四周,看见一道细窄的钢梯伸向左侧的一幢二层小楼。小楼一侧的墙壁上标着“第529号楼”。他没有犹豫,随即开始往上攀登。
他的手抓住冰凉的楼梯横档,爬到梯子顶端,上了金属制成的楼顶,随时担心被人发现。没有人看见他。他小心翼翼地往房顶中心移动,以免被下面的人看见。他身边有一个看来是通向房屋内部的活动门,另外还有三个用来帮助这幢没有窗户的建筑物采光的天窗。
他爬到一扇天窗前,探头观察下面,一群鸽子受惊以后扑扑地飞向天空。下面是一间宽大的房间,里面竟然堆放着他在克罗姆公司见过的那种特制的罐子——那种装V-5的罐子!几辆叉车在罐子之间忙忙碌碌地穿行。
他心想,看来他们改变了存放地点,但是不知道这是否与他的克罗姆公司之行有关。他睁大眼睛仔细看了一阵,发现那些叉车正在向外而不是向内搬运着罐子。
他知道上天需要自己干什么,他必须下去。他顺着房顶爬到活动门边,估计它是从里边反锁着的。
结果没有上锁。他向上一拉,锈迹斑斑的小门嘎吱一声开了,下面是一道灰色油漆已经斑驳脱落的钢梯。钢梯的上部光线昏暗,下端通到有灯光照明的楼梯平台上,距房顶有20英尺左右。
艾略特开始顺着钢梯往下爬。置身于黑暗之中使他有一种恐怖感,他尽量加快动作,背在肩上的摄影包撞击着他的腰部。
楼梯平台是用波纹钢板制成的,上面突着一根根粗铆钉,面积不到1平方米,刚够支撑楼梯。平台处于一盏弧光灯的照射之下,四周都是铁梁——那是下面库房的顶篷支架。
由此可见,这个大楼本来准备修两层的,后来不知道是何原因没有加上第二层。一盏盏顶灯等距安装在钢梁上,各种各样的管道和电线像蛇一样从梁间穿过。下面的活动引起的回声在艾略特耳边环绕。
他弯下腰,透过平台的空隙,观察着下面的情况。一道楼梯从平台通向地面,然后进入地下室。楼梯周围的地面上到处都是装V-5的罐子。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接近那些罐子——只是在下楼过程中可能被人发现。
他得冒险去干,最好立刻动手。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楼梯,最后蜷着身子下到坚硬的水泥地上。
“他不见了。”冯·格拉克报告说。
“不见了!你他妈的是什么意思,不见了?”哈克从椅子里欠起身来。
“我们的运气不好,将军。我们跟踪他一直到了两幢大楼之间的通道处,可是不巧有两个抄近道的士兵在那里冒了出来。他发现他们后肯定吓了一跳,然后就失踪了。”
“那么,他一定在基地内的什么地方!”
“我们正在搜查。”
“上帝,”哈克说着又摇了摇头,“简直乱了套。去吧,一定要找到那个杂种!”
艾略特屏住呼吸,以为会出现叫喊声。那将意味着他下来时被人看见了。可是一点响动也没有。他爬起来,然后顺着两排齐胸高的罐子向前移动。现在他可以弄一点V-5样品,然后溜出这个鬼地方。他猜想,在这种状态下的V-5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卡伦在克罗姆公司弄破了玻璃瓶,但是没有出现任何不良反应。他认为,它必须通过某种催化剂的作用才会产生致命的杀伤力。
他准备打开一个罐盖,但手伸出去以后在半空中又停了下来。
他心里说,轻轻地,要非常轻。
他是白痴,地地道道的白痴。
罐口至少用钢丝和塑料密封了三层,那是长途运输的需要。
他不可能按想象的那样,轻而易举地把军用保温盒伸进去。即使能找到一根橇棒,他也怀疑自己是否能够把罐盖弄开。
现在怎么办?就这样空手而归吗?
这时,他听到了叉车的轰鸣声。为什么又要搬运V-5?为什么不直接从克罗姆公司运往目的地呢?
他至少可以弄清罐子发往的目的地。他侧身穿过几个罐子以便全面观察室内的情况。
罐子堆放处的另外一侧是一块空旷的场地,叉车正来回穿梭,把罐子运往那边的装卸平台。他看见那面有一间办公室,那里可能有罐子去向的装运记录。可是,他穿过场地时将会被人看见。
幸亏还有别的办法。
艾略特转身爬上楼梯,返回平台。顶篷支架的钢梁大约有半英尺宽,可以从上面走过去,不过他不会那样铤而走险。他估计自己可以骑在上面慢慢地挪过去。
他没来得及仔细考虑,迅速下了平台,上了钢梁,开始往装卸平台那边运动。钢梁上面肮脏不堪,满是叉车排出的废气所形成的油污和灰尘。他可以听见自己的薄裤子与粗糙的钢梁表面相互摩擦的声音。他心里自我安慰道:没关系,反正我不喜欢这套衣服。
他顺着一根根钢梁挪动,最后终于到了另外一侧。装卸平台旁边的办公室像大楼里的其他房间一样,也没有安装天花板,他靠近时可以听见下面的说话声。
他一点一点地移动,小心翼翼地到了一面用灰色胶合板制成的隔墙与钢梁的交接处,然后探头观察办公室里面的动静。下面有两个人,都穿着制服。一个坐在椅子上,两条腿高高地翘在金属桌上,两只手放在脑后;另外一个身材高大,长着金发,佩戴着上校军衔。上校站在那里,身体斜靠在门口,两眼盯着装卸平台。
坐着的那人也是一名军官,可是艾略特看不清楚他的军衔。艾略特靠近时听到他说“——上船?”。这里的音响效果非常好,清晰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他们明天中午都得启航。”上校说。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改变日程。”坐着的那人揉了揉鼻子。“原以为要把这东西运往派因布拉夫,以便把它装入‘大眼睛’——”
“计划已经改变,没有装药剂的、‘大眼睛’直接被运送上船。我们今天把V-5装好,明天一早运走。”
坐着的那人站立起来,艾略特看见了他佩戴的少校军衔。“我不明白,长官。谁将把V-5装入‘大眼睛’呢?”
“买主。”
少校脸上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神色。“他们不懂技术。”
“可以学啊。”
“学?他们也有飞机吗?”
上校点了点头。“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看来不会采用战斗机。他们有轻型轰炸机——两架退役的堪培拉式,一架海盗式,还有一架阿特拉斯黑斑羚式。他们只需稍稍改装一下就行了。而且,他们也不会将V-5全都用于装备炸弹,有一部分将被装入短程导弹——他们拥有一些以色列制造的导弹,可以改装使用。”
“这么多变化,我不喜欢。你能肯定我们已经留下足够的V-5在国内使用吗?”
上校回答说:“别担心,留得足够多了。那些南非白人使用以后,V-5将扩散开来——”
“那玩意就会酿成大乱。”
“对。我们只要稍助一臂之力就可以在美国也引起种族骚乱。”
“那时就使用我们的V-5。”
“如果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的话。”上校补充说,“来吧,我们去看看那些卡车。”
少校走到门口,站在上校的身边。一辆叉车轰鸣着从门口经过,艾略特只得再往前移动以便听清他们的谈话。“——这东西即使在我们面前爆炸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上校咯咯地笑了起来。“只要你没有黑鬼的血统就没事的,赛克斯。”他抓住少校的胳膊,假装要进行检查。两人哈哈大笑,然后走向装卸平台。
艾略特呆呆地坐在钢梁上冥思苦想,试图弄明白刚刚听到的对话。
后来,他把自己知道的有关情况回忆了一遍,终于茅塞顿开。克兰德尔是黑人。弗里德曼的第一名病人——就是卡伦想要找的那位——也是黑人吗?艾略特估计是的。装V-5的瓶子在卡伦的手袋里破碎,可是没有伤着她。还有,巴亚尔曾经也提到过所谓的“种族”武器。
结论显而易见,令人震惊。他顿时感觉浑身无力,头晕目眩,急忙用两只手紧紧地抓住钢梁。
他过去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白人没有非常激烈地对抗南非新政府。他知道有的南非白人团体拥有准军事装备,但是这项计划却是要使用灭绝种族的炸弹,其设想简直令人发指!那将是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更使人不寒而栗的是他们所说的“国内使用”。
艾略特搜索枯肠,想知道自己应该向谁报告。
然而,有谁会相信他呢?这件事情简直像是天方夜谭。要是听别人讲,他也不会相信的。突然间,他有了一种强烈的紧迫感,甚至觉得惶恐不安,但是却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这一切的元凶是谁?他应该相信谁?谁拥有力挽狂澜的能力?
克里夫顿。他得向克里夫顿参议员报告。
可是,他首先得掌握更多的情况。V-5将被装上开往南非的船只,那么,是从哪里启航呢?
他必须查明这一点。
他的处境实际上不利于了解情况。他环顾四周:在墙壁附近还有一个通向顶篷的楼梯,距他大约有20英尺远。他迅速溜过去,然后探头观察下面。那里有一些罐子,但愿可以用它们来作掩护。
艾略特下了楼梯,一下瘫倒在罐子旁边,心里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幸亏在他和空旷的场地之间至少还有三层罐子隔着。他先顺着罐子垒成的通道到了大楼的墙边,然后沿着墙根摸到装卸平台。
他通过罐子之间的缝隙观察,看见大楼后面排着一串陆军的大卡车。叉车把罐子运到平台边沿,然后由一台小型起重机把它们装上卡车。
他正盘算着自己是否钻进一辆卡车里面藏起来,这时看见了另外一边有两名士兵。他们正往罐子外面的塑料套子上贴什么东西,然后才让起重机把它们装上卡车。
对了!罐子上面得有标记,以便海关人员检查,码头搬运工人识别。提货单上会填上别的品名,但却应该有装运港口的名称和承运货船的船名。
艾略特爬过那些还没有做标记的罐子,来到了管理装卸的办公室,几乎就在几分钟以前他曾经呆过的那根钢梁下面。他看见那两名军官还在装卸平台处,两名士兵在他前面约10英尺的地方,从一个大纸盒里拿提货单。要是他能够抓一张看看,或者偷偷瞧上一眼——
那两名士兵好像知道了他的心事,这时停了下来,穿过库房的水泥地面,向墙角的一台冷饮机走去。他们离开时,一辆叉车驶来,停车卸下罐子,然后掉头开走了。
艾略特快步冲了过去,抓起硬纸盒里上面的那张发货单,然后急忙跑回到罐子后面的藏身之处。他那双饰有花边的鞋子摩擦着地面,发出了一阵响声。
站在冷饮机旁边的一名士兵听到响动后转过头来,刚好看见了艾略特的背影。
“嘿!谁?”那人的声音尖厉刺耳。
艾略特心里连声诅咒,糟糕,糟糕,糟糕。他两膝着地,一边把发货单塞进上衣口袋,一边绕过罐子,爬向那架楼梯。
他听见身后响起更多人的声音,于是站起来就跑。
“他在那边!”有人高声叫喊道,距离比他预料的要近得多。他纵身跳过最后的几英尺距离,爬上了墙边的楼梯,像水手一样飞快地攀登着。快要到平台时,他听到下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高喊:“嘿!站住!”
艾略特爬上了平台,抬头一看那些钢梁。他究竟爬上来干什么?应该朝装卸平台跑呀,现在却被困在这里了。除非——
只有一个办法。他来不及仔细考虑,一跃跳上身边的一根钢梁就跑。
他在上面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前奔跑,简直如履平地。他实际上明白,自己稍有差错就会死于非命,但是内心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一个个物体从他眼前晃过,他的两只脚咚咚地敲击着钢梁,很快就到了那架主梯前面。他知道,上去就是房顶,而且已经嗅到了头上的新鲜空气了。这时,他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他们朝他开枪了。
艾略特爬到梯子顶端,身体接触房顶时,发现自己的心脏居然仍在跳动。他掀开活动门,钢制通风管道反射过来的阳光几乎使他睁不开眼睛。他迅速爬出去上了房顶,转身猛地一下关上活动门。
他没有时间让自己适应外面强烈的阳光,细眯着眼睛跑到外面的那架梯子边,顺势滑了下去,两脚几乎没有踩着中间的横档。他下到最后六档时直接跳了下去,随即听到附近传来开门声和叫喊声。但是,他已经跑到了大楼的侧面,赶在被人发现之前冲向了停车场。
“哼,我们发现了他。”冯·格拉克手里握着电话报告说。
“在哪里?”哈克问道。
“529号楼。”
哈克没有说话。
冯·格拉克惶惶不安地说:“他朝停车处跑了,那些白痴向他开了枪。”
哈克站起来。“事情越来越复杂!干掉他!”
“我们不能,将军——还是那个道理。不过,应急计划已经准备就绪。不用担心,他再也无法捣乱了。”
“希望如此,利昂。我是不会因为出现一个爱管闲事的犹太律师而放弃自己20多年的心血的。”
艾略特知道不能开车出去:他们将会检查每一个离开基地的人。但是,他却别无它法。他现在仅有一个主意——如果在大门口被拦,就强行硬冲出去。
还好,大门口没有设立路障。他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驶了出去,值班的宪兵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艾略特驶过洛斯蒙特街,上了军事路,然后把车停在路边上。他关掉发动机,把头靠在方向盘上,这时总算有了一个喘气的机会。这一切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提货单。上面所标罐子里的东西是“医药用品——疫苗”。
装运港口是巴尔的摩,承运货船是在利比里亚注册的南方之星号。
他抓起汽车电话,但随即又改变了主意:这样的谈话可不能让电话局的人听到。于是他发动汽车,来到附近的一家便利店。
他给卡伦打了电话,回答他的是录音电话。他等到响过信号后,留下了口信:“卡伦,我是艾略特。我没事,刚刚离开德特里克堡,已经弄到……全部答案。尽快给我家里打电话。”
接着,他拨通了克里夫顿参议员的私人专线。他心里祈祷,但愿有人。
对方毫无反应。他气冲冲地摔下电话。他考虑了一阵以后,拨通了兰迪的号码。铃声只响了两次,对方就拿起了电话。
“兰迪,我得和你谈谈,事情紧急。”
“喂,你过得怎么样?”
“听着,我发现了一件你认为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我了解到克罗姆公司的情况,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你在说什么呀?”
艾略特透过电话间的玻璃隔墙,看见一辆绿色军警车开了过来。
“嗯——我现在无法给你解释。”那辆军警车慢慢地驶了过去。“你别离开——我回家以后再给你打。”
“等一等——”
艾略特挂上电话,漫不经心地回到自己车内,开车离开了便利店。驶过三个街区以后,他发现后面没有尾巴,心里不禁庆幸这场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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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赔偿
让我们把自己变成复仇的良药去医治这致命的悲伤。
——莎士比亚,《麦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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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星期一,晚。
艾略特转动着自己公寓房门的钥匙,心里突然出现一种危险的预感。然而,已经太晚了。他刚刚推开房门,里面冒出的一个大汉抓住他的胳膊,猛地反扭到背后,使他觉得钻心地疼。他还没有来得及张口,另外一个人已经啪的一声用胶带封住了他的嘴巴。
接着,艾略特突然觉得脖子后面一阵尖锐的疼痛,还有嘶嘶的声音。他挣扎着想叫喊,但是却发不出声。不久,他觉得脑袋昏沉沉的,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首都医院的病理实验室从来不会出现空无一人的情况。但是,在这连休三日周末的最后一天,来这里的人相对少了一些。值班安排上只有急诊医生,而他们通常不会要求做病理分析。
这洋,卡伦和梅格可以随意使用自己需要的设备。当然,鉴定工作由梅格唱主角——她已经切下一片组织样品,准备进行分析。卡伦充当她的助手。
这天下午她俩干得非常漂亮。梅格曾经预测,她们是无法在前台警卫的眼皮底下混进沃尔特里德陆军医疗中心的病理大楼的,但是现在的卡伦见多识广,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许多她过去无法想象的事情——譬如,说谎和偷窃——现在都变得容易接受了。她们穿上实验室制服,卡伦告诉值班的军官她和梅格是外科实习医生,是来这里检查急诊冷库的。她没等他回答便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梅格很快找到了存放长期标本的冷库,然而标本上面只有编号,没有名字。
这次也是卡伦立刻想到了办法。她找到斯潘塞医生的办公室,搜查了他的写字台和书架,最后发现了克兰德尔的病历。她们根据病历上面的序号,找到了那件标本。
“好了,”梅格指着一个小实验盘说,“一切就绪了。我已经找到了检测控蛇毒素的实验报告,但愿他们用的就是这种毒素。要是这种蛇毒的遗传性质已经改变——”
“行,行,我明白,”卡伦说,“来吧,开始干吧。”
艾略特醒来以后发现躺在自己家里卧室的床上。
他摇了摇头,完全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看了一眼石英钟。半夜两点。为什么他穿着衣服睡觉?
他觉得脑袋和背部疼痛,于是伸手摸了一下——顿时完全恢复了记忆。
嗯——这是在做梦吗?
这时,他看见了放在梳妆台上的一件东西。
不,不,不可能是那东西。他走到梳妆台前。
一张蜡纸上摊放着一小撮粉末,大约有1英寸高——一撮贵如黄金的可卡因。它的旁边是一支长期使用的吸管、一个塑料打火机,以及其他一些吸毒用品。
他一阵惊叹,往前挪了一下,把鼻子凑到离粉末只有几英寸远的地方。这是真的可卡因。
他觉得嘴里很干燥,这一定是在做梦。上帝,他太想轻松一下了,至少来一点,就一点,使自己感觉好些,脑子管用些。
他挣扎着转过身,走到卧室门那儿,把门打开。在狭窄的过道里,一个身体强壮、长着黑发的男子正坐在艾略特的餐椅上看杂志。那人抬头一见艾略特,猛地站了起来。“多兰!”他叫了一声。
一个身穿西装、长着金发的男子从厨房出来,嘴里嚼着油炸土豆片。那是艾略特买的土豆片。“啊,睡美人起来了,嗬?”他说。
艾略特突然觉得一阵眩晕,急忙把身体靠在门框上。他觉得好些以后开口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金发男子伸手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制钱包,得意洋洋地从里面取出了一枚徽章和一个工作证让艾略特看。上面写着:彼得·多兰,国防部情报局特工。
“看见了吧,”多兰用安慰的口吻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在好人手里。回房间里去吧。”
艾略特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另外一个人见状拔出了一支配有消音器的手枪。艾略特低头盯着枪筒,随后进了卧室。那两个人跟着他进来了。多兰将那把餐椅拖进来,然后在艾略特的对面坐下。另外一个站在旁边,手里的枪仍旧对着艾略特。
多兰瞟了一眼梳妆台,看看艾略特是否动过那些可卡因。
“嗯,”艾略特轻言细语地说,“今天上午我应该去法庭。如果我没有露面,他们会到这里来找的。”
多兰点了点头。“完全正确,律师。你听过录音电话上的最新留言没有?”
“给我的留言?”艾略特不解地问,“你是说我自己的录音电话?”
“对。很多人给你留了言,特别是你的合伙人——叫西蒙吧?他几乎每隔1个小时都给你打电话,想知道你周末究竟在哪里。”多兰笑了笑。“我看,他是担心你又失控了,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吧。”他说罢意味深长地冲着那可卡因点了一下头。“我们冒昧地给他回了话,并且以你的名义留了言。”
艾略特思维迟钝,口里喃喃地说:“留了言?”
“对,”多兰解释说,“我告诉他,你要他今天上午开车来接你,开庭之前来。”他又笑了笑。“我只是希望他到时发现你还能出庭辩护。”
“你们想要什么?”艾略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床头柜。放在那里的电话不见了。
“只想要你的合作,”多兰说,“瞧,你竟然管起政府的事情来了,政府的绝密项目。这是不行的。”
“政府的项目!你说的是那搞种族灭绝的毒剂?”
多兰瞟了一眼福斯特,接着点了点头。“这么说你知道V-5的情况?”他问艾略特,脸上露出了令人恐怖的神色。
“我——”艾略特这时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说得对,”他继续道,“其他人也知道,你们是无法搞得滴水不漏的。”
“几周以后我们就不用担心什么保密不保密了。它将挽救这个国家。”
“你们是谁?一帮纳粹分子?”
他俩哈哈大笑。“骂人是不解决问题的,罗思,”多兰说,“不幸的是你——还有你的朋友们——可能会使不合适的人提出不合适的问题。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去对付那样的情况,至少现在还不充分。”
朋友们。艾略特突然想起来了:他答应过要给兰迪打电话。还有,卡伦现在的情况如何?他们把她也抓起来了吗?艾略特呻吟着坐在床上,多兰和福斯特的警觉性稍微松懈了一点。
“好啦,”多兰说,“首先,你得脱掉这身西装,穿得随便一点,就是那种在家里穿的衣服——牛仔裤、T恤衫、网球鞋。”
艾略特一言不发地脱衣服,福斯特的手枪仍旧对着他的胸膛。艾略特换好衣服以后,多兰和福斯特离开房问。“待会儿见。”多兰说罢出去关上了房门。艾略特听见门外传来福斯特坐下时椅子发出的吱吱声。
艾略特集中精力分析自己面对的情况,一点一点地仔细考虑。他们打算干什么?为什么把他关在一间放着大量可卡因的房间里面?
答案显而易见:如果他动那些毒品,他们会用过量的办法解决他。当西蒙早上来这里时会发现他的尸体,那将是他事业的一种悲剧性的而且相当发人深省的结局。人们会认为他面临即将取得的成功已踌躇满志,庆贺胜利时把握失当。哼,人们会相信这点的。
真是太妙了。
可怕的是,他们对他的判断完全正确。在他们离开房间以后的短短几分钟时间里,他几乎用尽了全部意志力使自己不去动那些可卡因。他心里明白自己是不可能这样坚持到天亮的。而且,只要开始吸食——一旦他感到那种异常快感,然后便是淋漓彻底的感受——他就会接着吸下去的。只要有毒品他就会不停地吸。他从来没有搞到过这么多可卡因。
他站起来,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梳妆台。想想别的东西,想想面临的危险。V-5毒剂。克兰德尔。杰基。
乔希。他想到了打棒球时的乔希。乔希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神色严肃地向他提问。乔希听了他讲的笑话以后咯咯地笑个不停。
艾略特走向梳妆台,用指尖挑了一点可卡因,然后放进嘴里。噢,太棒了,可能里面加有肌醇,但是成色不错。他抓起刀片,将可卡因拢成粗粗的三道条状,然后放下刀片,拿起了吸管。他犹豫片刻,接着便顺着吸起来。
成色真的不错。好极了,真的。
他感觉到了醉意。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可卡因产生的微微醉意偏偏增添了他需要的那一点勇气。他提起蜡纸的四边,带着那一大堆可卡因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浴室。
他没有犹豫,没有给自己任何改变主意的机会,把全部可卡因都倒进了抽水马桶,接着顺手开水把它冲洗掉。
“噢,妈的,”他说,“我真无法相信这是我干的。”
艾略特回到卧室。要是这里有扇窗户就好了。虽然住在三楼,但他是肯定会冒险跳下去的。他在床上躺下,心里仍在怦怦地跳。
他得想办法摆脱这两个家伙。他们很难对付:看样子那小个子是一名职业军人。不过,要是他能把那手枪夺过来——
但是,即使他能够逃走,又有什么办法去拦下那条船呢?
他闭上眼睛。尽管毒品仍在他的体内,过了一阵他还是睡着了。
“起来,混蛋。”有人在用力摇他。那个金发男子站在他的面前。他叫什么呢?哦,多兰。
艾略特挣扎着坐起来。
多兰问他:“那可卡因呢?”
艾略特揉了揉充满睡意的眼睛,实际上感觉好了一些。“倒进厕所冲掉了。”他回答道。
“去你妈的。”多兰骂道,可是随后又笑了起来。“哼,真是服你了。我本以为你是不会那样做的。”
福斯特说:“那东西可价值两万美元呢。”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有的是毒品。”多兰说着低头看了看艾略特。“好吧,我看得来硬的了。”他说罢进了起居室。
福斯特拎起头昏眼花的艾略特,推着他跟在多兰后面走。进了起居室以后,多兰从一个帆布小包里取出一个装着可卡因的大塑料袋,然后放在茶几上。
艾略特先是感到恐惧,接着愤怒的火焰在心里燃起,并且越烧越旺——反击的欲望已经不可遏制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伺机采取行动。多兰对他说:“只要你敢动一动,福斯特就会让你尝尝从未想到过的苦头,明白吗?”艾略特点了点头。
多兰进了卧室,拿来吸管和其他吸毒用品。他把那些东西摆在茶几上,然后抓着艾略特的手在它们上面一一触摸以便留下指纹。他看了看手表,接着叹了一口气。“没有多少时间了。”他说,“罗思,真遗憾你不愿意合作。你还是得死,而且死前享受不到吸毒的快感。”他伸手从帆布小包里取出一个装着注射器和玻璃瓶的盒子。
艾略特说:“他们进行解剖时会发现针孔的。再说,我的肺里也不会留下可卡因的痕迹。”
多兰叹息道:“对,我知道。不过,到那时就没有什么关系了,至少肯定是与你无关了。”他把注射器放在茶几上,拿起一卷胶带,撕下了一段,递给福斯特。福斯特接过来贴在艾略特的嘴上。
“把他放在地上。”多兰命令道。艾略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已经被福斯特推下长沙发,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挤在茶几的圆形玻璃板下面。那一大堆可卡因几乎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福斯特坐在他身后的长沙发上,两只手抓着他的肩膀,两腿夹着他的身体。他先还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直接把他捆绑起来,后来才意识到这是为了避免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绳子的勒印或伤痕。
多兰在茶几的另外一侧跪下,取过注射器,把针头伸进瓶子,然后抽了满满一针管药水。机不可失,艾略特浑身肌肉一紧,轻轻地吸了几口气。
这时,有人砰的一声敲了一下门,离他们大约有15英尺远。
“糟糕!”多兰低声叫道,“他提前来了。”
又敲了一下,接着是卡伦的声音:“艾略特?艾略特?你在里边吗?”
这正好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福斯特的两手抓得更紧了,但是艾略特的两只手却可以活动。他抓起一把可卡因,反手撒在福斯特的脸上。
福斯特的眼睛本能地一闭,可卡因没有钻进去,但是他无意中张嘴吸了一口气,把可卡因粉末带了进去,顿时呛得喘不过气来。
艾略特倏地站立起来,把茶几推翻,砸得多兰向后倒下。他顺势猛扑了上去,狠狠地踢了多兰的脑袋一脚。多兰滚向墙边,一下子懵了。艾略特随即转身对付福斯特。福斯特仍在不停地咳着,一只手正从枪套里往外拔枪。
艾略特冲向房门,伸手把门打开。卡伦站在那里,正要继续敲门。他把她推回走廊里。
“呜——呜——”艾略特想要说话,可是发现嘴巴上仍旧贴着胶带,于是一把扯下。“快!”他冲着她惊讶的面孔大声叫道,她正呆呆地看着起居室里的情景。“快跑!”他抓起她的胳膊就跑。
两人奔下楼梯,艾略特心里的怒火还没有消退。外面大概没有坏蛋了,否则卡伦是上不了楼的。他领着她出了公寓楼的前门。“车在哪里?”他大声问道。
她指着停在几英尺以外的小车,两人冲了过去。“把钥匙给我!”
他打开车门,把卡伦推了进去,侧身坐在驾驶席上。他们刚刚发动汽车,就见福斯特从公寓楼的前门跑了出来,脑袋像坦克炮塔一样不停地转动着四下查看。他们驶出大约10个街区以后,艾略特悬着的心才落了地。他把车停在一条僻静的街上,转过头来看着卡伦。
“那两个家伙是干什么的?”她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一个晚上你到底在哪里?你——”
“等一等,先告诉我——你怎么会跑到我这里来?”
“我——艾略特,我分析了克兰德尔尸体的组织切片!蛇毒化验结果是阳性!”
“那当然,”艾略特说,“后来——”
“嗯,我很担心你。听了你在电话上的留言,我给你家里打电话,可一直只有录音的信号。最后,我决定来你这里,看见你的车停放在街上。”
“等一等,”艾略特说,“你说你听到了我给你的留言——你回家了吗?”
“不,没有。我们今天凌晨才在医院做完检查。我打电话回家查留言——用的是电话的遥控查听装置。”
“这么说你没有回家?”
“怎么啦?没有!”
艾略特舒了一口气。“感谢上帝。”
“你是说——那帮家伙也在找我?”
“我看没错。”
“要报警吗?”
“不。我家里的那两个家伙现在已经出来了,不过肯定还留在附近监视。警方去只能发现大量的可卡因。那样我又怎么说得清楚呢?”
卡伦抓住他的胳膊。“艾略特,如果你不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我会发疯的!”
“好吧,好吧。”他发动了汽车。“我在路上告诉你吧。”
“去哪里?”
“水门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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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我这辈子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离奇的事情,”克里夫顿参议员说,“尽管类似的情况我也遇到过几次。不过,你们有证据吗?”他站起来,手里端着咖啡杯走到餐具柜前,身上那件绣有他姓氏缩写的白袍随风飘起。
“全在这里,参议员,”艾略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头,“我亲耳听到的,而且深信不疑。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了这一点。”
“我们掌握的证据说明克兰德尔是被谋杀的。”卡伦说。她坐在参议员松软的皮制沙发上。“尸体组织的蛇毒化验结果呈阳性。”
“是这样。这东西——就是蛇毒——是怎样弄进他体内的?是谁干的?有何动机?”
“我们还不太清楚。”艾略特承认说。
克里夫顿摇了摇头,伸手拿起放在托盘上的银制咖啡壶,往杯里续了一些咖啡。他往里放了一些糖,然后转身面对艾略特和卡伦。“请原谅我用语粗俗,你们所说的全是对空放屁,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要是我把这件事情捅出去,到头来却发现是捕风捉影的话——”
艾略特厉声地打断他的话头:“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帮你捞取政治资本,而是要你采取具体行动。”
克里夫顿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可是接着又改变了表情。“好吧,我看你们两人都相信这是真的,当然,两人一起,”他朝卡伦点了点头,“是有相当说服力的。不过,如果你们要我相信美国政府正在生产致命的生物武器——”
“参议员,就在今天中午一艘货轮将要离开巴尔的摩,那上面装载的V-5足以杀死南非的全部黑人。”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们报警没有?”
“没有。”
“报告联邦调查局没有?”
“没有!”艾略特说,“这里面有两个原因:第一,我们不知道政府的哪一个部门参与了此事,闯进我公寓的那人真的是国防情报局的。第二,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他们会把我当成编造叛乱谎言的狂人。但是,你只需打一个电话就能挫败这个阴谋。”
克里夫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年轻人,你把我的权力想得太大了。我仅仅是武装部队委员会的主席。我可以干预国防预算,可是却无法调动一兵一卒。况且,干吗这么着急?这艘……毒剂船要开一整天才能驶出海湾,进入公海。”
艾略特问:“如果那上面装载的是专门毒杀白人的武器,你还会持这种无关痛痒的态度吗?”
“住口!”克里夫顿顿时火冒三丈。“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艾略特站了起来。“参议员,看来这浪费了你的时间。”
“别急。”克里夫顿说着,脸上露出了异常惊慌的神色。“你们打算到哪里去?”
“我要设法拦住那条船。”
“怎么拦?”
“不知道。”
“哼,不知道,”克里夫顿说,“不要做傻事。我给我的调查组负责人打电话,让他去查一查。如果你们说得没错——嗯,我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有必要,我会叫联邦调查局的人来。听到我的消息之前,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他的话听起来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命令。
艾略特犹豫片刻,然后说:“谢谢,非常感谢。”
克里夫顿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好的,就这样吧。现在去找一家旅店住下,然后打电话告诉我你的号码。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他把两人送出了房问。
在电梯里面,艾略特对卡伦说:“我要去找那条船。”
“可是你刚刚告诉——”
“不,我没有。我不过是让他相信我要去旅店而已。看来,他是不会采取什么行动的。”
“他说了会进行调查的,我相信他的话。你用不着再去冒险了!”
艾略特抓住她的手。“问题就在这里。我要冒这个险,我必须拦住那条船。”他两眼瞪着她问道:“明白吗?”
“不,我不明白!”
电梯门开了,他一步跨了出去。
“别急,”卡伦无可奈何地说,“等等我。”
“这样做是对的。”哈克说道。他正站在南方之星号的栈桥左侧,看着船上的起重机把几只装有V-5的罐子从码头上吊上船。那些从德特里克堡来的卡车正耐心地排队等待卸货。
“你说什么,将军?”站在栏杆边的冯·格拉克问道。
“我说对的,我今天到这里来是对的。还记得丘吉尔的话吗?‘这不是尾声的开头,而是序幕的结尾。’利昂,能有机会实现自己梦想的人可不多啊。”
“你说得对,将军。”冯·格拉克转身面对两个从舵手室出来的人。其中一个身材矮小,一头金发理得短短的,穿着卡其布裤子和粗花呢茄克。另外一个身材高大,脸色红润,白色衬衣上佩戴着灰色的肩章。
冯·格拉克把两人介绍给哈克。“长官,这位是德格鲁特船长,这位是亨德里克先生。”他们互相握手。
亨德里克用带有口音的英语说:“很高兴见到你,先生。我是货物经管员——负责本船货物的官员。”
冯·格拉克低声告诉哈克:“他的真实身份是少校。”
亨德里克眨了眨眼说:“这一点只有船长知道。”
哈克嘟哝道:“只要能够把货物送到目的地,就算是教皇也没有关系。”
亨德里克笑着说:“是的,先生。”
“你们跟海关的人谈过这货物吗?”哈克问。
“是的,已经照你的吩咐谈过了。我们的特别货物被列为美国陆军的剩余药品和疫苗,是提供给孟加拉国的对外援助的一部分。”
船长这时开口说话了:“他们只检查离港船只是否载有禁止出口的物品——往往是查军火和先进的电子设备。”他讲话也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而且声调低沉。
“好的,好的,”哈克连声说道,“你们告诉他们船先到哪里去?”
“印度的孟买,”德格鲁特回答说,“不用担心,先生,我们是对付禁运的老手,知道该怎么办。”
“我当然知道你是有办法的,船长。恕我直言,这货物凝聚了我毕生的努力,所以我可能显得过分担心了。”
“我能理解,”德格鲁特说,“或许,我们应该到我的办公室去吧?我们可以谈谈有关细节,或许还可能来点荷兰杜松子酒庆贺一下。”
“请吧,”哈克说,“我在船上总是没有方向感。”
从码头边的一只大木箱后面,艾略特和卡伦可以看见南方之星号:那是一艘老式货轮,上面竖立着参差不齐的各式帆杆。在他们和货轮之间是一块露天装卸场,那里耸立着几台码头专用大吊车。艾略将认出了那些从德特里克堡开来、正等着卸货的大卡车,然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船货清单复印件。
“简直难以相信你轻而易举地就弄到了这清单。”卡伦说。
艾略特耸了耸肩膀。“我在海运公司时就知道码头工作人员很容易被贿赂。”他翻动清单,指头停在其中的一项上。“在这里,”他说,“366罐,医用疫苗。”
卡伦再次观察那货船。“那是哪一个国家的旗帜?”
艾略特轻蔑地说:“利比里亚,一个随便让人悬挂国旗的国家。还好,这是一艘散装货船。”
“散装货船?”
“对,一种老式货船。新式的是用集装箱,货物都放在大铁箱子里面。”
“我们干吗不塞一点钱给码头的货运主任,叫他派人去检查检查?”
“他们能够发现什么呢?还不是那看上去像血清一样的黑糊糊的东西?”他摇了摇头。
“别说了,我们怎样上去?舷梯有人看着的。”
艾略特没有理会她说的“我们”,只是回答说:“从锚链筒上去,我们只需弄一条小船。”
“从哪里上去?”
“那里有一条上船的通道,来吧。”
他领着她来到一个小游艇船坞,找到了一条肮脏的修理船。它长约20英尺,配有一台推进器和一副船桨。
几分钟以后,两人便把船划进了港口,过了几个码头,来到距离南方之星号大约有100码的地方。
南方之星的栏杆边没有人,艾略情把船驶到它的尾部。小船现在已经接近船体,船上的人看不见他们。于是艾略特把小船慢慢地划到锈迹斑驳、处于暗影之下的船首,然后停在锚链旁边。“那就是锚链筒。”他一边告诉卡伦,一边用手指着船体上锚链通过的缺口。
货船装载了很多东西,艾略特踮起脚尖,用手刚好可以接触到低悬着的锚钩。
“艾略特,我根本没法上去!”
“当然没法。”
“你早就知道!”
“卡伦,有你干的事。我上去以后,你把小船划到那边的码头去,然后监视锚链筒的情况。如果我成功了,我会去那里与你汇合。如果不行——嗯,就得看你的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争辩,他已经爬上了锚钩。
她气冲冲地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随机应变。”艾略特给了她一个飞吻,然后顺着锚链爬了上去。他在锚链筒里看了看船上的动静——一个人也没有——接着吃力地钻出去,上了船首甲板。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主甲板。在参差不齐的张帆杆下面,货箱、纸箱、盒子以及各种各样的圆桶高高地堆放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条通道。艾略特趁着起重机在头上吱吱转动的机会,一个箭步冲到大木箱后面。
他观察了一下起重机卸货的位置,发现了堆放装着V-5罐子的地方。
行了,艾略特自问道,怎样才能使这船无法开动呢?
实际上只有两个部位可供选择——发动机或者是舵。不管破坏其中哪一样,他都得下到船舱里面去。
他开始寻找舱门,来到了堆放V-5的甲板附近。两名水手正指挥着起重机卸货。他躲过他们的视线,顺着几个标着多国文字的货箱往前移动,发现了前面有一扇舱门,于是停下脚步。
那些货箱正好放在装V-5的罐子附近!他仔细地看了看身边一个箱子上面的标签。上面写着“化工原料,物品明细参见船货清单。第141箱。”
他观察了一下附近货箱上标注的编号,然后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那份船货清单的复印件。他用手指指着一一检查木箱清单,发现了上面所列的品名:“萘啶酮酸、聚氯乙烯树脂、乙烷、甲烷。”而且,还有“8桶易燃添加剂提取物。警告:燃点为0摄氏度。”
“狗杂种!”他低声诅咒一句,然后环顾四周。哦,约40码开外摆放着一些圆桶,都是准备运走的。船上有这么多化学药品,燃烧起来会像地狱烈火一样厉害。他可以毁掉这可恶的V-5制剂。
别急,别急,好好想一想。如果我点燃那些圆筒,装着化学品的货箱也会烧起来。熊熊烈火将会吞掉全部V-5制剂,蔓延到整个甲板。他念头一转,那样的话,船上的水手们也会葬身火海。
他面对着一个微妙的道德抉择,花了几秒钟时间来权衡利弊。后来,他觉得只好让那些水手们承担这个风险了。
一个实际问题是他如何使这些化学药品燃烧起来。他连一根火柴也没有。
信号弹。对,就是它。往圆筒里面扔一颗报警用的信号弹,然后逃之夭夭。船上的救生艇里肯定备有信号弹。只要溜到救生艇甲板上去,取回信号弹,就算万事大吉了。
艾略特穿过货物堆,朝船的后部移动,快要到达船尾时却被一道钢板挡住了去路。
他考虑了几分钟以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住宿舱的墙壁。住宿舱在主甲板后部,宽度几乎和船体一样。在这里很可能被人捉住。
他侧身向前移动,沿着舱壁到了一扇开着的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冲了进去。
里边没有人。地上放着缆绳、电线、滑轮、机械配件、绳索、水管、梯子和油漆桶。舱里弥漫着油漆的气味。
艾略特从另外一端的舱门出来,飞快地爬上通往救生艇甲板的梯子。现在他已经到了“房屋”里面——它包括栈桥、船尾看台、船长室、旅客特等舱,以及其他一些舱房。他往船舷边移动,发现自己得通过几道开着的舱房门才能接近救生艇。
他到了救生艇附近,有几个人突然从前面的走道里冒了出来。他们谈笑风生,看来情绪不错,其中的一个显然就是这艘船的船长。
艾略特硬着头皮朝前走,装作办事的船员模样。那些人闪身让他过去,艾略特觉得船长瞪了自己一眼。艾略特走出十来步远,正要爬上附近的一道楼梯,突然听到一声带着外国口音的叫喊:“喂,你是干什么的?”
艾略特撒腿冲向楼梯。
“拦住那个家伙!”艾略特爬上舰桥甲板时有人大叫一声。他如果跑到货船的另外一侧,就能甩掉他们。
他拐进了通往栈桥的走廊。一个年龄大约有五十多岁的男子——船上的大副——正在查看航海图表。“你这家伙是干什么的?”他厉声问道。
艾略特没有理睬他,径直跑过甲板,一眼看见架子上放着一件熟悉的东西,于是立刻停下了脚步。它的外观像手枪,粗大的枪孔可以放进一个高尔夫球。
那是一支信号枪,可以发射亮度为两万支烛光的信号弹。它旁边摆着一盒信号弹,上面标有“警告:易燃;使用方法:朝天射击”字样。他抓了几颗信号弹,然后塞进腰问。他伸手取枪时,那名大副已经冲了上来。艾略特抓过枪,顺势转身朝着大副的胸部狠狠一击。大副往后踉跄一退,张大嘴巴直喘气。
艾略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出了舱门,接着跑下右舷梯。救生艇甲板上空无一人,他心里不禁一惊。他穿过一个通道,跑向住宿舱的甲板,可是眼前出现的情景却使他立刻停下了脚步。
刚才见过的那个船长和一个看上去60多岁、长着浓密灰发的男子正守候在那里。显然,他们几个已经在救生艇甲板上四下散开,等候他自投罗网。
船长举起一支9毫米口径的手枪对着艾略特。“好啦,先生,报上姓名吧。”
年长的那人骂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那个狗杂种律师!你叫罗思!”
艾略特跪下来,假装张大嘴巴喘气。他问道:“你是谁?”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哈克。朱巴尔·厄尔利·哈克将军。记住这个名字吧。”
“先生,”船长说,“我想你不该——”
“事到如今已没有什么关系了,德格鲁特。罗思先生是无法对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了。”
德格鲁特建议说:“这里不行,有水手来往。我们把他弄到我的舱房去。”
艾略特站起来问:“你就是哈克?”
“没错,”哈克得意洋洋地说,“是我制造的V-5。”他冷笑了一声。“看来,上帝把我的敌人送上门来了。罗思,你费尽心机想要破坏我的计划,现在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艾略特暗忖道,别着急。德格鲁特手里的枪晃动了一下。只要他们让他讲话,他就有机会。他对哈克说:“你知道,我不是单枪匹马地独干,你们的事情已经败露了。”
哈克又笑了起来。“你的所谓朋友是不会帮你的,罗思。”
艾略特明白不能听信哈克的胡言,但是心里却不禁想知道它的真实性,于是对哈克说:“这么说,你就是那个被几个真正的军人炸掉蛋蛋的杂种啰?我看你那次肯定是一直待在西贡淌尿吧。”
不出艾略特所料,这使哈克大为恼火。哈克眉头一皱,冲上来挥手照着艾略特的脑袋就是一击。艾略将低头一闪,顺势绕过哈克,用信号枪猛击船长握着的手枪。手枪飞了出去,落在甲板上,滚向另外一侧。
哈克猛扑过去抓枪,艾略特扭头冲过住宿舱甲板,进入装货甲板。船长像一头怒牛,嘴里吼叫着在后面追赶。
艾略特在货物间东躲西藏,后来到了堆放的V-5制剂附近,爬上了一个大货箱。那两名负责装卸的水手已经走了。
看来附近没有人,于是他伸手从腰间掏出一颗信号弹,把它装进了枪膛。突然,他觉得腿部一震,身体不由自主地倒在货箱上。他扭头一看,发现一个人正站在栈桥上用步枪对着他。他翻身滚到木箱另外一侧,接着轰的一声跌落在钢甲板上。
他撩起裤脚,看了看自己的腿。子弹穿过了腿肚,流了许多血,然而没有伤着骨头。看来伤势不严重,而且疼得也不太厉害。
他习惯性地叫了一声“卫生员”,可话一出口便立刻闭上了嘴巴。他站起来,用一条腿支撑住身体,拾起信号枪,穿过货箱间的缝隙,发现了他要寻找的目标——那些装着易燃化学药品的圆筒。但是,空间太狭窄了,他无法开枪: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否则爆炸产生的火焰会把他也卷进去。
艾略特心里测算了一下,往后退了20码左右,爬到另外一只货箱顶上。他调整站立的位置,使自己能够看见那些圆筒。这时,一颗子弹从他的头顶上呼啸而过。他举枪瞄准,然后扣动了扳机。
信号弹直接射到圆筒上,出现了一团巨大的火光,液体燃烧发出吱吱的响声。时光好像停止了流动,就连刚才朝他开枪的那个家伙也不再射击了。
艾略特纵身跳下货箱,落在甲板上面,立刻朝船首跑去。突然,他看见几名荷枪实弹的船员冲了过来,连忙扭头就逃,希望在货物中间找到一个藏身之处。
卡伦吃力地将小船划到码头边,距离南方之星号大约有20码。她能够看见货船的铁锚,但是希望船上的人看不见自己。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使自己在坚硬的座位上舒服一点。过了一阵,难以抵抗的困意向她袭来。尽管身处险境,她还是觉得难以睁开眼睛。她正在打盹,突然听到有人在自己的头上讲话:“你在这里!快上来!”
码头上有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其中一个正朝她挥手示意。
卡伦爬到小船尾部。她虽然不知道如何开动那台倒霉的推进器,但是却可以试一试。
“嘿!听见没有?”她觉得那声音有些不妙,抬头瞟了一眼,看见他握着一支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
那两人把她拉上码头时,卡伦心里暗暗叫道,对不起,艾略特。
两个男子像是一对双胞胎:面部刮得精光,留着棕色短发,戴着飞行员式的黑色眼镜。个子高的那个朝前跨了一步,晃了晃手里的徽章说:“乔治·莫里斯,联邦调查局的。”
“明白了。”她说。
他们架着她走到停放在码头上的黑色大轿车前。那是一辆政府部门专用车,车窗遮得严严实实的。轿车后门开了,莫里斯吩咐卡伦:“请进去吧。”
她转身看了看南方之星号和码头四周的情况。“唉,我们已经尽力了。”她喃喃自语着上了轿车。
“你好,穆尔大夫。”
“参议员!”
“正是本人。”克里夫顿懒洋洋地将身体向后一靠,脸上露出了微笑。
这下完了,卡伦暗暗叫道,心里涌起一种巨大的恐惧感。“你在这里干什么?”她吃力地问道。
“是你们要我进行调查的,对吧?”
“嗯,不过——”
“我知道,我知道,我当时没有明确表态。但是,我还是叫我的调查组负责人查过了这艘货船的情况。他发现上面装有一些来路可疑的化学药品。嗯,国务院没有这艘货轮的任何记录。大概就在那时,我接到了一位自称格尔顿博士的人打来的电话,他谈到了有关V-5的情况——”
“你们得拦住那条船!”
“我的人刚才正准备上船去,但是我估计你们两位可能就在这附近。艾略特在哪里?希望他不是在干傻事。”
她刚要开口回答,只见海面上闪过一道亮光,接着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耀眼的火焰从南方之星号上腾空而起。
卡伦和克里夫顿相继钻出轿车,望着货船甲板上燃起的大火。
“艾略特!”她随即瘫倒在轿车旁。
爆炸产生的气浪好像把艾略特往后吸,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仿佛被一只巨手拎了起来,猛地一下扔在甲板上。
他觉得眼前直冒金星。
过了一阵,他挣扎着站立起来,然后环顾四周。熊熊燃烧的烈火形成了一道墙壁,将他和船首分隔开来。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每一块骨头都在疼痛,但是没有缺少什么。他觉得嘴巴里有一种金属的味道,伸手摸了一下脸,发现自己满手都是鲜红的血迹。
“血。”他木然地嘟哝着,一边在裤子上擦着手,一边朝住宿舱走去。受伤的那条腿钻心地疼。
突然,他的左侧蹿出了一个人影,艾略特立刻一闪。那是船长,但是他好像没有看见艾略特。德格鲁特的耳朵、鼻孔和嘴巴满是血迹,两眼直愣愣地望着远处的什么东西。艾略特绕过他径直朝前走。
大火产生的高温使人觉得恐怖,艾略特担心自己的衣服也会燃烧起来。住宿舱的通道就在眼前,艾略特冲了过去。
哈克坐在甲板上摇晃着脑袋,还没有从爆炸的震荡中清醒过来。两个男子——一个身体肥胖,另一个矮小壮实——正搀扶着他站起来。哈克先看到艾略特。“冯·格拉克!”他对那个胖子叫道:“有人!”两人一见艾略特顿时目瞪口呆。
艾略特意识到自己的模样一定非常可怕:一个从滚滚浓烟中冒出来的血色幽灵。但是,矮个子很快反应过来,随即把手伸进粗花呢茄克内掏枪。
艾略特用尽全力朝他冲撞过去。
两人跌倒在甲板上,艾略特压在矮个子的身上。矮个子的脑袋砰的一声撞在甲板上,顿时失去了知觉。由于体内的肾上腺素和内啡呔的作用,艾略特几乎没有感到什么疼痛。为了保险起见,他抓住对方的头部在甲板上狠狠地撞了几次,然后站起来对付剩下的两个。
哈克冲向救生艇甲板,艾略特在后面追赶,回头观察时恰巧看到举起手枪朝他瞄准的冯·格拉克。在冯·格拉克开枪的那一瞬间,艾略特闪身躲在堆放起来的货箱后面。子弹轰的一声打在他身边的一只货箱上面。
艾略特还带着信号枪,但是使用它危险性太大:整个船上充满了易燃气体。万一——
看来,他不能射偏了。艾略特装上一发信号弹,从木箱后面伸出头来观察。冯·格拉克双手握着枪,小心翼翼地朝前移动着,一见艾略特的面孔,立刻开了一枪。子弹呼啸而来,轰倒了艾略特身边的一把折叠式梯子。
艾略特如果不暴露自己的身体就无法朝对方射击,于是只得换了一个位置。他弯下腰,冲过几个救生圈。如果他不过多地暴露在对方的火力之下,他可以利用货船的宽度进行周旋。
那个捉迷藏式的战斗似乎持续了若干小时,其实整个过程还不到1分钟。冯·格拉克几次朝艾略特开枪,但是连他的汗毛也没有碰到。
后来,艾略特觉得自己的腿突然不听使唤了,身体像一堆衣服似的一下瘫倒在甲板上。那支信号枪压在他的身体下面,这一跤几乎使他断了气。他趴在甲板上,像一条被抛上河岸的鲤鱼,张开嘴巴直喘气。冯·格拉克趔趔趄趄地走上前来。
“你这个奥狗屎。”冯·格拉克骂道,站在艾略特的脚边。“罗思,事情全都被你搅了。我要叫你好好尝尝苦头。转过身去。”
艾略特吃力地哼了一声。
“听见没有?转过身去。”冯·格拉克说罢照着艾略特的肋部猛踢一脚,剧烈的疼痛几乎使艾略特失去知觉。
“好吧。”艾略特呻吟着滚了一转,仰面朝天地手握信号枪对着冯·格拉克。在那漫长的一秒钟时间里,冯·格拉克肥猪似的面孔上交织着惊讶和恐惧的表情。艾略特扣动了扳机。
信号枪向后一震,火焰直冲冯·格拉克的胸膛。在那样短的距离里,子弹的速度非常之快,其冲击力不亚于大货车发动机产生的力量。
冯·格拉克像一个布片做成的玩具人,被抛到甲板的另外一侧。信号弹在他的身体上穿了一个大洞,打在远处的舱壁上,弹跳了好几下,最后才燃烧起来。它附近的一切顿时陷入烈焰之中。
艾略特歪歪倒倒地站起来,走到冯·格拉克的尸体旁边。透过尸体上还在冒烟的大洞,他可以看到下面的钢板。他抬起自己那条没有受伤的腿,用尽全身力量狠狠地踢了冯·格拉克的脑袋一脚。“这是替杰基踢的。”他大笑着。
接着,他朝救生艇甲板跑去。
水手们来回奔跑,互相大声叫喊着,没有人注意他。突然,又是一声爆炸,好像到处都是火焰。艾略特吃力地咳了几声,跌跌撞撞地到了右舷,翻上栏杆,纵身跳进了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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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港口内混着油液的海水如同一道关闭的房门,哗的一声盖在艾略特的头顶上。他的身体不停地往下沉,落入黑暗之中,两只耳朵感到海水的压力越来越大。
这里既凉爽又安静,他真的不愿意浮上水面,至少不愿意立刻就这么上去。或许,他可以在这里待上一会儿,静等尘世的烦恼灰飞烟灭——
“艾略特!”有人在他耳边大声嚷着,打破了他内心的平静。为什么他们不肯放过他?他试着恢复——
“艾略特!听见我的话没有?”
他的眼睛睁开了一下,可是立刻又闭上了。光线太强烈了。后来,他将眼睛慢慢地睁开,垂下的眼帘里映入了卡伦焦急而关切的脸庞。他强忍剧痛挣扎着坐起来,然后看了看周围。
他正坐在担架上。码头上四处可见消防车和警车,从由远而近的声音判断,还有车辆正往这里驶来。一名医务人员正在给他包扎伤口,他的胳膊上插着静脉点滴的针头,胶管的另一端是一瓶清澈的药液。
艾略特转过头,看见了南方之星号。货轮仍在熊熊燃烧,几艘消防艇正往它的甲板上不停地喷水。
“发生什么事了?”他有气无力地问。
“不知道,”卡伦回答说,“一艘消防艇把你打捞上来。你当时踩着水,没有游动。后来,你就昏迷过去了。”
“哦,”他疲惫不堪地问,“我现在怎么样?”
“糟透了。脑震荡,腿部有枪伤——幸亏不严重,颈部后面和一侧肩部有二度烧伤,身上多处撞伤、破裂和擦伤。需要输液和CT扫描。不过,艾略特——”她说着俯身亲吻他的脸颊。“你成功了!你拦住了那条船!”
“是吗?”他说着,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对,看来事情办好了!不过——”
“还有其他事情吗?”克里夫顿参议员这时接过话头,蹲下握住艾略特的手。“我们会对付那帮激进分子的,无论是谁都逃不过惩罚。”
“嘿,”艾略特说,“参议员,你在这里干什么?我本以为——”
“穆尔大夫慢慢给你解释吧。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办,你也得上医院去。艾略特,那条船上死了人,调查工作非常麻烦。”
艾略特问道:“有没有人逃出来?”
“哦,当然有。大部分水手都像你一样跳海逃了出来。其余的人从舷梯冲了下来,其中包括哈克将军。”
“你们抓到哈克了?”
克里夫顿摇了摇头。“没有。他像飞出地狱的蝙蝠,逃离码头以后钻进了一辆小车。他逃跑了——现在还逍遥法外。但是,我看见了他,肯定他也看见了我。”他拍了拍艾略特的肩头。“你没有照我的话去做——不过,你成功了。”
艾略特恢复知觉以后,心里一直梗着什么东西,现在突然回想起来了。你的朋友是不会帮你的,罗思。哈克的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朋友——是卡伦吗?如果是的,她现在却平安无事。别的还有谁呢?艾略特考虑了一阵,心里豁然开朗。没错!
他挣扎着站立起来,一阵眩晕使他差一点摔倒,但是他很快恢复了平衡。他试着让受伤的那条腿用力,尽管疼得非常厉害,但是还行。
“嘿!”卡伦和那名医务人员同时叫了起来。
“把输液管拔掉,”艾略特吩咐道,“给我一点止痛的东西,然后开车送我到华盛顿去。”
“不行,”卡伦说,“你这身体——”
艾略特打断她的话头说:“我有什么危险吗?我是说有什么危及生命的伤病吗?”
她注视着他的面孔,心里考虑了一下,于是对他说:“不知道,可能没有吧。”
“谢谢你。”他说着握住她的肩头,“来吧,我们走。”
在从巴尔的摩去华盛顿的路上,艾略特给兰迪的家里打了几次电话,但是听到的都是录音电话的回答。艾略特和卡伦进了兰迪住的公寓门厅,找到了公寓管理员的办公室,然后闯了进去。
幸亏卡伦和他一道来了。艾略特的模样叫人害怕:他的衣服还是湿的,上面满是血迹,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但是,卡伦告诉公寓管理员——一个身穿毛线衣服的巴基斯坦人——兰迪发病了。管理员领着他们到了兰迪的套房。
管理员敲了敲兰迪的门,里面没有人回答,于是他用钥匙把门打开。两人跟在他的身后,艾略特不知道将会见到什么。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名迷人的金发女郎:她正坐在餐桌旁边品茶。
“梅利莎!”艾略特叫道。
“非常抱歉,小姐,”管理员用悦耳的口吻说,“我们以为有人发病了。这里没有什么事吧?”
艾略特一把将管理员推向一边,伸手抓住梅利莎的胳膊。“他在哪里?”
“先生,别这样!”管理员恳求道。
艾略特没有理睬他。梅利莎没有做声,艾略特绕过她,大步穿过起居室,然后冲进卧室。卡伦跟在他的身后。
房间里面一片狼藉,但是却不像是搏斗造成的。糟糕,看来——
“看来像有人收拾行李后仓皇出逃了。”卡伦站在房门口说。衣柜面前的地上散落着几只箱子,兰迪——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好像匆匆忙忙地从中挑选过什么东西。
“对。”艾略特说。接着,他闻到了香水的气味,是梅利莎用的那种香水。这气味勾起了他的回忆——他从前就在这里闻到过这种香水的味道。他猛地转过身来,奔向起居室。管理员说:“先生,请别这样,要不我会报警的——”
“住口。”艾略特喝令道,然后抓住梅利莎的胳膊摇晃起来。“兰迪·伊斯特在哪里?你是为哈克干吗?”
她一把将他推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艾略特再次抓住她摇晃。
“先生!”管理员尖叫起来。“我现在就报警——”
“别动电话。”艾略特高声吼道。管理员听后吃了一惊,立刻停下了脚步。艾略特转身问梅利莎,“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用沙哑的嗓音回答:“我是他的女友。”
“他的女友?”艾略特喃喃地说,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女友?”他嘴里重复着。“他在哪里?兰迪在哪里?”
梅利莎耸了耸肩膀。“不知道,他没说要到哪里去。”
艾略特在餐椅上坐下,梅利莎趁机冲了出去。
艾略特脑海里闪过几个念头,可是他的内心却不愿意接受它们。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卡伦说。
“我想我明白。”艾略特说着,觉得整个房间开始旋转。
“艾略特!”卡伦见他摇摇晃晃的样子,立刻叫了起来,“你没事吧?”
卡伦反复检查以后,觉得艾略特的情况还算过得去:神经系统反应正常,他只是感觉眩晕——脑震荡后遗症和低血糖都可能使患者出现这种症状。
她说服他到医院去接受进一步检查。在那位不知所措的管理员的帮助下,她把他弄上了车,然后直接开往首都大学医院,在急诊室门口的车道上停了下来。
“艾略特,我去找人帮帮忙。”她说罢朝室内跑去。她在护士台呼叫西尔维亚,可是急诊室的人非常忙。过了几分钟以后他们才找来一辆轮椅,然后弄清楚哪一间治疗室是空的。
他们把轮椅推到门口的车道上,却发现汽车不见了,艾略特也无影无踪。
对艾略特来说,刚才开车上医院是一种奇怪的经历:他神智清醒,可是却觉得在自己的身体和外界之间隔着一层膜。他坐在卡伦的右边,每时每刻都感受到她那关切焦虑的目光,然而却无法使自己的身体做出任何反应。
他的头脑还管用。他考虑了在兰迪公寓里面发生的事情,估计了它的影响。“我是他的女友。”梅利莎是这样说的。她是不是呢?这是他的幻觉吗?梅利莎究竟是不是在那里?
没错,这是真的。可是,兰迪到哪里去了呢?美国幅员辽阔,人海茫茫。
然而,他后来知道了该去哪里寻找。
卡伦刚才在车道上停下时,没有取走汽车的钥匙,艾略特命令自己采取了行动。
他将身体挪到驾驶席上,开动汽车,驶出了车道。他观察了一下左边的来车情况,然后按下了加速器。他指挥着自己的身体,仿佛它是另外的一个东西,一个不属于他自己的躯壳。
他沿着M大街到了运河大街。在遇到红灯停车等待的时候,他看了看车上的储物箱,发现了两块巧克力。他没有来得及剥光上面的包装纸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后来,他觉得好受一些,身体开始恢复正常,不再像刚才那样似乎是与大脑完全分离的。
艾略特驶出运河大街,上了GW公园大路,然后拐上环城路,进入北270号公路。45分钟以后,他到达了那个小型机场。
在兰迪的飞机库前有许多可供停车的泊位。艾略特下车时心里说,我错了,至少我希望自己的判断错了。兰迪的飞机应该在那里。
飞机果然在那里。
兰迪也在那里。
而且还有哈克。
兰迪正在做飞行之前的准备——逐一检查起落架、襟翼、方向舵和升降舵。飞机的舱门开着,哈克坐在里面。兰迪听见艾略特奔来时脚步击打水泥地面声音,连忙抬起头来。
“艾略特!”
兰迪的声调使艾略特明白了一切。
哈克走出机舱,艾略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一时不知所措。他刚才只考虑到兰迪可能在这里,对其他的情况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或许,他应该逃走。他转过身去,但是两条腿却好像钉在了地上。他觉得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只好木然地站在那里。他看见兰迪和哈克走上来时,吃力地使自己面对他们。兰迪的表情复杂,既带有内疚又包含恐惧。哈克从衬衣里掏出了一支陆军专用的0.45英寸口径的手枪,照着艾略特的胸部就是一击。
“去百慕大吗?”艾略特问兰迪。
“住嘴!”哈克喝道。
他们用绳子捆住艾略特的手腕和脚踝,知道他既没有任何进行反抗的力量,也无力大声呼救。艾略特仿佛是一名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妈的,他虚弱得像一只猫。”哈克说。他们把他抬上切诺基式飞机,放在第一排和第二排座位之间的地板上,把他捆绑着的双手压在身体的下面。艾略特茫然地听着他们继续飞行之前的最后准备工作。
“你看他跟别人讲过他的行踪没有?”哈克问道。
“我不知道,”兰迪回答说,“看来没有吧,否则他不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不过,也可能讲过。我们降落以后得立刻上船。”
“我去给游艇船坞打电话,叫他们做好准备。”哈克说罢下了飞机。
过了片刻,兰迪转过身来,伸手搬动艾略特,让他坐起来好受一点。艾略特坐在地板上,但是却可以用背靠着椅子。身体不再压迫着捆绑起来的双手,他觉得好多了,但是两臂已经失去了知觉。
“让你这样真遗憾,艾略特。”
“那当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去了你的公寓,看见了梅利莎。”
“妈的,”兰迪忿忿地骂道,“那个婊子!她答应我要离开的。”他叹了一口气。“不能相信女人啊,艾略特。”
“她根本不认识克兰德尔,对不对?因为你的原因,克兰德尔那天晚上去了她的公寓。他去那里是为了找你,告诉你他在克罗姆了解到的情况。对不对?”
“对。”
“而你是策划杀害克兰德尔的同谋,是不是?你知道他慢跑的路线。”兰迪没有做声。艾略特继续说道:“有人朝他的脸上喷洒了V-5,我说得对吧?”艾略特明白现在讲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搞清克兰德尔之死的真相给了他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差不多吧。”
“你们为什么不用别的方式?为什么要用V-5?”
“是将军下的命令。”兰迪沮丧地干笑一声。“当时觉得那主意不错,没有料到克兰德尔竟能坚持到医院。”
“但是,你们发现情况有变,就找来一名陆军医院的医生进行了尸体解剖。然后,你把案子交给了我这个备受毒品困扰的二流律师。”
兰迪在座位上不安地挪动着身体。“你说得不全对,艾略特。嗯,也差不多吧,不过我那样做也是看在你我是朋友的分上。我以为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赢官司——那会让你发财,一点附带的好处。”
“朋友!”艾略特鄙夷地说道,“不错,那官司不难——因为那是你们一手操纵的。你们控制了斯潘塞,对不对?还有弗拉纳根?”
兰迪叹了一口气。“嗯,是我们干的。”
“而且,你把我告诉你的关于案子的情况一一上报。你一定耻笑我是一个大傻瓜。后来,又搞一个吸食可卡因过量的圈套来算计我——”
兰迪惊讶地问:“什么?”
“你的爪牙设下圈套,想叫我吸毒过量送命。”
兰迪看来真的吃了一惊。“我——他们是不该弄死你的。”
“没有人给他们下这个命令。你们这帮家伙到底是干什么的?政府内部到底有多少人参与?”
兰迪吸了一口气。“我们是一个爱国者组织,艾略特。爱国者。要是情况不是现在这样,我会认为你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站在你们一边!你疯了吗?实际上你并不相信那种白人至上的鬼话,对不对?天哪,你可是一个聪明人!”
兰迪揉了揉眼睛,站起来观察了一下飞机库的动静,然后坐了下来。“那不是危言耸听,”他解释说,“再过几年,白人在这个国家里就会变成少数民族了。是我们建起了这个国家,难道你不认为白色人种值得拯救吗?”
“你们的办法是什么?搞种族灭绝?”
“算了吧,对天发誓,我们不是三K党。实际上,你不会相信参与了这个计划的那些人。一些真正的大人物。我们并不是要杀掉所有的人。V-5是一种防御性武器,只有出现全国性危机时才会投入使用。用它的目的是为了拯救国家。”
“对啊,依我看,那些南非白人将会用它来进行‘自卫’。”
兰迪耸了耸肩膀。“那由他们自己来决定。”
“明白了。既然你们的事业如此高尚,怎么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仓皇逃命呢?”
艾略特以为兰迪听了以后会猛揍自己,可是兰迪过了一阵回答道:“不幸的是,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们不得不干了一些违法的事情。嗯——多亏了你在船上的杰作暴露了我们的计划。所以,我们只好像尼克松说的那样进行‘战略性撤退’。”
“我不会相信你说的了,”艾略特惊叹道,“你疯了!该进精神病院了!”
兰迪脸色阴沉。“你还不明白,这是正当防卫。假装我们亲如兄弟没有什么意思,我们之间有差距。”他吸了一口气以后随即说,“事到如今,你没有权力在这里说教。还记得你当时在越南的情形吗?你总是向我抱怨排里的那些黑人干的事情——他们演奏的音乐、他们说的土话、他们种种令人讨厌的地方。可你从来没有说过白人士兵的坏话,对不对?后来,我们摊到了那个傻瓜黑鬼克劳利,分配由你照管他,可是你对他连屁也不放一个。通常你都会帮助新来的士兵,不过只限于白人——”
“住嘴!”
艾略特忿忿地想站起来,但是兰迪一把将他按下,然后继续说:“我曾经听你谈过黑人得到伤害赔偿金的事情,听你谈过黑人在政府当官的事情。艾略情,你比我们好不了多少!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艾略特无言以对。他和兰迪两人曾经同甘共苦,相濡以沫,曾经救过对方的性命——而且那样的情况不止出现过一次。他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兰迪的种族歧视思想呢?
或许,艾略特有相同的感觉。
尽管疼痛和疲惫使艾略特思维迟钝,但是他却可以清醒地对待自己面临的情况。他镇静地反驳道:“你错了,兰迪。我愿意承认可能我和你有类似的地方,但是至少我对此感到羞耻。”
“真是不可救药!”
艾略特继续说:“而且,你所说的克劳利的事情也没错。美国步兵普里瓦特·杰弗逊·T.克劳利。我从来没有弄清楚那个T代表什么。在华盛顿的越战纪念碑上他的名字是这样写的。我害了他。只有今天——今天我才有一点将功赎罪的感觉,兰迪,就是在我炸掉那讨厌的V-5的时候。”
兰迪眨了眨眼睛,惊讶地说:“你真的觉得——”这时兰迪见哈克上了飞机,连忙止住了话头。
“弄清他跟谁说过行踪了吗?”哈克问兰迪。
“哦——没有。”
“我报告了联邦调查局,”艾略特撒谎说,“他们很快就会来。”
哈克笑了笑。“不过,我不相信。我看没有人知道你到这里。”他漫不经心地收回胳膊,然后照着艾略特的嘴巴就是一拳。
“喂!”兰迪叫道,“你干什么?”
“我早就想狠狠揍他了。”哈克得意洋洋地说。
刚才那一拳打得艾略特砰一声撞在椅子上,但是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他觉得嘴里有破碎的牙齿和鲜血,于是对着哈克啐了一口,血沫和碎牙喷在哈克的脖子上。哈克顿时暴跳如雷,再次挥起了拳头,但是兰迪一把拦住了他。“住手!”兰迪吼道。
哈克甩开了兰迪,皮笑肉不笑地说:“罗思,我要叫你付出代价,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俯身抓住艾略特的衬衣。“你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吗?知道吗?”他那充血的面孔实际上已经抵着艾略特的鼻子了。艾略特觉得哈克准备张口咬他。
兰迪再次把哈克拉开。“算了吧,将军。我们现在不起飞,可能就再也无法去游艇船坞了。”
哈克忿忿地点了点头,然后猛地一搡艾略特的脑袋。艾略特面部朝下,撞在座椅之间的地板上。接着,哈克照着艾略特的腰部击了一拳,然后转过头去命令兰迪:“我们走吧。”艾略特痛苦不堪地躺在地板上,觉得自己这次死定了。
他们做完飞行之前最后的准备工作以后,飞机滑进跑道,离开地面,逐渐上升到巡航高度。尽管置身痛苦和危险之中,可是艾略特发现自己无法保持警觉。他只能听见发动机单调的嗡嗡响声,麻木的四肢没有感觉,接着打起盹来。
后来,哈克在他的背上揍了一拳,使他清醒过来。“坐起来。”哈克命令道。艾略特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
他听见兰迪和哈克正在说话,可是发动机的噪音太大,无法听清楚他们说些什么。直到两人后来大声吵起来,他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
“不行!”兰迪高声说道,“绝对不行!”
哈克吼道:“动手!”
几秒钟以后,发动机的声音变小了,艾略特发现兰迪开始让飞机作下降飞行。突然,机舱里狂风呼啸。哈克把艾略特提起来,让他坐在地板上。艾略特发现哈克右边的机舱门已经开了。
哈克用枪口抵住艾略特的太阳穴,冲着他的耳朵大声说:“我本可以就这样一枪崩了你,罗思,可那就他妈的太便宜你了。我喜欢这样玩玩。”哈克说罢将那支0.45英寸口径的手枪换到左手,然后右手抓住艾略特的衬衣往机舱门口拽。
艾略特拼命地往后挣扎,企图用腿和膝盖抵住座椅,抵住其他别的什么东西。兰迪大声叫喊着什么,但是艾略特一句也听不清。就在哈克快要把他推出舱门的那一瞬间,艾略特用力将自己的脚插进了座椅和地板之间的空隙里。
艾略特的脚就像被夹在老虎钳里一样,他的胸部和头已经出了舱门,身体的其余部分卡在舱门和座椅之问。飞机的速度是90节,呼啸的空气如周一面墙壁,冲击着艾略特的面部,令他的眼睛淌出了泪水。他从两英里的高空睁眼看着下面茫茫的大海。下面是碧蓝的海水。几秒钟以后,哈克就会把他的脚拔出来,而他就会投身到那海浪里去——
突然,发动机一阵轰鸣,飞机猛地向右侧倾斜。
“砰!砰!”两声枪响,哈克的身体朝后一个趔趄,从艾略特的身体上飞出机舱门。哈克不顾一切地用右手抓住了艾略特的衬衣。他在艾略特上方漂浮了几秒钟,面部已经吓变了形,嘴里说着艾略特听不明白的话,左手仍旧握着枪。
接着,飞机猛地向左倾斜,哈克的身体随即砰的一声砸在舱门前方的机身上。
经过这么几下折腾,切诺基式飞机突然失控,开始螺旋下降。哈克的右手一松,气流的力量本来应该将他卷离飞机,但是他们正在做自由落体运动,普通力学规律已经不起作用。惯性使哈克的身体头部朝前飞向机首,他伸手抓住发动机外罩,手枪随即飞了出去,碰上了飞转的螺旋桨。
一阵金属物体互相碰撞的巨响,发动机戛然停转。哈克悬在空中,两腿叉开,双手在飞机光滑滚烫的金属表面上乱抓。接着,飞机垂直下落,哈克的胳膊一扬,嘴巴张得大大的喊着什么,身体滑离机头,消失在空中。
这时,兰迪使飞机保持住了平衡。艾略特转动身体,想伸手抓住座椅以便将身体挪进机舱。可是,他的双手仍旧被捆着,背部疼痛难忍。他像海豹一般用力挺起上身,然后重重地砸在座椅前面的地板上。
接着,艾略特小心翼翼地调整好自己的位置,将身体的下半部分从座椅和舱门之间的空隙中拔出来。他觉得臀部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但是仍设法在飞机右前部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兰迪倒在驾驶座席上,一只手抓住操纵杆,另一只手捂着肩头。他的衬衣浸透了鲜血,脸色苍白,两眼望着艾略特。
“我刚才设法帮助你。”兰迪喃喃地说。
“什么?”艾略特问道。
“我刚才设法帮助你。我看见你的身体牢牢地卡在那里,估计有可能把哈克摔下去,所以就尽量使飞机倾斜。哈克的手枪走了火——子弹击中了我的肩膀。”
“我还以为你是要把我给弄下去呢。”
兰迪摇了摇头,神色茫然。
“能不能把我手上的绳索解开?”
“行。”兰迪嘟哝道。
艾略特把身体凑过去,把捆绑着的手腕挪到兰迪大腿面上。过了一阵,他活动了一下手,于是俯身解开捆绑在脚踝上的绳索。后来,他转过身来对兰迪说:“让我看看你的肩头。”
子弹从肩部对穿而过,没有伤着锁骨,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弹孔。艾略特在贮藏箱里找到了急救包,将一团纱布塞进伤口,庆幸子弹没有伤着动脉。伤口仍旧在往外渗血,但是比包扎之前好多了。
突然,飞机一阵颠簸,接着机首朝下往地面坠落。“我得坐直起来。”兰迪说着,用双手抓住操纵杆。
“你不能使发动机重新转起来吗?”艾略特无可奈何地问。
“没办法。推进器坏了,再启动就会把发动机弄成碎片。”
两人默默无语,兰迪让飞机缓缓地倾斜,在空中转了一个弯。艾略特心想,发动机失灵以后,只听见气流声,飞起来真可怕。
“我掉头朝海岸线飞,”兰迪说,“我们现在的高度大约是9000英尺,适合作滑翔飞行,可以飞到海岸附近。”他伸手打开无线电,发了一条呼救信号,而且在信号中附上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兰迪转身看着艾略特。“我听到货船出事的消息以后,知道一切都完了,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失败。飞往百慕大的计划是不可能成功的。我想,那不过是试一试而已。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他杀掉你的。”
艾略特内心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感激之情,脸上出现了激动的神情,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我有些虚弱,”兰迪说,“你能不能驾驶一会儿?”
艾略特伸手抓住操纵杆,两只脚放在方向踏板上。“行了。”他对兰迪说。
“就这样。机头向上,看见要停止时就往下压一点。这样就可以使它保持滑翔。这飞机滑翔的能力不错,”他满怀深情地说,“明白吗?”
艾略特轻轻地往后拉了一下操纵杆。“明白了。”他说罢看了一眼仪表板。现在的高度是7100英尺,他们每分钟下降600英尺,所以大约还可以滑翔10分钟时间。
“你得在海面上迫降,知道吗?”兰迪说,“我随时都可能昏迷过去。降落时尽量使它保持水平状态。飞机在海里下沉以前设法逃出去。”他慢慢地爬到飞机的后部,从小货舱里取出几件东西,然后回到座位上。“这里有两件救生衣,还有——”他指着一个黑色密封小盒子。“这是和卫星相连的遇险位置无线电指示标,还有一个遇险信号无线电传送器。来,把它套在你的脖子上。到时候打开,将这个按钮摁下去,转动一下,海岸警卫队就会知道我们的确切位置。”
兰迪吃力地穿上救生衣,呻吟了几声,然后握住操纵杆,让艾略特也穿上救生衣。
艾略特接过操纵杆以后,他们两人都看了看高度表上快速下降的数字。兰迪字斟句酌地说:“当初哈克招募我时——那是在德特里克堡——我真的相信我们从事的事业。后来,我开始感到怀疑,但是已经陷得太深了。你明白吗?”他瘫倒在座位上。
“当然。”艾略特说。事到如今,他实际上既没想哈克,也没想什么V-5,头脑里只考虑怎样使飞机在海面上安全降落。“不要停下,兰迪,讲话可以使你保持清醒。”
“行。”兰迪嘟哝了一声,可却再也没有说话了。
“哦。糟糕,”艾略特叫道。照这样的速度滑翔,他们达到海面时,兰迪就会完全失去知觉。他一推操纵杆,使飞机朝下俯冲。
飞机下降到750英尺时,艾略特将机身恢复到水平状态,转过头透过旁边的窗户观察海面。下面波涛汹涌。他转过头来,轻轻地推了推兰迪。
“什——”兰迪嘟哝着,慢慢地抬起头来。
“兰迪!我们要迫降了!我该怎么办?”
“迫降?”他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脑袋又耷拉在胸前。
艾略特心里默默地诅咒着,用安全带把兰迪固定在座位上,然后也给自己扣上。
他不知道是否该使用飞机的襟翼,犹豫片刻以后还是把它们放下了。他无法使用起落装置——它卡住了。这意味着轮子将先接触水面,飞机有可能翻筋斗。
飞机下降到距离水面大约10英尺时,他使机头朝上一扬,飞机随即开始下落。一只轮子接触到水面,飞机蹦了起来,接着又往下降。
艾略特往后猛拉操纵杆,飞机擦着水面滑了一下,速度减慢,接着冲进了大海。
飞机剧烈震动,艾略特觉得身体猛地向前一冲,随即失去了知觉。
艾略特觉得海水冰凉,浑身疼痛。
他睁开眼睛,受到震荡冲击的大脑经过几秒钟以后才进入思考状态。
海水涌进了机舱,现在已经漫到了他的胸部。他没有料到它竟然这么冷。他解开安全带,转过头来,看见了只有脑袋还浮在水面上的兰迪。
“兰迪!”他大叫一声,急忙俯身去解系在兰迪身上的安全带。
艾略特的手指僵硬,简直不听使唤,无法解开座位上的安全带。涌进来的海水一股股地漫过兰迪的头顶,气泡从他的鼻孔和嘴巴里咕咕地冒出来,他的眼睛仍旧紧闭着。
如果海水淹没机舱顶盖,他的身体就会被海水托起,困在机舱里。艾略特放开自己的朋友,张大嘴巴吸了一口气,使自己的身体脱离舱顶,接着抓住兰迪的胳膊,试着解开他身上的安全带。但是,他看不清楚。要么那鬼东西是被卡住了,要么他的方法不对,所以老是解不开。
艾略特心想,我救不出兰迪,但是可以保住自己。他想排除这个念头,然而他的肺部却受不了了。他转过身来,脱掉救生衣,然后游到右舱门。舱门外面游动着几条好奇的海鱼。
他把脚蹬在座位上,扳开门拴,用尽全力猛推舱门。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无法把它推开。水压太大了,我被困在这里了。可舱门慢慢地向外移动了一点,他抓住救生衣,从门缝里塞出去,自己接着钻了出去。但是,那个装着遇险位置无线电指示标的盒子却卡在了舱门上。他取出盒子,挣扎着往水面上游。
上浮过程似乎非常漫长。飞机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下沉这么深。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游动的方向是否正确?他是否丧失了方向感,正向海底游去?
艾略特觉得自己的胸膛仿佛要炸开了,他不敢掉转方向。他心想,世界就这样走向毁灭,我是否可以看见耀眼的天堂之光?
他看见了。
那是太阳的光芒。
艾略特冒出水面,张大嘴巴喘着气。过了一阵,他看见自己的救生衣在附近的浪头上漂动,于是游了过去。
他抓住救生衣,接着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海面上没有飞机坠毁的迹象;既没有油迹也没有碎片——什么都没有。别人怎样才能发现他呢?
遇险位置无线电指示标!他把它拉到自己面前,检查了一下密封着的控制键,然后使它进入工作状态。
接着,他想到了兰迪。飞机下沉时他是否还活着?
这使他非常难受。无论如何,兰迪毕竟救了他的性命。要是他能够松开兰迪的安全带——
艾略特漂浮在蓝天下,心里惦念着兰迪,随时提防着鲨鱼的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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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罗思先生!罗思!请谈一谈!”
“克兰德尔夫人!您准备撤回起诉吗?”
记者们像小孩一样嚷着,想引起他们的注意。艾略特、西蒙和琳达·克兰德尔刚刚到达最高法院大楼的侧门,记者团里有人一眼认出了他们,于是他们被围了起来。
“你最好和他们说几句。”西蒙告诉他的合伙人。
“好吧。”艾略特走路时腿还微微有一点瘸,他转过身来面对记者们。
“你要和穆尔大夫协商了结本案吗?”
“不。本案用不着协商——”
“你能不能谈谈那种只毒害黑人的化学制剂的情况?你是怎样……”
艾略特刚要回答,一名记者将一台便携式录音机伸到艾略特的面前,大声问道:“罗思先生!你会在克里夫顿参议员领导的委员会上作证吗?”
“那当然。克里夫顿参议员对我帮助很大,但是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国会的听证会。我们需要政府方面的一种全新姿态,我们需要——”
“可以啦。”西蒙叫道,伸手将艾略特推出人群,拥着他走向大楼入口。还好,他们总算安全地来到大门外,从装有金属检测器的入口进入大楼。安全检查装置减慢了记者们的速度,艾略特一行赶在他们之前步入了走廊。
他们搭乘电梯上了三楼,然后来到法官厅的人口。西蒙拿起电话,说明他们一行的身份,大厅门呜呜地自动开了。
莫顿法官的秘书正坐在桌子后面,一见他们进来,立刻站了起来。“早上好,罗思先生,”她问候道,“你们要不要一点咖啡?”
艾略特笑了。一周之前,这个女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她领着他们进入莫顿法官的办公室。卡伦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莫顿法官也对他们表示热情欢迎,然后殷勤地询问艾略特的身体状况。
“哦,我现在已经好了,法官大人。”艾略特回答说,“只是有一点虚弱。”
“其实,我们可以再等一两天。”法官说。
西蒙和艾略特交换了一下眼色。这可不是她惯有的态度。
“我的身体没有什么不适,法官。”
“那好。”她回到了写字台后面的椅子上。“好吧,现在我们来谈正事吧。罗思先生,你看怎么样?有什么要求吗?”
“是的,法官大人。”艾略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琳达,琳达点了点头。“法官,克兰德尔夫人要求撤回起诉,与此同时不使自己的合法权益受到损害。”
“明白了。”莫顿点了点头。“这是要协商解决吗?本人——”
“不是的,法官大人。真的是要撤销起诉,没有什么协商解决方案。”
莫顿看着琳达的眼睛。“是这样的吗,克兰德尔夫人?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是的,法官大人,”琳达说,“确信无疑。”
“那么——在通常情况下,我当然会表示异议,这浪费了本法庭的时间。但是,根据本案的具体情况——”她转动座椅,面对卡伦。
“穆尔大夫,我收到了弗拉纳根先生交来的要求退出本案的信函——”
“对,法官大人,我知道这事。我把他炒了,”卡伦打断了法官的话头,“而且,我准备控告他违反律师法规——”
莫顿举起了一只手。“请听我说,跟我讲这些是不合适的。在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同意这样的退出要求的。但是,既然本案原告要求撤销起诉,我看你完全可以自行辩护。不过,你投保的公司至少应该有人在场。”
“为什么?”卡伦问道。
“嗯——他们将支付你的辩护费用——”
“我也不愿意让他们掺和进来。”卡伦直截了当地说。
莫顿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她不习惯听别人这样对她讲话。她清了清嗓子后说:“那么,好吧。那么诉讼费用怎么处理?由谁来负担?”
“我们准备双方平摊,法官大人。”艾略特说。
“噢。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我看我们可以上庭去将此记录在案,然后我就可以宣布解散本案的陪审团。”
“谢谢您,法官大人。”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请你们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我的秘书将领诸位从法官席的入口进去。”
在走廊里,琳达把艾略特拉到了一旁。“抱歉,艾略特。”她说。
“抱歉?”
“对。我是说,我知道你费了不少心血,可是却没有得到什么——”
“别说了,琳达。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我也是一样。要不是因为这个案子——”
“那当然。可是,我总觉得不安,你付出的太多。克里夫顿参议员将会提出一项特别议案,要求政府就贾斯廷被害一事对我进行补偿。如果那项议案得以通过,我希望你得到部分补偿金。”
艾略特笑了笑。“谢谢你的好意,但是请不用替我担心。我已经收到了3份出版商请我写书的报价表,还有两家制片厂正在竞争本书的电影改编权。嗬,电视台也给了整整15分钟的时间让我露面。”他轻轻地将琳达推到西蒙面前,然后接着说,“你们先进去吧,我马上就来——我想和穆尔大夫谈一谈。”
卡伦站在距他们几英尺远的地方,听着他们的谈话。“来。”艾略特说罢领着她走进陪审团室旁边那间狭小的法警室。
卡伦穿着米色西装,一头黑头发搭在装饰着卷边的白色衬衣领上。两人站在一起,一时手足无措。
“好啦,”卡伦开口说,显得有些紧张,“我们成功了。”
“对。我们成功了。”
“谢谢你,艾略特,真的。”
艾略特耸了耸肩膀。“你下一步打算干什么?回医院急诊室去?”
“不。我请了假,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待一段时间,从繁重的医疗工作中解脱出来。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
艾略特觉得心里一震。“对不起。我知道我们俩的关系有些奇特,但是我希望——”
这时,法庭秘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罗思先生,我们正等着呢。”
“来啦,来啦,我们马上就去。”他转过身面对卡伦。“我希望——”
“好啦,艾略特,”她打断了他的话。“让我们来了结案子吧。”她靠近艾略特,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然后走出了房门。
艾略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跟在了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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