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男人
作者: 金炫廷
内容简介
一个暗自钦慕重情重义的汉子;一个性情多疑小小变态的王。三个男人的宫闱之争,活色生香!王的男人李俊基袒露心声说:在拍摄的六个月期间,在读这本小说期间,在事到如今的现在,我一直是作为孔吉而活着的。随着同名电影观影人次超过两千万,盗版碟观看人次超过三亿,原著小说成为韩国第一畅销书,中文版以天价签约,正在掀起轰天裂地的畅销风暴!
序言
韩流当前。一时间,很大一批国人争相哈韩,关于韩国的文化、饮食、影视、产品纷纷登陆中国。对这一现象,我们可以从好坏两个方面去理解。好的一方面,是加强了国内与诸如韩国等国家和地区的交流与合作,促进了国际和地区经济的发展和共荣;但从坏的方面来讲,这又是一种变相的追星和图腾崇拜,中国人,特别是正处思想成型期的年轻人一旦养成这种文化的盲从和对某种流行因素的依赖和崇拜,将对中国的文化建设和民间思维独立产生深远的负面影响。
当然,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其矛盾的两面,我们的生活也正是因为万花筒般的变化和边缘性而显得有声有色。哈韩过分固然不好,但现在的流行元素,缺少韩国和日本等国度的贡献,或许又会略显单调。基于此,我们就秉持批判和汇纳百川的态度,有所选择地接受一些来自日韩的精华作品吧。欧美的《指环王》、《泰坦尼克号》、《哈利波特》可以在中国风靡一时,那么我们也应该让《大长今》、《野蛮女友》、《王的男人》拥有大放光芒的场所和机会吧。只是我们惟一的希望,就是中国的文化作品能够在国际市场上赢得实质意义上的轰动,而不是为了国内市场的风光而嘴头吹嘘的奖项荣耀。
大制作的作品固然动人心魄,但事实上,真正能让人记住的作品,是那些有着探索精神和深刻蕴意的东西。落伍的大制作,除了放到库房里睡大觉,或许只能成为某些贴金者政绩上的一条履历吧,关注文化市场的人是不会记得它的。
近来《王的男人》受到强烈的追捧,其讲述的是一个关于小丑和王权阴谋的故事。它受到如此广泛的认可,或许就是因为它挖掘到了人性中某种瑰丽而绚烂的东西吧。据说现在中国的小资阶层,言必谈论《王的男人》,它给了他们什么呢?这简直就是一个谜,如果想走近中国小资阶层的内心世界,那就开始阅读这本我们为你准备的《王的男人》(汉译版)吧。
故事讲述的是李氏朝鲜燕山王当政时,男寺堂派长生厌倦了被贵族取乐的生活,更是对自己所处的生活状态极度地不满,为了逃避、亦是为了开启全新的、自己愿意过的生活,他与自己深爱的朋友——孔吉一起来到了汉阳。
长生靠不凡的领导才能成为一个街头游艺团伙的首领,并在此基础上自组剧团。长生和孔吉一起演出讽刺燕山王及其爱妾绿水的剧目,成为汉阳的名人。演出虽然取得了成功,但却因此触怒燕山王,并以以下犯上的罪名将二人抓进了议禁府。
长生在议禁府受尽折磨,夸下海口自称能让燕山王笑,如果王不笑剧团成员将被处以极刑。但是等到正式表演时,所有的演员都因为恐惧而紧张发抖。虽然长生尽最大的努力表演,但是燕山王却依旧无动于衷。正在这时,平时沉默少语的孔吉却急中生智在演出中超常发挥,终于让王忍俊不禁。满意的燕山王将他们安排住入“戏乐园”,而孔吉更因为天生的美貌备受王的宠爱,被燕山王任命为戏乐园的官吏。
进入王宫的演员们表演讽刺贪官的节目,燕山王龙颜大悦,一同观看的大臣们却异常紧张,王非常扫兴,更兼剧情影射了部分臣僚的不法行为,震怒之下,遂将一名大臣以贪官的罪名处决,这一举动使得众大臣个个提心吊胆、人人自危。
此后长生和孔吉排演了一出女人们因嫉妒而相互残害的剧目,燕山王突然联想起被先王以同样的理由以毒酒赐死的生母,立刻勃然大怒,并下令处决伺奉先王的所有妻妾。从此以后,杀戮接连发生,每次有新剧目上演时,王宫内总会有相关的人因此而丧命。孔吉日渐受到王的宠幸,让绿水妒火中烧,遂伪造了一本记录燕山王坏话的书册并企图栽赃孔吉。
燕山王残暴的统治终于让朝廷上下处于水火之中,曾经掌权的和现在当权的贵族们开始酝酿政变摆脱燕山王的统治,朝政开始分崩离析,而燕山王亦众叛亲离。作为戏乐园众小丑的领袖,长生早已萌生了离开王宫的念头,但孔吉却坚持要留下来。
面对多厄的命运、未卜的前程以及朋友的厌恶,孔吉会作何种抉择呢?
第一章
韩国的燕山王朝,建于14世纪末,这个朝鲜族裔的邦国之王延续了其500 余年的统治,一直到20世纪,历经了27任国王。我们的故事发生在16世纪初,故事最初的发生地点是燕山王治下的朝鲜小城,这是一个近似于南方小镇的地方,或许是因为碰上了什么喜事吧,只见这一天,鼎沸的人声和喧天的锣鼓声把这个小小的地方震得似乎都要翻了天一般。
逃离战乱和瘟疫的人们,在平静的国土上快活地生活了数十年了,富足的贵族和地主们正在他们的领地上尽情地享用着人生的盛宴,他们食前方丈、拥云拢翠。即便如此,贪婪者犹觉不足,他们为了满足自己日渐挑剔的感官刺激,往往不惜工本、费尽心思去搜罗全天下各色杂耍戏子,别无他图,但求一乐耳。
瞧,又一出热闹的把戏在地主家宽敞的庭院里上演了。只见戴着各色面具的小丑背插着五色旗帜,随着鼓点的节奏,敏捷地在场上表演着各自的绝活。来往行人无不被这热闹有趣的表演吸引,纷纷进院驻足观看,只听得赞叹声、鼓掌声响成一片。
忽然,场上小丑的动作越来越快,伴奏的鼓点也变得越来越紧凑,表演的难度越来越高,围观人们的掌声也被小丑们夸张的表演撩拨得越发起劲。喧闹声把地主家正在举办的露天宴会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
不远处坐北朝南的主台上,端坐着形色萎靡的地主,地主身穿精工制作的长袍,虽然服饰色泽鲜艳、选料上乘,可是配上他那满脸油脂和浑浊的眼珠,使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只贪心不足、令人恶心的癞蛤蟆。此刻,这只癞蛤蟆正用无精打采的鼠豆目光看着眼皮底下的小丑表演,似睡非睡。与地主的神情相映衬的,却是他面前宴桌上,那些密密麻麻地摆满着的各色各样的水果和菜肴,看起来新鲜艳丽,满当当的桌子上简直再也放不下任何一样东西了。远远看去,就像是美丽的花圃中趴着一只癞皮狗。
随着鼓点的骤然密集,有经验的观众知道,该是“象帽”出场的时候了。在这里有必要向大家介绍一下“象帽”。“象帽”指的是那种帽子顶端有一个长短不一横杆的舞者,舞者会将横杆的一轴固定在帽顶的旋转螺丝上,而将横杆的另一端拴上一条彩带。当跳“象帽”舞时,舞者自然地摇晃起头和脖子,于是头上象帽的横杆开始摆动,把上面的彩带挥动起来。这在当时的朝鲜是一项非常受老百姓喜爱的表演活动。它之所以得名“象帽”,或许是因为表演时所用的那根彩带与大象的鼻子有点相像的原因吧。
地主的庭院里,小丑们排成两列,一边转着头上的象帽,一边击打着手中的小鼓,步伐缓慢地走进场内,来时就如一阵潮水,正当人们猜想着这么多的小丑将会集体表演一个什么样的节目时,却令人意想不到地,只在顷刻之间,这些小丑又如潮水般地向后退了开去。就如沙滩上的海浪潮汐过后会留下一两颗晶莹的贝壳,而这些小丑如潮水般退开后,庭院当中却留下了一位小丑,只见这位小丑头上戴着的象帽比任何人的都长。没有半刻的犹豫和停留,那名最受人瞩目的小丑就向周围的人们展示起了自己的绝艺。
在这个时候,村落中的那些小孩们无疑是最开心的,他们无忧无虑地围着榻榻米,嬉皮笑脸地看着场上小丑的表演。小孩们之所以那么开心,一是因为他们生性爱热闹,看表演简直就像过年一样令他们乐不可支;而第二个开心的理由,则是因为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抓着一个显得特别大的熟土豆。也只有在这样喜庆和“隆重”的日子里,孩子们才能吃到这个地主赏给他们的土豆。孩子们一边伸出舌头把粘在嘴角的土豆屑舔干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小丑的表演。
场内的小丑仿佛到了目空一切的地步,又仿佛若大个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似的,忘我地摇动着身体,摆出各种各样的舞姿。而散去的那些小丑们,则忽聚忽散,有时是伴着欢快的音乐集体而舞,有时则偃旗息鼓一动不动,但惟一不变的一点就是场地中心的那一个有如精灵般的小丑丝毫不受影响和阻碍地自由发挥着。
忽然,那些头戴象帽的小丑们又如涨潮涌聚过来,紧紧地围成一圈,其中的五六个小丑开始集体转动起头上的象帽。院子里的人们无不用稀罕的眼光望着他们,他们显然都在好奇:这些小丑那么紧贴着转动象帽,长长的象帽怎么会不缠在一起呢?
虽然很多地方的玩法都不一样,不过“南寺堂”的表演却风格迥异。“南寺堂”比较受欢迎的节目有以下几个:其一是小丑把木偶套在手上表演木偶剧;其二是用细长的木棒举着圆盘、脸盆、小碟等圆形物品,然后将这些物品自如地在空中转圈或抛落。还有直接在坚硬的地面上进行翻跟斗等表演的玩法,以及小丑直接戴着面具出来表演节目和在吊绳行走等等。像刚才小丑们表演的象帽舞就是“南寺堂”常见的玩法之一。
普通老百姓当然分不清哪些戏班是“南寺堂”,哪些戏班是“北寺堂”,但只要有热闹,他们是从来都不会错过的。瞧,这会地主家门前的空地上,前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就连一些害羞的妇女也随意地坐在场外,连连拍手叫好。
这样大规模的露天宴会,在这种偏远的山区是难得一见的,更何况这一次的表演还是由大名鼎鼎的“南寺堂”表演的。此时此刻所有的人们都被场内欢乐的气氛所感染,暂时忘记了生活的艰辛、疲劳和饥饿。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下,丰盛的餐桌和小丑们精彩的表演,足以使人们忘记一切烦恼。
随着鼓声不断加剧,人们忽然发现一个穿着妖艳的小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一条高高悬起的绳子上。只见吊绳上那个小丑戴着一个女人的笑脸面具,也就是人们俗称的人偶。
第二章
新娘面具,面具上面涂满了脂粉。更让人感兴趣的是,这个小丑上身穿着韩国传统的服装——彩色坎肩,下摆微微露出了他那纤细如柳的腰肢,苗条的曲线似乎比女人的还要美丽百倍。正在人们看得出神的时候,这个貌似美人的小丑却妩媚地抬手整理了一下发饰,只听那浓妆艳抹的新娘面具下,传出娇媚而迷人的声音。
“站在这么高的地方,我都感觉我的下身好凉爽啊!”
吊绳上的小丑掀开脸上戴着的新娘面具,露出睡莲般白皙而美丽的脸庞。原来是这个戏班里专门负责演女人角色的孔吉。他不仅年纪小、长得漂亮,就连平时的一些行为举止也有些类似于女人,因此戏班里的班头往往安排他在表演的时候扮演女人的角色。
此刻,孔吉正妖媚动人地用她那纤纤秀手轻捏合竹扇,荡来荡去地在吊绳上走着。虽然他是一个男人,但他似乎有一种魔力,只见他用手拿着合竹扇徐徐一指,已让整个庭院里所有的观众都感觉到呼吸紧张、面红耳赤。在场者无论男的、女的;还是老的、少的,无不被眼前这个天生尤物的丽质仙颜给震撼住了,看着他那动人的容颜、妩媚的身姿、勾人的眼神,都让人不由得产生一亲芳泽的冲动。
虽然孔吉手中合竹扇的扇纸已经破烂不堪,可是却丝毫也没有影响孔吉的心情,他依然兴致勃勃地在那里摇着合竹扇,颤巍巍地在离地足有数米高的吊绳上来回地走着。正当众人看得如痴如狂的时候,不曾想场外却有一个戴着红脸面具的小丑大摇大摆地走进场内。
红脸小丑一来,场边乐师的鼓声也随即一变,合着他的脚步变化起来。刚刚出场的红脸小丑动作无比娴熟,在满场的小丑中明显可以看出他的演技无人能及,他的舞步犹如鹤立鸡群,即便他与众小丑一样蒙着脸,也会显得与众不同,让人第一个认出他来。
只见戴着红脸面具的小丑用手中的扇子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停住了脚步,随即收拢扇子指着吊绳上的小丑,面带惊色,对一旁伴鼓的小丑问道:
“喂,梅虎。上面盛开的那朵花是什么花?”
“梅虎”是主角小丑与那些在旁边伴奏的人聊天时的俗称。一般来说,“梅虎”二字一出,绳上行走的情景剧表演就马上要拉开帷幕了。
在吊绳上行走是比较危险的玩法之一。小丑不仅要在一条绳子上行走自如,还要随时和旁边的“梅虎”进行交谈。如果他一不小心从绳子上滑落的话,轻则断手断足,重则危及到生命。
这句红脸小丑本名叫做长生,在他刚出场的时候,本来是戴着红脸面具扮演地主的角色的,现在他借着和“梅虎”说话的时机,逐渐地把观众的注意力从刚才比较热烈奔放的象帽舞蹈引向场地中央走吊绳的节目中来。
观众们看到如此新奇的玩法,自然无比兴奋,在众多观众的起哄声中,“梅虎”故意嘲笑长生道:
“啊?你竟然连梅香都不知道?”
长生瞪着圆圆的眼睛,惊讶地说道:
“哦呵,难道是开城里名声远扬,无人不晓的第一名妓梅香?还真妖艳啊,姿色也够妩媚。”
长生一边把满脸麻子的红脸面具向上推开,一边信口开河地说道。只见面具下露出的脸虽然黑黝黝的,嘴角处也有一个大疤痕,可是却并不让人觉得凶恶,反而更增加了几分男子汉的魅力。长生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表示他对这个梅香妓女垂涎三尺,那吞口水的声音极其之响,就连旁观的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喂,听着,我来调戏调戏她,你给我来一段鼓声助兴。”
场边的“梅虎”闻声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鼓棒,狠狠地击打着大鼓。随着震耳欲聋的鼓声,其余的小丑也随即喊道:
“嘿呀!”
听到众小丑的哄叫,长生显然受到了鼓舞,他洋洋得意地从吊绳的另一端踏了上去,摇摇晃晃地向上走去。他脚下的绳子似乎非常有弹性,随着他的脚步一上一下地晃动着,周围的人们看到这一幕都深吸一口气,仿佛心跳也跟着他脚下的绳子颤动起来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长生已然走完了这段危险的路程,踏上了高高竖立着的一根柱子上。这里与孔吉站立着的柱子之间,只有一根绳子相连接。
长生远远望去,只见孔吉站在两根交叉的柱子之间,调皮地收拢扇子,轻轻拍打着自己的下颚。随即抬起他那白皙的下颚,娇声说道:
“你们快来看那胆大包天的家伙。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随随便便爬上来?”
他的下颚涂上了厚厚的脂粉,把本不明显的胡须掩饰得一丝不露。
“哦呵,这丫头的话怎么这么难听。我就是这个大房子的主人,小丫头!”
长生径自站在原地,对着嘲笑他的孔吉大吼道。孔吉的双眼极为细长,仿佛是用一根细笔描上去的一般。忽然,孔吉的双眼中露出调皮的目光,指着晃晃荡荡的长生说道:
“看你那长相,明显就是副贱民的模样。难道以为随便找身道袍披在身上,就能变成一位大人吗,你个臭小子。”
长生大怒,又一次大吼道:
“你这丫头的眼睛难道是长着吃饭的吗?不信的话看我给你露一手大人们走路的姿势,你给我好好看着吧。”
第三章
长生用被太阳晒黑的右手紧紧地抓住扇子,随着伴奏的太平箫声,大步地在绳子上行走着。趁这个时候,孔吉卷起裙子,沿着下垂到地面的绳子滑落到地上。看到这个情景,长生似乎非常生气和着急了,只见他用一只脚弯曲着踩在绳子上支撑着身体,另一只脚朝着天空高高举起,立在绳上发呆。随即,他的身形立即变得摇摇晃晃起来,异常危险,仿佛随时都会从绳子上掉落一般。
观众们都惊得大声呼喊起来,看来长生是进退两难了,往前走追不上孔吉,往后走又会丢人。长生装作有些无奈地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
“哎哟,刚才因为觉得这段距离很短,所以才放心地踏上了这根绳子,没想到竟然这么远,差一点就脸面尽失了。”
这个时候,孔吉已经来到下面的榻榻米处,仰头望着长生所在吊绳的位置,煽风点火地嘲笑道:
“你慢得就像老牛拉犁,像我这样美貌如花的美人怎么等得及呢,没办法啰,我只好另找郎君了。”
看到像女孩一样柔弱的孔吉竟然说出这种话,旁观众人哄堂大笑。长生机警地抢过话头,说道:
“我这次露一手别的步伐给大家瞧瞧,就是这个丫头偷汉子时被人发现,然后就拼命逃跑时的步伐。你这个丫头也好好看着吧。”
只要一踏进表演场,长生就立即变得既狡猾又厚脸皮。他一说完这番话,就做出一个把裙子捋到腰间的动作,随即又装成一位妇女,用小碎步在绳子上快速行走起来。榻榻米周围传来了阵阵惊叹声。现在,才是他们真正的表演。现在身手如此敏捷的长生与刚才那个摇摇晃晃走吊绳的长生根本就不像同一个人,他竟无一丝摇晃地迅速走完了这段绳子。
“还以为你会像一个臭鸭蛋一样滚落下来,没想到还真有一套啊。”
孔吉一边在蹋蹋米边伴舞,一边指着吊绳上行走的长生笑骂道。他低沉的声音仿佛就像还没有脱离变声时期的童声一般,没有人可以仅从声音分辨出他的性别。再加上他眼圈周围涂上的脂粉、那妩媚的神态都使他像极了一个艳色女子。坐在主位上的地主就像一个癞蛤蟆一样,口水垂涎欲滴,贪婪地望着孔吉若隐若现的纤细腰部。
每次孔吉因为舞蹈需要而轻轻回头的时候,眼睛里都会露出妩媚的笑意。再加上孔吉那色泽鲜艳的嘴唇、高而孤雅的鼻梁,无不如触电一般深深地吸引着地主。
“这次,我露一手绝技给你看看。如果你认为我玩绳子的功夫还过得去的话,那今天晚上,丫头你就得让我好好看看你床上的本事噢!”
长生分开双腿跨坐在绳子上,一弹而起,然后落下,接着又弹起,在弹和落的过程中,还配上触目惊心的翻跟头表演,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弹跳之间,长生脸上戴着的红脸面具仿佛也在蔚蓝的天空中画出了一条美丽的红线,随着鼓点的加剧,长生的动作越来越快,弹跳的高度和弧度也越来越壮观优美。见长生在吊绳上表演高难度的动作,孔吉亦妖艳地把大鼓放在肩头,一边敲一边在场上跳着舞,给长生助兴。漂亮的孔吉上身穿着粉红色的韩国传统坎肩,下身穿着大红色的裙子,舞蹈的时候竟比一个绝色的美女还要令人痴狂。
过了半晌,孔吉觉得长生该休息一下了,随即就妩媚地说道:
“哎哟,你这个臭家伙。小心你那双腿之间的两个村子,变成一个村子啊!”
“哎哟,你这个不要脸的丫头。我那里是两个村还是一个村,你管得着吗?不过我倒是觉得膀胱痒得难受,得先去撒泡尿。等会儿我再陪你继续玩。”
长生分开身上穿着的道袍,把手伸进裤裆里。孔吉看到此处,不禁大骂道:
“你这个家伙,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敢在这么多大人面前……”
一边骂,孔吉的腰一边一阵摇摆,那白生生的腰姿不禁晃花了地主的眼珠。
孔吉不等长生接话,只待鼓声一停,他就又把话锋一转,笑眯眯地说道:
“你这个家伙,有本事的话就赶紧把那家伙拿出来跟我的配一下吧。”
第四章
场上又一次传出了爆笑之声。小丑们的鼓声变得急剧起来,长生依旧摇着扇子在绳子上自由自在地行走,看得出来,这种在常人看来高难度的危险动作,在长生眼中,却是小菜一碟罢了。孔吉亦是个人来疯,他在狂放的音乐和鼓声中,兴高采烈地肩背着大鼓在榻榻米上柔美地转着圈。他那大红色的裙子仿佛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朵,他那优雅的舞姿就如一曲动人的音乐,看得地主的眼珠都快凸出来了。
现在,地主的注意力已根本不在场上众小丑的表演内容上了,他那贪婪的目光紧紧地盯在孔吉的身上了,他那浑浊的双眼就如加了兴奋剂的死鱼,放着色迷迷的红光。半晌后,他忽然把管家叫了上来,一边用那浑浊的双眼依然死死盯着孔吉,一边低声对管家吩咐着什么。而那个管家则连连点头,奴性十足地殷勤答应着。
虽然场下那些傻哈哈的老百姓并不明白、也不会关注地主的这些举动,但对于长年在各个州巡回演出的民间杂技团来说,碰到这样的主顾作出这样的举动简直是太正常了,地主的行为和吩咐管家的一幕,正巧被绳子上的长生看到了。确实,这样的交易已经不是发生一次两次了,因此长生一眼就看出地主的目的。
刚刚还兴高采烈地在吊绳上来回表演的长生突然停下了脚上的动作,固执地在吊绳上坐了下去。他无比愤怒地把红脸面具往上一掀,狠狠地朝地主的方向瞪了一眼。
旁边的观众还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呢,他们只是以为这也是表演的一个步骤呢。旁边的“梅虎”们亦是不明就里,他们把正在弹奏的音乐戛然而止,木木地看着高高在上稳坐吊绳的长生。
长生对外面的一切变化都不管不顾,只是耿然地又把面具拉了下去,把脸别向另一个方向,并且就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这样僵着还不到五秒钟,长生就缓缓从吊绳上直接滚落到榻榻米上。看不出他是故意掉下来的,还是演出中的意外。
燕山王统治期间,民间表演一度非常风行,而这种走吊绳之类的高难度表演又非常受老百姓的欢迎,故而在表演中小丑受伤以至于残废、死亡的事故亦是在所难免。因此,熟知剧本编排的孔吉当然知道他现在所碰到的变故意味着什么,因为剧本中并没有安排长生从吊绳上掉下来呀,难道……
孔吉大惊失色,他跟长生可是相当铁的朋友啊,现在长生居然在表演中遭遇不测,那可怎么办啊!长生从吊绳上掉下来,孔吉第一个反应就是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猛跑向躺在地上的长生,大声地呼喊着:
“长生!长生!”
可是,待孔吉刚跑到长生那,还未等他去试长生的气息,长生却像个没事人一般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一边拍着衣服上的尘土,一边狠狠地盯了地主所在的大厅方向一眼,随即又低声咒骂着离开了表演场。
一间破旧的茅房,这是地主家为“南寺堂”临时安排的住处。
回到住处,小丑们都在唉声叹气,他们没想到今天大好的开头却闹了个如此差的结尾,虽然大家闯南走北,见过的世面比谁都多,但毕竟不愿意自己参与的表演被别人认为没水平,而更重要的是,没水平的表演往往让他们拿到很少的工钱甚至拿不到工钱。但大家也没有发什么牢骚,因为这回捅娄子的是团里说话比较有分量、表演技巧最强的长生,平时大家相处得挺好的,这回当然不会因为演砸了的事而去抱怨他什么。
但看得出来,长生和孔吉两人却都有些郁闷,他们俩静静地坐在茅房的一角,一声不吭,低着头,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他们的头顶,则是那个红脸小丑和
新娘的面具,它们紧紧挨着,两个面具面对面地挂在墙壁上,亲切无比,面具的额头几乎都快碰在一起了,仿佛他们就是天生一对似的。
“咣当!”
一声巨大的、带着满腔怒气的踹门声在耳边响起,门口出现了“南寺堂”的班头。只见他手里端着一竹蒌土豆,怒气冲冲地走进房间,狠狠地把手上的竹蒌扔到了地上。
“……不是说这里的主人要给我们摆一桌的吗?就这么点哪够人吃啊……”
见到无滋无味的土豆,其中一个年长的小丑终于忍不住了,他冲着班头发起了牢骚。可是他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班头那冰冷漠然的目光把话头给憋了回去。班头的目光冰冷刺骨,只要和他对视,就让人如坠冰窖一般难受。
“你应该庆幸这里的主人没有把我们赶走。赶紧给我吃!”
屋里的小丑们纷纷向坐在角落里的长生投去恶狠狠的目光,随即每人从竹篓里拿出一个土豆吃了起来。长生和孔吉并排坐在墙角处,在黑暗中,长生的目光竟显得闪烁不定,仿佛烈火般燃烧着。班头故意没有去看长生的目光,径自把目光投向孔吉那里,用眼神示意他出去。孔吉那洁白的脸庞瞬间变得僵硬起来,仿佛就像是石膏一般。尽管如此,他还是默默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长生那粗糙而有力的手掌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不要去。难道只要有人给你饭吃,你就什么都可以卖掉吗?”
长生那粗糙的黑发映入孔吉的眼中,同时映入他眼帘的还有长生那袖口处破洞的地方露出的手臂和手臂上面的血管。看到这些,孔吉的心里一阵颤动,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长生缓缓地把头抬了起来,用低沉而满是怒火的声音接着问道:
“难道你就这样生活下去吗?”
听闻此言,班头的目光变得狰狞无比。
第五章
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可是因为一直在坚硬的地面上翻跟头的缘故,班头的肌肉还是非常坚硬有力的,他在团里一直是说一不二的,没有哪个小丑敢向他的权威挑战,不管是否打得过对方,只要他认为对方该死,那就会下死力去揍那个倒霉的小丑一顿,为了混口饭吃,团里至今为此还没有哪个小丑敢对班头还手的。
见长生居然敢阻止他的安排,怒不可遏的他猛然朝长生踢去,把他踢倒在一边,随即就开始狠狠地用脚尖蹂躏他。这个时候,谁也无法、谁也不敢阻拦盛怒之下的班头,而那些懦弱的小丑更是低下了他们胆小怕事的头颅。
“住手!”
犹如一声霹雳,破旧的茅房里顿时回响起孔吉那还带着点孩子气的半哭半叫的声音。直到这个时候,班头才怏怏地收回了脚。虽然怒火还没有消失,可是只要孔吉听话,他并不想继续难为他们,毕竟,孔吉现在是“南寺堂”的摇钱树,他可不想这么早就把他给得罪了。
看到班头停了手,孔吉落寞地转身,欲走出房门。可是,长生却没有因为挨了打而放弃对孔吉的劝阻,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猛扑过去,抱住了孔吉的双腿。经过杂技团班头的蹂躏,小丑们看到长生的身上已是处处伤痕,而现在,他居然还不顾死活地用尽力气去抱住别人。
见长生如此倔强,杂技团班头又急又怒,他大声训斥道:
“放不放?你算什么东西?孔吉自己都说要去,你算什么东西,竟然还敢在旁边唧唧歪歪?”
班头一边骂着,一边狠狠地举起他那钢铁般坚硬的铁拳,如雨点般地向长生打去。
“啪,啪啪啪……!”
长生没有反抗,逆来顺受地承受着这顿毒打。
终于,他受够了这样的屈辱和罪恶,他决定和班头以及这样的生活做个了断,只见他忽然站了起来,用愤恨而狠毒的目光凝视着班头,大吼道:
“你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让孔吉再去卖身了!”
班头吓了一跳,愣了片刻,随即大怒,直接把长生提了起来,扔到了房内的一个角落。
“你这个臭小子!你还想让我们全都饿死啊?想死的话,那就你一个人去送死!你小子知道你这是在哪撒野吗!”
在茅房的门口,孔吉依然默然不语地静静站着,此刻的他,显得无比地无助和绝望。
孔吉用一根朱红色的头带绑着头发,他的脸庞本是非常秀气的,可是现在却隐隐有着一丝阴影。在灯光的映衬下,就连长长的头发也在他的脸庞上留下了一片黑黑的阴影,或许,这就是他心情的写照罢。
听到班头的拳脚落在长生身上时的那种声响时,孔吉仿佛自己也遭到鞭打一般,双肩一阵耸动。半晌后,孔吉脸色变得非常苍白,但他仍旧向门口走去。长生看到此景,立即不顾班头对自己的拳打脚踢,拼命跑到门口,张开双臂,拦住了孔吉的去路。班头大怒,直接从旁边抄起一根木棒,又没头没脑地向长生打去。每次木棒落到身上的时候,长生都觉得五脏六腑一阵颤动。即便是这样,他依然执拗地不肯让开一步。
长生嘴角处的伤疤一阵抖动,双眼也仿佛要向外喷火一般怒视着班头。班头再也忍不住了,只见他从旁边举起一个沉重的铜锣,重重地打在长生的后脑上。至于这个铜锣的重量,恐怕就算是一个壮汉也很难用一只手举起它。比孔吉的眼珠还要漆黑的黑暗向长生袭来,他无力地滑倒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长生猛然间清醒过来。他用急切的目光扫视着屋内,可是却没有发现孔吉的身影。忽然,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红脸面具旁边。傍晚的时候还挂在那里的
新娘面具此时却已经不见了,只有红脸面具孤独地挂在那里。屋内,还有一个年长的小丑没有睡觉,而是在面前放着一瓶酒,正自酌自饮。他看着长生焦急的目光,自顾自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小子,在现在这个世道,为了不饿死,甚至连老婆都是可以卖掉的。现在就是这样的世道。你又何必要插手别人的生活,无缘无故地讨了一顿毒打呢?”
长生没有回答,只是茫然地盯着原来挂着新娘面具的地方。忽然,他的脑海中掠过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简直要让他发疯了。
“孔吉戴着新娘面具,难道是去伺寝了吗?!”
这个可怕的想法一经产生,长生就感到自己不能在这个破房里呆一分钟了,屈辱的想法使得长生连后脑传来的阵阵疼痛都抛在脑后,便急忙向地主居住的后院奔去。
虽然这是一个小村镇的地主,可是他的房子却非常大。从小丑们住的地方奔到地主的卧室,少说也要跑好几分钟。因为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长生心急如焚,恨不得背生双翼,直接飞过去。他在奔跑的路途中一遍又一遍地想:
“那个恶心的臭家伙,该不会已经侵犯了孔吉了吧?”
第六章
长生从来都认为小丑应该凭着自己的精湛手艺糊口,他非常厌烦孔吉现在所处的这种情况。当然,他更恨这个杂技团的班头,因为他经常为了一点私利而让孔吉去满足那些有钱人的肮脏欲望。
事实上,这种现象在“南寺堂”派杂技团中屡见不鲜。“南寺堂”派的身影遍布各地,浪迹四方,专门在各种露天宴会表演节目。一般来说,每一个团体都会带着一个长相俊秀的少年,而这个少年则会负责所有的女性角色,偶尔还要卖身。这是因为卖身的价格,远比表演费昂贵许多的缘故,故而这些首领往往会热衷于让杂技团里的俊秀少年去满足地主的畸形要求。所谓因为积习难改,几乎没有一个杂技团能够洁身自好。这些杂技团体都是在朝鲜八岛各处流浪的流动团体,很多团体的首领都没有闲钱去找妓女,因此很多人都会找自己麾下的俊美少年满足自己的兽欲。
但对于长生来说,这简直就是罪恶的交易,他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好朋友成为这种罪恶交易的牺牲品。
长生气喘如牛地一口气跑到了后院,幸好,主人家里卧室的灯还亮着。长生猛地把门推了开来,他看到那个地主双眼放出色眯眯的光芒,正在脱孔吉的上衣,而孔吉的脸上正戴着那张
新娘面具。
每次地主那毛茸茸、皱巴巴的手掌碰到自己的皮肤时,孔吉都会感到一阵恶心,可是孔吉却死死压抑着自己的恶心冲动,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任他那毛茸茸的手掌在自己的身上游走。这就是孔吉在“南寺堂”派的生活中学会的生存法则。
可是,长生踹门而入的那一刹那,孔吉大吃一惊的同时心里还是感到了一阵羞耻。他的后背和肩膀已经裸露在空气之中了。情急之下,孔吉急忙把上衣穿在了身上。
“出来!”
长生大吼道。可是孔吉却没有办法出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出去的话,迎接他们两人的命运将会是什么。这个时候,就像小时候一样,长生那沉甸甸的手抓在了孔吉的手上。
“起来!”
“放手!”
孔吉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面对长生的救场,他居然断然选择了拒绝。最后,更索性就背对着长生坐到里面。孔吉知道,就算现在他跟着长生出去了,也没有办法在众多仆人的层层包围中逃出这所大房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情况,也知道后果。
而相反,如果他现在就停手的话,至少性命可保无忧。只要自己闭目坚持一个晚上,就万事大吉了。在孔吉的生存哲学里,从来就没有过“反抗”这个字眼。当然,他不能也无法让长生冒这种无谓的危险,这动辄就会让长生失去宝贵的生命。
那只好色的癞蛤蟆碰到这等子倒霉事,便急急忙忙地披上一件外服,连爬带滚地跑出了这间屋子,到院子里凄厉地呼唤着自己的属下和家仆:
“小子们,有没有人啊!”
长生紧抿着嘴唇,就那么蹲到孔吉的身旁。他的嘴唇在男人中应该算非常薄,这么紧抿起来,却又有一番男子汉的魅力。
“好吧,那我们就一起被打死吧。”他决然地在孔吉身旁的席子上坐了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孔吉才转头向长生看去。孔吉的眼角开始湿润了起来。此刻他的心灵可谓是错综复杂,一方面,他担心此刻逃出去会迎来灾难性的命运;另一方面,他又非常感谢长生能不顾死活地来救他。其实在孔吉的内心,早就厌倦了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他早就期盼着能有一天能和长生这样的朋友,自由自在地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滴泪水从孔吉的眼角滑落下来,他的心一紧,右手紧紧抓住了长生的左手,或许这就是他对生命作出的一种抉择吧。
长生亦是感应到了孔吉的决定,他紧紧抓着孔吉的手,拼命向大门处跑去。可是,此时却已经有很多仆人高举着火把冲进了院子里。他们急忙转身重新向后院的方向跑去,可是那里也已经影影绰绰地出现了无数灯笼和火把。长生让孔吉贴着墙壁站好,然后就毅然转身和冲过来的十多个仆人打斗起来,而且离孔吉也有一段距离。虽然只有长生孤身一人,可是他却毫不怯懦,因为凭着他十数年在表演场上打滚的经验,他完全能够应付这些仆人的进攻。
他就像在绳子上行走一样自如地轻松纵跃着,正当他准备伺机而动,放倒一两个人的时候,未曾想有一个仆人却眼疾手快,竟举起火把打在长生的后背上,可是长生并没有退缩,反而一把抓过那根火把,向那些下人挥舞过去,拼命阻拦着他们的接近。点点
火星从火把上滴落,仿佛在空中跳舞。趁着那些仆人犹豫的功夫,长生一把抓过孔吉,从身后的墙壁上一跃而出,随即就从小门冲出了地主的大屋。孔吉虽然长得一副女人相,可是艺技却丝毫不在长生之下,身形也非常敏捷。他们两个人,可以很轻松地跃过比身体还要高的墙壁。
突然,在前领先一步的孔吉却不可思异地定在原地不动了,他的眼中充满了惊慌和恐惧,待长生赶到时,只听得一声粗鲁的叫骂迎面而来:
“你这个家伙纯粹是在找死!”
只见在他们逃跑的路线前面不远处,班头领着一帮小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大概有五六个小丑手提木棒,把孔吉和长生两人团团围住。那些小丑们犹豫不定地看着长生和孔吉,在过去的几年中,他们都一起度过了酷暑严冬。就连吃的饭,也都是同一锅做出来的。现在要他们和平时摸爬滚打的朋友开打,说实话,他们都不愿意,可是,这些小丑们又都慑于班头的淫威,不得不跟在班头的身后,拿着棍棒充当打手。
“您就让我直接走吧!”
长生丝毫没有胆怯之色,径自向班头请求道。
可是班头却仿如未闻,厉声下令道:
“快点抓住他们!”
长生一把推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某个小丑的手臂,走到了班头面前。长生喘着粗气死死盯着班头,眼中喷出的怒火仿佛就要将班头融化一般。半晌之后,长生却又逐渐把头垂了下去,然后哀求地说道:
“这是我们的愿望。希望你可以直接放走我们。”或许,他还在念想班头曾经教过他艺,曾经给过他一碗饭吃的恩情吧。
但班头显然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他以为长生低下头颅就是向他示弱,这让他更是不可一世,他转头看着别的小丑,用一种鄙夷的口气继续训斥道:
“你这个臭家伙……呃!”
第七章
班头没有办法再继续说下去。因为,长生已经伸出拳头打在班头的下颚处。班头吃了一惊,随即满脸愤怒之色,狠狠地盯着他。班头在街头摸爬滚打好些年,何曾吃过这样的亏,只见他眼里流出凶神恶煞的目光,紧紧盯着孔武有力却又惴惴不安的长生,长生在班头的逼视之下不由得感到了害怕,他的拳头在半空中剧烈颤动着,半天都没有放下来。
“这个臭小子……”
班头从旁边小丑的手中抢过一根木棒,疯狂地打在长生身上。虽然疼痛难忍,可是长生却一直试图抓紧木棒,竟一直都没有进行与他的身板相称的反抗。看得出来,对班头的绝对服从已如一种思维定势,令他不能自拔,即便现在他做的事只是为了维护他和孔吉做人的尊严,竟也觉得对不起班头。故而现在随便班头怎么打他,他也没有还手。
在这种剧烈的打击之下,长生亦无法保持身体平稳了,他不由自主地摔到了地上。
班头的眼中掠过一阵狠毒的光芒,满脸狰狞之色,狠狠地盯着长生的脚踝。
“我让你再也做不成小丑。”
班头在手上吐了一口吐沫,紧紧地抓住手中的木棒,瞄准长生的脚踝就举起了木棒。他竟然是想让长生一辈子做一个瘸子。
“不可以……”
孔吉失神地低声自语,谁也没有听到从孔吉的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句话。孔吉仿佛被人勾走魂魄一般,目光无神地从身旁的小丑手中抢过一把镰刀,直接插进班头的后背。
“呲!”
锐器刺入肌肤的声音突仄地在场上响了起来,所有人都回头看着孔吉和他手上的镰刀。班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回头盯着孔吉,随即就直接倒在地上。冷森森的刀尖,瞬间就被班头的鲜血染红了。孔吉也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那双柔弱的手,竟然拿起了弯弯的镰刀,更要命的是,他居然要了班头的命。
孔吉目瞪口呆地看着班头和已经深深插入他背上的镰刀。随即,孔吉略微张开他那像儿童一般呈粉红色的嘴唇,茫然若失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仿佛全身都变成他的心脏一般,剧烈地在那里抖动着。趁着其他小丑也在发呆的时候,长生硬撑着从地上爬起,一把拉过孔吉,慌不择路地向远处的山林跑去,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直到这个时候,那些小丑才回过神来,纷纷大喊着。
“抓住那两个家伙!”
“班头大人!”
可是这个时候,长生和孔吉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了。
深夜的山路非常难走。孔吉更是凄惨,无数次被树根和岩石绊倒在地。最后,在路过一个独木桥时,他竟然直接摔倒在桥上,再也爬不起来。他累极了,仿佛一步也挪动不了一般。
身体疲惫是一方面,可是更令他倍觉疲惫的是因亲手杀人而产生的恐惧和罪恶感,所有的这一切都无不在摧残着他的心神,这些情绪仿佛变成了千斤石头,使他的脚步变得沉重无比。
长生望着趴在桥上气喘如牛的孔吉,知道这个时候,多说无益,什么话语也不能帮助孔吉逃出思想的泥淖。于是,他闷头直接从桥上跳了下去,自由自在地洗了起来。然后,他伸直躯体,拉着孔吉,试图把他也从桥上拉下来。
“下来。”
孔吉仿佛不会说话一般,就那么被长生顺势一拉,便从桥上滚落到冰冷的溪水中,把已经磨出血泡的双脚浸在水中。
孔吉木然望着河水,用手捧起就欲喝下。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手满是血迹,身形又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被血染红的河水不经意间从指缝中流下,滴入河中,激起片片波纹。
他那纯真的眼睛中,充盈了滴滴泪花。
“他会死吗?”
孔吉的声音现在也变得虚弱无力。
长生解下头带,在水里浸湿,然后仔细地擦拭着孔吉脸上和手上的血迹。长生看着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孔叶,眼中充满了关切,半晌后才有些粗暴地说道:
“那样的家伙死了活该。”
说完这番话,长生就把头带洗净,拧干了水分。
随即,他的目光定定地望着远处的星空,久久地凝视着,良久不发一言。
天渐渐亮了。东方的鱼肚白慢慢被波涛般泛起的朝霞铺满,长生和孔吉沿着山路,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向前,向前,一直向前。对现在的他们而言,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
山路两旁开满了白色的花朵,清新的花香刺激着他们的鼻孔。春天,淡绿色的小草生机勃勃,天空也异常蔚蓝,清晨的露珠沾湿了衣角,小鸟在歌唱。也许是因为海拔高的原因,偌大的高原竟找不到一株高大的树木。这一片高原朝着太阳的方向倾斜着,在阳光下可以看到这片高原的全貌,一览无余。就算是在这条山路上随意打滚,肯定也会被那些狗尾巴草挡住身形。可是,与这明媚的天气完全不相称的是,走在山路上的两个小丑的脸上却满是阴云。他们已经被饥饿、疲劳和恐惧侵袭了很长时间了。连夜逃跑的时候什么也顾不上吃,直到现在,他们吃到的东西也就只有那些已被他们饱餐过无数次的溪水,这是他们唯一能够吃到的东西。
长生看着面无生气的孔吉,一脸犹豫。原本弱小的他现在竟然是如此虚弱,在巨大的打击之下,孔吉显然已是不堪重负,他疲软地倒在地上,似乎再也不想起来了。见孔吉体力不支,长生低头沉思片刻,正当他低头遐想的时候,忽然看到松树下的一根细长的树枝。他那满是灰尘的嘴角竟浮现出一抹微笑,一个有趣的想法浮上他的心头。
“踏!”
只见长生把手中的树枝撑在地上,双眼一闭,伸出一条腿,随即弯下膝盖,手中的树枝胡乱挥动,俨然就是一副盲人模样。长生本来就对模仿很有天赋,而这个装盲人的把戏,是他笑傲整个杂技团的拿手绝艺。孔吉双眼无神,仿佛随时都会闭上一般。可是当他看到长生的动作以后,双眼竟然恢复了一些神采,长生的举动令他的眼角不由得闪过一阵调皮的目光。至少在和长生一起装盲人的时候,他就可以不用再装女人那种又细又尖的嗓音了。当然,他的嗓音依然比不上长生那男人味十足的粗犷而低沉的声音。
“踏,踏,踏。”
孔吉也学着长生的模样,从地上捡起一根长树枝,随即双眼一闭,也装成了一个盲人。
“哎哟,哎哟。”
第八章
长生和孔吉在半路上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纷纷变做滚地葫芦。
“呀,臭家伙,你那眼睛干嘛用的?”
长生首先打开了话头,用低沉而浑浊的声音说道。
“呀,臭家伙,你那眼睛干嘛用的,难道眼睛坏掉了?”
孔吉用低沉的声音接过了话头,随即又狡猾地把话头交给了长生。
“眼睛没坏,只是在翻过那座山的时候把脚崴了一下。啊,不过,这个声音是……江对面的瞎子江?”
听到这句话,孔吉在周围反复闻着,似有万分惊喜。
“啊,那这个味道是……瞎子封?”
“哎哟,哎哟,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两个小丑双眼紧闭着,互相向对方走去,可是却没有找对方向,错身而过。长生紧闭着眼睛,用树枝摸索着地面,试图找到孔吉。孔吉也双眼紧闭着搜索长生的踪迹。长生和孔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纷纷向对方走去,可是却又一次以半步之差错身而过。长生忍不住问道:
“喂,我在这里,你在哪里?”
“啊,我在这里,你在哪里!”
虽然孔吉只是重复长生的话语,可是因为语调完全不同,因此也足以令人捧腹大笑。在渺无人烟的山路上,两个小丑笑闹的声音传出好远好远。
“哪里呀哪里,这里,是这里。”
孔吉和长生一直都在用手中的树枝探索着地面,这时候终于抱到了一起。长生仿佛忘掉了一切烦恼,满面笑容地拍打着孔吉的后背。忽然,他手上微微一用力,毅然地说道:
“我们去汉阳吧,我们去那里开拓一个最大的表演场。”
面对未卜的前程,孔吉亦是毫无主张,现在长生居然能提出这样一个有意思的目标,孔吉自然不会反对,他在长生的怀里,用力地点了几下头,原本困扰他的烦恼和恐惧,亦因为长生的拥抱和安慰全都不见了踪影,直到现在他才感觉到,跟在长生的身边,竟然是如此地安全和踏实。
领着孔吉,长生尽情地在山路上奔跑着,他那像鸡窝一样的乱发随风飘舞,却别有一番魅力。紧随其后孔吉脸上亦洋溢着孩童般灿烂的微笑。
辽阔的原野上,白色的野花仿佛也被他们俩人兴奋的气氛感染一般,随着两个小丑奔跑过的方向随风摇曳着。
汉阳。
市集繁华、车水马龙。虽然长生的性格非常乐观,也有迎难而上的精神,可是在面对汉阳城的时候,也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沮丧之情。汉阳不愧为国之京城,远远地,就已经听到熙熙攘攘的人声。初到宝地的他们很快就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有些瞠目结舌了。
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牛车、各色各样的包裹、让人看上去就奸猾非常的商贩……,无不使孔吉和长生觉得新奇无比,初到汉阳城的他们,就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啥都新鲜。
虽然长生和孔吉也曾随着杂技团走南闯北,但和汉阳城的宏大相比,他们还真有点小巫见大巫的感觉。只是看到画在城门
天花板上华丽的丹青,就已让两个初来汉阳的小丑有些气馁和畏缩了。天花板上那华丽而复杂的图案,让他们两人都产生了一种眼花目眩的错觉。
好不容易通过了城门,随即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汉阳的全景。之前一直都听传闻说汉阳是如何如何地热闹非凡,富足气派,等到现在真正亲眼看到的时候,两个小丑的心更是变得激动万分。他俩纷纷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震撼人心的景象。
诚然,孔吉和长生的足迹之前一直都局限于山区或一些露天宴会,哪曾看到过如此多的瓦房集中在一起的景象。尤其是孔吉,双目竟然当场不由自主地发出惊讶的光芒,裂开嘴呆呆地站在那里。长生似乎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但他毕竟比孔吉要成熟和老练一些,兴奋归兴奋,使他脸上的阴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除。
可是,小丑毕竟是小丑。一进集市,长生就立即找回了平时在山区宴会表演时的那种自信和调皮,只见他紧紧地跟在那些妓女身后,模仿她们走路的样子。那些妓女们戴着一个蝴蝶纹理的草帽,走路的时候屁股左右扭动,煞有看头。长生微微转身,把一截腰带轻轻地含在嘴里,向孔吉投去充满魅惑的一瞥,令人啼笑皆非。孔吉微笑地看着他,目光仿佛在说“真是泰山易改本性难移”。
第九章
除了妓女外,汉阳的集市中还有很多值得一看的景观。孔吉因为长时间扮演女性角色,因此喜欢饰品和鲜艳的颜色几乎成了他的本能。这时,那些用琥珀和明珠装饰而成的饰品和布店里的那些各色绸缎已经把他迷得七荤八素了。在他的意识里,根本就没有想到世上竟然还会有这么美丽的颜色。
可是,对于这个时候的长生和孔吉来说,有一些东西的吸引力却明显比妓女的脚步和绫罗绸缎更大一些。那就是那些刚刚出笼的各式糕点,糕点仿佛散发着绝世佳肴的香味,更让他们心痒难耐。更要命的是,汉阳街头的小吃摊点还格外地多,白白的月亮松糕,黑黑的芝麻粘糕,青色的棕叶糕,黄而脆的油饼和松子饼,一条街满满当当,十有七八是卖吃的。
闻到这些香味,肚子里仿佛翻江倒海一般涌动不停。长生和孔吉不约而同地吞了一大口口水,可是他们身上却翻不出一分钱。因为是半夜仓皇出逃,因此他们身上也根本不可能带着钱。长生拼命装出一副慷慨的样子,向孔吉问道:
“是不是很想吃?”
孔吉被他说出内心的想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长生就像是一个大哥哥一般,轻轻地拍打着孔吉的肩膀,说道:
“我们先去找找哪里有空地让我们表演,只要表演结束我们就回到这里敞开怀大吃一顿!”
可是,孔吉却不敢把事情想得太乐观。人生地不熟的他们可能会那么一帆风顺吗?虽然心中有一丝疑惑,可是孔吉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反而精神百倍地点了点头。
说话过程中,长生的目光竟莫名其妙地一直没有离开过卖糕点的老太,见孔吉点完头,他竟独自向老太忽然走过去,问道:
“明天您也会在这里的吧?”
老太太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点了点头。长生得意地向孔吉看过去,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在他们身后叫道:
“喂!”
喊话的原来是一个算命的相士。那相士正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孔吉。他的双手都收拢到袖子里,委琐地蹲在那里。面前放着从中国流传过来的《周易八卦》等书籍,还有测八字和画符时所用的笔墨纸张。另外,身边还放着一个算命用的竹签筒。可是,这些东西却乱七八糟地摆放在那里,给人以一种杂乱无章的感觉。与孔吉的目光相遇的时候,相士立即对他点头示意他过来。
“对,就是你这个家伙。”
像孔吉和长生这样普通的小丑,是根本就不可能有闲钱去算命测字的。因此,孔吉不禁一阵犹豫。可是,长生却好像很感兴趣一般,拉着孔吉向相士那边走去。趁着这短短的几步路,长生那黑黝黝的大手趁机掠过糕点摊,已经偷偷拿了两个糕点。动作之隐蔽,就连在他身边的孔吉都没有发现。长生先蹲到了相士面前,然后又拉着孔吉让他也蹲下来。就在这个时候,算命的相士忽然从袖口中伸出手来,一把抓向了孔吉的跨间。长生仿佛就像是孔吉的老公一般,勃然大怒,粗暴地推开相士的手臂。
“你在干什么?”
语气里满含着愤怒和凶恶之意,可是相士明显没有放在心上。他出神地望着孔吉,半晌后才惋惜地说道:
“哎,三神婆婆竟然戴了个棍子。”
孔吉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面红耳赤,不知所措。长生插话道:
“这个老头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
相士一脸奇妙的表情,仔细地观察孔吉的脸相。
“观你面相,只要你没有戴这个棍子,那你还真可以让大王养你。”
长生若有所悟地看着孔吉那纤细的侧影,不过他不想让相士继续说这个话题,因此很快转移话题道:
“不要再说废话了,你还是直接给我看面相吧。看看我的命运又如何。”
相士的表情立即就变得冷淡许多,说道:
“算命费呢?”
长生被他说中痛处,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然后猛地把跨间向相士凑了过去,说道:
“喏,给你。你也摸一下我的,然后就给我算命吧。”
相士哑然失笑,随即就正色看起他的面相来。
“来,给我瞧瞧。”
相士一边把干瘪的双手收回袖子里,一边仔细地观察起长生的面相。忽然,他的脸色猛然大变,目光在长生和孔吉的脸庞上转来转去。
长生揶揄道:
“怎么?是不是我的棍子也戴错了呀?我叫长生,长——生!你就给我好好看一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会像名字说的那样长生。”
相士没有言语,手足无措地改变了下姿势,随即有些心灰意冷地说道:
“你们两个可怜的家伙,分手吧!”
长生和孔吉尴尬地对视了一下。随即,长生的脸色僵硬了起来,不满地说道:“我们又不是夫妇,还谈什么分手。”
第十章
相士咬着嘴唇坐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忽然,他好像要准备开口一样,轻轻张了下嘴,但他终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这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熟悉的铜锣声。
一听到这个遍寻不着的声音,长生直接从地上一跳而起,敏捷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孔吉也紧跟着站起,发力向长生追了过去。孔吉的头发上虽然沾了一些灰尘,可是也难掩他本来就美丽的发梢。而且,他的头带也非常漂亮。
在他们的身后,老年相士用充满担心的目光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虽然观看的人有数十人之多,可是当他们排开人群时,却发现总共只有三个小丑在里面为众人表演,这三个小丑看起来满身污垢,脏兮兮的。可是长生和孔吉的兴致却丝毫不减,欣喜地望着场中敲锣打鼓的小丑,相视一笑,对于他们来说,这可是在汉阳见到的第一拔同类啊,因此他们觉得这三个小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显得无比亲切。
长生从怀里拿出刚才偷来的两张饼,分给孔吉一个,随即自己也在剩下的那张饼上咬了一口。孔叶不禁微微一笑,他显然不知长生是怎么做到的,但不管怎么说,嘴里有粮,心里不慌,两人便站在场外悠闲的吃着手里的饼,一边快活地看着场上的小丑表演。
场上,正有一个小丑煞有介事地表演着自己的绝艺。长生猜测,那个人应该就是这些人的首领。
“哎哟,哎哟……”
忽然场上表演的小丑一屁股坐到了榻榻米上,连连发出呻吟声。那个小丑不仅脸大,鼻子和嘴巴也是不小,惟独那双眼睛却奇小无比。此人正是这些小丑的首领,名叫六甲。
“啊,大哥,你怎么了?”
在一旁敲锣打鼓的两个小丑大惊失色地扑了过去。六甲艰难地爬起来,在榻榻米上伸直了双腿。
“唉,肚子里面空空的,我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啊,我再也坚持不了了。”
七德是一个身材矮小,又有点秃顶的瘦子。此时,他接过了六甲的话头,做作地说道:
“各位看官,这可如何是好?这没出息的家伙竟然还罢工,估计要各位扔几个铜钱过来他才会继续。不然,就这样算了?”
“我们的才艺在汉阳是很有名的呀,你们就扔一点铜钱吧,哎哟,谢谢你们了。”
老幺八福提着一个篮子,蹦蹦跳跳地向围观的人讨要铜钱。虽然脸已经被晒得很黑,可是大而圆的眼睛却也透着几分伶俐,长得有些可爱。就在他快要走到长生和孔吉面前的时候,长生突然说道:
“哦呵,这算什么绝技,竟然还敢讨要铜钱?”
那三个汉阳小丑凶神恶煞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碍事的家伙。可是长生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生气的表情一般,自顾自地掏出脏兮兮的头带绑在了额头上。
“哈,各位看官,要不要看一看真正的绝艺?”
长生在手心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又使劲搓揉起来。虽然一直在山区里辗转,可是长生却是“南寺堂”中最厉害的小丑。刚才,那个汉阳小丑仅仅是像一个风车般在地上转来转去。可是,长生一出场便举起双手,奋力向前一跳,连打了几个空翻。最后腾空一跃,稳稳地站在了场子的另一边。只凭这几个跟头,高下就已然明了。周围的鼓掌声完全不能和刚才的相提并论,异常热烈。
六甲的那小眼睛凶恶地盯着长生,仿佛要吃了他一般。
“虽然不知道是从哪个疙瘩里冒出来的臭小子,不过,还挺会做样子的。看来,你小子应该是从山区里出来的,不过既然都来了汉阳,我就教你一手吧。”
六甲也把吐沫吐到了手心上,随即抓过地上的一根长棍,说道:
“你就睁大眼睛,好好学学吧。”
“嘿哟!”
七德恰到好处地吼了一声,以增加六甲的威势。随即,八福也开始拼命地敲锣打鼓。六甲先目测了一下木棍的长度和地面的距离,随即一棍子撑在地上飞身而起,在空中连续翻了三个身,然后竟然轻轻巧巧地落在对面的榻榻米上。他那黑黝黝的脸上登时出现了得意洋洋的表情。周围人群的鼓掌声也越发响了起来。可是站在一边的长生却仍然自信地笑着。
“有那样的绝技,怎么不早露出来。不过!这里这些观看的人眼光本来就高得很,你那种程度根本就不可能让他们满意的。”
长生大摇大摆地在塌塌米上走动着,频频向汉阳小丑们挑衅。六甲的相貌本来就在他们三人中显得最为凶恶,此时变得更加凶狠起来,盯着长生的眼光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哈,我这次就给各位观众露一手双人跳,你们可千万不要错过了!”
第十一章
孔吉本来像一个影子般站在人群中微笑着,默默地看着场中的热闹。可是听到长生说出这句话来,就立即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没办法,孔吉只得施施然走进场内,站到了长生身旁。人们打量着身材修长的孔吉,顿时发出一阵赞叹的声音,显然,即便是在汉阳,人们也没有见过如此标致的男人,他们都静静地站着,等着看这两个凭空冒出来的家伙能给大家表演什么样的拿手好戏。
孔吉和长生在一起生活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了,长年的共同生活和表演使他们养成了非同一般的默契。虽然只是长生说了一句开场白,孔吉已经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他俩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眼神交流了几下,已是心领神会,只见长生和孔吉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就开始连续几个前空翻,等到站定后,孔吉一脚踏上了长生伸出来的手掌,借力一撑,已经高高跃向空中,越过周围人群的头顶,众人惊讶地看着孔吉的身影当头掠过,轻巧地落到地面上。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落地之后,孔吉依然不忘调皮地回头向长生那里看去。他那漆黑的头发和白皙的脸庞,足以给人视觉上产生强烈的冲击,再加上挂在那红润的嘴唇上的迷人微笑,孔吉的魅力几乎无人能敌,周围的人群纷纷向场内扔着铜钱。长生欣喜地向四面鞠躬,随即就向人群外的孔吉望去。两个小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兴奋和欣喜之意。
忽然,人群中站出一个人,兴致勃勃地说道:
“家伙们,我们可以把铜钱全都给其中一方,你们就来比试一下谁更厉害吧。就用那个火炉表演决定胜负。”
所有的小丑都一阵犹豫,可是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却都纷纷附和着这个建议。现在,长生和六甲他们都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事已至此,更不能推辞下去了。
火炉表演是非常讲究技巧的,而且很容易受伤。他们不仅要表演各种空翻绝技,而且手上还要举着沉甸甸的火炉。空翻的速度也必须比平时快很多,不然的话,火炉里的
火星就很有可能直接落到身上,轻则烧衣,重则破相。
周围的人群非常热心地从旁边的旅店里拿出两个火炉,随即把烧得正旺的木炭放到里面。看到面前堆放的火炉,六甲满脸毅然之色,仿佛像是一个出征在即的将军一般。七德和八福各抓起一个火炉递给长生和六甲,他们的脸色也无比僵硬。七德和八福轻轻地向后退去,开始敲锣打鼓。曲调也逐渐地从紧张变成高昂,鼓声也变得越来越激烈。六甲紧紧地咬住沾满灰尘的嘴唇,一脸严肃地看着长生。可是长生不知道是出自真心还是装模作样,竟然充满自信地向六甲点了点头。相对于长生来说,反而是场外的孔吉看起来更加紧张一些。紧紧握在一起的拳头上,平时难得一见的血管现在也已经爆出。
“嘿咿!”
七德大喊了声,这也表示着比赛即将开始。话声刚落,长生和六甲同时向后翻去。长生快速地连翻三个跟头,骄傲地让围观的人群看他手上的火炉。忽然,他听到了六甲的一声惨叫,急忙在场上找寻他的身影。六甲的上衣和头发沾上了火星,已经开始燃烧起来,他惨叫着在榻榻米上蹦来蹦去,而七德和八福则在他旁边使劲拍打着衣服上的火星。猛然,有一桶凉水泼到了他们身上,火苗也立即熄灭了。六甲回头望过去,才发现是孔吉伸出援手。孔吉的手里提着一个小木桶,有些茫然地望着他。六甲现在的样子有些好笑,他那烧了一半的头发被水淋湿后,极其可笑地贴在他的头皮上。
场内冷清了片刻。忽然,孔吉眯起眼睛,脸上挂满了笑容。周围的人群也仿佛从刚才的意外中回过神来一般,纷纷大笑着把铜钱扔给长生。
片刻的功夫,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八福紧紧地抱着酒楼外的一根柱子,贪婪的目光望着里面的餐桌,时不时地还会咽下一大口口水。那个餐桌上,不仅有热气腾腾的饭汤,中间还放着一大堆的南瓜饼。长生兴奋地举起面前的酒碗,喝了一大口。六甲一直在旁边用手戳着七德,怂恿他上前。可是七德却仿佛没有领会六甲的意思,一直都没有动静。最后,六甲终于忍不住自己走上前去。
“喂,我叫六甲。这个是七德,那个是八福。”
八福仍旧抱着柱子坐在酒楼外面咽着口水,就连在餐桌附近的六甲都能清晰地听到他发出的声音。可是长生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没有正眼看八福,满不在乎地问道:
“在汉阳,哪里有最大的场?”
六甲叹了一口长气,说道:
“汉阳已经很久没有像样的场了。”
长生先是疑惑,接着又有些生气地看着他,问道:
“啊?为什么?”
六甲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张南瓜饼,回答道:
“你不知道吗?大王为了建起自己的狩猎场,把住在都城附近的人都赶走了。因此,在都城进出的人流至少减了七成,你说怎么可能还会有大型的表演呢?”
当时的大王正是燕山王。燕山王拥有习武人的气质和风流艺人的资质,他不像他父亲那样喜欢和文人学者为伍。他不仅把都城周围的民居改成了自己的狩猎场,还经常带着数百名妓女和宫女去附近的峡谷游玩。
长生和孔吉刚离开山区不久,对这里的情况当然也是一无所知,他们满脸疑惑地对望着。
“不过,汉城还是有一个很大的场……”
六甲一口吞下嘴里的南瓜饼,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长生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六甲没有理会长生的目光,而是继续用他那略有点狡诈的神情假笑着,手却又伸向了热饭汤旁的南瓜饼。
第十二章
六甲带着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丑去的地方,其实是一个赌场,这就是他跟长生提到的所谓的“大场子”。
一进赌场,长生和孔吉都不禁目瞪口呆。他们发现里面竟然异常热闹,赌客在这里屡见不鲜,当然也少不了浓妆艳抹的妖娆妓女穿梭于此。
六甲在里面随便找了一个赌桌凑了上去,兴致勃勃地赌了起来。
过了没多久,六甲忽然兴奋地笑了起来。
“哎哟,实在是对不起啊,我竟然是个九点。”
其他赌客骂骂咧咧地把几串铜钱扔到六甲面前。一个穿着象牙袍的男子仿佛是要发泄心中的不满一般,忽然说道:
“这个家伙在赌桌上的表现,就像大王在搜刮朝鲜八岛上的美女一般。”
另一个输钱的男子问道:
“什么意思?”
穿着象牙袍的男子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他,仿佛对他不知道这个意思感到很困惑一般,随即解释道:
“不是到处都有传闻吗?大王派出采虹师,在朝鲜各岛收罗美女。听说,只要脸蛋俊俏,身材好的姑娘,就都很难逃脱的,最后都无可避免地要进宫。”
采虹师是一个官职名,主要职责就是周游朝鲜各岛,收罗各色美女。朝鲜历史上,风流好色的大王也不在少数。可是,却没有一个可以像燕山王这样明目张胆的。
六甲对于这些话语根本没有兴趣,仍然沉浸在赌博的兴奋之中,连连催促他们继续下注。
“要做到那种程度也很困难,应该是骗人的吧?不要再说这些了,我们继续,继续。”
六甲因为赢了钱,自然大包大揽地成了庄家,他积极地把牌收起来放到圆桶中,用力摇晃了片刻,随即拿出来让其他的赌客抽牌。其中有一个中年人,他虽然身着粉红色道袍,可是满脸横肉的脸上却写满了贪欲,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天生的商贩。此时,他正和坐在身旁的妓女一起看着抽出来的牌,嘴里还说道:
“我来看看,看看我是不是也可以和绿水那个娘们一样改变一下命运。”
长生本来就觉得这场赌博深奥难懂,满心疑问,此时一听,便再也忍俊不禁。犹豫了片刻,随即问道:
“……那人是谁?”
“啊,你连绿水都不知道?她是一个宫女,连大王都拜倒在她的
石榴裙下呢。“
妓女扬起眉毛,瞪大了眼睛回答道,她的脸上涂满了浓浓的胭脂,就连红色的裙子跟她的脸蛋比起来都有些逊色,她惊讶地看着穿粉红色道袍的中年人。中年人接着说道:
“绿水那个娘们还没被大王看上的时候,就是一个有名的妓女。我在赌场赢的钱,全部都进了她的石榴裙下。”
坐在他身旁的赌客不由瞪大了双眼,惊讶地问道:
“你认识绿水?”
身着粉红色道袍的中年人一边琢磨着手中的牌,一边说道:
“当然认识。当时,我应该差不多算是她的准老公了。因此,如果按族谱来说的话,我和大王就是兄弟,兄弟你知道吗?”
虽然是在赌场,可是中年人如此放肆的话语确实也有些过分,因此在座的那些人纷纷咳嗽起来。其中有一个人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
“喂,好好看你的牌!”
可是长生仿佛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般,正欲继续追问下去。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忽然传来了一阵抑制不住的笑声。原来是六甲,他喜形于色地说道:
“哎哟,每次都是我得罪你们啊,我是八点。”
六甲目空一切,正欲横扫赌桌上的铜钱。可是他的手却被穿粉红色道袍的中年人轻轻压住了。看到他手里赌牌的点数后,六甲的表情立即就暗淡了下去,仿佛快要哭出声来一般。
“我是九点。”
穿粉红色道袍的中年人得意地摇了摇自己手里的赌牌,嘲笑地说道:
“呵呵,看起来你连本钱也没有了,我们就……”
看到那些赌客想要收起赌桌,六甲怒火中烧地大吼道:
第十三章
“喂,你们……!”
可是碰到的却是那些人冰冷的目光,六甲的气势和声音立即变小了很多。只是婉转地说道:
“你们至少也应该给我分点提成吧。”
长生等小丑也都有些垂头丧气起来。手抓火炉冒着生命危险表演得来的钱,竟然眨眼间都落入了赌客的口袋里。
吵闹的街道此时也变得寂静无比。长生嘴里不停地嘟囔出咒骂声,气冲冲地走在前面。六甲有些尴尬的跟在后面,时不时地挠一下头发。
“我的那些钱你准备怎么办?”
长生终于开口说道。六甲仿佛一直在等着这句话一般,立即跑到长生身旁,殷勤地说道:
“哦,我们明天再重新来一次吧。我还像今天这样表演,大哥您就……嘿嘿,我可以叫您大哥吧?”
长生没有作声,径直向前走着,片刻后忽然回头说道:
“如果我可以让你赚得比今天还要多,那你是不是就会听我的话?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六甲听到这句话微微皱起了眉头。
“啊,虽然是我先提出来的,可是你竟然还这么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不过,难道你已经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吗?”
“我们用大王做文章。”
“大王?”
七德和八福立即贴到六甲的背后大张着嘴巴,畏缩地说道。可是,长生却一脸坚决,似乎不容反对。
“难道刚才在赌场的时候没有听到吗?既然大王都和那些低贱的妓女一起生活,那他和我们又有什么不同?难道大王就是一个特别的人?我们只有用大王做文章,才可以赚到更多的钱。”
六甲毕竟做了很长时间的头目,眼睛一亮,仿佛听懂了长生的意思。六甲一把揽过两个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小弟的肩膀,跑到一旁开始低声商量起来。
八福向六甲问道:
“可是,我们怎么能用大王做文章呢?”
七德连声附和,他也很纳闷。
“我们连大王长什么样都没有见过。”
六甲一想,这也是一个问题,不由回头向长生望来。长生哑然失笑。
集市的一个角落,有一个小丑正敲锣打鼓地吸引众人的目光,边上还挂着一个长幔。此人正是长生。汉阳人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像样的表演了,因此还没等小丑们开始表演,周围的人群就已经哄笑连连了。可是,躲在长幔后的六甲他们却深感不安。八福哭丧着脸,不满地说道:
“内侍?竟然要我这个正常的壮汉假扮内侍?”
七德就像是一个患了中风的老人一般,浑身颤抖着。忽然,他干脆脱掉身上穿着的内侍袍,几欲逃跑。
“我还是觉得,这样做很不妥当。我要退出,我不干了。”
“你们在干什么?快点出来,快点!”
长生连声地催促道。六甲慌忙地一把抓住七德的脖领,把他推进了场内。
“总比饿死要好吧!出去,快点出去!”
七德被六甲一推搡,差点滚进场内。围观的众人见到他们那副样子就发出了阵阵笑声。被推进场内的七德没有办法,只好戴上面具弓着腰,学那些内侍的样子走起路来。紧接着,八福也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从袖子里抓出一个铃铛,一步一摇地走进了场内。七德回头看去,八福仿如未见,直接蹲在地上学内侍小便的样子。七德回过头去,继续弓着腰向前走去。八福看着他的背影,重新摇起了铃铛。
“喂,金内官,这么急急忙忙地,是往哪里去啊?而且,你的铃铛声还这么响。”
七德的心里本来就有些不满,语气很冲地说道:
“啊,你这个家伙!要有铃铛才会发出声音!我连铃铛都没有怎么发出声音啊?难道你想看到两个没有铃铛的人在这里互相嘲笑吗?”
八福睁大了双眼,转了转眼珠,疑惑地说道:
“奇怪了,我明明听到铃铛声啊。难道是我发出来的?”
八福拼命摇晃着自己的臀部,仿佛在确认是否是自己发出来的声音。他的臀部小巧而滚圆,再配上这般滑稽的动作,引得围观的众人捧腹大笑,连连拍手叫好。
忽然,场内响起了极有韵味的鼓声。
第十四章
随着这一阵鼓声,孔吉穿着五颜六色的长裙,头戴新娘面具,头发像那些后宫嫔妃们一样盘起,婀娜多姿地走进场内。他的长裙是用各种颜色鲜艳的破布缝制而成,在场的每一个看到的人都开始捧腹大笑。
场外的人群和场内的小丑们都被这场表演吸引住得如痴如狂,他们显然没有想到,几个小丑拼凑的演出,竟然可以如此有趣。
当然,观看者和表演者更没人会想到,在不远处的阁楼上,一个头戴官帽、下颚无须的老人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这场表演,眼中发出冰冷的目光。
孔吉一边走路,一边夸张地摇晃着自己那圆润而丰满的臀部。周围的那些已经被这场表演带向高昂兴致的男人纷纷上来拍打着孔吉的臀部。七德和八福瞪大了双眼,疑惑地望着他。
“那个人,不是淑容(朝鲜时,内名府的从三品官职)张氏吗?”
“怎么不是,就是她。不过她怎么能做出那种丢脸的动作啊?”
“我听说,绿水这个娘们因为是妓女出身,因此她只能这么小便。每次都要先避开别人的目光以后,才可以小便。我当时还不大相信,没有想到这个传闻竟然是真的。”
原来,孔吉出场以后故意不雅的蹲在场中,掀起裙摆,贪凉似的用扇子对着裙下来回搧动,还不时的扭动着前后摆动着小便。
忽然,长生身穿一件破破烂烂的龙袍,戴着麻脸面具,以夸张的贵族步伐大摇大摆地走进场内,进场后在孔吉附近站定。随着六甲“嘿咻嘿咻”助兴的声音,长生慢慢地把龙袍掀了上来。然后,竟然在他的跨间露出了一个葫芦。长生紧紧抓着那个葫芦,屁股一阵摇晃,然后做出小便的姿势,从葫芦里洒出清水。围观的人群见到此景,不停地捧腹大笑、拍手叫好。
“好爽啊!”
“哈哈哈哈!”
“好!太棒了!”
就在长生蹒跚后退的时候,孔吉也正好从地上站了起来,两个人的后背大力地撞在了一起。两人故作惊讶状,仿佛怕被对方看清容貌,害羞般掩面而去。整个表演场内的气氛已经被二人推向了高潮,观众们乐不思蜀地看着小丑们表演国王。可是刚才在远处阁楼上观察这里的老人,却不知何时已经混进了人群,脸色冰冷地盯着场内的那群小丑。
看他身着的丝绸质地优良,以及官帽上垂挂着的那一长串明珠,一看就知是个身居高位的达官贵人。事实上,此人就是燕山王的绝对亲信,掌管大王衣食起居的“内官”金楚善。
金楚善默默地在场边看着小丑们的表演,除了脸色有些阴沉,却也没有任何的表情,他认真地听着长生和孔吉的每一句台词,若有所思。
而那些被长生和孔吉撩拨得高潮迭起的观众们却不管这么多,他们只顾着贪看荤味十足的国王笑话,用一声声清脆的铜板落地声表达着他们的快乐和对小丑们的认可。
六甲没有想到,长生提出的这个大胆的提议居然能有如此效果。
当天晚上,五个人来到酒馆准备庆祝一番。
七德和八福一边接过店小二连续送上来的酒菜,一边连声笑着。就在几天前,他们两个人还饿得只能咬自己的手指。现在竟然能在这样一间像样的酒馆里大吃一顿。桌上摆放着各种蔬菜和一盘炒牛肉,还有几碗浊酒,看起来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顿饭菜。可是对这些平常很难找到表演机会的小丑而言,这一桌无疑就是“山珍海味”。
“哇,这么多食物啊,还有,还有!”
七德捧着刚送上来的锅贴,欣喜地大叫道。八福接着喊道:
“把一整坛都拿上来,一整坛。我是说酒!”
不多时,七德和八福就已经有了八分醉意,当然六甲也不例外,醉意就算不到八分,也差不多六分了,他口齿不清但又兴致勃勃地对长生说道:
“大哥,大哥,我们干脆每天都摆这样的场子吧。最好是一天能摆三场!”
仿佛是几十年的兄弟一般,六甲一边殷勤地对长生说着话,一边也给孔吉的杯里填满了酒。
“以前看这位兄弟不怎么说话,我还以为是个新手。没有想到,身手竟然那么灵活,明显不是泛泛之辈。”
刚才散场后,孔吉就已经把头发束起。此时听到这句话后,不由无声而腼腆地笑了起来。
“大哥,我们应该早就开始演这个。”
八福仿佛还沉浸在发财梦中,脸色通红,微带酒意地说道。
再看七德和八福,他俩这会已是神采奕奕,兴奋异常。之前在集市上场时的害怕神色早已跑到爪哇国去了。
第十五章
酒席开始后,七德就已经把食物塞满了嘴巴,六甲则酒不离手。不过听到八福迷里糊涂说出这句话后,两个人也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起来。六甲乘着酒兴,击节长叹道:
“啊,只要有观众就有钱,有了钱也就有酒啊!”
八福狠狠地一拍桌子,连声附和道:
“就是,就是!”
长生也没有觉得六甲他们的话语过分或是讨厌,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们。六甲举起了酒碗,说道:
“大哥,我们来一杯。”
五个粗糙的陶碗在简陋的酒桌上空碰到了一起。
看到孔吉也一饮而尽,六甲故作惊讶地说道:
“唉?你的酒量好像也很大。来,再喝一杯,你再来喝一杯!”
孔吉无所畏惧地一连喝了好几碗,长生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不知这样喝了多长时间,孔吉再也忍不住,疾步跑到后院弯着腰开始呕吐起来。长生见此情形也疾步跟了出来,轻轻地拍打孔吉的后背。
“你刚才就不应该喝那么多,怎么可以给多少喝多少呢?”
虽然口中说着责备的话,可是长生望向夜空的目光中却满是笑意。孔吉弓着腰抬起头,醉眼蒙眬地回头望向长生。虽然嘴角残留着污秽,可是漆黑的头发和红润的嘴唇在黑夜中依然闪亮动人。
长生仿佛在哄兄弟一般,关心地说道:
“感觉好些了吗?”
孔吉把刚才吃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然后才喘着气直起了身体,回答道:
“嗯,好了。”
“为什么好?”
“没为什么,就觉得一切都很好。”
孔吉那长长的眼睫毛漆黑如墨,在他如花般盛开的脸庞上隐隐地投下几道阴影。
汉阳的夜空,繁星点点,一轮明月发出洁白的光芒。
翌日。
围观的观众比昨天还要多。孔吉穿着五颜六色、七拼八凑出来的宫服,蹲在地上假装小便的样子。长生也穿着破破烂烂的龙袍走进场内,摇着跨间的葫芦假装小便。
小丑们在这里扮演“王”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集市。周围观看的人群,也大概猜到了场中的人接下来将要表演的内容。一个戴着草帽的商贩微笑着对同伴说道:
“你知道那是谁吗?”
看样子,这些对话已经在百姓中流传了很久。他的同伴故作惊讶地说道:
“又长又绿的水,难道不是张绿水吗?”
这个时候,商贩才问出了真正的谜题。
“那么,你知道在那又长又绿的水中游泳的鸭子是什么鸭子吗?”
他的同伴不由瞪大了双眼,疑惑地望着他。戴着草帽的商贩咧嘴笑了一下,随即揭开谜题,说道:
“贪官污吏!”(在韩语中,“鸭子”和“污吏”的发音相同。)
他的同伴和周围听到这句话的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这时,场上的小丑又有了动静。周围的人群也集中精神望着场内,准备好好的笑闹一番。
长生和孔吉小便完以后轻轻抖动了一下身体,一副舒爽的模样。他们在不知不觉之间,两个身子撞到了一起。随即,他们不约而同地做出一副大吃一惊的表情。轻轻的转头看清对方以后,他们的疑惑仿佛更甚。长生做作地说道:
“啊,这不是淑容吗?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十六章
孔吉一副害羞的模样,用扇子半遮新娘面具,忸忸怩怩地说道:
“因为有着急抛弃掉的东西。那殿下您呢?怎么会在这里?”
长生一低头,发现跨间的葫芦露出了一角,急忙用龙袍掩盖住,说道:
“我嘛,在给后院里的花草树木补充养分呢。”
周围的人群哈哈大笑,抱成了一团,大笑之声不绝于耳……
紧接着,小丑们一阵敲锣打鼓,开始了这段时间新编排出来的另一场短戏。
六甲穿着褴褛宽大的宫服,在胸口上塞入水瓢般大的棉花弃作乳房,扭着肥大的屁股,学着妇人的样子慢慢地走进了场中。一个转身,大得出奇的肚子前面竟然还挂着一个斗大的“奸”字。换句话说,他所扮演的角色是一个和别监(负责调查、监督、聚会等事的官吏)或内官有染的宫女。没走到一半,他就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表情痛苦的大声惨叫起来。
“哎哟,我的肚子呀!”
看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纷纷猜测他应该是即将分娩。七德和八福见状立即就跑到他旁边,手忙脚乱地让他平躺在地上,随即又把他的双腿抬起来,俨然一副接生婆的架势。六甲则是满面紧张的躺在地上,手里紧紧地抓着衣角。长生在场上一直和戴着新娘面具的孔吉玩耍,听到这个动静,不由分说地就推开孔吉,提着龙袍下摆,向六甲处奔去。
“用力!用力!”
六甲躺在地上,双腿胡乱颤动着,不时发出阵阵尖叫,一副待产孕妇的模样。周围的观众看到这一幕笑声更加剧烈。就连那些妇女也不知羞耻地捧腹大笑。
长生跑到他身边,蹲坐在前面将手伸到六甲的衣服下面,做拉扯状,六甲随着长生粗鲁的拉扯夸张地颤抖着分开的双腿。突然,长生用力地从六甲的跨间拽出一物,拿出的竟然是和长生的面具一模一样的木偶,就连穿着也完全相同。长生猛地举起了手中的木偶,大声说道:
“来,让我看看。额头也像我,这个大鼻子也像我呀!”
孔吉嫉妒地跑了过来,七德和八福两人见状慌忙逃跑。孔吉则压在刚刚分娩的六甲身上,开始对他百般虐待。而长生却熟视无睹,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说道:
“我来哄哄看看。唉哟哈哈,我的儿,你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地上冒出来的,还是被北风吹来的呀,唉哟哈哈,我的儿。”
短戏演完以后,长生拿起了地上的铜锣,其他的小丑则纷纷提着竹篮向周围的人群走去。只见串串铜钱掉进竹篮当中,发出闷闷的响声。对这些小丑而言,今天可以说是大丰收了。
细心人可能会发现,金楚善今天又来到场边观看演出了,他的脸色看起来依然冷漠冰凉,待得小丑们的表演告一段落,他就略带诡异地转身跨上了轿子。轿子周围早已经有义禁府的军士列队守在一旁了。
锣鼓喧天,五个小丑在场里又蹦又跳,笑语不断。
“给我们来一段神明天地!”
围观的众人仿佛也被这欢快的气氛所感染,踏着长生的节拍也都纷纷地和着鼓声跳起舞来。有的人则伸手去触摸六甲的前胸,不知羞耻地戏弄他,也有的人难抑自己的兴奋之情,学着那些小丑一边跳舞,一边唱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正在这人人欢愉的时刻,两列身着红色军服的义禁府军士直接冲进场内,把长生等人团团围住,打断了这热闹的场面。
“来人啊,把这几个家伙全部押送义禁府!”
义禁府都事一个号令,周围的军士如潮涌般冲向长生等人。
第十七章
义禁府。
威武的大堂里黑暗阴森,到处都挂满了火把。空场地上,只见那些刚才还在市集上兴高采烈的小丑们此刻全都面部朝上,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杖刑椅上。孔吉脸色煞白地趴在椅子上瑟瑟发抖,而六甲一伙则在那里唉声叹气,不断挣扎呻吟着,四肢因为恐惧而不停地颤抖。义禁府都事凶猛地对他们厉声吼道:
“你们竟敢藐视大王,难道还以为可以活命吗?!”
“您可以去大街上看看,就算是那些牛和狗,也是一张嘴就是大王的风流韵事,我们只是在我们的表演中微微提及了一下,怎么就有如此大的罪过呢?如果连我们都要抓起来的话,恐怕大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抓起来了。”
长生急切地为自己申辩着。可是,这样做只能增加都事的怒火,他在宽大的审判桌后面一拍惊堂木,厉声呵道:
“大胆!”
六甲从来没有在这种严肃的场合受到过如此严厉的训斥,故而也吓得眼睛中溢满了泪水,他可怜兮兮地哀求道:
“如果您是因为我们提及了大王的那个东西,所以才这样对付我们的话……我们当时只是想,既然是大王的东西……那就应该有那么大,所以才会……”
听到六甲的这番荒唐的话语,都事更是怒上眉梢,他狂怒地吼道:
“小丑表演的内容,也有法律限制!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这些小丑哪里会知道这些事情,他们都是真正意义上的睁眼瞎。除了挣口饭吃,他们还知道什么呢?他们也许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法律”这个词,但说起所谓法律的内容,恐怕是一无所知的了。
小丑们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望着义禁府都事,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是眨着那双无知的眼睛,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辩解才是对的。
都事没有理会他们,接着吼道:
“小丑可以演普通的长短剧,可是,如果假扮历代的帝王、帝后、忠臣、烈士、先贤的形象,然后还戏弄他们的话,那么……”
都事暂时停了一下,小丑们一脸紧张地盯着都事那一张一合的嘴唇。
“……打百杖!”
就算是对一个壮汉而言,一百杖刑无疑和死刑差不多。六甲一伙齐声哀号,孔吉也脸色煞白地紧咬住嘴唇。长生出头吼道:
“只有被当事人看到了才能算是戏弄,如果是在背后的话,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啊!”
这时候,七德不知天高地厚地插嘴道:
“就是啊!老实说,就连你们也一样的吧!如果是在大王看不到的地方,你们也会讲大王的坏话的吧!”
七德也没有想到自己能难得地说出这么一番有哲理的话,因此不觉有些沾沾自喜。但当他洋洋得意的眼神与六甲愤怒的目光相遇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义禁府都事勃然大怒,一边督促手下的军士,一边说道:
“这个臭家伙……来人!狠狠地打这些家伙!”
听得都事命令,只见一些军士从身边拿起盛满冷水的木桶,狠浇在那些小丑们的屁股上。然后,那些抓着木棒的军士,二话不说开始狠狠地鞭打他们湿呼呼的屁股。五个小丑凄厉的惨叫声,在义禁府的大院上空回响着。可是,在义禁府旁边的一个小屋子里,把这些小丑抓来的金楚善却泰然自若地喝着茶。
“等等!”
一直咬紧牙关忍着疼痛并未发出呻吟声的长生忽然大吼道。楚善正用手举着茶杯,听到这一声吼叫,他的手亦不由得停在了半空中。
第十八章
“如果就这么死掉,那我们就太冤枉了。希望你给我们一次机会,让大王亲自看看。”
那些施刑的军事没有想到长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竟没了主意,不知是应该继续打还是等都事的重新示下。大院里的小丑们和军士都将目光投向堂上坐着的都事,看他怎么应对长生的提议。都事显然不想理会长生的说法,他大声地对军士们喝道:
“什么?你们怎么停手了?给我继续打!”
就在这个时候,从半开的门中传出楚善那内侍特有的尖细声音。
“住手。”
只见楚善一把推开了房门,用他那闪过一丝光芒的双眼打量着长生,沉声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
“如果大王看了我们的演出开怀一笑,那我们就不是戏弄大王。我们会让大王笑出来的。”
楚善那肥胖的身体微微向房外倾倒,说道:
“如果大王不笑, 那你们就要被处死。”
被绑在刑椅上的孔吉猛地抬起了头。他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眉头,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王宫里,宴会进行得正酣。乐士们用琵琶和牙筝演奏出典雅的古典音乐,穿着黄色宫服和深红色裙子的舞姬则挥舞着白色汗衫,在场内翩翩起舞。周围坐满了文武百官,各个都正襟危坐,而在他们的前方,则有一个高高耸起的高坛。当代的大王燕山王满脸不耐烦地坐在高坛上,俯视着下面的众人。而张绿水则穿着异常华丽的宫服,仪态万千地坐在燕山王身旁。虽然一切都显得非常美好,可是燕山王脸上的不耐之色却愈来愈重,仿佛是一个好些年没有得到新鲜玩具的儿童一般。
这时候,长生他们正被押送到离广场不远的长幔附近。长生的身上依旧穿着那身在集市上表演时所穿的破烂不堪的龙袍,可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端坐在高坛之上的大王。今天的这场表演,很有可能就是他这一生最后的一场表演。
“正所谓自不量力,我六甲不就是这样的人吗?竟然耍弄大王……唉哟,我真的是疯了!”
六甲唉声叹气地说道,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七德的脸本来就布满了皱纹,此时更是褶皱满面,就像是一张团起来的纸张又被展开一般。他一边举起手臂做出阳刚的模样,一边叹道:
“疯了,疯了。如果大哥你是大王,我们都把他耍成这样了,你还能笑得出来吗?”
可是,长生却丝毫也没有动摇。不,他是不能动摇。长生用力绑上了头带,斩钉截铁地说道:
“如果我们不能让大王笑出来,那我们就只能上断头台。反正都已经面临这种情况了,还不如奋力一搏。”
六甲一伙人近乎疯狂地说道:
“这明显是死路一条!”
“就是,就是,肯定会玩完的!”
“我还是选择挨打。”
就在这个时候,高坛上的燕山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止住了场上的歌舞表演。楚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内官的长袍,走到场边展开手中的卷轴,往下念道:
“今日恰逢宴会,殿下亲自叫来一伙小丑演一出短剧,望与众卿同乐。”
长生听出这句话的意思,慌忙安慰六甲一伙,说道:
“不要紧张,就像平时做的那样就好了。”
“嘿咿!”
长生大吼一声,手举着铜锣奔进了场内。其他小丑见状,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跟在他身后。看到穿得脏兮兮的小丑们敲锣打鼓地绕着表演场奔跑,周围的众臣都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们。
“嘿!维岁次甲子年六月初一,大王在上,小的们这就要开始万分热忱地表演小丑剧。为了生死,我们就尽全力来玩吧!”
第十九章
长生煞有介事地说完开场白,一边敲锣,一边向后退去。如果是在集市里的话,这时候应该就会有无数掌声和欢呼声响起,可是在这个深宫大殿里,却只有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燕山王浓浓的眉毛轻轻地向上翘了起来,嘴角挂上了一抹冷笑,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残忍好杀的性情一览无余。
“快点出去,快点!”
长生退场后,紧紧地趴在地上,连声催促着一旁仿佛丢失了魂魄的八福。
“嗯?哦,嗯。”
八福慌忙戴上面具,踉跄地向场外跑去。忽然,他又转过身把依旧趴在地上没有反应的七德也拉进场去。六甲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紧紧地抓住手中的长鼓。可是,在集市里演得如鱼得水般的七德和八富却在宫殿里畏首畏尾,放不开手脚,动作极其不自然,仿佛木偶一般。
“金,金内官,这,这么急急忙忙地,是,是往哪里去啊?而且,你,你的铃,铃铛声还这么响。”
八福好不容易才拿出了铃铛,可是说出的话却断断续续,仿佛结巴一样。听到八福的声音,仿佛鬼叫一般。
“不,不是,你这个家伙,铃铛声这么响地……啊,不是,我的铃铛,我的铃铛……没有。”
燕山王冷冷地看着他们,脸色更加阴沉起来,不满地向楚善看去,楚善小声叹了一口气,避开了燕山王的目光。
“诶哟,嘿哟……”
在寂静的宴会场上,六甲那助兴的声音显得有些悲哀,绝望地打起手里的鼓为他们伴奏。孔吉一把拉下头上戴着的红脸面具,夸张地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摇着手里的扇子走进场中。就像在集市里表演时一般,孔吉来到场中央,掀起裙摆,蹲了下去,故作小便状。
“那个人,不是淑容张氏吗?”
“怎,怎么不是……”
“我听说绿水那个娘们……娘们?”
话一出口,八福就被自己说出的话吓到,不由自主地捂上了嘴。因为那个叫绿水的女人,正坐在高坛上看着他们。可是,绿水本人却无动于衷地高坐在坛上摇着手里的扇子,嘲笑地望着坛下正在表演的那些小丑们。七德和八福仿佛被定身术定住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长生看到这个场面,只好也硬着头皮戴上红脸面具,迈出夸张的步伐冲进场内。六甲竟然连鼓棒都不知丢到了哪里,根本无法敲打长鼓,只好用手拍打着长鼓。长生跑进场内,豪迈地掀起下摆露出那只巨大的葫芦,开始向外喷洒水柱。
“好爽啊!”
七德、八福两人忍不住偷偷向燕山王望去,绝望的闭上眼睛。
燕山王的眉毛和胡须奇黑无比,颇有君王风范,令人望而生畏。此时,他正一动不动地坐在皇椅上,目光冰冷地看着长生,脸色依旧阴沉。场上一片寂静,谁也没有笑出来,就连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般。忽然,六甲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随即,六甲仿佛认命一般,万念俱灰地走到长生身边,悄悄地制止了长生从腋下拿出木偶的动作。
“大哥,我们已经完了。我们,就快要这样死掉了。是吧?”
听到这句话,大家都呆住了。完了,这回真的完了。
一听到这句话,长生也不禁焦急起来。他急忙高举着从腋下拿出木偶,喘着粗气,向燕山王坐的高坛跑去。可是站在周围守护君王的军士却拔出长剑,拦住他的去路。长生一把掀掉红脸面具,悲切的目光向燕山王望去。楚善也用希冀的目光向燕山王望来,燕山王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挥手对周围的军士做出放行的手势。
两旁的军士收剑放行。长生走到与燕山王几步之遥的地方。
长生举着红脸木偶跑上了高坛,深吸一口气,拼命挤出笑容,说道:
“来,让我看看。额头也像我,这个大鼻子也像我呀!我来看看。我来哄一哄看看。哟哈哈,我的儿。唉哟哈哈,我的儿。你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地上冒出来的呀。金童,玉童,唉哟哈哈,我的儿。”
长生那在吵闹的集市上练出来的嗓音清澈而高昂,可是燕山王却仅是翘起一边嘴角,无声地嘲笑着。就在这个时候,场内忽然响起迷人而娇嗔的声音。:
“你以为,那个孩子是你的种啊?哼!”
孔吉拿着展开的扇子,扭着他如水波般美丽的细腰,带着不屑和轻蔑之声嗤之以鼻地说道。
“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好像也就你一个人不知道。”
燕山王侧了一下脑袋,冷冷的目光也随着声音转了过去,望着场中的人。
“你是说,这孩子是别人的种?”
话中虽然有些疑惑,可是长生却近乎本能地接过了话头。他僵硬地转过身,不相信地望向孔吉。
“内侍中有一个还没阉干净的家伙,每天晚上都跑去和后宫鬼混,这就是那个家伙的种。”
孔吉手中摇着扇子,用轻佻的语气说道。
第二十章
燕山王的目光微微闪动,仿佛对这无聊的演出产生了一丝兴趣。就连绿水那薄薄的嘴唇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孔吉的及时出现,给长生带来了一丝希望,渐渐地找回了自信,进入角色当中。长生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阶梯,急切地逼问孔吉。
“那个家伙是谁?你给我立即说出来!”
“空口?”
“呵,你这个骚货!好吧,那我就给你填上嘴巴。你要我给你填哪个嘴?上面的嘴,还是下面的嘴?”
“上面的!”
孔吉忸怩作态,本用扇子轻轻抚摸自己的嘴唇的扇子,在听到这句话后也扔向身后,仿佛一直在等待着这句话一般,向长生扑去,以双手撑地倒立着靠向长生,张开双腿。长生双手顺势抓住他的双腿。
“上面的嘴准备好哩!”
燕山王那两片像蚌壳一般紧抿的嘴唇,看到这里,嘴角竟也不禁一阵耸动,开始扭曲。接着竟然奇迹般地放声大笑起来。
“嘿嘿,嘿嘿嘿嘿!”
燕山王疯狂地笑出声来。面具后面的长生,瞪大了眼睛。倒立着的孔吉脸上的面具,也滑落到地上。本来初生月亮一般细长的双眼因为恐惧而睁得滚圆,脸色也因为倒立充血而变得绯红,一张惊艳四座的脸呈现在众人面前。
燕山王缓缓地从高坛上走了下来,四周的大臣大气不敢喘,俯首在地。孔吉两手手心向下伸向前跪成了之字形,额头紧贴着地面,感觉有人走到自己的面前,他微微抬眼,看到一双绣满了银色龙鳞的短靴。这时燕山王屈膝蹲在孔吉面前,满意地笑着说道:
“来人啊!我要把这些小丑放在身边,想见的时候就可以随时召见了。你们把他们的居所安排在宫内。”
长生不可置信地望向孔吉,孔吉也茫然地望着他。
燕山王盯着孔吉那充满诱惑力的艳美的脸庞,良久不能自拔。半晌后,他才缓缓站了起来,随手拍去裤上的尘土。他一边起身,一边缓缓地说道:
“名字呢……”
燕山王考虑了片刻,接着说道:
“嗯,游戏的戏和玩乐的乐!就名为戏乐园吧!”
听得燕山王如此轻佻地将一个初次演出的小丑剧团安排进宫,绿水轻施脂粉、洁白如月的脸亦轻轻皱起了眉头。一众文武百官仿佛也不能立刻接受这个命令一般,在燕山王还没有离开的时候就开始纷纷议论起来。一时间,燕山王安排的游宴场上嗡嗡议论声四面响起,一片喧哗。
可是燕山王和楚善却用他们不为人知的眼神相互交换着彼此的想法,多年的默契已使他们形成了一种特别的感应,只是一个眼神,他们都已经明了了对方的想法。
此刻,只见一丝莫名的微笑出现在燕山王和楚善两人的脸上。
小丑们被豪华的宫殿和高耸的墙壁钩住了魂魄,四处张望着默默地跟在内侍的身后。终于,带路的内侍在一间小木门前停下了脚步,转身说道:
“这里就是你们的住处了。”
等到内侍离开后,小丑们急忙跑进院子里四处一通胡乱张望,随即赶紧插上了门闩,惟恐那带路的待卫反悔过来,跑来把他们逮走一般。
待小丑们心情平静下来,他们才定下心来好好地观察起这个院子来,哇!这可是他们有生以来做梦也不曾见到的梦幻之境啊,雕梁画栋、精工制作、铺陈极其奢华。院子里不但干净而且整洁得就像一块无瑕的美玉。
可是长生、孔吉、六甲他们一伙人却根本就没有余暇去注意周围的景色,他们的内心里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惊”和“怕”,诚然,谁能想到自己的小命失而复得会是怎样一种感受呢?长生他们五人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最经不得世面的八福大声叹了一口长气,一边抚着胸口,一边惊惊咋咋地说道:
“靠,我以为当场就要死掉了!我一上场的时候就觉得四肢发软,根本就没有办法投入到表演当中。”
七德仍然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猛然抓住了孔吉的手腕,激动地说道:
“刚才都到了黄泉路口了,幸亏你把我们拉了回来啊!”
六甲更是夸张地一把将孔吉拥入怀中。
“本来还以为这次要死于非命了,没想到却捡回了一条命。谢谢你啊,孔吉!”
六甲他们一伙人不住地说着感谢的话语,纷纷抱着孔吉不放。而长生则仿佛是自己受到称赞一样,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一幕。
第二十一章
盛装打扮的宫女们抬着大桌走进房内。被色泽鲜艳的丹青和灯笼晃花了眼睛的小丑们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接过宫女手中的饭桌。桌上摆着蒸全鸡、各种野味、热气腾腾的砂锅等等,几乎占满了整个桌子。所有的小丑们都被桌上摆放的让人眼花缭乱的美味吸引住,无心再谈论其他的事情。七德犹豫了一下,第一个伸出手抓起一张海鲜饼。六甲眼疾手快地在七德伸出的手上狠狠地打了下去。七德不好意思地舔着手上沾上的油渍,偷偷向长生看去。餐桌竟然会如此丰盛是长生没有料到的,此时的他已经是饥肠辘辘,所以也就无暇顾及太多,径自抓起鸡肉,撕下一块塞进了嘴里。随即就把剩余的鸡肉递给了孔吉。他看了看身边几个垂涎欲滴的小丑,大声地吆喝道:
“吃吧。”
其他小丑们看到长生开怀大吃,也就放松了下来,纷纷像一头头饿了无数天的恶狼一般扑向满桌的菜肴。孔吉也开始大口吃起了鸡肉,脸上还出现了一抹微笑。八福的嘴里塞满了各种食物,可是他却仍然一刻不停地频频抓向桌上的其他食物。六甲忽然注意到八福的这种吃相,不禁想起了以前的生活,有些悲从中来,关心地说道:
“慢慢吃,你这小子。小心上面的嘴裂开。”
七德仿佛也被现在的场面感染,脸上的饭粒也没有擦干净,竟然坐在一旁哭了起来。这时候,六甲收起眼泪,一巴掌打在正把干食塞进袖口里的八福的后脑勺上,骂道:
“这家伙只要看到食物就往袖口里塞。现在,就算你想从宫里出去也出不去了。怎么还放?”
“可是大哥,既然大王让我们住在宫里,那是不是说,他一高兴就会免掉我们低贱的身份呢?”八福天真地问道。
“既然是小丑,那还管他什么身份?低贱又怎么了?就算是大臣又如何?我们只要不饿肚子就可以了,不必管那么多。”虽然语气很严厉,可是长生的声音也渐渐地低落了下来。或许在他的心中,也有一丝对未来生活的迷茫和不确定吧。
听到长生的话,六甲“扑”地一声就把嘴里的食物喷了出来,笑着说道:
“我还以为我会饿死。”
看到他喷出的污物洒向满桌的菜肴,七德和八福不约而同地撒娇道:
“哎哟,大哥,这算什么呀?难道这些东西,你想自己一个人吃掉吗?”
在宽广的大厅中,小丑们笑闹的声音久久没有平息。他们一边大口大口地咀嚼着餐桌上的美味,同边毫无顾忌地开着令彼此开心的玩笑。确实,对于他们来说,从今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是白捡来的,所以也就毫无畏惧了。
对于这些小丑而言,桌上的这些荤食是一年也难得吃到一次的“山珍海味”。七德旁若无人,继续旁若无人、聚精会神地扫荡着满桌的菜肴。可是吃着吃着,却又忽然抬起头来,用仿佛不敢相信今天发生的事情一般语气疑惑着说道:
“我们是怎么让大王笑出来的啊?”
七德仿佛钻入了牛角尖,接着说道:
“不过,我们还可以让大王继续笑出来吗?”
听到这句话,小丑们又把塞食物进嘴巴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八福的嘴里更是吃相难看地掉出了一块海鲜饼。正在倒药酒的六甲也仿佛失了魂般地中止了自己的动作,默默地发着呆,直到药酒溢满酒杯。
那药酒不觉已浸湿了六甲的裤脚,直到这时,六甲才猛然回过神来,他神色慌张地急忙把酒瓶放到桌上。
七德显然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会造成如此大的反响,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现在气氛的变化,依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今天也是孔吉出面,才艰难地让大王开怀大笑的呀。”
为自己一伙人可以吃到这么丰盛的菜肴而倍感满足的六甲此时也忍不住,向长生问道:
“以后我们表演时,如果没有让大王笑出来的话,也要去死吗?是这样的吗?不是吧?”
六甲很想从长生的话里得到肯定的回答,可是长生却径自皱着眉头陷入了一片苦思之中。本来长生和孔吉两人和六甲一伙的心情一样,为自己可以保住性命而高兴着,听闻七德之言,亦是不禁面面相觑。他们两人,仿佛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丝恐惧。
就在长生等人入住戏乐园、喜忧参半的那个晚上,燕山王去了绿水的玉华堂过夜。在门外守候着的内侍和尚宫们听到里面传出阵阵淫声笑语,纷纷脸红耳赤。不过,这些内待和尚官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因为这种淫猥的声音,自从燕山王当政之后,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绿水乌黑的头发和粉红色的皮肤非常美丽,令人不由得想起古时候用“绿鬓红颜”的成语来表现的那种古典美人。可是采虹师转遍朝鲜八岛而寻出来的那些美女中,也有一些美女比她还要美丽且妖娆。不过,绿水不仅懂得填补燕山王那缺少母爱的感情,房中密术也非常出众。毕竟,她以前是齐安大君的侍女,还曾有一段当妓女的经验,也就比其他人更加懂得怎样抓住男人的心理。因此,每当燕山王想起母亲的时候、想要找女人的时候、想要找个玩伴的时候,他的最好选择也只能是绿水。
此时,只听得燕山王调戏道:
“来,再来一次。”
绿水不满地发出了牢骚,可是语气却不怎么尊重。
“哎呀,应该是你好好抓住。”
看起来,燕山王和绿水正在模仿宴会上看到的小丑们的表演。
“你要我给你填哪个嘴?上面的嘴,还是下面的嘴?”
燕山王仅穿着一套内衣,伸开双臂兴致勃勃地吼道。绿水也仅穿着一套内衣,正在轻轻扭动柳腰,随着燕山王的兴趣而满足着他。乌黑的头发直垂在洁白的内衣上,异常耀眼且美丽。
“上面的!”
绿水艰难地倒立着,可是全身却不停地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般。而燕山王则兴高采烈地抓着绿水的腿。
“好了,好了,坚持不住了!”
燕山王和绿水毕竟是金枝玉叶,片刻之后就有些坚持不住,直接倒在了柔软的棉被上。可二人的兴致却丝毫不减,笑得久久都合不拢嘴。片刻之间,绿水的衣衫已经凌乱,洁白的小腿也充满诱惑地露在外面。
“你刚才为什么死盯着刚才扮成我的那个小丑看啊?不知道他脸上有没有被你瞧出一个窟窿呢。”
第二十二章
看到燕山王兴致高昂,绿水趁机问出了这个敏感的问题。不然,她会一直疑神疑鬼的过下去。可是燕山王却仿佛没有看出她的妒意,径自抚摸着她那嫩白的小腿。忽然,燕山王又重新充满兴致地说道:
“窟窿?嘿嘿。”
燕山王一边说着话,一边爬上了绿水的前胸,给她宽衣解带。
“不过,那小子真的是男人吗?怎么长得比女人还漂亮?”
绿水偷偷地把手往下探,一把握住了燕山王的阳根。
“没有这个东西的内侍也没他漂亮。”
在青红相间的丝被上,燕山王和绿水的双腿缠到了一起。没过多久,绿水那绣着梅花的长袜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迎来了高潮一般。
森严的朝政大厅上,众臣僚毕恭毕敬地分立两厢,而在御殿之上,则端坐着表情冷漠的燕山王。燕山王此时的表情,和昨天观看小丑表演时完全不一样了,当然,和昨晚与绿水云雨欢快时更是判若两人。
燕山王觉得,站在御殿下的众臣那海蓝色的官服仿佛要让他窒息。他快要被这种窒息给压垮了,更要命的是,他却又不得不每天来面对这些该死的海蓝色。现在,依然沉浸在昨日小丑表演的快乐里的燕山王却这一大片海蓝色的臣僚弄得一点好心情都没有了,因为这些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的臣僚竟然胆敢大逆不道地劝说他:
“不可以!”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新情况,燕山王的嘴角情不自禁地翘了起来,好容易才把满腔怒火压下心头,他大声地回驳道:
“只要一开口就是不可以,不可以。那你们说,究竟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的?”
在文官中算是雄壮的一个大臣向前踏出一步,高声禀道:
“殿下,臣领议政成俊,启奏殿下。”
虽然此人的胡须和头发都是银白色,可是却满面红光,因此很难让人判断出他的真实年龄。
燕山王一边用手煽风,一边略带嘲笑地说道:
“我知道你是领议政,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成俊的目光变得一片冰冷,不过还是正色说道:
“按理,在宴会上叫小丑的时候……”
之前,相似的对话已经在他们之间进行了不只一两次了。燕山王觉得既无奈又不满,甚至还有些头晕目眩,仿佛自己正抓着一条蛇尾旋转一般。
“你不会是要讲法道把?”
成俊没有动摇,继续说道:
“应把规模分成大、中、小三种,然后再按宴会的性质和意义,定下具体的法道……”
燕山王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着自己的宝座,又一次打断道:
“还有那种法道?究竟是建国以后设定的法道,还是为了设定法道才建国的呀?”
显然,以君王的身份和地位来说,这种话是很难说出口的,而且嘲笑的对象也有问题。成俊好容易才忍住了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滔天怒火,接着说道:
“殿下!您怎么可以让低贱的小丑住进宫里,请您体谅众卿吧。”
众臣中一个略显年轻的大臣踏前一步,帮腔道:
“领议政大人说得极是。”
原来是左议政李克均,他目光炯炯有神地接着说道:
“殿下,虽然惶恐……”
“要是惶恐的话就不要说了。都说惶恐了,你还不是照说不误。”
燕山王满脸不耐之色,冷淡地说道。但李克钧显然不想就此罢休,他旋及抬出另一套理论争辩道:
“先王……”
第二十三章
只是听到“先王”两个字,燕山王的脸上就突然出现了明显的怒气。他那薄薄的嘴唇一阵乱颤,疾言厉色地说道:
“又说?我明明说过不要拿父王跟我相提并论。你,如果我拿以前的左议政来跟你相比的话,你会高兴吗?”
边上的史官一直都在记录燕山王和群臣的谈话,此时却提笔犹豫了一下,抬头向燕山王望来。虽然史官在记载历史方面有着无上权利,可是燕山王的这句话,却马虎不得,他不禁开始犹豫要不要把这句话写上。
燕山王被左议政刺到最敏感的部位,大吼道:
“给我立即设立戏乐园!”
这次,一个声音低沉却又不失洪亮的大臣向前踏出了一步。笔直的腰杆,固执的目光,只要看他的模样,就不难猜出此人肯定是不好相与之辈。
“臣吏曹判书成希颜,启奏殿下。既是御命,那我们不得不遵,可是……”
燕山王撇了撇嘴唇。明明不想同意,可是却说御命不得不遵。燕山王就是讨厌他们的虚伪,或者说,是厌恶。燕山王嘲笑道:
“是御命,立即去执行!”
成希颜没有被燕山王的话语吓到,继续固执地说道:
“如果您执意如此,全国的儒生和朝野的元老大臣肯定会不断抗议的。”
燕山王仿如刀尖一般锐利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说道:
“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说完,燕山王猛地站了起来,狠狠地盯着台下的众臣,接着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御殿。深蓝色的龙袍在急促的行走中沙沙作响,仿佛在御殿里刮起了一阵凛冽刺骨的寒风。看到燕山王离开,台下的众臣议论纷纷,争先恐后地吐露出内心对燕山王不满的情绪。成希颜紧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但燕山王根本没有理会朝殿上众臣的反应,而是咬牙切齿地离开了御殿,其实在他的心中,却是觉得自己是最屈辱的,在这个时候,他没有人可以倾诉,思前想后,便哭丧着脸去找他的绝对亲信和“长辈”楚善。然后,用仿佛快要哭出来一般的声音跟这位德高望重的内待官诉苦道:
“楚善啊楚善,我真的是王吗?我只能被先王定下的法道束缚住手脚,这样的我还能算王嘛?嗯?”
楚善弯腰轻声哄道:
“殿下,请您镇静。为了狩猎更大的目标,我们必须要先把脚步声放轻。”
燕山王万分沮丧,不知如何是好,仿佛逃离一般径自离开楚善向远处走去。楚善怔怔地望着燕山王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远处,随即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一般,奸诈狡猾的目光望着远方。
……
半夜的内侍房寂静无比,是谈论隐秘事情的极佳之所,很容易避开其他人的耳目。当天夜里,楚善把长生单独叫到了内侍房。长生已经脱掉那令人难堪的假龙袍,换上了一身虽然粗糙但却觉得舒服的麻衣,腰上还紧紧地束着一条长带。
“您说大臣们想赶走我们?”
听到楚善的话,长生不禁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惊讶地反问道:
“王不是让我们住在这个宫殿里吗?难道……那不是御命吗?”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王的话竟然也有人敢反对。看到楚善默不作声,长生自问自答地接着说道:
“既然大王都说了,那不是一定要遵守的吗?身为臣下……难道不该把那些大逆不道、胆敢违反圣命的人遣返到其他地方吗?对,遣返。大人,如果违反御命,是不是就应该被遣返呢?”
可是楚善毕竟在皇宫里住了数十年,已经看惯了皇宫里的大小事物。因此也没有停下手中的笔,而是继续在白纸上写字,他没有告诉长生那并不是“遣返”,而是“流放”,当然,他也不愿意去废那心思去给一个小丑解释什么。
许久,他才从习字的白纸上抬起头来,淡淡地回答道:
“就算是大王,也不能做出违反法道的事情。丝毫也不得违反。对于让你们这些低贱得不能再低贱的小丑长期居住在宫里,众臣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第二十四章
长生大张着嘴,震惊得无以复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后,长生猛地把他那和衣服一样颜色的褐色脸庞向旁边移开了几分,不满地说道:
“如果我早知道所谓的王还要被臣下缚手缚脚的话,那我根本就不会用王做文章,也不会嘲笑大王的。”
楚善猛地把头抬了起来,狠狠地盯着放肆大胆的长生。虽然楚善没有戴着官帽,可是楚善的目光却给长生带来很大的压力,他那猛兽般的目光迫使长生低下了头。
那些艰难度日的普通百姓只要一提到大王,就肯定地以为大王是可以随心所欲、纵情声色、号令天下的。这些可怜的百姓当然不会明白,即便君王的权利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更不是能以一人之力维持下去的。
燕山王接掌的江山可真有点复杂。他这一派的掌权,开始于数十年前的一次政变,燕山王的世祖在亲信的帮助下把外甥端宗赶下王位,然后自己坐上了这个王位。当时,参加世祖叛乱的那些人,各个都受到了开国功臣一般的待遇,在论功行赏之余,世祖还安排他们与王子和公主们缔结了美好的婚姻。当时,世祖用自己的武力威慑着那些功臣,使得朝野上下一番平静。可是到成宗坐上王位的时候,却因其懦弱多愁的文人气质,而使那些功臣的势力一度极度膨胀起来,很快就到了可以威胁王权的地步。
然后,接下这种混乱局面的人正是燕山王。从他当世子的时候起,燕山王就一直受到那些权门世家的压迫,等他坐上王位的时候,他也不像其他王子一样,有母亲的家族可以依靠。而且,燕山王素来不喜欢那些虚伪的谈吐和狐假虎威的架势,因此也一直都没有办法弥合君臣间的隔阂。虽然燕山王也曾发起过“甲子士祸”,覆灭了几个权臣世家,可是也没有办法在一朝一夕间就完全抹杀掉那些权臣的数十年之功。他的王位,既寂寞又危险。很有可能,燕山王现在所处的环境就像长生走吊绳一样危险。而楚善,他一直都在默默地辅佐燕山王。从燕山王小时候到三十一岁登基,直至今日。
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的长生竟然在楚善面前,说出了这些目无法纪的语言。
楚善艰难地压住自己心头的怒火,冷冷地说道:
“殿下只是对你笑了一下而已,你就以为得到了整个世界?”
长生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很不对,不禁有些难堪地站了起来,一边拍掉裤子上的尘土,一边对楚善说道:
“请您转告大王,就说我们吃了这么好的一顿饭,谢谢他的盛情款待。”
随即,长生满脸不快地转身向门口走去。这时候,楚善的目光已经恢复到原有的平静,又轻松地研起磨来。
良久,长生正准备迈过门槛,向自己所住的院子走去的时候,忽然,听得楚善在他身后幽然说道:
“既然都敢嘲笑大王,用大王做文章,那怎么就不敢拿众臣做文章?嘲笑那些大臣呢?”
长生停下了脚步,聪慧的眼珠骨碌碌一阵转动,判断了一下目前的状况,随即转身对楚善说道:
“您是说,我们可以拿众臣做文章,可以嘲笑他们吗?”
楚善轻轻地搁下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可能,他是用无声来默认这个事实吧。
“如果这样的话,那您就让我招集全国最出色的小丑们吧。如果您答应我的这个要求,我就敢保证,可以让众臣连个屁都放不了。”
闪烁不定的烛光照在长生的脸上,更加衬托出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
楚善那微闭的眼眸不觉跳了一跳,不过,他依然靠在太师椅上,默不作声。
因为可以给大王带来快乐,因此小丑们的居所已经改名为戏乐园了。六甲一伙就像一个得到新衣服的孩童一般,高兴地在戏乐园的大厅里尽情地玩闹着。大厅内的摆设异常新颖,闪闪发光。
“哎哟,大哥,果然是人靠衣妆啊,没想到你还能这么帅啊!”
最小的八福在一边奉承道。七德也加了一句。
“就是啊,大哥,现在都可以去讨老婆了。”
六甲一伙不可能知道昨晚的密谈,因此看到精致而崭新的衣服时,立即就忘记了所有烦恼。他们面前,堆放着用白色做底,再用各种颜色绣上去的短上衣和外套。而且,他们每人还得到了一个用鲜红色丝绸做成的背心。其中,心细的七德忽然纳闷地问道:
“不过大哥,他们是让我们耍弄大臣,还是让我们逗笑大臣啊?”
第二十五章
六甲正在给这些兄弟系黑色的丝绸腰带。那是用优质的丝绸做成的腰带,和他们以前用的那些七拼八凑出来的破腰带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听到七德的问题,六甲想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
“就是那个……我们耍弄了大王,然后大王就笑了不是吗?所以,我们也就耍弄那些大臣,然后大臣也应该就笑了。”
“啊哈……”
七德紧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仿佛已经听懂了一般。他那本来就窄小的额头,此时更是挤成了一团,滑稽无比。最小的八福好像也产生了疑问,吐出了自己的不满。
“那些大臣早就想把我们赶走了,我们竟然还想耍弄他们,是不是在自讨苦吃?”
“哎呀,所以才要把那些有本事的小丑全部都招来,然后让大臣们连话也说不出。”
六甲已经换好了衣服,满是亲切地对八福解释。
六甲、七德和八福换好衣服,就向孔吉和长生走去。
“大哥,做完了吗?”
孔吉和长生仅穿着一件长衫,并排坐在那里,正在聚精会神地写着要贴到街上的榜文。令人称奇的是,两人的字体竟然完全一样,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八福眨着他那圆圆的双眼,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哇,怎么两个人的字完全一模一样啊?就像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一般。”
长生一边伸着懒腰,一边从地上站了起来,随即用舌头舔了一下毛笔尖。很快,他的舌头就被墨染得一片漆黑。
“以前看孔吉写字的时候,学过一阵他的字体。”
“反正,大哥你模仿的本领肯定是天生的,这么厉害。”
七德就像是一个老人赞扬小孩一般地称赞道,隐隐露出以长生为荣的意思。
长生在大厅的柱子上贴上榜文,随即把六甲一伙叫到了身边。
“我们要把这个榜文贴满整个都城,只要是小丑有可能经过的地方都要贴上,知道了吗?来!你们也试试写写,最好写得完全一样。”
六甲一伙本来满脸轻松地嬉闹着,可是听到这句话后,表情却瞬间变得僵硬,仿佛一块石头一般。说实话,叫他们去街头打架做力气活都不在话下,可是让他们写字,却是比赶鸭子上架还要难呢,可是既然大哥发话了,六甲一伙也只有不情愿地拿着笔墨和纸来到一个角落,乖乖地装模作样起来。
大概过了一刻钟,七德和八福美其名曰是在模仿孔吉的字迹,其实两人则是蹲在地上画着鬼符。而六甲则背对着他们坐在角落里奋笔疾书,还不时发出一两声偷笑。
“做什么呢?”
此时,长生正靠坐在大厅里的柱子上休息着,看到六甲的异常,不禁疑惑地问了过去。听到长生的问话,六甲再也没有偷笑,而是直接就笑了出来。
“喂,到底是什么事情那么好笑?”
长生纳闷地从地上站起来,大踏步地向六甲走去。七德和八福也心有灵犀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把毛笔随手扔到地上,屁颠屁颠地跟在长生后面。
“没什么,说实话,现在会有几个小丑能看懂你们写的那种榜文啊?这个方法是最好的。”
六甲举起手中的纸张,大声说道。那张纸上竟然画着一幅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大的宫殿,还有很多小丑站在宫殿门口一字排开,纷纷表演着各种技艺。有转象帽的,有在地上空翻的,还有像长生一样走吊绳的。
虽然长生和孔吉对六甲的做法很不屑,但他们两人根本架不住六甲他们一伙的软磨硬泡,无法,只好同意届时将两种榜文全都张贴出来。
等到贴榜的时候,人们发现发挥作用的正是六甲的画。小丑们根本看也不看旁边孔吉他们写的榜文,而是全都围拢在六甲的画前。
汉阳城已经很久没有值得一看的小丑的表演了,可是这并不是说小丑在汉阳已经销声匿迹。到了审查技艺的日子,无数的小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三五成群地向戏乐园走去。还没有踏进广场,那些小丑就已经纷纷表演着自己的绝艺。一时间,皇宫门口难得一见地人声鼎沸,吵闹不已。一些小丑正在表演转象帽,还有一些小丑表演的则是空翻。八福兴致高涨地把那些小丑排成了几排,仿佛就像是在集市上收钱一般。
小丑也是人,因此他们也喜欢看别的小丑表演。有的小丑在纸伞上放上一个着火的铁轮,然后把铁轮在纸伞上滚来滚去;也有双人舞狮的小丑。还有的小丑可能不满足于转盘,竟然把空手提着也感吃力的石板放到棍子顶端来转动。有一个小丑竟然还用脚趾表演木偶剧,也收到了其他竞争者的一片热烈掌声。
“唉哟哈!”
第二十六章
几天以来闲得发慌的八福好不容易赶上如此热闹的场面,只见他兴高采烈地一边打鼓,一边给场上表演的众小丑助兴。七德亦系上了红色丝质头带,在红色丝质头条的映衬下,他那布满皱纹的额头仿佛也显得年轻许多。
一个矮子走进场中,舞动着两头有火的棍棒,使场上的气氛更上一层楼。还有一群小丑,完全是在模仿中国的京剧,而且颇有看头。假扮关云长的小丑,贴着长及腹部的胡须,手拿青龙偃月刀,展示了一番豪迈的剑术。
可是,长生和孔吉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双双坐在一个石板上叹气。场上的那些小丑竟然很快就纷纷出丑了,没有一个可以坚持一段时间。在棍子顶端转动的石板一不小心就掉到了地上,摔成了粉碎。舞狮的那两个小丑则不知怎么回事,控制尾巴的小丑竟然被甩到了一边,莫名其妙地看着四周。用脚趾表演木偶剧的小丑则一不小心把舞台给弄倒了,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挠着头发。一言不发地盯着场中情况的孔吉忽然难得地大笑出声,他那好看的眼角也出现了一丝皱纹。仿佛被笑声传染,长生也大笑出声。
一边数日,王宫都忙得像过大年一般,外面不明白的人都以为王宫在准备什么庆典呢,而那些熟悉情况的大臣则惊得目瞪口胆,他们当然不明白燕山王和这些小丑们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宫殿的后院被数十个火把照的亮如白天一般。几名内侍隐蔽地蹲在草丛里,另外几名内侍则隐藏在一棵大树后面。燕山王这时的穿着仿佛将帅一般,头戴宽大头带,身背弓箭,双手举弓。这时藏在四处的内侍们纷纷向天空扔出手中的瓷碗。夜风徐徐,燕山王的衣袖在轻风的吹拂下缓缓飘动,狡洁的月光照在他那金黄色的衣袖上显得格外耀眼。燕山王每次拉弓射箭,空中的瓷碗就会“咔”的一声破成碎片。接着耳畔便会响起内侍们的喊声——“中了!”,侍卫们的喊声整齐划一、尖厉明快,与打碎瓷碗的声音一样尖锐,看得出来,那扔碗的动作和喊“中了”的声音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但燕山王亦是非常不易,他那百发百中的箭术固然惊人,更值得一提的是连续不断的拔箭,瞄准瓷碗的姿势,竟是如此娴熟、敏捷、迅速,犹如一名久经沙场的将相骑马战斗时的姿势一样干净利落。
似乎有些疲倦的燕山王回头看着楚善,楚善则迅速地向草丛方向使了个眼色。刚抛起来的瓷碗借着月亮洒下的光耀在空中闪烁出一条美丽的银色的弧线。燕山王迅速转身,拉弓射箭,这次也是“咔”的一声击中目标。楚善面带微微的笑容点了点头。
连续的射击使燕山王的呼吸稍微有些急促,边喘息着边问道。
“嗯,那些小丑玩得开心吗?”
楚善大行宫礼,深深地弯着腰答道:
“是的。”
燕山王听完则是一脸冷笑。
“那我们也开始玩吧。”
那天晚上的他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根本没有以前在宴会场上被那些小丑逗得哈哈大笑的模样,也不像在皇宫迷路的小孩一样哭闹的模样,反而像面对神权建立了绝对权力,怀着远大抱负的君王。
第二天,王宫里,燕山王大会群臣宾客。
令到场诸臣意想不到的是,那平时只能在平民市场听得见的太平箫曲声,今天竟然在庄严肃穆的九重宫殿高高地响了起来。
音乐进行之中,只见两排小丑头戴象帽,上面还贴满了长长的韩纸。跟着节拍摇头晃脑地跳起了小鼓舞,很是尽兴。如果一个人敲鼓,那微乎其微的鼓声会被其他乐器所发出来的音律压下去,但如果数十个小鼓同时奏响的话,听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韵味,着实非常令人兴奋。此时,只听得有节奏感的鼓声充斥着宫殿的每个角落。六甲手里拿着控制全部乐器节奏的铜锣。因为笑的非常开心,他的那张凶恶又阴险的脸竟然变的滑稽异常,像小孩一样显得无比可爱。
燕山王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不知被什么逗得那么开心,竟在堂堂大殿之上和绿水尽情地玩耍起来,并且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
在燕山王的高台之下,是文武百官聚集的地方,那聚集之地虽然和燕山王的宝座并没有多远,但绿水却毫无顾虑地跟燕山王不分尊卑地说话。
“来,给我喝一杯。”
她的眼睛就像燕山王拿起的白色陶瓷酒杯一样,白得有点发青,在那水汪汪的眼睛中闪闪发亮的黑眼球更是引人注目。燕山王张着大嘴哈哈地笑个不停。他此时的样子更像一个喜欢玩耍,喜欢挑逗他人的小孩。
群臣面前的小饭桌上摆着各色精制的午餐,但是坐在桌旁的那些众臣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们脸上摆着幅闷闷不乐的神情,那神情根本无法掩藏,也许,他们压根就没想过掩藏。其实,不论是位高权重的顺贞还是像竹子一样固执的当朝尚书成薛安,眉间和鼻梁上都塞满了皱纹,再加上满脸不惬意的表情,更让这些老臣显得老态龙钟。
但小丑们显然顾不得这些老臣们的表情和想法,他们只能照着既定的方案进行着他们的表演。不多时,只听得六甲敲响了铜锣,带着象帽的小丑们蛇一样悄悄地退了场。
“下一个是从平阳来的崔瞻地!”
第二十七章
花一般的笑容怒放在脸上,六甲高喊一声。八福仿佛怕减弱自己的士气一般,紧接着也喊了起来,脸上露出不可隐藏的喜悦之气。
“登场了!”
头戴着已经走样的纱帽,穿一身简陋的道袍,七德把两个膝盖并合,跟着节奏一拐一拐地走进表演场。面具上粘着假白眉和长胡子,一身官服官帽的长生在舞台的中央舒服的躺着。七德走到他前面,像只蛤蟆一样趴在地上,手上拿着用蓝布包住的沉甸甸的一包东西。
“大人,是我!”
长生把手中折扇打开,声音细尖的问道:
“谁呀?”
本来的声音就不是粗矿,为了演出更加逼真的效果,长生故意出了更为尖细的声音。
“听说有一个好官职……”
七德浮出阴险的笑容,跳着小步慢慢地向长生靠过去。
“收下吧。”
揭开蓝布一看,才知道是一场连婚礼场上都很少见的黄金乌龟,赤裸裸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是黄金乌龟。”
看着七德的背就像加了枕头一样耸了起来,原来是驼背。长生仿佛有些无奈地挥了挥手,只见那只挥出来的手上带着四个大小不一的玉戒。
“这样不好。国家的纪纲……”
“我跟您承诺,赶紧收下吧。”
从扮相上可以看出,七德扮演的是一个由于喝酒过多而被毒成红鼻尖的集吃喝玩乐、无恶不作的贪婪的乡下两班(两班,是古代高丽和朝鲜的世族阶级。古代朝鲜,两班贵族,亦称士大夫)。
众所周知,由于朝鲜两班实施的是世袭制,故而当上一代两班若是子庶繁荣,国家的两班数也就会跟着日益增多。但管理国政所需要的官职数量却跟数十年前一样,故而请客送礼成了两班后人们常见的手法。
这些两班十年如一日待在屋里学习,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通过努力学习中科举,他们发现中举的名单并不来自公平公开的考试,而是根据向长官送礼的数量多少进行定夺。但对于那些外地的两班来说,科举就是他们惟一的出路。他们把祖先代代下传的家产全部变卖之后,来到了汉阳的乡下两班,在汉阳地盘上多次受骗,被他人愚弄。
这里演出中提到的崔瞻地,就是在经历了所有不幸后有幸见到了这位大人。可怜的他被已经堕落的家仆骗去了全部财产,连名字三个字都没报上。正是因为这种黯然回乡的乡下儒生在街上随处可见,具有相当的社会普遍性,故而长生他们通过综合考虑,决定将这一问题直接搬上小丑的舞台。
只见七德把黄金乌龟推到大人面前。
“呃呵,不是说不行的吗!”
“就这么点,您还犹豫什么。”
不愧是脸皮厚的两班,所有人都说出这样的话了,七德还没有打算放弃的念头,跪在地上慢慢地靠近了他。
“呃呵!”
长生用扇子推开了那只乌龟。坐在龙床上的燕山王正兴致勃勃地看着演戏,笑的满脸都是皱纹。可是七德的脸变的很僵硬。
“真的不收吗?”
“不要废话了,不收就是不收。”
“真的吗?真的不收吗?”
忽然转过身子坐起来的长生。
“天塌下来也不行!”
“你说是真的哦?”
背上长了大大的瘤子,慢慢地伸了弯着的腰,七德挺着胸仰着头站了起来。
“那好吧。”
拿起金乌龟正准备回乡的时候,敲鼓的六甲忽然站起来给他出了点子。
“喂,想想吧。你的方法错了。”
第二十八章
其实这些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剧本,七德装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哦,对啊!”惊叹了一下。
“那,我现在没有回家的路费,就卖给您吧,五两一个。”
长生听到这些以后面色大变,两眼露出贪婪的光芒,迅速地转过身子。
“那就买两只吧。”
畅快的太平箫曲声在周围响了起来。
众臣们看到这一幕似乎都已经麻木了,他们实在想不到这种表演有什么看的。但燕山王却完全不同,他竟像集市里看演出的那些人一样欢呼雀跃。燕山王开怀一笑,小丑们都兴奋不已地开始跳起舞来。宴会场四周回响着的曲声让绿水也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她那双月亮般圆圆的眼睛都已经眯成了半月模样。本来就不是一个体面的女人,说话如此轻薄,爽快的时候倒也来得爽快。所有在场的大人中有一位脸上充满了不安的神色,他就是刑曹尚书李俊仕. 他情绪激动地拿起酒杯给自己倒酒,手就像中风老人的手一样发出颤抖。
演戏还没有结束,依然继续着。
这次登场的是一个身着黄色上衣,枣红色裙子的孔吉。那白皙的脸庞搭配着漂亮的上衣,像是精心雕琢出的陶瓷一样闪烁出夺人心眩的光芒。他那用墨画的眉毛和用胭脂擦出的红红的嘴唇,配上一条完美的曲线玲珑有致,简直比女人还要有女人味。假如他是女人,说不定现在就能坐在绿水位置上。
“官长,帮帮我的丈夫……”
不知她把一张写着什么字的纸条递给了长生。拿着纸条的手比那张纸条更为引人注目。女人一样细腻的声音,其中隐隐约约听得见雌性的声音,听起来更刺激着男人的感官。
“这样就会受伤的。”
长生拿过纸条随手扔向了一边。见到长生不买人情,孔吉掀起枣红色裙子轻快的跳到他的床上。
“是我的诚意,您就收下吧。”
孔吉并没有放弃,依然拿起纸条塞向长生的怀里,他的假发也随着他的跃动来回摇晃着。虽然没有像在市场上表演那样露出细腰,但天真而美丽的外貌依然散发着无穷的魅力。
“呃呵,这样……这样就会受伤……”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孔吉迎上长生那炽热的眼神,又立刻害羞的转过头,笑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已经进入了长生的裤子深处。到了这段,绿水的那双明亮的眼睛,像孩子一样圆又可爱的眼睛开始发出一阵阴冷的目光。刀一般犀利的眼神向燕山王瞥去。除了自己的欲望,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的燕山王,只是坐在龙床上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着看戏。
“求你了,就收这一次吧。”
像被风吹动的柳树,像画水墨画的毛笔,孔吉娇嗔地摆弄着长生的衣袖,偎依在他的怀里。故意吹大的裙子后面使人联想到美女丰满圆润的臀部。
“啊,哎哟,哎哟。”
这时的孔吉则走向长生的背后,紧紧地抱着他,用手做起更淫荡的动作来,孔吉娇声娇气地说道:
“不愧是传闻中的您啊,好厉害。”
长生刺耳凄厉的叫着,随即又在黄色布料上面来回打滚,仿佛在挣扎。
“啊,哎哟。轻点,轻点!”
孔吉的手开始加速。燕山王的嘴从演出开始就没有闭上过,一直在那里开怀大笑。他怀里的绿水也跟着笑了起来。
“哎哟,哎哟。这么贵重的礼物……”
像落在花上的蝴蝶的翅膀一样,孔吉害羞的展开双肩诱惑长生。现在连胳膊也向上举起的长生,抖动了全身。
……
现在的燕山王笑的像连眼睛都睁不开似的。但是众臣们却被眼前的戏剧吓得不知所措。尤其是李俊仕,他紧张地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
燕山王忽然意外地站了起来,摇晃着两臂,从龙床上下来。
众人一惊,慌忙下跪行礼。
“收下吧。”
模仿长生的声音,趴在地上的燕山王把自己头上的翼善冠放在他的前面。长生在看到燕山王走过来之后也慌忙的趴在地上,这时慢慢地抬起了头,向他投去惊诧的眼神。
“哈!”
燕山王突然张开大嘴笑了一声。看着他,长生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子,观察着翼善冠。
“嗯,让我看看……不要,我不喜欢这种奇形怪状的东西。”
一边说,长生的手上还不停地画出葫芦的形状,说道:
“如果形状是这样的,我还会考虑考虑。”
第二十九章
燕山王的脸上恢复了笑容。他也跟着比划着说道:
“这样的?”
他急忙地跑到一边去找来了酒瓶。看着他的举动,长生接受着燕山王的演戏,但脸上依然存在紧张和害怕的表情,丝毫不敢怠慢。
“您买这个吧!”
君王的体面不知丢在何处,竟然趴在小丑面前还笑得那么开心。
“哎,你这人。好好看,这个!这个!”
长生再一次用手画了画那个形状,燕山王好像明白了似的连续点头,一个健步跑到龙床上。
还在长生旁边趴着的孔吉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燕山王,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我拿来了,这个!”
他竟然抓着绿水的手腕跑到长生的前面。绿水板着脸气呼呼的喘息着,她那丰满的胸脯,还有在裙下面掩盖着的丰满的臀部,正是和刚才长生画的形状一模一样。
“就是这个!”
长生拍着手站起身来。这个时候,等待机会的六甲结结巴巴喊了起来。
“好,好啊!”
拿着小锣的长生走在前列敲了起来,拿着各种乐器的小丑们也开始兴奋地踩着节拍跳了起来,把燕山王围在了中心,燕山王竟然也置自己的身份于不顾,在一群小丑面前痛快地跳了起来。绿水也跟着他跳舞,想起以前在妓院时候的自己,心情也渐渐地好了起来。但是这种高兴也是一时的,燕山王看见孔吉敲着长鼓走向场中央的时候,随即跑到他面前像小孩子一样高兴地跳起来。孔吉不禁张开红红的嘴唇向他微笑。仿佛被厚厚的雾气蒙住了一样,两个男人只顾着自己跳舞,身边的人无法走进两人所发出的雾气之中。被遗忘在一旁的绿水看到此情,双手抓起自己的裙摆,气呼呼地向座椅走去。
“来,大家尽情地玩。忘掉所有一切尽情的玩吧。”
喝的像一个软蛇一样来回摇晃的燕山王,走到了众臣面前拿着酒瓶连续给他们倒酒。到了李俊仕前面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仿佛清醒了一般,发光的眼神看着正高举酒杯的李俊仕,他的手正像在被台风袭击的树叶一样颤抖着。燕山王四下球视了一番。
“都怎么了?”
听到这句话,李俊仕吓得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是不是良心发现了?啊?”
燕山王不知发现了什么,凶恶的眼神仿佛找到猎物的猛兽一般。他抬手一挥,长生明白其中的寓意,敲着小锣示意全部停下来,正尽兴跳舞的小丑们也全都跪在地上。燕山王摇摇晃晃地在众臣面前走来走去。
“谁啊?你吗?听说你家里面经常响起艺妓们的琴声。”
其中一个身材纤弱的大臣慌忙的张口否认。
“不是啊,殿下!”
“那么,是你?上次去平阳监察的时候,一起去的随从都超过100 人?”
只对酒色感兴趣的燕山王开始翻旧账,所有大臣们慌张的跪下来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
“殿下,不是啊。”
终于来到了李俊仕前面,燕山王嘴角扬起一抹锐利的笑容。
“那么,是你?”
像被雷击中一样受到惊吓的李俊仕,手中的酒杯一个不小心便从手中滑落下来。
“混蛋……居然把皇帝赐的酒……”
燕山王弯着膝盖蹲在他的面前,凶暴的眼神怒视着李俊仕。
“殿下,我错了……”
“错了什么?听说你家连门卫都收贿赂。怎么?我倒的酒不好喝吗?”
燕山王一脸冷笑,看到他的笑里藏刀,仿佛披着羊皮的狼一样可怕,李俊仕浑身抖得更为厉害。
“饶恕我吧。从小开始在贫困的家庭里长大所以……”
话还没有说完,燕山王的脚已经向他飞了过去。
“你这个混蛋敢卖官爵?那么当时在给你官爵的时候,分文未收的我又算什么!”
喜欢骑马和放箭的燕山王用坚实有力的腿无情的踩踏着李俊仕。
“把钱拿出来,你这个死老鼠!快!拿出来!”
长生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心里开始惶惶不安起来。在龙床的旁边伺候燕山王的楚善也抬头注视着他。
“来人啊!割刑曹尚书的职,没收他的全部财产。还有,砍他的所有的手指头,让所有的大臣们好好反省反省!”
第三十章
火气冲天的燕山王像酒鬼一样摇晃乱甩着龍袍袖子。承俊的枣儿色脸变得更为暗淡无光,看着气愤地抖着胡子的李极骏,向他使着眼色。但是燕山王却没察觉到众臣们私下交汇的眼神,像孩子一样笑着走到了小丑们趴着的地方。他特别来到刚刚抬起头又立刻低下头的孔吉身边,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燕山王的眼睛掠过他那纤细诱人的背部和腰部。用充满爱怜的语气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孔吉。”
两片薄薄的嘴唇说话时上下开合着, 眉毛又细又长, 就像夏天随风摇曳的柳枝,一双眼睛像夏夜晴空的星星那般晶莹剔透,宛如两潭秋水般清澈。燕山王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带着极为同情的表情调转身子。
小丑们在戏乐园的大房里聚集在一起修理乐器。每场表演结束后他们都会这样聚集在一起聊聊天,这几乎已经成了小丑们的习惯,但是那天晚上偶尔可听见隐约的叹息声,大家都不说话。揭开长鼓绳子的八福忍受不了这种难受的沉默,便小小心心地先开口说道:
“哎,跟大臣们玩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这样下去我们不会也被害吧?”
小丑们开始讨论起来,六甲也跟着说道: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不是大臣,是跟大臣的老婆玩。”
这个时候,正来回抚摸纱帽的七德高喊起来。
“什么?王都笑了还怕什么啊!”
“虽然是那样,但是难道你没看见他对大臣们的所作所为吗?”
一脸忧郁的六甲看着敲鼓棒担心地接着说道。
“竟然那么对待大臣,何况我们这些连宫廷里的花草都不如的贱民呢,这种事情不用脑子也想得明白。”
苦恼中的八福眨着小小的眼睛说了起来:
“可是,王笑得好开心啊,绿水也一样。”
四处散开的小丑们把视线都集中在他那里。八福见状感到有些紧张,说话便有些结巴起来。
“不,不是。被打的那个人,对,就是那个卖官爵的家伙,在事情没发生之前看起来也是非常高兴的。”
小丑们开始彷徨,是继续待在这里还是直接出去。
“喂喂,大体整理一下快回去睡觉!”
其中一个中年小丑把自己的鼓放在角落后起身向外走去,但是听了八福最后一句话内心更加混乱起来的小丑们都不愿意离开。
“可是,大哥。王把孔吉叫去做什么?”
演出完毕以后孔吉被王叫去,八福有些担心地问道。
“就是,我也不知道。”
说完,六甲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六甲向长生所在的那个房间看过去,此刻,灯光把长生那落寞的身影静静地印在了屏风上。在那个房间里,长生正独自靠在门上,两眼盯着地板出神。
长生迷茫的眼神里,正在想像着一幅幅令他愤怒万分的场景:天生美丽动人、娇羞妩媚、
性感风骚的绿水也被燕山王扔在一边不管,而他最爱的朋友——孔吉却在王的身旁不断地晃动着身影。
长生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一滴清冷的泪水中似乎包含了无尽的痛苦。
长生的痛苦是有道理的,孔吉在他的帮助下,离开了山区那些猥琐地主的魔掌,而现在呢,即便进入都城的王宫,却依然改变不了他被凌辱的命运。
……
王的寝宫非常豪华,豪华得让人窒息。里面的每一扇门上都画着漂亮至极的彩色图画,画的构思极其精美,气势亦是恢宏大方;就连
天花板上,也到处都是做工细腻的琥珀、贝壳等。
在进入王的寝宫之前,楚善认真地检查了孔吉服装的每一个细节,他一边检查一边慎重地叮嘱说:
“不要看王的眼睛。”
身着新衣的孔吉只是低着头,连额头上面的黑头发仿佛也失去了气势一般低垂下来。楚善又接着说道:
“你也不能提出任何疑问。回答皇帝之前必须说殿下万恩,如果皇帝称赞你,就说谢主隆恩。”
楚善最后把孔吉身上的腰带,打成一个大大的蝴蝶模样。
孔吉第一次单独见王,心里有些紧张,他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向王的寝宫走去,每一步都轻手轻脚、战战兢兢。
孔吉所过之处,一层又层的雕画彩门开了又合,他也不知到底穿过多少道门。每道门两边都坐着开关门的宫女为他开门,当他穿过之后又无声的把门关闭。这一切,都似乎发生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只有那门滑过滚轴时留下的清脆悦耳的“磁磁”声。
第三十一章
所谓关山万重、候门深深,孔吉总算经过了一重又一重的门禁,看见了燕山王就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巨大的龙床上。孔吉非常清楚在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的疏忽和大意,他很小心地在离燕山王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态度虔诚地伸出双手匍匐着跪在了地上。此刻,本来像雕塑一样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他,因为非常的紧张,呼吸开始加快起来。
燕山王凝视着受到惊吓一直在发抖的孔吉,默然不语。
孔吉觉出燕山王似乎一直没有动静,于是便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望向燕山王。此时的他没有身穿龍袍,反而穿着一件没有任何条纹的绿色外衣,没有说话,见孔吉抬起头来看自己,便招手示意孔吉再走近些。
见燕山王伸手招自己,孔吉便依命走到房屋中间,孔吉又匍匐下跪,一动不动地等候着王的旨意。但这一次又和刚才一样,孔吉老半天都没有听到燕山王的任何讯息,没办法,他只好再次抬头望着燕山王,但是他依旧做着那个手势。继续向前爬行几步的孔吉在红色的书台前面停住了脚步。
见孔吉走近身边,燕山王脸上顿时大放异光,两眼出神地看着他。
“玩吧!”
“殿下万,万恩……什么?”
听到王的话孔吉不明白是何意思,惊吓之中不知不觉抬起了头。孩子一样黑亮的眼睛里,黑色的瞳孔在烛光的照射下显得更为闪亮,仿佛黑夜里猫的眼睛一样圆圆的,闪烁着异样的黑色光芒。
只见满面笑容的燕山王从龙床上下来,隔着书台面对着孔吉。
“我说我们继续玩。”
孔吉不知所措,脑海里拼命的回想着刚才楚善叮嘱自己的语句。
“殿下隆,隆恩……”
“李俊仕那家伙不是破坏了我们的兴趣吗?你和我继续玩吧。”
燕山王的嘴唇在整齐的胡须中间就像斜挂在空中的弯月,这轮弯月一边频频开合,一边不时传出阵阵笑声。孔吉谨遵楚善的嘱咐,没有去看燕山王的眼睛,可是他又实在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什么地方,于是他只能盯着地板。
孔吉犹豫了半天,他并不能很好地领会王的意思,但他知道,如果自己长期这样低着头跪在这里,说不定王会发怒的。他的脑海里转了无数个想法,一个大胆的想法很快跃入他的脑海。
只见突然间,孔吉把手伸到衣袖里开始来回翻找。燕山王看到他的举动,不由得皱起眉头注视着他。燕山王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有时候天真得像孩子一样,有时候却冷漠得像冬天的冷风一样阴冷。
还未等燕山王作出喜怒的判断,两个可爱的木偶早已一前一后爬到了书台上。这两个木偶很有意思,一个像长生一样穿着麻纱衣服,是个男木偶;另一个则像孔吉一样,面色白皙,是个女木偶。
从小在穷困环境中长大的孔吉,虽然生活艰辛,但是他的那双手却丝毫没有体现出受苦的痕迹,就像他脸上的肌肤一样,手上的肌肤亦是修长秀气。孔吉小心翼翼地把两个木偶拿上了书台。一段有意思的情景剧表演就这样开始了。
跟在男木偶后面的女木偶突然摔倒在地上,男偶立刻跑回来把女偶扶起,它们肩并肩的坐在一起,来回揉搓着走累的双腿。男偶抬起小手仔细擦拭女偶因跌倒而弄脏的脸。
两个木偶让燕山王感到非常好奇,他那双眼中天然就怒放出的杀气也在木偶面前慢慢消失了。
在孔吉的导演下,女偶把头甜蜜地靠在男偶的肩膀上,男偶则伸出它那强壮的双臂把她揽入怀中。
看到如此温情的场面,燕山王的脸色亦是缓和了许多,笑容慢慢爬上他的脸庞。
布偶的游戏激起了燕山王强烈的玩心,他忽然抢过孔吉手里的男偶,开始挑逗孔吉手里的女偶。双手使劲抱住它的男偶故作害羞的样子退了一步,用双臂挡着脸,女偶见状也低着头害羞地摇了摇身子。两个木偶都用非常可爱的表情玩耍着。
用手指摸着女偶的燕山王忽然停住了。他那复杂的眼神从布偶身上移到了孔吉那害羞的脸上。他指挥着男木偶再次抚摸着女木偶,借机问道:
“哎!手指不像你那么灵活啊。”
孔吉开玩笑说道:
“我的手就是灵活。”
一直害羞的孔吉现在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燕山王先是一愣,接着便又开怀大笑起来。
说不出话来的孔吉摸着木偶低了头。把他当作女人贪恋他肉体的两班,在南部大地每个村子里到处都是。但是燕山王对他的感觉跟那些人不一样。虽然是至高无上的王,但就像孤独的孩子一样可怜,孔吉心里不禁泛起一股怜悯之情,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和责任去多陪伴他多照顾他。
燕山王紧紧盯着像花朵一样美丽的孔吉,他那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样闪烁的眼睛久久凝视着他那秀美的脸庞。孔吉被王看的脸都红起来,可是他很快又把注意力转移到木偶的表演中去,他希望燕山王也能很快投入进去,以免尴尬。
情景剧还在演着,只听得女偶急切地追问着男偶。
“疯了?如果你是王,看那个会笑?”
第三十二章
男偶断然地起身站了起来。
“反正不是活就是死。拼命的干吧,嗯?”
偏着头苦思的女偶慢慢地挺直了腰,好像自己也下定了决心似的,缓缓地说道:
“好,我听你的!”
激动的男偶闻言欣喜若狂,它快活地挠着女偶最怕痒的部位,又蹦又跳。
两个木偶都高兴地伸直了胳膊,只听一声“嘿呀!”两个木偶又兴奋地跳起舞来。燕山王当然不能想到,这个只用三个手指头控制的木偶,居然能够随着表演者的心意做出五花八门的动作,而且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生动逼真,让人难以相信。现在燕山王领略到了游戏其中的妙处,自然玩得不亦乐乎。
两个木偶尽情的跳着舞,就像老练的小丑在表演的时候一样。
明月当空,洒落大地。
夜幕更加浓重。
孔吉在燕山王面前玩着皮影戏。透过窗户纸上那隐隐约约的光线,可以看见孔吉所要表演的内容。孔吉在窗户后面的木杆上贴着花和蝴蝶模样的纸,他想表演的是蝴蝶寻花的情景。表演的时候,就连孔吉自己也感到非常有趣,只见他睁着细长迷人的双眼,纯真地笑着。也许在纯真的孔吉脑海里,一定在想,只要能让燕山王高兴,那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依靠着皮褥的燕山王,此刻已经不是在看蝴蝶和花的表演了,他的更多的关注,给了孔吉那张白皙的脸庞。在燕山王的脸上,挂满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而放松的笑容。
好像已经玩累了,燕山王寝宫的灯光慢慢地暗了下来。忽然,房门无声地打开了,孔吉从那里面低垂着头,带着忧郁的心情走了出来。现在的他记不起当时所有的事情了,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楚善一直守候在燕山王的房门前。
孔吉用清纯的眼睛看着楚善,眼神中满是凄楚急切,仿佛想问一些事情。可是楚善面对着孔吉打量了许久,慢慢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孔吉和王在一起呆的第一个晚上,这一晚上,孔吉陪着有些孩子气的王胡闹了很久,各种各样的游戏玩了一个又一个,谁也不在乎都玩了些什么,只是觉得在一起玩得很开心。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心,心满意足地睡了。
一天到晚飘扬着各色乐器声的戏乐园,一到晚上也恢复了平静,吵吵闹闹的周围变得静悄悄。杀气腾腾的第一次表演结束后,新招募的小丑们便带着疲惫的身体退回了自己的房间,一通闲聊担忧之后,毫无办法的他们也只能进入梦乡。
可是长生和六甲的伙伴却没有一点睡意,他们都非常担心孔吉的安危。被王叫去的孔吉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情况发生,大家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他们在大厅里点着了灯火,既担心又焦急地坐在地板上,翘首以待。
突然,八福看见一个身影,是孔吉!他正拖着疲乏不堪的腿向他们走过来。八福立即高兴地呼喊:
“啊!孔吉回来了!孔吉,孔吉!”
六甲及其伙伴们一听,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急忙跑了出来,拉着孔吉坐在地板上。三个人带着不同的表情认真地注视着他。六甲是一脸的担心,就像没有月亮的夜晚一样,阴沉沉的;七德眨着又小又圆的眼睛,额头上的皱纹明显得又加深了几分,那表情充满了疑问。只有八福满面笑容,睁大了眼睛,鼻子和嘴都一副开心地样子。他抢先追问道:
“喂,喂,王为什么叫你啊?”
“让你去都做什么了?”
六甲试图用既担心又阴沉地声音压制一下八福不符合场景的情绪。
“木偶游戏。”
孔吉微微地笑着答道。两片带着光泽的粉红色嘴唇之前闪烁着白白的牙齿。八福不禁一阵惊讶,反问道:
第三十三章
“木偶游戏?”
孔吉稍微放松了方才表演木偶游戏和影子游戏时积压的紧张情绪,僵硬的脸上再次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点了点头,接着对在座的朋友们说道:
“嗯,王笑了。”
六甲问道:
“什么?笑了?他只是笑了而已吗?”
孔吉无意中看了眼长生,竟然发现他脸上隐藏着凶神恶煞的气息,他的表情刹那间暗了起来,但再看着围在他身边的六甲及其他伙伴们,马上又恢复了笑容。
“嗯,王还给我酒喝了。”
“还喝酒了?”
“然后,然后呢?喝酒之后呢?”
六甲及其伙伴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由得打闹着开起玩笑来,可是坐在另一边的长生,表情依旧僵硬,嘴角上镰刀模样的疤痕看起来更为凶恶。
燕山王的脾气变得更为乖戾,在与孔吉玩耍过后,任何事情都提不起他的兴趣来。他整天就像一个生气的小孩子一样板着脸。
燕山王寝宫后面的屏风上,画着栩栩如生的十长生图,看起来极为奢侈。而更为惊艳的是,屏风旁边正有三名艳美无比的宫女正围着王奶声奶气地撒娇,但是燕山王却丝毫提不起与她们寻欢作乐的心情,他依然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目空一切地呆望着正前方,眼神很迷茫。
这些宫女为了更好地让燕山王享用,全都没有穿外衣,身上只是围着一层白色的布,白嫩的肌肤裸露在外面,就连那深深的乳沟也尽收眼底,只要王愿意,他一伸手就可以将宫女身上那块形同摆设的布扯下来。如果换作平时,这些宫女恐怕早就被王压在身下娇喘吁吁、淫声浪语了。而现在,这些莺声浪语的宫女在王的眼中,却仿佛是一堆堆破絮。
此刻的燕山王,除了烦再没有别的感觉。
机灵的绿水一直在旁边观察着他,其实她早已猜到了他的心思,当然,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破的。作为宫中最受宠的待妾,她知道这个时候需要自己亲自出马了,只见她扇子一挥,宫女们便纷纷低着头退了下去。
燕山王看到了身边的绿水,伸出一根手指来回弯曲着动了动,示意让她过来。手指往上一动,慢慢站起来的绿水面带微微的笑容,脱去了粉红色上衣。从蓝色裙子上面如牙齿般的肌肤露了出来。垂在脖子上的假发微微地抖动着,使周围的气氛顿时淫乱起来。燕山王又把手指头往下一动,绿水心领神会地脱掉了裙子,只留白色的内裙在身上。背对房门的绿水,借着后面的青紫色梅花图,白白的皮肤显得更加闪亮。
绿水用巧妙的口气哄着燕山王,听起来既像母后也像爱人。
“好,好。吃奶了,我的宝宝,饿着你了吧?”
她敏捷灵巧地坐在皮褥子上,仿佛被风吹飘的花叶一样,挽着燕山王的脖子,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
“喝奶了。”
可是燕山王依然是那副表情,显出不高兴的样子。面对着被城里所有的富豪玩弄过的绿水,燕山王前所未有地感到了一阵刻骨的厌烦和恶心。
“怎么?不喜欢吃奶了?那酒呢?嗯?”
此时燕山王似乎已急火攻心,突然一把将如同哄孩子似的绿水推向了一边,用手抓住她的下巴,紧紧地注视着她,尔后又左晃右晃观察了一会儿。看起来与衰弱可怜的孔吉相比,绿水拥有着圆而亮的额头和水嫩的脸蛋,可以说是绝代佳人。但是燕山王越看就越觉得烦,狠狠地甩开了那张脸。
“今天这孩子真奇怪……”
绿水皱起了眉头,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戏乐园狭小的房间里面长生和孔吉肩并肩地躺着睡着了。睡在一张草席上分别盖两床被子的两个小丑,至今仍像夫妻、像情人一样相依为命。熟睡中的孔吉翻了个身,背对着长生,被子随着身体的翻动跑到了她的胳膊下面。一直没有睡着的长生不想惊动她的睡梦,小心翼翼地将她那又白又瘦的胳膊放回了被子里,顺势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后再次躺下去用胳膊当枕头。虽然是黑暗的夜,但却能清楚地看到他那双忧郁的眼神和一脸担心的气色。孔吉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御座前恭敬地趴着长长的两排臣子,中间闪出了一条宽敞的过道,燕山王大摇大摆地从这条路走向龙床。他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跪拜自己的大臣,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就连他的背影也含着嘲笑的气息。今天,燕山王的声音沉浸在严厉惩罚贪官的快感之中,因为他平时看不起大臣们谈论孔孟之道和法道,这一次在李俊仕身上终于找到了把柄。
第三十四章
“李俊仕的手指头都看了吗?不会是真的看了吧?”
如街上流氓一样摆出那种架势的燕山王忽然说了一句。
“解解闷,我们去狩猎怎么样?”
大臣们不约而同地集体弯下腰,又不约而同地大声喊道:
“万万不可啊!”
原本兴奋的燕山王刹那间变得阴沉起来。他愤怒地说道:
“为何不可?本王必须得去狩猎,那才是法道!”
成俊站出来,粗深的皱纹在额头和眼底下的威严中显现出来。他毕恭毕敬地说:
“为了殿下,自从禁止在都城外一百里以内的狩猎之后……”
燕山王明白他要说什么,所以不等他说完就立即打断了领议政的话,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说:
“所以我要去狩猎!”
疏散都城外一百里之内的民家,禁止了狩猎。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说要狩猎,这怎么可能呢。成俊终于说出了刚才还没有说完的话。
“之后,依靠禽兽度命的老百姓议论纷纷,所以还希望王在这段时间还是不要狩猎为好……”
燕山王凶暴地晃着眼珠子,怒视着他,此刻恨不得要将他杀死,然而声音却故作平静。
“我狩到猎物后分给他们一些,难道也不行吗?”
成俊见王依旧坚持,无奈地摇了摇,并叹了口气。站在一旁左议政李极均脑子里也一直在琢磨,有什么办法既可以帮助成俊又可以满足王的要求。后来他灵机一动,有了,赶忙走上前来低着头、弯着腰说:
“如果殿下真的想要狩猎的话,那么把后院的鹿放出来后……”
燕山王本以为他能说出一句让自己称心如意的话呢,脸色刚刚有些好转,一听此话,两眼立马瞪得又圆又大,马上打断,用沉闷地声音说:
“什么?你现在跟我开玩笑呢吗?”
就在这时,李朝尚书成薛安愤怒而洪亮的声音在御前周围震震地响了起来。按说此时大臣们谁都不敢再发表什么意见,更别说显示出愤怒,以及声音高亢了,而他为什么?……原来他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殿下,对于每一个罪名,都有相应的处罚。卖官爵的李俊仕罪有应得,但是,平凡的小丑们竟然公然蔑视朝廷大臣,这样的举动严重破坏了国家的尊严,甚至严重到很可能导致国家的衰败。”
站在门前的楚善不安地望着御前的周围。成俊也悄悄地观察着燕山王的脸色。只见燕山王一直注视着成薛安,然后勉强笑了起来。
“小丑们懂什么?他们只是玩而已。”
“殿下!”
成薛安的声音比之前又高了几分,而且现在的姿势已经不再是弯着腰了。
“如果殿下继续和这样的小丑们玩耍下去的话……”
“什么?玩耍?”
正走上阶梯的燕山王猛然一转身。
“你这家伙……”
失去理智的燕山王就像积累了几年的怒气,要一下子爆发出来一样,此时此刻他早已把君臣应当遵守的礼仪忘得一干二净了。
第三十五章
“玩弄我的人就是你!现在你也打着法道的旗戏弄于我!”
说完,他停止了挪动的脚步,喘着粗气,大声地吼了起来,就像一头凶猛发狂地狮子。
“来人啊!马上把这家伙给我革职!”
面对失去理智的王,成俊不想因此而毁掉一位忠臣。他快步走上前,想以法道和道理来劝阻,以此保住成薛安的职位。
“殿下,李朝尚书成薛安多年为官,从侍奉先王到现在可谓是大臣中的元老啊,虽然一时失言……”
但是他并不知道这句话不但不能够替成薛安说情,反而成了火上浇油。
“先王?对先王像恭奉天一样侍奉着,那对我呢?这样也可以?”
成薛安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不论说什么话都没有再转机的机会,于是,牙一咬,心一横,终于说出了众臣不敢说的话。
“殿下!先王作为千万百姓的父母,是一位没有丝毫缺陷的圣君!”
燕山王带着杀气腾腾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想就这样把他给立即处死。
“圣君?”
突然,他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大臣们坐下的地方,不过走路姿势依然还是摇摇晃晃的。燕山王把眼睛的苗头对准了安静地坐在角落写着史草的史官。
“是不是圣君,不是由你们来写的吗?”
先王成宗因为重视文和艺,所以生前人们已经称颂他为圣君,但是对于燕山王来说,他只是杀害母后的令自己痛恨的父王,和无情无义的男人而已。
成薛安不知道先王在他的心里有着怎样的感觉,便带着哀求的口气试图把燕山王的心安定下来。
“殿下,史草只能留下真实的历史。”
眯着的眼睛变成了镰刀模样,燕山王说道:
“所以?不能把我写成圣君?”
固执的成薛安再次开口:
“殿下,如果像现在一样继续沉浸在享乐之中,不能照顾民生,那还能成为圣君吗?”
话刚出口,暴跳如雷地燕山王一把抓住了他的脖领,眼睛里隐藏的熊熊烈火瞬间迸发出来,像怒视着可恨的父王一样怒视着成薛安。燕山王强行把他拽到御前墙边狠狠地甩在地上。
“殿下,殿下!”
原地撑着不动的成薛安苦苦哀求,但是对于怒气冲天的燕山王来说,别说是哀求,哪怕是再听到一点他的声音,就恨不得一刀杀了他。不管他说什么,造成的结果只能是更坏更严重。
“不要再出现我的眼前!”
燕山王急促地呼吸着,大口大口喘着气。不是因为用力过猛,而是被自身的怒气憋得快要窒息了。他猛地一转身,盯着似乎还想帮成薛安说情的承军和李极均。
“听着,马上剥夺那家伙的官爵,然后立马赶出宫去。还有,如果在距离宫中十里以内的地方出现,则当场杀了他!”
曾为两代王立下汗马功劳的威风凛凛的李朝尚书成薛安,被别监们像畜生一样胡乱的拉起来,拖了出去。他本想自己堂堂正正地走出去的,但是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留,就被直接拖走了。大臣们望着这位赤胆忠心的老大臣被拖出去的情景,心情异常惨淡。
“忠言逆耳利于行”如果没有这些竭智尽忠的臣子们,如果他们不能指出国家所处的危难、不懂得如何拯救国之于危、不能指出国王的做法是利是弊,那么,天下何在?君王何在?真是悲哀!
燕山王那白玉般的龙眼慢慢地变红起来。他用力摆动着两臂,迈着大步出了御前的走廊,呼吸依然急促,脸上的肌肉不时地颤动着,眉头紧皱,怒火中烧。楚善吃力地迈着小小步跟在王的后面。
燕山王知道楚善跟在自己身后,但并没有回头去看他,只顾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边走边发泄隐藏在心中的不快。
第三十六章
“开口先王,闭口先王!先王?那我在他们眼里到底是什么?”
楚善默默地听着,他想不出这个时候应该给出什么样的答复,或许此刻让王发泄一下是有必要的。他弯着腰深深地低着头,不说一句话。然而前面的燕山王好像根本就没有等待谁能给出答案,依旧不看去他,似乎他不存在一样,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说着:
“把我的母后赶出了宫外,这样的王竟然能被称为圣君?”
说这话的同时,他的大脑里呈现出了当时母后被赶出去的情景。整齐的牙齿挤压在一起发出了“咯咯”地响声,怨恨、悲愤、怀念不禁随着感情流露出来。
先王自从见到闰氏之后才明白什么才是男女之间的爱情,爱情给自己带来了什么滋味,那种滋味又是多么的无与伦比,所以不可能因为心情不好就把自己的夫人赶出去,然后杀害那么简单。其实燕山王是一个非常孤独的君王,深爱自己的母后死了,身边又没有真正忠于自己的女人,还有周围的人对他的种种期待在无形当中形成了一种压力,这所有的一切使他感觉更加孤苦。但是,他却不能理解父王这样的心情,也许是父王的影子像泰山一样坚硬的缘故吧。
“赶出宫后杀死了。”
楚善听到他怒气的声音里掺杂着微微地哭泣。
“这就是他们伟大的圣君亲手做出来的。”
来到走廊尽头的燕山王看着两条分叉的路不知道该走向哪里。燃烧愤怒的他就像迷路的孩子东张西望着,快要哭出来了。犹豫了几秒钟似乎想到了什么,马上转过身子急忙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去往戏乐园的方向。
怒气难消的燕山王,带着禁卫营军士和内官转过宫殿围墙来到了戏乐园的院子。跟在他后面的楚善此时累得已是满头大汗,微张着嘴用袖子轻轻擦了擦。
“赶快统统跪下!”其中一个别监大声喊道。
那些正在认真演练绝技的小丑们一看君王来了,吓得赶紧就地趴了下来。而在红色木板上面练手动木偶的孔吉也被燕山王的突如其来着实吓了一跳,他立马悄然躲到了舞台的后面。虽然王给他衣服又给他酒,但是他还是打心眼里害怕至高无上的燕山王。
还没等喘过气来,燕山王径直走到小丑们趴着的遮阳棚下面,一把夺过了六甲手里拿着的鼓和敲鼓杆。六甲被王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得魂飞魄散,一动也不动地傻愣在那里。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
没有听过民间曲子的燕山王在鼓上粗暴地胡乱敲打起来,他那变形扭曲的脸上发出了疯狂的笑声。因为天气闷热,揭开了上衣扣子露出胸肌的长生,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悄悄地抬起头看着燕山王。
“快敲!”
燕山王的眼睛和鼻孔都睁得大大的,表面看上去他是谛Γ??悄歉鲂θ萑床皇强? 幕蛐朔艿模??且恢中? 沟桌锏男Α?/p>
“快敲!”
燕山王再一次用沉闷而大声的声音说道。
听到燕山王用这种语气说话,原本就心有余悸的长生更加紧张了,他甚至都不敢正面对着他抬头,只是战战战兢兢地用手拿着一面小锣,小心翼翼地试着跟上燕山王的节奏敲打。长生虽然对乐器和音律比较熟悉,但是至今还没有摸过小锣之类的上民的乐器。周围燕山王带来的兵将和戏乐园的那些小丑们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发出一丁点声音,于是,在偌大的场地里,只有燕山王那愤怒的鼓声在不祥的气氛中孤零零地回荡着。
“快敲!”
在燕山王的命令下,长生被迫跟着慢慢地敲起了小锣,毕竟他有着深厚的艺术功底,因而即便在如此压抑的环境下,他也逐渐进入了鼓的节奏中。然而燕山王随便敲打出来的鼓声就像冰块一样使周围变得冰冰冷冷,冻结了空气也冻结了人心。躲在舞台后面的孔吉悄悄地探出了头,从男木偶和女木偶之间探出了他那惊讶的眉毛和圆圆的眼珠子。
嗵嗵,嗵嗵,嗵嗵。
就连不自然的节奏也扔掉的燕山王只是疯狂的敲着鼓。长生被这种环境所感染,咬着牙,闭着眼睛,用力敲起来的小锣在紧张的气氛中高高地响着。他背对着阳光,低着头被影子挡住的脸显得更黑。小丑们一个个偷偷地抬起头看着燕山王,这样的情景无疑使他们都深深地不安起来,但在这个时候,除了无奈地紧皱着眉头,他们还能说什么做什么呢。
第三十七章
嘭!
鼓突然被敲裂了,但是燕山王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还在疯了似的敲着。过了一会儿,也许是受不再清脆的鼓声的影响到响,他稍稍舒缓了心中的愤慨,颓然地扔掉了手中的鼓和棒,摇摇晃晃地走在草席上面。
他忠实的仆人楚善从一开始就紧张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也在嗓子那里悬着不敢放下,见燕山王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他就想趁此机会走上前去说服他赶紧回到自己的寝宫。但燕山王并没有给楚善开口的机会,而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地开口问道:
“孔吉,孔吉在哪里?”
在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燕山王脸上渐渐地失去了刚才的狂气,他那带着孩子般纯真的眼神骨碌碌地张望着周围,但他什么也没看见,一丝失望的神情不由得浮上他的脸庞。
长生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回头看了看舞台。
孔吉撅起嘴慢慢地从舞台后面站了出来。长生知道,撅嘴是孔吉的习惯性动作,只有在他极度担心某件事情的时候,他才会撅起嘴来。
整个院子被初夏的太阳光照得明亮,但是长生的脸色像被阳光遮住后的影子一样暗了下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孔吉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要站起来呢?
找到了孔吉,燕山王如获珍宝,他高兴得跳到舞台后面,兴高采烈地拉着孔吉的手,又是叫又是跳的,刚才还极度压抑的心情在此刻完全好转起来。在这一刻,燕山王已不再认为自己是一个王,什么“先王”,什么“朝臣政事”,全都被他扔到爪哇国去了,在燕山王眼中,唯有孔吉,才是他现在可以抓到、打动他心坎的东西。
在燕山王的要求和命令之下,孔吉第二次来到了王的住处,还和上次一样,面对奢华的王之寝宫,孔吉依然吓得连头都不敢抬,但多少有了上次的经验,孔吉也不再太过于心存畏惧了。从戏乐宫回来,才一小会时间,燕山王已经摘掉了他头上戴的翼善冠,他又一路拉着连背都不敢伸直的孔吉,一步步向前走着。通过了层层叠叠的漂亮房门,最后来到了他的龙床前。
“来,来,坐下吧。”
燕山王让孔吉坐在自己的坐垫上,而孔吉却向后退着,拼命地摇着头,虽然并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但孔吉知道,即便朝中的大臣,王也不会尝脸赐坐给他,而他这样一个低贱的戏子,就更不应该享有如此厚的隆恩了。
正因想到了这一点,面对燕山王的热情,孔吉表现得非常冷静,他连连摆手,战战兢兢地回答说:
“不行的。”
“不要紧,快点坐下!”
见孔吉执意推辞,燕山王只能选择了“武力”行为,他像扔东西一样把孔吉扔到自己坐垫上,然后不等燕山王有任何的反应,他快速来到壁橱旁,仿佛一个孩子藏了稀奇的宝贝要展现给母后看似的,脸上的笑容是温和的,却又有着孩童般的得意和和喜悦。
他一边翻着一边对着孔吉说:“好,你等着。”
他拿来了开着灯的灯笼,像上次孔吉那样打开灯笼的小门,使其变得平平的,完成了一个不错的背景舞台。
“来,好好看。”
只见燕山王手里拿着两个木棒,木棒上面贴着两个纸木偶。他竟然兴奋地给孔吉表演自己的戏曲。
燕山王一入戏,孔吉才发现燕山王真实的内心里并不像他表演的那般兴高采烈,看得出来,燕山王是一个很容易动感情的人,这会,他那张原本还高兴不已的脸上却在不知不觉带上了几份悲楚与可怜。这时孔吉才真正注意到那两个木偶的头上都各自带着翼善冠。燕山王开始有节奏地动着它们,原来长着胡子的大木偶是成宗,哭诉着伸着手的小木偶是王太子时候的燕山王。
“父王,我想母后。”
王太子木偶靠着成宗木偶哀求道。燕山王模仿着没有母后的孩子的声音。
“我不是说了吗!以后想都别再想你的母后!”
成宗木偶的头在燕山王的手动下颤动着,并配上了粗厚、阴沉的声音。
“父王,求你了,就见一次面……”
第三十八章
成宗木偶全身都在颤动,显然,成宗不愿意听到他的儿子再提他的母亲,只听他斥责道:
“没用的东西!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将来怎么能够成为圣君?”
听到父王用如此严厉的口吻对自己说话,王太子木偶吓得一阵哆嗦,不敢再说话。
成宗木偶无情地转过身,朝着舞始的边缘一步一步地走去,最后,木偶的身影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渐渐地消失在舞台中。
“父王,父王!”
舞台上,只剩下王太子木偶哭泣着喊道:
“父王!”
舞台后面的燕山王显然在表演的过程中,真切地想起了以前的点点滴滴,他的眼圈不由得红了起来。看见燕山王的红眼圈,一直处在恐慌和不安中的孔吉睁大了眼睛。
孔吉也被燕山王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特别是当他看到王太子为了见母后一面而苦苦哀求父亲这一幕时,孔吉的泪水也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即便泪水打湿了他的脸,孔吉亦没有注意。
燕山王的宠姬绿水看着小镜子里抹上胭脂而泛起玫瑰色潮红的脸,不禁露出了妩媚的笑容,就是这张迷人的脸使无数男人神魂颠倒。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左右端详着,想到被自己哄得团团转的王上,不禁有些洋洋得意。
绿水知道,燕山王平时最喜欢细细地看她、抚摸她,跟她尽情地玩耍,可是今天却有些奇怪,直到现在,却依然没有得到燕山王回来的消息。
作为女人来说,绿水显然是成功的,但作为王的妻妾,绿水显然有些贪婪,她恨不得王天天地圈在她的身边,即使某一天燕山王晚回来一小会,她也觉得心情极度郁闷。这不,燕山王久久不来,小镜子里那张美丽动人的脸蛋立即就变得凶恶阴险起来。
正当绿水心烦意乱的时候,从门外传来了一阵慌里慌张的奔跑声音。近来已看才知道原来是矮小的身子、愁眉苦脸的洪内官。还没等他说话,绿水便抢先开口了:
“王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啊?他每天晚上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这声音充满了憎恨、嫉妒和霸气,与平时侍奉在王跟前时那种婉转动人娇滴滴地声音完全不同,简直判若两人。
“叫了戏乐园的孔吉小丑,一起待着呢。”
洪内官像虫子一样扭着身子,有些胆怯地答道。
“叫那个小女人干什么?”
洪内官小心地为她更改道:
“他不是女的,是个男的。”
本来就感到心烦的绿水现在更加觉得烦乱,只听她“啪”地一声粗暴地关上了小镜子的门。
“长得像个丫头似的,我都分不清楚。真是!”
“那个……就是……”
绿水那如十五时的月亮一样又大又圆的眼睛瞬间变得细长了,并神经质地喊道:
“快点说!”
犹豫不决的洪内官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着窗户纸门,然后举起两只手,做着狐狸东张西望的影子模样。绿水看着窗户上的影子,歪着头问道:
“影子游戏……”
洪内官快速地点了点头,接着走到绿水身旁,凑在她耳边悄悄地说着什么。虽然他是又老又丑而且早已没有阳根的内侍,但是一闻到绿水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还是会感到一阵晕眩,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香味。聪明的绿水察觉到了洪内官这个微笑的动作,凶狠地怒视着他,但是当听了他的话之后不由得点了点头,露出了隐秘的笑眼,忘记了洪内官对她不敬的小事。
失去舞台的戏乐园一片凄凉。虽然没有收到终止表演的命令,他们却已经意识到,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出去表演,谁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因为自己的行为和表演而惹是生非。
因此,原本轰轰烈烈地招进戏乐园的数十名小丑,在风光了几天之后就全都对表演失去了兴致,此刻,他们除了百无聊赖地躺在地板上,再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默默耗费着。宽大的场地里,除了个别没眼力劲的小丑依然在草席中间转动着圆木板,没有谁再觉得有必要继续练功了。
六甲、七德、八福在大厅边上无力地坐着,就像一堆湿透的衣服颓然地挂在空中,他们不光自己不愿意再去做任何的动作,甚至看见那几个没眼力劲的小丑也觉得厌烦得不得了。六甲看着那小丑依然不顾气氛地转动圆木板,便心烦气躁地嗔怒责怪着无辜的七德:
“你怎么选他们了?一看他们我就心烦得透顶。”
第三十九章
七德冤枉的撅起嘴,没有说话,他知道现在大家心情都不好。六甲见到那个样子,转过头对着长生问道:
“大哥,宴会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啊?大家都无聊得很啊。”
长生并没有回答,转着圆盘的小丑听了他们的谈话之后,纷纷踌躇着来到他面前转起了圆盘。一边献宝似的不停转动着一边问道:
“在宴会上让我表演一下吧,这个很拿手的。”
六甲忽然使劲挥了一下手吼道:
“一边呆着去,烦不烦啊?死家伙!”
那几个倒霉的小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敢问也不敢还嘴,挨了一顿骂之后依然转着圆盘离开了他们。六甲见他们走了,找了个别的话题。
“王不来吗?”
他望着远处的山无聊地嘀咕着,听了这句话的七德,不知道是引起了好奇心还是怎么了,好像来了兴趣似的开口说起来。
“看他上次敲鼓的那样子,简直天生就是当小丑的料。”
只要有聊天的机会,什么话都敢说出来的小丑们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六甲没有看他,眼睛还是望着远处的山,开玩笑道:
“依我看啊,他不适合在地上表演,反而适合在空中走吊绳。”
假想着燕山王在空中走吊绳的情景,六甲脸上出现了看怪异表演时的笑容。他兴致勃勃地看了看长生,但长生毕竟是带头大哥,对那些无聊的话题根本不感兴趣。说实话,在这个时候,有思想的人谁还能笑得起来呢?
六甲见长生没接他的话茬,亦觉得在这个时候不适合开这样的玩笑,于是他转过话题,接着说道:
“如果他再来,大哥好好地教他两手。”
凝滞的表情,连眉毛都一动不动的长生只是默默地坐着,不说话。忽然,他站起身,径直向外走去。在他后面坐着的七德眼色迟钝地嘀咕道:
“还有,孔吉每天晚上都不在,到底都干什么去啊?是不是跟王一起选择下次要处置的大臣啊?”
正向外走着的长生听到这句话,不由得背脊颤动了一下,他默然地停住了向外走的脚步,但他没有回头,只是顺手拿起饭桌上的酒瓶,落寞地消失在黑暗当中。
小丑们望着院门,那里,除了长生留下的一抹黑影,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长生并不是去喝闷酒的,此刻,他正和楚善隔着一卷彩色的画谱端然而坐。
这一幅画谱看起来就像中国的
京剧,画得非常精致优美,看得出来,这幅画讲述的是一个连续剧似的故事。第一张画的内容是一个像王一样有着长长胡子的男子,看上去霸气十足地搂抱着一位美丽娇艳的女子,看得出来,这两人是非常恩爱和美的;而下一张,则是用极乐鸟羽毛来打扮自己的老太后,带着不惬意的眼神怒视着那个女子。最后一张则是被那个男子曾抱在怀里的美丽女子正泪流满面地喝着碗中毒药的情景。
楚善面无表情地看着书案问长生:
“能看得懂这幅画吗?”
长生用力地盖了画谱。
“这是什么?”
在楚善的表情中一点都看不出,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是从中国皇室传过来的故事,你好好看一下,利用上面所画的内容编出一段剧情来。”
长生面无表情,冷冷地说:
“我拒绝。”
楚善一听,感到非常意外,根本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瞬间,他的眼神冰凉了起来,盯着长生以低而威胁的口气说道:
“这可由不得你愿不愿意,叫你做你就做。”
长生再也无法容忍他们这种霸道的做法,抬高了声音问道:
“是王让我们这么做的吗?”
第四十章
楚善勃然大怒,用自己如同锅盖般厚厚的手使劲拍了一下书案。坚固的书案亦被拍得失去了平衡,剧烈地摇动了几下。
“你这不知深浅的家伙!”
长生没有感到害怕,也没有冲他怒吼,竟然扑哧一声笑了。面对数十年在宫殿中摸爬滚打的老内侍的勃然大怒,他竟然不但不畏惧,反而以一脸冷笑来应对。
“我们小丑来这个地方只是表演节目给你们看的,不是来当你们的玩具随便玩弄的。”
说完,他好像又猛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急忙问道:
“如果按照这个书上写的去做,那么谁会笑?”
六甲和自己的伙伴们躲在远处的柱子后面悄悄地偷听着两个人的谈话。听到这里,他们的背脊上都不禁冒出一阵冷汗来,他们知道,现在他们已经面临了一种无比冷峻的抉择,比吃饱饭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先保住这条命活着出去。
“你们不是王的小丑吗?”
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楚善,就像带了一层面具似的表现不出丝毫的感情。惟一变化的就是声音渐渐地镇定了下来。长生读不懂他在想什么,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他。后来又低下头,问了心中感到疑惑又早已想问的事情。
“王为什么总是叫孔吉?”
“殿下找谁或者做什么事情,不是你应该打听和管的!”
楚善慢慢地抬起了笨重地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留下长生一个人,他皱起眉头苦思冥想着自身的处境和孔吉的未来。
穿着红色上衣的孔吉给燕山王倒了杯酒,燕山王身上只穿了件白色内衣,往孔吉身边靠了靠悄悄地说:
“我有狂症,没有喝过母后奶的狂症。”
燕山王端起杯,一仰脖便把小酒杯上的酒喝了个精光。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从眼睛里慢慢地流了下来。
“我一次也没见过母后,那这么想她的理由会是什么呢?”
孔吉看着他,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没过多久,可能真的困倦了,亦可能早已身心疲惫,燕山王睡着了。
一旁的孔吉呆呆地看着睡得死沉但脸上的泪水还未干的燕山王,竟不由得有一种冲动——想帮他擦拭泪水的冲动,可是又唯恐不小心把他弄醒。举到半空中的手又缩了回去,但是想到刚才他表演木偶时的情景还有说过的话,又看着面前睡中带泪的他,最终还是伸出了手。虽然孔吉像孩子一样令人怜悯,但是在他看到伤心不已又带着哭泣睡着的燕山王,一丝对王的担忧却又跃上心头。
时间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消逝了,不知不觉到了十五。戏乐园的院子里面的树被月光照得异常明亮,就像一株株披了银光的圣诞树。在如此美丽的夜晚,长生正拿着酒瓶坐在吊绳上,他的胳膊夹着画谱,正有一搭无一搭地喝着酒。正当长生陷入无尽的烦恼的时候,他视线的不远处走来了忧郁的孔吉,孔吉无力地走进了戏乐园,似乎有着千百种哀怨和落寞。
长生一口气喝完酒瓶中剩下的酒,把酒瓶重重地扔在地上。
“砰!”
酒瓶碎了。
长生从吊绳上一跃而下,毫不费力地落在地面上,手拿画谱摇摇晃晃地走到孔吉面前。
“我们出去吧。”
可以看出,长生喝了很多酒。不过,虽然身体有些不支,可意识却还很清醒。他把画谱递了上去。
“楚善老头给的。”
一脸忧郁的孔吉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在问:
“这个是什么。”
“哼,我们算什么?是他们的玩具吗?”
孔吉没有回答,只是拿着画谱一张一张地翻看着。长生看着他,用衣袖擦了下自己的脸,苦笑着说:
“本来我们应该早点离开这里的。”
孔吉卷起画谱,抬起头望着他,说了一句让长生感到十分意外的话:
“好,如果真的想离开那我们就走吧,但是,在走之前必须得先做完这个。”
长生顿时吃了一惊,他不能理解孔吉为什么会这样。
第四十一章
长生想到,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孔吉可是什么事情都顺着自己的啊,今天是怎么了,孔吉居然断然拒绝了他离开的提议。为什么?长生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难道孔吉变了吗?
孔吉没有去注意长生变化了的脸色,而是坚持着申明自己的观点,他静静地对长生说:
“我想做这个,只有在这里才能做这些。”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眼睛变得红红的,他疑惑地看着孔吉,薄薄的嘴唇动了起来。
“你听我说。”
孔吉抬起像白白的白瓷一样诱人的下巴,望了望悬挂在夜空中的月亮。对于他所信赖的朋友和大哥,他愿意听他说的每一句话。只听得长生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可千万别做。”
孔吉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保持着沉默。
在毫无感觉之中,时间转眼已到了十五,冰凉的月光洒在长生和孔吉这两个感情深厚的小丑身上,年年月月,有多少个十五,又有多少可明月相伴,可今天的明月,却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
有人说,在王的力量面前,任何人都只是一粒棋子。这不,原本还无精打采的戏乐园成员,此刻仅仅是因为一道与圣上有关的命令而忙碌起来。
自从经历“烦心事”以后,戏乐园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戏乐园全团上下,无不在为即将开演的节目忙碌着。
年纪小的小丑们个个席地而坐,在他们的中间放着楚善给的画谱,生平第一次摸着奢华无比的华贵彩布,比照着画谱里的图画仿造京剧里所需要的戏服。小丑们忙忙碌碌地来回跑着。坐在旁边的小丑们拿着白色化妆粉和红红的胭脂、黑色墨等正在练习如何打扮自己。
传统以来,朝鲜小丑剧都是不化妆的,要化妆也仅限于那些女人。而一般的朝鲜小丑则都是戴着面具上场的,所以戏乐园的那些男小丑们都从来都没有化过妆,更何况那些从中国传过来的
京剧脸谱,使用的都是高难度的化妆艺术。男小丑们把自己的眉毛和嘴唇画得一塌糊涂,所有的人都满眼好奇地看着对方的怪异装扮,就连自己看到了都会哈哈地笑个不停。
由于是王上钦点的戏班子,所以戏乐园在衣服和化装方面都已经具备了天下一流的良好设备,但是京剧与小丑在演出的时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方法。要想将一种来自异域的艺术融合到小丑剧中,并且赋予其新鲜的丰富内容,无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戏乐园的小丑们全都睁着或大或小、或黑或浑的眼睛,在忙碌的同时看着画谱苦思自己的戏份该怎样把每一个动作做好。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一出戏可真是高难度的,戏中将会出现的高高的长杆、能制作一件衣服那么宽的军旗、很像薄饼的铜锣,闻所未闻的乐器、走路的时候会摇晃的头饰、需要层层穿戴的衣服……这些都是他们表演生涯中头一次遇见,所提心吊胆的。
长生和孔吉想缓解周围沉重的气氛,准备练习喜剧,这个时候修鞋的六甲突然嘀咕道:
“这次表演比上次还大。”
七德睁大了小米粒一样小小的眼睛,仿佛有些好奇地问道:
“真的吗?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六甲嗤笑起来,看样子好像知道些内情似的。
“那什么来着,王的外婆要来。”
八福跟平常一样天真烂漫地插嘴。
“王也有外婆?”
六甲无奈的皱着眉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即又恢复了表情,敲了敲八福的脑袋。
“那,你都有外婆,难道王就没有啊?”
“哦!”
八福眨着圆圆的眼睛,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
听说王的外婆要来,大家都觉得很亲切,仿佛即将出演的根本就不像是一场盛大的表演。这样一来,大家心里的思想包袱也就放下了不少。
于是,顺着王的外婆这个思路,把即将出演的剧目内容作了一个初步的盘算。众小丑群策群力,在他们心中终于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剧情了:传说,王的外婆性格火暴,她对王的放荡不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间接地让整个国家处在危险的处境中。正是由于她那美丽的女儿进入宫殿并当了王后,她就理所当然地享尽世间荣华富贵。然而,花无百日红,王后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后,不想竟被别人抢走,从此王后的一生就在寒酸的柴门里度过。王后想念郎君和儿子流泪的情景,王的外婆全都看在自己的眼里,从此,撕心裂肺的疼痛便开始陪伴着曾经不可一世的王的外婆。还有,年轻的闰妃从深爱着的郎君手中接下毒药,吐血身亡的时候,王的外婆也在旁边。受到王的命令穿着漂亮锦衫的闰妃,喝下毒药后在锦杉上留下了血迹,逐渐停止了呼吸。
……
看起来,剧目情节是够跌宕起伏的,也很有冲突效果。可是戏乐园的小丑们却一直找不到感觉,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表演什么,只是被动地跟着孔吉给他们教的练习画谱里面的内容。
此情此景,无论如何也让人高兴不起来,作为戏乐园的大哥,长生闷闷不乐地坐在院子里拿着酒瓶喝酒。七德带着疑惑的眼神望了望六甲,不明就里的六甲也只好耸了耸肩。
六甲毕竟当过民间草台班子的班头,他觉得在这个时候绝不能退后,否则的话,戏乐园就会像一盘散沙似的轰而散,他定了定神,竭尽全力使自己进入角色。他模仿京剧里面的人物腔调,发出女人般又细又长的声音。手里还端着盛放毒药的玉碗,尖声说道:
“王赐的药。”
六甲迈着轻悄无声的女人脚步,无论从脸蛋,还是骨子里都显得愚顽粗暴的他,提高嗓门扭着屁股走了过来。接过药碗的七德像是吃补药一样用手指在里面沾了一下,含在嘴里品尝,装腔作势地赞道:
“嗯,好,不错。马上拿到皇后那里,给她喝。”
看得出来,无论是穿的服装,还是演员腔调,都让人感到不自然。便六甲依然咬牙坚持着,听到七德的话后,便尖声应道:
“是!”
那声音拉得很长,一溜小跑,便将毒药端到了孔吉面前。
“是赐药,趁热喝吧。”
还没有进入状态的六甲看着孔吉,终于忍不住了,将碗往旁边一搁,气鼓鼓地说道:
“没意思啊。”
孔吉的脸色暗了起来,无奈地摇着头,显然,出现这样的局面,也是他所没有想到的,但他在这个时候,又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进行解决和弥补,无奈之下,他那恳求的眼神便看向了长生。
但长生只是将脸转了过去不予理睬。
远远地,传来了敲锣的声音。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