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差总敲两次门》作者:詹姆斯·凯恩
第一章
约在中午时分,我被人从装运干草的卡车上扔了下来。
前一天夜里,我在边境处纵身攀上了卡车。在此之前,我已在提华纳闲逛了三周,此时我已极度疲乏,一上车便躺在粗帆布下面蒙头睡着了。我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车主们在路边停了车,以便使引擎冷却下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看见一只脚从车厢里面伸了出来,于是便把我从车上扔了下来。我做了几个滑稽动作,可这一招一点不灵,也就只好收场。他们毫无表情,倒是给了我一支烟。我万般无奈,只好徒步前行以便去找点吃的。
我在路边溜达着,突然,“双橡酒馆”几个字映入了我的眼帘,这是一家路边小吃店,在加利福尼亚州,像这种小吃店比比皆是。酒馆的门面朝向大街,酒馆的后面是宿舍,店主夫妇就住在里边,侧面是个加油站,酒馆再往后有五六间小棚屋,店主称之为汽车游客旅馆。
我匆匆赶到酒馆前,故意作出左右张望的样子,店主见状走了出来,我询问店主,是否见到一个开卡迪拉克牌轿车的人路过此地,还说,这个人说好要来这里接我,并和我共进午餐。店主是希腊人,说今天没见到这样一个人来,然后便在一张餐桌上摆好餐具,问我想吃点什么。我点了橙汁、玉米片、煎蛋和腊肉、肉卷烤饼、煎饼、咖啡等。不一会儿,他便拿来了橙汁和玉米片。
“稍等,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如果那个人不来的话,这顿饭只好赊账了。说好他付钱的,我今天手头有点拮据。”
“好吧,上菜。”
看得出,钱,他来出,因此我也就不再提那个开卡迪拉克牌轿车的人了。没过一会儿,我便看出他另有所求。
“嘿,你做什么工作?”
“喔,干干这,干干那,不固定。怎么了?”
“你多大了?”
“二十四。”
“啊,你很年轻,我这里眼下就可以雇用年轻人。”
“你这地方不错。”
“空气好,没雾,就像在洛杉矶,一点雾也没有,一年四季总是晴晴朗朗的。”
“夜里一定好极了,我现在都能闻到。”
“这里睡觉睡得很香甜。你懂汽车吗?会修理吗?”
“当然,我是天生的机械师。”
他再次说起此地的空气有多么多么的好,还说自从买了这个店,他就一直很健康,只是他弄不明白,他的助手为什么总是在这里呆不长?我倒能琢磨出来为什么,可我只吃不说。
“喂,你喜欢这里吗?”
此时,我把剩下的咖啡喝完了,点着了他递给我的雪茄烟。
“我告诉你怎么回事,除这里外,还有两三个地方提出要我去工作,这让我很为难,不过,我会考虑的,我肯定会好好考虑的。”
此时,我看见了一个女人,她一直在后面的厨房里忙碌着,此时过来收拾我用过的碗碟。除了身段外,她真的算不上什么绝色美人,可她神态忧郁,嘴唇向外撅得老高,我不由得想替她把外撅的嘴唇给捣进去。
“这是我妻子。”
她没有理睬我,我则冲希腊人点点头,挥了挥手里的雪茄烟,仅此而已。她端着碗碟出去了,对我和他而言,她像根本没出现过似的。我很快便离开了,可没过五分钟又返了回来,说是给那个开卡迪拉克牌轿车的人留个口信。希腊人趁机又做我的工作,要我留下来。
半小时之后,我便到加油站修补漏气汽车去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
“弗兰克·钱伯斯。”
“我叫尼克·帕普达基斯。”
我俩握了握手,他便走开了。没一会儿,我听见他在唱歌,他的嗓音好极了。从加油站我正好可以把厨房看得一清二楚。
第二章
将近三点钟的时候,店里来了一个人,此人恼羞成怒,原来不知是谁在他汽车的通风小窗上粘贴了一个标签,我只好去厨房替他把标签洗刷掉。
“肉卷烤饼?喔,你们这些人真会做这东西。”
“你说你们这些人是什么意思?”
“嘿,就是你和帕普达基斯先生啊,你和尼克。我午饭吃的那个肉卷烤饼棒极了。”
“喔。”
“你有抹布吗?把这东西包起来,拿着就不烫了。”
“你不是这个意思。”
“的确是的。”
“你认为我是墨西哥人。”
“没那回事。”
“是的,你就这么认为,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认为的人。不过,你听着,我和你一样是白种人,明白吗?我的头发可能是黑色的,长得也可能有点像,但我和你一样是白种人。你要想在这里干下去,就不要忘了这一点。”
“可你看上去并不像墨西哥人呀!”
“我真的和你一样是白种人。”
“是的,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墨西哥人。那些墨西哥女人,她们全都是大屁股,瘸腿,高耸的乳房能碰着下巴,皮肤黄黄的,头发看上去好像抹了腊肉油脂似的。你看上去可不是那个样,你小巧玲珑,皮肤白嫩,头发尽管是黑色的,但柔软、卷曲。你惟一一处和墨西哥人一样的地方是你的牙齿,他们的牙齿都是白白的,你不得不承认他们这个优点。”
“我结婚前的姓叫史密斯,听上去并不太像墨西哥人,是吗?”
“是不太像。”
“再者,我老家也不在这一带。我来自衣阿华。”
“嗨,史密斯。那你的名字呢?”
“科拉。你愿意的话,可以这样称呼我。”
此时,有一点我已经确信无疑,而刚来时我不过是瞎猜罢了。她心情一直不好,倒不是因为那些她不得不做的肉卷烤饼,也不是因为自己的头发是黑色的,而是因为嫁给了那个希腊人,这使她觉着自己好像不是白种人了,甚至害怕我会开始称呼她为帕普达基斯太太。
“科拉,没问题。叫我弗兰克怎么样?”
她走过来,开始帮我清洁通风小窗。她离我很近,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气味。我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怎么嫁给了这个希腊人?”
她跳了起来,就好像我用鞭子抽了她似的。
“这关你什么事吗?”
“是的,非常相关。”
“给你通风小窗。”
“谢谢。”
目的达到了,我走了出去。我在她有所防备的情况下狠狠击了她一下,击得很深,把她刺痛了。从现在起,就是我俩之间的事了。她也许不会顺着我,但也不会搪塞我。她知道我的用意,知道我已经摸透了她的底。
吃晚饭的时候,希腊人冲她发了火,嫌她给我上的炸土豆不够多。他希望我喜欢这个地方,而不像前几个人那样弃他而去。
“吃就让人吃饱。”
“就在炉子上,他自己不会取?”
“没什么,我还不饿呢。”
他唠叨个没完。如果他有点脑子的话,就会看出事出有因,因为她这个人是不会让客人自己动手的,这一点没说的。可他笨得要命,不停地在那儿发牢骚。我们三个人就坐在厨房里的餐桌旁,他坐在桌子的一头,她坐在桌子的另一头,而我则坐在中间。我没有正面看她,但我用眼的余光能看见她穿的衣服,那是一件白色护士制服,无论是在牙医诊所还是在面包店工作的人,都要穿这种制服。制服早上的时候还很干净,但此时已经有点皱,也有点脏。我能闻到她身上的气味。
“嗳,就看在上帝的份上吧。”
她起身去取土豆,制服随之敞开了一下,我看见了她的大腿。她把土豆盛给我之后,我却吃不下。
“好吗,你看,折腾了半天,他却不想吃。”
“可他要是想吃就有的吃。”
“我不饿,午饭吃得很饱。”
他就像打了一场大胜仗似的,这会儿又显出宽宏大度的样子,准备原谅她了。
“她这人不错。她是我的小白鸟,我的小白鸽。”
他使了个眼色上楼去了,我和她则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他下来时,一手拿个大酒瓶子,一手拿了把吉他。他从瓶里倒了些酒出来,是一些希腊甜葡萄酒,我喝了后觉得恶心、难受。他弹着吉他唱了起来,嗓音听上去像男高音歌唱家,不是你在收音机里听到的那些无名小辈的男高音歌手,而是大腕男高音歌唱家。在处理高音符时,他就像卡鲁索录音带上那样,会掺入啜泣声。可我此时已经听不下去了,感觉越来越糟。
他看我脸色不对,便把我拉到了外面。
“出来吸点新鲜空气,你就会感觉好些。”
“不要紧,我会好的。”
“坐下,别吭声。”
“你进去吧,我只是午饭吃得太多了,会好的。”
他进去了,而我即刻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午饭也好,土豆也好,还有葡萄酒也好,都让我受不了,我只想得到那女人,想得如此厉害,连胃里都存不下一点东西。
次日清晨,店牌被风刮了下来。风是午夜时分刮起来的,到了清晨已成了风暴。
“天气糟糕透了,看那儿。”
“风大极了,吵得我无法入睡,一夜都没合眼。”
“风的确很大,你看那店牌。”
“灯泡爆裂了。”
我开始修补起那个店牌,希腊人则不时地出来看看。
“你这牌子从哪儿弄来的呀?”
“我买这店时就有了。怎么了?”
“够差的了,挂这么个破牌子能招揽来生意才怪呢。”
我去给一辆汽车加油,丢下他一个人仔细品味我的话,等我返回时,他还在惊愕地望着倒靠在餐厅正面的店牌。有三盏灯已经爆裂,我插上插头接通电源后发现,剩下的灯有一半也不亮了。
“装上新灯后再挂起来,也就行了。”
“你是老板。”
“这个牌子有什么不妥吗?”
“怎么说呢?过时了呀,灯泡店牌早不用了,人们都在用霓虹灯店牌,显示效果好,用电又少。再说了,牌子上都写了些什么呀?‘双橡’,仅此而已,‘酒馆’那部分,灯光不显示。咳,‘双橡’这两个字可引不起我的食欲,不会使我产生停下来找点饭吃的念头。总之,那个牌子让你赔钱,只是你还不知道罢了。”
“把它修好也就行了。”
“你为何不做个新牌子?”
“我没空儿。”
可没过一会儿,他又拿着一张纸回来了。原来他已经替自己画好了一个新店牌,并用颜色笔涂成了红、白、蓝三色,牌子上写着“双橡酒馆,吃饭,烧烤,卫生洁净的洗手间,老板N.帕普达基斯”。
“棒极了,它会给人们留下极好的印象。”
我把所有的字修正了一下,确保其拼写无误,他则对字母进行了更多的花体装饰。
“尼克,咱们干吗还挂那个旧牌子?你何不今天就进城把这个新牌子做好?它妙极了,相信我的话没错,再说这也很重要,一个店好与不好,得首先看店牌怎么样,你说是不是?”
“天哪,就这么办,我去。”
离洛杉矶不过二十英里远,可他却像去巴黎似的把自己打扮得油头粉面,午饭一过便上路了。他一走,我就把前门锁上了,拾起一个顾客用过的盘子,径直朝后面的厨房走去,她在里面。
“那边有个盘子我给你拿过来了。”
“哦,谢谢。”
我把盘子放下了,只见她手里的叉子像铃鼓似的叮当响。
“我本来也想去的,可是锅里做上饭了,我想我还是别去的好。”
“我自己也有好多事情要做。”
“你感觉好些了吗?”
“我没事了。”
“有时因为一点点小事,就会让人不舒服,比方说,喝的水与原来的不一样了。”
“很可能是午饭吃得太多了。”
“那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前门外“咚咚”地敲门。
“听上去好像有人想进来。”
“弗兰克,门上锁了吗?”
“我一定是把它锁上了。”
她看了我一眼,脸色变得苍白,又走到双开弹簧门向外窥探了一下,然后走进了餐厅,可没一会儿又回来了。
“他们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把门给锁上了。”
“我也忘了把它打开。”
她又转身去餐厅,我把她拦住了。
“咱们就让它——锁着吧。”
“锁着就没人能进来了,我还要烧饭,这个盘子我一会儿就洗。”
我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拼命亲吻起她的嘴唇……
“咬我!咬我!”
我咬了她。我用牙齿深深咬住了她的双唇,一定是咬破了,只觉着我的嘴里喷进了血。我把她抱上楼时,血正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流。
第三章
接下来的两三天,我只觉着精疲力竭,好在希腊人只顾着冲我发火,没发现我有什么不正常。他冲我发火的原因在于我没有尽快将餐厅通往厨房的双开弹簧门修好。原来科拉告诉他说,弹簧门弹了回来,打在了她的嘴上。她不得不给他个说法,因为她的嘴唇在我咬过的地方全都肿起来了,他责怪我没有及时把门修好。我将弹簧往长里拉了拉,弹力于是变小了些,也就算修好了。
其实,他冲我发火的真正原因在于那个店牌,它让他如此着迷。他甚至担心我会说那是我的主意而不是他的。那个店牌非同一般,当天下午没能给他做好,总共花了三天的时间。做好后,我去把它取回并挂了起来,他画在纸上的东西,牌子上全有,另外还加了些别的,有希腊国旗和美国国旗,有手握手,还有“保证满意”等。用的全是红。白、蓝三色霓虹灯字母。我一直等到天黑才“啪”地一声打开灯,店牌就像圣诞树似的闪闪发亮。
“嘿,我这辈子见过不少店牌,可从来还没见过这样的。我不得不说你干得不错,尼克。”
“嘿嘿,嘿嘿。”
我俩握了手,重归于好。
次日,我趁单独和科拉在一起的片刻,举起拳头狠狠打了一下她的腿,几乎把她打倒了。
“你怎么变得这个德行?”
她像美洲狮似的咆哮着说。说实话,我喜欢她这个样子。
“你好吗,科拉?”
“糟透了。”
打那时起,我又能闻到她身上的气味了。
一天,希腊人听说前面不远处有个家伙在靠削低汽油的价格和他抢生意,便跳上车去看个究竟。他上路时我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见他一走,我马上转过身准备冲向楼下的厨房,可科拉已经上来了,正站在我的房间门口。
我走过去看了看她的嘴唇,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查看她的嘴唇怎么样了?结果肿已经全消了,但牙齿咬过的地方所留下的青色伤痕仍旧看得见。我用手指摸了摸这些伤痕,它们又软又湿,我又轻轻地吻了吻。这种轻柔的吻,我以前从未有过。她在我房间里呆了约有一小时,直到希腊人回来时才走开。我俩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床上躺着,她不停地摆弄着我的头发,同时望着天花板,好像在想心事。
“你喜欢紫黑浆果馅饼吗?”
“不知道。是的,我想喜欢。”
“我做些给你吃。”
“当心,弗兰克,你会把簧片弄断的。”
“让它见鬼去吧。”
我和科拉正开着车往路旁的桉树丛里闯。本来我俩是奉希腊人之命去市场取一些他称之为令人讨厌的带骨牛排,可回来的路上,天黑了下来。我使劲把车往里开,车身不由得颠簸跳动起来。等一进入树丛里,我便停了下来。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关灯,她就抱住了我。我俩云来雾去,陶醉在爱海中。过了一会儿,云雨完毕,我俩便平静地坐在那里。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弗兰克。”
“我也是。”
“我受不了了,没办法只好和你一起喝醉,弗兰克。你知道我的意思吗?喝醉。”
“我知道。”
“我讨厌那个希腊人。”
“你为什么嫁给了他?你还始终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呢。”
“我什么事都还没和你讲呢。”
“咱们还没顾得上交谈呢。”
“我当时在一家廉价餐馆打工,是洛杉矶的一家廉价餐馆,干了已有两年。像我这种人,遇到头一个带了块金表的求婚者,就会答应嫁给他。”
“你什么时候离开衣阿华的?”
“三年前。我参加选美赛获了奖,是高中选美赛,在得梅因举行的,我当时就住在那地方,奖品是去好莱坞一游。我抵达时有十好几个人给我拍照,可两周后我就进了那家廉价餐馆。”
“你没有回去吗?”
“我不想让他们高兴。”
“你没试着演电影吗?”
“他们对我进行了测试,长相还可以,可现在演电影要说话。我在屏幕上一张口,他们就知道我是块什么料了,我自己也明白了,不过是一个来自得梅因的平庸邋遢女人。这种女人要想演电影,效果和猴子差不多,可能还不如猴子,猴子好歹能逗人发笑,而我只能让人恶心。”
“接下来呢?”
“接下来的两年在廉价餐馆干,就只能听凭别人拧你的大腿,给你五分镍币的小费,请你晚上参加个小型聚会什么的。其中的一些聚会我去了,弗兰克。”
“再往后呢?”
“你明白我说的那些聚会指的是什么吗?”
“我明白。”
“后来我遇见了这个希腊人便嫁给了他,本想和他白头偕老,可现在,我却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因此帮帮我吧。天啊,我看上去像只小白鸟吗?”
“在我看来,你看上去更像个恶妇。”
“你了解我,因此我用不着总去骗你,这是其一。再者,你身上干净而不油腻。弗兰克,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你身上不油腻。”
“我多少能想象得出来。”
“我想你是想象不出来的。一个人满身油腻。一碰你就让你感到恶心,而你却不得不整天围着他转,没有哪个男人能明白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我说实在的算不上什么恶妇,弗兰克,我只是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愿来你只是戏弄我?”
“哎,好吧,就算我是个恶妇好了,可我认为,要是和一个不油腻的人在一起,我就不会这么差劲。”
“科拉,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怎么样?”
“这我想过,想了很多。”
“咱们抛弃这个希腊人,一跑了之。”
“去哪?”
“随便什么地方,咱们在乎什么?”
“随便什么地力。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随便哪里,咱们选什么地方就是什么地方。”
“不,不是的,是廉价餐馆。”
“我说的不是去廉价餐馆,而是去流浪。很有趣的,科拉。没有人比我更谙此道,因为流浪生活的所有波折我全知道,我还知道怎样才能战胜这次波折。说实在的,咱俩就是一对流浪者,那咱们就流浪好了,这不正是咱们所盼望的生活吗?”
“你刚来时是个地道的流浪汉,甚至于连袜子都没穿,”
“可你还是喜欢上了我。”
“我爱上了你。你就是不穿衬衫我也会爱上你。你不穿衬衫,我更会爱上你,这样我就能感受到你的肩膀是多么的优美和结实。”
“拳打铁路侦探练就了这身肌肉。”
“况且,你全身部很结实,高高大大、结结实实,头发也是淡色的,不像他那样,软绵绵、油腻腻、个头不高、头发黑又卷曲,每天夜里还往头发上喷香水。”
“味道一定很好闻。”
“可流浪毕竟行不通,弗兰克,到头来只能落入廉价餐馆。我在廉价餐馆干,你也干类似的活,比方说,在停车场找个卑微的工作,身上穿着罩衫。要是看见你穿罩衫,我会哭的,弗兰克。”
“那咋办?”
她在那里坐了有好一会儿,把我的一只手在她的两只手里捏来捏去。
“弗兰克,你爱我吗?”
“爱。”
“你爱我是否爱到了不顾一切的份上?”
“是的。”
“有一个办法。”
“你刚才不是说你并非真的是恶妇吗?”
“我是说了,而且我是当真的。我并非你所认为的那样,弗兰克。我想做点事,成点气候,仅此而已。可是没有爱,就是办不到,这一点你懂吗,弗兰克?反正女人办不到。哎,我已经犯了一个错误,要纠正这个错误就不得不做个恶妇,就一次,可我并非真的是恶妇,弗兰克。”
“做那种事会掉脑袋的。”
“做得巧妙就掉不了脑袋。你很精明,弗兰克,我从未骗得了你,你会想出个办法的,好多人都想出了办法。别担心,我不是第一个为摆脱困境而成为恶妇的女人。”
“他从未干过对不起我的事,他这个人还不错。”
“他不错个鬼,我可以肯定地说他坏透了,满身油腻,臭气熏天。让你身穿后背上印着‘检修汽车配件——谢谢您——欢迎再来’的罩衫,而他却有四套西装、一打丝绸衬衫,你以为我会同意这样吗?酒馆难道就没有我的一半?难道不是我在烧菜?我烧的菜难道不好吃吗?你不是也尽了一份力吗?”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下手没什么。”
“有什么还是没什么,除了你和我,谁还会知道?”
“你和我。”
“对啦,弗兰克,只有这才重要,不是你和我去流浪或是做别的什么,只是你和我。”
“不过,你一定是个恶妇,不然你不会把我鼓动起来的。”
“咱们就这么定了。亲亲我,弗兰克,亲我的嘴。”
我亲了她。她仰望着我,两眼闪闪发光,就像两颗蓝色的星星似的。看我俩的情形,就像在教堂举行婚礼一样。
第四章
“有热水吗?”
“怎么不去盥洗室?”
“尼克在里边。”
“是这样。我从水壶里给你倒吧,他洗澡时喜欢整个热水器都装得满满的。”
我和科拉正在实施我俩的计划,每一步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日后也这么说。时间已近夜里十点钟,酒馆已经关门,希腊人正在盥洗室洗浴,地每周六晚上都要大洗一番。我们的计划是:我先把水端到自己的房间里,准备刮脸,可忽然记起,车忘在外面了,我于是走到外面去警戒,有人来就按一下喇叭给她个信号,她要等到听见他进了浴缸再进去取毛巾,然后用包着皮的铅头棍棒从后面猛击他的头。铅头棍棒是我用糖袋替她做成的,顶头塞满了滚珠轴承。起初,本来安排由我来下手,但我们想,她去盥洗室,他一点也不会在意,而如果我进去,说是来取刮脸刀的,他就有可能从浴缸里出来什么的,帮我找。下手后。她将把他按在水里直至他淹死,再将水龙头稍稍放开点,然后从窗户跳到门廊的顶棚上,顺着我放在那里的活梯下到地面来,把铅头棍棒给我,然后回到厨房。我将把滚珠轴承放回盒子里,把袋子扔掉,把车开进来,回到我的房间,开始刮脸。她将等到盥洗室溢出来的水开始滴落到厨房里,然后大声喊我,我俩将破门而入,找到他,然后打电话叫医生。我们想,最终看上去会像是他在浴缸里滑倒了,昏了过去,然后淹死了。这主意是我从报纸上的一篇文章中获得的,那篇文章的作者说,多数事故就发生在人们自家的浴缸里。
“小心点,水烫。”
“谢谢。”
盛水的是个深平底锅,我把它端到自己的房间放在镜柜上,摆好刮脸用的东西,然后下楼去了外面的车里。我坐了下来以便同时观察路上和盥洗室的窗户。希腊人正在唱歌,我忽然想起最好留意一下他唱的什么歌,是“我亲爱的妈妈”。他唱了一遍,接着又唱了一遍,我朝厨房望去,她还在那里。
一辆载重拖车从转弯处大摇大摆地开了过来,我赶紧用手指按了下喇叭,要知道那些卡车司机有时会停下来找点吃的,他们这种人叫起门来可是没完没了,直到你把门打开才行。这帮人并未停下来。接下来又有两三辆车开了过去,也没停下来。我又朝厨房望去,她已经不在那儿了,只见卧室里的灯亮了。
这时,我突然看见后面门廊处有什么东西在动,正要按喇叭,可我看出原来是只猫。那不过是只灰色的猫,但却使我受惊不小。在这个时候,猫可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东西。有一会儿,不知它去了哪里,可过了一会儿,它又出现在那里,在活梯周围嗅来嗅去。我不想按喇叭,因为那只不过是只猫,可我又不想让它在活梯周围转来转去。我于是下了车,走到后面,把它“嘘”的一声赶走了。
我想回到车里,可刚走了一半路,猫又回来了,并顺着梯子往上爬。我又“嘘”的一声把它赶走,一直赶到后面的棚屋处,然后转身往回走,可又稍稍停了一会儿,想看看猫是否又回来了,这时一个州警察驾着摩托车从拐弯处过来了,看见我站在那里便转了进来。我连动都没来得及动一下,只见他正好停在我和车之间,搞得我无法去按喇叭。
“在这儿散散心?”
“我刚出来,好把车收起来。”
“那是你的车?”
“是我老板的车。”
“那好。我只是巡视巡视。”
他四处看了看,突然看见了什么东西。
“天哪!快看!”
“看什么?”
“该死的猫,在上那个活梯呢!”
“哈!”
“我喜欢猫,它们总是在捣乱。”
他戴上手套,看了眼夜空,踢了踢脚蹬就一加油门离去了。他一走远我便奔向车去按喇叭,可已经太迟了,只见门廊处火光一闪,店里的灯全部熄灭了,屋内传来了科拉歇斯底里般的喊叫。
“弗兰克!弗兰克!出事了!”
我跑进厨房,可里面漆黑一团,我口袋里又没有火柴,只好摸索着走,这时我和科拉在楼梯上相遇了,她下我上。她又叫了起来。
“安静些,看在上帝的份上,安静些!你到底下手了没有?”
“下手了,可还没等我把他按在水里就停电了!”
“咱们得把他救过来!刚才外面来了个州警察,他看见了那个活梯!”
“快打电话叫医生!”
“你打,我去把他捞出来!”
她下了楼,我则接着往上走,走进盥洗室,来到浴缸旁一看,希腊人正躺在水里,但他的头部并没有没入水中。我试着把他扶起来,可他满身肥皂滑溜溜的,我只好站在水里,这才得以把他扶了起来,真是费尽全身力气。与此同时,我能听见科拉在楼下和接线生说话,他们没给她接医生,而是接了警察局。
我把希腊人从水中扶起来,然后把他放倒在浴缸边,我自己从水中出来后,又把他拽到寝室,放倒在床上。这时,科拉上来了,我们找到火柴后点燃了一根蜡烛,接下来便开始抢救他。我用湿毛巾裹住他的头,她则不停地揉他的手腕和脚。
“他们就派救护车来。”
“好的。他看见你下手了吗?”
“我不知道。”
“你是站在他的身后吗?”
“我想是的,可就在这时灯突然灭了,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把灯怎么着了?”
“没怎么着,保险丝断了。”
“弗兰克,他最好别醒过来。”
“他必须醒过来,如果他死了,咱们可就完了。我敢肯定地说,那个警察看见了活梯。如果他死了,那他们就会发现是咱们干的,他一死,咱们也就完了。”
“他要是看见我下手了可怎么办呢?他醒来后会怎么说?”
“或许他没看见,反正咱们必须让他听信咱们的说法,只能这样,就说你当时在现场,灯突然灭了,你听见他滑倒了,和他说话他没答应,然后你就喊了我,就这些。不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能改口。要是他看见了什么的话,那也只不过是他的想象,仅此而已。”
“他们怎么不快点把救护车开来?”
“就会来的。”
救护车一到,他们就把希腊人放在担架上,抬进了车里。科拉和他乘坐在同一辆车里,我则开着车跟在后面。离格伦代尔还有一半路的时候,一个州警察搭载了他们的车并以每小时七十英里的速度向前驶去,我被甩在后面跟不上了。等我赶到医院时,他们正在从车里向外抬他,那个州警察正在那里指挥,看见我他不由得愣了一下,两眼直视着我。还是那个警察。
他们把希腊人抬进去,放在一张平台上,推进了手术室,我和科拉则坐在大厅里。不一会儿,出来一个护士,她也和我们坐在了一起。这时那个警察也来了,还带来了一位警官,他们不停地望着我。科拉正在和那个护士讲事情发生的经过。
“我刚走进去,我是说刚走进盥洗室,去拿条毛巾,这时就好像是有人放了一枪似的,只听‘啪’的一声灯全灭了。喔,天啊,声音可怕极了,我听见他倒下了。在这之前,他正起身准备打开淋浴喷头。我和他说话,叫他的名字,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周围漆黑一团,我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是说我还以为他触电身亡了什么的,因此便大叫起来。听见我的喊叫,弗兰克便赶了过来,把他从水中捞出来,我则迅速打电话叫救护车。要不是他们这么快就赶到了,真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接到夜间求救电话,他们总是动作很快。”
“我真担心他会伤得很重。”
“我想不会的。他们正在里面给他拍X光片,有了X光片,就可以判断病情。我个人认为他伤得不重。”
“喔,天啊,但愿如此。”
那两个警察自始至终一声不响,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我们。
他们把希腊人推出了手术室,只见他头部缠满了绷带,然后又把他推进了电梯,科拉,还有我、护士、警察也都跟着上了电梯。他被抬到楼上的一间屋里,我们也跟着进去了。他们把他安顿在一张床上,护士见房间里椅子不够用,便又出去拿来几把,这样大家就都坐了下来。不知是谁说了句什么,护士让大家保持安静。一个医生进来看了看,又出去了。我们在那里坐了好一会儿之后,护士走过去看了看他。
“我觉着他现在醒过来了。”
科拉看了我一眼,我赶紧把目光移开了。两个警察倾身向前,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只见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你现在觉着好些了吗?”
他什么也没说,其他人也一言未发,房间里十分安静,静得可怕,我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
“你不认识你的妻子了吗?她就在这儿。只是因为灯灭了,你就像个小孩子似的摔倒在浴缸里,你不为自己感到害羞吗?你妻子对你很恼火,难道你不想和她说句话吗?”
他尽力张口想说点什么,但却说不出来。护士走过去给他扇扇子,科拉握住他的一只手拍了拍。他又倒在床上,闭着眼睛躺了几分钟,然后再次张开嘴巴,望着护士。
“当时全黑了。”
护士说他需要保持安静,我便带科拉下了楼,让她上了车。我俩刚刚上路,那个警察就已经骑着摩托车跟在我们后面了。
“他怀疑咱们,弗兰克。”
“就是他。他一看见我站在那里放哨,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头,他现在仍旧是这样认为。”
“咱们该怎么办啊?”
“不知道。全都取决于那个活梯,就看他是否能悟出它放在那里的用途。还有,你是怎么处置那个铅头棍棒的?”
“还在我这儿,就在我衣服口袋里。”
“天啊!要是他们当场逮捕了你并搜了你的身,那咱们早就完蛋了。”
我把自己的刀给了她,让她把袋子上的绳子割断,把滚珠轴承掏出来,然后我让她爬到车子的后面,抬起后座,把袋子放在座位下面。袋子放在那儿,看上去就像块破抹布,这种东西和其他工具一样,谁都会有。
“现在你就呆在后面,密切注视那个警察,我将把这些滚株轴承一次一个地扔进灌木丛中,你要注意看他是否会有所察觉。”
她留心地看着,而我则用左手开车,右手横放在驾驶盘上。我扔了,像扔弹子似的把它扔到窗外马路对面。
“他转头了吗?”
“没有。”
我把剩余的全部扔了,每两分钟扔一个,他始终没有任何觉察。
我们回到了酒馆,那里仍旧一片黑暗。去医院之前,我没顾得上找保险丝,更不用说换上一个新的了。我停车时,警察从边上过去了,赶在我之前到了那里。
“我要看一眼那个保险丝盒,伙计。”
“没问题。我自己也要看一看。”
我们三个人都去了后面。他打亮了手电筒,随即奇怪地哼了一声并弯下了腰。原来先前见到的那只猫正四脚朝天地躺在那儿。
“多么不应该的事啊!一下子要了它的命。”
他举起手电筒,朝门廊顶棚的下方并顺着活梯照了照。
“这就对啦。还记着吗?刚才那会儿咱们还看见它往梯子上爬呢,没想到它踩空了梯子,掉在了你们的保险丝盒上,结果就一下子要了它的命。”
“就是这么回事。你刚走没多远就出事了,只听‘砰’的一声,就好像有谁开了一枪似的,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把车开进来呢。”
“救护车在路上追上了我。”
“你刚走开没多远。”
“从梯子上一下子掉到保险丝盒上去了。唉,事情往往如此。那些可怜而又愚笨的东西,怎么也弄不明白电是怎么回事,你说是不?弄不明白的,先生,这对它们来说简直是太难了。”
“命够苦的。”
“就是这么回事,命苦。一下子就要了它的命,还是只挺漂亮的猫。还记着它爬梯子时的样子吗?我从未见过比这更逗人喜爱的猫了。”
“颜色也很漂亮。”
“一下子就要了它的命。好了,事情已经清楚了,我该走了。你知道我也是不得不核实一下。”
“说得对。”
“再见。再见,小姐。”
“再见。”
第五章
对那只猫、保险丝盒或任何其他东西,我们未做任何处理便钻进了被窝,科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先是哭个不停,后来又着了凉,浑身发抖,我花了两个多小时才使她安静下来。她在我的怀里躺了一会儿之后,我俩便聊了起来。
“再也别干这种事了,弗兰克。”
“说得对,再也别干了。”
“咱们一定是疯了,彻底地疯了。”
“只是咱们侥幸,才得以脱离险境。”
“都怪我。”
“也怪我。”
“不,怪我,是我动的这个念头,你本不想干。下次我听你的,弗兰克。你很聪明,不像我蠢得要命。”
“只是不会有下次了。”
“说得对,再也不干了。”
“即使咱们这一次得了逞,他们也会看出破绽。对这种事,他们总能看出破绽,出于职业习惯他们就一定能看得出来。因为你看啊,那个警察有多快就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头。这一点真是令我毛骨悚然。他一见我站在那儿就察觉到了。既然他如此易如反掌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头,那要是希腊人死了的话,咱们还会有多大逃脱的可能性呢?”
“我想我并非真的是个恶妇,弗兰克。”
“我说的不会错。”
“要是我真的是的话,就不会这么容易便受到惊吓。我吓坏了,弗兰克。”
“我自己也吓得够戗。”
“你知道停电那会儿我想要什么吗?只想要你,弗兰克。那时我根本不是什么恶妇,只是一个害怕黑暗的小女孩。”
“我不是及时赶到了吗?”
“你让我满心感激。多亏了你,否则真不知道咱们会怎么样。”
“关于希腊人跌倒的说法,编得是不是很像?”
“他自己居然相信了。”
“只要是有一点点可能性,我就能斗过那些警察,每次都是这样。你总得给他们个说法,就这样。所有的细节都得编出来,又要尽可能说得跟真的似的。我没少和他们较量过,因此我了解他们。”
“你把问题解决了。你总会替我把问题解决好的,是不是,弗兰克?”
“你是我所在乎的惟一一个女人。”
“我想我真的不想做个恶妇。”
“你是我的宝贝儿。”
“对啦,只是你的笨宝贝儿。好吧,弗兰克,从现在起我听你的。你出主意,我干活。我能干活,弗兰克,干得不错。咱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当然会。”
“咱们现在睡觉好吗?”
“你觉着你能入睡吗?”
“这还是咱们第一次在一起睡觉,弗兰克。”
“你愿意吗?”
“愿意,太愿意了。”
“亲亲我。”
“能亲你,真是太美了。”
次日清晨,电话铃声把我俩吵醒了。她下楼去接的,接完电话上来后,两眼放出惊异的光。
“弗兰克,你猜怎么了?”
“怎么了?”
“他的头盖骨破裂了。”
“严重吗?”
“不严重,但他们不让他走,大概要他在医院里住上一周吧。今晚咱们又能一起睡觉了。”
“过来,亲爱的!”
“现在不行,咱们得起床了,还得开店呢。”
“快过来,要不我就揍你!”
“你这个疯子!”
这对我俩来说确实是十分快乐的一周。每天下午,她都要开车去医院看望希腊人,但其他时间我俩都在一起。我们每天都正常营业,而且还主动找生意做,也还真的揽到了生意,让他住在医院里不用干活,也算是对他的一个款待吧。当然,那天一百来个主日学校的孩子们乘着三辆公共汽车来到店里,要了一大堆东西好带到树林里去吃,这也帮了不少的忙,但是即使没有这笔生意,我们也赚了不少的钱。从现金收入记录机上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说真的,从那上面是看不出我俩之间的甜情蜜意的。
后来有一天,不是她一个人开车去医院,而是我俩一起去的。她从医院里出来后,我们便向海滩疾驰而去。她要了一件黄色泳装和一顶红色泳帽,换装出来时我一下子没认出她来,她看上去像个小女孩。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清楚她有多年轻。我俩在沙滩上玩耍,后又在水里游出了很远,任凭浪涛摇晃我们的身体。我喜欢头部随波浪摆动,她则喜欢双脚随波浪摆动。我俩面对面躺在那里,手在水下握着。我抬起头来望着天空,也只能看见天空。我想到了上帝。
“弗兰克。”
“怎么啦?”
“他明天回家。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我得和他睡觉,而不是和你。”
“你是得和他睡觉,只是等他回来时,咱们将不见了。”
“我就盼着你这么说。”
“只是你和我去流浪,科拉。”
“只是你和我去流浪。”
“只是两个流浪者。”
“只是两个吉卜赛人,但咱们会在一起。”
“说得是,咱们会在一起。”
第二天早晨,我俩收拾了行李,至少科拉收拾了行李。我曾买过一身西装,穿上它,似乎也就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可带了。她把自己的东西装进一个手提包,装好后,把它递给了我。
“把它放在车上,好吗?”
“车?”
“难道咱们不带车走吗?”
“不带,除非你第一个晚上就想在监狱里过,不能带车的。偷一个男人的老婆,这没什么,但偷他的车,那可是非法侵占财产。”
“喔。”
我俩动身了。到公共汽车站有两英里的路,我们只得步行。每次有汽车从身边经过,我俩便伸着手站在那儿,就像开雪茄烟商店的印第安人,可是没有一辆车停下来。一个男人独自一人能搭着车,一个女人要是很蠢想搭车的话,独自一人也能搭着。但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就没有多少运气了。大约过了二十多辆车之后,科拉停了下来。此时我俩走了能有四分之一英里。
“弗兰克,我做不来。”
“出什么事了?”
“这就是——”
“这就是什么?”
“流浪。”
“说什么疯话,你不过是累了罢了。喂,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前面路上叫个人开车送咱们去城里,反正咱们也要去那儿,这样就行了。”
“不,不是这么回事。我不累,我就是做不来,根本不行。”
“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科拉?”
“你知道我想。”
“你知道,咱们不能打退堂鼓,不能像从前那样重新再来,这你知道。你必须跟我走。”
“我告诉过你我并非真的是个恶妇,弗兰克。我根本没有吉卜赛人的感觉,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觉着害臊,好好的不呆在家里,却在这儿乞求搭车。”
“我和你说过了,我去叫辆车来送咱们进城。”
“进城以后又怎么样呢?”
“进城以后就开始咱们的流浪生活。”
“不,咱们不会的。在旅店里住上一夜之后,咱们就得开始找工作,还要住在一个垃圾堆似的脏地方。”
“难道你刚离开的那个地方就不是个脏地方吗?”
“那不同。”
“科拉,这点困难会把你吓倒吗?”
“已经吓倒了,弗兰克。我不能再和你走了,再见。”
“再听我说说好吗?”
“再见,弗兰克,我回去了。”
她不停地用力拖她的手提包,我本不想松手,心想至少也得帮她把包拎回去,可她还是抢了去,然后便拿着手提包往回走。出发的时候,她穿了一身小巧的蓝色套装,戴了一顶蓝色的帽子,看上去很漂亮,可这会儿却显得憔悴不堪,鞋子也满是灰尘,哭得连走路都不成了样子。忽然间,我发觉自己也在哭。
第六章
我搭车去了圣贝纳迪诺,这是个以铁路运输为主产业的城镇,我本打算从这儿免费搭乘一班货运列车去东部,但却没有这样做。我在一家弹子房遇到一个伙计,于是便和他打赌玩起了台球,只打侧袋一个球。就傻瓜而言,他算得上是上帝最杰出的作品,因为他交了一位真正能玩的朋友,这位朋友惟一的毛病就是玩得不够好。我和这两位在一起逗留了两周左右,赢了他们250元钱,也就是他们所有的钱,然后不得不马上离开了这个城镇。
我搭了一辆去墨西卡利的卡车,然后便琢磨起我那250元钱来,心想有这么多钱,我和科拉可以去海滩卖热狗什么的,直到有了赌本再去尝试更大的买卖。这样一来我便下了车,又搭车返回了格伦代尔,开始在他们买东西的市场附近转悠,希望能碰上科拉。我甚至还给她打了两三次电话,但都是希腊人接的,我只好假装说拨错了号。在转悠市场的空当儿,我还去沿街有一街区远的一家弹子房闲逛。一天,只见一个伙计独自一人在一张桌子上练击球,从他拿弹子棒的姿势就能看出他是位新手。我开始在邻桌上练击球,心里合计着要是250元钱够摆一个热狗摊的话,那350元钱就会让我和科拉过上舒服日子。
“咱们一起玩玩,只打侧袋一个小球,你说怎么样?”
“这种球我过去没怎么玩过。”
“这没什么,只打侧袋一个球。”
“不管怎么说,我似乎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我?我只是个臭手。”
“如果这只是场友谊赛的话,那好吧。”
我俩于是玩了起来,起初我让他赢了三四局,好让他感觉不错,自己则不停地摇头,好像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嘿,不是我的对手!哎,真是笑话,不过我发誓,我的水平真的比这要高,好像就是没发挥出来。咱们赌1元钱你看怎么样,只是活跃一下气氛?”
“好吧,一次赌1元钱我输不到哪里去。”
我们说定一局1元钱,我让他赢了四五局,或许还要多。从我击球的样子看,似乎我很紧张,在击球的空当儿还用手帕揩手掌,好像我一定是在出汗。
“哎,看来我表现不佳。改成一局5元怎么样?这样我好把钱赢回来,然后咱们去喝一杯。”
“好吧,这只是一场友谊赛,我也不想要你的钱。没问题,就5元好了,然后咱们就撤。”
我又让他赢了四五局,况且从我的举止看,你会以为我患有心脏病,并伴有两三种别的不适。我显出垂头丧气的样子。
“你看啊,我这个人不傻,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不行,不过咱们还是一局25元吧,这样我赢了之后就正好是不赢不输,然后咱们就去喝一杯。”
“这个数对我来说可是相当大了。”
“你在乎个鬼!你现在是在用我的钱玩,对不对?”
“哦,好吧,那就一局25元好了。”
这个时候我才真正开始击球。我击出了连霍庇都击不出的那种球,把弹子分别打到桌子的三个橡皮边,然后再弹进去,真正的台球射球,地道的旋转球,只见球在桌上来回飘动。我甚至还声称要来个跳射,还真成功了。他击出的球就连盲人汤姆——那位什么也看不见的钢琴演奏家也能射出。他用棒不对,姿势也没有章法,失误不断,还把那一个球送错了袋子。他甚至一次也未采用擦边打法。不幸的是,当我走出那里时,我那250元钱和一块3元钱的手表都落到了他的口袋里。那表是我买来用于察看科拉几点钟有可能开车来市场的。哎,我发挥得的确不错,惟一的问题是我表现得不够十分出色。
“嘿,弗兰克!”
是希腊人,正穿过街道朝我跑来,而我还没有完全走出门。
“弗兰克,你这个家伙,你丢下她去了哪里?你为什么在我伤了脑袋最需要你的时候从我这儿跑掉了?”
我俩握了握手。他脑袋上还缠着绷带,眼神也有点怪,但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着一身新套服,歪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打着一条紫色的领带,脚登一双褐色鞋,背心上挂着他的金表链,手里握着一只大雪茄烟。
“喂,尼克!你感觉怎么样,伙计?”
“我,我感觉不错,就是刚从监狱里出来也不会感觉更好,可你为什么要弃我而去?你这家伙,我对你可是十分恼火。”
“哎,你了解我,尼克。我原地不动呆上一段时间之后就又得外出闲逛。”
“可你选择闲逛的时间也太糟糕了。嘿,你现在做什么?算了,你什么事也没有,你这家伙,我了解你,跟我来,趁我买牛排的当儿,我告诉你都发生了什么事。”
“你一个人?”
“别说蠢话了,嘿,你跑了,你想想谁在那儿开店呢?我自然是一个人。我和科拉现在再也没有机会一起外出了,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就得留下。”
“那好吧,咱们走过去吧。”
他买牛排花了一个小时,一直忙着告诉我,他的头盖骨是如何破裂的,医生们如何从未见过破裂成那样的头盖骨,他和他的助手相处得如何不快,我离开后他如何雇用了两个伙计,其中的一个在雇用的第二天就被辞了,而另一个三天后便悄悄离开了,把现金收入记录机里的钱也带走了,他如何会不惜一切地叫我回去。
“弗兰克,你听我说,我们明天去圣巴巴拉,我和科拉。说真的,我们也该出去走走了,对不对?我们要去那里观看节日庆祝活动。你和我们一起去,你愿意吗,弗兰克?你和我们一起去,咱们借机谈谈你回来给我干这件事。你喜欢看节日庆祝活动和圣巴巴拉吗?”
“喔,听说那地方不错。”
“街上有姑娘们,有音乐,有舞蹈,棒极了。痛快点,弗兰克,你说怎么样?”
“哎,我也不知道。”
“科拉要是知道我见到了你而又不带你去,她会冲我发火的。也许她对你脾气暴躁,但是她认为你这个人不错,弗兰克。行了,咱们三个都去,会很开心的。”
“好吧,如果她愿意,就这样约定了。”
我俩回到餐厅时,看见那里有八到十个顾客,而科拉则在后面的厨房里不停地忙乎着,尽可能快地洗盘子,以便有足够的盘子供这些人用。
“喂,喂,科拉,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喔,天啊,他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今天在格伦代尔碰到他的,他和咱们一起去圣巴巴拉。”
“你好,科拉,你过得怎么样?”
“这里已经没什么人认识你了。”
她迅速把手擦干净,和我握了握手,可她的手还是滑腻腻的。她端起顾客点的一份菜到前面餐厅去了,我和希腊人则坐了下来。通常都是他帮她上菜,可这会儿他迫不及待地要给我看点什么,也就让她一个人去忙乎了。希腊人拿给我看的是一个大的剪贴簿,在其正面他粘贴上了他的入国籍证书,然后依次为他的结婚证书,他在洛杉矶县做生意的许可证,他在希腊军队的照片,他和科拉结婚那天的照片,然后是有关他那场事故的所有剪报。要叫我说的话,普通报纸上的那些剪报所关注的更多的是那只猫,而不是他,但不管怎么说上面有他的名字,还谈到了他是如何被送往格伦代尔医院的,并预测说他会复原。不过,洛杉矶希腊报上的剪报谈得更多的是他,而不是那只猫,上面有他的照片,身着他做侍者时的大礼服,并刊有他的生平。再往后是X光片,大约有半打,因为他们每天给他拍一张新片以便观察他的康复情况。他把它们固定的办法是把两页纸沿边儿粘贴在一起,然后在中间挖出一个方洞,从那儿将X光片塞进去,这样你就可以拿起来照着光亮看个透彻。X光片之后是住院账单收据,医生账单收据,护士账单收据。信不信由你,他头上挨的一击花了他322元钱。
“是不是很漂亮?”
“很棒,都在这儿,正合适。”
“当然,还没做完,我会把它涂成红、白、蓝三色,弄得漂漂亮亮的。你看。”
希腊人让我看了他已经涂得花花哨哨的两页。他用墨水涂出了花体字母,然后加上红、白、蓝三种颜色。在入国籍证书的上方,他放了两面美国国旗和一只鹰;在希腊军队那张照片的上方,他放了一些带十字的希腊国旗和另外一只鹰;在他结婚证书的上方,他放了一根细枝,上面有两个斑鸠。他还没有想好在其他东西的上方放什么,但是我说在剪报的上方,他可以放一只猫,尾巴向外喷出红、白、蓝三色火焰,他说这主意很不错。不过,当我说在洛杉矶县执照的上方,他可以放一个红头美洲鹫,手握两面拍卖商的旗,上面写着“今日拍卖”字样时,他却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而要给他解释清楚,看来也实在不值得花那时间。不过我最终还是弄明白了他为什么打扮得如此漂亮,井也不像过去那样往餐厅端菜了,一举一动都很了不起的样子。这位希腊人前些日子头盖骨破裂了,像这种事对于他这样的笨蛋来说并非天天发生。他就像一个移居美国的南欧人,开了一家药房,一旦拿到上面写有“药剂师”并盖有红印的那东西,就穿上灰色套装,背心上还带有黑边,感觉十分了不起,以至于拿不出时间来配药,甚至连巧克力冰淇淋汽水都不沾。这位希腊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原因是相同的:他的生活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我才得以和科拉单独在一起。希腊人上楼洗澡去了,剩下我俩在厨房里。
“你一直在想我吗,科拉?”
“自然。我不会这么快就把你忘了。”
“我常常想起你。你好吗?”
“我?我还好。”
“我给你打了两次电话,都是希腊人接的,我害怕和他讲话,于是便扣了。我赚了些钱。”
“哎呀,你过得不错我真高兴。”
“我赚了钱,可后来又弄丢了。我原以为咱们可以用这笔钱开个头,可我却把它丢了。”
“我发誓,我不知道这钱哪去了。”
“你真的想我吗,科拉?”
“真的想。”
“从你的样子看不像。”
“要我看,我的样子没什么不妥。”
“你能亲我一下吗?”
“咱们很快就要吃晚饭了,如果你想洗一洗的话,最好准备好。”
她对我就是这个样子,整个晚上都是这个样子。希腊人拿出了一些甜葡萄酒,唱了好几首歌,我和科拉就坐在一边。就她而言,我不过就是个曾在店里打过工的伙计,而她连我的名字都不大记得了。我一生中还没见过有谁回家会受到如此冷淡的欢迎。
到了该上床睡觉的时候,我让他俩先上了楼,自己则来到外面,试图想清楚是留下来看看能否和她重新相处,还是一走了之并试着把她忘了。我走了很长一段路,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也不知道走了有多远,不过,不久我便听见店里有人在吵架。我开始往回走,走到跟前时,听到了他俩正在说的一些话。科拉在拼命叫喊说我必须离去,希腊人则在咕哝着什么,很可能是想要我留下来继续干。他试图让她住口,但我听得出,她高声喊叫是为了让我听见。如果我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而她以为我是呆在那儿,我会听得很清楚的。即使是在我此时呆的地方,我也能听见不少。
接下来吵闹声便一下子停止了,我赶紧溜进了厨房,站在那里细听,但由于吓得够戗,因此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怦怦,就这样。我想我的心这样跳可真够怪的了,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原来厨房里有两颗心在跳,因此听起来才这么怪。
我“啪”地一声拉亮了灯。
科拉正站在那儿,身穿红色和服,面色白如牛奶,手握一把长长的薄刀凝视着我。我伸手把刀从她手里拿开了。她开口说话时,声音很低,听上去好像是一只蛇在来回吐芯子。
“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不得不回来,就这样。”
“不,你用不着的。我本来可以熬过来的,并逐渐设法把你忘了,可你现在又回来了。你这该死的,你又不得不回来了!”
“熬过什么来?”
“他做那本剪贴簿的目的就是留给他的孩子们看的!现在他就想要个孩子,马上就想要!”
“咳,你当初为什么不跟我走?”
“跟你去做什么?在棚车里睡觉吗?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该跟你去?”
我无言以对。我想起了我那250元钱,可是告诉她说我昨天有几个钱,今天玩台球又把钱输了有什么用呢?
“你一点儿用也没有,这我知道,你就是没什么用。那你为什么不走得远远的,不再烦我,却偏偏要再回到这里来呢?你就让我现在这个样子生活不行吗?”
“听着,他想要孩子这件事先拖延他,拖延住了他,咱们再看看能否想出什么办法来。我是没什么用,可我爱你,科拉,我发誓。”
“你发誓,然后你怎么办?他要带我去圣巴巴拉,所以我说我会要这个孩子,而你,你要和我们一道去,和我们住在同一家旅店里!就坐在同一辆车里一道去。你——”
她停了下来,我俩站在那里相互对视着。我们三人坐在一辆车里,我俩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渐渐地,我俩越靠越近,直到靠在了一起。
“哎,天啊,弗兰克,除了杀死他之外,难道咱们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你刚才不是要拿刀捅他吗?”
“不是的,是捅我自己的,弗兰克,不是他。”
“科拉,咱们命中注定要杀死他,因为任何别的招咱们都试过了。”
“我可不能要个油腻腻的希腊孩子,弗兰克,不能,这没什么可说的。我要是生孩子就只能和你生,要是你有点出息就好了。你很聪明,可是你没用。”
“我是没用,可我爱你。”
“是的,我也爱你。”
“把他拖延住,就这一晚上。”
“好的,弗兰克,就这一晚上。”
第七章
有一条长长的小径,
蜿蜒进入我的梦乡,
夜莺正在那里歌唱,
月儿发出皎洁的月光。
期待之夜很长很长,
直至实现全部梦想,
直到有一天我和你
一起走下长长的小径……
“他们感觉不错吗?”
“对我来说是过于不错了。”
“因此你才不许他们碰那方向盘,小姐。他们会好的。”
“但愿如此。我真不该和两个醉汉一起出来,这我知道,可我又有什么法子呢?我说过我不会和他们一起去,可他们决定自己开车走。”
“他们自己开车走会摔断脖子的。”
“是这样的。所以只好由我来开,真不知道还能怎样。”
“有的时候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汽油一共一元六毛钱。润滑油还够吗?”
“我想是的。”
“谢谢,小姐。晚安。”
科拉上了车,再次握住了方向盘,我和希腊人则不停地唱着歌,三人接着前行。所有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我只有喝得醉醺醺的,因为上一次谋杀未遂的教训使我打消了这样一个念头,即谋杀从策划到实施可以做到天衣无缝。眼下密谋的这起谋杀将漏洞百出,看上去根本就算不上是谋杀。这将只是一起普通的车祸,车上有醉汉,有酒,以及所有其他的一切。当然了,我一开始喝酒,希腊人也免不了要喝点儿,因此他此时的状态正是我所希望的那样。我们刚才停下来给车加油,这样便会有人证明她是清醒的,而且由于要她来开车,因此十分不乐意和我们同行,她又不能喝酒。在此之前,我们的运气也不坏,就在闭店以前,约九点钟左右,有个人停下车想找点吃的,他站在路上看见我们连推带挤地走了出来。整个过程他都看见了。他看见我曾先后两次设法起动汽车,但都停了下来。他还听见了我和科拉之间的争吵,她说我喝得太多,不能开车。他看见我试图把车开走,车上只有我和希腊人,看见科拉把我俩赶下车,让我俩换了座位,我到了后面,希腊人去了前面,然后看见科拉握住方向盘自己来开车。他叫杰夫·帕克,在恩辛诺饲养兔子。科拉说她有可能试着在餐厅里供应兔子肉,看是否卖得动,这样便拿到了他的名片。如果我们需要他作证,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可以马上找到他。
我和希腊人唱了“我亲爱的妈妈”,“微笑,微笑,微笑”,和“沿着旧水沟往下走”等歌,没一会儿,我们来到了一个上面写着“通往马里布海滩”的标牌,科拉在此拐了弯。由此顺着海滩方向往前走的主路有两条,一个就是我们走的这条,离海滩约十英里远;另一条位于我们的左面,紧贴着海边,二者相汇于文图拉,然后顺着海边直通圣弗朗西斯科的圣巴巴拉,以及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按理说科拉本该正常往前走才是,但这样走的理由是她从未之过马里布海滩,那是电影明星的居住区,因此她才掉转方向上了这条路,以便往下走两英里去看一眼,然后再掉转方向继续往上走去圣巴巴拉。真正的理由是这段路的路况在洛杉矶县大概是最差的了,因此这里要发生车祸,就连警察都不会感到惊讶。此处没有路灯,又几乎见不到什么车辆,附近也没有人家或是别的什么,对我们来说正合适。
有好一会儿,希腊人根本就什么也没注意到。我们路过了一个被称之为马里布湖的小型夏日集居区,就位于山上,俱乐部正在举行舞会,一对对夫妇乘着独木舟飘荡在湖中。我冲他们喊叫,希腊人也叫起来:“给我一个”。叫不叫没什么太大用处,但如果有人不嫌麻烦去调查的话,我们的行踪就又多了个标记。
我们沿着头一个长长的上坡道前行,进入了山区。山路有三英里长。我事先和科拉讲过车该怎样开。大部分时间,她都打第二排档,部分原因是每五十英尺便有急转弯,这时汽车便会迅速减速,她只有把排档扳到第二档才不至于停下来。但部分原因也是发动机必须热起来,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前后一致。对要采取的行动,我们一定得有足够的理由。
这时,希腊人往车外望去,只见外面漆黑一团,周围山区地势险恶,看不见任何灯、房屋、加油站或是其他东西。他突然清醒并叫喊起来。
“停车,快停车,掉转方向。天啊,咱们走偏了。”
“不,咱们没走偏,我知道我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从这儿可以去马里布海滩。你不记得了吗?我告诉过你,我想去那里看看。”
“你慢点开。”
“我是在慢慢地开。”
“再慢点,否则咱们就都没命了。”
我们开到了山顶,然后进入了下坡道。科拉关闭了发动机。风扇一停,发动机几分钟内便很快热起来。走到山脚下时,她又启动了发动机。我看了眼温度计,指针显示为二百。她进入了下一个上坡道,而温度计上所显示的数字则不断升高。
“好的,先生;好的,先生。”
这是我俩的信号。这种蠢话你什么时候都可以说,谁也不会留意的。她在一边停了下来。在我们下方是个深不见底的陡坡,肯定能有五百英尺深。
“我想还是让它渐渐冷却下来。”
“天啊,的确该这样。弗兰克,你看看,看看上面显示的数字是多少!”
“多少?”
“二百零五,马上就沸腾了。”
“就让它沸腾好了。”
我拾起了扳手,这东西就放在我两脚之间。可就在这时,我看见前面很高的地方有闪亮的车灯。我不得不暂缓一分钟,等那辆车开走。
“喂,尼克,给我们来首歌。”
他看了看外面险恶的山地,似乎没心思唱歌。这时他打开车门下了车。我和科拉听得见他在车后面呕吐,恰好此时,刚才见到的那辆车打我们身边开了过去。我看了一眼车号,把它强记在脑子里,然后放声大笑。科拉转过头来望着我。
“没事的。让他们看见也好,他们路过时两个人都活着。”
“你记住车号了吗?”
“2R-58-01。”
“2R-58-01。2R-58-01。好了,我也记住了。”
“好的。”
他从车后面走过来,看上去好像感觉好一些。
“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什么?”
“你大笑的时候,有回声,很好听的回声。”
他抛出一个高音,不是什么歌,只是一个高音,就像卡鲁索录音带上的那种高音,然后迅速停下来,侧耳细听。果然传来了回声,十分清晰,接着便同样迅速地止住了。
“像我的声音吗?”
“很像,伙计。一模一样的大粗声。”
“天啊,真叫棒!”
他在那里站了能有五分钟,就这样先抛出高音,然后听回音。这是他头一次听见自己的嗓音到底什么样,就跟大猩猩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脸时一样得意。科拉不停地看着我,我们必须抓紧行动。我开始作出不高兴的样子。
“活见鬼!你以为我们除了整晚听你跟自己调嗓子就无他事可做吗?行了,进来吧,咱们接着走。”
“天不早了,尼克。”
“好吧,好吧。”
他人虽上了车,但却把脸挤到车窗上,再次抛出了一个高音。我踩稳双脚,趁他下巴还在窗槛上的时候,把扳手砸向了他,他的脑袋立刻开了花,我觉得出是颅骨碎了。他扭曲一团倒在座位上,就像沙发上的一只猫。似乎过了一年的时间他才停止了动弹。这时科拉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吞咽声,末了转成了呻吟,原来他刚才抛出的最后一个高音有了回声,也是高音,就像他发出的那样。回声升高后便戛然而止,等待着……
第八章
我和科拉什么也没说,她知道该做什么。她爬到车的后面,我爬到了前面。我在仪表盘灯光下看了看扳手,上面有几滴血。我打开一瓶葡萄酒,倒在扳手上面,直到血迹被酒冲掉。我在他身体上方倒的酒,这样酒都流到了他的身上。然后我在他衣服没被酒浸湿的部位把扳手擦干,并递给了坐在后面的科拉,她把它放在座位下方。我在擦扳手的地方又倒了些酒,在门上“砰”的一声把瓶子砸碎并放在了他身上,然后发动了汽车。瓶子里的酒从破口处向外一点点地流,发出了汩汩声。
我走了不远的路后把汽车排档扳到了第二档。从我们所在之处,我无法倾斜开下那五百英尺的陡坡,只得稍后再下去,再说,如果这么远就冲下去,我和科拉又怎能保住性命呢?我打到第二排档后,慢慢把车开向一个地势呈尖形伸出的部位,从那向下的陡坡只有五十英尺深。到了这个地方后,我把车开到边缘,把脚放在车闸上,用手动油门控制汽车。等右前轮一下去,我便使劲踩刹车,车暂时停了下来,正是我所希望见到的状况。汽车一定要处于正常状态,不能熄火,但发动机一停,汽车就会暂时稳住不动,而我和科拉则可以趁机完成余下要做的事情。
我俩下了车,脚踩在路上而不是路的边缘,以免留下脚印。她递给我一块岩石,还有我放在后面的一段树干。我把岩石放在后车轴下面,正合适,因为这是我事先选好了的,又把树干塞在岩石和车轴中间然后用力往下压。车倾斜了一下,但却悬在那儿。我再次用力往下压,车又倾斜了一点。我开始焦虑起来,都到了这一步,车上放着个死人,要是不能把车推下去可怎么办呢?
我又用力,这回科拉来到了我身边,我俩一起用力往下压,接着又往下压了一次,这时我俩一下子趴倒在路上,而汽车则顺着溪谷往下滚,砰砰的响声,一英里之外都能听见。
车停了,车灯仍然亮着,但车并没有起火。发火装置没有熄灭,汽车很容易起火,如果起火了,人们难免要问,我俩为什么没有被烧着?那样可就麻烦了。我抓起岩石,猛力扔下深谷,又拣起那段树干,带着它沿路跑了一段,然后就把它扔在了路面上。我一点也不为此担忧,因为整个路上,不管你往哪里走,都能见到从卡车上掉下来的一段段木头,经汽车一压,就都裂成碎片了,这便是其中之一。我事先把它丢在外面的路上放了一整天,因此上面压有不少轮胎印,四边也都压碎了。
我跑回来抱起科拉,和她一起滚下深谷。我之所以这样做是担心会留下科拉的脚印。我本人的脚印倒丝毫也不令我操心,因为我想不用多久就会有不少男人涌入那里,但科拉那两个尖尖的鞋跟必须指向正确,以免有人不闲麻烦去查看。
我把她放了下来,汽车仍旧悬在半空中,仅有两个轱轳着地,尼克的尸体还躺在车上,只是这时他已经倒在了座位旁边,酒瓶子挤在了他与座位之间,就在我们往车上看的时候,又发出了汩汩声。车的顶部全都凹陷进去了,两个防护板也全都弯了。我试了试车门,看看能否打开。这很重要,因为趁科拉到前面的路上喊人来帮忙的空当儿,我必须从车门上车,并用玻璃把自己扎得满身伤口。看来打开车门没有问题。
科拉两眼望着我,眼睛看上去不再是蓝色的,而成了黑色,我能感觉出她呼吸急促。这时她停止了急促的呼吸,紧紧靠向了我。
“把我撕破!把我撕破!”
我把手塞进她的罩衫里乱扯,把她的衣服全撕破了,从咽部到腹部都敞开着。
“你就说是爬出汽车时弄成这个样子的,衣服被门把手勾住了。”
接下来我的嗓音听上去怪怪的,好像是从一个劣质的留声机里放出来的。
“至于说这个吗,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我先缩回手臂,然后尽力朝她眼睛打去。她跌倒了,就倒在我的脚下,两眼闪烁,乳房颤抖并尖尖隆起,朝上指着我。看她倒在那里,我就像个动物似的喉咙里呼呼喘着粗气,嘴里的舌头也因充血而发硬。
“要得!要得,弗兰克,要得!”
接下来,我便和她一起躺倒在地上,相互凝视着对方,互相拥抱着,尽可能贴得紧些。此时就是面临下地狱的危险,我也不会在乎的。我一定要×她,就是被绞死也在所不辞。
我×了她。
第九章
接下来我俩就像服用了毒品似的在那里躺了能有几分钟,周围十分寂静,惟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车内发出的汩汩声。
“现在怎么办,弗兰克?”
“前面的路不好走,科拉。从现在起,你一定要挺得住。你确信自己能挺过去吗?”
“刚才的事发生之后,我什么都能挺过去。”
“那些警察,他们饶不了你。他们会想方设法制服你,你准备好应付他们了吗?”
“我想是的。”
“或许他们会把什么罪过安在你头上,不过有那么多人给咱们作证,我想他们找不出什么罪过来的。但没准他们偏要这样做,也许会给你走个误杀罪,让你蹲上一年的监狱。也许会这么糟,你觉着你能忍受这种责罚吗?”
“这么说你会等我出来?”
“我会的。”
“那我就忍受得了。”
“不要在乎我会怎样,我喝醉了,这一点他们一测试就能看出来。我会故意胡说八道,以便把他们搞糊涂,这样我酒醒后再说什么,他们就会相信的。”
“我会记得的。”
“你要做出对我相当恼火的样子,理由是我喝醉了,从而引发了这一切。”
“好的,我知道了。”
“这样咱们就都准备好了。”
“弗兰克。”
“怎么啦?”
“最要紧的就一件事,咱们一定要相爱。如果咱们相爱,任何别的事情也就无所谓了。”
“那咱们相爱吗?”
“让我先说,我爱你,弗兰克。”
“我爱你,科拉。”
“亲亲我。”
我亲了她,并把她搂得紧紧的,这时我看见深谷对面的山上有闪烁的灯光。
“现在快上路,你会挺过去的。”
“我会挺过去的。”
“只是请求帮忙,你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
“你从车里爬出来后摔倒了,因此衣服上都是沙子。”
“好的,再见。”
“再见。”
她朝前面的路上走去,我则朝汽车奔去,可突然间我发现自己没戴帽子。我得赶紧上车,还必须找到帽子,于是我开始四处乱抓。那辆车越开越近了,再拐两三个弯就到了,而我还没有找到帽子,身上连个划痕也没有。我不再找了,转身朝车奔去,可又摔倒了,原来脚被帽子挂住了。我抓起帽子跳上了车,身子刚一落座车就跌了下去,只觉着车在我身上翻滚,有好一会儿我再什么也不知道了。
接下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了地上,周围喊叫声。说话声乱作一团。我的左臂放射出阵阵疼痛,每次疼痛袭来我都要喊叫,背部亦如此。我脑袋里也发出阵阵轰鸣,声音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又消失不见了,轰鸣声一起,我便觉着此时地在下沉,而我喝进肚子里的东西则全呕吐了出来。我半昏半醒,尚能来回翻滚,两脚乱踢。我衣服上也有了沙子,看来得有个说法才行,
我耳朵里忽然想起了尖锐刺耳的声音,然后我就进了救护车。我脚边坐着一位州警,一名医生正在处理我的胳膊。只见胳膊在流血,在腕部与肘部之间弯得就跟一个折断的树枝似的,显然胳膊断了。瞧见自己胳膊的这副样子,我又昏了过去。再次醒来后,我看见那个医生还在摆弄我的胳膊,便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背部。我扭了扭脚并看了看,想查看一下自己是否瘫痪了。脚还能动。
救护车发出的尖叫声使我不时地醒过来,我往周围一看,看见了躺在另外一张铺位上的希腊人。
“是尼克。”
没有人说什么。我又四处看了看,可我连科拉的影子也没见到。
过了一会儿,车停了下来,他们把希腊人抬了出去。我等着他们把我也抬出去,可他们没这么做,这时我明白他真的死了,再不用编瞎话迫使他相信是猫闯了祸。要是他们把我们两个都抬出去了的话,去的会是医院;可只把他一个抬了出去,那去的就是殡仪馆。
把希腊人抬下去之后,车接着往前开,再次停下来之后,他们先把我抬下车,然后又把我抬进楼内,把担架放在一张带滑轮的手术台上,推进了一个白色的房间。医生们马上做好准备要给我固定胳膊,他们先推过来一台机器,以便给我注射麻醉剂,可就在这时,他们又争论了起来,原来此时又来了个医生,此人自称是监狱医生,对他提出的要求医院里的医生很恼火。我知道是什么事,就是那些酒精测试试验,如果他们先给我注射了麻醉剂,就会把最为重要的酒精测试试验给搅和了。监狱医生坚持先做酒精测试试验,让我通过一个玻璃管子向一些看上去是水的东西吹气,我一吹气,那东西就变黄了。然后他又抽了点血,做了其他一些采样,并通过漏斗倒进了不同的瓶子里。这之后他们才给我注射麻醉剂。
我渐渐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房间的床上,头部全都用绷带布裹着,胳膊亦如此,此外还有个悬带;背部全都用胶布捆扎起来,几乎动弹不得。屋里有一位州警,正在读早报。我头疼得要死,背部也是这样,那只受伤的胳膊则发出放散般的疼痛。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护士,给我服了片药,我便睡着了。
我醒来时已近中午,他们给了我点吃的,这时又进来两个警察,他们再次把我放在担架上,把我抬下楼送上了另外一辆救护车。
“咱们去哪?”
“验尸。”
“验尸。死了人才验尸,对不对?”
“是这样。”
“我就担心他俩都死了。”
“只死了一个。”
“哪一个?”
“男的。”
“喔。女的伤得重吗?”
“不重。”
“看来情况对我相当不利,是吗?”
“说话小心,伙计。和我们说什么都关系不大,但是到了法庭,你有可能要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说得对。谢谢。”
我们在好莱坞一家承办丧葬的店铺前停了下来,他们把我抬了进去。科拉在里面,看上去憔悴不堪。她身穿一件警察局女看守借给她的罩衫,腹部周围鼓得很高,好像里面塞满了干草似的。她的套装和鞋子满是灰尘,挨了我一拳的那只眼睛肿得老高,警察局的女看守和她在一起。验尸官坐在一张桌子的后面,身边是位类似秘书的家伙。在店铺的一侧聚集有五六个人,看上去都相当恼火,还有警察看着他们,这些是陪审团人员。另外还有一群人,警察不让他们乱站,推赶着他们去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殡仪员踮着脚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把一把椅子塞在某个人的屁股底下。他给科拉和那个女看守也拿来两把椅子。在侧面的一张桌子上有什么东西用裹尸布罩着。
他们刚刚把我在一张桌子安置好,验尸官便用铅笔敲了敲,于是验尸开始了。头件事是法定身份辨认。他们把裹尸布一掀开,科拉便哭了起来,我自己也不大好受。科拉和我以及陪审团成员先后看过之后,他们把裹尸布又罩上了。
“你认识这个人吗?”
“他生前是我丈夫。”
“他的名字?”
“尼克·帕普达基斯。”
接下来由证人作证。那名中士讲述了他如何接到电话,并在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之后和两名警察一起赶到出事现场,如何用他掌管的一辆汽车把科拉送往医院,用救护车把我和希腊人送往医院,以及希腊人如何死在去医院的路上并被卸在殡仪馆等。接下来,一名叫赖特的乡下佬讲述了他如何在拐弯处听到了一个女人在尖叫,并听见轰隆一声响,只见汽车仍旧亮着车灯就向深谷翻滚下去。他看见科拉在路上挥手向他求救,便和她一起向下面的车走去,然后试着把我和希腊人弄出来。由于汽车压在我们身上,他一个人无法把我们弄出来,因此便去叫和他坐在同一辆车里的兄弟过来帮忙。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些人,警察也来了,警察接管此事后便很快把汽车从我和希腊人身上移开,并把我俩送上救护车,接下来赖特的兄弟作了同样的叙述,只是补充说是他赶回去叫的警察。
再接下来监狱医生讲述了我如何喝醉了,对希腊人的胃所做的检查如何证明他也喝醉了,但科拉没有喝酒。然后他讲述了是哪块骨头碎了才要了希腊人的命。接下来验尸官转向我,问我是否想作证。
“是的,先生,我想是的。”
“我警告你,你所作的任何陈述都有可能被用来攻击你,除非你愿意,否则你可以不作证。”
“我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那好吧。这件事你都了解些什么?”
“我所知道的就是开始我还在往前走,后来就觉着车在我下面往下沉,也不知是什么动西击中了我,在医院里醒来之前,我所能记得的就这些。”
“你在往前走?”
“是的,先生。”
“你是说你在开车?”
“是的,先生,我在开车。”
这只不过是我编的瞎话,等到了关键时刻我会把这话收回来的,此时的验尸并不重要。我想如果我先瞎说一套,然后再回过头来重讲一套,那么后讲的那一套反倒听上去的确像是真事儿,而如果从一开始我就坚持一种说法,那么听上去便会给人一种事先准备好了的感觉。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我从一开始就有意给人造成不好的印象。但如果不是我在开车,那我就是给人造成再不好的印象也没多大关系,他们拿我一点招也没有。我所担心的倒是上次让我们栽了跟头的那种所谓的天衣无缝的谋杀之举,只是很不起眼的一点小事,我们就栽了。但这一次我因喝醉酒而给人造成的印象越不好,整个这件事就越不像是一起谋杀。
警察面面相觑,而验尸官则仔细打量着我,好像我疯了,这是因为他们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包括我是如何从汽车后面座位底下被拽出来的。
“你确信是你在开车吗?”
“确信无疑。”
“你一直在喝酒吗?”
“没有,先生。”
“你听说了你的测试结果了吗?”
“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测试,我所知道的就是我根本没喝酒。”
他转向科拉。科拉说她一定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这辆车到底谁在开?”
“我在开。”
“此人坐在哪?”
“后排座位上。”
“他一直在喝酒吗?”
她稍稍转移了视线,吞咽了两下口水,又啜泣了几声。
“我必须回答吗?”
“除非你愿意,否则你不用回答任何问题。”
“我不想回答。”
“那很好。用你自己的话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开车往前走,正好赶上一个长长的上坡道,汽车很快热了起来,我先生说,最好停下来,让车逐渐冷却下来。”
“有多热?”
“超过200,”
“说下去。”
“因此一上了下坡道,我便关闭了发动机,走到山脚下时,车仍旧很热,于是再次上坡之前,等了有十分钟,然后我又向上开,接下来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扳到高档,马力不够,又迅速扳到二档,那两个男人还在聊天。也许是由于档换得太快的原因,反正我只觉着车的一个侧面在往下栽,便急忙冲他们俩大声喊叫,要他们赶紧跳车,可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觉着车在不停地翻滚,我所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我在设法从车上跳下来,总算下来了,接着我便来到了路上。”
验尸官又转向我。
“你为什么不说真话?是想包庇这个女人吗?”
“我没觉着她刚才说的话对我有任何包庇。”
陪审团出去了,再次进来后作出的裁决是:尼克·帕普达基斯死于发生在马里布湖路上的一起车祸,导致车祸的全部或部分原因在于我和科拉的犯罪行为,建议把我俩拘留起来等待大陪审团的诉讼。
当晚另外一名警察陪我在医院里过了夜,早上他告诉我说,萨基特先生要来看我,让我做好准备。我仍旧不大能动,但还是让医院里的理发师给我好好刮了刮脸,让他尽其所能把我弄得精神一点。我知道萨基特何许人也,他乃地方检察官。大约十点半钟的时候,他来了,警察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他和我。他块头很大,秃顶,举止活泼轻快。
“嘿,嘿,嘿,感觉如何?”
“感觉还好,法官,把我稍稍吓了一下,不过会好起来的。”
“你这话就和从飞机上摔下来的乘客说的话一样:旅途棒极了,就是落地稍稍猛了点。”
“说得是。”
“喂,钱伯斯,你要不想和我说话可以不说,但我到这里来,部分原因是想看看你怎么样,部分原因也是,凭我的经验,现在开诚布公地谈谈,日后就可以少费不少口舌,有时还能为整个案件的处理铺平道路,因为谈开后,就可以恰当地予以申辩。不管怎么说,常言说得好,事情一了结,咱们也就相互了解了。”
“是的,法官。您来我这里都想了解些什么情况?”
我把话说得听上去相当狡猾,只见他坐在那儿上下打量着我。
“咱们从头开始怎么样?”
“您是说这次旅行?”
“是的,我想听听事情的全部经过。”
他这时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房门就在我的床边,我把它猛地推开,只见刚才出去的那名警察正在走廊中间和一名护士聊天,萨基特见状放声大笑起来。
“不,咱们不用什么口述录音机,除了电影里有那东西,其实是没人用的。”
我让自己的脸上露出害羞的笑容。他此时所处的心态正是我希望见到的那样。我和他开了个愚蠢的玩笑,他胜了。
“好吧,法官,我想我刚才那个样子一定很蠢。好吧,我就从头开始全和您说了吧。情况的确对我不利,但我想撒谎也无济于事。”
“这样想就对了,钱伯斯。”
我和他讲了自己如何离开了希腊人,有一天又如何在街上碰见了他,他叫我回去继续给他干,并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去圣巴巴拉旅游,以便进一步商谈此事。接着我又讲了我俩如何喝了酒,如何由我驾驶方向盘上了路。讲到这里时,他打断了我的话。
“这么说你真的在开车?”
“法官,那你告诉我谁在开车?”
“你这是什么意思,钱伯斯?”
“我的意思是说,我听见了验尸时她说的话,也听见了那些警察说的话,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找到我的,当然也就知道谁在开车,是她在开。但如果我怎么记者就怎么说的话,找就得说,是我在开车。我没有对验尸官撒任何谎,法官,我仍旧觉着是我在开车。”
“喝醉酒一事,你撒谎了。”
“说得对。我喝得酩酊大醉,也确实撒谎了,但我现在明白了,知道能使我摆脱眼前这一切的只有事实。不错,我是喝醉了,喝得烂醉,我当时所能想到的就是,我绝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喝醉了,因为我在开车。一旦他们发现我喝醉了,那我就完了。”
“你对陪审团会这样讲吗?”
“我只能这样讲,法官,可我还是不明白怎么会是她在开车。是我开着车上路的,这个我清楚。我甚至还记得有个家伙站在那里笑我,可等车往下栽的时候,怎么又变成她在开了呢?”
“你开了能有两英尺远。”
“您是说两英里?”
“我说的是两英尺,接下来她便把方向盘从你的手里夺过去了。”
“哎呀,那我一定很恼火。”
“哎,你说的这种事,陪审团以许会相信的,听上去好像是你在瞎编乱造,可事情的真相往往显得如此。是的,他们或许会相信的。”
萨基特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指甲,而我则难以控制脸上现出的笑容。我很高兴他又开始问我更多的问题,这样我就可以把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而不只是总在想自己如何轻而易举地愚弄了他。
“你何时开始给帕普达基斯干的,钱伯斯?”
“去年冬天。”
“你在他那里干了有多久?”
“直到一个月以前,大约有六个月。”
“这么说你给他干了有六个月?”
“大约有这么久。”
“在此之前你做什么?”
“喔,到处流浪。”
“沿途免费搭乘他人便车旅行?偷乘货车?哪里能讨到饭就在哪里讨?”
“是的,先生。”
他打开一个公文包,把一堆文档资料放在桌子上,并开始翻看起来。
“去过弗里斯科吗?”
“生在那里。”
“堪萨斯城?纽约?新奥尔良?芝加哥?”
“全去过。”
“进过监狱吗?”
“进过,法官。一个人四处流浪,免不了时不时地和警察发生麻烦。是的,先生,我入过狱。”
“进过塔斯克森的监狱吗?”
“是的,先生,我想在那里关了能有十天吧,原因是非法侵入铁路领地。”
“盐湖城?圣迭哥?威奇托?”
“是的,先生,所有那些地方都去过。”
“奥克兰?”
“我在那个地方被关了三个月,法官,原因是我和一个铁路警察发生了冲突。”
“你把他打得不轻,是吗?”
“哎,都说他被打得不轻,可你也该看看冲突的另一方,我自己也被他打得不轻。”
“洛杉矶?”
“去过一回,但只呆了三天。”
“钱伯斯,你怎么给帕普达基斯干起来了呢?”
“那只不过是一种偶然。当时我身无分文,而他正需要个帮手。有一天我突然来到他开的店找点吃的,他提出给我个活干,我就答应了。”
“钱伯斯,你觉着这件事怪不怪?”
“我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法官?”
“我是说,你四处流浪了这么多年,而且就我看来,又从未做过什么,甚至从未试着去做点什么,你竟然突然安居下来并开始工作,又干得很稳当,这你不觉得怪吗?”
“这样做,我并不怎么开心,这点我承认。”
“可你却干下去了。”
“尼克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好的一个。我赌钱赢了之后,曾试图告诉他我不想干了,可我又实在不忍心和他说,因为他和以前的助手曾有过好多麻烦。后来他出事了,不在店里了,我就跑了。我跑了,就这样。我想我本该对他更好些才是,可我的脚闲不住,法官,它们一说走,我就得和它们一起走,于是我便悄悄离开了。”
“后来,就在你回来的第二天,他就被杀死了。”
“您这么说可是让我感觉有点不好,法官,因为也许我和陪审团说的不是真心话,可我和您说的可都是真心话,我觉着这件事很大程度上都怪我,要是那天下午我没到他那里去,没有鼓动他喝点什么,或许他就不会离开我们了。您要明白,也许我说的这些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我也说不准,因为我喝得烂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怎么说,要是她上车后没喝那两杯酒,或许车就会开得更小心此,是不是?这件事反正我是这么看。”
我看了他一眼,好摸清他的反应。他根本没有看我,只见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来到床边,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
“招了吧,钱伯斯,你为什么在帕普达基斯那里呆了六个月?”
“法官,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明白的,我见过那女人了,钱伯斯,我猜得出你为什么留了下来。她昨天去过我的办公室,一只眼发青,伤得也不轻,但即使这样,她看上去也很漂亮。为了获得这种美色,不少人不论脚闲得住还是闲不住,都告别了流浪生活。”
“反正我的脚没闲住。不是这样的,法官,您错了。”
“你的脚也没逛荡多久。你戏演得也太好了,钱伯斯,眼下这起车祸昨天还一目了然,显然是一起杀人案,可今天却化为乌有了。我每查一处,就会跑出来个证人给我提供点情况,而当我把他们所提供的情况汇总到一起时,反倒什么把柄也抓不着了。行了,钱伯斯,你和那个女人一起杀了这个希腊人,越早招供,对你越有利。”
你听我说,此时我的脸上没再略过任何笑容,我只觉得嘴唇在发木,试着张口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您在攻击我,说我做了件相当不好的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法官。”
“几分钟前你还夸夸其谈,跟我说什么只有说出真相,才能使你摆脱眼前这一切。你现在怎么倒哑口无言了?”
“您都把我搞糊涂了。”
“好吧,咱们一件事一件事谈,这样你就不会糊涂了。首先,你一直在和那女人睡觉,是不是?”
“没影的事。”
“帕普达基斯住院的那一周,是不是?那时你睡在哪?”
“在我自己的房间里。”
“而她则睡在她的房间里?算了吧!说真的,我见到了她。要是我的话,就算是我得把她的房门踢倒并因强奸罪而被绞死,我也会闯进去的。你也会的。其实你就是和她在一起。”
“我甚至从未动过这种念头。”
“那你和她一次次去格伦代尔的哈斯尔曼市场又怎么讲?回来的路上,你和她都干了些什么?”
“那是尼克本人叫我去的。”
“我没问你是谁叫你去的,我是问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感到头昏眼花,必须赶紧采取措施掩饰自己。我所能想到的就是发火。
“好吧,就算我俩发生了关系。我俩没有发生关系,可您说我们发生了,那就算发生了好了。哎,要是真的那么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话,我们又何必要杀死希腊人呢?哎呀,法官,您说我和她睡了觉,我倒是听说过有人为了能像我这样和这种女人睡觉而去杀人,可从未听说过有谁已经和这种女人发生了关系之后还会再为这种事而去杀人。”
“没听说过?那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要杀死他。原因之一是那有一份家产,帕普达基斯置办它花了一万四千元,当场付的现金。同时也是为了得到那一小笔价值一万元的意外伤害保险赔偿金,这是帕普达基斯为自己投的人寿保险。你俩想拿到这份小小的圣诞礼物,不相信会有什么危险。”
我尚能看清他的脸,但周围的一切却变得漆黑一团,而我则在尽力不使自己昏倒在床上。接下来,只见他把一杯水端到我嘴边。
“喝点水,你会感觉好些。”
我喝了一些,也的确需要。
“钱伯斯,我想相当一段时间里,这将是你参与的最后一起谋杀,但如果你万一想再策划一起的话,看在上帝的份上,千万别把保险公司扯进去。他们在一起案子上所花费的钱是洛杉矶县肯让我花费的钱的五倍;他们的侦探也要比我所能雇用的侦探强五倍。他们可不是好糊弄的,眼下他们正在追踪你,这样做他们就可以免于赔付。想占保险公司的便宜,这你俩可是犯了大忌了。”
“法官,真希望救世主能要我的命,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保险单。”
“那你为何面色苍白如纸?”
“难道您不会如此?”
“喂,一开始就设法让我站在你这边怎么样?全部坦白,迅速服罪,然后法庭那边由我来替你交涉,你看如何?为你们俩请求宽大处理。”
“没门儿!”
“那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一套又怎么讲呢?什么只能说实话,只好对陪审团全盘招供等等。你现在以为撒谎能救了你吗?你以为我会听信你这一套吗?”
“我不知道您将听信什么,让它见鬼去吧!您坚持您的看法,而我坚持我的。我没有杀人,这就是我所坚持的。您听明白了吗?”
“嗨,这可出人意外,跟我来硬的?好吧,你给我听明白了,我要告诉陪审团的就是:开始,你和她是不是在偷情?后来帕普达基斯出了起小事故,你俩便在一起寻欢作乐,夜里同床共枕,白天去海滩玩耍,抽空儿便手拉手,送秋波。后来你俩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鉴于他这次出了事,那就设法让他领取意外伤害保险单,然后把他干掉。于是你便离开了,好给她个机会做成此事。她不停地唠叨,不久便把他说通了。他领了保险单,数额很大的保险单,保险范围包括意外伤害、健康以及其他所有项目,共花了四十六元七角二分。这样你们就万事俱备。两天之后,弗兰克·钱伯斯故意意外地在街上碰见了尼克·帕普达基斯,尼克试图说服弗兰克回来继续给自己干。真没有想到,尼克和妻子已经安排好了要去圣巴巴拉,旅馆也定了,其他一切也都办妥当了,因此没什么可说的,弗兰克·钱伯斯只好念在旧交情的份上和他们一起去。你去了,路上你把希腊人灌得有点醉,自己也多喝了点,还在车上放了两个酒瓶子,为的就是让警察恼火。再有,你们不得不走马里布湖那条路,以便让她看看马里布海滩。都夜里十一点了,而她却要开车去那里看一排前面浪涛翻滚的房子,亏你也想得出。但你们并没有去那里,而是停了下来,就在这时你用酒瓶子打了希腊人的头。用这东西打一个人的头可真是不错,钱伯斯,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因为你在奥克兰就是用这东西打了那个铁路侦探的头。你打了尼克的头之后,那女人便发动了汽车。就在她往脚踏板上爬的时候,你从后面俯身向前,握住方向盘,用手动油门控制汽车,接下来该你往出爬,可你真的有点醉,对不对?你动作太慢,而她把车从边缘推下去的速度又过于快了点。这样她跳了下来,而你却被困在车里了。你以为陪审团不会相信这些,是吗?会信的,因为所有这一切,从海滩之行到手动油门,我都将予以证明。一旦我这样做了,对你就不会有任何宽大处理,伙计,有的只是绞索,你就吊在那上面。绞死你之后,他们会把你和另外那些人埋在一起,这些人原本可以不掉脑袋的,可他们太他妈的笨,没能抓住机会做笔交易。”
“根本没这种事,据我所知不是那样。”
“你到底想和我说些什么?你是不是想说,是她杀了人?”
“我不想和你说有任何人杀了人。别烦我了!根本没这种事。”
“你怎么会知道没有?我还以为你喝得烂醉了呢。”
“据我所知没这种事。”
“那你的意思是说,是她杀了人?”
“我根本不是这种意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意思,没有别的意思。”
“听着,钱伯斯,车上有三个人,你和她,还有希腊人。毫无疑问,不是希腊人干的。如果不是你干的,那就剩下她了,对不对?”
“谁说一定有什么人干了?”
“我说的。咱们现在抓着点苗头了,钱伯斯。也许不是你干的,你说你讲的是实话,也许你讲的真是实话。要是你讲的是实话,像你说的,你对这个女人没有任何兴趣,只是把她视为朋友的妻子,这样的话,你该有所行动才是,对不对?你该署名控告她才是。”
“您所说的控告是指什么?”
“如果她杀死了希腊人,那她也曾企图杀死你,对不对?你不能让她因此而不受惩罚,否则,也许有人会觉着怪得很。确实,你要是对此不予以追究的话,那可真够傻的了。她为了获取保险赔偿金而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也试图把你杀死,对此你不能无动于衷,对不对?”
“如果她这样做了的话,我也许会有所行动,可我并不知道她真的这样做了。”
“如果我向你证明她干了这件事,你就不得不署名控告她,对不对?”
“如果您能证明此事,那当然了。”
“好吧,我会证明的。你们停车后,你从车里出来了,对不对?”
“不对。”
“什么?我还以为你喝得烂醉,什么都记不得了。迄今为止,你已经第二次记起当时所发生的事,我为你感到吃惊。”
“据我所知不是这样。”
“可你出来了。听听此人的供述:‘我们路过时,我没太留意那辆车,只见一个女人握着方向盘,一个男人在里面大笑,而另一个男人则在车外面的地上呕吐’。这么说,你出去到车后面呆了会儿,你吐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用酒瓶子打了帕普达基斯的头。你回到车上后什么也没注意到,因为你喝得烂醉,而帕普达基斯反正已经昏了过去,也就几乎没有什么可让人注意的了。你坐在后面,喝得烂醉,趁此机会,她把车速扳到第二档,把手放在手动油门上,用它控制,等一跳到外面的脚踏板上,便把车推了下去。”
“您这样说并不能证明她做了那种事。”
“能证明的。证人赖特说,他从拐弯处开过来时,只见汽车正顺着深谷一圈一圈往下翻,而那女人却在路上,挥手向他求救。”
“也许她跳车了。”
“如果她跳车了,手里却拿着手提包,你说怪不怪?钱伯斯,一个女人能手里拿着手提包开车吗?跳车的时候,她有时间去拿包吗?钱伯斯,这是办不到的。汽车正往深谷里翻滚而去,你想从上面跳下来,那是不可能做到的。车翻下去时,她不在车上!这不就证明了是她干的了吗?”
“我不知道。”
“你说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到底署名控告还是不署名控告?”
“不。”
“听着,钱伯斯,那车稍稍过早地翻滚下去并非偶然,不是你干的就是她干的,她并非希望由你来干。”
“别烦我了,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伙计,仍旧是这个问题,即不是你就是她。如果此事与你无关,那你还是在这上面签名的好,因为如果你不签,那我就明白了,陪审团也会明白,法官也会明白,设下陷阱的那个家伙也会明白的。”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出去了,回来时跟来一个人。那人坐下来,用自来水笔画了张表格,萨基特把表格拿给我。
“就是这儿,钱伯斯。”
我签了名。我满手是汗,弄得纸上都是,那家伙只好把汗从纸上擦掉。
第十章
萨基特走了以后,那个警察又回来了,嘟哝着说要和我玩二十一点。我俩玩了几轮,可我无法静下心来玩,于是便装出用一只手出牌使我心烦的样子,也就不玩了。
“他搞得你忧虑重重,是不是?”
“有点。”
“萨基特这个人真的很厉害,那些栽在他手里的人都沮丧不已。他看上去像是位对人类满怀爱心的传道士,可他实际上心硬如石。”
“说得是。”
“这座城里只有一个人能制服他。”
“是吗?”
“一个叫卡茨的家伙,你一定听说过他。”
“自然,我听说过他。”
“他是我的朋友。”
“交这样的朋友可不错。”
“哎呀,你自己不能请律师,因为你还没有被传讯,因此不能叫任何人来。用他们的话说,他们有权把你单独禁闭四十八小时。尽管这样,要是他到这里来,我一定让他见见你,你听明白了吗?要是我碰巧和他提起你的事,他就有可能到这里来。”
“你是说你也分摊一份好处?”
“我的意思是,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当然了,如果他不让我分摊一份好处的话,他也就算不上什么朋友了,对不对?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在这座城里只有他才能制服萨基特。”
“你可以去和他说,伙计,越快越好。”
“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出去了一小会儿,回来后向我眨了眨眼。果然,没过多久,便传来了敲门声,卡茨随即推门进来了。他个头不高,四十岁上下,脸庞苍老粗糙,留着一小撮黑胡子,进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一袋布尔·德拉姆牌烤烟丝和一小包牛皮纸,给自己卷了根香烟。一点火,烟卷的一面就烧着了一半,他再也没有理睬它,就让它歪悬在嘴外边。火是着了还是熄了,他是醒着还是睡了,我根本无法弄清。卡茨只是坐在那里,眼睛半闭着,一只腿搭拉在椅子扶手上,帽子扣在脑袋后面,就这个样子。你也许会想,对处于我这种境况的人来说,看到他这副样子一定很扫兴。不对的,他也许睡着了,但即使睡着了,他看上去的样子,也好像他知道的事情比大多数醒着的人还要多。我喉咙顿时有些哽塞,似乎轻便的四轮凯旋马车已经来到我身边,即将载我而去。
那个警察看着卡茨卷香烟,就好像是在看卡多纳翻三周筋斗,实在不想走开,但不走开又不行。他出去后,卡茨冲我打了个手势,让我开始。我和他讲了我们如何出了事,萨基特如何试图证明我们为了得到保险赔偿金而杀死了希腊人,他又如何迫使我在控告书上签了字,控告她也曾试图杀死我。他留心听着,等我说完了,他又坐了一会儿,一言未发。然后站了起来。
“他确实使你处境尴尬。”
“我本不该签字的,我不相信她会做这种该死的事,可他逼着我签了字,搞得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处境如何?”
“哎,不管怎么说,你不该签字的。”
“卡茨先生,您能帮我个忙吗?您可否去看看她,并告诉她——”
“我会去看她的,也会告诉她那些她知道了对她有好处的事情。至于说其他的事情,既然我在插手此事,那我也会全部处理好的。你听懂我的话了吗?”
“是的,先生,我听懂了。”
“传迅时我会和你在一起,至少会有一个我选中的人和你在一起。既然萨基特已经迫使你提出控告,我有可能无法同时为你们两个辩护,但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再说一遍,既然我在插手此事,不论我做什么,我都会处理好这件事。”
“无论您做什么,卡茨先生。”
“我还会来看你的。”
那天夜里,他们又把我放在担架上,带我去法庭出席传讯。这是地方法官的法庭,而不是正规法庭,没有任何陪审席或证人席及其他此类东西。地方法官坐在一个平台上,身边坐着一些警察,面前是一个长桌子,横跨整个房间,谁有什么话要说,就把下巴放在桌子上方说。屋子里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刚把我抬进去,摄影师们便纷纷冲我拍照,一片嘈杂声,由此可以断定,这里发生的事情非同一般。我躺在担架上很难看到什么,可我还是瞥见了科拉,她和卡茨正坐在前排凳子上,还瞥见了萨基特,他正在房间的一侧与一些拿公文包的人说话,也看见了一些验尸时到场的警察和证人。他们把我放在长桌前面临时拼靠在一起的两张桌子上,还没等他们给我盖好毯子,一起有关一个中国女人的案子就了结了,只见一名警察开始敲打桌子请求安静。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人俯下身来对我介绍说,他叫怀特,卡茨让他作我的代理。我点了点头,可他不停地低声说是卡茨先生派他来的,那个警察发火了,开始使劲猛敲。
“科拉·帕普达基斯。”
科拉听到后站了起来,卡茨把她领到长桌旁。科拉从我身边经过时,差点碰着我,说来也怪,就在这一片骚乱中,我又闻到了她身上的气味——总是令我心乱的那种气味。她比昨天看上去稍微好一些,穿的是一件较合身的罩衫,套装洗烫过,鞋子也打了油,一只眼虽然仍旧发青,但已经消了肿。其他有关人员也都到了前面,他们排成一排后,警察让他们举起右手,然后开始领头宣誓,保证自己所说全是事实,绝无谎言。他说了一半停下来往下看,看我的右手是否也举了起来,我开始没举,这时赶紧举了起来。他重新咕哝了一遍誓言,我们也都跟着咕哝了一遍。
地方法官摘下眼镜,对科拉说,她被指控犯有谋杀尼克·帕普达基斯的罪行,同时犯有攻击弗兰克·钱伯斯以便杀死他的罪行;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进行陈述,但她所做的任何陈述都有可能被用来起诉她自己;给她的有效申辩期限为八天,在此期间的任何时候,她都可以要求开庭辩护。他一口气讲了一大串,时不时听见有人在咳嗽。
地方法官说完后,萨基特紧接着说了起来,声言我和科拉杀了人,证词与当天早上他和我说的那一套大体上一样,只是这次他使事情听起来十分严肃。讲完之后,他又让证人作证。首先是急救车上的医生,此人讲述了希腊人死去的时间和地点;接下来是监狱医生,是他做的尸检;再接下来是验尸官的秘书,他核实了验尸记录,并把记录交给了地方法官。后来又上来两个证人,但我想不起来他们说了些什么。总之,这一大帮人所能证明的就是,希腊人死了。这件事反正我已经知道了,因此并没怎么在意。卡茨根本未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提问。每当地方法官看他的时候,他就挥挥手,证人也就站到一边去了。
在证明希腊人确死无疑之后,萨基特动了真,拿出了一些有分量的东西。他叫来一个自称是代表美国太平洋州事故保险公司的人,此人讲述了希腊人如何就在五天前领取了保险单。他还讲述了希腊人的投保范围:如果生病,希腊人将连续五十二周得到每周二十五元的赔偿;如果在事故中受伤而不能工作也将得到同样的赔偿;如果四肢中有一个丧失,将得到五千元的赔偿;有两个丧失,将得到一万元的赔偿;如果他在事故中丧生,他的寡妇将得到一万元的赔偿;而事故要是发生在火车上,他的寡妇将得到两万元的赔偿。讲到这里时,他的话听上去开始像是在兜揽买卖,地方法官举手示意他停下来。
“该保的险我都保了。”
听了地方法官的笑话,大家都笑了,连我也笑了。他的话听上去滑稽得很,准保会令你吃惊。
萨基特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地方法官转向了卡茨。卡茨想了想,开口和保险公司那个人说话时,他说得很慢,好像要确保一字一句都准确无误似的。
“你是这起诉讼的当事人之一?”
“某种意义上说,我是的,卡茨先生。”
“你希望这笔赔款能够不予以支付,理由是有人犯了罪,是这样吗?”
“是这样。”
“你真的相信有人犯了罪,相信这个女人杀了她的丈夫以便得到这笔赔款,此外,她还想方设法要杀死这个男人,或者故意使其置于危险之中,所有这些都在她的计划之内,目的就是要获取这笔赔款,是这样吗?”
那家伙稍稍微笑了一下,想了一会儿,就好像要回报对方的恭惟并也要确保一字一句准确无误似的。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卡茨先生,我要说,我经手过成千上万个类似的案例,这种欺诈案我每天都要碰到,因此我认为,调查此类案件,我有着不同寻常的经验。可以说,在我为这家以及其他几家公司工作的所有这些年中,还从未见到比这再清楚不过的案子了,我不仅相信有人犯了罪,我还真的知道有人犯了罪。”
“没有问题了。法官先生,对这两项指控,我都为其做有罪辩护。”
法庭顿时像炸开了锅似的,他就是扔了枚炸弹,也不会引起更快的反响,记者们纷纷冲上前来,摄影师们也挤到长桌前拍照,你碰我,我撞你,乱作了一团。地方法官发火了,开始敲击桌面,呼吁大家保持秩序。萨基特看上去就好像挨了一枪似的,整个法庭人声鼎沸,就像是有人突然把贝壳塞到了你耳边。我使个劲去看科拉的脸,可所能见到的只是她的嘴角,只见她的嘴角在不停地抽动,就像是有人大约每过一秒钟便把一根针扎进去似的。
我所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抬担架的那些人把我抬了起来,跟着那个叫怀特的青年走出了法庭,然后他们带着我跑步穿过两个大厅进入了一个房间,屋里面有三四个警察,怀特说了句什么,提到了卡茨,警察们听后便走开了,抬担架的人把我放在书桌上之后也出去了。怀特在房间里转了转,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位女看守带着科拉进来了。科拉进来后,怀特和女看守出去了,门关上了,房间里就剩下我们俩。我试着找点话说,却不知说什么好,科拉则来回走个不停,看也不看我一眼,嘴角仍在抽搐。我不停地咽口水,过了一会儿,总算想到了一个话题。
“咱们受骗了,科拉。”
她一言未发,只是不停地走来走去。
“卡茨那家伙,他只不过是个警察的眼线。看守我的一个警察叫他来给我帮忙,我原以为他是个正派的人,看来咱们受骗了。”
“喔,没有,咱们没有受骗。”
“咱们是受骗了。那个警察向我兜售他的时候,我就该察觉的,可我没有,还以为他不会要花招呢。”
“我受骗了,可你没有。”
“我是受骗了,他也愚弄了我。”
“我现在全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非要我开车;我也明白了上一次为什么一定要我下手而不是你。啊,是的,我爱上了你,因为你很聪明,现在我发现你真的很聪明。我因为一个人聪明而爱上了他,然后却发现他真的很聪明,你说这怪不怪?”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科拉?”
“受骗了!我想说我受骗了。你和那个律师,你俩编排得不错吗!按你俩的编排,我试图把你也杀死,这样一来,就好像你不可能与这件事有任何瓜葛,然后你们迫使我在法庭上服罪,因此也就丝毫牵连不着你了。好吧,我想我是够蠢的了,但我还没蠢到不可救药的份上。听着,弗兰克·钱伯斯先生,等我把事情真相全说出来之后,再看你有多聪明!要知道正好有‘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一说。”
我试着和她说理,但无济于事。她恼羞成怒,连涂着口红的嘴唇都变白了,就在这个时候,卡茨推门走了进来。我试图从担架上跳起来和他玩命,但却动弹不得,原来我的背部全都用胶布包扎着。
“滚出去,你这该死的密探,你说你会处理好这件事,我要说你处理得是不错,但我现在总算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吗?滚出去!”
“嗨,怎么回事,钱伯斯?”
听他的口气,你会以为他是一名主日学校的老师,看见一个孩子因为口香糖被人拿走而哭叫起来,便去劝他。
“嗨,怎么回事?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是告诉过,只是一旦你落到我手里并尝到我的厉害,愿上帝帮助你。”
他看了科拉一眼,好像这件事他真的搞不懂,或许她能帮他弄明白。科拉来到了他身边。
“此处的这个人,这个人和你,你们俩联合起来攻击我,以便让我受到惩罚,而他却可以逃之夭夭。嗨,这件事他和我一样有份,他不可能免受任何惩罚。我要说明真相,全部真相,马上就说。”
他望着她,摇了摇头,作出一副十分虚假的样子。
“哎,我亲爱的,要是我的话,可不会那样做。这件事如果你交给我处理的话——”
“你处理过了,现在由我来处理这件事。”
卡茨站了起来,耸了耸肩,出去了。他刚刚离开,一个大脚红脖颈的家伙便带着便携式打字机进来了。此人把打字机放在一张椅子上,下面垫了两本书,摆好姿势,然后看着科拉。
“卡茨先生说你想供述?”
他的声音短促而又刺耳,说起话来脸上还笑嘻嘻的。
“是的,供述。”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每次两三个词,刚一说出,他便迅速敲到打字机上。她从头说起,讲述了她是怎么见到我的,我俩如何开始幽会的,有一次曾如何试图杀死希腊人但却没能得手,等等。有两次,一个警察从门外探进头来,但打字的那个人举手示意说还没完。
“再有几分钟就行了,警官。”
“好吧。”
讲到末了时,她说她对她先生投保的事一无所知,我们杀死他根本不是为了得到保险赔偿金,只是为了除掉他。
“就这些。”
他把打好的材料收拢在一起,让她在上面签了字。
“请你在每一页上面签上姓名的首字母好吗?”
她签了首字母之后,他拿出了一个公证印章,让她举起右手,盖了章,签了字。在这之后,他把材料放进口袋里,关上打字机,出去了。
她走到门口,叫了声女看守。
“我好了。”
女看守进来把她带走了。抬担架的人进未把我也抬了出去,他们跑步前进,路上撞上了一群人,这群人正在围观科拉,原来她和女看守正站在电梯前等着到上面的监狱去。监狱位于司法大厅的顶层。抬我的那几个人穿过人群往前走,结果我身上的毯子被拖拽在了地板上,科拉拾起毯子并给我塞好,然后迅速转过身去。
第十一章
他们把我带回医院,可是看管我的不再是那位州警察,而是听取科拉招供的那个家伙,他在另外一张床上躺了下来。我试着入睡,过了一会儿,还真睡着了。我梦见科拉正在望着我,而我正试图和她说点什么,但却说不出来。每到此时她就会入狱,而我就会醒来,耳朵里响起那破裂声,就是我击中希腊人的头颅时所发出的那种可怕的破裂声。然后我就会再次入睡,梦见自己往下跌。这时我便会再次醒来,同时紧紧抱住脖颈,耳朵里响起同样的破裂声。有一次,醒来的时候我大声喊叫起来。同屋的那个家伙肘部一支抬起身来。
“喂。”
“喂。”
“出了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只是做了个梦。”
“好吧。”
他片刻不离地守着我。早上,他让人给他端来一脸盆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剃刀,刮了脸,然后洗了个澡。有人把早饭端进来,他在桌子上吃了他那份。我们一句话也没说。
这时有人给我拿来一张报纸,就在报纸的首页刊登着科拉的大照片,在其下方是我躺在担架上的一张稍小些的照片。文章称她为酒瓶杀手,还讲述了她提审时如何认了罪,并将如何于今天接受判刑。里面的一页刊有一篇报道说,据悉本案将因其处理速度之快而创下记录。另有一篇有关一位传道士的报道,这位传道士声称,如果所有的案子都能如此快速地予以处理,那将比通过一百条法律更有力于防止犯罪。我翻遍了整份报纸想看看有关科拉招供的报道,可报上只字未提。
将近十二点钟的时候,进来了一应年轻医生,开始用酒精处理我的背部,把一部分胶布浸湿后去掉。他本该把胶布完全浸湿后再去掉,可大部分时间里他只是强行往下剥,疼得我要死。他把部分胶布弄掉后,我发觉自己能动了。剩下的胶布他没再管,一个护士把我的衣服拿给我,我穿上了。这时抬担架的人进来了,帮我下了电梯出了医院。有辆汽车正在医院门口等着,车上有位司机。和我一起过夜的那个家伙帮我上了车,之后我们开车走了有两街区,然后他又帮我下了车,走进一栋办公大楼,去了楼上的一间办公室。卡茨正在办公室里等着我,他满脸堆笑地伸出一只手。
“全结束了。”
“好极了。他们何时绞死她?”
“他们不会绞死她,她被释放了,自由了,和鸟一样自由了。过一小会儿,等他们把法庭上的一些事一处理完,她就会过来。进来吧,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他把我领进一间个人专用办公室共关上了门。等他把烟卷好,点燃了一半并挂在了嘴边上,便立即开始说起来。我几乎认不出他了。像他那样头一天看上去还昏昏欲睡,而此时却如此兴奋,这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钱伯斯,这是我一生中所接手的最不寻常的案子。从插手此案到将其处理完毕总共不到二十四小时,但我可以肯定地说此案非同一般。要知道,登姆普西与弗普的较量不是没用两轮就结束了吗?持续时间的长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参与其中期间的表现。
“不过,此案算不上什么真正的较量,不过是四人玩的牌戏,而每位玩牌者都得了一手极好的牌。你可见过这种情况?你以为只有玩牌者才能打一手臭牌,是不是?见鬼去吧。我每天都能碰到这些臭牌。可如果你给我眼下这样一副牌,那你就瞧好吧!其他三人手里也有牌,而且每人手里的牌都能赢,就看拿牌的人玩得水平高低。喔,钱伯斯,你叫我来参与此事真是帮了我的忙,这种案子我再也不会遇见。”
“你说了半天等于什么也没说。”
“我会说的,这你别着急。但是在我把牌给你理清之前,你是不会明白的,也不会知道牌是怎么玩的。先说第一步:玩牌者中有你和那个女人。你俩各有一手极好的牌,因为你们的谋杀天衣无缝,钱伯斯。或许连你都不知道这起谋杀有多成功。萨基特试图用来吓唬你们的那一套,什么车翻下去时她没有在车上,然而手里却拿着手提包,等等,所有这些狗屁不顶。车在翻滚下去之前会摇摆,对不对?而一个女人在跳车之前也会伸手抓她的手提包,对不对?这并不证明她有任何罪过,只能证明她是个女人。”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从萨基特那儿听说的。昨晚我和他共进了晚餐,他还对我表示得意呢。那个笨蛋,他还在可怜我。萨基特和我是敌人,我们是有史以来最为友好的敌人。为了愚弄我,他不惜向魔鬼出卖自己的灵魂,我对他也一样。我们甚至还就此案的结局打了赌,赌一百元钱。他不停地咂舌嘲笑我,因为他对此案成竹在胸。他只需玩他的牌,谋杀犯就会掉脑袋。”
这可够棒的了,两个人赌一百元钱看我和科拉是否会被绞死!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弄个明白。
“如果我俩手上的牌很好,哪里还会有萨基特的牌呢?”
“这我马上就讲到了。你俩手上的牌是很好,但萨基特知道,如果起诉人手上的牌玩得好,那么像你俩手里的这副牌没有哪个男人或女人能玩得好。他知道只要让你俩当中的一个攻击另外一个,这事也就十拿九稳了,这是头件事。第二件事,对此案他根本不用费什么劲儿,有保险公司给他盯着呢,他甚至连举手之牢都不用费。这一点特别让萨基特开心。他只需玩好他手上的牌,赌注的总额就会落入他的口袋。萨基特从哪儿下手呢?他用保险公司为他挖掘出来的材料往死里吓唬你;迫使你签了名控告她。他取了你手中最好的一张牌,这就是你本人也伤得不轻,并使你以此打掉你自己的王牌。既然你伤得那么重,就只能说那是场事故,但萨基特却利用这一点迫使你署名控告她,你签了名,因为你害怕如果不签的话,他就会十分清楚是你干的。”
“我胆怯了,就这样。”
“在处理谋杀案时,可以利用人们的胆怯心理,这方面没有人比得上萨基特。现在他想让你怎样你就怎样了,接下来他将迫使你出庭作证指控科拉,因为他很明白,这样一来,便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科拉告发你。他和我共进晚餐时就处于这种优势。他嘲笑我,可怜我,还和我赌了一百元钱。与此同时,我却不露声色地坐在那儿,心想只要出得对,我手里的这副牌就肯定能打败他。好吧,钱伯斯,你在往我的手里看,你看见里面有什么?”
“没多少东西。”
“哎,你看见了什么?”
“实话和你说,什么也没看见。”
“萨基特也什么都没看见。可你看好了,我昨天离开你之后,去看了科拉,她授权我打开帕普达基斯的保险箱。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箱子里还有其他一些保险单。我去见了为他开保险单的那个代理人,结果我发现:
“那份事故保险单与帕普达基斯几个星期前出的事故没有任何关系。原来这位代理人在翻看日历后发现,帕普达基斯的汽车保险眼看快到期了,因此就去他家中找他。当时科拉不在家,他们两人很快就办理好了汽车保险事宜,包括起火、失窃、碰撞、公共责任等通常那一套。接下来那位代理人向帕普达基斯指出,他什么东西都保了险,就是没有为他本人可能受到的伤害而投保,于是问他买份个人人身意外伤害保险怎么样?帕普达基斯对此提议立刻发生了兴趣。或许上一次所发生的事故是他发生兴趣的原因,但即使是这样,那位代理人也对此一无所知。帕普达基斯签约参加了整套保险并把支票给了代理人,第二天保险单便全都给他寄了出来。你知道,一个代理人通常给几家公司干,因此这些保险单并非出自一家保险公司,这是萨基特忘记的第一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不该忘记,这就是帕普达基斯不仅拥有新买的保险,他原来的保险也在,而这些保险尚有一周才到期呢。”
“好吧,现在看看他都在哪些公司投了保?太平洋州事故保险公司给他开了一万元的个人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单;加利福尼亚担保保险公司给他开了一万元的新公共责任债券;落基山脉信用保险公司给他开了一万的旧公共责任债券。这样一来,就有了我的第一张牌。萨基特有一家保险公司替他效劳,涉及金额达一万元,而我却有两家保险公司可以为我效劳,涉及金额达两万元,就看我是否想要他们插手。你明白了吗?”
“不,我不明白。”
“你看,萨基特不是把你的大牌给偷走了吗?可我又把这张牌从他那里偷了过来。你不是受伤了吗?而且伤得很重。这样一来,要是萨基特证明科拉有罪,而你起诉她因实施这起谋杀使自己遭受了伤害,那样的话,你无论提出什么样的赔偿要求,陪审团都会答应的,而那两家债券公司将有责任根据保险单作出全额赔偿。”
“现在我明白了。”
“太漂亮了,钱伯斯,真是太漂亮了。我发现了自己手中的这张牌,但你没有发现,萨基特没有发现,太平洋州事故保险公司也没有发现,因为他们只顾忙着帮萨基特打好他手上的牌,因为他们过于相信他手上的牌会赢,对我手里的这张牌根本连想也没有想到。”
他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每次走过角落里的一个小镜子前时便美得不行。他接着说了起来。
“好了,有了这张牌,接下来的事便是如何出好它。我得快速出牌,因为萨基特的牌已经出了,科拉随时都可能招供,甚至就在提审的时候,一听到你作证指控她,她就有可能招供,我必须迅速采取行动。那么我是怎么做的呢?我一直等到太平洋州事故保险公司的那个人作了证,并使他公开宣布他真的相信有人犯了罪。这样做是为日后万一我要对他提出非法强行拘留的起诉作好准备。那家伙一说完,砰,我也辩护说科拉有罪。提审因此而结束,使得萨基特无法于当天晚上实施他的计划。然后我把科拉急忙带迸一间管理室,要求在她晚上被关起来之前见她半小时,然后把你也叫了来。她所需要的就是和你在一起呆上五分钟。等我进去的时候,她已经准备好要全招出来,于是我便派肯尼迪进去了。”
“就是昨晚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侦探?”
“他过去曾经做过侦探,但现在已经不干了,眼下做我的密探。科拉还以为自己是在和一名侦探讲话,但实际上那是个假侦探,可还是管用了。她全部招供之后,直到今天都一直保持沉默,这也就够了。下一件事就是你。你可能做的事就是溜之大吉。既然对你没有任何指控,因此尽管你以为自己还被拘留着,可实际上你已经自由了。一旦弄明白这一点,我知道就没有什么胶布、背痛、卫生员或是其他别的什么能留住你,因此等肯尼迪把科技处理完之后,我便派他过去盯着你。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就是太平洋州事故保险公司、加利福尼亚担保保险公司和落基山脉信用保险公司三方之间于夜里召开的小型会议。我和他们一摊牌,他们很快就做了笔交易。”
“你说他们做交易是什么意思?”
“首先,我把有关法律读给他们听,给他们读了加利福尼亚车辆法第一百四十一节第四款第三条有关客人的款项。该项条款规定,如果客人乘坐主人的汽车而受伤,他没权获取赔偿,除非他受到的伤害是由司机醉酒或蓄意的不端行为而引起的,那样的话,他就有权获取赔偿。你看,你是位客人,而我又辩护说她犯有谋杀和攻击罪,从而构成了大量的蓄意不端行为,对不对?而你知道,对此他们也拿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确实是她一个人干的。因此那两家出售了公共责任保险单的公司,就是那两家有可能赔付保险单上全部金额的公司,他们各捐五千元用以支付太平洋州事故保险公司所要作出的赔偿,而太平洋州事故保险公司则将向科拉表示愿意作出全额赔付并就此事不再做声。这件事的处理总共没超过半个小时。”
他停了下来,又得意地笑了笑。
“接下来怎么样?”
“我还在想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太平洋州事故保险公司的代表今天走上证人席说,他的调查使他确信没有人犯了罪,而他的公司将全额偿还事故保险金,萨基特当时的表情我现在仍旧还记得。钱伯斯,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公开以假动作诱骗一个人,然后再当头给他一棒,世上没有任何感觉比这更令人惬意了。”
“我还是不明白。这个家伙为何又出庭作证?”
“科拉在等着判刑,在辩护她有罪之后,法庭通常希望听到一些证词以便弄清楚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样才好定刑。而萨基特从一开始便嚎着要见血,希望给犯人判死刑。喔,他是个残忍好杀的家伙,萨基特就是这样。正因为如此,和他对着干才让我觉着特别来劲儿。他真的相信绞死那些犯人会有一定的益处。和萨基特对着干是要冒风险的。他把为他效力的那个保险公司的人又送上了证人席,但在深夜小型会议之后,他已不再是萨基特的人,而成了我的人,只是萨基特不知道罢了。萨基特发现真相之后狂喊乱叫,可已经太迟了。如果保险公司都不相信科拉有罪,陪审团也就不会相信,你说是不?这样一来根本就不可能再证明她有罪。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让萨基特大为恼火。我站起来对法庭发表了演讲,讲得很从容,说我的当事人如何从一开始就抗辩说自己无罪,而我如何不相信她的话,如何知道了存在大量我认为对她不利的证据,这些证据足以使任何法庭判她有罪,而且我相信当我决定为她辩护有罪并由法庭来决定她的命运时,我的行为代表了她最大的利益。但是,钱伯斯,你知道我是怎么在舌下发出‘但是’这两个字的吗?但是,考虑到刚才证人作出的证词,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撤回她有罪的辩护,好使案子进行下去。萨基特对此束手无策,因为我仍处于为期八天的有效辩护期之内。他知道自己完蛋了,只好同意辩护说发生的是过失杀人罪,法庭又审问了其他的证人,最后给她判了六个月,缓期处刑。即使是对此判决,法庭似乎都表示了歉意。我们撤消了对科拉提出的攻击他人的起诉,这是整个案子的关键,而我们几乎把它忘了。”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肯尼迪把科拉带了进来,把一些文件放在卡茨面前,然后离开了。
“给你,钱伯斯,在上面签个字就行,好吗?它将证明你放弃了对自己所受到的任何伤害作出赔偿的要求。保险公司很配合,就算是对他们的回报吧。”
我签了字。
“你要我带你回家吗,科拉?”
“我想是的。”
“你们两个等一等,再等一等,不要这么急,还有一件小事。你们杀死了希腊人,得到了一万元钱。”
她看了看我,我看了看她,而卡茨则坐在那里看着支票。
“你们看,要是卡茨得不到什么钱的话,这副牌也就算不上是一副极好的牌了,我忘了告诉你们这一点。好吧,嘿,好吧,我不会太贪。通常我全都留下,但这一次,我只要一半。帕普达基斯夫人,你给我开张五千元的支票,我就把这笔钱转到你名下,然后到银行把款存好。给,这是张空白支票。”
她坐了下来,拿起钢笔开始写,然后又停了下来,好像她不大弄得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似的。突然,他走了过去,拿起空白支票并把它撕了个粉碎。
“算了吧!这种事一生不也就这么一次吗?给,你全留着吧,我才不在乎那一万元钱呢。一万元钱我有,我要的是这个!”
他打开自己的皮夹子,取出一张字条给我们看。那是萨基特开的一百元支票。
“你们以为我会把它兑换成现金吗?绝不会的。我要把它装在框架里,挂在我办公桌的正上方。”
第十二章
我们离开了那里,鉴于我还破得厉害,因此便叫了辆出租车,先去了银行。把支票存了起来,然后去了一家花店,买了两大束花去参加希腊人的葬礼。他才死两天,他们也刚刚在掩埋他,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葬礼是在一个希腊小教堂举行的,那里聚集了一大群人,其中一些希腊人我曾在小吃店里不时地见过。我们进去时这群人对科拉爱答不理,随便把她安置在离前面三排远的座位上。我看得出他们在看我们,琢磨着要是他们稍后有什么暴力行为的话我该怎么办。他们是他的朋友,不是我们的。但没过一会儿,我看见他们在相互传看一份午后报,上面印着醒目的大标题,说她无罪。一名引座员看了一眼后,忙跑过来把我们带到了头排座位上。做讲道的那个人先用一些下流的俏皮话讲了希腊人是如何死去的,但此时走上去一个人跟他耳语了几句,指了指此时已经快传到前面的报纸,他于是转变态度重新开始,不再讲任何下流的俏皮话,并提到了死者的寡妇和朋友如何伤心等事,其他人也都点头表示同意他所说的话。我们走出教堂到基地去时,有两个人掺住科拉的胳膊帮她走了出去,又有两个人过来帮我。他们把希腊人放进坟墓时,我开始哭泣起来。每次唱那些圣歌都会让人感到伤心,尤其是死者又是一个你喜欢的人,就像我喜欢希腊人那样。末了,他们唱了首我听他唱过无数通的歌,这使我再也支撑不住了。我把买来的花摆放在应该放的地方,别的便什么也做不了了。
出租车司机帮我们找了个人,他愿意租给我们一辆福特牌汽车,周租金十五元,我们接受了。于是,科拉开车上了路。走出城后我们路过一栋正在修建的房子,一路上我俩便议论起这个话题,说近来新建的房屋如何不够多,但等情况一有好转,整个这一片就会房屋林立。到了酒馆后,她让我下了车,把车放好,然后我们走了进去。整座房子和我们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就连我们喝过酒后仍在碗槽里的杯子,希腊人因喝得太醉而未收起来的吉他等都处于原样。科拉把吉他放进箱子里,洗好了杯子,然后上了楼。过了片刻我也跟着她上去了。
她坐在他们卧室的窗户边,望着外面的马路。
“怎么了?”
她一言不发,我起身要走。
“我并没有让你走。”
我又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打起精神来。
“你和我翻了脸,弗兰克。”
“不,我没有。萨基特让我毫无办法,科拉,只得在他的材料上签了字。如果我不签,那他就会明白所有真相。我没有和你翻脸,只不过是在弄清我的处境之前听从了他的摆布罢了。”
“你和我翻了脸,从你的眼神中我就看得出来。”
“好吧,科拉,你说得对。我只是胆怯了,就这么回事。我本不想那样做,也试图不那样做,但他令我感到沮丧,因此便垮掉了,就这样。”
“我知道的。”
“为此我忍受了可怕的折磨。”
“而我也和你翻了脸,弗兰克。”
“你本不想这样做的,可他们给你设置了陷阱,迫使你这样做了。”
“我自己要这么做的,当时我恨你。”
“这没什么,你恨我是因为一件我并未真正做的事,你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我恨你是因为一件你确实做了的事。”
“我从未恨过你,科拉,我恨的是我自己。”
“我现在不恨你了。我恨那个萨基特,还有卡茨。他们为什么就不能不来烦咱们呢?他们为什么就不能让咱们齐心协力抗争到底呢?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在意了。我不会在意的,即使那意味着——你知道的。那样咱们就会保全咱俩的爱情,那是咱们曾经拥有的一切。可他们刚刚现出卑鄙的原形,你就和我翻了脸。”
“而你也和我翻了脸,别忘了这一点。”
“糟就糟在这儿,我和你也翻了脸。咱们互相翻了脸。”
“嘿,这不就扯平了吗?”
“是拉平了,可看看咱俩现在的处境。我们曾身处山顶,高高在上,弗兰克。那天晚上呆在那里的时候,咱们曾拥有一切。过去,我不知道自己会有那样的情感。咱们相互亲吻,把咱俩所拥有的一切封存了起来,这样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它都会永远保存在那里。咱们当时所拥有的一切比世界上任何其他两个人都多得多。可接下来咱们便栽倒了,先是你,然后是我。是的,是扯平了,咱们一起跌落到这里,不再是高高在上,咱们美丽的高山也一去不复返了。”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咱们不是在一起吗?”
“我想是在一起,可我昨晚想了很多,弗兰克,关于你和我、电影、我为什么突然决定不回原来的学校、廉价餐馆、流浪街头以及你为什么喜欢流浪等等。咱俩只是两个无用的人,弗兰克。那天夜里上帝亲吻了咱们的额头,给了咱们任何两个人所可能拥有的一切,可咱们刚好不是能拥有这一切的那种人。咱们拥有了全部的爱,可却承受不了这种爱,一起垮了下来。这种爱就像是一个大大的飞机引擎,它带你穿过天空来到山顶上,可如果你把这种爱放进福特牌汽车里面时,这种爱便被震得粉碎。弗兰克,咱俩恰好就是两辆福特牌汽车,上帝还在上面嘲笑咱们呢。”
“他嘲笑个鬼!咱们不是也在嘲笑他吗?他给咱们竖起了红色停站牌,可咱们却闯了过去,然后又怎么样呢?咱们栽进深渊了吗?栽个鬼吧!咱们脱险了,并因此挣了一万元钱。上帝不是亲吻了咱们的额头吗?那魔鬼就和咱们上了床,你相信我好了,孩子,和他同床感觉好极了。”
“别这么讲,弗兰克。”
“咱们拿到了那一万元还是没拿到?”
“我不愿去想那一万元,数目是不小,但却买不来咱们的高山。”
“高山,见鬼吧!咱们既有高山,又有一万元可落在那山顶上。如果你想登高远望,那就站在那钱堆上四处望好了。”
“你这蠢货,真希望你能看见自己那副丑样,头上缠着绷带又喊又叫。”
“你忘了件事,咱们该庆祝一下,咱们不是说要狂饮一回吗?”
“我指的不是这种狂饮。”
“狂饮就是狂饮。我离开前喝的那酒呢?”
我去了自己的房间,找到了酒。那是一夸脱的烈性威士忌酒,有四分之三满瓶。我下了楼,拿了一些可回可乐杯子、冰块、白色糖块,又回到楼上。她脱掉了帽子,取下发卡散开了头发,披落在肩头。我调好了两杯酒,里面放了些白色糖块和两块冰。
“喝一杯吧,你会觉得好些的。萨基特逼得我走投无路时就是这样说的,这个卑鄙的家伙。”
“天哪,那可是烈性酒。”
“当然是的。给你,可你穿的衣服也太多了。”
我把她推向床,她手里仍旧握着杯子,洒洒了一些。
“见鬼去吧,这东西有的是。”
我开始脱她的外套。
“把我撕开,弗兰克,就像你那晚那样把我撕开。”
我把她的衣服都给撕掉了,她慢慢地扭来扭去,这样衣服便从她的身上滑落下去,然后闭上眼睛躺在了枕头上,头发弯曲地落在肩上,眼神一片忧郁,乳房不再是紧绷在一起朝上指向我,而是软软地摊成两大块粉红色污迹。她看上去就像是世界上所有妓女的曾祖母。就那晚而言,魔鬼的钱真是没有白花。
第十三章
上述状况持续了六个月,我俩没完没了,每次都是这样,先是吵架,然后我就去取酒瓶子。我们之所以吵架是因为我俩就是否该离开这个地方这个问题而争执不下。缓期处刑期未服满之前,我们是不能离开本州的,但刑满之后我想我们应该离开。我没有和她说为什么应该离开,我是想让她离萨基特远远的,因为我担心她一旦因为什么事和我发了火的话,就会像上次提审后那样失去理智并全部招供。我片刻也不相信她。起初,她也兴致勃勃地说要走,特别是当我讲起夏威夷和南海的时候,更是如此。可紧接着酒店生意直线上升。葬礼结束后有一周的样于,我们重新开了张,顾客蜂拥而至,都想看看她长得什么样,后来他们中有的成了回头客,因为他们对受到的款待十分满意。她因此而兴奋不已,认为我们再赚些钱的机会到了。
“弗兰克,附近的路边小酒店全都糟透了,店主都是些过去曾在堪萨斯或别的什么地方开农场的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招待顾客。我相信要是来个像我这样的人,懂得如何做这种生意,并尽力使顾客开心,那人们就会光顾这家酒店并把自己所有的朋友也都介绍过来。”
“让他们见鬼去吧,反正咱们要把这个店卖了。”
“如果咱们在赢利,卖起来就更容易些。”
“咱们是在赢利。”
“我是说赚大钱。听着,弗兰克,我有个主意。要是能让顾客坐在外面的树下,他们肯定会很高兴的。想想看,加州有这么长时间的好天气,但却一点用场也没派上,那些店主们让顾客呆在小酒店里面,而这些小酒店都是爱克迷午餐室固定装置公司用现成的东西装好的,满屋恶臭,令人作呕,吃的东西也糟透了,从弗雷斯诺一直到边界,全都一样,从不会让顾客有什么好感。”
“喂,咱们不是要卖掉这个店吗?那么咱们要卖的东西越少,也才会越快脱手。当然了,顾客会喜欢坐在树下面的,这一点除了加州野餐烤肉架的吊装工外,谁都晓得。但如果要让顾客坐在树下,那咱们就得置办桌子,外面还得装上不少的灯,诸如此类等等,而下一个顾客也许根本不喜欢这样。”
“不论咱们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在这里呆上六个月。”
“那么我们就用这六个月来找买主。”
“我想试试看。”
“好吧,那你就试吧,但我说的话很重要。”
“我可以把里面的一些桌子抬出来。”
“我不是说了,你就试试吧。好了,咱们喝一杯。”
我俩为要不要获取啤酒经营许可证这件事大为争吵,此时我总算弄明白了她到底想干什么。她在外面的树下建了个小平台,把桌子放在平台上,上面放了个有条纹的遮篷,晚上还打亮了灯笼,生意相当红火。她估摸得很对,那些顾客真的很高兴能有机会在外面树下坐上半小时,听点收音机里放出的音乐,然后再上车接着赶路。就在这时啤酒买卖又放开了,她觉得机会来了,这个地方就让它原样不动,添上啤酒生意并称之为“啤酒花园”就行了。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不想要什么啤酒花园。我想要的就是能把整个这个店全买下来并付现金的人。”
“你不觉得那太遗憾了吗?”
“我不觉得那有什么可遗憾的。”
“可你看啊,弗兰克,买一份为期六个月的许可证才花十二元钱。天啊,咱们还花得起十二元钱,是不是?”
“拿了许可证,就又得经营啤酒生意了。咱们已经在做汽油生意,热狗生意,现在又要做啤酒生意。让它见鬼去吧,我想从中解脱出来,而不是越陷越深。”
“大家都拿了啤酒经营许可证。”
“就我而言,那好啊。”
“顾客想来咱们这里,树下面全都布置好了,可我现在却不得不和他们说,由于咱们没有许可证,因此不供应啤酒。”
“你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说些什么呢?”
“咱们只要装上盘管,就可以销售散装啤酒了,这比瓶装的啤酒好,来钱也更快。前两天我在洛杉矶见到了一些好看的杯子,又高又漂亮,顾客喜欢用这种杯子喝啤酒。”
“这么说咱们现在又得添置盘管和杯子了,是吗?你听我说,我不想要什么啤酒花园。”
“弗兰克,你难道从不想有所作为吗?”
“你给我听明白了,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到别的什么地方去,这样每次我环顾四周时,就不会看见一个该死的希腊人的鬼魂大声斥责我,不会在梦中听他话音的回声,不用每次一听到收音机里的吉他声就胆战心惊。我必须离开这里,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我必须离开这个地方,否则我会发疯的!”
“你在和我说谎。”
“喔,没有的,我不是在撒谎,我一生中从未如此认真过。”
“你并未看见任何希腊人的鬼魂,这不是你要离开的原因。别的什么人也许会看见那鬼魂,但弗兰克·钱伯斯先生——你不会看见的。不,你想离开只是因为你是个流浪汉,就是这么回事。你当初来这里的时候就是个流浪汉,你现在还是个流浪汉。离开这里并把钱都花没了之后,又怎么办呢?”
“我在乎什么?咱们到底是离开还是不离开?”
“就是这么回事,你不在乎。咱们可以呆在这儿——”
“我早就知道,这才是你的本意,你一直都是这个意思,要咱们呆在这儿。”
“又为什么不呢?咱们经营得不错,为什么不呆在这儿呢?听着,弗兰克,自从你认识我的那天起,就一直想把我变成个游民,可你不会得逞的。我和你说过,我不是个游民,我想成点气候。咱们就呆在这儿,哪里也不去。咱们去领取啤酒经营许可证,试着成就点事。”
当时已是深夜,我俩呆在楼上,衣服脱了一半。她就像上次提审后那样在屋里转来转去,说话也和那次一样断断续续的,听上去滑稽得很。
“咱们当然要呆下来,你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科拉。给,喝一杯。”
“我不想喝。”
“你应该喝一杯。得到那么一大笔钱,咱们该再次开怀大笑才对,你说是不是?”
“这件事咱们已经笑过了。”
“可咱们还将赚更多的钱,不是吗?我指的是啤酒花园。咱们得为此喝两杯,就算预祝咱们走运好了。”
“你这个笨蛋。好吧,就算预祝咱们走运。”
每周都有两三次类似的情况发生,结果是每次当我宿醉醒酒过来的时候,都免不了那些噩梦。我梦见自己往下栽,耳朵里也会再次响起那破裂声。
缓期处刑期刚服满,科拉便收到电报说她母亲病了。她匆匆备好了一些衣物,我便把她送上了火车。走回停车场时,我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自己是由气体做成的并将飘到某个地方去。我觉着自由了。至少在一周之内我将用不着争吵,用不着竭力避免噩梦,也用不着靠一瓶烈性酒来安抚一个女人,使其恢复好心情。
回到停车场上,我看见一个女孩正在用力启动汽车,可车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把车四处踩遍了,可它就是一动也不动。
“怎么回事?车不走了吗?”
“他们停车时没有熄火,现在电池用完了。”
“这就怪他们了,他们应该负责替你充电。”
“是的,可我得回家呀。”
“我送你回家。”
“你太友善了。”
“我是世界上最友善的人。”
“你连我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就说要送我回去。”
“我不在乎。”
“相当远,在乡村。”
“越远越好。无论住在哪里,都正好顺我的路。”
“你让一个好女孩难以拒绝你的好意。”
“那好吧,如果难以拒绝,就不要拒绝了。”
她是个浅头发的女孩,也许比我稍微大一点,长得不难看,但让我动心的是她的友善,还有一点就是,她对我就好像对小孩子或者别的什么似的根本没有任何戒备心理。她对这一带的路线很熟悉,这一点我能看得出。当我得知她并不知道我是谁时,便更喜欢她了。走出停车场时,我们相互报了姓名,而我的名字并未引起她的任何注意。好家伙,这真令人欣慰!所有我遇到的人刚刚还请我坐到桌边来,没一会儿便让我给他们讲那案子的内幕,声称希腊人是被谋杀的。看来她是惟一的例外。我望着她,再次产生了我刚才离开火车时的那种感觉,好像自己是由气体做成的,会从方向盘后面飘散出去。
“这么说你叫马奇·艾伦,是吗?”
“哎,实际上是克拉默,但丈夫死了之后,我又重新用起了我原来的名字。”
“喂,听着,马奇·艾伦,要么是克拉默,要么是随便你想叫的什么名字,我想向你作出一个小小的提议。”
“是何提议?”
“咱们掉转车头朝南开,你和我去做一次大约一周的短程旅游,你说怎么样?”
“喔,我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
“喔,就是不能去。”
“你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你。”
“嘿,我也喜欢你,那咱们还有啥不能去的呢?”
她欲说又止,然后笑了。
“我坦白,我确实想去。如果只是因为有人觉着我不该这么做,我才不会理会呢,可我的确不能去,因为家里还养着好多猫呢。”
“猫?”
“我家里养了许多猫,都由我来照顾,因此我才赶着要回家。”
“喂,现在不是有宠物农场吗?咱们给其中一家打个电话,让他们派人来把猫取走。”
我的话使她感到很可笑。
“我倒想看看宠物农场见到我那些猫会是什么表情?它们可不同于一般的宠物。”
“猫不就是猫吗?”
“不尽然。有些猫大,有些猫小,我那些全是大个的。我想我那只狮子、那些老虎、那只美洲狮,还有那三只美洲豹,宠物农场侍弄不了的。它们凶极了。美洲豹是一种十分可怕的猫。”
“好家伙,你养那些东西做什么?”
“喔,拍电影,出售幼兽。不少人拥有私人动物园,养着它们会招揽生意。”
“它们不会从我这招去生意。”
“我们开了一家饭馆,顾客喜欢观看这些猫。”
“饭馆?嘿,我也开了家饭馆,所有乡卜人都在他妈的互相卖热狗。”
“哎,不管怎么说,我不能遗弃那些猫,它们得吃饭。”
“咱们怎么就他妈的不能去?给戈贝尔打个电话让他把它们取走,给他一百元钱,让他来喂它们,咱们去玩不就行了?”
“和我一起出去玩值得花一百元钱吗?”
“刚好值一百元。”
“喔,天哪,你这么说我就不好拒绝了。我想你还是给戈贝尔打电话吧。”
车开到她家时,我让她下了车,我自己找了个公用自动收费电话亭,给戈贝尔打了个电话,返回酒馆闭了店,然后又回来找她。此时天快黑了,戈贝尔派人开来了一辆卡车,我正好碰见卡车往回走,上面装满了浑身满是条纹和斑点的猫。我在离她住处一百码远的路上停了车,不一会儿她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手提包。我帮她上了车,然后便上路了。
“你高兴吗?”
“我太高兴了。”
我们往南走,来到了卡连特,第二天我们顺着这个方向走,来到了恩塞纳达,一个墨西哥小镇,在海岸下游七十英里远的地方。我俩住进了当地的一家小旅店,玩了三四天恩塞纳达十分美丽,全是墨西哥人,给你的感觉就像是把美国已经抛出了十万八千里远。我们房间的正面有个小阳台,到了下午我俩就干脆躺在上面看大海,任凭时间流逝。
“你那些猫,嘿,你都做些什么?对它们进行训练?”
“我家养的那些猫可不行,一点不中用,除了那些老虎之外都是些亡命之徒。不过我确实对它们进行训练。”
“你喜欢做这种事吗?”
“就那些特别大个的而言,不太喜欢,可我喜欢美洲豹,有朝一日我将和它们一起演出,不过只有达到一定规模才行,还必须是丛林地带的美洲豹,不能是你在动物园见到的这些亡命之徒。”
“哪一种算是亡命之徒?”
“想吃人的那种。”
“难道它们不都这个样吗?”
“有些有可能是这个样,但亡命之徒肯定是这个样。就人而言,亡命之徒指的是发了疯的人。人或动物要是在监禁中长大就可能成为亡命之徒。你见到的这些猪,看上去像猫,可实际上却是疯猫。”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丛林地带的猫?”
“我从丛林地带捕捉的那些就是。”
“你是说你活捉它们?”
“当然了,要是死了,对我来说就没有用了。”
“好家伙,你怎么捉呢?”
“首先呢,我坐船南行到尼加拉瓜,所有真正叫棒的美洲豹都来自尼加拉瓜。和它们相比,加州和墨西哥的这些只不过是些矮小动物。然后我雇用一些印第安小伙子带我到山上去捕捉我想要的美洲豹,然后我把它们带回来。但这一次,我将在那里和捉到的美洲豹一起呆一段时间,好训练训练它们。那里的山羊肉比这里的马肉要便宜。”
“你听上去好像已经全准备好了,就等着出发了。”
“我是全准备好了。”
她往嘴里喷了一点酒,盯着我看了好半天。当地人把酒放在带有一个细长喷管的瓶子里,你就用喷管往嘴里喷洒,这样做是为了使酒冷却。她喷了有两三次,每次都是边喷边看着我。
“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也就准备好了。”
“算了吧,你以为我会和你去捉那些该死的东西?”
“弗兰克,我身上带了好多钱,就让戈贝尔去养活那些疯猫好了,咱们把你的汽车卖了,能卖多少算多少,然后去猎猫。”
“你很乐意去。”
“你是说你愿意?”
“咱们何时动身?”
“有一只货船明天从这里起程,在巴尔博亚迸港。咱们到了那里之后给戈贝尔发份电报,你的车可以留在这家旅店,店主会把它卖掉并把卖来的钱寄给咱们。墨西哥人虽然迟钝,但有个长处,就是诚实。”
“好吧。”
“哎呀,我真高兴。”
“我也是。我烦透了热狗、啤酒、侧面有奶酪的苹果派什么的,恨不得把它们统统扔进河里。”
“你会很开心的。弗兰克,咱们将在山顶上找个凉爽的地方住下来,然后等我的演出准备好了,咱们就可以以此周游世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身上有花不完的钱。你身上有没有点吉卜赛人的成分?”
“吉卜赛人?我生下来时就戴着耳环。”
那天夜里我睡得不是很好,天快亮时,我睁开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了。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对我来说,尼加拉瓜还是不够远。
第十四章
科拉走下火车时身穿一件黑衣服,看上去高高的,头上戴着一顶黑帽子,脚穿黑色的鞋袜,举止有些不够自然。等搬运工把皮箱放在了车上,我们便上路了,走了好几英里远我俩谁也没有什么话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死了?”
“我不想让这件事使你烦心,再说我也忙得不可开交。”
“我现在感觉很不好,科拉。”
“为什么?”
“你不在时我出去逛了一趟,北上去了弗里斯科。”
“你为何对此感觉不好呢?”
“我不知道。你远在衣阿华,母亲快不行了,等等,而我在弗里斯科却玩得很开心。”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感觉不好。你去了我很高兴,要是我想得周到的话,临走前也会让你去的。”
“咱们丢了一些生意,我关店了。”
“这没什么,咱们还会找回来的。”
“你走了之后,我整天烦躁不安。”
“哎,天哪,你去就去了,我不在乎的。”
“我想你这次去一定很不开心,是吗?”
“不是很令人愉快,但不管怎样,总算结束了。”
“咱们到家后我会让你好好喝一杯的。我搞到了一些好酒,专门给你带了回来。”
“我一点儿也不想喝。”
“会让你打起精神来的。”
“我不再喝酒了。”
“不喝了?”
“我以后告诉你为什么,说来话长。”
“听你的口气,似乎你家里发生了好多事。”
“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葬礼,但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我想从现在起咱们的日子会过得快活些。”
“哎,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我怎么回事?”
“现在不说。你见到你的家人了吗?”
“问这干啥?”
“哎,我是说你玩得开心吗?”
“还好,一个人憋在家里的话总不会比这更开心。”
“我敢肯定你一定玩得很开心,也很高兴你能和我说实话。”
我们回到酒馆时,看见门前停着一辆车,里面坐着一个人。此人傻嘻嘻地笑着下了车,是肯尼迪,那个在卡茨办公室工作的家伙。
“你还记得我吗?”
“我当然记得你,进来吧。”
我们把他带进去后,科拉把我拉进了厨房。
“这可是不祥之兆,弗兰克。”
“你这话怎么讲?”
“我也说不上来,但我感觉得到。”
“还是让我和他谈谈的好。”
我回到他那儿,科拉给我们拿来一些啤酒后便走开了,没一会儿我便开始谈正经事。
“你还给卡茨干吗?”
“不,我离开他了。我们之间发生了点争吵,因此我离开了他。”
“你现在在干什么?”
“无所事事。事实上,我到这偏远的地方来见你也正是为了这事。此前我曾来过两次,但没有人在家。这一次我听说你回来了,因此就一直呆在附近等着没走。”
“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说。”
“我在想你是否能给我点钱。”
“你要什么都成。当然了,我手头不放很多的钱,但五六十元要是管用的话,我会很高兴地送给你。”
“我原指望你会多给我一些。”
他脸上仍旧露着笑容,但我想不能再这样虚虚实实地搪塞下去,应该摸清他的真实意图。
“好了,肯尼迪,到底什么事?”
“我告诉你怎么回事。我离开了卡茨,可那份材料,就是我替帕普达基斯夫人写的那份,仍旧放在档案里,明白吗?既然我是你的朋友,以及其他等等,我知道你不会希望把这种东西随便乱放,因此我就拿了过来。我想也许你愿意把它收回去。”
“你指的是她称之为招供的那一派胡言乱语吗?”
“是的。当然了,我知道它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想你也许愿意把它收回去。”
“你想要多少?”
“你愿意给多少呢?”
“喔,我也不知道。正如你所说的,它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花一百元把它收回来还是可以的。没说的,这个数我愿出。”
“我琢磨着这东西该值更多的钱才是。”
“是吗?”
“我原指望能得到两万五千元。”
“你是不是疯了?”
“不,我没有疯。你从卡茨那儿得到一万元。这个店也一直在赢利,我想挣了能有五千元吧。再有,就房地产一项,你能从银行得到一万元,帕普达基斯置办它花了一万四,这样看来你能得到一万。这些算下来,有两万五千元。”
“就为了收回那东西,我会让你剥得一干二净?”
“值的。”
我并没有动一下,但我一定是眼神忽闪了一下,因为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自动枪并瞄向了我。
“别找事儿,钱伯斯。我并未把那东西带在身上,这是其一。再者,如果你要是找事儿的话,我会让你吃枪子儿的。”
“我没找任何事儿。”
“嘿,你最好别找事儿。”
他把枪不停地瞄向我,而我则不停地看着他。
“我猜想只有按你说的办了。”
“没什么猜不猜的,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但你说的数也太大了。”
“说下去,钱伯斯。”
“我们从卡茨那儿得到一万元,这不假,这笔钱还在。这个店赚了能有五千元,但过去这两周我们花掉了一千元。她去外地给母亲置办丧事,我也外出了,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一直没营业。”
“说下去,别停。”
“房地产我们拿不到一万。就目前这个形势,我们连五千都拿不到,或许能拿到四千。”
“说下去。”
“好吧,一万、四千、四千。加在一起一万八。”
他冲着枪管咧嘴笑了笑,然后站直了身子。
“好吧,就一万八。明天我给你打电话,看你是否把这笔钱准备好了。如果准备好了,我会告诉你怎么做。如果没有准备好,那份材料可就转给萨基特了。”
“条件很苛刻,可也只有按你说的办了。”
“那明天十二点,我给你打电话。这段时间足够你跑趟银行了。”
“好吧。”
他退到门口,枪仍然瞄着我。当时正是傍晚时分,天刚刚开始转黑。他往外退的时候,我倚靠在墙上,显出十分垂头丧气的样子。当他出门出了一半时,我突然把店牌灯拉亮,灯光直射他的双眼。趁他摇晃不定的时候,我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他倒下了,我骑在了他的身上,把枪从他手中给夺了过来,扔进餐厅,然后又把他猛揍了一顿,拽进了餐厅并一脚把门关上。科拉正站在屋里,原来她一直都站在门那边偷听。
“把枪拿起来。”
她拾起枪站在那里,我把他抱起来扔到一张桌子上,让他坐起来,然后又把他痛打了一顿。他昏过去后,我取来一杯水倒在他脸上,等他一醒过来,又把他痛打一顿,直到他的脸肿胀得像生牛肉一样,而他则像足球比赛到了最后一刻钟放声大哭的孩子似的,我才住了手。
“打起精神来,肯尼迪,马上和你的同伙通电话。”
“我没有同伙,钱伯斯。我发誓,我是惟一知道——”
我又把他接了一顿,然后我们重新开始。他总是说没有什么同伙,因此我便反扭他的手臂使他动弹不得,然后使劲往下压。
“好吧,肯尼迪,如果你坚持说没有同伙,那我就把它掰断。”
他挺了好一会儿,比我料想的他所能忍受的时间还要长。我把全身力气都用到了他手臂上,心想自己是否真的能把它掰断,因为我左臂断过的地方仍旧很弱。如果你曾试着掰断一只老火鸡的第二个关节的话,或许你知道把一个人的手臂扭到背后来掰断有多难。但就在这时,他突然说愿意打这个电话,于是我便松开他并告诉他该说些什么,然后把他拉到厨房电话旁,把餐厅的分机从双开弹簧门拉进来,这样我就既可以监视他又可以听到他们双方都说些什么。这时科拉也拿着枪来到了我们身边。
“我一打手势,就给他一枪。”
她仰身向后,嘴角略过一丝可怕的笑容。我想她那一笑比我的任何举动都更让肯尼迪害怕。
“就给他一枪。”
他拨通电话后有个家伙接了。
“是你吗,威利?”
“是帕特吗?”
“是我。听着,都安排好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带着那份材料过来?”
“按咱们说好的,明天。”
“今晚来不行吗?”
“银行关门我怎么可能打开保险箱呢?”
“好吧,那就按我说的做。明早第一件事就是把材料取出来,然后带着它过来,我就呆在他这里。”
“呆在他那里?”
“听好了,威利。他明白,不得不按咱们说的办,是吧?可他担心如果那女的知道了他要交出那么一大笔钱,她是不会干的,你明白吗?如果弗兰克离开的话,她就会明白准是出了事,或许她会产生和他一起去的念头,因此咱们就在这里把这件事办好。我只装作要在他们家汽车游客旅馆过一夜,这样她对事情真相便会一无所知。明天你过来时只装作是我的一个朋友,咱们一起把这件事办利索。”
“他不走开可怎么把钱取回来呢?”
“这都安排好了。”
“你究竟为何要在他那里过夜呢?”
“我自有道理,威利,因为他所说的有关那女人的那一套也许只不过是遁词,也许不是,明白吗?但如果我呆在这里,他们就一个也跑不掉,你听懂了吗?”
“你现在说的话,他听得见吗?”
他看了看我,我点头示意他说能听见。
“他和我都在电话亭里,我想让他听见我说的话,你明白吗,威利?我想让他明白咱们是当真的。”
“你这样做可真够怪的了,帕特。”
“听着,威利,你不知道,我不知道,咱们谁也不知道他是否在耍花招,但也许不是的,那我就不能太苛求了。管他呢,只要他愿意出这笔钱,那咱们就得顺着他点,你说是不?就是这么回事。你按我说的做,明早尽快带着那东西到这里来,越快越好,你明白了吗?因为我不想让她起疑心,猜想我为何一整天都在这里晃荡。”
“好吧。”
他挂断了电话,我走过去又猛击了他一下。
“这一击是警告你,他再打来电话时不要说漏了嘴,你听明白了吗,肯尼迪?”
“我听明白了。”
我等了几分钟,不一会儿就有电话打来,我接的。肯尼迪拿起电话后,又和威利作了些类似的交代,并说这一次是他独自一人在接电话。威利总觉著有些不大对味,但也不得不信。打完电话后,我把肯尼迪带到了后面的一号棚屋,科拉也跟来了,我接过了枪。我把肯尼迪带进去后便立即和科拉走出门并亲了她。
“这个吻是因为你在紧要关头能够赶快行事。现在你听好了,我片刻也不会离开他,今晚我将整夜呆在这里。还会有电话打来,那咱们就还得带他进去接电话,我想你还是正常营业为好,我说的是啤酒花园,不要把任何人带到里面来。这样做是因为要是他的同伙来窥探的话,你也好有个准备,看上去生意一如既往。”
“好吧。还有,弗兰克。”
“什么事?”
“下次我再自作聪明的话,你就在我的额上来一拳好吗?”
“你什么意思?”
“咱们早该离开此地,现在我明白了。”
“咱们该离开个鬼,等赢了这次再说。”
这时她亲了我一下。
“我想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弗兰克。”
“咱们会赢的,别担心。”
“我不担心。”
我整夜和肯尼迪呆在那里,没给他一点吃的,也没让他睡一点觉。有三四次他得去接威利打来的电话,有一次威利还想和我通话。就我的判断而言,我们没有露马脚。肯尼迪每接完一次电话,我就把他痛打一顿。这活不轻松,但我决意使他真的特别希望那份材料会尽快送来。他这边在用毛巾擦脸上的血,外面啤酒花园里却传来收音机的声响和顾客的说笑声。
次日上午十点钟左右,科拉来到了后面。
“我想他们来了,一共有三个人。”
“把他们带到后面来。”
科拉拿起枪,把它别在腰带里,这样从正面就难以被人看见。她走开不一会儿,我听见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原来是肯尼迪的打手之一。科拉把那帮家伙押了过来,命令他们举着双手在她前面倒着走,其中的一个家伙脚跟碰在混凝土过道时摔倒了。我打开了门。
“这边走,绅士们。”
他们走了进来,仍旧举着双手,科拉跟着他们走了进来,把枪递给了我。
“他们都带了枪,但都被我在餐厅里给缴了。”
“最好把枪都取来,他们没准有同伙。”
她走了,没一会儿便带着枪回来了。她卸掉弹夹,把它们放在我身边的床上,然后挨个翻他们的口袋,很快就找到了那份东西。滑稽的是,在另外一个信封里装着所有的直接影印机复制件,六张正片,一张反片。他们原打算不停地敲诈我们,可来的时候却又傻乎乎地把复制件全都带在了身上。我把所有的复制件,连带原件一起拿到外面,把它们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然后付之一炬。烧完之后,我把纸灰踩进泥土里回到了屋里。
“好了,伙计们,我送你们出去,武器就放在这儿吧。”
我把他们押到了他们自己那辆停在外面的车上。他们离去后,我又回到屋里,但科拉却不见了。我又来到后面,也没见着她。我上了楼,只见她呆在我们的房间里。
“喂,咱们打赢了,是不是?这回把它们彻底毁掉了,复制件及其他所有的一切。我一直也很担心。”
她一句话也没说,眼神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出了什么事,科拉?”
“这么说是彻底毁掉了,是吧?复制件及其他所有的一切。不过你并没有把我彻底地毁掉,我这里有一百万份复制件,和毁掉的那些一样有效。吉米·杜兰特。我这里有一百万份,你能把我怎么样?”
她放声大笑,猛然躺倒在床上。
“好啊,只是为了杀死我就自投罗网,你要是蠢到这份上的话,那你是有一百万份。你当然有,一百万份。”
“喔,你说的不对,而妙就妙在这里,我根本不必自投罗网。卡茨先生没告诉你吗?他们一旦只判定是过失杀人罪,就不能再把我怎么样了,大概宪法就是这么规定的。喔,你说的不对,弗兰克·钱伯斯先生,绞死你无损我一根毫毛。对,这就是你的下场,被绞死,绞死,绞死!”
“又怎么得罪你了?”
“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你的朋友昨晚过来了,她不知道我的情况并在这里过了夜。”
“什么朋友?”
“和你去墨西哥的那个娘们儿。她全都和我说了,我们现在成了好朋友,她认为我俩还是做好朋友为好。弄清了我的身份之后,她还以为我会杀死她呢。”
“我有一年没有去过墨西哥了。”
“喔,你去过的。”
她出去了,我听见她去了我的房间。回来时,她带回一只猫崽,一只比普通猫还要大的猫崽,灰颜色,身上还带有斑点。她把它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它便开始喵喵叫了起来。
“你们不在时美洲豹下了小崽,她给你拿来一只好让你记着她。”
她仰身向后靠在墙上,又开始大笑起来,那是一种疯笑。
“那只猫又回来了!它踩在保险丝盒子上丧了命,可现在又回到这里来了!哈、哈、哈、哈、哈、哈!猫让你如此倒霉,这难道不是件怪事吗?”
第十五章
此时科拉已失去了自我控制,哭个不停,等安静下来以后,她下了楼,我紧跟着她下了楼,只见她正把一个大纸板箱的顶端日盖往下撕呢。
“只不过是在为咱们的小宠物做个窝,亲爱的。”
“你真好。”
“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我没以为你在做什么。”
“别担心,该给萨基特打电话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别那么紧张,到时你会需要全身力气的。”
她用木丝给箱子做了衬,上面又放了些呢绒。她拿着箱子上了楼,把猫崽放了进去。猫崽喵喵叫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我下楼给自己调了杯可乐,刚一调好,她便来到了门口。
“只不过是在喝点东西以便保持体力,亲爱的。”
“你真好。”
“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我没以为你在做什么。”
“别担心,我要是准备好了想悄悄离开的话,我会告诉你的。别那么紧张,到时你也许会需要全身力气的。”
她怪异地看了我一眼便上了楼。一整天都是这个样子,我跟着她转悠,担心她会给萨基特打电话;她跟着我转悠,担心我会悄悄离开。我俩干脆就没营业,相跟着走来走去的空当儿,就坐在楼上的房间里,谁也不看谁,只是看着美洲豹。它一喵喵叫,她便下楼去给它弄些牛奶来,每次我都跟着她。把奶舔食完,美洲豹就会入睡。它太小了,还不大能玩耍,大部分时间不是喵喵叫就是睡觉。
那天夜里我们并排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我一定是睡着了,因为我又做了那些噩梦。这时我突然醒了,甚至还没有真正醒过来就往楼下跑,是拨电话的声音把我惊醒了。她正呆在餐厅的分机旁,上下穿戴整齐,身边的地板上放着一个装得满满的手提包。我夺过听筒扣在挂钩上,抓住她的肩膀,猛地一把将她从双开弹簧门拉过来,推她上了楼。
“给我上去!给我上去,不然我就——”
“不然你就什么?”
电话响了,我接的。
“这是你的同伙,说吧。”
“这里是黄色出租车公司。”
“喔,喔,黄色出租车,我曾给你们打过电话,但我已经改变主意了,不用了。”
“好吧。”
我上楼后见她正在脱衣服。回到床上后我们又一言不发地躺了好长时间,后来她突然说了起来。
“不然你就什么?”
“你问这干啥?也许是给你额上来一拳,也许是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不是吗?”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弗兰克,我知道你一直在做什么。你一直躺在那里琢磨着怎样才能除掉我。”
“我一直在睡觉。”
“别和我撒谎,弗兰克,因为我也不想和你撒谎,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她的话我思忖了好半天,因为她所说的正是我一直在做的事——躺在她的身边,苦思冥想怎样才能除掉她。
“那好吧,说实话,我是在琢磨着怎样才能除掉你。”
“我就知道的。”
“你又好到哪里呢?难道你刚才不是要把我交给萨基特吗?那难道不是一回事吗?”
“是的。”
“那咱们就扯平了,再次扯平了。这不又和原来一样了吗?”
“不完全一样。”
“喔,一样的。”
此时我自己也有点失去了控制,把头放在了她的肩上。
“咱们就是原来那个样子。无论咱们如何欺骗自己,如何讥笑那笔不义之财,如何高声说与魔鬼同床共枕有多过瘾,咱们都还是原来那个样子。我本来想和那个女人私奔,科拉,我和她说好了要去尼加拉瓜捕捉猫,可我之所以没有去是因为我知道我得回到你身边,咱们的命运已经连在了一起,科拉。咱们原以为自己站在高山之巅,可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相反咱们身背一座高山。自打那天夜里起,那座高山就一直压在咱们身上。”
“这是你回到我身边的惟一原因吗?”
“不,咱们心心相印,没有哪个第三者插得进来。我爱你,科拉。可是,爱要是与恐惧掺杂在了一起,就不再是爱,而是恨了。”
“这么说你恨我?”
“我不知道。但咱们现在总算是在说已里话。刚才说的是部分原因,你该知道的。我躺在这里琢磨着要干的事才是真正的原因所在,这你已经知道了。”
“我刚才和你说有件事要告诉你,弗兰克。”
“喔。”
“我要有孩子了。”
“你说什么?”
“我离开前就怀疑有了,母亲病故后,我很快就肯定这是真的。”
“这真出人意外!这真出人意外!快过来,亲亲我。”
“不,请别这样,这件事我得和你说说。”
“你不是已经说了吗?”
“那不是我要说的意思。你好好听我说,弗兰克。我在老家的那段日子里,一边盼着葬礼赶紧结束.一边想着这件事,想着对咱们来说这将意味着什么。咱们不是夺走了一条生命吗?现在咱们将还回一条。”
“说得对。”
“我的所思所想都乱成了一团。但在你和那女人有了那事之后,我的思绪已经不再混乱了。我不能给萨基特打电话,弗兰克。我不能给他打电话,因为我不能既想生下这个孩子,然后却又要让他知道,是我使其父亲因谋杀罪而被绞死。”
“你是准备去见萨基特的。”
“不是的,我是准备离开的。”
“你不准备见萨基特只是由于这一条原因吗?”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这个问题。
“不,我爱你,弗兰克,我想这你是知道的。要不是由于这个原因,没准我早就去见他了。正是由于我爱你。”
“那个女人在我心里没有一点分量,科拉。我告诉过你我为什么和她在一起,我不过是想逃脱而已。”
“这我知道,我一直清楚这一点。我知道你为什么想带我走,我曾说这是因为你是个流浪汉,这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知道你喜欢流浪,但那并不是你想离开这里的原因。你喜欢流浪,我爱的就是你这一点。只是因为你没有告诉她一件和她根本不相干的事,那女人就和你翻了脸,她这样做真让我恨她。不过,就为你俩这件事我当时真想毁了你。”
“是吧?”
“我在试着和你说说我的心里话,弗兰克。我要说的就是,我本想毁了你,然而却无法去见萨基特,倒不是因为你不停地监视着我,我完全可以跑出这座房子到他那里去。原因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这么说来,我已经摆脱了魔鬼,弗兰克。我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给萨基特打电话了,因为我已经有过机会,有过理由,可我并没有这么做,因此魔鬼已经离我远去,但他离你远去了吗?”
“如果他已经离你远去,那我和他还有什么更多的瓜葛呢?”
“这咱们可说不准。除非你也有了机会,和我一样的机会,否则咱们永远也搞不准的。”
“我敢肯定地说,他已经离开了。”
“在你琢磨着如何除掉我的同时,弗兰克,我也在想同样的问题,即用什么办法你能除掉我。你可以在游泳的时候除掉我。咱们将向水的深处走去,很深很深,就像咱们上次那样。如果你不想让我回来,你就不用让我回来,谁也不会发现的,这种事海滩上时常发生。明天一早咱们就去。”
“明天一早咱们要做的事就是结婚。”
“如果你想结婚那咱们就结,但返回之前咱们去游泳。”
“游个鬼吧,快过来亲亲我。”
“明天晚上,如果我回得来的话,会让你亲个够。那将是甜蜜的吻,弗兰克,而不是醉醺醺的吻;是带有美梦的吻;是来自生命而非死亡的吻。”
“是咱们的约会。”
我们在市政厅结了婚,然后去了海滩。她看上去特别漂亮,我只想和她在沙滩上玩耍,可她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没过一会儿便起身向拍岸浪花走去。
“我向里走了。”
她径直往前走,我在后面跟着游。她不停地走,比从前多走出去好远,然后停了下来,我追上了她。她在我身旁转过身来,握住我的手,我们相互注视着对方。这时她明白魔鬼已经离我而去,我是爱她的。
“我是否告诉过你,我为什么喜欢双脚随浪涛摆动?”
“没有。”
“因为这样浪涛会使它们掀起来。”
一个大浪打来,把我们掀得很高。她把手放到乳房上,让我看它们如何被波浪掀了起来。
“我喜欢这样。你看它们大吗,弗兰克?”
“我今晚告诉你。”
“我感觉它们很大。我还没告诉你呢,怀孕不光使你知道自己将创造另一个生命,也给你的身体带来了变化。我感觉自己的乳房特别大,真想让你亲亲它们。很快我的肚子也会变得很大,我会很得意的,希望人人都能看见。这是生命,我体内已经感觉得到了。这对咱俩来说都是一个新的生活,弗兰克。”
我们开始往回走。返回的路上,我向下游去,游了能有九英尺,这从压力就能判断得出。这些水塘大都是九英尺,这一个也不例外。我把两腿并在一起又往下游去,水猛击在我的耳朵上,感觉它们好像要爆开似的。但我用不着游上来,作用于肺部的压力会驱动血液中的氧气,因此几秒钟内不用考虑呼吸的问题。眼望周围绿色的水,耳朵嗡嗡作响,背和胸担负着重压,我似乎觉着自己生命中所有的邪恶、卑鄙、懒惰和微不足道的东西都被挤压出去和冲洗掉了,我已经完全准备好和科拉干干净净地重新起程,就像她说的那样,开始新的生活。
我游上来时,科拉正在咳嗽。
“只是怀孕期间常见的呕吐。”
“你没事吧?”
“我想是的。上来一阵,然后就过去了。”
“你有没有吞水呀?”
“没有。”
我们走了没多远,这时她停了下来。
“弗兰克,我肚子里感觉不舒服。”
“来,靠在我身上。”
“喔,弗兰克,也许我刚才闪着了。我只想着把头抬高些,好别吞咽了海水。”
“放松点。”
“那该有多可怕呀!我听说过有的女人就是因为闪着了而流了产。”
“放松点,就平躺在水中,别试着去游,我来把你拖上岸。”
“你叫个救生队员来不是更好些吗?”
“天哪,不要的,那家伙会使劲拍打你的腿。你就躺在水里好了,我会比他更快地把你弄上岸。”
她躺在水里,我握住她游泳衣的肩带拖着她走,没一会儿便觉着身体有些不支。本来就是拖她一英里远我都没问题的,但我不停地想,得赶紧把她送往医院,因此就加快了速度。在水里的速度一快,肯定要陷迸去。不过,没一会儿我便站稳了,然后抱起她冲过排岸浪花。
“不要动,让我来抱你上岸。”
“我不动。”
我抱着科拉跑到我们放毛衣的地方,把她放了下来,又从自己的毛衣口袋里取出汽车钥匙,然后把两件毛衣都围在她的身上,抱起她向车走去。车停在前面的马路边上,而马路与海滩不在一个平面上,得爬上堤岸才能上去。我两腿疲乏得很,迈了这腿简直就快迈不动那只腿,但我还是紧抱着她不放。我把她放进车里后便发动汽车开始上路。
我们曾到圣莫尼卡上游两英里处游过泳,知道附近有家医院。我追上了一辆大卡车,卡车后面写有这样一句话:“一按喇叭就给你让路。”我使劲儿按喇叭,可它仍旧在路中间行驶。我无法从左面超车,因为有一长串汽车正从对面驶来。我向右面驶去并加大了油门,顿时响起了科拉的尖叫声。我根本没石见路边的阴沟屏障,只听轰隆一声响,眼的便漆黑一团。
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挤在方向盘边上的空当儿里,背部朝前。我顿时呜咽起来,倒不是因为见到了自己所处的惨状,而是听到了可怕的声音。这声音听上去就像是雨水滴落在锡制的房顶上,但不是的,是科拉的血正不断地流洒在发动机罩上,她就是在此处穿透了挡风玻璃。只听汽车喇叭叫个不停,人们纷纷跳下车跑向她。我把她扶起来,试着把血止住,与此同时不停地和她说话,哭喊,亲吻她,可我的吻她一点也没感觉到。她死了。
第十六章
他们为此又把我抓了起来。这一次卡茨把钱全拿走了,包括他为我们赢得的一万元,我们自己赚到的钱,以及酒馆的房契。他尽其所能为我辩护,但从一开始他就不占优势。萨基特说我是一只疯狗,只有把我除掉才能保证生命的安全。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觉得已经摸得十分清楚,我和科拉为了拿到那笔保险金而杀死了希腊人,然后我和科拉结了婚,为了独吞这笔钱,我又把她杀死了。得知我和另外一个女人去了趟墨西哥,科拉的死期也随之加快了些,就是这样。萨基特得到的尸检报告显示,科拉已有孕在身,他说这也是原因之一。他把马奇送上了证人席,她讲述了墨西哥之行。马奇本不想说什么,但没有办法。他甚至把美洲豹也带到了法庭上。它长大了些,但由于没有受到良好的照顾,因此看上去污秽不堪、满脸病态,它嚎叫起来并想咬萨基特,看上去够吓人的。说真的,它那副样子对我十分不利。但真正让我丧气的是科拉打电话叫出租车之前给我留下的条子,她把它放进了现金收入记录机里,以便我早上起床后能见到,可后来就把这件事给忘了。我根本没见到这个条子,因为我们去游泳之前并未开张,也根本没往现金收入记录机里看一眼。这条子写得甜甜蜜蜜,但同时也提到了我俩杀死希腊人那件事,这着实使我丧了气。有关这个条子的事,法庭辩论了三天,卡茨搬用洛杉矶县所有的法律书籍与他们抗争,但法官判定不能放过此事,这样我们杀死希腊人的事也就无法放过了。萨基特说,这样看来,我是不无动机的。有了动机,再加上我是只疯狗,因此也就有了眼下这起谋杀。卡茨根本没让我出席作证。我又能说些什么呢?说我没杀她,因为杀死希腊人所带来的所有麻烦我俩刚刚全都扫除了吗?那可就太棒了!陪审团离开了五分钟。法官说他对如何处置我的考虑与对如何处置任何其他疯狗的考虑会完全相同的。
因此我现在呆在死囚行刑前的监房里,把所发生的这一切的最后部分写完,这样麦康奈尔神父就可以从头至尾过一遍,给我指出标点符号及其他别的等等都有哪些不妥,或许可以稍稍做些修改。如果判我延期执行的话,那他就先把我写的东西保管起来看看下一步会怎么样。如果判我减刑的话,那他就把它烧了,这样他们就永远也不会从我告诉他们的情况中得知到底是不是谋杀。但如果他们让我死的话,那他就去找找看是否有人愿意把我写的东西出版了。不可能有什么延期执行,也不可能有什么减刑,这我知道。我从不欺骗自己。但到了这种地方,你无论如何总还是不由自主地抱着一丝希望。我从未坦白交待过什么,这是其一。我听人说过只要你不坦白交待,他们就不会绞死你。我也说不准。除非麦康奈尔神父祈求上帝保佑我,否则他们永远也不会从我这里得知任何事情的。没准会判我延期执行。
我这会儿感觉醉醺醺的,我一直在想科拉。你认为她知道我不是故意杀死她的吗?我们在水中说了那些话之后,你会以为她会知道的。但可怕的是,你一旦胡乱杀过人,那这事就没准了。也许撞车的时候,她脑海里还是闪过了我杀死了她的念头。正因为这样我才希望自己还会有来生。麦康奈尔神父说我有的,我想来生再见到她,让她知道我们彼此告诉对方的都是真心话,我并没有故意杀死她。究竟是她身上的哪一点使我对她着迷不已呢?我也说不上来。她渴求某种东西,并试图得到它。她所采用的方法全错了,但她尽力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使她对我眷恋不已?毕竟她对我了如指掌,并多次说我不中用。除了她之外,我从未真正渴望过得到任何东西,但这也是相当不小的渴求。我想能让他人渴求,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可能也不是常有的事。
七号监房里关着一个杀了自己兄弟的家伙。他说并非真的是他干的,是他的潜意识干的。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你有两个自我,一个你了解,另外一个你不了解,因为它是潜意识的。这使我震惊不已。难道我真的故意杀死了科拉而自己又不知道?我的上帝啊,这我可不信!我不是故意杀死她的!我的确十分爱她,替她去死我都愿意的!让潜意识见鬼去吧!我才不信呢。全是些骗人的话,是这个家伙编出来骗法官的。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然后才去干的。我不是故意杀死科拉的,这我知道。如果有朝一日我还能见到科拉的话,这就是我要告诉她的。
我这会儿感觉醉得厉害。我想他们一定是在饭里放了麻醉品,这样你就不会去想自己的末日了。我试着不去想。只要不是在想即将到来的末日,我就感觉又和科拉来到了水里,头顶上是天空,周围是水,一起谈论着我们将有多么幸福,我们的幸福将如何天长地久。我想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已经超越了死亡。此时来生的说法也才显得真实,用不着去想麦康奈尔神父是怎么知道会有来生的等等。和科拉在一起时我相信来生,可一想到眼前,来生的说法便又不灵了。
没有判延期执行。
他们来了。麦康奈尔神父说祈祷会有用的。如果你已经读到了这里,就为我和科拉祈个祷吧,祈祷我们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会永远厮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