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只为与你相遇》作者:茱蒂·德佛奥
第一章
面前摊着一本总帐,茱蒂丝.瑞卫道恩的目光却落在她父亲身上。她母亲海伦就立于她的身侧。茱蒂丝一点也不怕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多年来他的所作所为无非是要她怕他。他的眼中血丝密布,眼眶乌黑。她知道他之所以如此愁云惨雾,乃是因为痛失爱子;他那两个傲慢自大又残暴的儿子,正是他的翻版。
茱蒂丝略带好奇地审现罗伯特。他向来懒得理睬她这独生女,女人对他而言根本不值钱。他的第一任妻子虽给了他两个儿子,自己却不争气先死了,第二任妻子却只会生女儿,成天缩头缩脑、胆小如鼠。
“你要干什么?”茱蒂丝冷静地问。
罗伯特瞅着女儿,仿佛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事实上,这女孩子大部分时间都被藏起来,和她妈妈躲在自己的卧室里,窝在一堆堆书本和帐册当中。他满意地发觉她和海伦当年长得很像。茱蒂丝有对怪异的金眸,某些男人或许会为之迷醉,但他却觉得令人不安。她的头发是灿烂的金红色,额头宽阔,下颔强硬,鼻子挺直,嘴唇厚薄适中颇为性感。嗯,她可以,他想。他可以利用她的美貌。
“你现在是我仅有的,”他的声音中满含嫌恶,“你得嫁人,给我生些外孙。”
茱蒂丝愕然瞪着他。从小她就接受海伦的特殊教育,准备将来长大入修道院为神服务。她的目标是唯一适合贵族女性的职业;三十岁之前,她就能成为女修道院住持,而修道院院长之地位就有如一国之君。她统管土地、产业、村庄、以及武土。她凭一己之判断做买卖,一般男女都将前往请教她的智慧。女修道院长统管一切,不受任何人主宰。
茱蒂丝能为庞大产业管帐,能仲裁争议,知道要喂饱多少人需种植多少燕麦。她能读能写,懂得如何接待国王,如何管理一间医院;凡是她需要会的她全都学了。
而今她父亲竟期望她抛却多年来的努力,改而去做某个男人的仆役?
“我不嫁。”虽是冷冷的三个字,效果却有若洪钟。
一时间,罗伯特愣住了。以前从来没有女人敢如此轻蔑的看待他。事实上,他若非知道她是女人,她的神情还真像男人。一时的惊讶过去后,他一掌将茱蒂丝打得掉过半间屋子。
虽然人躺在地上,嘴角挂着鲜血,她瞪视他的眼中仍是不见丝丝毫恐惧,有的只是不屑与一丝恨意。这使他倒抽了口气,在某方面,这女孩几乎吓住了他。
海伦忙不迭的赶到女儿身边,将茱蒂丝揽入怀中,一手还抓着刚才顺手拿的拆信刀。
面对眼前这一幕,罗伯特心生一计。他太了解他老婆了,表面上她虽然愤怒,他却在她眸中看见怯懦。几秒之后,他已抓住她的手臂,那把拆信刀也飞到房间另一边。
他对她女儿笑着,两手抓着他妻子的手臂,像折树枝般硬生生折断她的骨头。
海伦没吭一声,只是瘫在他脚边。
罗伯特再望向他那仍赖在地上的女儿,“现在你嫁不嫁?”
茱蒂丝点点头,起身窜向她那失去知觉的母亲。
满月照射着三层楼高而似乎随时将倾废的老石塔,它周围环绕的是破垣残壁。两百年前这曾是叱吒风云的坚实堡垒,而今剩下的只有一幢坚实的门房,破蔽的四壁与老石塔,门房里的守卫正睡得香甜,臂弯里还搂着半袋酒。石塔的一楼大厅里横陈着甜睡的猎犬和武士。他们的胄甲全堆砌在墙边生锈。
这儿就是威伦斯堡。一个贫穷、鄙陋、古老的城堡,一个为全英格兰传为笑谈的耻辱之地。传言,此碉堡若似酒般强悍,尼古拉斯.威伦斯必能抵抗全英格兰。然而从没人来攻击,因为根本有动兵的理由。许多年以前,尼古拉斯绝大多的土地,都当作酬佣分给他手下一文不名但野心勃勃的年轻武土。而今威伦斯家族仅余的只有一座早该拆毁的古塔,以及勉强供应这家人生活的数户小农家。
塔顶一扇窗户透出光亮。塔内的房间阴冷且潮湿,石壁上青苔密生,小爬虫不时在地上奔窜,然而整个城堡的财富就端坐在镜前。
艾丽丝.威伦斯凑向镜子,将染料涂在她短而稀疏的睫毛上,这些特殊的化妆品全是法国进口的。艾丽丝挺起身,挑剔地打量自己。她向来对自己的面貌保持客观,知道拥有什么,以及如何善用它。
她在镜中看见一张五官精致的椭圆形脸蛋,小巧的红唇,细长的鼻子。她那窄长的蓝色杏眼,是她五官中最突出的一项。她那头柔亮的金发,是她日复一日以醋和柠檬润洗的宝贝。她的身女仆艾拉用一条黄线将法国头巾系在她头上。这头巾是厚重的织锦料,边缘是宽条橙色天鹅绒。
艾丽丝张开她的小嘴,再次检视她的牙齿。它仍是她全身唯一见不得人的,不但东倒西歪而且有点泛黄。多年来她已学会如何隐藏它们,笑的时候永远不启唇,说话时轻柔不做夸张的大动作,同时头微微低着。这个姿态不但可以遮丑,而且更能挑起男人的兴趣。这使他们认为她不知自己究竟有多美。他们会幻想唤醒这朵含羞待放的花朵,享受这世界的欢乐。
艾丽丝站起身,抚平身上的长袍。她的身材无啥曲线,纤小的胸部衬着扁平的臀部,腰间线条笔直。她喜欢她的身体。比起其他女人,它似乎显得整洁且干净俐落。
她的服饰夸张豪奢,与这间简陋的房问毫不相称。她着迷地打量一身珠光宝气的自己,任由艾拉为她披上镶兔毛的织锦斗篷。
“小姐,你不能去会他。你已经——”
“许配给别人了?”艾丽丝接口道,仍兀自顾影自盼。她很满意这身打扮,深信走到那儿都会是众人注目的焦点,“算了吧,我现在做的事跟我的婚事又有何相干?”
“你知道这是罪恶,你不能跟不是你丈夫的人私会。”
艾丽丝短促地笑了声,“你要我半夜溜出去和亲爱的艾德默幽会?”她嘲讽道,“你不必跟我一起去。我认得路,而且我和盖文要做的事也不需要你在旁边伺候。”
艾拉从小把艾丽丝带大,对她的特立独行早已司空见惯。艾丽丝总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无顾忌,“不,我得跟着去确保你平安无事。”
艾丽丝跟往常一样,对这唠叨的老妇置之不理。她端起床边的银烛台,“那就安静点,不许出声。”她头也不回地说,轻轻拉开橡木门。她一把撩起裙摆挽在臂上,忍不住想到再过几个礼拜,她就可以跟这见不得人的老鼠洞永远说再见,住进乔特耳斯庄园舒适的豪华卧室。
“嘘!”她命令艾拉,同时一手横压向艾拉软绵绵的肚子,使两人都背贴着阴湿的石墙。她父亲的守卫正从楼梯经过,紧身裤脱了搭在肩上,正懒洋洋地朝向他的稻草铺行去。艾丽丝赶忙吹熄蜡烛,希望那人没听见艾拉胆小的倒抽气声。
“来吧!”艾丽丝耳语道,没时间也没兴趣聆听艾拉的抗议。
夜色清明凉爽,一如艾丽丝所预料,屋外有两匹马正等着她和她的女仆。艾丽丝微笑着迳自攀上黑马的马鞍。明天她会赏几文给那个懂得照顾女主人的马僮。
“小姐!”艾拉绝望的轻呼。
艾丽丝明知道艾拉胖得自己上不了马,却仍未转身。她才不会浪费宝贵的几分钟,在一个没用的老太婆身上,她的盖文还在等着她呢!
侧门特意为她敞开着。早先曾下过雨,此刻地上还是湿的,然而空气中仍带有早春的气息。春的脚步带来一丝允诺——以及热情。
她仰起脸迎着微风,策马疾驰。马蹄敲击着坚硬的地面,发出声声近似盖文、盖文、盖文的清脆声响。胯下肌肉结实的健马,在许多方面都使她联想到盖文。哦,盖文,这时候他大概已听说她的婚事,待会儿势必会对她生气。
她仰起头正面迎风,迅速眨着眼直到泪水凝聚。眼泪会很有帮助,所以过去两年来她一直很谨慎地使用。只有在她迫切地需要某样东西时,她才会使出这招杀手鉴。
突然间,她几乎又听见艾拉喋喋不休的唠叨声。如果艾丽丝真想要盖文,为什么又将自己许配给艾德默.乔特耳斯,那个皮肤苍白得像鱼肚皮,两手胖又软,有张丑陋的嘴的男人?
因为艾德默是个伯爵。他拥有的土地由英格兰的一端直延伸到另一端,另外在爱尔兰、威尔斯、苏格兰都有产业,传说连法国也有。当然艾丽丝并不清楚他的财产究竟有多少,但她很快就会知道了。哦,的确,等她成为他的妻子后,她自然会知道。
艾德默的头脑和他的身体一样,全是一团浆糊,要不了多久她就能控制他,以及他的产业。她会找几个娼妓来取悦他,自己亲身管理产业。她才不要男人来指使她、要求她。
艾丽丝虽为英俊的盖文所倾倒,但这并未蒙蔽她的理智。盖文.蒙特格利算老几?他只不过是个苦哈哈的男爵而已。他虽是个杰出的武士,强壮又英俊的男人,但比起艾德默来,可就一文不名了。与盖文共同生活会是什么样的日子,夜晚将是充满激情爱意,但艾丽丝明白没有女人能控制得住盖文。她如果嫁给盖文,他会要她整天关在家里,做女人的工作。不,没有女人能控制得住盖文.蒙特格利。他不但是个需索繁多的情人,也会是个需求特别多的丈夫。
她策马前行。她全都要——艾德默的财富,以及盖文的热情。他爱她——这点她信心十足——她不会失去他的爱。她怎么会失去?还有哪个女人有她这等美貌?
艾丽丝又眨起眼。掉几滴眼泪,他就会相信她是被迫答应艾德默的未婚。盖文是个荣誉心重的男人,他会了解她必须听从父亲的命令。
只要她能够谨慎,就能兼得鱼与熊掌;夜里是盖文的热情,白天则享受艾德默的财富。
盖文纹风不动地伫立着,黑暗中静静等待。外表上他平静无波,实则内心已怒火燃烧。就在今天早上,他听说他深爱的女人即将他嫁;与别的男人同床共枕,生儿育女。
他头一个冲动是闯进威伦斯堡,逼她否认一切。但骄傲使他冷静。这次会面早在数周前即已安排好,所以他强迫自己等到再见着她,再拥她在怀里,由她口中听她道出他想听的话。她只会嫁他一人,这点他百分之百肯定。
马匹行走在湿泞地上的轻微声响乍起,盖文立即全身紧绷。一瞬间他已来到艾丽丝身旁,她顺势跌进他怀中。
“盖文,”她轻声低唤,“我甜蜜的盖文。”她紧紧攀附着他,仿佛真是恐惧莫名。
他想推开她看看她的脸,但她这样几近绝望地紧拥着他,使他不敢莽动。他感觉到她的泪水湿了他的颈子,这下子积聚一整天的愤怒全部消融了。他紧搂着她,在她耳边低诉情怀,爱抚着她的发。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
她轻轻抽身打量他,庆幸夜色使他看不清她眼中并未红肿,“好可怕,”艾丽丝哑声道,“我真受不了了。”
盖文想到今早听说的事,整个人僵住了,“那么那事是真的喽?”
她优雅的轻哼一声,抬手偷偷用手指压眼角,泪眼汪汪地仰视他,“我父亲心意已定,任谁都说不动他。我甚至利用绝食想使他回心转意,可是他却……其中一个女人……不,我无法告诉你她们是怎样对待我。他说过他会那么做——喔,盖文,我无法说出口他对我说的那些话。”她感觉到盖文僵住了。
“我去找他”
“不!”艾丽丝紧抓着他的手臂,“你不能去!我是说……”她垂下睫毛和双手,“我的意思是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再去找他也是无济于事。婚约已经签定了。现在任谁也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如果我父亲答应退婚,他还是得把我的妆奁付给乔特耳斯。”
“我来付。”盖文声音硬绷绷地说。
艾丽丝惊讶地看他一眼,眼中泪水更多了,“这都不重要。我父亲还是不会允许我跟你结婚的。你知道的。哦,盖文,我该怎么办?我就要被迫嫁给一个我不爱的男人。”她仰望他的眼神是那般绝望,盖文激动地将她纳入怀中,“我无法承受失去你的日子,吾爱?”她抵着他的颈项轻言细语,“你是我的生活所需,我的太阳和夜晚。哦……失去你我会死的。”
“不要这么说!你怎么会失去我呢?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她推开身子仰望他,突然快乐起来,“你真的爱我?真的爱我到——即使我们的爱受到考验,我仍然能拥有你的感情?”
盖文皱了眉,“考验?”
艾丽丝泪汪汪地笑了,“就算我嫁给了艾德默,你仍然会爱我?”
“结婚!”他吼了起来,一把推开她,“你打算嫁给那个家伙?”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他们沉默地对峙着,盖文怒目瞪视着她,她则悲哀地垂着头,“那我走了。我会自动走出你的生命。你不必再看我一眼。”
她几乎到了她的马边,他才有了反应。他粗暴地抓住她,狠狠地攫住她的嘴。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在不是淑女该有的作为,但艾丽丝不在乎。那个羞怯的艾丽丝早就不存在了。
她饥渴地剥了他的衣服,不允许盖文有丝毫爱抚的机会就直接吞没了他。这就是艾丽丝的做爱方式,她崇尚暴力,从不允许盖文碰触她,一切全由她指挥。
他实在很想在事后拥抱她,分享一丝亲密,但她已推开他翻身而起。他只有极力咽下那空虚的感觉。也许淑女就是这么冷淡,无论如何,他还是爱她。她是他唯一的爱。
“我得走了。”她说着动手穿衣。
他喜欢看她纤细的腿;她套上薄如蝉翼的亚麻长袜。至少看着她能帮助他消去些空虚之感。不期然地,他忆起再过不久另一个男人就能名正言顺地抚摸她,突然间他想要还以她给他的伤害。
“也有人来向我提亲。”
艾丽丝的动作霎时停住,她恻首望着他,等待下文。
“罗伯特.瑞卫道恩的女儿。”
“他根本没有女儿——只有儿子,而且两个都结婚了。”艾丽丝立即接口道。
瑞卫道恩是国王的伯爵,他的产业足以使艾德默在相形之下形同仆人。盖文在苏格兰那段日子中,她费了好大工夫将所有伯爵的历史——那些全英格兰最有钱的男人——摸得一清二楚,最后发现只有艾德默最容易捕捉。
“你没听说他两个儿子,两个月前全都病死了?”
她一迳看着他,“可是我从来没听人提过他有女儿。”
“他女儿名叫茱蒂丝,比两个儿子小。我听说她从小就准备送入教会,一直都被人藏在她父亲的房子里,从不出来露面。”
“他们提亲要你娶这个茱蒂丝?她将是她父亲的女继承人,一个富有的女人。他为什么要特别——?”她倏地打住,想起她得对盖文隐藏她的思绪。
他转向她,她可看见他下颚肌肉在抽动,月光映照在他裸露的胸前,适才做爱的汗水仍覆盖着。
“为什么他会特别青睐蒙特格利?”盖文冷声替她说完。
蒙特格利家族曾一度富可敌国,结果引起亨利四世的眼红。亨利决定要削减这家族的财势,进而霸占了大部分的财产,直到一百年后,这家族才又渐渐收回部分失去的。但是蒙特格利家族的创伤始终未愈,谁也不愿再提过去辉煌的历史。
“罗伯特.瑞卫道恩要的是我们兄弟的助力,”过了一会儿盖文道,“瑞卫道恩的土地和我们的在北方毗邻,他怕苏格兰人会来进袭。他认为只要我们家族联姻,就会有人替他保护土地。有个宫廷歌手听他说蒙特格利家族就算没有别的,却能养得活儿子。所以我以为他把女儿给我,要的就是我给他孙子。”
现在艾丽丝差不多已经穿着妥当。她眼神莫测高深地看着他,“名衔将随女儿一起带过来,是不是?你的大儿子将会是个伯爵,而你则一等她父亲咽气就能升格。”
盖文突然兀地转身。他没想过这点,也不在乎。奇怪的是,向来不爱理睬世俗之事的艾丽丝,竟会先想到。
“你会娶她吗?”艾丽丝伫立于他身前,看着他匆匆穿衣。
“我还没有决定。他们两天前才来提亲,那时我想——”
“你见过她吗?”艾丽丝打断他。
“见她?你是指那个女继承人?”
艾丽丝紧咬住牙关,男人有时候也真钝得气人,她很快就又恢复镇定。
“我知道她一定很美。”她泪汪汪地说,“一旦你娶了她,你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盖文立即起身,他不知该是生气还是……!这女人嘴里说着他们和别人的婚事,好像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毫不相干。
“我没见过她。”他平心静气地说。
突然夜似乎包裹住他。他原是想听艾丽丝亲口否认她的婚事,而今却发现自己在讲他可能的婚事。他要逃开这一切——逃开复杂的女人,回到他理智的弟弟的身边。
“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艾丽丝皱着眉,让他抓着手臂踱向她的马,“我爱你,盖文,”她迅速说道,“不管未来发生任何事,我都永远爱你,永远爱你。”
他迅速将她举上马背,“你必须趁有人发现你不见之前赶快回去。我们可不希望这种故事传到那位勇敢又高贵的乔特耳斯耳中,是不?”
“你好残忍,盖文,”她说,但声音中并无泣意,“我真得为我无法控制的事受惩罚吗?”
他没回答她。
艾丽丝倾身吻他,然而她知道他的心已飞到别处,这使她恐惧万分。她用力一拉马缰,疾驰而去。
盖文回蒙特格利堡时,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们所有的财产虽都已被贪婪的国王夺走,但这些城垣四壁仍属于他们。他们家族已于此定居四百多年;几世纪来他们不断增建、修整,直至今日涵盖三亩的十四呎厚城墙。城墙内土地分为两部分:外城与内城。
外城的屋舍供仆人、卫戍武士与数百人民,以及牲畜居住。内城的建筑则分属蒙特格利四兄弟,以及其各自私人顾问居住。外城负责屏障并保障内城。整座城堡坐落于山顶,背河而立。城堡四周半哩内皆无任何树木,如此任何敌人都需经过开阔之地而败露行藏。
四世纪以来,蒙特格利家族就是藉此堡垒,抵御贪婪的国王和私人战争。每每纵观此一私人堡垒,盖文心中总会充满骄傲之情。
他策马来到河边,然后下马牵着它走过城墙。除了大门外,这是进出城堡的唯一孔道。由于夜已深,若走大门必须唤醒五人来拉动城门,所以为避免劳师动众,他选择走此私人通道。城垣上有守卫彻夜来回巡逻,没有人敢于值勤时睡觉,盖文满意地对每一位守卫点头招呼。
蒙特格利家族都是勤奋工作,讲求正义之人,他们的声誉远播,为全英格兰人所尊敬。盖文的父亲为他五个孩子各建了一座舒适的庄园,但他把庄园全建于城墙之内。
一进入城内,盖文立即撞见一场骚动,“发生了什么事?”他问来牵他马的马僮。
“主人们刚从村里救完火回来。”
“情况糟吗?”
“不,只有几间店铺失火,主人们根本不必去麻烦。”男孩耸耸肩,仿佛在说实在搞不懂这些贵族。
盖文迳自踱进庄园大屋,这石屋是建筑于现用做储藏用的老石塔旁。他们四兄弟都喜欢舒适的大屋;一些武士已准备就寝,盖文和他们打完招呼后,就快步冲上宽阔的橡木楼梯,回到属于他的三楼。
“咱们逃家的老大可回来了,”雷恩悦声招呼他,“迈尔斯,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半夜在外头游荡,有失责任?如果咱们也学他,恐怕半个林子都要烧成灰烬了。”
雷恩是蒙特格利四兄弟中之老三,个子最魁梧的一个。他在战场上是个凶悍善战的武士,但大多时就像现在,他总是眉开眼笑,露出两个迷人的酒窝。
盖文看着他三弟,却没笑。
迈尔斯仍穿着被烟薰黑的衣服,倒了杯酒给盖文,“你有坏消息?”
迈尔斯是四兄弟中的老么,生性严肃,有对犀利的眸子,鲜少见他有笑容。雷恩立即面露关切之色,“出了什么事吗?”
盖文接过酒杯,跌坐在炉火前的胡桃木椅内。这是间大房间,橡木地板上铺有东方地毯,向南有一面大窗,玻璃是由法国进口的。房间内陈设厚重,极富男性色彩。
三兄弟均穿着简单的深色衣服。领际宽松的亚麻衬衫裹住他们的身体,外罩一件背心状羊毛紧身上衣,长及大腿,紧身上衣外再套一件厚重的长袖短外套。他们的双腿暴露在外,穿着深色羊毛紧身裤,结实的肌肉曲线展露无遗。盖文穿了双及膝长靴,臀上斜挂一把镶珠宝的长剑。
盖文一口干了那杯酒。默默看着迈尔斯再注满酒杯。他无法与人分享他的不快乐——就算是他的亲兄弟也不行。
见盖文半天不吭声,雷恩和迈尔斯交换了个眼色。他们知道盖文去了哪里,也猜得出是什么消息使他如此颓丧。雷恩曾见过艾丽丝一次,虽然盖文对她热中之至,他却不喜欢她那种冷酷的气质。只不过她聪明地在盖文面前,始终扮演着完美的女性。不管他对她有何观感,雷恩都同情盖文。
迈尔斯却不,他从来没爱过。对他而言,女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只有一种用途。
“今天罗伯特.瑞卫道恩又派了个信差来,”迈尔斯打破沉寂,“我看他是担心他女儿若不快点生个儿子,她也许会先死了,让他没有继承人。”
“她体弱多病吗?”雷恩问。他是四兄弟中最具同情心的一个,总是特别关心那些受伤的马或者生病的仆人。
“没听说。那家伙为了儿子全死了,只剩下个没用的女儿,而伤心欲绝。听说他经常痛打他老婆,怪她不会替他生儿子。”
雷恩对着酒杯皱了眉。他向来不耻于打女人的行为。
“你会答应他吗?”久不见盖文回答,迈尔斯只有用逼的了。
“你们娶她吧,”盖文说,“把史蒂夫从苏格兰叫回来,或者你,雷恩,你需要个老婆。”
“瑞卫道恩只肯把他女儿许配给长子,”雷恩咧嘴笑了,“否则我再乐意不过了。”
“你还在逃避什么?”迈尔斯火了,“你已经二十七岁,也该有个老婆。这个茱蒂丝不但富有——而且还会带来伯爵的名衔。也许经由她,咱们家族又能重拾往日雄风。”
他已失去了艾丽丝,他愈早接受此一事实,就能愈早痊愈。盖文决定了,“好吧,我同意这桩婚事。”
雷恩和迈尔斯立即长吁了口气。
“我已请信差住下来,我这就去把你的回答告诉他。”迈尔斯放下酒杯。
迈尔斯一走,雷恩的幽默感又发作了,“我听说她只有这么点高,”他把手比在腰下,“而且牙齿长得跟马齿一样大。此外……”
老石塔已破败,风就从裂缝中住屋里钻。糊在窗上的油纸根本抵不住多少寒冷。艾丽丝舒服地沉睡着,亚麻被单下赤裸身子早已布满鸡皮疙瘩。
“小姐,”艾拉经唤她的女主人,“他来了。”
困倦地,艾丽丝翻了个身,“你居然敢吵醒我!”她暴怒地耳语道,“谁来了?”
“就是瑞卫道恩家的仆人。他——”
“瑞术道恩!”艾丽丝立即坐起身,人清醒了,“快把我的罩袍给我,再带那家伙来见我。”
“这里?”艾拉倒抽口气,“不行呀,小姐,你不能这么做。有人会听见的。”
“说的也是,”艾丽丝心不在焉地说,“冒这么大的险实在没必要。快帮我穿衣服,我到厨房边的花园榆树下和他见面。”
“夜里?这时候?可是——”
“快去!告诉他我一会儿就过去。”艾丽丝迅速穿上一件镶灰色松鼠毛的酒红色天鹅绒罩袍,用条宽皮带在腰间系好,再套上染成金色的软皮脱鞋。
她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见到盖文,这期间亦不曾有过他的只字片语。但那次森林幽会后没几天,她就听说他即将要娶瑞卫道恩家的女继承人。现在此一消息已传遍全英格兰,凡是有重要地位的人都被邀请了;所有技有专长的武士亦应邀参与婚宴中的赛会。
每多听说一个字,艾丽丝就愈加嫉妒一分。她有多想坐在一个像盖文一样的丈夫身旁,观赏为庆况她的婚姻而举办的竞技大赛,然而她的婚礼并无此种安排。
尽管她听说了一大堆婚礼计划,却没有一句是有关茱蒂丝.瑞卫道恩的。那女孩只有名字,没有脸孔,没有身材。两个礼拜前,艾丽丝灵机一动,花钱雇了个间谍去调查这位神秘的茱蒂丝,究竟长相如何,以及她必须以什么竞争。她命令艾拉,不管任何时间只要那个人一到就立即通知她。
艾丽丝心跳急促地奔跑于园中蔓生的芦草之间。这个茱蒂丝一定丑得像蟾蜍,她告诉自己,她必须是。
“喔,小姐,”那间谍一见艾丽丝走近立即道,“你的美使日月无光。”他抓起她的手亲吻。
他教她恶心透顶,但他却是她唯一找到能进出瑞卫道恩家族的人。她要付给他的代价比天还高!他虽是个干巴巴,满身油腻的家伙,但他的做爱功夫倒不含糊。哪个男人不是?她纳闷。
“有什么消息?”她匆匆抽回手,“你看见她没有?”
“不……很近——”
“什么近不近?你到底看见她没有?”
“有,我见到她了,”他肯定地答道,“不过她周围警卫森严,不容易接近。”他若想取悦这个金发美女,他就得隐瞒事实。他是见过茱蒂丝.瑞卫道恩,但距离很远,当时她正和她的女侍从骑马而过,而他压根不知哪个影子是那个女继承人。
“她要警卫干嘛?是不是她神志不清,不能自由活动?”
突然间,他有点怕这位疾言厉色的女人,那对森冷的蓝眸中有种慑人的力量。
“当然也有这种谣传,见过她的人只有她母亲和女侍,她就生活在她们之中,从小为将来入教会作准备。”
“入教会?”艾丽丝没那么紧张了。谁都知道有残废或丑恶,或迟钝的女儿出生,只要那家族够富裕,那个怪物就会被送到教会去由修女照顾,“你想她会不会是脑袋有问题?还是残废?”
“小姐,不然她为什么要被藏起来,从来不出来见人?罗伯特.瑞卫道恩是个残暴的人。有一次他老婆被他推下楼梯,脚跛了好一阵子。他才不会愿意让世人看见他有个妖怪女儿。”
“但你不能确定那就是她一直被藏起来的原因?”
他笑了,觉得安全许多,“不然会有什么理由?如果她没有残废且神智清明,他会不把她拿出来献宝?他现在把她许配出去,难道不是因为他儿子都死了,不得不这么做?哪个男人会肯让他唯一的独生女进教会?只有那些有一大堆女儿的人,才会允许这种事。”
艾丽丝静静地凝视着黑夜。她的沉默使得那男人更加大胆。他倾身偎近她,一手压住她的双手,在她耳畔低语,“你没必要害怕,小姐。绝不会冒个漂亮新娘来,抢走你的盖文爵士。”
只有她锐利的倒抽气声,显示她听见了这话。连最低贱的人都知道她和盖文的事吗?
摆出女演员的架势,她转身对那人一笑,“你做得很好,应该……好好奖赏才是。”
他俯身亲吻她的颈项。
艾丽丝立即抽身,藏起她的厌恶感,“不行,不是今晚,”她媚惑地轻声细语道,“明天。等全安排好以后,我们可以多聚聚。”她的手爬上他的鼠蹊处,在他的倒抽气声中,她诱惑地笑了“我得走了。”她装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说道。
当她背转身时,脸上不见一丝笑容。回房之前,她还有个地方得去绕绕。马僮一定会很乐意
帮助她。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公然谈论盖文和她……而这个人必须为他所说的话付出代价。
“早安,父亲,”艾丽丝悦声说着,倾身亲吻那个皮包骨似的老头的脸颊。他们位于塔楼的二楼,楼面整个打通成为一个大厅堂。这就是他们吃饭和堡中顾问睡觉的地方,也是每日生活起居活动的地方。
她瞥一眼她父亲的空酒杯,“嘿,你!”她厉声唤住一位经过的仆人,“再替我父亲多拿些麦酒来。”
尼古拉斯.威伦斯双手握住他女儿的手,感激地望着她,“我可爱的艾丽丝,只有你会关心我。其他人——你妈和其他姊妹,全都只想剥夺我喝酒的乐趣,但你了解它多能抚慰我。”
她抽身离开他,藏起对他的触碰的感觉,“我当然关心,亲爱的父亲,因为只有我一个是真心爱你的。”她对他甜甜地笑着。
虽已过了多年,尼古拉斯仍惊异他和他那丑八怪老婆,居然会制造出如此可爱的女儿。艾丽丝苍白的美与他的黝黑形成强烈对比。其他人生他气,藏他的酒瓶时,艾丽丝总会偷偷拿酒给他这是真的——她确实爱他,他也爱她。
他不是总拿钱给她买衣服吗?艾丽丝的姊姊穿乞丐装时,她不是穿金戴银,裹在丝料中吗?为她做任何事。他不是照她跟他说的,告诉盖文.蒙特格利她不能嫁他吗?当然尼古拉斯无法了解,年轻女孩为何不愿嫁盖文那样英俊强壮的人。不过艾丽丝是对的。他举起重新添满的酒杯,一口饮尽了。她总是对的现在她就要成为伯爵夫人了。艾德默.乔特耳斯当然不像蒙特格利四兄弟那般英俊,但艾丽丝向来知道什么是最好的。
“父亲,”艾丽丝依旧笑得甜美,“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他灌下第二杯麦酒,有时候艾丽丝的要求实在不容易应付。他改变了话题,“你知不知道昨晚有人跌下城墙摔死了?他是个陌生人,似乎没有人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
艾丽丝变了表情。现在那个间谍再也无法开口,告诉任何人盖文的事,或者她在调查瑞卫道恩女继承人的事。她迅速撇开此一思绪,那人的死对她毫无意义。
“我想参加瑞卫道恩家的女儿嫁给盖文的婚礼。”
“你想被邀请参加一位伯爵之女的婚礼?”尼古拉斯难以置信地问,这实在太荒谬了。
“是的。”
“可是我办不到呀。我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这回艾丽丝遣开仆人,亲自为她父亲斟酒,“我有个计划。”她理直气壮地说着,摆出最灿烂的笑容。
火舌窜上石壁,贪婪地吞食了二楼木质楼板。空气中浓烟呛人,排队传递水桶的男男女女都被薰得一身黑,只有眼睛和牙齿还是白色的。
赤裸着上身的盖文,手操一把长柄斧头猛力拆失火房屋隔壁那栋,以杜绝火势蔓延。忙碌了整整两天终于有了成效。
这座失火的小镇是属于他的。十二呎高的城墙环绕这小镇,直延伸至山脚。这座小镇的税收支持蒙特格利家族,相对的,武士们也保护镇上居民。
“盖文!”底下的雷恩对着他大叫,全身上下也满是黑烟的痕迹和汗水,“快下来!火焰离你太近了!”
盖文没搭理他弟弟的警告,也没抬头去看那即将向他倒下的火墙。只是更卖力地敲击矮石墙上的木头,好让下面的人浸水。
雷恩知道再怎么跟盖文吼叫都没用,于是示意身后疲惫的人们继续拉倒墙上的木桩。虽然他曾睡过四小时,但仍精疲力竭,而盖文两天压根没阖过眼。而经验得知,盖文若认为他的责任有一丝危险,必会不眠不休奋力拯救直至危险解除。
雷恩提心吊胆地看着盖文钻进失火的屋内。火墙随时都会崩垮,他只有祈祷盖文能迅速拆掉木桩,爬下梯子回到安全的地面。眼见盖文如此向死亡挑战。雷恩把他所知的诅咒全搬了出来。当火墙开始摇晃时,所有人全惊呼一声,屏住气息。雷恩真想进去把盖文拖出来,但心里明白他的力气是比不过他哥哥的。
突然间,木桩倒入火墙内,跟着盖文就迅速出现在梯上。他的脚才一及地,雷恩就飞身扑过去,将他撞离火墙垮陷的范围。
“该死的,雷恩!”盖文对着他弟弟的耳朵大叫,雷恩沉重的身子差点没压断他的骨头,
“你要把我压扁了。快下去!”
雷恩早习惯盖文这种表达方式,所以并不以为忤。他缓缓站起身,几天来的体力透支使他全身肌肉酸痛。
“我救了你一命,你居然还这样谢我!你在上头待那么久到底在干什么?再晚几秒,你就成烤乳猪了。”
盖文迅速爬起身,一张被烟薰黑的脸转向他刚离开的建筑。现在火势已局限于石墙内,不至波及隔邻。眼见火已被控制住了,他满意地转向弟弟。
“我怎么能任由火势蔓延,若不及时阻止,恐怕全镇都要化为灰烬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检视肩部。刚才被雷恩那么猛力一撞,他的肩被石砾擦伤现已流血。
“我宁愿损失一百幢建筑,也不要失去你。”雷恩眼冒火星地斥道。
盖文咧嘴笑了,乌漆抹黑的脸上只见一口平整的牙,“谢了,老弟。但我还是宁愿少几块肉,也不要多损失一幢房子。”他转身踱向正朝失火房屋隔壁屋子浇水的人。
雷恩耸耸肩也踱开了。盖文从十六岁那年就成为蒙特格利堡的主人,他十分看重自己的责任。属于他的永远属于他,他会尽其所能奋死防卫。就连最低层的仆役,最恶劣的盗贼,只要他是城中居民,都会受到盖文一视同仁的待遇。
直到夜深了,盖文才终于回到庄园大屋。他迳自到作为家族晚餐之用的走廊。雷恩已经在那里,一身清爽,穿着黑色的羊毛衣,面前的银盘中堆满烤猪肉,香脆的面包,以及干苹果和桃子。他显然打算包办所有食物,他一面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一面指向壁炉前蒸气腾腾的热水澡。
盖文不觉精神一振,匆匆剥了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跳进热水中慰劳他一身可怜兮兮的筋骨。
一个年轻的女仆由阴暗中走出来,动手为他洗刷后背。
“迈尔斯人到哪里去了?”雷恩于大吃大喝之间抽空问道。
“我派他去瑞卫道恩堡了。他提醒我今天要举行订婚仪式,所以我就让他代表我去参加。”盖文倾身向前,让那女孩为他擦洗。
雷恩差点没让口中的猪肉噎住,“什么?”
盖文讶然抬首,“我说我派迈尔斯代表我,和瑞卫道恩家的女继承人订婚。”
“老天,你到底有没有脑筋?你不能派代表去,好像你在买母马似的。她是个女人呀!”
盖文直勾勾地盯着他弟弟,“我很清楚她是个女人。她若不是,我也不会被迫娶她。”
“被迫!”雷恩难以置信地倒回椅背。
的确,当盖文的三个弟弟在外云游四海,远赴法国拜访各城堡和庄主,甚至到圣地游历时,他被关在家里掌管堡中大大小小事务。二十七岁的他,在过去十一年中,除了前一阵子去过一趟苏格兰外,几乎从来没离开过自己的家。
“盖文,”雷恩耐心地说,“茉蒂丝.瑞卫道恩是个淑女——伯爵的掌上明珠。她必定期望你会尊重她并对她有礼,你应该亲自去告诉她你希望能娶她为妻。”
盖文抬起一只手臂,让女孩为他涂肥皂。她的衣裳前襟已湿透紧贴在她丰满的胸前。他望着她的眼,对她一笑,开始感觉到欲望在体内蓬勃起来。
他回头瞥向雷恩,“可是我根本不想娶她。她起码也不该自负的以为我娶她,除了看在她的土地份上外还有其他原因。”
“你绝不能跟她说这种话!你必须向她殷勤求爱,并且——”
盖文站起,女孩站在凳子上将温水淋在他的身上,“她就将是我的人了。”他声音平板地说,“我叫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我看多了那些高贵的淑女,知道她们是什么德性。她们成天就窝在楼上房里,一面做女红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嘴里吃着蜜果,把自己喂得跟猪一样肥。她们不但懒而且笨;她们拥有所要的一切。我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些女人。一个礼拜前,我就已派人到伦敦去,订购些由法兰登斯来的绣帷——这样她就不必怕看到战争的场面。我会把它挂满她的房间,由她去玩银针丝线,这样她就会满足了。”
雷恩静静地坐着,回想在外游历时所认识的那些名门闺秀。她们大多都像盖文所描述的一样,但是也有不但聪慧而且个性刚烈,更喜欢和丈夫竞争的。
“如果她想插手管堡中事务怎么办?”
盖文踏出木盆,接下女孩递给他的毛巾,“她甭想插手我的事。她最好识相点,否则有她受的了。”
阳光越窗而入,在地上辉映出点点金芒。五月一日,完美的春日,空气中飘浮着春日独特的甜美气息。
这间宽敞硕大的房间占据了四楼的一半面积,面南的窗子透进来足够阳光温暖一室,然而室内陈设单调无华,因为罗伯特.瑞卫道恩不愿花钱添置地毯、绣帷之类的东西。
然而这个早晨,这间房却不再那么空旷。每张椅子上都添加了色彩。屋里随处可见灿烂夺目的美丽衣饰,这全是茱蒂丝的妆奁的一部分。一匹匹由义大利来的线料,东方的天鹅绒,威尼斯的克什米尔羊毛料,的黎波里的棉花触目皆是,放眼所及无不是闪耀生辉的珠宝;鞋子上,腰带上,手镯上……到处都缀饰着。另有许多翡翠、珍珠、红宝石、玛瑙等珍贵宝石静躺于一块毛皮上。
茱蒂丝就单独坐在这堆灿烂辉煌之中,若非她本人最显突出,进房的人还真会忽视了她。她微微侧首望向窗外和煦的春日。若是平时她必会为这种气候而喜悦,迫不及待地想在原野上策马疾驰,然今天她却纹风不动地坐着,小心翼翼的不乱动,以免弄绉了身上的金绿色的礼服。
其实促使她未曾移动的不是衣服,而是她沉重的思绪。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一个恐惧已久的日子,这一天将结束她的自由与所有的决乐。
突然间房门被冲开,她的两个贴身女仆冲进房内。她们双颊泛红,刚溜去教堂看新郎跑回来。
“喔,小姐。”摩德兴冲冲地直嚷嚷,“他好英俊哟!他人长得高佻,黑头发黑眼睛,肩膀……”她竭尽所能伸展手臂戏剧化地叹口气,“我真不知道他要怎么进门。他八成得侧身走。”她眼光闪动地望着她的女主人,她不喜欢见茱蒂丝这样不快乐。
“他走路像这样。”琼安甩着肩,迈大步子走着。
“是呀。”摩德忙不迭地接口,“他好神气,蒙特格利家所有男人都神气。他们的一举一动好像拥有这世界似的。”
“我希望他们真拥有。”琼安咯咯笑着,然后对硬憋着笑的摩德翻个白眼。
但摩德最关心的还是她的女主人,尽管她们调笑半天,茱蒂线仍是无动于衷,不曾表露过半丝笑容。
“小姐,你有什么希望吗?你在去教堂前还有点时间。也许——”
茱蒂丝摇摇头,“现在谁都帮不了我。我妈还好吗?”
“很好,她正在休息,待会儿去教堂的路途那么远,她的手臂——”摩德一见女主人痛苦的神情立即住嘴。茱蒂丝一直怪自己害母亲折断手臂,没有摩德的提醒她就已很不安了。摩德真想踢自己一脚,“你准备好了?”
“我的身体准备好了,但是我的心理还需要点时间。你和琼安去照顾我妈好吗?”
“可是小姐——”
“不,”茱蒂丝打断她,“我想一人独处。这或许将会是我最后一次独处的机会。谁知道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事?”她侧首望向窗外。
琼安张口欲言却被摩德拉住。她不了解茱蒂丝。她富有且貌美,今天又是她大喜的日子,尤为甚者她丈夫是个年轻英俊的武士。她为什么还不快乐呢?琼安耸耸肩,任由摩德推着她走出房门。
为了举行茱蒂丝的婚礼,准备工作已进行月余。这事不但耗费她父亲一整年的税租,而且盛大隆重。由于支出的每一分钱都由她记帐,所以她很清楚到底开销多少。为了搭建帐篷花去了数千匹布,总归起来食物耗费计有:一千头猪,三百头羊,一百头公牛,四千份牛肉馅鉼,三百桶麦酒,而开销明细单还长得很呢。
然而她压根不想要这些。
大部分女孩都把婚姻视为她们的未来,然茱蒂丝却不。从出生的那天起,她所接受的待遇就不同。
那时海伦已为多次流产而绝望,而且多年来她丈夫一有机会就痛打她,所以当茱蒂丝终于诞生时,海伦见到那红发小家伙的第一眼,就把心给了茱蒂丝。她虽从不反抗她丈夫,但为了这个小孩,她甘愿冒一切危险。
她要给她的小茱蒂丝两样东西:保护她不受残暴的父亲虐待,也保证让茱蒂丝一辈子不受这种人的伤害。
婚后多年来,海伦头一次起而面对她畏惧已极的丈夫。她要求他将女儿献给教会。罗伯特根本不在乎那女孩或她母亲想干什么。他要个女儿干嘛?他有第一任妻子给他的儿子,而这个废物只会制造死婴,和一个没价值的女儿。他大笑着同意等女孩够大后,让她去当修女。
但是为了表示他的轻蔑,他将她抛下石阶。至今海伦的腿仍有点跛,但这都是值得的。海伦将女儿完全据为已有,许多时候她甚至忘了自己仍已婚。她喜欢把自己想成是个寡妇,和她可爱的女儿住在一起。
那真是段快乐的时光,她训练自己的女儿胜任做修女的艰难事业。
而今一切努力全都白费了。茱蒂丝即将成为人妻,做一个受丈夫所统治的女人。但她根本不知如何为人妻子;也无法安静地坐上几个小时,让她的仆人服侍她;更糟的是,茱蒂丝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屈从。
做妻子的在丈夫面前必须垂下视线,凡事征询他的意见,但茱蒂线所受教养足与男人平起平坐。她总是平视她父亲和哥哥,纵使她父亲对她抡起拳头她也从不畏缩,而罗伯特为了某些原因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她有种女人身上不常见的傲气甚至在大多数男人身上亦不见得有。她走路姿态向来是抬头挺胸。
海伦一直小心翼翼藏匿她女儿,深怕哪个男人会看中她,那时罗伯特也许会答应将茱蒂丝许配给他。她不要任何人抢走她的宝贝。本来茱蒂丝十二岁就该进入修道院,可是海伦舍不得与她分离。于是年复一年,海伦自私地将女儿留在身边,孰料会有今天这种结果。
茱蒂丝有数月时间,可做嫁给陌生人的心理准备。她没见过他,也不想见他;她知道以后必将天天见面。茱蒂丝这一生中只认识她父亲与哥哥这类男人,他们憎恨女人,打女人,没受过教育,也只懂得如何利用他们的力量,所以期望她和这种人过一辈子是不可能的,但想逃走更是不可能。她无法想像十年之后自己会像母亲一样,成天提心吊胆,东躲西藏,总是怕得要死吗?
茱蒂丝站起身,厚重的金绿色礼服落在地上,裙摆优美地环绕在她脚边。她才不会!她永远不会对他表露恐惧;不管她有任何感觉,她都会抬头挺胸平视他的眼睛。
一时间她感到双肩垮了下来。她真的害怕那个即将成为她主人的陌生人。她的女仆总是笑谈她们的爱人们,好似那真是种乐趣。和贵族结合的婚姻也会是那样吗?男人也会像女人一样,拥有爱人与温柔的能力吗?
她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茱蒂丝再次抬头挺胸,决心给他一次机会。她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若友善,她亦会对他友善。但他若像她父亲那样,她也会回以同等待遇。过去没有人控制得了她,以后也不会有。因为她不允许自己受人主宰。
“小姐!”琼安兴奋地冲了进来,“雷恩爵土和他弟弟迈尔斯爵士在外头,他们要来看看你。”茱蒂丝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时,琼安只有无奈地叹口气,“他们是你丈夫的弟弟。雷恩爵士想在婚礼前先见你。”
茱蒂丝点点头,起身迎客。她即将委身的男人对她毫无兴趣;不但订婚是由弟弟代表前来,现在也只有他的弟弟来欢迎她。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不再颤抖,然而她比自己知道的更害怕。
雷恩和迈尔斯并肩步下瑞卫道恩宅中宽阔的螺旋型石阶。他们昨晚才抵达,因为盖文一直尽可能延迟面对即将到临的婚姻。雷恩一直劝他大哥来见见他的新娘,但他总是拒绝。他说以后要天天见面——何必提早虐待自己?
迈尔斯代表出席订婚仪式回来后,只有雷恩迫不及待地询问这位女继承人。和往常一样,迈尔斯说得极少,但雷恩知道他在隐瞒什么。现在雷恩已见过茱蒂丝,他知道迈尔斯在隐瞒什么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盖文?”雷恩问:“你明知道他一直以为他的未婚妻是丑八怪。”
迈尔斯没笑,但眼眸却晶亮有神,“我以为让他错一次也许比较好。”
雷恩硬憋住笑。盖文总是把他的么弟当孩子看待,似乎忘了他已二十岁。迈尔斯的沉默,就是在惩罚盖文把他吆喝来吆喝去,当成个长不大的孩子。
雷恩还是忍不住了,“想想看,盖文把她推给我时,我居然没接受!如果早见到她,我一定会跟他抢。你想现在会不会太迟?”
就算迈尔斯回答了,雷恩也没听见。他的思绪早已飘回初见他那娇小玲珑,高度仅及他肩膀的嫂嫂的那一刹那。乍见她时,他愣了一愣,再望向她清澈的金眸时,其他的他都看不见了。
茱蒂丝.瑞卫道恩迎视他的眸子,充满睿智,仿佛在向他挑战。雷恩仅一味地看着她,无法言语不算,还感到自已被那对金眸俘虏。她不像一般年轻女孩,只会惺惺作态或傻笑,她勇敢无畏地面对他。
雷恩压根没听见别人说什么,只呆呆地看着她。他幻想着将她带离这石堡,带离这些人,使她成为他的人。他知道得趁另一些人对他大哥之妻的绮思遐想发生前,赶快离开。
“迈尔斯,”现在他说,两边酒窝陷得好深,这表示他正拚命忍住大笑冲动,“也许咱们可以一起整整老大,报他在训练场上长时间折磨我们之仇。”
“你有什么打算?”迈尔斯眼睛一亮。
“如果我记得没错,刚才我看到一个有口拦牙,超级胖子型的女侏儒。”
迈尔斯笑了,事实上他们刚才在楼梯间还真遇到那么一个人物。
“我懂你的意思。我们虽不能说谎,但我们可以不说全部事实。”
“正合我意。”
茱蒂丝随女仆步下木质楼梯到二楼的大厅时,时间仍未及午。大厅地上铺着新鲜灯心草,四壁悬挂才由储藏室拿出来的织绵壁画。由入口至大厅另一端铺着厚厚一层玫瑰花瓣和水仙花。等她由教堂回来,将以一个妇人的身分坎过此道。
摩德跟在她身后,提着金绿色礼服的长衣摆和镶貂皮的斗篷。茱蒂丝稍事停顿,深吸口气稳住自己,然后才步出石堡。
她的眼睛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刺目的阳光,然后看见前来参加伯爵之女于归喜宴的长排人龙。她事先未料到会受到如此欢呼,人们乃是为欣见此一亮丽女郎而雀跃。
茱蒂丝回以微笑,对前来参加喜宴的贵宾、仆臣与商贾颔首答礼。
前往教堂的一程恍若游行,立意在炫耀国王的伯爵,罗伯特.瑞卫道恩的财富与地位之重要。稍后他将邀请无数伯爵与子爵,前往观礼。吟游诗人于行前开路,一路宣布美丽新娘的驾临。茱蒂丝由她父亲举上白马的马背,他点头赞许她的装扮。为此重大事件她必须侧骑,而这姿态对她来说实在不舒服,但她并未形之于色。她母亲骑马跟随在后,两旁分别由雷恩与迈尔斯护驾,众多宾客则依其身分地位列队尾随于后。
在铙钹声中,吟游诗人开始吟唱,游行于焉开始。行进的速度极慢,行列跟随着乐师,和徒步牵着女儿的马缰行进的罗伯特.瑞卫道恩。
虽曾一再起誓立志,茱蒂丝发觉自己每随跨出一步就更是紧张。现在对她未来丈夫的好奇,开始折磨她。她坐得笔挺,目光直锁于教堂门口站立的两个身形——一是牧师,一是即将成为她丈夫的陌生人。
盖文就没那么好奇。听了雷恩的描述之后,他的胃到现在仍不舒服。似乎这女孩不但头脑简单,而且人长得奇丑无比。他故意不去看那缓慢行进的队伍,但是两旁数千名列队围观的人群和聒噪的吟游诗人,却使他无法自己。
不由自主地,他的目光为行进的队伍所吸引。他没想到他和他们距离已如此之近!当盖文抬首望向高踞马背的那个长发女郎时,他根本不知她是谁。几乎过了整整一分钟,他才醒悟原来她就是他的新娘。阳光沐浴在她身上,仿佛她是个从天而降的女神。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天后方才咧嘴笑了。雷恩!一定是那小子在耍他。盖文喜不自胜,心里有若放下一块大石,故而未发觉自己已步下教堂台阶,三步并两步迎了过去。
照习俗盖文应该立于原地,等新娘的父亲将她举下马背,护送她上台阶转交予新郎。但是盖文想凑近点看她。他没听见众人的笑声与欢呼,着了魔似地用肩顶开岳父,举手握住她的新娘的腰将她举下马背。
近看,她比想像中更艳丽动人。他的目光锁于她丰满红润、满含邀请的唇瓣上。她的肌肤细致如凝脂,比丝缎还要柔滑。当他望向她的眸子,差点没倒抽一口气。
盖文欣喜若狂地对她笑着,她亦回以笑容,红艳的唇瓣微启,暴露出编贝皓齿。群众的哄闹声终于将他拉回现实。不情愿地,盖文放她下地,将手臂交付于她,紧握着她的手仿佛怕她会逃了。他全身的细胞都在欢呼,决心保有此一新财产。
旁观群众莫不激赏盖文.蒙特格利冲动的举动,不约而同地表达其心中赞许。罗伯特本为被推到一边而感到不悦,但见宾客都在笑,也就不便发作。
婚礼仪式于教堂外举行,以便让所有人能观礼,而不只限于少数能挤进教堂内的人。牧师询问盖文是否愿意娶茱蒂丝.瑞卫道恩为妻。盖文凝视着身旁的女人,她的一头金红色秀发狂野地披散着,直泻至腰间。
“我愿意。”他答道。
接着牧师询问茱蒂丝,而她亦公然凝视着他。他从头到脚都是一身灰。紧身上衣和宽肩外套是义大利天鹅绒,外套领际镶着宽边黑色貂皮。衣领渐窄延伸至腹间。他全身唯一配饰就是系于臀上的一把长剑,剑柄上镶着一颗巨大的钻石,迎着灿烂阳光闪闪生辉。
她的侍女曾形容盖文有多英俊潇洒,然茱蒂丝没料到会见到如此集聚力量于一身的男人。她原以为会见到一个金发的柔弱男子,然他却有一头长长的黑发,一张对她微笑的性感嘴巴,以及令她背脊发颤的眸子。
由于群众的欢呼声震天价响,牧师不得不重复他的询问。
“我愿意。”茱蒂丝道出心意时,感到双颊发烫。她是真心诚意愿意接纳盖文.蒙特格利为夫。
他们交换了终生相爱,互敬互重与服从的誓言,等婚戒交换之后,一时沉默的群众又欢呼起来,其势大有掀掉教堂屋顶之虞。当宣读茱蒂丝的妆奁时,几乎谁也听不见。众人的兴趣全集中在这对金童玉女身上。新郎新娘对台阶下群众抛洒完几篮银币之后,跟着牧师进入幽暗肃穆的大教堂。
盖文和茱蒂丝登上唱诗班席位,居临众宾客之上。这两人像孩子一样,在冗长的仪式中不时偷瞥一眼对方。众嘉宾则钦慕地望着他们,沉醉于这神话似的联姻。吟游诗人已为稍后的婚宴作曲。仆臣与中产阶级则留在教堂外,比较贵宾们的精美衣饰,尤其是赞扬新娘的美。
但有一个人却不快乐。
艾丽丝.威伦斯坐在她那痴肥的未婚夫身旁,满目憎恨地瞪着新娘。盖文这是在愚弄自己!当他像眼见第一匹小马的孩子般,奔下台阶去追那女人时,连低贱的仆人都在笑他。
谁会认为那红发娼妓美丽?艾丽丝知道红发的人都会有满脸雀斑。
她转而望向盖文。让她生气的就是盖文,艾丽丝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光是一张漂亮脸蛋就让他像小丑一样耍宝,她知道他的感情已投入。他说爱她时是真心的,但她必须尽快提醒他。她才不准他和那红发魔鬼上床时,把她抛在脑后。
艾丽丝低头看着她的双手,然后笑了。她把戒指戴着……她的地位已稳固。当她再望向新郎新娘时,心里多了几分安全感,跟着一个计划在她脑中成形。
她看见盖文执起茱蒂丝的手亲吻,完全不理会雷恩警告他们身在教堂中,艾丽丝摇了头。那个蠢女人甚至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应该垂下睫毛,娇羞地脸红才是;艾丽丝就有本事说脸红立即脸红。但茱蒂丝只是看着他的每一举动,看着他吻她手臂。真没女人味,艾丽丝心想。
就在艾丽丝不察之际,雷恩适巧下望,看见她那紧蹙的眉头。他敢打包票她根本不知自己在皱眉,因为她向来是只表现出她想让人看的。
火与冰,他想。茱蒂丝的美是火,而艾丽丝则是冰山。想到火是多么容易溶化冰,他不觉莞尔一笑,随即想到这得看火势多旺,冰山多坚,才能下定论。他哥哥是个理性且睿智的男人,但爱上艾丽丝.威伦斯,他可就是个白痴。盖文崇拜她;若有谁胆敢暗示她的缺点,他会立即大发雷霆。他的新婚妻子已吸引住他,但这能维持多久?她承受得了他的心已交付艾丽丝的事实?
雷恩希望她能。
就在他来回打量这两个女人时,他醒悟到艾丽丝或许是个让人崇拜的女人,但茱蒂丝却是个使人爱怜的女人。
第二章
冗长的婚礼终于结束后,盖文牵着茱蒂丝步下台阶,双双跪于圣坛前接受牧师的祝福。牧师给予盖文和平的一吻,再由他传递送给他的妻子。照说这一吻该是形式上的,虽然它结束得很快,但盖文的唇还是逗留得稍嫌久了些,使得茱蒂丝抬眼望向他,她金色眸中反映着她的快乐与惊喜。
盖文开心的咧嘴笑着,牵着她的手半跑地奔出教堂。一旦出了教堂,外头围观的群众便对这对新人抛洒谷粒,其总量足以压死人。
他将她举上她的白马,虽然被层层衣料包裹着,她的腰还是那么纤细。要不是早先初见她时已出够了糗,他真想将她放上他的马背两人并骑。他伸手想去牵她的马缰,但茱蒂丝已先拉住缰绳自行控制,他非但不以为忤,反而觉得高兴,因为这证实他的妻子是个好骑士。
新郎新娘带着行进队伍回到瑞卫道恩庄园,盖文紧握着她的手进入打扫得纤尘不染的大厅。
茱蒂丝看着地上的玫瑰花瓣和水仙花铺成的花毯,心中不觉感触良深。几小时之前这道花毯尚意味着她灰黯的未来,而今看着盖文,他的灰眸正对她笑着,她发觉做他的妻子并不若想像中那么恐怖。
“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知道你在想什么。”盖文轻声说道,他的唇就凑在她耳边。
“我在想,这桩婚姻或许并不如我当初所想的那么糟糕。”
盖文楞了一楞,随即仰首爆笑出声。茱蒂丝真的不知她简单的一句话,不但侮辱了他,同时又恭维了他。照说一个有教养的女孩,不该承认不愿嫁为她挑选的丈夫。
“唔,我的老婆,”盖文眼神闪烁地说,“我实在太高兴了。”
他们唯一能说悄悄话的机会很快就过去了;新郎新娘必须站在大厅入口处,欢迎数百位前来道贺的宾客。
茱蒂丝静静地立于他身侧,对每一位贵宾微笑答礼。由于她的生活圈子局限狭小,绝大多数宾客她都不认识。罗伯特站在一边紧盯着她,以免她出差错。在婚姻成为事实之前,他觉得必须为她的一切负责。
茱蒂丝原本还担心她的服装过分炫耀,但现在忙着答谢宾客时,她发觉自己的装扮还算保守。宾客们都穿着华丽的衣裳,有些人甚至将诸种色彩集聚一身。女宾们身着红、紫、绿各式华服,衣料种类更是繁多,然而茱蒂丝的金绿色在其间仍显突出。
雷恩突然抓住茱蒂丝的腰,将她高举,重重地在她两颊各印上一吻。
“欢迎加入蒙特格利家族,嫂子。”他的嘴好甜,两颊泛着深深的酒窝。
茱蒂丝喜欢他的坦诚与率直。接下来是迈尔斯,他代盖文前来订婚时她就见过他,那时候他看她的眼神就像鹰笼中的老鹰。
而今迈尔斯仍是以那种奇异且犀利的眼光看她,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偷瞥一眼正在找雷恩算帐的丈夫。
雷恩虽比盖文矮了点,但身着黑色银边的天鹅绒外套的他,仍是有属于他的独特风格与不凡的气度。他有对带笑的蓝眸和诱人的酒窝,容貌英俊迷人。
迈尔斯和盖文一般高,唯体型较修长。三兄弟中,就属迈尔斯的衣着最亮眼。他穿着墨绿色天鹅绒紧身衣,和一件镶黑貂皮亮绿外套。瘦削的臀部上斜系一条镶翡翠的宽皮带。
他们都是健硕又英俊的男人;但是在她眼中,只有盖文最为突出,至少她是这么认为。
盖文感觉到她在看他。他举起她贴于身侧的手,亲吻她的手指。当他将一指尖吮入口中,以舌尖轻触时,茱蒂丝心跳狂乱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耐烦,老兄,但我想你最好还是先忍着点,”雷恩笑道,“再告诉我一遍那个臃肿又丑恶的女继承人。”
盖文不情不愿的放开妻子的手。
“你爱怎么笑都随你——但赢得她的是我,所以最后笑的人也会是我。不过说‘笑’也许并不正确。”盖文得意洋洋地说。
雷恩故作嫌恶的哼了声,用手肘推了推迈尔斯,“走吧,咱们去看看在这里是否能找到另一位金眼女神。先给你嫂嫂一吻欢迎她,然后咱们就走。”
迈尔斯紧盯着茱蒂丝,执起她的手亲吻,“我还是把那一吻留待较合适的时机。”说完,他就跟着他哥哥走了。
盖文占有地拥住茱蒂丝的肩,“别把他们放在心上,他们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我倒比较喜欢开玩笑。”
盖文垂首对她笑着,突然又突兀地放开她。碰触她几乎使他着了火。离入洞房还有几小时之远,他若想活着过完今天,他最好管好自己的双手别去碰她。
稍后,当茱蒂丝接受某位女伯爵的一吻时,她感觉到身旁的盖文突然僵住了。她循他视线望去,见一位亮丽至极的女人,许多男人都惊艳地盯着她。当终于轮到她行立于新娘面前时,茱蒂丝愕然在她蓝眸中看见深切的恨意。
茱蒂丝直觉地想抬手环抱自己,以为保护。一旁的交头接耳声吸引了茱蒂丝的注意,她发觉有不少人正兴致勃勃,在欣赏她们这两位美女面对面的一幕。
那金发美女迅速越过盖文,拒绝去看他一眼,而她丈夫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这一幕插曲不仅扑朔迷离,且予她一种不安的感受。
最后接待仪式终告完成。所有宾客均分别见过这对新人,茱蒂丝的父亲亦依其身分地位,分送每人一份礼物,在号角声中喜宴开始。
就在宾客恭贺新郎新娘时,大厅里已布置好许多桌椅,桌上摆满各式佳肴美食:鸡、鸭、鹌鹑、鹤、雉鸡、松鸡,以及猪肉和牛肉。另有夹肉馅饼,十二种鱼类。各式蔬菜分佐以东方香料。刚入季的草莓也充分供应,另更备有些许稀有且昂贵的石榴。
瑞术道恩庄园的财富,可从坐于高起平台上地位最重要的主客,所使用的金盘银盘见于一斑。茱蒂丝和盖文使用的是一对手工精致、镶金镂花的银质高脚杯。
在桌位之间中央有块空地,吟游诗人于此献唱,东方舞客婆娑起舞,杂技班使出浑身解数为佳宾献艺。欢乐歌声震天价响,回荡于这两层楼高的大厅内。
“你吃得并不多。”盖文说,尽可能不用吼的,但嘈杂声中要听得见实在不易。
“我不想吃。”她对他一笑。
她一遍又一遍反覆思索着,这陌生人就是她丈夫的事实,她好想摸摸他下巴上的小凹沟。
“跟我来。”他说着握住她的手,扶她起身。在众人的欢呼与调笑声中,盖文领着他的妻子步出大厅,两人都不曾回过头。
他们漫步踱到屋外。庄园内所见尽是一望无际的春季花卉,在他们右手边是明日比武赛会的场地。场地四周搭了无数营帐,帐顶均插着所属人物的家族旗帜,而放眼所见大多数都是蒙特格利家族的豹。旗帜上有三只凶猛威武的豹,各站成直立式,以金线刺绣衬以翡翠绿色的底。
“他们都是你的亲戚?”
“叔伯和堂兄弟。雷恩说我们是大家族时,可不是在开玩笑。”
“你和他们处得愉快吗?”
“愉快?”他耸耸肩,“他们都是蒙特格利家族的人。”他说,仿佛这就回答了所有问题。
他们立于一处小山坡上,由此可俯瞰下方的营帐。他扶着她拂开裙摆席地而坐,然后自己在她身边躺下,双手枕于脑后。
茱蒂丝背对着他的脸而坐。他的长腿伸展在她面前。她可清楚的看见他腿上纠结起伏的肌肉,和健硕的大腿。她百分之百肯定他的大腿,比她的腰粗。不期然地,她打了个寒颤。
“冷吗?”盖文敏感地立即询问。他以手肘支起身子,看着她摇头,“希望你不介意离开一会儿。先是在教堂,现在又这样——你一定以为我不懂礼貌。但那里面实在太吵了,我想和你单独相处。”
“我也想。”她坦承道,回首望向他。
他抬起一只手撩起她的鬈发,缠绕在腕上,“见到你时我吓了一跳。早先我一直听说你又丑又胖,还是个残废。”他把玩她的头发。
“你从哪儿听来这种话的?”
“外头都在传说这是你父亲把你藏起来的原因。”他说。
“其实是我妈把我藏起来以躲避他。”她不愿再多说,但盖文已了解。
盖文根本瞧不起那个欺善怕恶,只会打女人的岳父。
盖文对她露齿一笑,“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你远超过男人所敢奢望的一切。”
突然间,茱蒂丝忆起教堂里那甜蜜的一吻。若是能从容不迫的亲吻,又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她对男性与女性之间的事,实在毫无经验。
盖文发觉她一直盯着他的嘴,不觉屏住了气。匆匆瞥一眼太阳,即知他还有好几个钟头,才能完全拥有她。他可不敢贸然开始他无法收场的行动。
“咱们得回去了,”他突兀地说,“我们唐突的行为已经够人们嚼好几年舌根了。”
他扶助她起身,当她贴着他站立时,他垂首凝视她的秀发,呼吸那扑鼻的发香。本只打算轻轻印上一吻,孰料茉蒂丝适时抬首对他一笑。下一瞬间,他的手臂已环抱住她,唇瓣已落于她之上。
茱蒂丝对男女之间所有事的认识,全都是来自于女仆们嬉笑比较各男友的做爱技巧。所以茱蒂丝反应盖文的吻时,并不像一般淑女般矜持,而且凭借她的所感所觉。
他的手环到她颈后,她直觉地为他张开嘴,并将身体紧贴向他。他真是魁梧!抵着她的胸膛是那么宽厚又结实,他的大腿肌肉更是钢硬。她喜欢他的感觉,喜欢他的体味。她毫不做作地抬手紧搂住他。
突然间盖文抽身离开,气息变得粗重短促。
“你似乎对接吻很有一套,”他忿忿地说,“因为经常练习吗?”
她的心智与身体仍沉醉于崭新的激情之中,不曾留意他的语气,“我以前从来没有吻个任何男人,我的女仆告诉我接吻很美好,但我觉得不只是美好而已。”
他傻眼地看着她,心知她说的是实话,“咱们回去吧,同时祈祷太阳早点下山。”
茱蒂丝别开嫣红的脸,跟随在他身后。
他们信步往回走,谁也未再开过口。盖文似乎心事重重,若不是他紧握她的手,她还真会以为他已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由于他侧首望向另一方,所以没看见罗伯特正等着他们,但茱蒂丝看见了。她认出他眼中的怒意,立即振作起自己以备战。
“你这个小娼妇!”罗伯特嘶声吼道,“你像花痴一样对他流口水,害我被全英格兰的人耻笑!”他扬手就甩了茱蒂丝一个耳光。
盖文楞了半晌方才有所行动。他不敢想像做父亲的竟会这样殴打自己的女儿。当他有反应时他的拳头已击中他岳父的脸,直到那中年人晕头转向地倒地。
茱蒂丝瞥一眼他的丈夫,他的眼眸成了黑色散放着怒气,下颚肌肉抽搐着。
“以后你不许再碰她一根汗毛,”盖文以低沉胁迫的腔调命令道,“我向来占有——并保护属于我的一切。”他再次举步欺向罗伯特。
“求求你,不要再打,”茱蒂丝抓住丈夫的手臂,“我并没有受伤,你也惩罚了他,就这样算了吧。”
盖文没有移动。罗伯特来回打量他女儿与女婿,识相地没再开口,只慢慢地爬起身踱开。
茱蒂丝拉拉丈夫的袖子,“不要让他破坏了这一天。他除了自己的拳头外什么都不懂。”
她的脑筋飞快地转着。她认识的寥寥数位男性,都觉得做父亲的有权打女儿,或许盖文只把她当成他的财产,但他的说话方式中有丝异样,使茱蒂丝感觉到被保护、甚至被爱。
“来,让我看看你。”盖文窒声说道,显示他正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气。
他用指尖轻抚她的唇,感觉是否有瘀伤或破皮,她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紧绷的下颚。他的触摸令她双膝虚软。她冲动地抬手以指尖轻摸他下巴上的凹沟。他停止探索,望入她眼底。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的,互相凝视良久。
“我们得回去。”他黯然说道,扶着她手臂回石堡去。
回大厅后见到食物已撤走,餐桌也全搬到靠墙处堆放着,他们才讶然察觉离席有多久。乐师正在调乐器,准备为舞会伴奏。
“盖文,”有人在叫,“以后你可以拥有她一辈子,现在就别老缠着她不放,也给我们大家一点机会嘛。”
茱蒂丝虽然紧挽着盖文的手臂,却还是迅速被拉进跳舞的那圈人中。在快舞步之下,她被推来拉去转得头都快晕了,但她始终尽可能盯着她丈夫,她不要他离开她的视线。
一个男人的咯笑声使她抬了头。
“小嫂子,”雷恩说,“你偶尔也该给我们其他人一瞥才公平呀。”
茱蒂丝对他一笑,下一瞬间已被另一强壮的手臂揽腰抱起转了个身,双腿都离了地。当她再回到雷恩身边时,她说,“我怎么敢漠视像我小叔这样英俊的男人?”
“说得好,但你的眼睛若没说谎,那只有我老哥有能耐使你眼眸发亮。”
有人再一次把茱蒂丝卷走,当她被另一只手臂举起时,她看见盖文正对一身着紫绿色丝绸礼服的女人微笑,而那女人则挑逗地爱抚盖文的胸膛。
“你的笑容到哪儿去了?”当她再回到雷恩身边时,他问。他转身望向他哥哥。
“你觉得她美吗?”
雷恩控制自己别爆笑出声,“丑死了,她只是只小金毛鼠,盖文才不会看上她呢。”因为其他人早已尝遍她,他想。“唉!”他叹口气,“咱们离开这里,去弄点苹果酒喝吧。”他抓着她的手臂,朝与盖文相反的方向行去。
茱蒂丝静静地立于雷恩的阴影之中,看着盖文将那金发女郎拉入舞池。他每一次碰触那女人,茱蒂丝心口就会激起一串刺痛。雷恩正专心和另一个男人谈话,于是她放下酒杯,悄悄沿着屋角阴影步出屋内。
庄园大屋后有一处围起来的小花园,从小到大每当需要独处时,茱蒂丝就会溜到这里来。
盖文拥着另一个女人的影像,如火焰般在她眼前张牙舞爪地跃动。她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在乎。她认识他还不及一天。为什么他碰别人,她就应该在乎?
她在隐蔽的石凳上坐定。她会是在吃醋吗?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种强烈的感受,她只知道她不要她的丈夫看或碰别的女人。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茱蒂丝抬首看一眼她母亲,随后又垂下头。
海伦迅速在她女儿身旁坐下,“有什么不对吗?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盖文吗?”茱蒂丝不疾不徐地问道,很喜欢他的名字,“没有。他对我好得不得了。”
海伦可不喜欢她在茱蒂丝脸上看到的表情,她也曾经有过相同的感受。她扶住她女儿的肩膀,虽然这举动会弄痛她尚未痊愈的手臂。
“你必须听我说!我早该跟你把话说清楚才对。我每一天都在祈祷会有什么事发生,使得这桩婚事流产,但是什么也没发生。记住我的话,你永远永远不能信任男人。”
茱蒂丝却想为丈夫说话,“可是盖文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海伦垂下双手,“是啊,他们对彼此尊重——尊重他们的手下,甚至尊重他们的马。但是对男人来说,女人的价值远比不上他的马。女人能轻易替换,且没什么价值。男人不肯对最低贱的仆人说谎,却不在乎对他妻子捏造漫天大论。他又有什么损失?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不,我不相信所有男人都是这样。”
“那你就会像我一样,日子过得漫长又不快乐。我在你这年纪时若懂得这些,今天我的生命就不会是这样。我以为自己爱你父亲。我甚至还把这些话告诉了他。而他只是笑我。你可知道对男人剖心,却换得他的嘲笑,会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可是男人也会爱女人——”她无法相信她母亲所说的话。
“他们是爱女人没错,但对象是他们带上床的人——等他们厌倦了她,又会去爱另一个女人。做老婆的只有在她对他还新鲜,床上功夫仍迷得住他时,勉强还能控制她的丈夫。在他‘爱’你的时候,你才能控制他。”
茱蒂丝站起身,背对着她母亲,“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说的那样。盖文是……”她说不下去了。
海伦警觉地走到女儿身边,“别告诉我你觉得自己已爱上他了。喔,茱蒂丝,我可爱的茱蒂丝,难道你在这里住了十七年,什么都没学到,没看到?你父亲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说了你也许会不相信,但我曾经美丽,而他也很满意我,这就是我为什么非得跟你说这些事的原因,你以为我想跟自己孩子说这种话?当初我一心一意训练你将来入教会,就是想拯救你。求求你务必要听我的话。你必须从一开始就建立你自己的地位,然后他才会听你的。永远不要让他发现你的恐惧。女人一流露出恐惧心理,男人就会觉得自己是强者。如果你一开始就提出一大堆要求,他就得听你的——不过这种时候也不会太长。很快就会有另一个女人——”
“不!”茱蒂丝大叫。
海伦悲哀已极地看她一眼。她无法解救她的女儿,使她不受伤害,“我得回去招呼客人了。你也来吗?”
“不,”茱蒂丝柔声说道,“我一会儿就进去。我想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
海伦耸耸肩,由侧门离去。她已无能为力了。
茱蒂丝静静地坐在石凳上,下巴放在双膝上。有生以来,她头一次为了他人而反抗母亲,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一遍又一遍的想着盖文与她父亲有多不同,然而这其中大多数理由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她的思绪为开门声所打断。一个瘦巴巴的女人进人花园内,茱蒂丝一眼就认出她来。她的衣着就是为了引人注意;她礼服的上半身左边是绿色的丝绸,右边则是鲜紫色,而裙部色彩安排则正好相反。
她的一举一动莫不含带目的。茱蒂丝就躲在忍冬后的石凳上冷眼旁观。她对艾丽丝.威伦斯的第一印象是她很美,而令她却不以为然。她的下颔线条单薄,小嘴薄唇,一副阴狠的模样,她的眸子闪烁如冰。
茱蒂丝听见墙外响起男人沉重的脚步声,立即移身向她母亲适才使用的侧门。她想给这个女人和她的爱人一些隐私,但是他们的第一句对话就拉住了她的脚步,这声音对她已开始熟悉。
“你干嘛叫我到这里来见你?”盖文窒声问道。
“喔,盖文,”艾丽丝道,双手已探向他的手臂,“你对我好冷漠?你对你新婚妻子的爱真有那么强烈?”
盖文对她深锁眉头,虽没去碰她,却也没离开。
“你凭什么跟我谈爱?我求你嫁给我,我甚至不要你的妆奁,还答应还你父亲他给乔特耳斯的妆奁,可是你还是不肯嫁给我。”
“你就为了这个要跟我反目成仇?”她问,“难道我没给你看我父亲制造的瘀伤,难道我没告诉过你,他有多少次把我锁起来,不给我水和食物?你要我怎么样嘛?我尽可能找机会溜出来跟你碰面,我把一切都给了你而你却这样回报我。你已经爱别人了。告诉我,盖文,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你为什么要说我爱别人?我根本没说过我爱她。”他恼怒地说,“我结婚是因为附带条件不错。那女人能带来财富、土地以及名衔,这还都是你自己提醒我的。”
“可是当你看到她——”
“我是个男人,她又长得那么美,我当然会心动。”
茱蒂丝想离开花园,虽然眼见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还是想离开,然而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僵在原地。
盖文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刃直戳她的心房。他曾经求过这女人嫁他,而今接纳茱蒂丝只是出于第二选择,为了她那丰厚的妆奁。
她真是个傻瓜!她居然以为他们的接触与爱抚就意味着爱,可见那全都只是幻象。
“那你不爱她喽?”艾丽丝逼问。
“我怎么爱?我跟她相处还不到一天时间。你要我怎么爱?”
“但是你能够爱她,”艾丽丝闷闷地说,别开脸。待她再回首望向他时,眼中含着泪水——豆大、可爱又晶莹的泪水,“你敢说你永远不会爱她吗?”
盖文没吭声。
艾丽丝重重地叹口气,含着泪笑了,“我一直希望我们能在这里碰面,所以先教人送了些酒来。”
“我必须回去。”
“不会拖你太久的。”她娇嗲地说着,拉他步向靠石墙的长凳。
茱蒂丝打量着艾丽丝,惊叹不已。她面前正是一个伟大的女演员。她亲眼看到艾丽丝别开脸,偷偷摸摸地用指甲戮眼角以制造泪水。艾丽丝的台词更是抑扬顿挫,唱作俱佳。
艾丽丝小心翼翼地坐下,避免弄绉身上僵硬的丝绸衣料,然后倒了两杯酒。在缓慢而精确的动作下,她褪下一枚戒指,打开戒面,缓缓倒了些白色粉末入她的酒杯中。
当她举杯饮酒时,盖文抬手打掉她的酒杯,使得它飞过半个花园。
“你在干什么?”他喝问道。
艾丽丝虚软无力地靠向石墙,“我必须结束这一切,吾爱。为了我们,我可以承受一切。我可以忍受我和另一个男人的婚姻,以及你和另一个女人的婚姻,但是我必须拥有你的爱。没有你的爱,我什么也不是了。”她缓缓垂下眼睑,祥和的神色使人真会以为她已成为上帝的天使之一。
“艾丽丝,”盖文着慌了,忙不迭地将她纳入怀中,“你不能真的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甜蜜的盖文,你不了解爱对女人有多大意义。没有了爱,我就已经是个活死人。与其每天过着行尸走肉的痛苦生活,何必要再苟延残喘?”
“你怎么能说你没有爱?”
“你真的爱我,盖文?爱我,且只爱我一个?”她满怀憧憬地问。
“当然。”他垂首吻住她,酒仍留在她唇上,散发着死亡的气息。西斜的落日加深她颊上的青灰。她黑色的睫毛在她颊上投下神秘的阴影。
“你发誓!”她断然说道,“你必须对我发誓,你这辈子只爱我一个——其他人谁也不爱。”
为了不让她自杀,这似乎只是个小小的代价,“我发誓。”
艾丽丝迅速起身,“现在我得回去了,否则有人会发现我不见了,”她似乎已完全复原,
“你不会忘了我吧?就连今晚也不会?”她抵着他的唇轻言细语,双手挑逗地在他衣服内探索。
她没等他回答,就溜出他的怀抱,穿过花园的门。
辗压声使得盖文机警地立即转身。茱蒂丝就站在那里,她的眸子与衣裳辉映着落日余晖。
“刚才那一幕表演得真精釆,谢谢你让我大开眼界。”她说着垂下双手,“我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识过这种杰出的演技。那女人应该到伦敦的舞台去寻求发展,我听说那里一直都很缺她这种人才。”
盖文满面怒容的欺近她,“你这个狡诈的女人!你没资格跟踪我!”
“跟踪你,哼!”她嗤之以鼻道,“我可是在我丈夫——”她又轻蔑地哼了声,“——把我丢在一边之后,才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的。在这里,我又亲眼目睹我丈夫,低声下气的被一个满面白粉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盖文抬手甩了她一耳光。一小时之前,他曾发誓任何事都无法使他出手伤害女人。
茱蒂丝被他这巨掌一挥,扑倒在地上。盖文立即后悔了,他唾弃自己以及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跪下身扶她站起。
她猛力甩掉他的手,眸中闪烁着深切的恨意。她开口时声音平静、呆板,他几乎听不见她的话。
“你说你根本不愿意娶我,娶我只是为了我能带给你财富。告诉你,我也不甘愿嫁给你。当初我也曾拒绝,若不是我父亲当着我面,像折树枝般硬生生折断我母亲的手臂,今天你也不会有机会伤害我。我虽然对那男人没有一点爱——对你甚至更没有,他至少是个诚实的人。他不会在一小时前站在牧师,与数百位人证面前发誓恩爱不渝接着又把同一份爱献给另一个女人。盖文.蒙特格利,你根本不是男人。
“你比伊甸园里的蛇更低贱,我将永远诅咒我与你结合的这一天。既然你对那女人发了誓,我也要对你发誓,上帝明证,你将为今天之事后悔一生。你或许能得到你渴求的财富,但是我永远不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给你。”
盖文举步踱离茱蒂丝,仿佛她突然成了毒药。他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实在有限,全都集中于娼妓和宫廷中数位淑女的友谊。她们都温驯端庄,就像艾丽丝一样。茱蒂丝凭什么命令他,诅咒他,当着上帝的面发誓?丈夫就是女人的神,她必须愈早学会这事实愈好。
盖文一把抓住茱蒂丝我头发,猛力将她拉过去,“我要什么,不论何时何地我就要得到,如果我要你,你就得感激。”他放开她的头发,再次将她推倒在地,“现在你给我起来,把自己整理好准备成为我的妻子。”
“我恨你!”她低声轻呼道。
“这与我又有何干系?你以为我会在乎?告诉你,我也不爱你。”
他们的目光交锁——钢灰色对着金色。他们谁也不曾移动,直到协助茱蒂丝准备入洞房的妇女来找她。
这间新房是特别为新郎和新娘准备的,屋内有一张巨大的床,床上铺着质地最柔软的亚麻床单,与灰色松鼠皮毛床罩,床上洒着玫瑰花瓣。
茱蒂丝的女仆和数名女客,正七手八脚地为新娘宽衣。待她全身赤裸后,她们拉开被单,茱蒂丝动作机械化地滑入其中。她的心根本不在周遭发生之事上,她一遍又一遍地骂自己傻瓜。
短短数小时之间,她就把过去十七年来对男人的认识忘得一干二净。在那短短的数小时中,她深信男人也能温柔友善,甚至有爱人的能力。然而盖文并未与众不同——甚至比其他男人更糟。
这群女人放肆地调笑茱蒂丝的沉默,但海伦知道她女儿不只是紧张而已,她在心中默梼,祈求上帝帮助她的女儿。
“你真幸运,”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在她耳边咕哝道,“我的第一次婚姻可是惨透了,我嫁了个比我父亲还大五岁的老头子,我真怀疑现在有谁会帮他行使他的权利。”
摩德咯咯直笑,“我敢打赌——盖文爵士根本不需要人帮忙。”
“也许茱蒂丝小姐会需要帮忙,我十分乐意提供我的……呃……服务。”另一人放纵地大笑道。
茱蒂丝几乎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她唯一听见的是她丈夫将他的爱献给别的女人,唯一看见的是他拥吻艾丽丝的姿势,她们把被单拉起盖到她胸口。
隔着厚重的橡木门,她们听见男人们扛着盖文一路行来的喧闹声。他的脚先进房,身上衣服已被剥了一半,闹新房的男人们吆喝着乐意代劳,并为他的表现打赌。他们将他放下地,看见等在床上的新娘,立即噤声不语。
被单强调了她凝脂般雪白的肩膀,和隆起的丰满胸部,床畔的烛火更加深了被单的阴影起伏,她裸露的颈间脉搏急促地跳动着。她的表情凝重,眸子色彩更为深沉,嘴唇紧推着。
“快呀!”有人大叫,“你是要折磨她还是我?”
沉寂被打破了,盖文迅速被他们剥光衣服,推到床边。当摩德拉开被单,刻意让他们瞥一眼新娘圆润的臀部和大腿时,他们全都贪婪地瞪直了眼。
“出去吧!”一位高佻的妇人命令道,“让他们两个自己去忙。”
海伦临出房门前还担忧地瞥一眼女儿,但是茱蒂丝始终垂眼盯着自己的双手,谁也不看。
当厚重的木门被用力带上后,室内突然陷入不自然的沉寂中,茱蒂丝全身神经紧绷,怎么也无法漠视身旁那个男人。
盖文坐在床上打量她。现在室内唯一的光线,来自于床脚的壁炉中燃烧的火焰。火光在她发上跃舞着,在她织柔的锁骨处投下晃动的阴影。在这一刻里,他早已将争执遗忘,但他心中亦没有爱。他只知道自己正和一个诱人的女人,同享一张床。他伸手探向她的肩膀,想摸摸看她的肌肤是否和看起来一样柔滑细致。
茱蒂丝条地闪身躲开他,“不要碰我!”她咬牙切齿地斥道。
他惊讶地瞪着她。她的金眸中满是恨意,双颊也染着怒火。老实说,她的愤怒只使她更为美丽动人,他从未感受过如此骇人的欲望。
他的手掌绕到她颈后,大拇指压降人柔软的肌肤中,“你是我的妻子,”他声音低沉地说,“你是我的人。”
她卯尽全力抗拒他,然而她毕竟是个女人,无论如何也没他力气大,他轻而易举地就把茱蒂丝的脸拉过去。
“我永远都不属于你。”她啐道,下一刻里他的嘴已覆盖上她的。
盖文原本打算温柔待她,但她激怒了他,这女人刺激了他原始的兽性,使他只想诅咒她、打她。但最主要的是他要占有她,于是他狠狠地吻住她。
茱蒂丝挣扎着想躲开他,他弄痛了她。这不是下午时那种甜蜜的亲吻,而是在惩罚她。她想踢他,但被单不但分隔他俩,而且也困住她的双脚,使她几乎动弹不得。
“我来帮你。”盖文说着,一把将被单整个拉掉,随手往床下一甩,待她裸程地躺在他眼前后,他才松开抓着她后颈的手。
他惊异地打量着她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身以及浑圆的臀,接着他抬眼望向她的脸,她的眸子仍在冒火,性感的唇被他吻得红肿。突然间,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他占有她。
他就像个为食物而不择手段的饥饿男人,翻身压在她身上,将她深深压进床垫中。她看着他眸中的神色,虽不明所以然,却直觉地害怕起来,她确信现在他要做的事,不只是挥挥拳头而已。
“不!”她惊骇地轻呼,拚命挣扎想甩掉他沉重的身体。
盖文是个训练有素的武士,茱蒂丝若想跟他比力气,无异是以卵攀石,他压根没注意到她的恐惧,他不是要跟她做爱,而是要利用她的身体。他已亢奋难耐到无法在意她,只知道她是他所渴望,所迫切需要的。他压住她扭动翻滚的身子,用一只腿硬撑开她的双腿,他用力吻住她。
意外地感觉到障碍时,盖文楞了一楞,但他继续前进,无视于茱蒂丝的痛楚。当她叫喊出声时,他用嘴封住她,继续发泄。
待一切结束后,他翻身离开她,一只沉重的手臂横压在她胸上。这一切对他是解脱,但对茱蒂丝却一点快乐都没有。
没过多久她便听见他徐缓、稳定的呼吸声,知道他已沉睡。她小心翼翼地滑出他的手臂,悄悄溜下床,她抬起跌落在地的松鼠皮毛床罩被在身上,凝视着跃动的火焰,告诉自己她绝不哭。
她为什么要哭?被迫嫁给一个在她成婚当日,曾发誓永远爱她的男人,却是永远不会爱她。他还告訢她,她对他毫无意义。面对如此不快乐的未来,她有什么理由要哭?难道她还想年复一年地,乖乖地待在家里为他生儿育女,而让他背着她在外头和艾丽丝逍遥?
她才不要做傻瓜,她会追寻属于自己的生活,若可能的话,甚至追求自己的爱情。她那名义上的丈夫,对她将不具任何意义。
她沉默地伫立于炉火前,控制她的泪水,然她似乎只记得下午盖文那甜蜜的一吻。喔,那与今晚的攻击行为有多大差异呀。
盖文在床上蠕动着,睁开眼,起先他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侧首发现身旁是空的,他立即一惊。
她走了。
他全身肌肉顿时紧绷起来,直到看见茱蒂丝立于壁炉前,这才慢慢放松下来。他没去多想为什么会骤感恐惧,只知道她仍在他身边,自己便感到如释重负。
她似乎专心沉浸于另一个世界,没听到他翻身。床单上的殷红鲜血,使盖文皱了眉,他知道自己弄痛了她,但不明白何以会出血。他当初占有艾丽丝时她也是个处女,但她并没有痛的表现,更没有出血。
他再望向他的妻子,突然觉得她好娇小、好孤独。他确实对她没有爱,但他却残暴地利用了她,淑女是不该受到强暴之辱的。
“回床上来。”他淡淡地微笑着,柔声说道。他要从容不迫地与她做爱,算是向她道歉。
茱蒂丝挺起肩膀,“不,我不回去。”她坚决地说,她必须先由不让他控制她开始。
盖文骇然瞪着她的背影,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意志的竞赛。他咬紧牙关,起身踱到她身前。
刚才茱蒂线并没有真的看清楚他的身体,现在定睛一看,心中不觉受了些干扰。他赤裸的胸膛上覆盖着浓密的黑色胸毛,古铜色健康肤色更吸引住她,他看来强而有力,恍若神只般完美。
“你还没学会,我一叫你,你就得立刻赶到我身边吗?”
她抬起下颔,勇敢无惧地迎视他,“你还没学会,我不会平白听命于你吗?”
盖文伸手抓起垂在她臀上的发丝,一圈又一圈地绕在手腕上,硬把茱蒂丝拉了过去,一把扯开围在她身上的床罩,他将她赤裸的肌肤贴向自己。
“目前你或许能藉痛苦来得到你所要的,”她轻声说道,“但是到最后你终将厌倦于这种抗争,而赢的人会是我。”
“你又能赢得什么?”他问,嘴唇紧抿成一线。
“摆脱一个我所憎恨的男人,一个野蛮、诈欺、不名誉的——”她倏地打住,因为他吻住了她。这回的吻不再像一小时前那般,而是温存撩人的。
起初茱蒂丝一直拒绝反应,但双手却已不知不觉抓向他的手臂。他的肌肉坚硬凸起,他的皮肤是那么温暖,不知何时起,她意识到他那摩擦着她胸部的浓密胸毛。
当他更进一步吻她时,他松开她的头发,改而圈锁住她的肩,同时推动她,使她的头枕在他肩窝上。
茱蒂丝放弃了思想,她沉浸于那崭新的欢爱感受,与那梦想不到的喜悦之中。她盲目地弓身向他,探索他后背结实的肌肉,那与她光滑的后背是多么不同呀。他开始亲吻她的耳朵,轻咬着可爱的耳垂。当茱蒂丝双膝一软,瘫在他怀中时,盖文沉声咯笑起来。
他弯身将另一只手臂置于她膝后,嘴唇依然在她颈间徘徊,他将她迳自抱上床。他亲吻她的每一吋肌肤,由前额至脚趾,没有一吋不曾膜拜过,而茱蒂丝则静静地躺着,只有她的神智是活跃的。
没过多久她便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亲吻,只觉全身无一处不在疼痛,不在尖声抗议。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抓着他的头发,硬将他的嘴拉向她的,她贪婪地吸吮着他的唇,紧紧地攫住他。
盖文自己也已头晕目眩,神智恍惚。他这辈子从未像今晚这样,从容不迫地与女人做爱,更从未想像过这竟会是如此美妙又神奇。茱蒂丝和他一样亢奋难耐,但谁都不曾急于行事,他们都想延长这痛苦的折磨,享受更美好的结果。
当他翻身压住她时,她的手臂紧搂住他,将他更拉近自己。这一次茱蒂丝没再感到疼痛,因为她早已准备好接纳他。她应和着他一同蠕动,起先是极缓慢,直到再也按捺不住,他们的律动才乱了节奏,最后一同在狂喜中爆发。
茱蒂丝终于倦极而沉睡,她的一只腿压在盖文的腿上,散乱的长发一圈又一圈地缠绕着他的手臂。
可是盖文却没有立即睡着。他知道这是怀中女人的第一次,而在某方面他又觉得自己仿佛也失去了童贞。这个想法固然荒谬,但却又是如此真实。他几乎无法计数到底带过多少女人上床,可是今晚却与过去的经验截然不同。他从未体验过如此炽烈的激情,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时,每当他觉得亢奋到了极点时,她们总会突然抽身,可是茱蒂丝就不会,她付出的和他的一样多。
他撩起她散在他颈上的秀发,凑到眼前迎着火光把玩其闪烁的光泽。他将它凑到鼻前,呼吸那淡淡的幽香,凑到唇边,亲吻那柔滑若丝的尾端。她在他怀中蠕动紧贴向他,他亦欺身贴近她。就连在睡梦中,她也要他亲近她。
盖文的眼皮愈来愈重了。在他记忆中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感到满足与畅快。喔,别忘了还有早晨,他微笑着沉沉入梦。
乔斯.拉恩将他的七弦琴收进皮箱内,对正要离去的金发美女略微颔首。今晚有许多女人主动邀他分享她们的床。婚礼所挑起的兴奋,尤其是眼见一对金童玉女宽衣上床,更使得众人也迫不及待地找寻属于自己的欢乐。
这位歌手是个特别英俊的年轻男子,他那灼热的黑眸与浓密的长睫毛,以及一头柔顺的黑色鬈发,不知迷倒多少多情女子。
“今晚忙吗?”另一位歌手笑问道。
乔斯但笑不语,继续系绑他的琵琶箱。
“我真羡慕娶到那个新娘的男人。”另一男子朝楼上点点头。
“的确,她长得很美,”乔斯同意,“但漂亮的不只她一个。”
“但没有一个像她,”那男子凑向他的朋友,“我们要去会新娘的女仆,欢迎你一起来。”
“不,”乔斯无动于衷地说,“我不能去。”
那歌手暧昧地瞥一眼乔斯,然后抬起他的弦乐器大步离开大厅。
大厅终于归于沉寂,乔斯穿梭于地上数百张供地位较低的留宿客睡觉用的草垫之间,悄悄拾级而上。他实在纳闷现在要去会的女人,是如何弄到一间私人卧室的。艾丽丝.威伦斯并不富有,虽然她的美使她赢得一位伯爵的戒指,但她到底不是什么高贵出身的贵客。
在这时候堡中已人满为患,只有新娘新郎能单独享有一间房,其他人只有挤主卧室或女眷闺房。幸好每张床都很大——一般都有八呎见方——加上四周厚重的幕帘,倒也可勉强算是独立的。
乔斯很容易便混入为未婚妇女特别开辟的卧室,有好几个男人已早他一步先进去了。由于那金发美女的床帘敞着一条缝,所以他很容易便找到了她。眼见赤裸的她,乔斯不觉亢奋起来。
艾丽丝毫不矜持地对他展开双臂,由不得他慢慢品当她,便急虎虎地吞食了他。她就像一场暴风雨,充满闪电和霹雳。
当一切归于平静后,她不让乔斯碰她。他向来对女人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所以就顺着她未加坚持,他从没遇见过那个女人不喜欢在做爱后被拥抱,他起身匆匆着衣。
“一个月后我就要结婚了,”她若无其事地说,“到时候你到我丈夫的城堡来。”
他没接腔,他们都知道他会去的,他只是纳闷她到底开口邀请了多少男人。
一道阳光穿窗而入,其热度搔痒了茱蒂丝的鼻子,她困倦地抬手想挥开它,未果,又想翻身躲开,但什么东西压住了她的头发使她动弹不得,于是她只有懒洋洋地硬撑开眼皮,结果第一眼就看到一张陌生的床顶盖。待她想起身处何处时,一张粉脸立即涨得通红,甚至连她的身体也羞红了。
她侧首转向床的另一边,打量她熟睡的丈夫。他的睫毛虽不长,却很密很黑,他颊上覆盖着新长出来的胡髭。睡梦中,他的观骨不似醒着时那么突兀,就连下巴上的小凹沟似乎也松弛了。
盖文面对她侧身躺着,于是茱蒂丝乘机好整以暇地打量他。她喜欢他那毛茸茸的黑色胸毛,他的肌肉虽结实却不过于纠结。她的目光往下游移至他坚实平坦的腹部。过了一会儿,她才终于再往下秦视,她所看见的似乎并不那么强悍有力,但就在她凝视的的当儿,它又生龙活虎起来。
她倒抽了口气,视线立即飞向他的眸子,他不但醒了而且正在看她,这时他深灰色的眸子已几近墨黑。他再也不是她醒来时所见那个孩子气的男人,而是个欲望焚身的热情男子。
茱蒂丝想躲开他,但盖文仍掌握着她的头发,更糟的是,她并不真的想抗拒,她记得她恨他,更记得他与她做爱时的欢快、狂喜。
“茱蒂丝。”他轻声呼唤,那语气令她不寒而栗。
他亲吻她的嘴角,她的双手无力地轻推他的肩膀,然而在他似有若无的轻触下,她已情不自禁地合上眼睑投降了,他亲吻她的面颊、她的耳垂,当她张口喘息时,他及时攫住她的嘴,他的舌尖甜蜜地轻点她的,她登时愕然抽身,他对她微笑着,仿佛他能了解。
昨晚茱蒂丝以为她已对男女情爱有了全盘了解,而今她又发觉或许她仍是知道的非常非常少。
当他再将她拉回怀中时,他的眸子泛着烟灰的光芒,他的舌尖在她口中滑动,特别探索最深幽处的角落。她为他启齿,试探地伸出舌尖品尝他,他比最上等的蜂蜜更醉人、火热、香醇、柔软、坚实。她仿效他的方式探索他的口中神秘,她没想到要羞怯矜持。事实上,她根本不知何谓矜持,何谓羞怯。
当他垂首进攻她的颈项时,她直觉地仰起头,双手贪婪地在他身上探险。她的心跳愈来愈沉,愈来愈乱。当他的唇与舌触及她的乳房时,她差点没叫出声,她真以为自己也许会死于这般折磨之下,她试图把他的嘴拉向她的时,他由喉间发出的低沉笑声使她打了个寒颤。
她几乎神智换散时,他终于翻身压住她,一手爱抚着她大腿内侧,直到她在燃烧的欲望中战栗。当他强而有力地挺身进入她时,她情不自禁地呼喊出声,她所承受的折磨并未获得解脱。她紧紧攀附着他,双腿缠在他腰间,自发自动地挺身迎合他每一冲刺。最后,当她肯定自己要爆炸时,她感到一波又一波的战栗与痉挛解放了她。盖文瘫在她身上,把她搂抱得好紧好紧,紧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但是在此一刻里,她并不真的在乎自己是否会再呼吸。
一小时后,女仆们前来为茱蒂丝着衣,唤醒这对新婚夫妻。
突然间她意识到周遭的凌乱。她的头发、她的身体都缠绕着盖文的身子,床单脏了,落地的部分远多过于还勉强留在床上的部分,那张松鼠皮毛床罩更是躺在壁炉前,摩德和琼安一定会糗她的放荡。
女仆们把茱蒂丝拉下床,为她沐浴净身,盖文则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兴致勃勃地旁观这一幕。
茱蒂丝没去看他一眼,她根本不敢去看他,她简直窘死了,她憎恨这男人,他有她所厌恨的一切,卑劣、诡诈、不诚实、贪婪……然而他一碰她,她就表现得毫无尊严。她曾对他——对上帝——发誓,她永远都不会将自己给他。可是他已从她身上得到的,远超过她所愿意付出的。
她几乎没发觉她的女仆替她套上一件薄亚麻内衣,然后再加一件墨绿色天鹅绒长袍,这件衣服上以金线精工刺绣着错综复杂的图案,裙部前方开叉,露出一部分丝质内裙,袖子宽阔至腕际紧收,蓬起的衣袖剪裁成数段宽条,衬出色泽较浅的墨绿色丝质内里。
“现在——这是给你的,小姐。”摩德将一个扁扁的大型象牙盒交给她。
茱蒂丝惊讶地看一眼她的贴身女仆,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只象牙盒。黑色的天鹅绒上躺着宽宽的一条金丝所缠绕成的项炼,每一条编结的金丝都细若发丝。在金练下缀着一排翡翠,其大小形式莫不恰到好处,没有一粒大过于一滴雨滴。
“好……好美哟。”茱蒂丝敬畏地喘息道,“我妈妈怎么——”
“这是你丈夫送你的新娘礼物。”摩德忍着笑解释道。
茱蒂丝感觉得到盖文的目光就盯着她后背,她缓缓转身面对他。眼见他大剌剌地躺在床上,古铜色肌肤衬着雪白的床单,她不觉双膝发软,她硬是按捺住自己,单膝微屈向他行礼致意,“谢谢你,爵爷。”
她冰冷的话语令盖文气得下颚紧抽,他本希望这份礼物能使她多少融化一些,她怎么会在床上火辣辣,下了床却又冷傲不逊?
茱蒂线回身转向她的女仆。摩德继续为她扣衣扣,琼安则为她编织长发,系上许多金色丝带。她们才一忙完,盖文就命令她们出去,他起身匆匆梳洗修面,换上深棕色紧身衣和紧身裤,外加一件黄褐色羊毛外套,这期间茱蒂线始终不曾看过他一眼。
当他伫立于她身前时,她必须以强硬手段硬逼自己的心跳稳定下来。他对她伸出手臂,挽着她一同下楼加入等待着的宾客。
他们一同出席仪式活动,然而这次却不见吻手或相互凝视。从头到尾,他们都一直一本正经地正襟危坐。
第三章
瑞卫道恩庄园外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兴奋与刺激。色彩绚丽的旗帜随处可见,点缀于竞技场四周的营帐和天篷边。人群的鲜丽衣着迎着阳光,恍若珠宝般闪闪生辉,孩童们在人群中钻进钻出,小贩们脖子上吊着大箱子,沿路叫卖各式货物。
竞技场上铺着沙粒,两侧设有约莫一百码长的两道木栅栏,里层栅栏较低矮——仅有三呎高——但外层栅栏却足足有八呎高。内层空间是留给随从,与参加竞技的武土的马匹活动之用。高栅栏外则是一般商贾、仆从观赏竞技比赛的活动区域。
女士们和未参加比赛的武士,则坐在成梯形排列的长凳上,居高临下可将全景尽收眼底。这些看台长凳均没有天篷,分别饰以各家族的旗帜以分别区域,而许多地区都飘扬着蒙特格利家族的旗帜。
比赛开始前,参赛的武士们都穿着甲胄在场内走动,依各个武士的财力状况,其所穿之甲胄亦有型式与品质之分,而其间差异颇大。场内可见一些铁环链成的盔甲,也有较新式的以皮革连结的金属制甲胄。最富有的武士则穿由普鲁土进口的新式甲胄,它以上好的钢铁将整个人从头包到脚,全身无一处未受到保护,这种新式甲胄防卫严密,总重量超过两百磅。盔甲上饰以染色羽毛,其色泽代表着武士家族。
当茱蒂丝和盖文步向竞技场时,四周的嘈杂和混杂的各种气味,令茱蒂丝迷惑至极。这一切对她都是新鲜又刺激的,然盖文另有自己的矛盾思绪得整理,无暇分享她的兴奋。
昨夜对他是个启示,他从未和任何女人有过和茱蒂丝在一起时,所享受到的欢乐和满足,他与人交欢大多时都是匆匆忙忙,即使是和艾丽丝秘密幽会。盖文并不爱他这个老婆——事实上,他觉得跟她讲话都会教人火冒三丈——然而他这辈子还不曾品尝过那种蚀人的激情。
茱蒂丝看见雷恩朝他们行来,他全身包裹在钢制甲胄内,甲胄胸前饰有鸢尾花形章,头盔夹在一边腋下,虽然身上承受两百多磅的额外重量,他却行动敏捷,丝毫不显迟钝之态。
茱蒂丝并没发觉当她一认出她的小叔,就放开了盖文的手臂。雷恩迅速来到她面前,颊上酒窝若隐若现,那笑容不知软化了多少女性的膝盖。
“哈啰,我的小嫂子,”他冲她露齿笑着,“今天早上我还梦到你这个大美人,可是我看你比我记忆中的还美。”
她好开心,“你也使得今天更为明亮,你会参加比赛吗?”她朝沙地竞技场点点头。
“迈尔斯和我都会参加。”
他们俩都没发觉盖文深锁着眉头瞪视他们。
“我看见那些人手臂上都绑着丝带,”茱蒂丝说,“那有什么特别涵义吗?”
“每位女士都可以挑一位武土,将她的祝福和象征送给他。”
“那我可以给你一条丝带吗?”她对他笑着。
雷恩立即单膝点地跪于她身前,一身甲胄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这是我的荣幸。”
茱蒂丝撩起覆于发上的透明薄纱,由发辫上取下一条金色丝带,显然她的女仆对这种传统习俗知之甚详。
雷恩对她笑着,一手插在臀上让她将丝带系在手臂上。她还没系好,迈尔斯就来到她另一侧,单膝点地跪下,“你不会厚此薄彼吧?”
今天当她再看见迈尔斯时,她才了解到其他女人打他长出第一根胡子,便对他有的了解。昨天的她仍是个处女,无法了解他那专注的目光有何深意。她娇羞地红了脸,垂首解下另一条绿带,系于另一位小叔的手臂上。
雷恩看见她脸红,立即爆笑出声,“别逗她了!迈尔斯。”他之所以大笑,乃是因为迈尔斯玩女人的本事,已是蒙特格利堡中的公开笑话。排行老二的史蒂夫就曾经抱怨过,迈尔斯十七岁时就已让堡中一半女仆大了肚子,另一半则是在十八岁时完成,“你没瞧见盖文已经在瞪我们了?”
“你们两个别耍宝宝乖了,”盖文嗤之以鼻道,“这里多的是女人,随便找一个去炫耀自己,少在这里出洋相。”
茱蒂丝才刚为迈尔斯系好丝带,盖文的手指就已钳住她的手臂,硬将她拉走。
“你弄痛我了。”她试图掰开他的手指,却怎也无法使他移动分毫。
“你要是再敢在别的男人面前卖弄风情,我可就不只是会弄痛你而已。”
“卖弄风情?”她猛抽手臂,却只成功地使他更加重手劲握得更牢。
在她四周到处都可见武士们跪于女士面前,接受丝带、腰带、薄纱头巾,甚至珠宝,而他却指控她在卖弄风情。
“心术不正的人总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个德性,用不着把你的错误推到我身上来。”
他倏然驻足,凝神注视她,“我敢指控你是因为我知道那是事实,你对男人热中是一回事,但我可不会让你跟我弟弟调情,扮演娼妓,现在你给我乖乖地坐在这里,我懒得跟你再吵。”他转身大步踱开,丢下茱蒂丝一人站在属于蒙特格利家族的天篷前。
一时间,茱蒂丝的神智停摆了,她看不见也听不到。盖文说的话实在不公平,但这些她倒还能当没听见,可是他那样批评他们私下做的事——她可就无法原谅了。
难道她不该有反应吗?若真如此,她又该如何控制自己?说实在的,她几乎记不得昨夜发生的事,那一切仿佛蒙着一层薄纱,似有若无,朦朦胧眬。她只记得那醉死人的狂喜,此外她就什么也记不得了。可是他那样侮辱她,好像她真的污秽不洁,她硬吞下挫败的泪水,她恨他是对的。
她拾级而上进入蒙特格利家族的席位,她丈夫不负责任地丢下她让她独自一人和他的亲戚见面。茱蒂丝把头扬得高高的,不让任何人看见眼眶中积聚的热泪。
“茱蒂丝小姐。”
一个轻柔的女性嗓音终于唤回了她的神智,她转身看见一位年纪稍长,身着暗色法衣的女人。
“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昨天见过你,但你恐怕记不得了,我是盖文的妹妹,玛丽。”
玛丽盯着她哥哥远去的背影,盖文通常不会这样丢下一位淑女不管,迳自走开。她四个哥哥——盖文、史蒂夫、雷恩、迈尔斯——都是极端谦恭有礼且殷勤的人。可是盖文始终没对他的新娘笑过,虽然他没参加竞技,却仍住营帐处行去。玛丽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他。
盖文穿梭于人群之间,迈向行列中最后一顶营帐。许多人都拍他后背,暧昧地对他眨眨眼。距营帐愈近,熟悉的金属撞击声也愈渐清晰,他希望这场赛事能使他心灵平静些。
他挺起胸膛,眼睛笔直地望向前方,谁也猜想不到他胸臆间充塞着怒气。
她真是个骚婆娘,一个娇生惯养、蛮横的骚婆娘,他唯一能想到的是他要狠狠揍她一顿,同时又与她做爱。他眼睁睁地站在一旁,看她对他弟弟笑得那么甜,然而当她看着他时,那眼神好似他是个可厌至极的人。
他忘不了昨夜的她,她贪婪地吻他,饥渴地紧拥他,但那都是在他强迫她屈服之后。他曾经强迫过她一次,第二次则是抓她头发逼她到他身边来,甚至连第三次开始时,她都要先抗拒一阵子。然而她不但对他弟弟笑,而且还给他们金丝带——金得就像她的眼睛。
如果她给了她所坦承憎恨的他如此热情,那当她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时,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他一直在打量她和雷恩与迈尔斯,想像着他们爱怃她、吻她。突然间这成了唯一能阻止他没把她一拳击倒在地的力量。他想伤害她,他也已经伤害过她,伤害她至少能给他些许满足感,却没有任何乐趣。实际上,她脸上的表情只使他更加气恼。
那个天杀的女人凭什么那么冰冷地看他。
他气愤地一把撩起迈尔斯的帐幕,既然迈尔斯在竞技场上,里面应该是空的,然事实却不。
艾丽丝已早他一步等在那里,目光安详地低垂着,小嘴恭谨地抿着。受够了自己妻子的冷嘲热讽,又被她的身体迷昏了头,他乍见艾丽丝顿感解脱。
艾丽丝是个十足的女人——宁静,受制于男人。想也不想,他就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狠狠吻住她。他就喜欢她这样融化在他臂弯中,他更满意她没有丝毫抗拒之意。
艾丽丝从未见过此种情绪下的盖文,她在心中默默感谢该负责任的那个人,无论他或她是谁。虽然欲火焚身,但她也不是傻瓜。赛会场上实在太没隐私,何况这里到处都是盖文的亲戚。
“盖文,”她抵着他的唇轻声说道,“此刻时间和地点都不适合。”
他立即抽身离开她,在这一刻里他无法忍受另一个不情不愿的女人,“那你走好了。”他咆哮着冲出营帐。
艾丽丝望着他的背影,皱起了柳眉,显然和他的新婚妻子洞房花烛夜后,并未使他如她所担心的背弃她,但他依旧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盖文。
华特.戴莫里无法将眼光移开茱蒂丝,她静静地坐在蒙特格利的天篷内,倾听她的新亲戚欢迎她加入该家族。自从她步出城堡前往教堂时初见她的那一刹那起,他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她。
他看见茱蒂丝溜到石塔后的小花园去,看到她回来时脸上的表情。他觉得仿佛自己认识她一辈子,而且不只单单这样——他还爱她。他爱她抬头挺胸走路的模样,就仿佛她已准备好面对这世界,他爱她的眼睛,爱她俏皮的小鼻子。
夜里他一人独眠,想着她,幻想她是他的人。
而今经过无眠的一夜,他开始纳闷为什么她不是他的。他的家族和蒙特格利一样富裕,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经常走访瑞卫道恩庄园,更是茱蒂丝哥哥的好朋友。
罗伯特.瑞卫道恩刚买了一大堆油炸圈饼,正在他的天篷内大快朵颐,一面喝着酸果汁。
华特没犹豫或浪费时间解释,究竟是什么事愈来愈让他耿耿于怀。
“为什么你不把那女孩给我?”他杵在那正狼吞虎咽的男人面前,质问道。
罗伯特讶异地抬首,“你怎么啦,小伙子?你应该在场上和其他人在一起。”
华特坐下来,一手撩着头发,他并非不吸引人,但也不英俊,他的眼睛蓝得难以界分,鼻子又太突起,嘴唇薄而无形,显得过于冷酷,暗金色头发直披颈后一丝不苟地于尾端鬈起。
“那女孩,你的女儿,”他重复道,“你为什么不把她许配给我?我跟你儿子在一起那么久,我虽不富有,但我的产业与盖文.蒙特格利的足堪比拟。”
罗伯特耸耸肩,继续吃他的油炸圈饼,不时伸出惨白的舌头舔圈饼里流出来的果酱馅,再喝一大口酸果汁润喉。
“你自己另外再去找个富有的女人吧,反正这种人多得是。”他随口漫应道。
“可是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华特激动起来。
罗伯特惊讶地侧首打量他。
“难道你看不见她的美?”
罗伯特望向隔壁天篷里的女儿,“嗯,我知道她很美,”他嫌恶地说,“可是美丽又算得了什么?没几年它就会褪色,她母亲曾经也像她这样,你也看见她现在那副死相了。”
华特根本不必回头去看那个憔悴的女人,他把罗伯特这话抛诸脑后,“你为什么要把她藏起来,什么大不了的事必须要她躲避这世界?”
“那是她妈妈的主意,”罗伯特微微牵动嘴角,笑了笑,“反正她为了要保留那女孩已付出代价,而我根本就不在乎,你现在来问我这些干什么?你没看见比赛就要开始了?”
华特一把抓住罗伯特的手臂,他非常了解这男人,知道他这作法乃出于怯懦。
“因为我要她,我从没见过那个女人比她更诱人,她本来应该是我的,我的土地与你的毗邻,我跟她是一对璧人,而你甚至连机会都不给我。”
罗伯特硬抽回手臂,“你,一对璧人?”他嗤之以鼻,“你自己看看她四周的蒙特格利家族,那个是汤玛斯,差不多快六十了,他有六个儿子,不但全部活着而且还制造了更多儿子,他旁边坐着的是若佛,他的堂弟,那家伙也有五个儿子,然后是雨果——”
“这跟你女儿又有何关系?”华特忿忿地打断他。
“儿子!”罗伯特对着他的耳朵大叫,“蒙特格利家族制造的儿子,远多过全英格兰任何其他家族,而且他们的儿子个个成就不凡,你自己看看她嫁的那个家庭,老么迈尔斯,不到十八岁就在战场上获得名声,而且他已经让女仆们替他生了三个儿子。老三雷恩,他花了三年时间穿梭于全英格兰各大赛场,不但所向无敌而且为自己赚了一大笔财富。”
“老二史蒂夫目前在苏格兰随侍国王,虽只有二十五岁,却已经领导大军。最后是老大,十六岁时他就接下家庭重担,必须独力经营产业,还得照顾三个弟弟,他可没有人教导,帮助他学习怎么做个男人,其他人十六岁时能像他一样吗?大多数人还不都是一有不顺心,就乱发牢骚。”
他转而望向华特,“现在你要问我,为什么把茱蒂丝给那样的男人?如果我无法制造强壮得能生存的儿子,也许她能替我生一些外孙。”
华特气疯了,他之所以失去茱蒂丝,只因为这老头子想要外孙。
“我也能给她儿子。”华特咬牙切齿道。
“你?”罗伯特大笑起来,“你有几个妹妹?五个?六个?哼,我连数都懒得数。再说,你又有什么作为?你的产业都是由你父亲经营,你整天游手好闲只会打猎调戏女仆。现在你可以走了,以后别再来找我哭诉。如果我有匹母马想要小马的话,我会帮它找最好的名驹,你可以走了。”他转身观赏赛会,把华特抛诸脑后。
可是戴莫里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
罗伯特所言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华特这短短一生中确实没什么功绩可言,但那是因为他没像蒙特格利家人受环境所逼。他深信若是他父亲也早逝,他被环境逼得承担起责任,他的成就会和其他人一样好,甚至还远超过他们。
离开看台时,他已变了一个人。一粒种子已在他心田种下,正逐渐成长茁壮。他看着比赛开始,看见四处飘扬的都是蒙特格利家族的豹旗,见其迎风招展辉映着阳光,他开始把它视为敌人。
他要对罗伯特以及蒙特格利家族,尤其是他自己,证明他和他们并没有差别。凝视那金绿色的旗帜愈久,他愈是肯定自己恨蒙特格利家族。
他们做了什么有资格享受瑞卫道恩肥沃的土地?他们凭什么占有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多年来他忍气吞声陪伴茱蒂丝私哥哥,至今什么回报也没获得。而今终于有了他想要,且本就应该属于他的东西,却因为蒙特格利家族而被剥夺。
华特离开栅栏边,踱向蒙特格利家族的天篷。不公平之下的炽烈怒火在他胸臆间膨胀,给了他必须的勇气,他要跟茱蒂丝谈谈,陪陪她。毕竟在各方面而言她都是他的,是不?
茱蒂丝用力甩上身后的房门,用力之大似乎连石壁都为之撼动。
她的婚姻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照其本质界分真可谓她一生中最可怖的一天。这一天本该是快乐的,充满爱与欢笑但她有这个丈夫就别想。这一整天来,盖文从未放过任何一次羞辱她的机会。
一大清早他就指控她在他弟弟面前扮娼妓。当他把她丢下独自走开时,她只有自己找人说话。有个叫华特.戴莫里的男人,好心地陪她一起坐,为她详细解说比赛规则。一天来她头一次其正开始享乐,华特有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她非常喜欢他的幽默。
可是盖文又突然冒出来,命令她跟他走,茱蒂丝不想当众出丑所以就顺着他,可是一到雷恩的帐中,她再也不忍气吞声,把她对盖文所作所为的感想一古脑全说了出来。
他把她丢下不管,可是一当她快乐时,他又跑来剥夺她的乐趣。他就像个小男孩,自己不想要的玩具也不许别人碰。他听了虽然嗤之以鼻,但她满意地发现他无言以对。
雷恩和迈尔斯一进帐,他们立即停止争吵,稍后她随迈尔斯一同回去观赛。这正是盖文最贬抑她的地方,艾丽丝.威伦斯一出现,他立即眉开眼笑地跑过去迎接,看她的眼神仿彿想一口吞了她似的,同时又似乎非常尊敬她,仿佛她是圣女。
茱蒂丝并没错过艾丽丝投给她的胜利的一瞥,她只是挺直背脊,调开视线,挽起迈尔斯的手臂迳自踱开,她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已被当众羞辱。
稍后晚餐时,虽然他们比肩而坐,但盖文还是漠视茱蒂丝的存在。她为小丑滑稽的表现开心地笑,一位英俊的吟唱诗人吟诗赞扬她的美时,也假装很开心。事实上她几乎根本没听见他在唱什么。近在咫尺的盖文对她有极大的影响,今她坐立不安,什么都无法享受。
餐毕,桌子又被抬到墙边让出空地跳舞。为了尽义务跳了一支舞后,盖文便转而邀请其他女人,一曲又一曲地跳个不停。邀请茱蒂丝共舞的人实在太多,多得让她承受不了,所以没多久她便借口疲倦而告退,奔上楼躲回她自己的房间。
“我要洗澡了,”她对琼安命令道。刚才她才从楼梯间角落找到正和一个年轻人纠缠的琼安,“替我拿浴盆和热水来,也许我能洗掉一些今天的恶臭。”
与茱蒂丝相信的正巧相反,盖文从头到尾都很清楚他的妻子的存在,他无时无刻不知道她人在那里,或者跟谁在一起。
在赛会时她似乎和某个男人谈了好几个钟头,他每说一句话她都报以微笑,或者开心地咯笑,最后把那家伙弄得晕头转向,魂不守舍。
盖文把她拉走是为了她好,他晓得茱蒂丝压根不知她对男人有什么影响力,她就像个孩子,眼前所见一切全是新鲜的。她看男人时从不保留,坦诚得教人心疼。他说到好笑的地方她就笑,然盖文却看出那男人将她的友善,视为感兴趣。
盖文原本打算跟她好好解释这些,但经她先那么一攻击,指控他蓄意侮辱,他便宁死也不解释自己的行为,他怕自己会冲动地用双手捏断她可爱的脖子。幸好艾丽丝短暂的出现使他平静下来,否则他真不知自己会对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现在他两手捧着一个丑女人的肥屁股,目送茱蒂丝上楼。他没跟她再跳舞,就是怕他会冲动地道歉。
道什么歉?他纳闷。
他一直对茱蒂丝非常友善,直到她在花园里变了一个人,胡言乱语地乱发誓,他把她带离那个家伙并没有错,但她把事情弄得好像他真的错了似的。
他等了一阵子,又跟另两个女人跳舞,可是茱蒂丝始终没再回大厅,他不耐烦地立即冲上楼。在这短短数秒之内,他拟想了各种她可能在做的事。
当他推开房门时,茱蒂丝正舒服地躺在浴盆内,颈子以下全没在热腾腾的水中,她金红色的长发盘在头顶上,卷成蓬乱的发髻。她优闲地合着眼,头枕在浴盆边上。水温一定很高,因为她的脸蛋上布着薄薄一层汗水。
眼见到她,他的全身肌肉莫不紧绷起来。虽然她总是对他皱眉,总是在生他气,然当时的她仍是炫丽夺目的,而此时此刻的她却是纯洁无邪的化身。突然间他豁然开朗,明白这就是他希望从她身上得到的,也是他所需要的一切。
她轻视他又有什么关系?她是他的,也只属于他一人,他心跳急促地轻轻推上身后的房门。
“琼安?”茱蒂丝懒洋洋地说。
见没回答,她睁开了眼,一看见盖文脸上的表情,她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情不自禁地,她的心跳乱了步调。
“不要来打扰我。”她困难地逼出声音。
他置若罔闻地兀自向她欺近,深灰色的眸子变成了墨黑,他弯身向她,一手抓住她的下颔。她企图闪躲,然他抓得极牢。他吻住她,起先动作粗暴,但渐渐地他的吻和握持变得温柔且深切。
茱蒂丝只觉晕头转向,世界在打转。令人浑身舒畅的热水澡,他爱抚着她面颊的手,他的吻,莫不教她虚软无力。他稍微抽身,凝望入她眼底。彼此间曾有的恨,在此时此刻也被挤出了他们的小世界,剩下的只有他们近在咫尺的身体。他们对彼此的饥渴,已压倒任何敌意或猜忌之心。
盖文在浴盆边跪下,一手绕到她颈后,再次吻住她,嘴唇徘徊于她柔嫩的颈项。
她的身子潮湿且温暖,腾腾的蒸气就像他体内燃烧的激情。他已准备好,但他要延长他的乐趣,将它带上几近痛苦的极至。她的肌肤柔嫩诱人,闻起来带有淡淡的玫瑰幽香。
蓦然间他好想看看她——她的全部。于是他将手滑入她腋下,拉她站起身。这不期然的举动与由热至冷的感受令她倒抽了口气。盖文随手拿起一旁柔软的大毛巾,将她包裹在内。
茱蒂丝没敢吭声,内心深处直觉地认为若出了声,便会打破此刻慑人的气氛。
他温存地触碰她——没有惩罚,没有兽欲发泄。他在炉火前的长凳上坐下,让她立于他双腿之间,仿佛她是个孩子一般。
若有人描述这种场面,茱蒂丝一定会嗤之以鼻。可是现在她相信了,虽然他衣冠整齐,而她却赤身裸体,茱蒂丝并未感到丝毫尴尬,只一迳玩味着这一刻的神妙。
盖文小心翼翼地拭干她的身子,他的手脚略显笨拙,有时太重,有时又会太轻柔。
“转身。”他命令道,她顺从地转身让他擦拭后背。
当他把毛巾丢在地上时,茱蒂丝屏息以待,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根手指划过她背部凹陷处,她立即感受到一波波酥麻感,他的一根手指所能表达的,远超过数百次爱抚。
“你真美,”他声音浓浊地喘息道,将双掌贴在她臀部的曲线上,“如此的美。”
她不敢呼吸,纵使感到他的唇落于颈侧,还是憋着那口气。他的双手以折煞人的缓慢速度抚向她的腹部,越过肋骨,终于来到她那等待着他,恳求着他的眷顾的乳房。她终于长吁那口气,后倾身倚向他,头枕在他的肩窝上,他的嘴仍在她颈际流连。他任由双手恣意地在她身上游移,感觉她柔细的肌肤,探索她玲拢的身体。
当茱蒂丝为激情冲击得神智恍惚时,他才终于带她上床。数秒之后,他的衣物已躺在地上,他已来到她身边。她急切地把他拉过去,寻找他的嘴,他笑她那贪婪的双手,挪揄她,但灰眸中却没有讥嘲之意。他们从容不迫地彼此探索,延长彼此的乐趣,一起欢笑。她的双手盲目地往下探索,当她发现她所找寻的目标时,他眼中再也不见笑意了。他把她推倒时,眸子已因激情而变得深邃墨黑。
不一会儿后,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呼喊出声,彼此均在甜蜜的折磨中寻得解脱。茱蒂丝只觉精疲力竭,全身骨头都酥了。盖文虽翻身离开她,但是一条腿仍压在她之上,一手手臂也占有地压在她胸前。她深深地叹口气,然后幽然入梦。
翌晨醒来时,茱蒂线像只午寐方醒的小猫般,伸个大懒腰。她手臂往旁边伸去,却只摸到一片空,她立即睁开眼,盖文已经起床了,由穿窗而入的阳光判断,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头一个念头是赶快到外头去,然而温暖的床和昨夜的记忆,却把她留在原处。茱蒂丝侧转身,爱抚着身旁凹陷处,把脸理进他的枕中,它还带有盖文的气味。喔,她这么快就已熟悉了他的气味。
她作梦似地笑了,昨晚恍若置身天堂。她回忆着盖文的眼睛、他的嘴——他填满了她的视线。
房门轻剥声激使她心跳狂乱,但当一见到推门而入的是琼安,便又突兀地平复下来。
“你醒了?”琼安问,脸上挂着了然的笑容。
“盖文爵士一大早就醒了,他武装了自己。”
“武装自己?”茱蒂丝像弹簧似的弹坐起身。
“他只是想去参加比赛,我真不懂他这是何必,身为新郎,他根本不必上场。”
茱蒂丝又跌回枕上,她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她本应该是醒来发现自己全身酸痛,可是相反地却发现自己精神高昂,朝气蓬勃,仿佛体内有股源源不断的精力必须发泄。她知道盖文必然也有相同感受,参加竞技比赛只是为了消耗过多的精力。
她掀起被单,跳下床,“快帮我穿衣服,时间不早了,你想我们会不会错过他?”
“放心,不会的。”琼安大笑。
茱蒂丝迅速穿上一件内榇浅蓝色丝裙的靛青色天鹅绒长袍,腰间系一条饰以珍珠的蓝色软皮腰带。
琼安只简单地为她梳顺蓬松的长发,任其狂野地披散着,上面用珍珠发带箍住一条蓝色透明薄纱。
“我准备好了。”茱蒂丝不耐烦地说。
茱蒂丝迅速赶到蒙特格利家族的看台,心中矛盾思绪紊杂,昨晚之事是她的幻想吗?那会是场梦吗?盖文和她做爱了。那是真正的做爱,而不是单纯的生理发泄。她虽然缺乏经验,但像他那样温存的爱抚她,心中真的会对她毫无感情?
突然之间,阳光似乎变得更为灿烂夺目。
或许她是个傻瓜,但她愿意为这婚姻做个尝试。
茱蒂丝伸长颈子极目四望,设法找寻她丈夫的综影,但是竞技场上人畜杂处,她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于是她迅速离开看台,前往与会武士的营帐。她在外围栅栏边驻足,无视于身旁挤着她的商贾与农仆,过了好半天她才终于看到他。
穿着一般服饰的盖文是个英挺魁梧的男子,但是身着甲胄的盖文则气宇轩昂,威武不凡。他轻松地抬腿翻身登上马背,仿佛身上数百磅的额外负担根本不算什么。他胯下骑的是匹灰色战马,马身上饰以绿色毛哔叽马饰,披着刻有金豹的绿色皮饰。她看着他的随从将他的头盔、盾,以及长矛递给他。
茱蒂丝心跳到了喉咙口,差点没呛住她。这种游戏虽然用的是木制长矛,有别于战场上所用之长矛,但是仍有危险存在。她屏息看着盖文策马前进,头低倾着,手臂执矛平伸。他的矛正中对手的盾,而对方亦然,双方长矛均应声折断,于是两人都折回场边重换新矛。
比赛规则是折断三支长矛,而不致被对方击下马背,如果其中一方在三回合冲刺中被击下马背,他就得将自己的战马和甲胄全献给对手——而这是笔不小的财富。也正因此,雷恩才会在各地巡回赛中赢得一笔财富。
但是参加这种比赛,意外事件频生,受伤乃难免之事。茱蒂丝就是因为知道这事,所以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盖文一次又一次地冲刺,而双方均未跌下马背。
茱蒂丝附近有个女人一直咯咯笑着,原本她没去搭理,但一串话语却敲醒了她。
“瞧,全场只有她老公没带祝福而她却给他两个弟弟金丝带。你说她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这些话用意恶毒,就是专门说给茱蒂丝听的,可是当她回头时,却没有人显得对她有兴趣。她再回头打量在战马间走动的武士,或者站在她附近观赛的武士。那女人说的是事实,所有武士的手臂上、长矛或者头盔上,都系有丝带或手帕。雷恩和迈尔斯收获更是不少,两人手臂上都系着一条磨损的金丝带。
茱蒂丝本意是想趁盖文第三次冲刺前,赶到场边吸引他的注意,但是她对比赛事宜不甚熟悉,不知她此举有多危险。一般战马都是从小训练,以便在战场上协助主人克敌,他们会使用强劲有力的马蹄,像人使剑般杀敌。
她只顾得往前冲,压根没发觉一个又一个武土猛拉马缰,闪躲她娇小的身子,同时惊愕地倒抽气,她亦没发觉看台上的人也注意到她,均起身屏息观看。
盖文接过随从递给他的长矛,抬起头,他感觉到群众间渐渐增大的惊呼声,随即看到茱蒂丝。他知道等他下马时,她人也赶到了,所以他只是高踞马背,看着她朝自己狂奔而来,他全身肌肉莫不紧张地纠结。
茱蒂丝没有丝带可给他,但她知道必须给他祝福,他是她的。
一面奔跑,她一面拉掉珍珠发带,扯下那条周缘缀有珍珠的薄纱头巾。
当她终于赶到盖文身边时,她举起那条薄纱头巾递给他,“祝福你。”她试探地笑了笑。
他一动不动地僵了半晌,然后才举起长矛斜伸至她身侧。茱蒂丝迅速将头巾一角牢牢系在矛柄上。当她抬首对他微笑时,他倾身向前,一手置于她颈后,轻而易举将她抱离地面,重重地亲吻她。头盔鼻尖部分的金属冰凉地抵着她的脸颊,他的吻又好重。当他终于放下她回到地面时,她已头晕目眩。
茱蒂丝兀自恍惚之际,根本没发觉全场观众都鸦雀无声,但盖文却不。
他的新娘冒着生命危险为他送来祝福,现在他胜利地高举长矛,咧嘴笑得两边嘴角几乎裂到了头盔的两边。
群众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茱蒂丝转过身,发觉所有眼睛都看着她,一张粉脸立即羞得通红,她不忙迭地用双手掩面。迈尔斯和雷恩急忙由边线奔过去,双臂保护地圈住她,半抬半拥地将她带到安全之地。
“你若是没有让盖文这么快乐,我也会把你按在膝上打得你做到为止。”雷恩笑道。
当盖文将他的对手击下马背时,群众又发出一串震天价响的欢呼声。茱蒂丝实在不惯于成为人们欢笑的中心,她尴尬地撩起裙子,尽可能迅速排众奔向石塔后的花园。也许在小花园里独处一阵子,能够帮助她的脸颊恢复正常色泽。
艾丽丝怒冲冲地冲进贝罕郡伯爵的营帐。这四壁悬着丝帷,地上铺着波斯地毯的豪华营帐,正是艾默德.乔特耳斯享受的宫殿。
“有什么不对吗?”身后低沉的声音在问她。
艾丽丝一转身,怒目瞪视艾默德的弟弟罗吉尔。他坐在矮凳上,上半身赤裸着正在磨他的剑,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一头金发被阳光晒得色泽变浅,挺直的鹰钩鼻,嘴唇薄而线条冷硬。他左眼旁有道疤,但这并未损及他的英俊相貌。
艾丽丝经常希望伯爵是罗吉尔,而非艾默德。她张口欲回答,随即又打住,她不能告诉他,她眼见盖文的妻子哗众取宠有多气恼。
她本主动要给他祝福,但他却死也不肯接受,说什么有关他们的蜚短流长已太多,不愿再惹是生非。
“你这是在玩火,”罗吉尔告诉她,用大拇指测试刀锋利度,“蒙特格利家族的男人,对事观点与我们不同。对他们而言,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中庸之道可言。”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艾丽丝高傲地应道。
“盖文发现你在骗他,绝不会高兴的。”
“我没有骗他。”
罗吉尔单眉微挑,“哦,那你是怎么跟他解释你要嫁我那伯爵哥哥的事?”
艾丽丝重重地在他对面的矮凳上坐下。
“你不觉得那个女继承人很美,是不是?”
艾丽丝眼冒怒火地瞪向他,“她一点都不美,看她那一头红发,盖文才不会觉得她诱人,只要看——”
罗吉尔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我也参加了闹洞房的行列,看见她大部分身体,她身上一粒雀斑都没有,别欺骗自己了,你真以为等他和她独处时,你还抓得住他的心?”
艾丽丝倏地起身,踱向帐边,她绝不会让罗吉尔看出,他的话有多困扰她。
她必须保有盖文,不论如何,她都必须保有他,他爱她,爱得不但深而且诚挚,她这一生从未有人爱过她,她对爱的需要量等于她对艾德默财富的需要。她妥善地隐藏自己的创伤,从不让任何人触及她的内心世界。
从小她就出落得美丽,其他姊妹全都是又丑又胖,头脑简单,她母亲以为保母和来堡中拜访的宾客,已给予她足够的注意力,所以将全部的爱给了其他的姊妹。为母亲所遗弃后,艾丽丝只有转向父亲寻求爱。但是尼古拉斯唯一关爱的就是他的酒瓶,所以艾丽丝学会了如何夺取她所得不到的东西。
她操纵父亲为她买最好的衣饰,给她所有的物质享受,而她压倒群芳的美使得众姊妹愈加痛恨她。直到遇见盖文之前,除了艾拉那个老婆子以外,再也没有人爱她。然而多年来的挣扎,绞尽脑汁争取区区几文,使得她对财务安全欲望和对爱的渴求一般强烈。
盖文还不够富有到能给予她那种安全感,但是艾德默却能。
现在她的需要有一半,被那个红发女巫给夺走了。艾丽丝可不是那种静坐一旁,任世事顺其自然发展的人,她会不择手段争取她所要的……
“艾德默在那里?”
他朝帐后的亚麻幕帘点点头,“睡着了,吃太多也喝太多,撑着了,”他嫌恶地说,“找他去吧,他会需要有人替他捧那个病脑袋。”
“小心点,老兄。”雷恩大声命令迈尔斯,“没撞营柱,他的脑袋就已经够受了。”
他们用盖文的盾牌抬着他,他的两只长腿吊在外头,在泥土地上拖着,他刚将第二位对手击下马背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对方临跌下马时长矛往前一滑伸,无巧不巧正搞在盖文的头上,这剧烈的撞击不但撞凹了盖文的盔甲,而且撞得他眼前一黑,脑中杂音交击。他凭借着多年训练,硬撑着掉转马头回到场边。
他对自己弟弟和随从无力地一笑,然后慢慢地跌进他们伸出的手臂中。
现在雷恩和迈尔斯小心翼翼地,将其大哥移上帐中的窄床,他们取下他受损的头盔,替他垫上枕头。
“我去找医生,”雷恩对他弟弟说,“你去找他老婆,女人最爱无助的男人了。”
数分钟后,盖文逐渐恢复知觉,冰凉的水被挤在他灼热的脸上,冰凉的小手爱抚着他的脸,睁开眼时他仍感觉头晕目眩,脑袋里爆轰声连连,起先他甚至认不出他看见的是谁。
“是我,艾丽丝,”她轻声说道,他很高兴这里没有震耳欲聋的噪音,“我是来照顾你的。”
他微微一笑,再次阖上眼,他知道有什么事应该记得,却怎都想不起。
艾丽丝看见他右手中仍紧抓着茱蒂丝给他的头纱。纵使他跌下了马背,他还是设法将它由矛柄上取下,紧握在手中,她不喜欢这种事。
“他伤得很严重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帐外焦急地询问。
艾丽丝当即倾身向前,将唇印在盖文毫无反应的唇上,再抓起他的手臂围在她腰上。
帐外的阳光投射在他脸上,以及唇上的压力,使得盖文睁开眼,这时候他的神智已恢复了些,他看见他的妻子在他那眉头深锁的弟弟的环侍下,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拥抱艾丽丝。
他赶忙推开艾丽丝,挣扎着想坐起身,“茱蒂丝。”他虚弱地轻唤。
她脸上血色尽失,眼中眸光闪着怒火,她给他的目光再次充满恨意。突然间,它又转变为慑人的冰寒。
他挣扎着想起身的动作,对他受创的头盖骨来说负担实在太重。那撕裂般的剧痛实在难以承受,所幸一切又逐渐归于黑暗,他重重地跌回枕上。
茱蒂丝迅速转身步出营帐,迈尔斯就紧跟在后,仿佛她需要一切力量保护,不受邪恶所伤。
雷恩回头望向他哥哥时,一张脸气得发黑。
“你这个杂种——”他才吼了一句便又打住,因为他发觉盖文早已失去知觉,他立即转向艾丽丝,她正得意洋洋地仰望着他,他一把揪住她的胳臂,粗鲁地拉她起身,“这全都是你一手策划的,”他嗤之以鼻,“上帝!我怎么会有这种愚蠢至极的哥哥?你根本不值得茱蒂丝掉一滴眼泪,不过我想你已经害她流了不少泪。”
看见她嘴角淡淡的笑意时,雷恩更光火了。想都不想,他就抬手给了她两个耳光。他一直没松开她的手臂。当她再望向他时,雷恩不觉为他所眼见的倒抽了口气。
艾丽丝并没有生气。相反地,她正饥渴地盯着他的嘴,眼中更明显写着她的淫欲。
他这辈子从未感到如此恶心又嫌恶过,他猛将她甩向一根营柱,用力之猛让她几乎这不过气来。
“你给我滚,”他咬牙切齿道,“以后要是再碰到我,小心你的性命。”
把她甩出营帐后,雷恩转向他大哥,这时盖文又开始移动了,来照顾盖文的医生则躲在帐中一角瑟瑟发抖,亲眼目睹蒙特格利家兄弟发火,可不是种愉快的经验。
雷恩头也不回地对那医生说,“照顾他如果你有什么可以让他更痛苦的东西,尽管用在他身上。”他转身大步离去。
医生强灌盖文喝下一些药,使他熟睡,而当他终于醒来时天都已经黑了。帐中一片阒黑,只有他孤独一人。浑身虚软无力地,他抬腿下地,坐起身。他的脑袋不但有几百斤重,而且里面又敲又打,仿佛有人企图要从里头替他开个大缝,他用双手捧住脑袋,闭上眼抗拒那不是人受的剧痛。
过了好半天,盖文才终于又能撑开眼皮。他头一个想到的是,奇怪为什么四下只有他一个人,他原以为他的随从或弟弟会守在一旁。他直起背脊,这又感到另一种新的疼痛,他穿着甲胄睡了大半天,这会儿已全身僵硬,每个关节都伸展不开。
他的随从为何没有替他卸去甲胄?那男孩通常都很尽责的呀。
地上有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吃力地弯起身拾起茱蒂丝的蓝色薄纱头巾。他抚摸着它,清晰地记得她是怎么奋不顾身地奔向他,逗人地笑着,长发飞扬在身后。他一直屏息等着她赶到他身边,当她把祝福送给他时,他这辈子还没像当时那么骄傲过。
他用手指轻抚着纱布边缘的珍珠银饰,执起它贴在颊上。他几乎可嗅到她的发香,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它一直靠着他那汗淋淋的战马,怎会还有她的气味,那八成是出于他的记忆。
他回想她仰望着他的那张精致的脸蛋。现在,这张脸蛋已值得他奋力争取。
紧接着,盖文想起它的改变,他的头又落回双掌之中,有一段空白仍是谜,他可以看见改变后的茱蒂丝没有笑,没有他们初夜时那种轻蔑,而是一个看着他仿佛他已不再存在的茱蒂丝。要把所有的片段全聚集起来委实不易。渐渐地他记起被长矛击中,然后有人跟他说话。
突然间,一切全部清晰明白了。
茱蒂丝撞见他拥抱艾丽丝,奇怪的是,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曾期望过艾丽丝的抚慰。
盖文费尽了所有力气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他必须卸下这身甲胄,否则以他目前疲累且虚弱的状况,是无法扛着这身重量走出十步的。不管他的头有多痛,有多难过,他都必须找到茱蒂丝跟她谈谈。
两小时后,盖文终于进了大厅。他四下找寻他的妻子却苦寻不得。每跨出一步都造成更多一分的痛苦,到现在他几乎已痛昏了头,也疲于抗拒疼痛。
视线晕蒙中,他看见海伦捧着一盘饮料送去给宾客。等她回来经过时,他将她拉入大厅阴暗的角落。
“她在那里?”他哑声问道。
海伦嫌恶地瞪着他,“现在你问我她在那里?”她嗤之以鼻,“你像所有男人伤害女人一样伤害了她,我一直试着想拯救她。我告诉她所有男人都是卑鄙下流,不值得信任的——可是她就是不肯听。哼,她为你辩护半天所得的又是什么?我看见她前天晚上的嘴唇,你还没跟她上床就已经开始打她。今天早上许多人都看见你弟弟,把威伦斯那婊子甩出你的营帐。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我真该先杀了我们两个,也不该把茱蒂丝交给你这种小人。”
如果他岳母还说了什么,盖文也没听见,因为他早已走远了。
好半天后,他终于在花园里找到和迈尔斯坐在一起的茱蒂丝,盖文没去理睬他小弟警告的脸色。他不想争执,只想和茱蒂彩单独相处,拥抱她,就像昨夜一样。也许那时候他的头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跟我进去。”他静静地说,每说一个字都艰难万分。
她立即起身,“是的,爵爷。”
他微微皱眉,伸出手腕给她,但她似乎没有看见,他故意放慢脚步好让她与他并肩而行,可是她依旧尾随在他身后,且躲到另一边去。他没吭声,一路回他们的卧室去。
经过嘈杂的大厅后,房间里冷清得宛若天堂。他小心冀翼地坐下,脱掉长靴,抬首看见茱蒂丝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床尾。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呢?”
“我在等候你的命令,爵爷。”
“我的命令?”他又皱了眉,而这每一动作都加深了他头部的疼痛,“那就脱衣服上床吧。”
他被她搅昏头了,她为什么不生他气呢?他至少还能应付她的脾气。
“是的,爵爷。”茱蒂丝应道,话语声全是单音,毫无抑扬顿挫的转折。
脱了衣物,盖文慢吞吞地移到床边,茱蒂丝已在那里等着他,被单直盖到她的颈子,眼睛发直地盯着床顶盖。他爬进被单,移近她的身子,她抵着他的肌肤柔滑细致,给予他心灵莫大的抚慰,他用手抚摸她的手臂,可是茱蒂丝却毫无反应,他倾身过去亲吻她,然而她的眼睛没有闭起来,嘴唇也一无反应。
“什么事困扰你了?”
“困扰我?爵爷?”她声调平板地问,直勾勾地迎视他的目光,“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一切听命于你,而这正是你一再训诫我的,告诉我你的希望,我会服从,你想和我交配吗?我会服从的。”她将大腿抵向他的,好半天后盖文才发觉她已为他张开腿。
他惊骇地瞪着她,他知道她的本性并不是这样粗俗的。
“茱蒂丝,”他困难地说,“我要解释今天早上的事,我——”
“解释?爵爷,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你平常都跟仆人解释你的行为吗?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属于你的。只要告诉我你要我怎么服从你,我会做到的。”
盖文缓缓离开她,他不喜欢茱蒂丝看他的这种眼神。当她恨他时,她的眸子至少还有生命,而今那儿什么都没有。他依依不舍地下了床,麻木地套上紧身衣和长靴,将其他衣物搭在手臂上,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这样走出了这间冰冷的房间。
茱蒂丝溜下那偌大而空洞的床,套上镶貂皮的翠绿色天鹅绒晨褛时,蒙特格利堡中仍是一片沉静。这时候天方破晓不久,堡中的人尚未醒来。自从盖文把她丢在他的城堡门阶上时,她就老是睡不好。这张床实在太大,太空洞了,总使她不安宁。
自从茱蒂丝拒绝反应他的做爱后,翌晨盖文便下令众人随他返回他的城堡。茱蒂丝一直非常顺从,如非必要绝不开口跟他说话。他们长途跋涉了两天,才终于来到蒙特格利堡的大门口。
一踏入这座城堡,她便印象深刻。虽然他们高举着飞扬的金豹旗帜,但两座石塔上的守卫仍谨慎地查问来人身分,以免敌军蒙骗过关,城墙外有一道深且宽的护城河,外城的建筑整洁有序,各色商铺一应俱全。要进入盖文与其兄弟所居住的内城,还需通过一扇深锁的大门。
主建筑是一幢四层楼的石堡,堡中每扇窗户都装有玻璃。中间有座砖墙环绕的花园。茱蒂丝可望见矮墙内水果树均已开花结果。
她想告诉盖文她的感觉,可是他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他只丢下几个命令,然后抛下她和她的行李扬长而去,让她向堡中的人自我介绍。
过去一个礼拜中,茱蒂丝逐渐摸熟了这座城堡,并发觉这儿是个愉快的工作地方。堡中仆役对于听从女人的指挥毫无怨言,更无反对之辞。她将自己埋在工作中,尽可能不去想她丈夫和艾丽丝.威伦斯的私情。大多数时候茱蒂丝都做得很成功,只有夜深人静时,孤独便会涌上她的心头。
园中一阵骚动使她奔向窗畔。这时候时间太早,仆役们还不会在外走动,只有蒙特格利家族的人方得允许进入较小的后城门。由于日光仍晕暗,她无法分辨是谁在下头下马。
她扭身奔向楼梯,进入大厅。
“小心点,伙计们。”雷恩大叫大嚷着,“你们以为我是铁打的,禁得起你们这样的折腾?”
茱蒂丝在楼梯底煞住,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小叔被抬进屋里,他一只腿上绑着层层绷带。
“雷恩,你怎么了?”
“该死的马!”他咬牙切齿的说,“大白天里,他居然看不见自己走的路。”
他的人将他放在壁炉前的椅上,茱蒂丝随后赶了过去,“这是说这全都是因为你的马造成的喽?”她笑问道。
雷恩不再皱眉,颊上的酒窝又出现了,“唔,也许我也有一部分错,它一脚踏进洞里,把我给甩了出去。我的腿先着地,然后被我的身子给压断了。”
茱蒂丝立即跪下,动手解开他跷在矮凳上的脚上的绷带。
“你在干什么?”他锐声问道,“他们已经请大夫看过了。”
“我才不相信他。如果断骨没有接直,你将来会变跛的。”
雷恩瞪着她的脑袋顶半晌,然后召唤仆人,“替我拿杯酒来。我敢打赌她不让我更痛苦,是不会轻易满足的。还有叫我哥哥来,为什么我们醒着时他还能呼呼大睡?”
“他不在这里。”茱蒂丝若无其事地说。
“谁不在这里?”
“你哥哥,我的丈夫。”她声音平板地说。
“那他去那里了?什么事使他非出去不可?”
“恐怕这我就不得而知。他把我留在大门口,然后就走了。他没跟我说要去办什么事。”
雷恩接下他的家臣递给他的那杯酒,看着他嫂嫂摸索他的腿骨。至少疼痛使他没心思去发泄他对他哥哥的不满。他敢打赌盖文丢下他美丽的新娘,一定是去找艾丽丝那个婊子。当茱蒂丝摸索到断骨处时,他的牙齿立即咬住杯缘。
“只是有点错开位置而已,”她观察道,“你按住他的肩膀,”她对雷恩身后一位家臣说道,“然后我要拉正他的腿骨。”
帐顶被积聚的雨水压陷了,肥大的水珠聚集在篷顶天花板上,当雨点打在帐顶时,水珠也应和着往下掉。
一滴又一滴的水珠打在脸上时,盖文气急败坏地大吼诅咒。自从离开茱蒂丝后,老天爷就没停过下雨,所有东西全都是湿的。更糟的是倾盆大雨使得他的手下,个个都脾气暴躁,无所适从。
他们已在乡间闲逛了一个礼拜,每天夜里在不同地点扎营。他们的餐食都是赶在两场大雨之间仓卒完成的,几乎没有一回不是半生不熟,教人难以下咽。
当他的卫戍长约翰.巴赛德,追问其主人这样无所事事地在外闲逛的原因时,盖文爆发了。然而约翰不甘示弱的嘲讽眼神,使得盖文只有尽可能躲这家伙。
他知道他的手下怨声载道,他自己也是。但至少他还知道这样闲逛的原因。
他真的知道吗?
那天晚上在茱蒂丝她父亲堡中,当她那般冷漠地对待他时,他当下决定要给她个教训。在她从小到大所成长的熟悉环境中,在亲友家人的环伺下,她或许觉得安全无虞,但是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她还敢那么桀骜不驯吗?
由于他两个弟弟决定暂时离家,不打扰这对新人,所以他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虽然雨水不断透过帐幕打在他脸上,他还是为想像中的场面咧嘴笑了。他可想见她面临一些危机——也许像是厨子烧焦了一锅豆子之类的剧变。她会张皇失措,立刻派人来找他,恳求他回去解救她的苦难。而派出来的人会找不到他的主人,因为盖文根本不在他任何一处别庄。更多的剧变将会陆续发生。
等他回去时,他会发现一个哭得像泪人似的茱蒂丝,而她会跌进他怀中,感激能再见到他,解脱于他终于回去将她由比死还恐怖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哈,对!就是这样!”他开心地大叫,大笑。接连不断的倾盆大雨,和所有的不舒适全都值回票价。他会严厉地训诫她一顿,等她完全臣服后,他会吻去她的眼泪,然后抱她上床。
“爵爷?”
“什么事?”盖文对这可恶的打岔厉声斥道。他正拟想到他将要让茱蒂丝在卧室里做什么,以换得他的原谅时,突然被这么一打岔实在太杀风景。
“我们在想,爵爷,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去?躲掉这场烦死人的大雨。”
盖文张口欲咆哮这不关他的事,条地又打住。他开始笑了。
“我们明天就回去。”茱蒂丝已经孤军奋斗了八天。这段时间已足够使她学会一些感激——以及恭谨。
第四章
“拜托啦,茱蒂丝,”雷恩紧抓着她的手臂迭声哀求,“我在这里整整躺了两天,你却连一点时间都不肯分给我。”
“少瞎扯,”她咯咯直笑,“昨天晚上我还陪你玩了一个小时的西洋棋,你也弹了几曲七弦琴给我听。”
“我知道,”他说,仍是哀求着,虽然没笑但脸上的酒窝却出现了,“只是一个人在这里好恐怖。我被这条该死的腿害得动弹不得,又没有人肯来陪陪我解闷……我受不了嘛。”
“还说没有人!这里起码有三百多人,至少会有一个人——”见雷恩那样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茱蒂丝终于忍俊不住笑了,“好吧,但只陪你再玩一盘,然后我就得去干活了。”
当她在棋盘另一方坐下时,雷恩给她一记迷死人的笑容,“你是玩西洋棋的高手。我的人中谁也无法像你昨晚那样打败我。再说,你也需要休息,你一整天都在忙什么呀?”
“忙着不让这座城堡崩溃呀。”她回答得简单。
“我觉得这里一直有条不紊的嘛。”他移动小兵上前,“管家们会——”
“那些管家!”她斥道,一面移动主教攻击,“他们才不像主人一样关心所有大小事。这些人非得牢牢盯着不可,你必须查核他们的帐目,每天审查流水帐,还有——”
“你会阅读,茱蒂丝?”
她讶然抬首,手还悬在皇后上方,“当然喽。你不会吗?”
雷恩耸耸肩,“我从没学过。我其他兄弟都学了,只有我不感兴趣。我父亲总是说女人学不会认字。”
茱蒂丝嫌恶地瞪他一眼,将她的皇后逼向他的国王,“你起码该懂得女人经常能击败男人,包括国王在内。我相信我已赢了这一盘。”她站起身。
雷恩难以置信地瞪着棋盘,“你不可能这么快就赢了!我甚至根本没看见你是怎么走的。不公平,你诱我一直讲话,害我无法集中精神。”他由眼角瞥她一眼,“何况,我的腿也让我无法思考。”
茱蒂丝关心地打量他半晌,然后笑了起来,“雷恩,你真是天下一流的大骗子。我真的得走了。”
“别走嘛,茱蒂丝。”他倾身向前,抓住她的手夸张地拚命亲吻,“茱蒂丝,不要离开我,”他苦苦哀求着,“老实说我已经闷得快发疯了。拜托陪陪我。只要再玩一盘就可以了。”
茱蒂丝被他逗得笑得直不起腰。当他开始夸张地誓言爱情不渝,若她肯再陪他一小时将如何如何感激她时,茱蒂丝将另一手放在他头发上。
而这正是盖文找到他们时眼见的景象。他几乎忘了他妻子一半的美,她并没有穿婚礼期间穿过的天鹅绒和黑貂皮,而是穿着一袭式样简单,剪裁合身的蓝色羊毛衣裙。她的长发简单地在脑后束成一个粗粗的发辫。然而这身简朴的打扮,反而使她比以前更可爱。她是纯洁无邪的化身,但是她那妖娆的曲线却显示她是个成熟的女人。
茱蒂丝首先意识到她丈夫的存在。当她整个人僵住时,脸上的笑靥也不见了。
雷恩感到她手上的紧张变化,询问地抬首望向她。他循她视线望去,看见他那眉宇深锁的大哥。盖文对此情此景会有何感想乃是无庸置疑。茱蒂丝想抽回手时,他反而握得更紧。他绝不会给他那愤怒的哥哥一种他有罪恶感的印象。
“我正在说服茱蒂丝陪我一个早上,”雷恩若无其事地说,“你瞧她有多狠心。我被困在这房里两天,什么事都不能干,而她居然还不肯多陪我一会儿。”
“显然你把看家本领全都搬出来了。”盖文嗤之以鼻道,眼睛一瞬不瞬地瞪着他那表情冰冷地看着他的妻子。
茱蒂丝硬抽回手,“我得回去干活了。”她窒声说完,然后就扭头离去。
盖文还没来得及开口,雷恩就已抢先攻击,“你都死到哪儿去了?”他质问道,“才结婚三天,你就把她像丢垃圾般丢在大门口不管。”
“她似乎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嘛。”盖文跌坐进椅中。
“如果你这是在暗示什么不名誉的——”
“不,我没有,”盖文坦承道,他太了解他弟弟,雷恩绝不会对他嫂子做出任何不名誉的事。只是他期待又希望……结果却发现是这种惊讶等着他,“你的腿怎么了?”
雷恩难为情地承认掉下马背,可是盖文却不像往常那样,连笑都没笑一声。
盖文硬撑起疲惫的身子,“我得去巡视一下我的城堡。离开了这么些日子,我敢说堡中一定半瘫痪了。”
“我可不敢这么指望,”雷恩盯着棋盘说,脑中回想茱蒂丝的每一行动,“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像茱蒂丝一样工作。”
“哈!”盖文轻蔑地哼道,“女人一个礼拜里又能做出什么工作?顶多是绣它五厄尔(长度名)长的布?”
雷恩惊讶地抬头望向他哥哥,“我可没说她做女人的工作,我说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像她一样工作。”
盖文没听懂,也没去逼雷恩解释。身为堡主,盖文有太多事得照料。每次他一出门,堡中总会陷入半瘫痪状态。
雷恩知道他哥哥是怎么想的,在他身后叫道,“希望你能找到事可做。”他大笑不已。
盖文压根不知他弟弟在说什么,或笑什么,离开庄园大屋后他就把困惑抛诸脑后。他仍在生气他梦想多日的的景象被毁了。但至少还希望。茱蒂丝一定会很高兴,他终于回来收拾烂摊子了。
今早盖文骑马由外城进来时,一心只迫不及待地想去找他那哭得像泪人的小妻子,没留意到周遭有何改变。而今他察觉到环境有了些微的改变。外城的屋舍变得整洁有序——就仿佛是新建似的。事实上就好像最近才用白粉粉刷过,屋舍的阴沟看起来似乎最近才清理过。
他在鹰舍前驻足。这鹰舍豢养着猎鹰,鴥隼——他地移居来的鸟类,鹞,雄鹰等。他的放鹰人就站在鹰舍前,一只猎鹰的脚系在一根柱上,而那人则绕着鹰缓缓旋转饵物。
“这是新发明的诱饵吗?西蒙?”
“是的,主人。这种新饵比较小,可以旋转得更快。这只鸟就不得不飞得更快,瞄准得更精确。”
“好主意。”盖文同意。
“这不是我的主意,主人,是茱蒂丝夫人想出来的点子。”
盖文傻了眼,“茱蒂丝夫人告诉你这个领主的放鹰人,如何改进训练饵?”
“是的,主人,”西蒙咧嘴笑道,露出少了两颗大门牙的黄板牙,“我还没老得听不懂什么是好建议。这位夫人不但可爱,而且聪明绝顶。她到这里来的第一个早晨,便来这里看了我许久,然后和蔼地给了我一些建议。进来看看我做的新式栖架,主人,茱蒂丝夫人说老式的会导致鸟儿们脚痛,而且小虫会跑进去伤害鸟儿们。”
西蒙转身领路往内走,但盖文并未跟随,“你不想看看吗?”西蒙哀伤地问。
盖文尚未从得知他这个老放鹰人,竟然会接受女人的建议的震惊中恢复。盖文和他父亲一样,曾试图不下千次建议老西蒙,可是就他们所知,西蒙从未采用过他们的建议。
“不,”盖文说,“等一下我再来看我妻子做了什么改变。”他无法控制声音中的嘲讽意味。
他转身踱开。那女人凭什么跑来干预他的鹰舍?女人和男人一样热中放鹰活动是没错,茱蒂丝会有她自己的鹰也没错但是照顾猎鹰却是男人的事。
“爵爷!”一名女仆唤道,当盖文怒目瞪向她时,不由得红了脸。
她行了礼后,递上一杯饮料,“我想也许您会想喝点清凉饮料。”
盖文对那女孩一笑。这里至少还有个女人懂得规矩。他凝望着她的眸子,一面啜饮杯中饮料,下一瞬间,他的注意力已被杯中饮料全吸引去了。哼,这玩意真好喝!
“这是什么啊?”
“这是春天的草莓,和去年的苹果汁混合煮沸后,再加一点肉桂。”
“肉桂?”
“是的,老爷。这是茱蒂丝夫人由她娘家带来的配方。”
盖文突兀地将空杯子塞给那女孩,然后掉头就走。现在他真的开始光火了。所有的人都神经错乱了吗?他快步走向外城的另一端,去找他的兵器匠。至少在那热蒸笼似的冶铁铺里,他可以安全地躲过女人的干预。
可是欢迎他的景象委实教人吃惊。他那大块头的兵器匠,一身赤裸着,两臂肌肉突起,正安静地坐在窗旁——缝纫。
“这是干什么?”盖文忿忿地质问道,早已疑心大起。
那大块头笑着,举起两小片皮革,那是新设计用于甲胄关节处的替代品。
“瞧,这么一来关节处就更容易弯曲了。聪明吧?”
盖文紧咬牙关,“你又是打哪儿得来这种新念头的?”
“唔,这是茱蒂丝夫人出的主意。”兵器匠回答道,当盖文冲出去时,他也只是耸耸肩而已。
她太胆大妄为了!他想。她以为她是谁,凭什么不先跟他商量就迳自插手管他的事,做一大堆改变?这片产业是他的!若有任何地方需要改变,也得由他来下令改变。
他在食品室找到茱蒂丝,那是间紧邻厨房的大房间,为怕失火所以距离主屋尚有一段距离。她的上半截身子虽然埋在一个装面粉的大桶内,她那头火焰般金红色长发却不容误认。他伫立于她身旁,充分利用他的身高。
“你到底把我的家怎么样了?”他咆哮道。
茱蒂丝当即钻出大桶,脑袋差一点就撞上桶盖。尽管盖文人高马大,声大气粗,她可是一点也不怕他。在他们不及两周的婚姻之前,她所见的每个男人没有一个好脾气的。
“你的家?”她没好气地回敬道,“那请你告诉我,我是谁?厨房女佣吗?”她两只手平伸,手掌至手肘处全沾满面粉。
他们四周尽是堡中仆役,他们正恐惧地背抵墙壁而立,却又都不愿错过这场精彩好戏。
“你明知道自己是谁,何必多此一举问我。但是你不许来干预我的事。你擅自改变了太多事——我的放鹰人,甚至连我的兵器匠你也不放过。你应该去忙你自己的事,而不是我的!”
茱蒂丝不甘示弱地回瞪他,“那么请告诉我,我若不能和放鹰人或任何需要建议的人交谈,我该做什么事?”
盖文迷惑了片刻,“当然是女人家干的活。你应该去忙女人家的活。缝纫,做女红,监督女仆们烹饪,打扫和……制造面霜。”他觉得最后一项是天才之作。
茱蒂丝脸蛋泛红,眸光闪着火焰,“做面霜!”她嗤之以鼻,“原来我现在变馈了,需要面霜了!也许我还得为我苍白的脸做胭脂和睫毛膏。”
盖文傻了眼,“我没说你丑,只是教你别要我的兵器匠做女红。”
茱蒂丝紧咬牙关,“好嘛,以后我不多管闲事就是了。我以后再也不跟那人说话,任你的甲胄僵硬,笨重。我还需要做什么取悦你的事吗?”
盖文怔仲地看着她。这场争执完全脱出了他的掌握,他根本不知如何对应才好。
“鹰舍。”他的气势已减了一大半。
“好,以后我就让你的猎鹰脚痛死算了。还有没有别的?”
他楞楞地伫立在她面前,无言以对。
“那么我想我们的意见已经沟通了,爵爷。”茱蒂丝兀自说道,“我不去保护你的双手,我得让你的鸟儿死掉,我得一年四季天天忙于调制面霜,遮掩我的丑陋。”
盖文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的上臂,硬将她抱离地,让彼此面对面对视,“你真该死,茱蒂丝,你一点都不丑!你是我所见过最美的女人。”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近在咫尺的红唇。
她的眼神柔了,她的声音比蜜糖还甜蜜,“那我可以把我可怜的脑筋用在化妆品之外的事物上喽?”
“是的。”他轻声说道,因她的温柔而软弱了。
“很好,”她坚定地说,“那我还得去跟兵器匠讨论一下另一种新式箭头。”
盖文惊愕地直眨眼,然后将她放回地面,用力之猛害她牙齿打架,“你不许——”对着她挑衅的金眸,他没辙了。
“不许怎么样,爵爷?”
他扭头冲出厨房。
雷恩坐在城墙的阴影下,受伤的腿平伸着,啜一口茱蒂丝新配方的肉桂饮料,咬一口刚出炉的热面包。看着他哥哥,每隔一阵子他就得强忍一次爆笑冲动。
盖文的每一举手投足间莫不满含愤怒。他骑马好似后头有魔鬼在追赶,长矛一次又一次无情地戳刺场中的假人。
食品室里的争执已经传遍堡中每一角落,过几天就会传进远在伦敦的国王的耳中。虽然他是乐得很,雷恩还是忍不住为他哥哥难过。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区区一个小女子击溃。真糗大了。
“盖文,”他出声叫唤,“让那可怜的老马休息休息,你也过来坐一会儿吧。”
发觉他胯下的马已口吐白沫,盖文这才不情不愿地顺了他弟弟。他把缰绳丢给一旁的随从,拖着疲倦的身子来到他弟弟身边。
“喝一杯吧。”雷恩提议道。
盖文伸手准备去接,旋即又垂下来,“她的新配方?”
他的语气让雷恩无奈地摇了头,“嗯,茱蒂丝做的。”
盖文想都不想就转向他的随从,“替我到酒窖去拿杯啤酒来。”他命令道。
雷恩张口欲言,接着看见他哥哥眼睛发直地盯着院子另一头。茱蒂丝刚由庄园大屋出来,走过沙地训练场朝另一端系战马的地方行去。盖文目光灼热地看着她,当她在战马旁驻足时,他作势起身。
雷恩一把扣住他哥哥的手臂,将他拉回来,“别去打扰她。你只会掀起另一场必输无疑的争执。”
盖文张口欲言,恰巧他的随从送来啤酒,于是又打住。
男孩离开后,雷恩又说,“你除了对她咆哮、怒吼之外,你还会干什么?”
“我没有——”盖文欲言又止,猛灌了一大口啤酒。
“看看她,然后告诉我她到底是那一点不称你心。她美得足以和太阳相比拟。她整天辛勤工作,为你管理堡中大大小小的事。每个男人、女人、孩子,包括西蒙在内,都争相讨好的女神。就连向来自以为是的战马们,都争先恐后的抢食她手中的苹果。她不但幽默风趣,而且是全英格兰玩西洋棋的顶尖好手。你还能再奢望些什么?”
盖文终于一瞬不瞬紧盯着她,“我怎么知道她幽默风趣?”他委屈地嘟嚷道,“到现在她都还不肯叫我名宇。”
“她为什么应该肯?”雷恩逼问道,“你什么时候对她说过一句人话了?我真搞不懂你。我看你跟女仆们调情时,都比你对待她热情。难道像茱蒂丝这样的美人,还不够资格享有你的甜言蜜语?”
盖文终于转向他,“我还没蠢到需要个奶娃儿告诉我如何取悦女人。你还在吃奶时我就已经上了女人的床。”
雷恩没吭气,然眸光却在闪烁。他懒得提醒盖文,他只比他年长四岁而已。
盖文丢下他弟弟,迳自回庄园大屋去唤人准备洗澡水。泡在腾腾热水中,他有了思索的时间,不论他有多不愿意承认,但雷恩说的确实没错。也许茱蒂丝真有理由对他冷淡。他们的婚姻一开始就跨错了步伐。真遗憾他非得在他们的新婚之夜打她,真遗憾她在错误的时间进入他的营帐。
但是现在那都已成为过去。盖文回想她是怎么说他别想从她身上得到任何好处,却又让他得到。他笑着擦洗手臂。他和她共度了两夜,知道她是个多么热情的女人。她能拒绝和他上床多久?雷恩对他的调情能力也说对了。两年前他曾和雷恩打赌诱拐一位冰山美人,结果在意外的短时间内,盖文便上了她的床。
当他处心积虑时,哪个女人他赢不到手?
诱拐他那桀惊不驯的老婆拜倒他的石榴‘腿’下,将是一大乐趣。他会对她甜言蜜语,对她殷勤求爱,直到她恳求他上她的床。
然后那时,他想着差点没大笑出声,她就是他的了。他不但能赢得她的芳心,而且她再也不会插手管他的事。他将会拥有所要的一切——可以爱的艾丽丝;可以为他暖床的茱蒂丝。
换上干净衣服,一身清净,盖文觉得自己像个崭新的人。计划诱拐他那可爱的小妻子的念头,使他神气得意。他在马厩里找到她,她正危险地半个人悬在厩门高栅栏上,好言安抚着一匹战马,让兽医得以清洁并修整它新长出的蹄。
盖文头一个念头是教她趁没受伤害前,赶快远离那头畜牲。接着他放松下来。她显然对马匹挺有一手的。
“它不是个容易驯服的畜牲,”他来到她身边伫立,静声说道,“你对马匹很有一手,茱蒂丝。”
她狐疑地侧首望向他。
那匹战马意识她的紧张,跟着惊跳起,兽医根本来不及闪避就被踢了个正着。
“抓稳它,小姐。”那人头也不抬地命令道,“我还没弄完,它这样立着我根本没法子动手。”
盖文张口欲质问那家伙,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跟他的女主人说话,但茱蒂丝似乎并不以为忤。
“好的,威廉,”她牢牢抓住马缰,抚爱着柔软的马鼻,“你没受伤吧?”
“没,”那人粗声粗气地搭腔,“哈!好啦,”他一转身正对上盖文,“爵爷,你有话要说吗?”
“是的。你总是像刚才那样命令你的女主人吗?”
威廉一张脸涨得通红。
“只有当我需要被命令的时候,”茱蒂丝嗤之以鼻道,“你去照顾其他的马吧,威廉。”
他立即衔命而去。茱蒂丝挑衅地瞪着盖文,然而他并未若她料想的勃然大怒,反而笑了。
“你别想,茱蒂丝。”他说,“我不会跟你吵架的。”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其他。”
他瑟缩了一下,然后抓起她的手,硬将不情不愿的她拖在身后跟着,“我是来问你,我是否可以送你一份礼物。看见那个畜栏里的骏马吗?”他放开她的手,指向那方。
“黑色那匹吗?我跟他很熟。”
“你离开你父亲的城堡,并没有把自己的马一起带走。”
“我父亲宁愿和他所有的金子说再见,也不会舍得分一匹他的马给任何人。”的确,她可是带着几马车的财富嫁到蒙特格利来的。
盖文背靠着一个空畜栏的栅门,“那个黑小子制造了几匹漂亮的儿子。它们就豢养在不远处的农场上。我想也许明天你可以跟我一起过去,自己挑选一匹你喜欢的。”
茱蒂丝被他突来的仁慈弄得莫名其妙,也不喜欢这种改变,“这里有足够的温驯的马可供我使用。”她声音平板的说。
盖文沉默半晌,专注地打量她,“你是真的恨我入骨,还是怕我?”
“我才不怕你!”茱蒂丝吼道,背脊挺得笔直。
“那你会跟我一起去喽?”
她直直地望进他眼底,半天后才慢慢地点点头。
他对她展颜一笑——媚惑人的一笑——茉蒂丝不期然地忆起他们成婚当天,他曾经不时对她微笑;而那似乎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么我就期待明天的到来。”他说完便转身离开马厩。
茱蒂丝眉头深锁地目送他离去。现在他又在动什么歪脑筋?他为什么平白无故要送她礼物?她没为这事困惑太久,因为她还有太多事得忙。养鱼池就是她遗留的地方之一,那儿迫切地需要清洗。
庄园古堡的大厅被壁炉中舞跃的火光,平添几许蓬勃生气。蒙特格利堡的人三三两两玩扑克、骰子、西洋棋、清理兵器,或者悠哉的无所事事。茱蒂线和雷恩单独坐在大厅冷清的一隅。
“拜托弹一曲嘛,雷恩,”茱蒂丝恳求着,“你知道我对音乐不在行。今早我不是就陪你下棋了吗?”
“喔,你是要我弹一曲跟你玩棋时间一样长的旋律啰?”他在大肚琵琶上胡乱弹了两串音符,“好啦,我敢说我弹的跟你玩的一样久。”他挪揄道。
“你一下子就输了又不是我的错。你只会一味攻击,没想到还得抵御。”
雷恩目瞪口呆半晌,然后笑了起来,“我听到的是智慧之言,还是大胆侮辱?”
“雷恩,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为我弹琴。”
雷恩对她微笑着,火光照射她金红色秀发使她更媚惑人,式样简单的羊毛衣更加烘托了她诱人的曲线。但快逼疯他的不是她的美。有时连在女仆中也可找到美。不,是茱蒂丝本身。他从未见过哪个女人有她的诚恳,她的逻辑观念,以及她的智慧。如果她是男人……他笑了。如果她是男人,他就没有无可救药的爱上她的危险。他知道这条腿虽然只痊愈了一半,他还是得尽快远离茱蒂丝。
雷恩越过她头顶,看见盖文倚着门框,专注地凝视着他的妻子,“嘿,盖文,”他叫唤道,“过来为你老婆弹几曲。我这条腿真是痛得什么事都干不成。我教了茱蒂丝半天,她就怎么也学不会。”他眸光闪耀地垂首望向他嫂嫂,然她只一迳盯着膝上紧紧交握的双手。
“总算听到我老婆也有做不完美的事,”盖文笑道,“你知道今天她把养鱼池清洗了吗?我听下头人说发现底部有个诺曼第城堡。”茱蒂丝起身时,他立即打住。
“怨我失陪,我发觉自己比我想像中还累。我要回房休息了。”未再多言,她转身步出大厅。
盖文脸上的笑容不见了,颓丧地跌进椅中。
雷恩同情地瞅着他哥哥,“明天我得回自己的城堡去了。”
就算盖文听见了,他也没反应。
雷恩示意一位仆从过来,扶他回房去。
茱蒂丝以崭新的目光打量这间卧室。这儿已不再是她一人的专利了。现在她丈夫已回来,他有权和她分享。分享这间卧室,分享这张大床,分享她的身体。茱蒂丝迅速地宽衣解带爬进被单内,她很早就遣退了女仆,为的就是想独处一会儿。虽然一天劳动使她筋疲力尽,然而躺在大床上她仍是眼睁睁地盯着床顶盖,了无睡意。
过了许久之后,她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立即屏住气息,然那脚步迟疑半晌又踱开了。她当然高兴,茱蒂丝告诉自己,但是这并不能温暖这张寒冷的大床。盖文为什么不想要她,她想着不禁泪水盈眶,毫无疑问上个礼拜他都跟艾丽丝一起消磨。毫无疑问他的精力全消耗光了,再也不需要他的妻子了。
翌晨天还只有蒙蒙亮她便醒了。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也不想睡,她下床随便套上件衣服,摸黑离开古堡。清晨乍明还暗之际,是她最喜欢的时刻。
她迳自走到庄园大屋旁用墙围起来的小花园,这儿有好几排色彩缤纷的玫瑰,其盛开的花朵几乎都掩藏在疏于照拂的灌木枝叶之下。清晨冷冽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茱蒂丝含笑俯身亲吻那鲜嫩柔美的花瓣,在心底牢记要抽空整理这片小花园,不能任其再荒废下去。
“这些都是我母亲栽植的。”
茱蒂丝讶然倒抽口气,那声音离她这么近,而她竟没听见有人接近。
“不管她到哪里,她总会收集一大堆别人栽植的玫瑰回来。”盖文继续说道,在她身旁跪下,伸手触摸其中一朵。
这时刻、这地点仿佛均遗世独立。她几乎忘了她恨他。“你母亲在你们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吗?”
“嗯,太小了。迈尔斯几乎对她毫无印象。”
“你父亲没有再娶?”
“她死后他从未停止悼念她,不出三年他也去世了。当时我只有十六岁。”
茱蒂线从未听他语调如此悲伤过,事实上她只听过他愤怒的口吻,“你还很年轻就承担了家庭重担。”
“比你小一岁,但你似乎把这片产业治理得很好,比起我来好太多了。”他声音中有着钦慕,也有一丝受创。
“可是我从小接受了这种训练,而你只受过武士的训练,要你突然从头学起实在不易。”
“我听说你受训是为了入教会。”
“是的,我母亲希望我能逃过她所认识的那种生活,她少女期间是在一所修道院度过,觉得那种生活十分快乐。没想到她嫁给那个——”她说不下去了。
“我无法想像修道院的生活,用得着你所受的这些训练,我还以为你会从早祈祷到晚上”她垂首对坐在她旁边小径上的盖文一笑。天色已渐亮,苍穹覆上一层玫瑰红的薄纱。她可听见远处仆役的活动声响,“大多数男人都以为,女人最怕的就是被剥夺其享有男人为伴的生活。其实修女的生活一点也不空虚。瞧瞧圣安妮修道院。你以为是谁在管理那些产业?”
“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女修道院长手下经营的产业,使国王也相形见绌。你的和我的产业加起来,也只填得上圣安妮的一个角落。去年我母亲带找去拜访那位女修道院长,我在她身边待了一个礼拜。她无时不刻指挥数千名男性工作,忙碌所有必须照拂的工作。她根本没有——”茱蒂丝眸光闪动,“时间做女人的工作。”
盖文愣了半晌,然后笑了起来,“算你行。”雷恩是怎么说她的幽默感的?“我接受纠正。”
“既然你妹妹住在修道院里,你应该对那里比较熟悉才对。”
“我不敢想像玛丽能经营任何人的产业。从小她就是个甜蜜又害羞的天使,似乎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提到他妹妹,盖文眼睛一亮,忍不住笑逐颜开。
“所以你送她入修道院。”
“那是她的选择。我继承我城堡之后,她就离开我们了。我要她留在这里,就算她不想结婚也没有关系,但她想接近神和姊妹们。”
盖文定定地凝望着他的妻子,想到她差一点就得在修道院度过一生。她那样无私地看着他,没有愤怒,没有恨,使他为之屏息。
“噢!”茱蒂丝一声打破了幻境。她垂首盯着手指内的玫瑰刺。
“让我看看。”盖文抓起她的小手,先拂去指尖上的血滴,然后将手指凑到唇边,目光深深凝视入她眼底。
“早安!”
他俩同时抬首望向花园上方的窗子。
“我实在不愿打断你们谈情说爱,”雷恩在上头扯直脖子叫道,“可是我的人似乎把我给忘了。拄着这条破腿我等于是半个囚犯。”
茱蒂丝忙不迭地抽回手,一张粉脸不知所以地涨得通红。
“我上去帮他忙,”盖文说着站起身,“雷恩说他今天要走,也许我可以催他快点。等会儿跟我骑马去挑匹马吗?”
她点点头,始终没再抬眼看过他一眼。
“看来你跟你老婆终于有了点进展。”雷恩说道。盖文正粗手粗脚地扶他下楼。
“要不是有人在那里鬼叫,进展还不止此而已。”盖文苦涩地说。
雷恩又是笑又是嗤鼻。他的腿仍疼痛难当,面对长途跋涉,他的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你晚上甚至没跟她一起睡。”
“那关你什么事?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睡那里?”盖文没好气地问。
“自从我见到茱蒂丝开始。”
“雷恩,要是你——”
“不要说出来。你以为我腿伤未愈,干嘛要急匆匆地回去?”
盖文笑了,“她很可爱,是不是?再过几天我就会让她倒过来追我,到时候你再看我晚上睡那里。女人就像猎鹰,你得把它饿得饥不择食,然后就容易驯服了。”
雷恩在楼梯上停住,一只胳臂还塔在盖文肩上。
“老哥,你真是傻瓜。你或许是世上最蠢的傻子。难道你不知道,主人往往才是猎鹰的仆从?你有多少次看到人们举着他们心爱的猎鹰,就连上教堂也服侍到底?”
“别瞎扯了。我不喜欢被别人叫傻子。”
当盖文撞到他受伤的腿时,雷恩痛得龇牙咧嘴。
“茱蒂丝的价值有你的两倍,有你以为你爱的冰山婊子一百倍。”
盖文在楼梯底驻足,狠狠瞪一眼他弟弟后突然抽身,若不是雷恩机警赶忙扶住墙,否则可真会跌个狗吃屎。
“以后不许再批评艾丽丝!”盖文厉声警告。
“我爱怎么说她就怎么说她!总得有人说才行。她在毁灭你的生命,和茱蒂丝的快乐。艾丽丝根本狗屈不值,她不配和茱蒂丝相提并论。”
盖文捏紧拳头,额上青筋暴起,挣扎半天后他才勉强垂下手。
“幸好你今天就走,省得再听你唠叨我的女人。”他扭头大步走开。
“你的女人?”雷恩在后头大笑,“一个拥有你的灵魂,另一个则被你视为蔽屐。你凭什么说她是‘你的’?”
畜栏内约莫有十匹骏马。每一匹都是毛发光泽柔顺,体型高大硕壮,有四条修长有劲的长腿。看着它们就使人联想到在原野上奔驰的画面。
“我真的可以挑选一匹吗?爵爷?”
茱蒂丝趴在畜栏上,侧首狐疑地打量盖文。整个上午他都心情愉快得教她不安;先是在花园里对她和颜悦色,现在又要送她礼物。刚才他还主动扶她上下马,他还顺着她,任由她以极不淑女的姿势爬上畜栏。
她可以了解他的激愤以及皱眉,但面对这种新改变的仁慈态度,她没辙了。
“只要你喜欢,你可以任选一匹。”盖文一直对她笑着,笑得她头都晕了,“它们都很温驯,且受到良好训练。有没有你看中意的?”
她回头去打量那些马,“每匹我都喜欢。好难决定哟。我想——还是那匹,黑色那匹。”
她的选择逗笑了盖文。那匹黑色母马气派威严,行走起来高视阔步,傲然不屈,简直是她的翻版写照。
“它是你的了。”他说。
话音方落,他还没来得及扶她下地,茱蒂丝已跳下地撩起裙子奔过畜栏栅门。几分钟后,盖文已将马鞍装上,茱蒂丝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当然,这动作也是不太淑女。
能再骑一匹好马的感觉真棒。茱蒂丝右手边是通往城堡的路,左手边是一片浓密的森林,那儿是蒙特格利家族的猎场。
她想都不想便策马取道奔向森林。她已被城墙四壁所局限,挤在人堆里太久了。参天的树木和山毛榉看来多么诱人,横生的枝丫遮天,形成一片隐密的天地。茱蒂丝不曾回首观看是否有人跟着,只一迳策马疾驰,投向等待着的自由。
她疾速奔驰,考验自己也考验胯下的母马。她们是天生一对,一如她所预感。这匹马和她一样喜爱阳光的眷顾。
“噤声,宝贝。”一进入森林,茱蒂丝便轻声说道。母马立即服从,优雅地穿梭于树木与灌木之间。森林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羊齿植物,以及百年来积聚的落叶,踩在脚下软绵绵恍若地毯。茱蒂丝深深吸口清新、沁凉的空气,让她的马来决定取向。
流水潺潺声吸引了茱蒂丝与母马的注意。一条看似很深的清溪穿流于树林之间,阳光透过蔓生的枝叶在溪面上辉映出盈盈波光。她下马牵着缰绳踱向小溪,当母马静静饮水时,茱蒂丝便抓起一把青草,为汗淋淋的母马拭身。
茱蒂丝正沉浸于这悦人的工作中,心情因她的马、这一天、以及潺潺流水而高昂。母马突然竖耳倾听,然后紧张地往后退。
“安静,女孩。”茱蒂丝说,抚摸它的颈子。母马又激烈地猛往后退,仰首尖声嘶叫。茱蒂丝立即转身想抓住道匹惊惶的母马的缰绳却失了手。
一只野猪喷着气向她们逼进。它受伤了,小眼睛目光迟钝。茱蒂丝再次尝试抓住马缰。但野猪也同时开始前冲,母马惊恐失措的拔腿狂奔而去。她则撩起裙子也跟着狂奔。可是冲锋也似的野猪速度比她快。茱蒂丝只有奋身一跃,抓住一处低矮的树干,拚命把自己往上拉。由于从小到大不断地工作和运动,使得她身强体健,所以她得以在野猪赶上她时,及时将双腿吊上一枝树干。野猪在一头一遍又一追猛撞树根,她想在上头稳住自己实在不易。
最后,茱蒂丝终于站在最低一处树干,双手抓着头顶上另一枝。当她垂首望向野猪时,方才发现自己离地有多远。她在盲目的恐惧中直怔怔地瞪视着,用出全副力气死命紧抓住头顶的树枝,指关节因用力都泛白了。
“我们得分开来找,”盖文指挥他的手下,“咱们人数不足,不够结伴同行。幸好她无法走太远。”
盖文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他正在气她妻子骑一匹陌生的马,闯进陌生的森林。当时他站在畜栏旁目送她疾驰而去,原以为她到森林边便会掉转头,结果他楞了好半天才明白她是要进去。
现在找不到她,仿佛她凭空消失了,被森林吞了,“约翰,你往北方绕森林边缘找。奥都,你走南方。我从中间进去。”
森林里一片恬静。盖文仔细倾听她的任何声音。他一生中在此度过不少时光,对此间每一分每一吋莫不摸得熟透。他知道母马会朝贯穿森林的小溪而去。他叫了茱蒂丝几声,却不见回答。
他胯下的黑驹突然竖起双耳,“怎么啦,小子?”盖文问道,凝神倾听。
那匹马后退一步,鼻子喷着气。它是专门受狩猎训练的,所以盖文明白这讯息。
“现在不行,”他说,“待会儿我们再去找猎物。”
那匹马似乎没听懂,仍垂首拚命反抗缰绳指挥。盖文皱了眉,然后放手任它去。他先听见野猪嘶叫声,然后才看见守在树底下的它。若不是眼前瞥见树上一点蓝,他会驱马绕道而去。
“老天爷!”明白了茱蒂丝就在树上后,他轻呼起来,“茱蒂丝!”他大叫,却没得到反应,“你一会儿就会安全了。”
当盖文抽出系于鞍侧剑鞘内的长剑时,他的马垂首准备冲刺。这匹训练有素的良驹直冲到野猪身侧,盖文用大腿夹紧马鞍,探身出去将剑刺人野猪的背脊。它发出一声长而尖锐的尖叫,又踢了一阵腿然后才终于断气。
盖文立即跃下马背,收回长剑。他抬首望向茱蒂丝,赫然为她脸上的惊惧之色震住。
“茱蒂丝,现在已经没事了。野猪死了。它不会再伤害你的。”她对危险的恐惧似乎有点过度了。她在树上很安全的。
她没吭声只一迳瞪着地面,身子僵直得就像他的铁制长矛。
“茱蒂丝!”他锐声叫道,“你受伤了吗?”
她还是没反应,也不知他的存在。
“离地没多远,你只要跳下来就行了,”他对她伸出双臂,“放开头上的树枝,我会接住你的。”
她没有移动。
盖文困惑地再看一眼地上的死猪,然后抬首望向他的妻子,这时他明白,吓坏她的不是野猪。
“茱蒂丝。”他冷静地说着,移到她视界之内,“让你害怕的是高地方吗?”
他不敢碓定,但她好像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盖文抓住她脚边的树干,轻而易举便腾身来到她身边。他用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然而她丝毫没有知道他存在的迹象。
“茱蒂丝,听我说,”他冷静非常,“我要松开你的手,把你放到地上。你必须信任我。不要害怕。”他好不容易才掰开她的手指,她便惊恐地改抓住他的双手。盖文靠着树干平衡自己后,将茱蒂丝放到地面。
她的脚方才触地,他便已跃下,将浑身抖颤的她紧拥入怀,她猛烈又绝望地紧紧攀附着他。
“嘘,不怕。”他轻抚着她的发,“你现在安全了。”
茱蒂丝的战栗并未停止,盖文感觉到她的脚一软,人瘫在他怀中。他立即弯身抱起她,踱到一截树桩边坐下,像抱孩子般的抱在怀中。下了床,他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就有限,他更没应付过孩子,但他知道她的恐惧是惊人的。
他紧紧搂抱茱蒂丝,以不致挤扁她的力量尽可能紧搂住她。他抚开她脸上的散发,她在冒冷汗,脸却滚烫灼人。他轻摇着她,把她搂得更紧。
以前若是有人告诉他,离地数呎便会导致如此恐惧,他一定会大笑三声,斥为无稽之谈,但是他现在可一点也不觉得有趣。茱蒂丝的恐惧非常真实,见她承受如此打击不免为她心痛。她纤小的身子猛颤不已,心跳狂乱得像鼓翅的鸟儿,他知道自己必须使她再度感到安全。
盖文开始歌唱,起初只是轻轻的,未会意自己究竟在唱什么。他的声音雄浑有力,圆润有致。他唱了首情歌,内容描述一个男人由冷酷的杀戮战场归来,发觉他的真爱仍痴痴地等着他。
渐渐地他感觉到茱蒂丝开始放松下来偎着他,慑人的战栗也减弱了些。她已没把他抓得那么紧了,但盖文并未松开她。他微笑着亲吻她的太阳穴,改以轻哼继续吟唱。她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半天后她终于抬起埋在他肩窝里的小脑袋。她想抽身,但他却紧搂住她不愿松手。虽然盖文曾说他不喜欢七手八脚缠着他的女人,但茱蒂丝对他的需要,却奇异地给他一种肯定的力量。
“你一定会认为我是个傻瓜。”她柔声说道。
他没回答。
“我不喜欢高的地方。”茱蒂丝继续说。
他笑了,把她紧搂向自己,“我猜到了。”他大笑,“但我不会用‘喜不喜欢’来形容你的感觉。你为什么那么怕高的地方?”他现在能笑了,很高兴她已恢复。没想到她闻言又是一僵,盖文吓了一跳,“我说错了什么了?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她黯然说道,再次于他怀中放松下来,“我只是——不喜观想到我父亲。”
盖文把她的头压回他肩上,“告诉我。”他严肃地说。
茱蒂丝沉默了好一会儿,当她再开口时,他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
“老实说我对那件事没什么记忆——留下的只有恐惧。事情过了好多年后,我的女仆才把经过告诉我。我三岁那年,有一天夜里我作噩梦惊醒。我跑出房间,发现大厅里有灯光和音乐声,就好奇地过去一探究竟,我父亲和他的朋友在那里,他们全都喝醉了。”
她的声音好冷,仿佛叙述的是别人的故事。
“我父亲看到我时突然突发奇想,也许他是觉得那么做很好玩。反正,他教人拿梯子来,然后一手夹着我爬上去,把我放在大厅最上面的窗台上。我刚才说过,我对这一点记忆都没有。我父亲和他朋友全睡着了,直到天亮后我的女仆才出来找我。她们过了好一阵子才找到我,虽然我一定听见她们在叫我,可是我始终没有应声。大概是我吓得不敢出声。”
盖文抚着她的发,再度开始摇她。想到一个大男人把三岁大的孩子,一人留在离地二十呎的窗台罚站一整夜,他的胃就作呕。
他抓住她的肩,推茱蒂丝稍稍离开他,“可是你现在安全了。喏,地面离你多近啊。”
她迟疑地对他一笑。“你对我好好哟,谢谢你。”
她的感谢并未取悦他,相反地却使盖文异常感慨。她在短暂的生命中曾被残暴的利用,而今竟认为自己的丈夫安抚她是种恩惠,他不觉为之心伤。
“你还没见过我的森林。你说咱们就在这里逗留一阵子如何?”
“可是还有工作——”
“你真是个工作狂。难道你从来不玩吗?”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玩。”她老实地应道。
“嗯——哼,那今天就是你学习的时候。今天就只采野花,偷看鸟儿交配。”他暧昧地对她直扬眉,逗得茱蒂丝非常不像茱蒂丝地咯咯直笑。盖文被迷住了。她的眸光温暖,嘴唇甜蜜地画出弧线,她的美足以醉人,“那就跟着我来吧,”他说着举起她放下地,“附近有个小山坡长满了各种野花,还有一些非常特殊的鸟儿。”
当茱蒂丝的脚一及地,左边足踝不慎一拐。她立即抓住盖文以为支撑。
“你受伤了,”他跪下身检视她的足踝,他转身看见茱蒂丝紧咬着唇,“快把脚泡在冰凉的溪水中,那样可以阻止它肿起来。”他将她拦腰抱进怀中。
“你只要扶我一把,我自己可以走。”
“毁了我的武士精神?你知道,我们也受过如何献殷勤的训练。面对受难的美女时,规矩可是很严的,不管她们要去哪里,都得被抱着过去。”
“那我只是你发扬武士精神的工具啰?”茱蒂丝一本正经地问。
“当然。要知道你可是一大负担。你十之八九有我的马一样重。”
“我才没有!”她立即抗议,然后才看见他恶作剧的眼神。“你在逗我!”
“我不是刚才说过,今天是嬉笑的日子吗?”
她开心地笑着,放松地倚着他的肩膀,被抱得这么近,感觉真愉快。
盖文让她坐在溪边,小心翼翼地脱掉她的鞋子,“袜子也得脱掉。”他沾沾自喜地说。
他欢天喜地的看着茱蒂丝撩起裙摆至膝上,轻手轻脚地拉掉袜带,褪下薄如蝉翼的丝袜。
“如果你需要人帮忙的话……”他进言。
茱蒂丝看着盖文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脚放在冷水中,轻轻按摩她的足踝。这个为她轻轻按摩的男人是谁?他不可能是那个掌掴她,当着她的面跟情妇调情,又在新婚之夜强迫她的那个男人。
“好像伤得并不重。”他抬首望向她。
“是啊。”
乍起的一阵微风将她的发丝吹拂到眼睛上,盖文轻柔地为她挑开,“我生个火,咱们把那只可恶的野猪烤来吃如何?”
她对他笑了,“好啊。”
他一把拦腰抱起她,戏谑地将她抛在空中,她吓得忙不迭地搂住他的脖子。
“我会渐渐爱上你这种恐惧。”他大笑地紧搂着她。
他抱着她越过小溪,来到一处真的长满野花的小山坡,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生起营火。几分钟后他带回来清理好的一块腰肉,架在营火上烤,他既不让茱蒂丝移动,也不肯让她帮一点忙,肉烤上了,柴火也够了后,盖文又离开片刻,再回来时外套下摆高高撩起,彷拂藏着什么东西。
“闭上眼睛,”等着她依言行事后,他对她头上洒下一片花雨,“既然你不能去找它们,所以它们只好来找你啦。”
她看着他,她的腿上和身子四周围全是香味浓郁的花朵,“谢谢你,爵爷。”她笑得好开心,好开心。
他在她身旁坐下,一手藏在身后,倾身凑近她,“我还有一样礼物要给你,”他拿出藏在身后的三朵紫罗兰给她看。
它们好美,浅紫罗兰色泛着白芒,美得动人心弦,她伸手要去接,他却迅速移开,她惊讶地看着他。
“它们可不是免费的哟,”他又在逗她,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显示她不知道,他不禁突感一阵痛苦与悔恨,他没想到自己伤她这么重,她今天会以这种眼光看他,骤然间,盖文扪心自问,他是否跟她父亲一个模样?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代价很小,”他柔声说道,“我希望你能以我的名宇称呼我。”
她的眸子再度变得清澈又温柔,“盖文,”她轻声低唤,接下他递过来的花朵,“谢谢你,我的主……盖文。”
他懒洋洋地叹口气,躺在草坪上,双手枕在脑后,“我的盖文!”他重复道,“听起来真顺耳,真好听。”
他抽出一只手把玩她的长发,她背对着他,正忙着捡拾四周围的花朵,将它们聚成一束,井然有序,他想。
他不期然地想到,他已经好多年没这样恬适地在自己的土地上,安安闲闲地度过一天,生活中总是有忙不完的责任缠绕着他,而他的妻子却在短短几天当中,便把堡中大大小小事务处理得井然有序,让他得以躺在草地上,心里只想看蜜蜂嗡嗡声,和他那小妻子光滑柔若丝的秀发?
“西蒙那件事你真的很生气吗?”
盖文几乎记不得西蒙是谁,“不。”他展露出笑容,“我只是不喜欢女人能做我做不到的事。再说,我也不敢肯定那种新的训练,真的比较好。”
她转身面对他,“它本来就比较好,西蒙听完便立刻同意,我相信猎鹰现在能逮到更多猎物,而且——”她看见他在笑她,倏地打住,“你真无聊。”
“我?”盖文问道,用双肘支起身子,“我是最不无聊的人。”
“你刚才没有说你生气只因为女人能做到,而你做不到。”
“喔,”盖文又倒回草地上,闭上眼睛,“那不一样,女人若做女红与生儿育女以外的事,男人总是会惊讶的。”
“你!”茱蒂丝嫌恶地大叫,随手抓了把青草,连根带土往他脸上丢。
他惊讶地睁开眼,拂掉嘴上的草和土,眯起眼睛,“你得付出代价,”他咕哝着偷偷向她移近。
茱蒂丝立即住后退,怕他会加诸于她身上的痛苦,她作势欲起身,但他手脚更快已一把牢牢扣住她的足踝,“不,”她才出声他便已扑倒在她身上,然后开始……搔她痒。
茱蒂丝但觉惊讶莫名,愣了一愣后开始咯咯大笑,她曲起双膝抵向胸部,试图抵挡他的双手,可是他心狠手辣,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收不收回?”
“不,”她直抽气,“你本来就无聊——比女人还无聊一千倍。”
他的手指在她肋骨上下滑动,她则在他身下猛烈翻滚。
“拜托不要再呵我痒了,”她大叫,“我受不了啦!”
盖文暂停攻击,把脸凑向她的鼻子对鼻子,“认输了吗?”
“才不,”她说,随即又迅速补充道,“虽然你也许并不像我想像的无聊。”
“这算是道歉吗?”
“这是被酷刑逼出来的。”
他对她露齿笑着,西斜的落日将她的肌肤染成一片金色,她蓬松的秀发散落在四周彷若火红的落阳。
“我的小妻子,你究竟是谁?”他轻声低语,以目光吞食她,“一会儿诅咒我;一会儿又把我迷得昏头转向。你公然蔑视我、激我,弄得我差点没宰了你;然后你又对我笑,害我陶醉在你可爱的笑靥之中,几乎忘了我自己是谁。”
“你和我所认识的女人都不一样。我从来没看过你穿针线,却看过你跪在养鱼池的淤泥中,你骑马跟男人一样,然而我却又发觉你躲在树上,像个孩子似的吓得直发抖。你什么时候会不再变?你会维持两天不变吗?”
“我是茱蒂丝,我不是其他人,我也不会做其他人。”
他两手爱抚她的太阳穴,俯身将唇轻印于她的唇上。它们带有阳光的温暖,和花香的甜蜜,他尚不及品尝她,老天便倾下骤雨淋在他们身上。
盖文低声吐出一句她从来没听过的诅咒,“他妈的!”随即想起她的足踝,他抱起她冲向营火处躲在突出的岩石下。营火已为倾盆大雨浇熄了一半,猪油仍往残烬中滴着。这场骤雨并未浇熄盖文的脾气。他怒冲冲地冲到营火边,发现猪肉一边已烤黑,另一边却还是生的。他们都只顾着取火,谁也没想到要翻动烤架。
“你这个厨子真差劲。”他说。
他实在很气这么完美的时机,竟被完全摧毁。
“我的女红比烹饪好。”她茫然地看他一眼。
他瞪了她半天,然后突然爆笑出声,“接得好。”他看一眼雨势,“我得去照顾我的马,它不喜欢扛看马鞍淋雨。”
茱蒂丝向来关切动物的福祉,这会儿又跟他闹了,“这么半天,你都把它单独丢在一边不管?”
他不喜欢她这种质问的口吻,“那请你告诉我,你的马呢?你不满意它,所以也不关心它的下落?”
“我,”她张口欲言,她被盖文迷得昏头转向,早把她的坐骑抛到九霄云外。
“那就先想想自己,然后再质问我。”
“我没有质问你。”
“那……这算什么呢?”
茱蒂丝别开脸,“你去吧。你的马还在雨里等着呢。”
盖文张口欲言,旋即改变主意,一古脑冲进雨里。
茱蒂丝坐在原处揉着足踝,责怪自己,她似乎总是会激怒他。想着,她突然打住,她干嘛要介意她激恼他?她恨他,不是吗?他是个寡廉鲜耻,贪婪又施诈的人,一天的仁慈并不能改变她对他的恨。
真不能吗?
“爵爷!”
她听见远处传来呼唤声。
“盖文爵爷,茱蒂丝夫人。”那声音近了。
盖文低咒一声,又绑紧才放松的马鞍腰带。那个小女巫究竟对他施了什么法,不但使他忘了自己的马,更忘了他的手下仍辛苦地在搜索。现在他们在雨中骑马搜索,身上又湿又冷,无疑也饿坏了。虽然他一心只想回茱蒂丝身边,也许与她共度良宵,然他必须先招呼他的手下。
他牵马渡溪,爬上小山坡。他们现在大概已经看到营火了。
“你没受伤吧,老爷?”约翰.巴赛德他们一到,就关切的询问,雨水沿着他的鼻子往下滴。
“我没事,”盖文声调平板地回答道,不去看他那靠着岩壁而坐的妻子,“我们被暴风雨拦住,茱蒂丝又伤了她的足踝。”见约翰意有所指地看看天空,他倏地打住。
一场春天的骤雨根本算不上暴风雨,盖文和他妻子大可以共骑一马。
约翰是盖文父亲的武士,年近中年,对应付年轻小伙子也有经验,“我懂了,爵爷。我们找到了夫人的坐骑。”
“该死,该死,该死!”盖文咕哝着。现在她又害他对他的手下扯谎,他粗手粗脚地用力拉紧腹带。
顾不得脚上疼痛,茱蒂丝迅速单脚跳向他,“嘿,不要对我的马道么粗鲁。”她占有地说。
他转身望向她,“不要对我这么粗鲁,茱蒂丝!”
茱蒂丝静静伫立窗前,眺望繁星点点的夜空,雨势已停,天空一片晴朗,空气中带着春天的清新,不情不愿地,她转身踱向空寂的大床。她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劲,却死也不愿承认。
她算哪种女人?竟然渴望她所嫌恶的男人的爱抚?她闭上眼,几乎又感受到他的双手与唇在她身上游移。她一点尊严都没有,竟让自己的身体如此背叛她的理念?
她长叹口气,褪下罩袍,裸身滑入凄冷的大床。
当她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在房门外停住时,心跳几乎停了,她屏息等待着,过了好半晌,那脚步才又朝走道尽头而去。她双拳捶打羽毛枕头,又过了好久好久她才终于睡着。
盖文在她的房门外伫立良久,才回他见前睡觉的房间。他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他扪心自问。他怎么会怕起女人来了?她已准备好接纳他;他在她眼中明白看到此讯息。
今天,数周来她头一次对他微笑,也是有史以来头一次呼唤他的名字。
他能冒着失去这一点收获,以及再次挑起新的仇恨的危险,强行进入她的卧房吗?
他为什么要在乎是否再一次强迫茉蒂丝?新婚之夜他不就很愉快吗?
他迅速脱掉衣衫,滑入空寂的大床。他不要再强迫她,不!他要她对他笑,呼唤他的名字,对他展开双臂。他已无胜利的心倩,只怀抱着她恐惧时紧紧攀附着他的记忆沉沉睡去。
第五章
经过辗转反侧的一夜,盖文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堡中已起身活动的仆役吵醒。他醒来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茱蒂丝,他想看看她,昨天她真的对他笑了吗?
他迅速穿衣整装,然后到花园剪了技带着朝露的红玫瑰。
茱蒂丝的房门还关着。他轻轻推开房门看见她正睡得香甜,一手纠缠在发中,长发蓬乱地披散在赤裸的肩上。他将玫瑰放在她枕边,轻轻剥开她颊上的发丝。
茱蒂丝缓缓睁开眼。看见盖文离她这么近,仿佛像在作梦。她轻轻触摸他的脸庞,大拇指置于他下颌上。他看起来年轻许多,眼中的谨慎和焦虑全部一扫而空。
“我想你大概不是真的。”她轻声说道,看着他的眸子变柔了。
“他微微移动头部,轻咬住她的指尖,“我是再真实不过了,像梦的人是你。”
她俏皮地对他笑着,“那我们都很喜欢自己的梦喽?”
他笑着粗鲁地拥她入怀,用下巴摩擦她柔嫩的颈项。听见她的抗议声,他反而更乐。
“茱蒂丝,甜蜜的茱蒂丝,”他轻咬她的耳垂,“你对我永远是项奇迹,我真不知自己是否能取悦你。”
“如果你无法取悦我,你会很在乎吗?”
他抽身而起,轻吻她的太阳穴,“是的,我想我会非常在乎。”
“小姐!”
他们同时抬首,张口结舌地看着冲进来的琼安。
“一千个对不起,小姐,”琼安咯咯偷笑着说,“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忙,可是时间不早了,有不少人等着要见你。”
“教他们等好了,”盖文火爆地说,紧搂住想推开他的茱蒂丝。
“不行啊!”茱蒂丝抗议,“琼安,有哪些人等着要见我?”
“牧师在问你是否今天不晨祷了。盖文爵爷的武士约翰.巴赛德说有许多马送来了。还有一些布商等着你去清点他们的货物。”
盖文僵了僵,终于勉强地放开他的妻子,“告诉牧师我们一会儿就下去。等晨祷后我再去清点那些马。然后告訢那些布商——”他打住,心里满是嫌恶。他自问,他到底还是不是这座庄园的主人?
茱蒂丝压住他的手臂,“告诉那些布商将货先放着,来参加我们的晨祷,仪式完后我再去清点。”
“怎么?你已经得到命令了,还不走?”盖文不耐烦地斥道。
琼安关上身后的房门,“我得帮小姐穿衣服。”
盖文开始笑了,“这个由我来。也许我今天能在责任之外找到些许乐趣。”
琼安得意地对她的女主人一笑,然后才溜出房门。
“现在,小姐,”盖文转向他的妻子,“小的等着你使唤。”
茱蒂丝眸光闪烁,“你不管你的马了吗?”
他故作痛苦地呻吟一声,“吵那种架实在很蠢,是不?其实我是生雨的气。”
“喔,下个雨也会让你生气呀?”她挪揄道。
“它害我无法做我迫切想做的运动,我怎能不生气?”他俯身向她。
她将手掌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感觉他抨然的心跳,“你忘了牧师还在等着呢?”
他又直起身,“那就起来穿衣服吧。既然我尝不到,起码我可以看个饱。”
茱蒂丝定定地凝视着他的眸子半晌。他几乎已经有两个礼拜没跟她做爱。也许婚礼后他曾经去找过艾丽丝,但她知道现在盖文是她的,而她将尽其可能地占有。
许多人都说她美,但她总当作是恭维而一笑置之。她知道自己曲线有致的身材,和艾丽丝.威伦斯的平板大相迳庭。但是盖文曾经渴望过她的身材,她不知道是否还能再使他的眸子由灰转为墨黑。
她慢吞吞地掀起被单一角,伸出一只赤足,再将被单掀至大腿,伸展两只脚蠕动蠕动脚趾,“看来我的足踝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你说是不?”她无邪地对他笑着,可是他看着的不是她的脸。
极其缓慢地,她推开被单裸露出她的肚脐和扁平的小腹,以及浑圆又结实的臀部。她缓缓滑下床,在晨光中伫立于他面前。
盖文两眼发直地看着她。他已经有好几个礼拜没看到她裸程的身躯。她有着一双修长有致的美腿,浑圆的臀,纤细的柳腰,以及丰满逗人的胸部。
“去他的牧师!”盖文嘟哝着伸手去摸她臀部的曲线。
“不要亵渎神祇,爵爷。”茱蒂丝一本正经地斥道。
盖文惊讶地抬首望向她。
“我永远也想不透,你竟会希望把这种魔鬼身材,藏到修女的法衣之下。”盖文重重地吐口气,他的双手疼痛地想爱抚她,“做个乖女孩,赶快去把衣服穿上。我受不了这种腻死人的折磨。再不快点,恐怕我就会忍不住当着牧师的面强要你。”
茱蒂丝转向她的衣柜,藏住笑容,她怀疑那会是强迫。
她好整以暇的慢慢着装,享受他贪婪的目光,也享受他压抑的沉默。她光穿上绣有蓝色独角兽花样的薄棉内衣,再穿上成套的内裤,然后将脚踏在盖文僵坐的椅子边缘,小心翼翼地穿上丝袜,用袜带固定在膝上。
她越过他去拿一件由威尼斯来的棕色克什米尔长袍,衣服前身与衣摆上均绣有银色的狮子。盖文颤抖着双手,为她扣上背后的衣扣。茱蒂丝最后又系上一条由金银丝所缠绕成的腰带,和那简单的挂扣奋战了好半天。
“成啦。”
盖文终于吁出憋了半天的一口气。
“你这个女仆真棒。”她笑着,在一片棕色与银色海中旋身面向他。
“才不呢,”盖文老实招认,“要不了一个礼拜,我就会被憋死。现在快跟我下去,不要再挑逗我了。”
“是的,爵爷。”莱蒂丝顺从地应道,眸光却奕奕闪烁。
内城里有一大片砂土覆盖的空地,这儿是蒙特格利家族男子,以及其臣仆接受训练的场地。此时场中有不少家臣正在练习,只闻刀枪剑影撞击声叮当作响,举矛冲刺声不绝于耳。
盖文重重地在场边板凳上坐下,摘掉头盔,用手拂开汗湿的头发,只觉全身肌肉酸痛,尤其是肩膀更难过得教他咬牙切齿。此日距他为茱蒂丝更衣至今已过了四天,在此之间他睡得很少,吃得更少,所以现在他全身神经都紧绷如在弦之矢。
他仰首靠着石墙,闭目养神。这几天来能发生的麻烦事几乎全都发生了。先是数幢仆役的房子失火,风将火星吹进了牛奶场。他带着手下与火势搏斗了两天两夜,累极便倒地就睡。他还在马厩里照顾难产的母马一整夜,幸好茱蒂丝一直陪着他,捧着母马的头,递给他需要的布和油膏,有时甚至不待他吭声,她便把东西递给他,仿佛她能知晓他的心意一般。他从未像那时候一样,感觉如此接近任何人。黎明时,他们并肩伫立分享胜利的喜悦,目睹小雄驹跨出地颤巍巍的第一步。
然而他们的精神虽如此接近,但肉体却始终分离着。盖文渴望她的程度已到了随时会崩溃的地步。
他抹去眼中的汗水,盯着训练场另一端向他行来的茱蒂丝。这会不会是他的幻觉?她似乎无时无刻不在他眼前,有时他还会产生幻觉。
“我替你带了点清凉的饮料来。”她递了个杯子给他。
他专注地盯着她。
她将杯子放在他身边板凳上,“盖文,你没有不舒服吧?”她问着,一边用冰凉的小手探试他的额头。
他粗暴地一把抓住她,拉倒在他怀中。他的唇贪婪地需索她的,强迫她张开嘴。他也没考虑她是否会抗拒;他已不再在乎。
她的手臂环上他的颈项,反应和他的吻一般热切。他们谁都不在乎半个城堡的人都在旁观。在这温馨的小世界中只有他们存在。盖文将唇移向她的颈项。他一点都不温柔,表现得仿佛他想一口吞了她。
“爵爷!”有人不耐烦地在叫。
茱蒂丝撑开一边眼皮,看见有个小男孩就站在旁边,一手抓着个纸卷。她猝然记起她是谁,以及此时置身何处。
“盖文,你有封信。”
他的唇仍埋在她颈间,茱蒂丝得极尽所能集中精神,想着一旁等待的小男孩。
“爵爷,”那男孩又开腔了,“这是急件。”他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在他眼中盖文吻女人是浪费时间。
“拿来!”盖文一把抢走男孩手中的纸卷,“现在你可以走了,不要再来打扰我。”
他把纸卷随手往地上一扔,又回头去找他妻子的唇。可是茱蒂丝可忘不了他们仍置身公共场所。
“盖文,”她厉声斥道,挣扎着脱出他的怀抱,“你必须看看到底有什么急事。”
他气息粗喘浓浊地抬首望着她,“你看好了,”他伸手抓起茱蒂丝带来的那杯饮料。也许它能冷却他的热血。
茱蒂丝一脸忧戚地展开纸卷,当她阅读内容时,脸上的血色猝然尽去。
盖文立即关心起来,“坏消息吗?”当她抬首时他的呼吸停了,因为他又在她眸中看到冷澈心肺的冰寒。她那美丽、温暖又热情的眸子,此时正满含恨意地瞪着他。
“我居然做了三次傻瓜!”她咬牙切齿地说着,将纸卷丢在他脸上,然后扭头冲向庄园大屋。
盖文捡起落在腿上的纸卷。
我最亲爱的,我刻意派人私下将这封信送给你,就是为了好无所顾忌地倾吐我对你的爱。明天我就要下嫁艾德默.乔特耳斯了。为我祈祷,和我思念你一般思念我。永远记着,我的生命握在你手中。没有你的爱,我就一无所有,只是具行尸走肉。我将数着日子直到我再次成为你的人。
永远爱你的
艾丽丝
“有麻烦吗?爵爷。”约翰.巴赛德问。
盖文重重放下那封信,“恐怕是我知道最大的麻烦。告诉我,约翰,你年纪比我大,经验也比我丰富,也许你比较了解女人。”
约翰咯笑起来,“没有男人能了解女人的,爵爷。”
“有可能把爱给了一个女人,然而却又渴望另一个女人,把自己逼得要发疯吗?”
约翰摇着头,看着他的主人黯然神伤地目送他怒气冲冲而去的妻子的背影。
“这男人是否也渴望他所爱的那个女人?”
“当然!”盖文立即应道,“唔,也许不……不……方式不一样。”
“嗯,我懂了。圣洁的爱,就像爱圣母一般。我是个头脑简单的人,若是我,我宁愿要世俗那个。我认为只要那女人在床上能取悦我,爱是迟早会来的。”
盖文手支膝盖托着下巴,“女人就是为诱惑男人而存在的。她们是魔鬼的使者。”
约翰笑了,“我想我若是遇见那个老撒旦,我也许会感谢他这项杰作。”
对盖文而言,接下来三天恍若置身地狱。茱蒂丝既不肯看他一眼,也不跟他说话。只要有办法,她就躲着他远远的。她愈是如此对待他,他心头的火就愈是旺盛。
“不许走!”一天晚上,当他刚踏进大厅她便起身欲去时,他忍不住大声命令她。
“是的,爵爷,”她恭谨对他屈膝行礼,头始终低垂着,眼睛一直避着他的。
盖文曾有一度以为她眼睛是红的,好似她在哭。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她为什么要哭?受惩罚的是他,不是她。他已表现他愿意善待她,而她却选择轻视他。不过她曾经软化过,所以这回应该也不会坚持太久。
然而日复一日,茱蒂丝始终对他极其冷淡。他听见她的笑声,可是一旦他出现,她脸上的笑靥便尽去。他觉得应该揍她一顿,逼她对他有反应;就算是生气也总比这样视而不见要好。可是盖文无法伤害她,他只想拥抱她,甚至道歉。至于为什么,他不愿去想。
白天他策马驰骋,在训练场上折磨自己,然而夜里他仍是无法入睡。他发现自己老是在找借口接近她,看看是否能有机会触摸她。
茱蒂丝的日子并没有比他好过;她终日以泪洗面,哭得差点没生病。她怎么会这么快就忘记他是个不忠的人?虽然那封信带给她极大的痛苦,她还是得强制自己不冲动地投入他怀中。她虽恨他,然身体却无时无刻不为他而燃烧。
“小姐,”琼安悄声呼唤。近日来,仆投们在男女主人身边时,总是蹑手蹑脚的尽可能不惊动他们。堡中所有人都察觉到这对新婚夫妇之间不太对劲,“盖文老爷要求你到大厅去见他。”
“我才不去!”茱蒂丝想都不想便拒绝。
“他说事关紧要,跟你的父母有关。”
“我妈妈?”她立刻关心起来。
“详情我不知道。他只说立刻要见你。”
一见到她丈夫,茱蒂丝知道事情非常不对劲。他的眸中闪烁着怒火,嘴唇紧抿成一线。
他将怒火全发在她身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在我之前你曾经跟别人订过亲?”
茱蒂丝吓了一跳,“我告诉过你我原来要入教会的。”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教会。你那天在竞技会上跟一个家伙调情作乐,那个人怎么说?我那时候就该知道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知道任何男人都比你像个做丈夫的?”
盖文威胁地跨步向前,但茱蒂丝并未退缩,“华特.戴莫里扬言你和你的土地都属于他。为了进一步证明,他杀了你父亲,并俘虏你母亲。”
怒气骤然全消,茱蒂丝只觉头晕目眩,赶忙抓住椅背稳住自己,“杀?俘虏?”她好不容易才逼出一点声音。
盖文冷静了些,一手按在她手臂上,“我本来并不想这样告诉你。只是——那家伙要抢属于我的东西!”
“你的!”茱蒂丝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我父亲被杀了,我母亲又被俘虏,我的土地也被抢走了——你还敢来跟我说你的损失?”
他撤身离开她,“咱们不要冲动,好好谈谈。你究竟有没有跟华特.戴莫里订过亲?”
“没有。”
“你确定?”
她只是一迳怒目瞪视他。
“他说如果你自动去找他,他就放你母亲走。”
她立即转身,“那我这就去。”
“不!”盖文大叫,将她拖回座位,“你不能去!你是我的人!”
“如果我是你的,我的土地也是你的,那这个家伙又打算如何抢夺?就算他能和你争,他也绝对敌不过你所有亲戚。”
“戴莫里根本没打算要那么做。”盖文的目光与她的交锁,“他听说我们没有同房,所以要你到国王面前请求废止这项婚姻,声明你要的是他。”
“如果我那么做了,他会毫发不伤的放我母亲离开?”
“他是这么说的。”
“如果我不到国王面前请求使婚姻无效,他要怎么对付我母亲?”
盖文沉默半晌,“我不知道。我不敢断言她会有什么下场。”
茱蒂丝静静地思索一阵子,“那我是非得在我丈夫和我母亲之间有所选择了?我要做的选择是,是否要对一个我几乎一无所知的男人的贪婪屈服?”
盖文的声调与她曾听闻过的完全不同。它冰冷若坚硬的钢铁,“不,你用不着选择。”
她猛地抬首。
“我们也许会在自己城堡里,甚至在自己房里经常争执,我也许能经常对你让步。你可以改变放鹰人的训练饵,我也许还会生你的气,但现在你不能再插手。我不在乎你在嫁我之前是否跟他订过亲,甚或你是否从小就在他床上长大。现在这已是战争之事,你最好不要干预。”
“可是我母亲——”
“我会尽己所能将她安全地救出来,但我无法给你任何保证。”
“那让我去找他,让我自己设法说服他。”
盖文绝不让步,“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我得去召集我的人做准备,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他转身离开。
茱蒂丝在卧室窗畔伫立良久。女仆来为她更衣后又离去,而她始终未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她的心思全集中于眼前这件事上。她只依稀记得华特.戴莫里是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他还耐心为她讲解过竞技规则,她还清楚记得盖文是怎么指责她诱惑那人。
盖文,盖文,盖文。思绪绕来绕去总是会回到他身上。他不但要求,而且命令她。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她的母亲就要在强烈的占有欲下牺牲。
但是,如果她能选择,她会怎么做?
她的眸子突然金芒一闪。那个面目可憎的小矮个,凭什么如此干预她的生命?他自以为是上帝,强逼他人在他的贪婪下做非理的选择。
反抗!她的心在呐喊。她母亲曾教导她要有尊严,不为世俗贪欲所屈。海伦会要她唯一的孩子到国王面前,只因为一个男人的贪婪所追,而放弃自己的尊严吗?
不,她不会乐意的!茱蒂丝也不会轻易屈从。
茱蒂丝毅然离开自己的卧室,虽不明意图,然而,一簇愤怒的火种已在她心中燃起,给予她无限的勇气,“哼!戴莫里的间谍居然说我们不同房,所以我们的婚姻可以随便的取消。”她喃喃自语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走道上。
她信念坚定地在盖文使用的卧室门口伫足,他的房门敞着,他就站在窗前沉思,一脚踩在窗台上。
维持尊严是一回事,面对每天逃避妻子的床的男人又是一回事。艾丽丝.威伦斯冰冷的美丽脸庞,就在她眼前浮动。茱蒂丝用力咬住舌,锥心的疼痛使她不致落泪。她已做了决定,现在就得坚持下去;明天她的丈夫就要上战场了。她赤足走在铺着灯心草的地面上,几乎无声无息来到他身后数呎处伫立。
盖文立即感觉到——而非看到——她的存在。他屏着气息缓缓转身。
她的秀发在烛光映照下色泽变得更深,黑黑的貂皮只强调了她凝脂般雪白的肌肤。他无法言语。近在咫尺的她,一室的沉静,摇曳的烛光……这一切已远超过他的梦境。她一瞬不瞬的凝视着他,然后解开腰带任由罩袍滑落在地上,裸露出她光洁无瑕的身躯。
他贪婪地欣赏她每一曲线,将她的美深烙心田。只当他再望向她的眸子时,方才察觉她的困扰。那表情意味着恐惧吗?仿佛……他会拒绝她?这种可能性像玩笑般潜入他心中,使他差点没爆笑出来。
“盖文。”她轻声呼唤。
她语音未落人便已进了他的怀抱,直接上了他的床,而他的唇早已锁住她的。
茱蒂丝虽然怕他,却也一样怕自己。他吻她时便已感觉到,他等她主动来找他已等了很久。他刻意避开她好几周,为的就是希望她能学会信任他。然而此时拥她在怀,他却丝毫未有胜利之感。
“怎么了,甜心?什么事使你心烦?”
他的关心使她好想哭。她怎么能启齿告诉他她的痛苦?
轻轻将她放在雪白的床罩上后,他匆匆剥去身上衣物,在她身旁躺下。他要享受彼此肌肤摩擦的感觉,一吋一吋慢慢的接触。
当这种折磨再也无法忍受时,他粗暴地将她整个人拉过去紧贴着他,“茱蒂丝,我好想你。”
她抬起头迎接他的吻。
多日的分别使他们都无法忍受缓慢的过程,对彼此的需要实在太过迫切。茱蒂丝一把抓住盖文臀部的肌肉,催促他赶快占有她。盖文倒抽一口气,声音浊重地笑了。当她的十指再次抓他后背时,他一手扣住她的双手,压在她的头顶上。她想挣扎,却抵不过他的强壮。
当他终于进入她体内时,她满足地倒抽口气,抬起臀部迎接他的冲刺。他一放开她的双手,她便迫不及待地将他紧搂向自己。他们迅速地做爱,几乎是仓卒地,寻求满足与解脱。激情过后,盖文瘫在她身上,彼此身体仍给合著。
他们必定是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茱蒂丝又在盖文有韵律缓慢移动下转醒。半沉睡半亢奋的状态下,她下意识地迎合他的律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神智逐渐迷失在肉体的感受中。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目前的情况使她无法满足。当她贴着他,将他推到一边,然后骑在他身上时,她并未发觉盖文的惊愕。
盖文并未浪费时间去好奇。他的双手爬上她的小腹至移上她高耸的乳房。茱蒂丝在激情中后仰着头,黑暗中她雪白光洁的颈项使他更为亢奋。他紧紧抓住她的臀,彼此均迷失在逐渐升华的快感中。事后他们紧紧拥抱着对方,谁也没提心头闪过的一个事实:天一亮,盖文便要上战场了。
乔特耳斯庄园是幢两层式砖砌大屋,每扇石雕窗户都镶有进口的玻璃,这大屋呈窄长型,屋两端均有一扇拱形窗。大屋后有座矮墙围起的花园,屋前是足足有两亩地的大草坪,草坪另端则是伯爵的私人猎场。
三个人由森林中走出,踩着草坪朝大屋行去。乔斯.拉恩斜背着琵琶,两手各搂一名厨房女仆,凯拉蒂与布兰姬。和两个贪婪的女人消磨了一下午,乔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在他眼中她们都不贪婪,所有女人都是珍宝,都该以其特有的光辉加以宠爱。他心中绝无嫉妒或占有欲的存在。
不幸的是这两个女人却没如此开阔的胸襟,她们都舍不得离开乔斯。
“你是因为她才被带来的吗?”凯拉蒂问。
乔斯侧首盯着她红了脸,但布兰姬可就没有那么容易畏缩,“没想到艾德默老爷竟肯让你一起来。他把艾丽丝夫人看得像囚犯似的,没他跟着,她就不能出来骑马。”
乔斯困惑了,“我还以为他们是对姻缘良配,彼此真心相爱——一个穷女人嫁了富有的伯爵。”
“爱个鬼哟!”布兰姬大笑,“那女人除了自己谁也不爱。她以为艾德默老爷头脑简单,可让她随心所欲地操纵,可惜他一点也不单纯。我们都知道他的真面目,是不,凯拉蒂?”
“是啊。她以为她可以掌管城堡。我知道她这种女人,只不过艾德默老爷宁愿烧了这个地方,也不会把大权交给她来把持。”
乔斯皱了眉,“那他干嘛还要娶她?他大可以挑他中意的女人。艾丽丝夫人又没有土地陪嫁。”
“她长得漂亮呀,他就爱漂亮女人。”布兰姬耸耸肩。
乔斯笑了,“我开始喜欢这男人了,我衷心赞同他。”他暧昧地看着布兰姬和凯拉蒂,看得她们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乔斯,”布兰姬又说,“他不喜欢你。艾德默老爷只喜欢她的美,至于她这个人他是根本不在乎。”
“就跟康丝登一样。”凯拉蒂补充道。
“康丝登?我怎么没见过她。”
布兰姬大笑,“瞧瞧他,凯拉蒂,他已经有了两个女人还不满足,居然还担心第三个。”
“也许他担心的是所有他不认识的女人?”
乔斯做出绝望状一手扶着额头,“我被逮到小辫子了,我完了!”
“你就是这副德性,”布兰姬说着吻上他的颈项,“告诉我,甜心,你可曾对任何女人忠实过?”
他也开始轻咬她的耳垂,“我对所有女人都保持忠实。”
他们嬉笑打骂地进入庄园大屋。
“你到哪儿去了?”他一进大厅,艾丽丝嘶声对他怒斥道。
乔斯笑了,先确定附近没有人后才执起她的手亲吻,“想念我吗?夫人。”
“鬼才会想念你,”艾丽丝老实不客气地实话实说,“至少不是你想的那种,这一下午你丢下我一人孤伶伶的发呆,就是跟那两个脏货出去鬼混?”
“你孤单了?”乔斯立即表示关切。
“我当然孤单!”艾丽丝沉坐在窗台上。
他初在蒙特格利婚礼上见到她时,她可爱又迷人,而今却显得憔悴,仿佛瘦了许多,眼睛也不时左右瞄着,“是的,我非常孤单,我在这里没有一个朋友。”
“怎么可能呢?你这么美,你丈夫一定很疼爱你才是。”
“疼爱!”她冷笑,“艾德默谁都不爱,他把我当笼中鸟似地看着,不让我见任何人,也不让我跟任何人说话。”她转而望向屋角一个人影,美丽的脸庞因愤恨而扭曲,“除了她以外!”她轻蔑的嗤之以鼻。
乔斯讶然望向那人影,压根不知附近有人。
“出来呀,你这个骚婆娘,让他看看你。别缩头缩脑地见不得人,自己做的事要敢当。”
乔斯极尽目力才看清有个人影跨步上前,她的身躯娇小玲珑,肩垂着,头也低着。
“抬起头呀,婊子!”艾丽丝命令。
乔斯一望见她的眸子顿时倒抽口气。她非常美——却不同于艾丽丝,或那个新娘,她美得纯静,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使他看傻眼的是她那深若两泓清潭的眸子。它们是两泓盛满一世苦难的紫罗兰色。他从未见过如此深刻的痛苦与绝望。
“他派她像狗一样死跟着我,”艾丽丝的话声再次拉回他的注意力,“我走到哪儿都有她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有一次几乎成功地宰了她,没想到她狗命大,艾德默居然出面及时救了她,他还威胁我若再伤害她,就要把我囚禁在地牢里一个月。我——”这时艾丽丝发觉她丈夫正朝她走过来。
他身材五短,挺着大肚子,看起来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样。谁也料想不到在他那对绿色小眼后,会有副多么精明的头脑,但艾丽丝已太了解他的真面目。
“晚上到我的房里来。”她悄声说道。
乔斯闻言对艾德点点头,离开大厅。
“你的口味又改了,”艾德默讥嘲道,“那个一点也不像盖文.蒙特格利。”
艾丽丝只是默不吭声地盯着他。她知道跟他说什么都是白搭,结婚才一个月,每回看到他,她就会想起新婚的第一个早晨。她是一人独自度过新婚之夜的。早上艾德默召唤他去见他时,他已和他所认识的男人判若两人。
“相信你一定睡得不错。”艾德默瞪着一对小眼睛瞧着她。
艾丽丝垂下漂亮的睫毛,“我好……孤单哟,老爷。”
“少跟我装蒜了!”艾德默命令道,人也跟着离开座位,“哼,你以为你能操纵我,以及我的产业,是不是?”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她结结巴巴地说。
“还装!你,还有全英格兰都以为我是傻瓜。你最爱的那些一浑身肌肉的武士们,因为我拒绝参加国王的战役都叫我懦夫。哼,我干嘛要去管别人的战争,平白送死去?”
艾丽丝愕然无语。
“喔,亲爱的,你用来迷男人的那些表情到哪儿去了?”
“我不明白。”
艾德默冷笑一声,替自己倒了杯酒一仰而尽,然后将酒杯对空旋转把玩着。
“你知道我为什么娶你吗?”他根本没给她回答的机会,“我看你是全英格兰最蠢的女人。你大概以为我和那个爱昏了头的盖文.蒙特格利一样盲目。我敢说你一定从来没扪心自问过,堂堂一个伯爵为什么肯娶你这样一个人尽可夫、一文不名,只要有工具可取悦你的男人,都毫不吝啬地为他张腿的贱女人。”
艾丽丝霍然起身,“我拒绝听这种话。”
艾德默粗暴地将她甩回椅中,“你以为自己是谁,有资格告诉我你要干什么?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娶你可不是因为对你有爱,或崇拜你那所谓的美。”
他转身又为自己斟了杯酒,“你的美!”他不屑的嗤之以鼻,“蒙特格利那小子有了瑞卫道恩那样的女人,居然还会眼瞎心瞎的要你这种男孩一样的布袋。他的女人才是真正教男人热血沸腾的十足女人。你呀——根本小丑一个。”
艾丽丝十指箕张企图攻击他,却为他无情地一拳击倒在地,顺便还补上一脚。
“我懒得再跟你玩游戏。你父亲有两百亩地就在我的产业当中,那个糟老头居然想把土地卖给韦斯顿郡伯爵,那家伙是我父亲和我多年来的世仇。你可知道韦斯顿那杂种若在我的产业中间拥有一块地,对我会造成什么样的威胁?那儿正好有条河流贯穿,他若是堵死它,我就会损失数百亩作物,以及无数农仆活活渴死。你父亲太蠢了,居然没想到我娶你只是为了那块地。”
艾丽丝怔仲地盯着他。他干嘛跟她提什么韦斯顿郡主和土地,“可是,艾德默……”她以最柔的声音轻唤。
“别跟我说话!过去几个月来,我一直派人严密监视你。我可清楚得很,你带了哪些男人上床。那个蒙特格利小子!就连他结婚当天,你还忝不知耻地对他投怀送抱!你居然还在花园里跟他玩自杀!你会自杀?哈!你可知道你那幕活闹剧全落入他老婆眼里?不,我想你不知道,我故意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就是不想听人们的嘲笑。”
“但是艾德默——”
“我告诉过你不要跟我说话,我依然娶你是因为我无法忍受韦斯顿得到那块地。你父亲答应过,只要你给他生了外孙,他立刻把地契给我。”
艾丽丝靠向椅背。外孙!她差点没笑出声。
她十四岁那年意外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去找村子里的草药婆。那个老太婆替她把胎儿拿掉,害她差点流血至死,但她一直很高兴能摆脱那个小杂种。她绝不会为任何男人怀他的杂种,破坏自己美妙的身材,此后多年来虽然阅人无数,她却从未再怀孕过,她一向庆幸那手术毁了她的生育能力,使她无法再怀孩子,现在艾丽丝知道,她未来的生活必将宛若地狱。
晚餐后为厨房女仆们演奏完后,乔斯沿着大厅墙边前行,乔特耳斯堡中气氛诡谲,紧张得教人难以承受。堡中仆役个个心术不正又不诚实。他们似乎都很惧怕男女主人,却又没人肯浪费时间告诉乔斯原委。据说新婚的头几个礼拜中。艾德默与艾丽丝便数度剧烈争执。有位仆人笑得人仰马翻地告诉他,有一天艾德默发现艾丽丝夫人不贞,故将她锁在石塔内,既不许见任何人,也不许有任何娱乐,当然更不让她有机会享受他的财富。
每回乔斯问及艾德默惩罚她的原因,仆人们都只是耸耸肩,只说传言与瑞卫道恩女继承人,和盖文.蒙特格利的婚礼有关,他们经常听见艾德默老爷尖叫,他绝不允许被愚弄,而艾德默已经杀了三个疑为艾丽丝的情人的男人。乔斯听了脸色惨白,其余人则哄堂大笑。
此时他发誓明天就离开乔特耳斯堡,这实在太危险了。大厅黑暗角落里传来的些微异响,吓得他惊跳起来,他稳住急促的心跳,嘲笑自己的神经质,他的意识告诉他,角落里有个女人,而且她在哭泣。当他朝她走过去时,她仿佛受困之兽般拚命后退。
是康丝登,艾丽丝深痛恶绝的那个女人。“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谨慎地伸手触摸她的发。她畏惧地仰望着他,乔斯不觉为她而心弦撼动,是谁虐待这个女人使她如此恐惧?
她一手托在身侧仿佛疼痛不已,“让我看看,”他柔声说道,轻触她的手腕。她过了好半天才挪开手让他触摸,皮未破,也未见断骨,但在晕暗的光线下他看出那儿已红肿瘀青,好似有人拧她。
他想拥抱她,然她仍若惊弓之鸟使他不敢造次。他知道最好还是让她走,不要再强迫她,他才后退一步,她便扭头遁去,乔斯立于原处目送她良久。
当他终于踏进艾丽丝的卧室时,夜已经深了。她正等着他,对他热切的展开双臂,乔斯虽然经验丰富,仍不免为她粗暴的举止感到惊讶。她十指箕张抓着他的后背,嘴搜寻着他的,咬着他的唇。他蹙眉抽身,她却激愤地怒目瞪视他。
“你打算离开我?”她眯起眼,“也有些人想离开我过。”看见他的脸色,艾丽丝笑了,“看来你已经听说了。”她冷笑,得意非凡,“若是你能取悦我,你就不必担心会步上他们的后尘。”
乔斯不喜欢她的威胁。他头一个冲动就是下床离开,然床畔摇曳的烛光下,他又意识到她有多可爱,笑得像冰冷的大理石雕像。他笑了,黑眸闪烁生辉,“我是傻瓜才会走。”他俯身用牙咬她的颈项,她喜欢这套是吧?
艾丽丝满意地笑了,指甲再次掐入他背后肌肉。她要他速战速决而且尽可能粗暴。乔斯知道他弄痛她了,也知道她就是喜欢这套。他在其中毫无乐趣,只是满足艾丽丝自私的欲求。然而他还是顺从她,唯心中还是坚持一个概念:天一亮就赶快离开,离开这个要命的地方。
最后她呻吟着推开他,“滚吧!”她命令,然后翻身背向他。
乔斯只为她感到遗憾。没有爱的生命是怎般情况?艾丽丝永远得不到爱,因为她从不给予。
“你取悦了我,”他要开门时,她又说,“明天再来。”
如果有逃的机会,明天她就有得等了,乔斯走在幽暗的走道上对自己说。
“你过来,小子!”艾德默拉开房门叫道,将一室烛光泄曳走道上,“深更半夜的,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什么?”
乔斯耸耸肩,系紧他的紧身裤,仿佛他已回答所有问题。艾德默看一眼乔斯,再看一眼他妻子紧闭的门扉。他张口欲言,旋即耸耸肩,仿佛此事不值得追究,“你的口风紧吗?小子?”
“是的,老爷。”乔斯没精打采地应道。
“我指的不是芝麻小事——而是大事,重要的事。只要你不开口,你就能拿到一袋金子。”他眯起眼,“你若是胆敢开口,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想得到吗?
他想不到。一袋金子的代价是为艾德默毁尸灭迹。艾德默就只因为那女孩反抗他的兽行,便活活打死了她——康丝登。那个有对忧郁的紫罗兰大眼睛,前不久还在他面前瑟瑟颤抖的康丝登。他心中只有恨,却不敢抬头让那位伯爵看见他眼外的恨意,否则明天他就别想活着逃离此地,他默默的抱着康丝登了无生息的身子,离开地狱的大房间,下楼步入星光灿烂的夜幕中。
马夫那浴牙的胖老婆,因乔斯以礼待她而给了他一间马厩上方隔出来的小房间,作为他私用,房间四周堆着干草十分温暖,且地方隐蔽鲜有人知,他要把女孩带过去,为她净身,明天再带她出城,好好给她举办个丧礼埋了她。他虽无法将她埋葬在教堂圣地,但也会为她找块干净的乐土,给她生前所享受不到的自由、整洁,以及不受乔特耳斯堡的阴影压迫。
要进入他的小房间,唯一通路就是用马厩外的梯子爬进去。他小心翼翼地将康丝登的身体放在肩上,扛她上去,一旦入内,他便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干草堆成的床上,点燃一旁的蜡烛。在艾德默房中乍见到她,他震惊莫名,而现在却感到恐怖。乔斯拿块干净布沾水,轻轻擦拭她脸上块状的凝血,殊不知眼睛已含着泪水,抽出臀上挂的小刀,他切断她身上残存的些许布料,继续为她净身。
“这么年轻,”他轻声自语,“这么美。”她连死了还是美得惊人,身材曲线玲珑,坚实且纤秀,虽然有点瘦得露出肋骨。
“求求——”
这声音恍若耳语,低得乔斯几乎没听见。他回头看见她的眼睛睁开了,至少有一只睁着,另一只则肿得不成形。
“水。”她气若游丝地喘息道。
起初他难以置信地一味呆视,半晌后才笑逐颜开,“还活着,”他轻声叫道,“还活着!”他迅速取了些加水的酒,小心将她的头捧在臂弯中,将杯子凑向她肿胀的嘴唇,“慢慢喝,”他仍止不住笑靥,“非常非常慢。”
康丝登倒回他怀中,咽水时不觉皱起眉,因为她的喉咙已瘀肿。
此后她一直睡睡醒醒,情况也时好时坏,在乔斯悉心照拂下,日复一日她终于有了起色。为了她,乔斯一得闲便往小房间溜,总是躲避着其他女仆的纠缠,其中尤其是布兰姬和凯拉蒂最教他头痛,他实在受不了她们的占有欲,幸好马夫太太总替他扮黑脸赶人,平时他不在房内就由她把关,当然他想逃走的计划也只有延后了。
这天他蹑手蹑脚地潜回小房问时,康丝登已坐起身欢迎他,“康丝登!”他兴奋得大叫。这些日子来她在高烧中昏迷不醒,全都是由他照料,故而他忘了自己对她而言仍是个陌生人。他热切地在她身旁跪下,忽略了她的恐惧,“终于又能看到你的眼睛了。”他将她的脸蛋捧在双掌中,检现复原情况良好的瘀伤,然后作势欲除去她裸肩上的斗篷检视其他伤处。
“不。”她忙不迭地抓紧斗篷的衣襟。
他惊讶地看着她。
“你是谁?”
“哦,甜心,不要怕我。我是乔斯.拉恩。你以前见过我和艾丽丝夫人在一起,你不记得了吗?”
一提到艾丽丝的名宇,康丝登的眼睛立即打量四周。乔斯将她揽入怀中——这儿是她经常逗留却不自知的地方。她试图挣扎,却虚弱得使不出力量来。
“一切都过去了,你安全了。你和我在一起,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的。”
“艾德默老爷——”她埋在他肩头轻声说道。
“他不知道你在这里,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知道,他以为你已经死了。”
“死了?可是——”
“嘘,”他抚着她的发,“你先赶快痊愈,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可谈。我替你带了些胡萝卜和扁豆汤回来。你能咀嚼吗?”
她在他怀中点点头,虽不轻松却也不僵硬。他轻推开她一臂之遥,“你能坐了吗?”她再点点头,这回他笑了仿佛她成就万千。
乔斯每天偷运一些热腾腾的食物回小阁楼,似乎没有人奇怪他把七弘琴斜背肩上,七弘琴的箱子却抱在手中,他每天晚上都把箱子内装满食物,希望能珍宠康丝登。
他总是捧着食碗,把她当孩子般一口口喂,每回她把汤匙抢去,手总是抖得握不稳,当她吃饱了时,她的眼睛也累得撑不住了。要不是乔斯每回赶忙接住她,她真会就此倒地。虚弱得无力抗议,她只有任乔斯将她抱在腿上,怀抱着安全感沉沉睡去。
当康丝登醒来时,她总是孤单一人,她要过好一阵子才会想起自己在哪儿,那个有着扇羽般浓密黑睫毛,总是在她耳边哼唱的年轻男子不可能是真实存在的,真实的是艾德默放在她喉咙上的双手,艾丽丝拧她手臂,扯她头发,以及各种制造痛苦的方法。
几小时后乔斯回来将康丝登搂在怀中,两人蜷缩在他的斗篷下。他压根不觉时间的流逝,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遭,不受女人的欲望所控制,康丝登对他完全的依赖,掀起他从不知晓的情怀——恋爱的感觉,他曾对所有的女人感受的爱,这会儿全聚成一股强烈且炽热的热情。
但乔斯并不是自由的男人,他周遭尚有无数对眼睛正盯着他。
第六章
细长的黑色皮鞭划过那男人的背脊,他的后背已烙有无数鞭痕。每当鞭子落下时,他都奋力将双手绑在柱上的皮索挣扎,大声惨叫。
约翰.巴赛德望向盖文,他冷漠地点点头。盖文并不喜欢这种惩罚,但也瞧不起那家伙女人似的惨叫。
约翰用小刀割断皮索,任由那家伙瘫在草地上。没有人有意上前帮助他,“要不要驱逐他?”约翰问。
盖文望向峡谷另一方的城堡。他们花费了两个礼拜的时间,才找到华特.戴莫里。那狡诈的小矮个似乎对猫捉老鼠的游戏,比对攫取所望更感兴趣。过去一周,盖文便在他城外扎营,进行攻击布置计划。他曾到城墙边声言挑战,却没有人搭理他。尽管如此,盖文的四个手下已开始悄悄地在古城墙下进行挖掘工作。由于城壁厚实,地基也打得扎实,所以想破城而入并非三两天可成之事。盖文真怕戴莫里会失去耐性,先宰了海伦。
仿佛他的麻烦还不够似的,他有个手下——也就是此刻趴在他脚下呻吟的那个男人——自认为既然他是蒙特格利堡的武士,地位即已近上帝。他于夜里潜出营区到附近镇上,强暴了一个商贾的十四岁女儿,然后胜利归来。
“我不管你要怎么处置他,反正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他。”盖文掏出夹在腰带上的手套,“叫奥都来见我。”
“奥都?”约翰面露难色,“老爷,你该不会又想去苏格兰了吧?”
“我非去不可。这事我们早已讨论过。我没那么多人可大举进攻。看看诺曼第人的城堡!我发誓他们真是精于此道。如果我们想在年底时攻进去,我就需要史蒂夫的协助。”
“那就让我去请他。”
“你上回去苏格兰是哪一年代?我大致知道史蒂夫在哪里,明天一早我就带四个人去找他。”
“四个人怎么能够保护你。”
“带的人愈少,我就能骑得愈快。我不能再把人手分散。一半的人已经留下保护茱蒂丝,我再带走另一半,那你岂不是毫无保护。只希望戴莫里不知道我走了。”
约翰知道他的主人是对的,但他就是不喜欢盖文在毫无保护下单独出行。但他也早就学到教训,跟盖文这种顽固的人争执是没用的。
瘫在地上那人呻吟起来,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赶他走!”盖文一声令下,然后扭头大步朝他弩炮的手下行去。
想都不想,约翰便一把揪起地上那个男人。
“这么点芝麻小事,你们就这样对待我!”那人嘶声埋怨。
“住嘴!”约翰命令,“你无权把那女孩当娼妓。要换作是我,我早吊了你。”他半拖半拉地把那人揪到营区边,再用力一甩,使那人跌仆在地,“现在就给我滚,再也不要回来。”
汉森.波昂抹掉嘴里的草,望着约翰的背影,“哼,我会再回来的。那时候执鞭的会是我。”
四人悄悄潜向等待的马匹。盖文只让约翰.巴赛德一人知道,他去找史蒂夫之行。和他一起去的三名武士,都曾与盖文在苏格兰作战过,对那蛮荒的高地了若指掌。他们尽可能轻装简行,穿着棕色或绿色衣衫,以减少敌人的注意。
他们悄悄跨上马鞍,策马溜出沉睡的营区,才走出不过十哩,便迎头遇上二十五名著戴莫里家族颜色的武土。
盖文抽出长剑,倾向奥都,“我来攻出一条通路,你一个人逃出去找史蒂夫。”
“爵爷,你会被杀的!”
“照我的话去做!”盖文命令道。
戴莫里的人缓缓包围住这小群人。盖文镇定的打量他们,寻找弱点。他们都沾沾自喜地看着他,好像早知道这场战争赢定了。然后他看见汉森.波昂。那小人正得意地笑着,很高兴见他前任主子被困。
盖文立即知道错误在哪里。他对奥都点点头,双手斜举长剑,骤然冲刺。戴莫里的人吃了一惊。他们受命活逮盖文爵士,以为他一看六对一的情势,便会弃械投降。
这一刹那的迟疑丢了汉森.波昂一条命,使得奥都得以脱逃。盖文一剑砍了那个叛徒,他还没来得及抓剑便已断气。一个接一个倒在盖文的剑下,剑光刀影迎着初升的朝阳闪动。奥都跨上训练有素的战马跃过地上死尸,和惊惶嘶叫的马匹,疾驰入安全的森林。他没有时间回头看是否有人眼来,只低俯身子趴在马背上前冲。
盖文挑选随行的都是最优秀的武士。现在剩下来与他并肩作战的两名武士,策马向他靠拢,三人一起奋力杀敌,当其中一位倒下时,盖文真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也垮了,他们都是他的人,他和他们向来亲密。
“住手!”一人高声在金属交鸣声和嘶喊声中呼喊道。
戴莫里的人立即撒手退开,然后检视损伤状况。他们至少有十五人死伤,无法回马背上。场中央的人马仍严阵以待。盖文左手边的武士,一只手臂上有道很深的创伤,而盖文则浑身是血喘息着,只不过那些血大多不是他的。
戴莫里所余的手下沉默地盯着这两名未着甲胄的武土,“捉下来!”主导攻击的首领命令道,“但不许伤害蒙特格利。主人要活逮他。”
盖文再次举剑,突然双手一阵推心刺痛竟不得动弹。又是一鞭抽来,将他双臂钉于身侧。
“绑住他。”
盖文被拉下马背时,他的双腿还附带踢中一人的喉咙。
“你们怕他了吗?”那首领怒斥道,“谁要是敢抗命,只有死路一条。把他绑在树上,我要他看看我们是怎么对待俘虏的。”
茱蒂丝跪坐在花园泥土地上,膝上布满盛开的花朵。盖文已经走了有一个月,近十天来音讯全无,她无时不在眺望窗外,或倚闾远眺信差的踪影。她在想见他又怕他回来的矛盾中挣扎度日。他对她影响深远,这点她在他出发前一晚去他卧室时,便已证实。她很清楚他对她并无这种情愫。在他眼中只有艾丽丝那金发美女的存在,她这个妻子只是供他打发无聊的玩偶。
她一听见甲胄摩擦声从城内传来,立即起身,顾不得落在地上的花朵,撩起裙子便拔腿狂奔。然而来人并无盖文的综影,于是她放下裙子较端庄地快步迎过去。
约翰.巴赛德高踞马背上,模样看起来比去时苍老了她几岁。原本斑白的鬓角现已更白了。他的眼睛被烈日灼得浮肿,四周泛着黑眶。他的甲胄边缘已撕裂,上面因血覆盖而生锈。其余的人也没好多少;他们面容憔悴,衣衫撕裂不整,满布尘埃。
茱蒂丝静立一旁看着约翰下马,“把马带走,好好照顾。”他对马僮说。
约翰凝视她半晌,然后作势欲跪下亲吻她的手。
“不!”茱蒂丝迅速阻止,她为人实际,不会让他浪费任何精力作这种无谓的礼数。她一手环住他的腰,拉他手臂搭在她肩上。约翰先是一僵,不敢如此冒犯他的女主人,随即又挚爱地笑了。
“到喷泉边坐下,”她搀扶他到花园内的喷泉边,“琼安,去叫些女仆来,另外派一个人去厨房拿食物和酒来。”
“是的,夫人。”
她再转向约翰,“来,我帮你卸掉甲胄。”不等他抗议她已动手。女仆们由堡中赶来,不多久这四人便裸着上半身,甲胄送去修理,每人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浓粥。
“你没问我消息。”约翰一面咀嚼一面说,一边手肘高举着让茱蒂丝为他清理身侧伤口。
“你会告诉我的。如果是好消息,我丈夫就会跟你一起回来。至于坏消息,我可以慢慢等。”
约翰放下粥碗,定睛望着她。
“他死了吗?”她垂眼不去看他。
“我不知道。我们被出卖了!”
“被出卖了!”她大叫,又立即为弄痛他的伤口道歉。
“一名卫戍部队的武士,名叫波昂的新人,趁夜溜去通知戴莫里,盖文爵爷要在黎明离营,前去向他弟弟求援。盖文爵爷没走多远就被他们拦下了。”
“那他没有死喽?”她轻声问道。
“我想是没有,我们没找到他的尸体。”约翰又端起浓粥继续进食,“另两名随主人走的武士都被杀了,他们的死状令我恶心了好几天。和我们打交道的不是普通人,是个魔鬼!”
“是否有勒赎口信,或是他们俘虏他的消息?”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们四人赶到现场的时候,戴莫里的人还没走光,我们便一举歼灭了他们。”
她系好绷带,抬首望向他,“其他人呢?不可能只剩你们四个吧?”
“他们仍在戴莫里的城外扎营。我们去请了迈尔斯少爷和他的人。雷恩少爷的腿则尚未痊愈。”
“你想迈尔斯能搭救盖文吗?”
约翰没回答,只一迳吃着粥。
“别这样。你可以告诉我真相。”
他看向她,“那是个固若金汤的城堡。若没有援手,只有围城一途可攻下它。”
“可是那得耗费好几个月时间!”
“是的,夫人。”
“那盖文和我母亲怎么办?若是断粮,头一个先挨饿的不就是他们吗?”
约翰盯着粥碗不吭声。
茱蒂丝站起身,双手紧握成拳置于身侧,指甲深陷入掌心中,“还有一个办法,”她声调平板地说,“我去找华特.戴莫里。”
约翰猛然抬头,单眼微挑,“你能做到什么男人做不到的事?”他嘲讽地问。
“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尽力而为。”
约翰差点甩了粥碗。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臂,顾不得是否弄痛了她,“不行!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以为我们面对的是个有理性的人?你以为你应了他的要求,他就会放了盖文和你母亲?你若是见过那两个与盖文老爷同行的人,你绝不会考虑去找戴莫里。他是个虐待狂。如果他是个人,我也许会考虑你的主意,但他根本不是。”
她拚命摇晃直到约翰松手,“不然你说我们怎么办?你自己说围城是唯一方法,而围城只会促成他们的死亡。我若有机会入城,也许能找到盖文和我妈,替他们安排机会脱逃。”
“脱逃!”他嗤之以鼻。约翰压根忘了她是茱蒂丝夫人,有权命令他;在他眼中,现在的她只是个年轻无知的小姑娘,“你自己怎么出来?那座城只有两处出人口,均有重兵阵守。”
茱蒂丝挺起肩,下巴不驯地高高扬着,“你有选择余地吗?迈尔斯若领兵进攻,戴莫里势必会处死盖文和我母亲。你难道一点都不爱盖文,所以不在乎他的死活?”
约翰蓦然醒悟她说得对。他知道将是他把她送入戴莫里血腥的双手。当她言及对盖文爵士的爱,便已击中他内心的弱点。约翰深爱这年轻人远过他的亲生子。盖文爵士也许会将他问吊,但他知道他必须服从她,“这等于是背水一战,”约翰说,“你怎么知道戴莫里不会杀你?”
茱蒂丝对他展颜一笑,双手按在他肩头上,因为她知道自己赢了,“他若杀了我,就会失去瑞术道恩的土地。我们进去好好计划一下。”
他怔仲地跟在她身后。她表现得好像要去计划野餐菜单,而非将自己送入屠夫之手。
茱蒂丝本想即刻启程,但约翰说服她暂缓成行,先让他和他的人喘口气。老实谴,他是想说服她改变初衷,另寻变通之道,然无论他说破了嘴,她就是不肯让步,总有比他多十倍的合理理由,坚持她应该去。最后他只有投降,因他找不出其他可救俘虏之途……如果他们是俘虏的话。
可是他想到盖文爵士的火爆脾气,不免心寒胆战。他老实地把这话告诉了茱蒂丝,她却只是笑,“他若安全到能大发雷霆的地步,我一定亲吻他的手以示感激。”
约翰只有无可奈何的摇头,这女人实在太聪明了,他一点也不羡慕盖文爵土受制于她的处境。
由于堡中不能无人留守,所以他们无法带太多人随行,所幸此地距戴莫里的城堡只有两天行程。
约翰休养时,茱蒂丝便力促众人准备行囊。她命人装载了数车腌肉和谷物,准备供给城外扎营的卫戍队,另外又装载了一车最美的衣服,与一整箱珠宝首饰。
约翰看不过去,终于说话了。
“华特.戴莫里看上眼的是个他认为美丽的女人。你要我一身狼狈的去见他吗?他会说他改变主意了,然后将我赶出城。既然他是个只要美人的无聊男子,我就要穿戴得漂漂亮亮,去把他搞得昏头转向,那样他才会对我唯命是从。”
约翰哑口无言瞪视她半晌,然后转身踱开。他不知道该赞美她,还是气自己想得不周全。
尽管在人前是一副勇敢无惧的面貌,实地里茱蒂丝怕死了,但是她怎也想不出其他可行之途。
一整夜,她清醒地躺在床上思索。戴莫里毫无讯息,也许已经杀了盖文和海伦,她这一去无疑是白白送上门。她双手抚过小腹,现在她虽平坦且坚实,但她确信已怀了盖文的孩子。这孩子会是她设法搭救她丈夫的原因吗?
旭日初升时,茱蒂丝起身缓缓着装,内心里平静异常,仿佛已认命地准备步上祭坛。她下楼到小教堂内参加晨梼,为他们每一个——她丈夫,她母亲,以及腹中未出生的孩子——祈梼。
华特.戴莫里坐在一张斑驳的木桌前,心不在焉的一脚踢开一只啄他瘦削短腿的鸡。他盯着眼前的羊皮纸,拒绝去看他的周围环境。他父亲只肯给他这个荒废了的破石塔。华特将满怀憎恨深埋心底,集中精神于眼前事后。等他娶了瑞卫道恩女继承人,得到那数不尽的丰饶土地和财富后,谅他父亲也不敢对他视若无睹,到时就轮到他来威风了。
华特身后伫立着亚瑟.席顿,一个华特视为朋友的年轻武士。亚瑟每每给予华特协助,这回亦同意他该拥有那美丽的女继承人,不能让盖文.蒙特格利占到便宜。为了回报亚瑟的忠诚,华特任命他为卫戍长。成功俘虏盖文爵士的就是亚瑟。
“亚瑟,”戴莫里埋怨着,“我真不知该怎么写这封信。她要是不来怎么办?她如果真的恨她丈夫,她又为什么要为他冒险?”
亚瑟始终面无表情,“我们不是还握有她母亲吗?”
“也对。”华特又集中精神在羊皮纸上。要要求他所要的并不容易。他要娶茱蒂丝女伯爵,以交换她丈夫和母亲的自由。
亚瑟在华特身后伫立片刻,然后去为自己倒一杯酒。他需要麻醉他的胃,以忍受华特的无知和怯懦。这个为爱盲目的年轻人让亚瑟倒足了胃口。自从参加婚礼回来后,华特啥事都干不成,成天叨念着那个女继承人,茶饭不思,夜不成眠,让亚瑟瞧不上眼。华特拥有一切——土地,财富、家庭,以及前途。而他只有全凭智慧,不择手段掠取他所要的一切。眼见华特为一名女子如此落魄,他有了一个计划。
“老爷,”一名仆役紧张地宣布,“城外有访客。”
“什么访客?”华特问。
“是茱蒂丝.蒙特格利伯爵夫人,以及她的武装队伍。”
华特立即跳起身,撞翻了写字台,毫不思索地就跟那仆役往外冲。
亚瑟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小心为上,老爷。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华特眼冒怒火,“这会是什么陷阱?那些人绝不会动手,置他们的女主人于危险之地。”
“也许伯爵夫人她自己……”
华特跳离他,“你太过分了。小心你也到地窖去陪盖文爵士。”他怒气冲冲地奔出半倾颓的石塔,亚瑟的警告对他不无效用,他奔上通往城垛的窄石阶,以确定城外来人真的是茱蒂丝。
绝对是她!那飞扬的金红色秀发绝不会是他人。“是她,”他轻言自语着,几乎用飞的冲下石阶,奔过外城迎向大门。
“开城门!”他对守门人咆哮“快点!”华特不耐烦地等着厚重的木门一吋吋升起。
“老爷,”亚瑟在他身旁门口,“你不能让她把所有人带进来。外头至少有一百人武士。若放他们进来,我们恐有在内被袭之虞。”
华特把视线转向亚瑟,心知他说的没错,却又毫无主意。
亚瑟无畏地迎视那对柔弱的蓝眸,“我骑马出去会她。你不能出去冒险。等我确定她就是茱蒂丝伯爵夫人,我和我的人会护送她入城。”
“她一个人?”华特热切地追问。
“她若坚持,可以带一名私人护卫进来,但不许再多,我们不能准许她把卫戍队全带进来。”他重复道。
城门开启后,亚瑟带着五名侍卫骑马出城。
茱蒂丝端坐在马背上看着城门一吋吋移开。她用尽了每一分勇气,才未掉转马头逃跑。这座老旧的城堡看起来已颓废,但近处观察不难看出它仍固若金汤。她感觉好像它就要吞了她。
“现在还有机会离开,夫人。”约翰凑向她悄声说道。
六名武士正朝她骑骋而来,她真的好想回头。倏然她胃中一阵翻搅,她必须咽下突起的嗯心感。她腹中的孩子在提醒她它的存在。孩子的父亲和外祖母都在那城墙内,只要她办得到,她就一定要去救他们。
“不,我不能临阵退缩。”她断然说道。
当来人之首趋近茱蒂缘时她当即明白他就是整件事的主谋。她仍记得华特是个怯懦无能的人,而此人眼神讥诮,形容阴狠,浑身珠光宝气。他绝不是个简单角色。
“夫人。”他在马背上行礼,笑容嘲谑,几近侮慢。
茱蒂丝瞪着他,心跳急促狂乱。他眼中的阴冷使她直觉到恐惧。他不是个能轻易折服的人。
“我是亚瑟.席顿,华特.戴莫里的卫戍长。他对你表示竭诚的欢迎。”
欢迎!茱蒂丝努力控制自己,顾全大局。她冷傲地对他略微颔首,“你扣留了我母亲?”
他默不作声地审视她,仿佛在估她的分量。她虽没接到任何讯息,却知道他们要什么。
“是的,夫人。”
“那我去看她。”茱蒂丝立即策马前行,但为亚瑟一把拉住马缰。
环绕茱蒂丝的一百名武士当即抽剑,指向那个男人。
亚瑟仍泰然自若地笑着,“你总不会带这么多人进城吧?”
“你要我一个人进去?”茱蒂丝状极惊骇,实则早料到会有这一手,“你要我丢下我的贴身女仆,以及私人护卫只身入城?”
他专注地打量她,“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不能再多。”
她点点头,知道再争也无用。至少约翰会陪着她,“琼安,”她回头看见那女孩正在估量亚瑟,“准备我的行囊,跟我一起进去。约翰——”她转身看见他已下令队伍在城门外扎营。
茱蒂丝抬头挺胸策马入城,心里怀疑自己是否还有机会活着离开。华特.戴莫里在城内等着她下马。记忆中他是个温文儒雅的人,既不英俊但也不丑,而今他的蓝眸现出软弱,鼻子过大,薄唇亦表露出残酷的本性。
他傻眼望着她,“你比我记忆中还美。”
当天早晨,她刻意在城外军营中整装,洗掉旅途劳顿,换上最美的装扮,然后才出发前来。
茱蒂丝闪过他探向她腰部的双手,对他硬挤出笑容,“你恭维我了,爵士。”她故意做出娇媚状,由长睫毛下望着他。
华特立即为之倾倒,“你赶路一定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必须赶快准备食物招待你。”
茱蒂丝不愿给他机会多想她为何不请自来。眼见华特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样,她更有信心扮演好羞怯的小新娘角色,“求求你,”她低垂着头,状极恭护,“我想先见见我母亲。”
华特没有回答,只一迳傻楞楞地盯着她的容貌。
约翰跨步上前,下颚肌肉紧抽着。他和盖文一样都是大块头的男子,唯年龄较长,泛灰的头发只强调了他的魁梧,“夫人希望能先见她的母亲,”他厉声说道,声调虽平板,却威严十足。
华特只顾陶醉在茱蒂丝的美貌之中,压根没注意到约翰的存在,但亚瑟却意识到危险。他当即决定尽快处置约翰.巴赛德,否则若给这人在堡中自由行动的机会,必将造成许多无谓的麻烦。
“当然可以,夫人。”华特殷勤地对她伸出手臂,一心把她的来访视为乐事。
他们前往石塔二楼时,茱蒂丝一路仔细观察周遭环境,发觉这地方已破蔽不堪,决心要查清楚是否守卫情况亦如此。
海伦被囚禁在三楼一间小凹室内,室内烧着一小盆炭火聊以取暖。这石塔建造时期壁炉尚未发明。
“妈!”茱蒂丝轻呼一声,奔过去将头趴在她母亲腿上。
“亲爱的,”海伦倒袖口气,随后将茱蒂丝拉入怀中。沉默半晌后,她们方才止住奔流不停的泪水,“你还好吗?”
茱蒂丝点点头,越过母亲肩头望向站在门口的几个男人,“我们不能享有一点隐私吗?”
“当然可以,”华特立即好言安抚,转身朝外走,“你也出去。”他对约翰.巴赛德说。
“不,我不能留下我的女主人单独一人。”
华特眉头深锁,但他不愿在任何方面触怒茱蒂丝,于是只有隐忍不发。
“你应该跟他们一起出去的。”华特和亚瑟一走,茱蒂丝便厉声斥道。
约翰重重地在炭炉旁一张椅子上坐下,“我绝不留下你单独一人。”
“可是我想跟我妈私下谈谈!”
约翰既不吭声也不看她。
“他顽固得跟石头一样。”茱蒂丝嫌恶地对海伦抱怨。
“我没每次让你为所欲为就是顽固?”他问,“你才固执得足堪和公牛比拟。”
茱蒂丝张口欲言,却为海伦的笑声打断。
“你真的有那么固执,小乖。”她转向约翰,“茱蒂丝在各方面都还远超过我对她的期望,”她宠爱地抚着她女儿如云的秀发,“现在告诉我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喔,母亲。”泪水又迷蒙了她的眼睛。
“怎么了?你可以自由的说呀。”
“不,我不能!”她激烈地轻呼道,望向一旁的约翰。
约翰狠狠瞪她一眼,真教她有点胆怯,“不要怀疑我的人格。有话就尽管跟你妈说。我听见的话绝不会再重复。”
知道能信任他后,茱蒂线放松下来,在母亲脚边的软垫上坐下。她想找人谈谈,迫切地需要找人谈谈。
“我破了一件对上帝发的誓。”她轻声说道。
海伦抚着女儿的头的手顿了顿,“告诉我详情。”
话匣一开,她再也止不住自己。茱蒂丝娓娓道出她如何一试再试,想在她的婚姻中灌入一些感情,然每回尝试均被无情的击溃。她怎么做都无法破除艾丽丝.威伦斯对盖文的牵制。
“你的誓言呢?”海伦问。
“我发誓绝不给他他不要的。可是我却在他出兵来此的前一夜,主动去找他。”想起那充满爱的一夜,想起盖文的亲吻与爱抚,她红了脸。
“茱蒂丝,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我恨他,我爱他,我也轻视他,崇拜他。我真的不知道。他那么魁伟——无所不能——他吞食了我。我没有一刻不感觉到他的存在。他走进屋里时,他便充满了每一空间。当我眼见他拥抱别的女人,或者读她的来信,我恨透了他,却又摆脱不掉他的影子。这就是爱喝?”她突然地仰望她母亲,“那是爱,还是中了魔?他对我一点都不好。我相信他也不爱我。他甚至还亲口这么告诉我。他唯一对我好的地方是——”
“在床上?”海伦笑了。
“嗯。”茱蒂丝轻声应道,红着脸望向别处。
过了好一会儿海伦才又开口,“你问我爱是什么。可是有谁知道的会比我更少?你父亲曾经对我也有这样的影响力。你可知道我曾经救过他一条命?有一天夜里他打了我,第二天我眼睛黑肿的跟他出去骑马。我们撇下护卫单独骑骋,罗伯特的坐骑一脚踩进洞里,将他摔了出去。他跌进了流沙中,愈是挣扎人就愈是下沉。我的身子仍因他的殴打而全身肿痛,本想就此骑开任他被流沙吞没。可是我不能。你知道,当我救起他之后,他居然还笑我是傻瓜。”
她顿了顿,“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能了解他对你的影响。因为我丈夫也是那样。我无法说在我的婚姻中它是爱,我也无法说它在于你就是爱。”
她们静坐良久,都盯着炉中炭火出神。
“哼,现在我和你当年一样来救自己的丈夫,”茱蒂丝说,“只不过你的丈夫继续打你,而我的则回去找另一个女人。”
“真的。”海伦黯然说道。
“怀了孩子是否对事情会有改变?”
海伦忖思半晌,“如果头三个男孩没死,也许今天情况会有所不同。后来有了你,而你是个女孩……”
“你想,若是头一个活下来了,而且是个男孩,情况会如何?”茱蒂丝追问道。
“我不知道。他头一个老婆为他生了两个儿子,我不以为他会打她,但那时候他还年轻。”她倏地打住,“茱蒂丝,你怀孕了吗?”
“嗯,已经两个月了。”
约翰猛地跳起身,“你怀了身孕,居然还骑马赶那么远的路!”他忽喝道。他一直很安静,所以两个女人都忘了他的存在。他抬手抚着脑门子,“被处吊刑还是便宜了我,盖文爵爷知道这事不折磨死我才怪,不过这也是我应得的惩罚。”
茱蒂丝立即站起身,金眸闪烁着,“谁会告诉他?你还发过誓要保密!”
“你打算怎么保密?”他嘲讽地问。
“我等纸包不住火之时,我早已离这里远远的。”她的目光柔了,“你不会说吧,约翰?”
他的表情不改,“别跟我来这套,省下来对付华特.戴莫里那小人吧。”
海伦的笑声打断了他们,“真高兴能见到你这模样,小乖。我还真怕婚姻磨去你的傲气和精神。”
茱蒂丝根本不敢听,而约翰则是听了太多了。她已在他面前说了太多没志气的话,这会儿一张精致的脸蛋已是一片排红。
“难呐,”约翰叹息这,“要想驯服这个小丫头,恐怕不是区区一个男人就能做到的。用不着再求了,孩子。除非你要我说,否则我绝不提我所听到的。”
“也不跟盖文说?”
他焦虑地看她一眼,“我还没见到他呢,我愿付出一切代价换得他被囚禁的所在,以及他是否安好的情报。”
“茱蒂丝,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这里的原因。是不是华特.戴莫里邀请你来的?”
约翰重重地跌坐在椅中,“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茱蒂丝夫人说我们必须来。她根本不听人家讲理。”
“反正没有其他可行之法,”茱蒂丝也坐回原位,“他们是怎么跟你说的?”她问她母亲。
“什么都没说。罗伯特一死,我就被带到这里来。我已经一个礼拜没跟任何人说过话了。就连负责清理卧室的女仆也不跟我说话。”
“那你也不知道盖文被囚禁在哪里喽?”
“嗯,我也是刚刚听你说才知道他也被囚禁在这里,戴莫里爵士到底想得到什么?”
“我。”茱蒂丝简单答道,然后低垂着视线大致解释华特要求废止婚姻的计划。
“你已经怀了盖文的孩子,就不可能再取消这桩婚姻。”
“是的,所以这也是我怀孕之事必须保密的原因之一。”茱蒂丝望向约翰。
“茱蒂丝,你打算怎么办?你又能如何救出你自己,盖文,琼安,以及你丈夫的手下?你根本无法抵过这城墙。”
约翰也同意地哼了声。
“我也不知道。我找不出其他可行之路。现在我至少可以把你弄出去。但我得先找到盖文。只有到那时候——”
“你带琼安来了吗?”海伦插口道。
“嗯,”她知道她母亲一定有什么主意。
“叫琼安去找盖文。要我男人,她最拿手。她只差一点就是个花痴。”
茱蒂丝点点头。
“告诉我,你对华特.戴莫里有什么认识?”
“我只见过他几次面。”
“他这个人能信任吗?”
“不行!”约翰叫道,“他和他那个跟班都不能信任。”
茱蒂丝对他充耳不闻,“戴莫里觉得我美若天仙,我打算就美若天仙给他看,乘机设法找到盖文并谋出脱逃之策。”
“你对男人简直一无认识,”海伦打量着她可爱的女儿,“男人不是帐簿,你把数字加起来就会得到一定的总数。他们全都各有不同……而且比你我更强有力。”
突然间,约翰起身望向房门,“他们回来了。”
“茱蒂丝,听我说,”海伦迅速说道,“问琼安如何对付华特。她对男人几乎了若指掌,答应我,你会听从她的劝告,绝不一意孤行。”
“我——”
“答应我!”海伦命令道,双手按着她女儿的肩。
“我只能答应尽力而为。”
“也只有如此了。”
房门一被推开,她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琼安和堡中一名女仆来接茱蒂丝,为与男主人共进晚餐做准备。她匆匆与母亲道别后,跟着她们离去,约翰则寸步不离地尾随在侧。
四楼包括有女眷卧室,茱蒂丝的那间不但宽敞而且空气流通,地上铺着新鲜的灯心草,墙也是新近才刷了白粉,好似早就等着来客。茱蒂丝被单独留下和她女仆共处一室,约翰则在门外把关。至少华特信任她,未在她身边安置间谍。琼安为她的女主人带来一桶热水。
茱蒂丝洗脸时,一面打量琼安,“你知道盖文老爷被囚禁在哪里吗?”
“不知道,小姐,”琼安狐疑地答着。茱蒂丝通常很少会问她问题的。
“你能不能找到他?”
琼安笑了,“当然没问题。这地方到处都是长舌之人。”
“需不需要用到钱?”
琼安吃了一惊,“不必呀,小姐。我只会去问男人。”
“你一问,他们就会乖乖的全告诉你?”
琼安愈来愈有自信了。她这可爱的女主人,除了对管理产业和会计了若指掌外,其他事一概不知,“重要的是你‘怎么’问男人。”
茱蒂丝换上一件银线织长袍,坐下来让琼安为她梳理长发,戴头纱。
“如果一个女人想问华特一些事呢?”
“他啊!”琼安没好气地啐道,“我是绝不会信任他,倒是那个跟班亚瑟爵士还有点用处。”
茱蒂丝转身面对她的女仆,“你怎么会这么说呢?亚瑟那对眼睛那么冷硬,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个贪婪的人。”
“难道华特爵士就不一样?”琼安大剌剌的扭转她女主人的头,此时她自觉得非常万能,“他不单是贪婪,而且狡诈、残忍、自私又野蛮。他是集所有不耻于一身的败类。”
“那为什么亚瑟——?”
“因为他永远是一个德性。女人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如此一来也就容易迎合他的需要。这点你可以应付得来。”
“那华特爵士却不一样?”
“对,小姐。华特爵士是个孩子,不是男人。他见风转舵,没有定性。他会想要一样东西,等到手后就不再要了。”
“女人也会这样吗?”
琼安在她女主人身前跪下,“你必须听我说,而且得听仔细了。在这世界上,我最了解的莫过于男人。华特爵士现在为你著述,陷于疯狂的欲望中,只要他置身于那欲望中,你就不会有危险。”
“这话怎么说?”
“他杀了你父亲,又囚禁你母亲和丈夫,原因都出在他这般激情。你想,一旦这簇火苗被扑威了,你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茱蒂丝还是不明白。她和盖文做爱时,火苗顶多只会暂熄一下子。事实上,她在他床上待得愈久,她就更想要他。
琼安极尽耐心地解释,“并不是所有人都跟盖文爵爷一样,”她仿佛能读出茱蒂丝的心思似的,“如果你对华特爵士屈服,把自己给了他,你就再也控制不了他了。要知道对他这种男人来说,游戏的过程才是一切,游戏赢了他也就立刻失去兴趣。”
茱蒂丝开始懂了,“那我该如何阻挡他呢?”
她已准备必要时把自己给予一百个男人,只要那样能解救她所关爱的人的生命。
“他不会强迫你。他十之八九以为他已赢得你的芳心。你尽可以对他提出要求,他会乐意顺应你,但你提要求时必须把话说得聪明。要不然他会吃醋的。不要暗示你在乎或者关心盖文老爷。让他以为你轻视他。把胡萝卜吊在他鼻子前面。但不能让他咬到任何一口。”
琼安起身,再次挑剔地检视她女主人的装扮。
“我该怎么应付亚瑟呢?”
“华特爵士会管束他——非不得已时,他这个人可以收买的。”
茱蒂丝起身盯着她的女仆,神情好生向往,“你想我会不会也能学会如此了解男人?”
“就跟我学会念书一样,”琼安忍不住大笑这事的不可能,“你已经有了盖文爵爷,何必还要了解其他男人?他一个人抵得上我所有男人的总和。”
一同下楼前往大厅时,茱蒂丝忖思着,我真拥有盖文吗?
“夫人,”华特执起茱蒂丝的手亲吻,她则状似羞怯地低垂着视线,“我等你好久了,你似乎变得更可爱,更美丽动人。过来和我一起坐。我们替你准备了一份可口的晚餐。”
他须她登上高台上的主桌。桌巾已污渍斑斑且千疮百孔,餐具亦已歪扭变形。坐定后,他转向她,“你的房间还舒适吗?”
“很舒适。”她沉静地应道。
他笑了,胸也挺出了些,“夫人,你不必怕我呀。”
怕你!她在心底怒斥,目光却平和地迎视他,“我不是害怕,而是很好奇。我不习惯和男人相处,我认识的那些……他们都待我不好。”
他握住她的手,“我会尽可能补偿你。虽然你对我并不熟悉,但我对你却非常熟悉。你知道我是你哥哥们的朋友码?”
“不知道,”她讶然说道:“我父亲就是那时将我许配给你的吗?”她睁大眼无邪地问。
“是的——不是——”华特支吾以对。
“唔,我明白了,爵爷。那一定是我哥哥不幸病逝之后。”
“对,对!就是那时候。”华特咧嘴笑了。
“我可怜的哥哥平时没多少朋友,幸好还有你陪伴他们。至于我父亲!我实在不想说他坏话,但他老是把东西乱放。也许他又把我们之间的婚约协定文件弄丢了。”
“根本没有——”华特欲言又止,连忙灌了一大口酒。他不能承认根本没有文件的存在。
茱蒂丝将颤抖的手压在他臂上,“是不是我说错话了?你不会打我吧?”
他立即望向她,发觉她已泪眼汪汪,“甜蜜的茱蒂丝,”他热情地亲吻她的手,“这世界究竟那里出了错,居然让你这么可爱又纯真的女孩如此惧怕男人?”
茱蒂丝可怜兮兮地抹去泪珠,“原谅我,我只认识寥寥几人,而他们……”她垂下视线。
“别难过了,来,给我个微笑。想要什么礼物或有任何要求尽管告诉我,我全都答应你。”
茱蒂丝立即抬眼望向他,“我希望能为我妈妈换一间较舒适的房间。”她坚决地说:“最好是能跟我在同一层楼。”
“老爷!”坐在茱蒂丝另一边的亚瑟爵士出声打岔,他一直在聆听他们的对话,“四楼太自由了。”
华特皱了眉。他全心全意想取悦地的美人,还当面被这么的提醒,无非是让他进退两难有点下不了台。
亚瑟当即察觉到他的错误,“我的意思是说,她必须有个值得信赖的护卫保护才行。”他望向茱蒂丝,“夫人,如果你只有一个人能保护你,你会选择谁?”
“喔,那当然是约翰.巴赛德。”她迅速接口道。语音方落,她便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亚瑟得意地看她一眼,然后才面向华特,“这就成了。夫人自己说的。她已经为海伦夫人挑选了一位值得信赖的护卫。”
“使得我自己想逃时也得不到援助。”茱蒂丝心想。亚瑟爵士看她的眼光,仿佛他能读出她心意一般。
“好主意!”华特说,“这样你满意了吗,夫人?”
她想不出留下约翰的理由,再说若没他守在身边也许她行动还自由些。
“我满意极了,爵爷。”她甜蜜地说:“我知道约翰一定会把我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
“现在我们可以谈些较有趣的事了。你说我们明天去骑马打猎如何?”
“打猎?我……”
“怎么样?有什么话,你可以尽管跟我说。”
“唔,那只是个愚蠢的念头。”
“说呀。”华特宠溺地对她笑着。
“我最近才离开自己的家,而从小我就被局限在堡中一隅,没有自由走动的机会。我从来没见过古老的城堡,好想参观参观。喔!你一定会笑我的!”
“不!我不会笑你。”华特乐得大笑。
“我想参观古堡的每一部分:鹰舍、马厩,还有酒窟。”
“那我明天就带你参观堡中每一个角落。”他笑道,“这个要求容易,我愿意尽我所能让你快乐,夫人。”他的目光热切地投注在她精致的脸庞上,她垂下睫毛一来为了煽情作用,二来是怕他看见她眸中逐渐积聚的怒火。
“爵爷,”她柔声说道:“赶了几天路,我实在累得受不了了。你不介意我早退吧?”
“当然不介意,你的希望就是我的命令。”他起身搀扶她步下高台。
约翰一直站在她身后,双臂抱胸而立,“我想跟我的人谈谈。”不等华特回答,她便迳自走向约翰,“亚瑟爵士要你担任我母亲的护卫。”她未多作解释。
“我不去。盖文爵士——”
“嘘!”她轻按住他的手臂,“小心被他们听见了。你有什么理由能解释你不能离开我?那个蠢蛋以为我已经是他的了。”
“他有了表示?”
“还没有,不过他会的。你必须去陪我妈,否则亚瑟爵士一定不会让她换房间,她现在住的那间房那么潮湿,她是无法忍受太久的。”
“你只光为你母亲着想,一点也不为自己想想。”
“不,你错了。我很安全,但她却可能会得到风湿。若是我的房间也那么阴寒潮湿,我也会要求换房间的。”
“你说谎,”约翰声音平板的说,“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现在你会在家里安安全全的。”
“你现在要教训我一顿?”
“教训你又有什么用。除非你保证绝不做傻事,否则我不去陪海伦夫人。”
“我当然不会那么傻。你要的话,我甚至可以跟你发誓。”
“你这张嘴巴哟,真拿你没办法,现在没机会再争执,他们过来了。你得记得常捎信给我。也许那能使我不去想盖文老爷会怎么处罚我。”
茱蒂丝终于和她女仆独处时,琼安立即爆出笑声,“我从来没见过谁的演技会有你今晚这么棒!”她笑得人仰马翻,“你在伦敦舞台上一定会轰动。你那招用指甲压眼角制造眼泪的绝招是打哪儿学来的?”
茱蒂丝猛然倒抽口气,琼安之言使她鲜活地忆起艾丽丝在盖文怀中那幕。
“我这招是从一个活在谎言和虚假中的女人那儿学来的。”
“不管她是谁,她一定是个中好手。我几乎差点也被你唬住了。希望你能如愿以偿。”
“你确定我有目的?”
“不然女人为何要对男人流泪?”
茱蒂丝再次思量艾丽丝这个人。“不然还会有什么原因?”她喃喃自语。
“你如愿以偿了吗?”
“差不多。可惜我不小心被亚瑟爵士拐了,把约翰送去做我妈的护卫。护卫!哈,美其名为护卫!两个囚犯被关在一起,互相护卫些什么?我的武士被沦为男仆囚禁起来,而我又将是一人在此孤军奋斗。”
“他一定是存心想把约翰从你身旁调开。”琼安动手为她宽衣。
“你说得对。不过华特爵士是个傻瓜,口风不但松而且讲话从不经大脑,以后有亚瑟爵士在场时,我跟他讲话可得非常小心。”
“小姐,要想摆脱亚瑟爵士恐怕难如登天哟。”琼安为她掀开被单。
“你要去干什么,琼安?”茱蒂丝看着她的女仆梳理她的棕发。
“我去找盖文老爷,”她笑了,“明天见,那时候我会为你带来他的消息。”
茱蒂丝几乎没听见关门声。她原以为会焦虑得睡不着,孰料头一及枕头便沉沉睡去。
华特和亚瑟立于大厅一隅。餐桌已清理干净,武士们纷纷在干草床垫上躺下准备就寝。
“我不信任她。”亚瑟低声道。
“不信任她!”华特爆发了,“你都见过她人了,居然还说这种话?她是个温柔端庄的淑女。长久以来被男人虐待,使得你只要一皱眉头她就害怕。”
“她要求为她母亲换房间时,可一点也不胆怯。”
“要求个鬼!她从来不敢提要求。她的本性就不会做这种事。她只是关心海伦夫人。这也是她天性纯良的另一例证。”
“她所谓的本性今晚可吃定了你。想想看她是怎么钓你差点承认没有婚约文件存在。”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不要她和盖文.蒙特格利的婚姻。”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听说——”
“听说!哈!若她真不愿嫁那小子,那她来干什么?她绝不可能单纯到相信她绝不会有危险。”
“你这是在暗示我会伤害她?”
亚瑟定睛望着他,“她对你还新鲜时,你是不会伤害她的。”他太了解华特了,“你必须在和她上床之前先和她结婚。只有那样你才能真正赢得她,如果你不经过教堂现在就占有她,她会像你说她恨她丈夫一样恨你。”
“我用不着你来告诉我如何对待女人!我是这里的主人。难道你一点工作都没有?”
“当然有,老爷。”亚瑟得意地说,“明天我将帮助我的主人,带我们的囚犯去看我们的弱点。”华特抄起一只酒杯砸向他的脑袋时,他扭头离去。
天还没亮,茱蒂丝便醒了。人一醒,她立即想起琼安说今早有盖文的消息,立即跳下床匆匆套上一件罩袍。可是琼安的干草床铺却是空的,她不觉咬牙切齿,旋即又忐忑不安地担心起来。
琼安也离阳她了吗?会不会是亚瑟逮到琼安在堡中侦查?
房门几乎是无声无息地推开,琼安精疲力竭地在黑暗中蹑手蹑脚走动。
“你跑到哪儿去了?”茱蒂丝紧张地小声问道。
琼安用手指飞快捂住嘴,免得惊叫出声,“小姐!你吓了我一大跳。你怎么没在床上呢?”
“你还敢问我?”茱蒂丝嘶声说道,半天才恢复镇定,“来,快告诉我你都探听到什么消息,你有盖文的消息吗?”茱蒂丝拉着她贴身女仆的手臂,往床铺踱去。两人盘腿坐在厚厚的羽毛垫上。
可是琼安一直不敢直视她女主人的眼睛,“有,小姐,我找到他了。”
“他还好吗?”
琼安深吸口气,开始滔滔不绝地叙说她的发现。
“要找他实在不容易。随时都有人严密看守他,入口处……很难找。但是,”她得意地笑了,“我运气很好,有位守卫似乎对我非常感兴趣,我们在一起消磨了不少时间。他真是个雄赳赳的男子汉!整个夜里他——”
“琼安!”茱蒂丝厉声打断她,“你想瞒我什么,是不是?我丈夫到底怎么样了?他的情况如何?”
琼安看着她的女主人,张口欲言,却又突然把脸埋在双掌中,“好恐怖哟,小姐。我真不敢相信他们会这样对待他。他是个贵族呀!就连最低贱的仆役也不会受到他这样的待遇。”
“告诉我,”茱蒂丝的声音好凝重,好平静,“把情况详细的告诉我。”
琼安抬起头,努力控制泪水和翻搅的胃,“堡里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他在这里。他是在夜里被单独带进来,然后……丢到下面去。”
“什么下面?”
“那地方位于地窖下方——充其量只能说是个小洞,算是这座塔楼的地基。壕沟的水渗进去把地面都淹了,一些好可怕……的肮脏东西在那里繁衍。”
“盖文就被关在那里?”
“是的,小姐,那个洞很深,要下去只有从地窖用梯子爬下去。”
“你去看过那个地方了?”
“是的,小姐。”她再次垂下头,“我也见到盖文爵爷了。”
茱蒂丝粗暴地抓住她的双臂,“你见过他,居然还拖这么久才告诉我?”
“我不敢相信那个……那个人就是盖文爵爷。”她抬起头,脸上布满恐惧之色,“他以前是那么英俊,那么强壮,现在却几乎成了皮包骨。他的眼睛深陷下去,就像两个黑漆漆的窟窿。和我度过一夜的那个守卫拉开活门,点了根蜡烛替我照明。那股恶臭!我几乎不敢去看那个黑洞。盖文爵爷——起先我还不敢碓定是他——立刻用手蒙住脸,老天,区区一根蜡烛光也会刺痛他的眼睛。地上,小姐——那里地上到处都有恐怖的东西在爬来爬去!那里没有一处是干的。他怎么睡觉呀?那儿根本没地方可以躺下。”
“你确定那个人就是盖文爵爷?”
“嗯。守卫用鞭子抽开他的手,他就恨恨地瞪着我们。”
“他认出你了吗?”
“我想没有。起先我还怕他会认出是我,现在想想倒觉得他恐怕已认不得任何人了。”
茱蒂丝若有所思地望向他处。
琼安碰碰她的手臂,“小姐,已经太迟了。他活不了多久的,最多也只捱得了几天。忘了他吧。他现在的情况比死还糟。”
茱蒂丝狠狠瞪她一眼,“你刚才不是说他还活着?”
“只是一息尚存。就算今天就把他带出来,阳光也会杀了他。”
茱蒂丝匆匆爬下床,“我得赶快穿衣服了。”
琼安望着她女主人挺直的背脊,很高兴她终于放弃了援救的念头。那张皮肤皱缩,形容憔悴不堪的脸仍历历在目,让她由心底寒起。她跟了茱蒂丝多少年,知道她的女主人鲜少会让问题只解决一半,就轻易放手不管。她经常会就一件事跟茱蒂丝一再争执,使得茱蒂丝能以各种角度来看那件事。但是茱蒂丝从不轻言放弃。无论如何,高兴是高兴,但她仍心存怀疑。
“琼安,我需要一件很深的赤褐色衣服,像仆役们穿的那种。还要一双长筒靴——大一点没关系,我会拿东西塞紧。还要一张长板凳。要弄清楚板凳要够长,但窄得可以通过活门。我还需要一个铁皮包的盆子。不要太大!要大小正好够我绑在肚子上。”
“肚子?”琼安结巴道,“你该不会是想——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他已经快死了,救不了吗?不可能带张长板凳去给他而不被发现。送食物去也许还行得通,但是——”茱蒂丝的眼神阻止了她,她虽是个娇小玲珑的女人,可是一当她那对金眸变得像现在这般冷硬,任谁也不敢违抗她,“是的,夫人。”琼安怯怯地说,“一张长板凳,一双长筒靴,一件仆人衣服,还有一个合适你肚子的铁益。”她嘲讽地复诵一遍。
“是的,要合适我的肚子,”茱蒂丝毫不幽默地说,“现在快来帮我穿衣服。”她从床边的大箱子中,拿出一件黄色丝绸内衣,穿上内衣后,她再套上一件金色天鹅绒长袍。
琼安拿起一把象牙发梳,动手为她的女主人梳理秀发,“不要让他知道你有一丁点在乎盖文爵爷。”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这点。你现在就去找我要的东西吧。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拿那些东西。”
“我没办法偷偷摸摸地搬一张长板凳,而不被人发觉。”
“琼安!”
“是的,小姐,我会遵照你的吩咐去做。”
几小时后,华特终于陪茱蒂丝参观完堡中的每一角落,“夫人,你一定累了,这些枯燥无味的他方一定让你烦死了。”
“怎么会呢?我倒觉得很有意思!”茱蒂丝粲然笑道,“城墙这么厚实,实在是个伟大的工程。”她睁大著眼睛无邪地说。
这座城堡的构造十分简单,只不过是一圈十二呎高的厚城墙,中间坐落一幢四层楼高的塔楼。城墙上的守卫并不多,每个看起来都是一副昏昏欲睡,不怎么警觉的模样。
“也许夫人还想检视武士们的甲胄,找找看有没有缺陷。”亚瑟紧盯着她说道。
茱蒂丝努力使脸上一无表情,“我不懂你的意思,爵爷。”她困惑地说。
“我也是,亚瑟!”华特开口道。
亚瑟没回答,只一迳看着茱蒂丝。她知道自己已树下一个敌人。他已轻易看穿她想参观城堡的目的。
她转向华特,“我真的累了。这儿地方好大,逛起来真得走不少路。也许我应该回房去休息一下。”
“当然,夫人。”
茱蒂丝只想远离他,摆脱他那老是黏着她手臂和腰的脏手。在房门口和他分手后,她和衣倒在床上。一整个早上,她脑中都盘旋着琼安对盖文的描述。她几可想像他被关在地牢里奄奄一息的模样。
房门开了,她没去特别注意。身为贵族妇女是鲜少有隐私的。女仆们总是会在她房里进进出出。当一只男人的手抚上她的颈项时,她愕然倒抽了口气。
“华特爵爷!”她大叫,迅速打量四周。
“不要怕,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已经关照过所有人都不许来打扰。仆人们知道若违抗我的命令,会遭到什么样的严厉惩罚。”
茱蒂丝红了脸。
“你怕我吗?”他的眸光在闪动,“其实你根本不必怕我,你不知道我爱你吗?自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爱上你。我就等在随你入教堂的行列中。要不要我告诉你,你在我眼中的模样?”他执起她的一绺鬈发绕在手臂上,“你踏入阳光中,阳光似乎因你的莅临而立即黯然失色,你金色的衣裳,金色的眸子……”
他又执起另一绺鬈发置于掌中,用手指揉搓,“那时候我就好想摸摸你的秀发。也就在那时候,我知道你生来注定是我的。然而你却嫁了另一个!”他怒而指责。
茱蒂丝吓呆了,她不是怕他或者怕他会把她怎么样,而是他若现在就占有她,她会失去些什么。她把脸埋在双掌中,似乎在哭泣。
“夫人!我甜蜜的茉蒂丝。原谅我。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开心?”华特骇然追问。
她努力控制自己,“该是我请求你的原谅。只是男人……”
“男人怎么样?你可以告訢我。我是你的朋友。”
“你是吗?”她的目光哀恳,极端地无邪。
“是的。”华特轻声应道,极尽可能地用目光吞食她。
“以前我从来没有过男的朋友。先是我父亲和哥哥——!我不能说他们的不是。”
“用不着说,”华特以指尖轻触她的手背,“我非常了解他们。”
“接着又是我丈夫!”茱蒂丝激愤地说。
华特对她贬了眨眼,“你真的不喜欢他?真的吗?”
她眸中的恨意深切得令他吓了一跳。他几乎以为那是针对他,而非她的丈夫。
“所有男人都是一样!”她愤慨不已,“他们只想从女人身上得到一样东西!要是她不从,他就对她用强的。你可知道强暴对女人有多残酷,有多痛苦?”
“不,我——”华特困惑了。
“男人对生命中其他的美好事物,诸如音乐和艺术,几乎一无所知。我真希望我能相信,在这世上某个角落会有个男人只爱我,宠我,绝不会对我使强或命令我。”
华特思忖地看她一眼,“如果你找到这样一个男人,你会如何回报他?”
她甜甜地笑了,“我会全心全意地爱他不渝。”
他执起她的手温柔地亲吻。茱蒂丝娇羞地低垂视线,“你可不能食言哟,”他说,“因为我将竭尽所能赢取你的芳心。”
“它一直未曾属于过其他人。”她轻声说道。
他放开她的手起身,“那我现在就离开让你好好休息。记着,我是你的朋友,如果你需要我,我会永远守在你身侧。”
他一走,琼安立刻溜了进来,“茱蒂丝小姐!他没有……?”
“没,什么事都没发生。”她背倚向床头,“我说服他改变初衷。”
“说服!你一定得告诉我——不,不要说。反正我永远用不着说服男人打消和我做爱的念头。不管你是怎么做到的,你都做得很棒。你想……他还会不会来烦你?”
“我不知道。他以为我头脑简单,但我不知他会这么以为多久。喔,我真恨自己那样扯请!”茱蒂丝转向她的女仆,“今晚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不过要张罗那些东西可真不容易。”
“如果我们能离开这里的话,少不了你的赏赐。现在再去找个人来帮我准备洗澡水,我得刷洗他那双脏手碰过我的地方。”
第七章
约翰.巴赛德脚步沉重地来回踱着方步。他的软拖鞋脚趾部位碰到灯心草内夹的一块硬物,于是忿忿地将那东西用力一踢。那是根又干又硬的牛骨头,不知在这灯心草内埋藏了多久,这会儿被他一脚踢得撞上石墙,摔得碎成无数截。
“什么护卫?根本是叫我做女仆。”他诅咒着。被锁在一间房内毫无自由,唯一的陪伴是个躲他远远的女人,这教他怎么会高兴。
老实说他被关在这里并非她的错。他回头望向她,她坐在炭盆旁缩在被褥内,他早知道她把严重扭伤的足踝藏在长裙里,避免让她女儿看到。突然间他不再气了。让愤怒啃噬自己,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抱歉,我不是个好同伴,”他说着端了张椅子到炭盆另一边坐下。海伦只一味惊惧地看着他,他认识她丈夫,很惭愧自己也吓到她,“我气的不是你,而是你那个宝贝女儿。你这么文静且理性的人,怎么会生出她那种牛一般固执的女儿?她本来只需要救两个囚犯,现在好了,不单是有三个囚犯等着她来救,而她也只有那个热血女仆能帮助她。”
他转身看见海伦在笑,那笑容是绝对的骄傲,“你居然还以这种女儿为傲?”
“是的,我以她为傲。她无所惧怕,总是先为他人着想。”
“应该有人教她害怕,”约翰激动地说,“许多时候还是会害怕得好。”
“如果她是你的孩子,你会怎么教她?”
“我会——”约翰欲言又止。显然责打并不是办法;他确信罗伯特已给她不少痛苦。他转向海伦,笑了。“我不以为她会受教。但如果她是我的女儿……”他笑得更开心了,“我会以她为傲。不过我怀疑我这种丑八怪,会生得出她这样美丽的女儿。”
“你一点也不丑呀。”海伦说,脸颊嫣红一片。
约翰定睛打量她,过去他从未真正仔细看过她。头一次在婚礼上见到她,他断然以为她既平凡又憔悴苍老,而今发觉她一点也不。一个月不受罗伯特.瑞术道恩的淫威折磨,对她碓实有很大的助益。她不似过去那般惊惧,凹陷的脸颊也丰满起来。虽然一身丧服和头巾,却仍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他可隐约看出她有一头金红色秀发,唯色泽较她女儿的深暗。而她的眸子亦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你一直在盯着我,有什么不对吗?”
约翰照实道出心中所想,他本来就是个有话直说的人,“你一点也不老。”
“今晚我就要满三十三岁了。”她说,“这就已经够老了。”
“哈,我记得有个四十岁的女人——”他倏地打住,展颜一笑,“也许我不该跟位淑女说那种事情。不过三十三岁一点都不老。”他突然想到一事,“你可知道你现在已经是个富婆了?你是个握有大笔产业的遗孀,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大队人马挤在你家门口,争相赢取你的青睐。”
“我没想那么多,”她红着脸笑了,“你故意取笑我。”
“一个富有又美丽的寡妇,”他挪揄道,“盖文爵爷可得精挑细选,为你找个好丈夫。”
“丈夫?”海伦突然愕住了。
“嘿!”约翰命令,“不要这个样子。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那个丈夫那样残暴无能。”
她茫然地眨着眼,这本应该是句侮慢之言,但由约翰口中说出,却成了句事实陈述。
“盖文爵爷会为你找个好丈夫的。”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地,“你结过婚吗,约翰?”
他沉默须臾,“结过一次,那时我还非常年轻。她得瘟疫死了。”
“没有孩子?”
“没有。一个都没有。”
“你……爱她吗?”海伦怯怯地问道。
“不,”他据实以答,“她是个头脑简单的孩子。我一直有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无法忍受愚蠢——不论对象是男人,或者一匹马,或者女人。”他兀自咯笑起来,“我曾有一次夸口,若有一个女人能玩一局好棋,我一定把心交给她。你知道,我甚至还跟伊丽莎白皇后玩过一盘。”
“她赢了吗?”
“没有,”他嫌恶地说,“她根本心不在焉,脑袋里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教过盖文和他几个弟弟玩棋,可是他们比某些女人还糟。只有他们的父亲尚堪与我匹敌。”
海伦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也会玩棋,至少我懂得如何玩。”
“你?”
“是的。我教茱蒂丝玩棋,但她向来是我手下败将。她就像皇后一样,总是在担心其他问题,她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约翰犹豫了。
“如果我们必须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你也许可以指导我下棋。我会非常感激的。”
约翰叹口气,也许这不是个坏主意,起码可以打发时间。
戴莫里的城堡终于沉寂之后,茱蒂丝方才在房中准备去看盖文。
“把这个拿给守卫,”茱蒂丝交给琼安一袋酒,“他喝了以后会一觉到天亮,就算我们在他身旁放火,他也不会醒来。”
“盖文爵爷看到你一定会喷火。”琼安咕哝道。
“你不是说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吗?别啰嗦了,赶快照我的话去做。所有东西全都准备好了吗?”
“嗯。你感觉还好吧?”琼安关心地问。
茱蒂丝点点头,想到刚才那阵恶心不觉胃里又翻搅起来。
“如果你不把东西吐出来,等你进入地牢你也会全吐出来。”
茱蒂丝当作没听见,“你去把酒拿给守卫,我等一会儿再跟过去。”
琼安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门,这门艺术可是她集多年练习得来的成果。茱蒂丝紧张地在房里弄了约莫一个钟头。她把铁盆固定在肚子上,然后套上粗糙的羊毛衫。若有人发现她在沉睡中的武士间走动,也只会看到一个大腹便便,双手支在后腰上支撑腹部重量的女仆。茱蒂丝困难重重地步出通往地窖的石阶,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她几次都差一点失足滑倒。
“夫人?”琼安大声耳语道。
“是我。”茱蒂丝一路朝琼安手中的一点烛光前进,“他睡着了吗?”
“睡得跟龟孙子似的。你没听见他在打鼾?”
“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把蜡烛放下,快来帮我卸掉这个盆子。”
琼安跪在她身前,等她将裙子撩至腰上,“你要这个盆子干什么?”
“装食物呀。这样……老鼠就吃不到了。”
琼安冰凉的手触及她的皮肤,令她忍不住打起寒颤,“那下头不只有老鼠而已。小姐,求求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你是说你要代替我下去?”
琼安的倒抽气声就是她的回答。
“那就别唠叨。想想看,盖文还被关在下头呢。”
两个女人合力挪开地牢的封口,一阵扑鼻而来的恶臭使她们都忙不迭地回头躲避。
“盖文!”茱蒂丝轻呼,“你在下面吗?”
没有回答。
“把蜡烛给我。”
琼安把烛台交给女主人后立即别开脸,她不想再看一眼那个恐怖的地牢。
茱蒂丝就着微弱的烛光打量地牢内部。来之前她已有最坏的心理准备,而今她并未被吓倒。琼安有一点说错了,地牢的地面并非全被壕沟的臭水淹没,由于地面是倾斜的,所以有一角落尚有些许是干的——至少没有淹水。就在那个角落里,她发现有团人影蜷缩在那里。也只有借着她的目光证实那人还是活的。
“琼安,把梯子交给我。等我下去后,再把长板凳递下来,然后再给我食物和酒。听到没有,琼安?”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我也不喜欢呀。”
爬下梯子入地牢,对茱蒂丝并非一桩易事。她根本不敢往下看。其实她也不必去看地上有什么;她可以闻得出来,也听得到下面的骚动,她把烛光放在石壁突出的地方,不敢去看盖文。她知道他正努力撑起身子。
“把板凳给我。”茱蒂丝对上头轻呼道。
要把长板凳递下来并非易事,她知道琼安已经尽可能伸长手臂了,但这板凳实在太重。不过把它举起,靠着盖文身旁墙边放下就容易多了。那盆食物跟着送下来,接着是一大袋酒。
“喏,”她说着把东西放在板凳一端,然后朝她丈夫逼近一步。她知道琼安为什么说他已奄奄一息。他不但面容枯槁,两边颧骨更突出得吓人。他真的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盖文。”她轻唤道,对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
他吃力地抬起一只瘦削的手慢慢触碰她,仿佛以为她会立即消失。当他感觉到触手的是她温暖的血肉,他惊讶地抬眼望向她,“茱蒂丝。”他的呼唤沙哑难辨,多日来滴水未沾使得他的喉咙发干。
她坚定地握住他的手,扶他坐到长板凳上。她把那袋酒凑到他唇边,过了好半天他才会过意来,知道他就要有水喝了。
“慢慢来,”他开始大口灌那浓郁香甜的美酒时,茱蒂丝赶忙阻止。她放下酒囊,由铁盆中拿出密封罐装的浓粥,慢慢喂他进食。粥内的肉和蔬菜已炖得很烂,以便他容易吞食。
他吃了一点后,便靠向石壁,疲惫地阖上眼,“我已经好久没碰过食物了。人只有当失去后,才懂得珍惜他曾拥有的。”他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坐起身打量他的妻子,“你怎么会在这理?”
“替你带食物来呀。”
“不,我不是指那个。你为什么会在戴莫里的堡中?”
“盖文,你该多吃点东西。不要再说话了。你再吃些东西,我才告诉你所有的事。”她撕了块黑面包沾粥喂他。
他的注意力再次落在进食上。
“我的人都在上头吗?”他满嘴食物地问,“我恐怕已经忘了怎么走路了,但是等我多吃点东西以后,应该会强壮些。他们真不该让你下来。”
茱蒂丝万万没想到她的出现,会使盖文以为他已自由了,“不,”她硬把泪水往肚子里吞,“我不能带你离开这里……还不能。”
“还不能,什么意思?”他抬首望向她,“你在说些什么?”
“盖文,我是一个人来的,你的人并不在上面。你仍然是华特.戴莫里的俘虏,就和我母亲与……约翰.巴赛德一样。”
他停止进食,手半悬在空中,“把事情全告诉我。”他声调平板地说。
“约翰.巴赛德告诉我,戴莫里俘虏了你和我母亲。除了围城一途外,他想不出其他办法可以救你们。”她说完便打住了,仿佛故事就到此为止。
“所以你就跑来自己想办法救我?”他目光灼热地紧盯着她。
“盖文,我——”
“你又能怎么做?拿把剑砍了他们,下令放了我?”
她紧咬住牙关。
“我非要约翰的脑袋不可。”
“他也是这么说。”她咕哝道。
“什么?”
“我说约翰早料到你会生气。”
“生气?”盖文道,“我的产业无人照料,我的武士无人领导,而我的妻子又被个疯子俘虏,你说我生气?不,老婆,我不只是生气而已。”
茱蒂丝挺直背脊,“除此之外我们别无他法可循。围城会加速你的死亡。”
“哼,围城,”他激愤地说,“除了围城之外还有许多方法可以攻陷这个地方。”
“可是约翰说——”
“约翰!他是个武士,不是领导者。他父亲跟随我父亲,他则跟随我。他应该去找迈尔斯,甚至那个断了一条腿的雷恩。下回我再见到他非宰了他不可!”
“不,盖文。他并没有错。我跟他说他若不带我来,我就自己一个人来。”
烛光映照着她冒着怒火的金眸。羊毛头兜掉了,露出她璀璨耀眼的如云秀发。
“我都忘了你有多么美,”他沉静地说,声音仍是喑哑,“咱们别吵了。既已成定局,再吵也是于事无补,告诉我上面都发生了什么事。”
她告诉他她如何为母亲争取到较舒适的房间,却又成功地使约翰.巴赛德沦为阶下囚,“不过那样也好,”她继续道,“否则他绝不会让我下来看你。”
“我倒希望他能阻止你,茱蒂丝,你实在不该到这种地方来。”
“可是我得替你送食物呀!”她抗议。
他凝视她半晌,叹口气。然后缓缓对她绽出笑容,“我同情的翰,他一定被你整惨了。”
她惊讦地瞪着他,“他也是这么说你。我真做错事了吗?”
“是的,”盖文据实以答,“你的一意孤行使得更多人身陷危险,现在再想救援也更困难了。”
她垂首盯着双手。
“来,看着我。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任何算得上干净的东西了。”他将吃空了的罐子递给她。
“我还带了许多食物来,全收到一只铁盆中。”
“还有一张长板凳,”他摇着头,“茱蒂丝,你可曾想到戴莫里的人若看到这些东西,便会知道是谁送来的?你得把东西带回去。”
“不行!你需要它们。”
他定睛凝望着她,发觉这半天来自己一直在怨她的不是,“茱蒂丝,”他轻声耳语道,“谢谢你。”他抬手像是想触摸的脸庞,却久不见行动。
“你在生我气。”她嘟嚷道,认定这就是他不肯碰她的原因。
“我不想污秽了你。我不只是一身恶臭而已,就连你现在近在身旁,我还感觉到有东西在我身上爬。”
她抓起他的手贴在面颊上,“琼安说你已奄奄一息,但她还说你高傲地冷眼瞪守卫。如果你仍然含恨,你就不可能接近死亡边缘。”她倾身向他,他立即贪婪地吻住她。她必须就此感到满足,因为他不肯再进一步触碰她。
“听我说,茱蒂丝。你必须服从我。我不允许你再违抗我,听见没?我可不是约翰.巴赛德,会任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果你不服从我,有可能会让许多人丢了性命,你明白吗?”
“嗯。”她老大不情愿地点点头。
“在我被俘之前,奥都已突围去苏格兰找史蒂夫。”
“你弟弟?”
“是的,你没见过他。等史蒂夫知道戴莫里的杰作后,他会火速赶过来。他是个沙场老将,这座老城墙是抵挡不了他多久的。不过他由苏格兰赶过来需要好几天时间——这还得看奥都能不能很快找到他。”
“那你要我怎么做呢?”
“你应该留在家里做女红,等我回去。”他嫌恶地说,“唉,现在你只有替咱们争取时间了。不管戴莫里有任何要求都不要答应他。跟他谈女人的事,千万不能聊什么废止婚约或你的产业。”
“他以为我头脑简单什么都不懂。”
“那他可真是眼瞎心瞎到了极点!现在你必须赶快走。”
她站起身,“明天我会带更多食物来。”
“不行!叫琼安送来。没有人会发觉她到底溜到谁的床上。”
“我会伪装自己再来。”
“茱蒂丝,谁会有你这种颜色的头发?只要一绺头发露出来,人们就会认出是你。如果你的行迹败露,咱们也都别想活了。你必须让戴莫里相信你赞同他的计划。现在赶快走吧。就服从我这一次,好吗?”
她站起身,点点头,转身踱向梯子。
“茱蒂丝,”他轻唤道,“再吻我一次好吗?”
她开心地笑了,他还来不及阻止她,她便已双臂环住他的腰紧紧搂住他。她可感觉到他身体上的变化,以及他瘦了多少。
“我好害怕,盖文。”她坦承道。
他抬起她的下颔,“你比十个男人都还勇敢。”他渴望地吻着她,“去吧,不要再回来了。”
她几乎是跑上梯子,离开那间黑地牢。
亚瑟直等到堡中归于沉寂后,方才宣泄出一腔积郁的愤怒,他知道应该控制脾气,但这一天里他实在看够了,也呕够了。
“你真蠢到了极点,”亚瑟轻蔑地斥道,“难道你被那女人玩弄了半天,自己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可僭越。”华特警告道。
“总得有人提醒你才行呀!再这样下去,有一天她会拿把刀子捅你肋骨,而你还傻愣愣地跟她道谢。”
华特倏然垂首盯着杯中麦酒,“她是个甜蜜可人的女人。”他嘟嚷道。
“甜蜜?哈!她就跟酸果汁一样甜蜜,她已经来了三天,而你居然把废止婚约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你跟她提的时候,她怎么说?”他没给华特回答的机会,“那女人真会装聋作哑,每回你一问她问题,她就跟你傻笑,而你还蠢得居然回她笑,根本不逼问她。”
“她是个美丽的女人,从来不傻笑。”华特辩护道。
“这我不否认,她的确是个诱人的妖精。”亚瑟也忍不住对自己笑了。茱蒂丝.蒙特格利也开始令他热血沸腾了,只不过方式与她之于华特的那种圣洁不同,“但是她的美丽又有何用?自从她来了之后,你的目标就毫无进展。”
华特用力放下他的酒杯,“她是女人,该死的,不是你可以理喻的男人,你必须对她殷勤求爱,方能赢取她的芳心。女人生来就是被人爱的,已经有她父亲和那个残暴的丈夫把她吓坏了,我不能再勉强她,这必须一步步慢慢来,绝对急不得。”
“吓坏她,”亚瑟嗤之以鼻,“我从来没见过像她胆子这么大的女人,她若真被吓坏了,就该是躲在自己的床上,足不出户,这回却大大方方地自己送上门,并且——”
“并且什么也不要求,”华特得意地接口,“除了为她母亲要求换个较舒适的房间外,她什么都没要求,她每天陪在我身边,取悦我,茱蒂丝甚至没问过她丈夫的命运,这摆明着她根本不在乎他。”
“我可不敢这么肯定,”亚瑟若有所思地说,“她如此不在乎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我告诉过你,她恨他,我真搞不懂你干嘛不宰了他永除后患。他一死,只要牧师答应,我就立即和她成婚。”
“那国王就会要你的脑袋,她是个富有的女人,她父亲有权将她许配任何男人,但他人死了就只有国王有这种权利。她丈夫一死,她就在国王的监护之下,她产业上的所有收入也成为他的。你想亨利王会把一个富有的寡妇,许配给折磨并杀她丈夫的人吗?你若不经他首肯就擅自占有她,他只会更生气,我告诉过你多少遍,唯一行得通的只有要她到国王面前,当众要求废止婚约,并改嫁于你。亨利深爱他的皇后,对这种至情表现最心软了。”
“那我现在的做法就再正确不过了,”华特说,“我在使她爱我,我可以从她看我的眼神中看得出来。”
“我再说一遍,你真蠢到了极点,你看见的只是你想看见的,我可不敢肯定说她心里没在动歪念头,搞不好她正在计划脱逃。”
“逃离我?我又没有囚禁她,她若想走随时都可以走呀。”
亚瑟嫌恶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不单是愚蠢至极,根本就是个白痴。若不是自己够谨慎,他精心策谋的计划真会毁在一个金眼女神手中。
“你说她恨她丈夫?”
“是的,我知道她恨他。”
“除了仆人间的闲言间语之外,你有其他证据吗?”
“她从来不提他。”
“也许她对他的爱使她无法提及他,”亚瑟没安好心地说,“也许我们应该考验一下她究竟有多恨他。”
华特犹豫了。
“现在你对她没那么有信心了吧?”
“我对她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你有什么计划?”
“我们把她丈夫带到她面前,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看她看见他现在的模样是否会吓得痛哭,还是她会很高兴见到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她一定会很高兴。”华特断然说道。
“希望你是对的,但我认为你错了。”
茱蒂丝为海伦夫人争取到的新房间,不但宽敞通风而且干净。在这四楼的一个角落里,这间房被一扇四吋厚的橡木门与外界相隔。
房内家具稀少,仅在房间一隅有张大床,另一隅放了张干草床垫,两个人分坐炭炉对面,凝神贯注于面前的棋盘上。
“你又赢了。”约翰.巴赛德愕然惊叫。
海伦只对他笑着,“你似乎很高兴。”
“是啊,至少这些日子并不无聊。”相处的这段时日中,他眼见她多方面的妀变。她长胖了,脸颊不再憔悴地凹陷下去,反而容光焕发,她亦不再因他的存在而神经紧张。她的目光不再神经质地打量四周,事实上她几乎无时无刻地看着约翰。
“你想我女儿还好吗?”海伦问道,一面将棋子放回原位。
“我只能猜测,如果她受到伤害,我们一定会知道的,我不以为戴莫里会浪费时间慢慢收拾我们。”
海伦点点头,多年来生活在无数谎言中,而今听到约翰虽不中听的实话,确实令她耳目一新。自从第一晚后她便未再见过茱蒂丝,若不是有约翰稳定的支持,她早已急出病来了。
“要不要再玩一盘?”
“不了,被你攻击半天,我得喘口气。”
“时间是不早了,也许……”她欲言又止,不想就此上床,离开他的陪伴。
“陪我坐一会儿好吗?”他起身拨弄盆中炭火。
“好啊。”她笑了。她最喜欢每天这时候——约翰总是会抱她上床就寝。她确信自己的足踝已痊愈,但他没问过,她也没提。
他俯首望着偎在怀中的金红色脑袋,“你一天天愈来愈像你女儿了,”他将她抱到近炭炉边的一张椅上,“这不难看出她的美丽是承袭自那里。”
海伦没说话,只有偎着他厚实的肩膀笑着,他方才将她放入椅中,房门便突然被撞了开来。
“母亲!”茱蒂丝一脑袋撞进她母亲的怀里。
“我一直在担心你,”海伦焦虑地说,“他们都把你关在那里?他们没伤害你吧?”
“有什么消息吗?”约翰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
茱蒂丝依依不舍地离开母亲的怀抱,“我没受到任何伤害,我一直没来是因为找不出时间。华特.戴莫里总是让我忙得团团转。我只要一提要来看你,他就会想出个地方带我去参观,”她在约翰替她搬来的椅子坐下,“至于消息嘛——我见过盖文了。”
约翰和海伦都没吭声。
“他们把他关在地窖下方的地牢中,那地方又臭又脏,终日不见阳光,他在那里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我趁夜下去看他,并且带——”
“你跑到地牢去?”海伦骇然问道,“你肚子里怀了孩子,还跑到那种地方去,你这是置孩子的安危于不顾。”
“安静,”约翰命令,“让她继续说盖文爵爷的情况。”
茱蒂丝立即望向她母亲,往常男人若口气重一点海伦都会瑟缩,而今她只是服从却未显示丝毫惧意。
“他很生气我跑到这里来,还说已经派人去请史蒂夫赶来搭救。”
“史蒂夫少爷?”约翰问道,然后笑了,“这就没问题了,只要我们能挡到他赶来,我们就有救了,他是个好战士。”
“盖文也这么说,我会尽可能拖着戴莫里,替史蒂夫争取时间带人赶来。”
“盖文爵爷还说了些什么?”
“很少,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数落我的不是。”茱蒂丝嫌恶地说。
“你有办法阻止戴莫里对你下手吗?”海伦追问。
茱蒂丝叹口气,“不容易,他那两只手就像八爪鱼似地成天缠住我,我实在瞧不起这家伙。他如果坐下来好好跟我谈,只要他肯释放我们,我会签署把瑞卫道恩半数土地让给他,可是他却成天送我雏菊花环和情诗,有时候我真的气得想尖叫。”
“亚瑟爵士呢?”约翰问,“我可不以为那家伙会编雏菊花环。”
“他只是紧盯着我瞧,我没有一刻不在他的监视之下,我感觉得到他在计划什么,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计划。”
“这就麻烦了,”约翰说,“真希望我能帮助你。”
“不了,现在我已不需要帮助,只有等史蒂夫来了以后,我再找机会跟他谈。”
“谈什么?”约翰单眉微挑,“史蒂夫从来不跟女人谈他的作战计划。”
房门传来轻啄声,“我得走了,琼安还在等我,我不想让戴莫里知道我来过这里。”
“茱蒂丝,”海伦抓住她女儿的手臂,“你千万要小心啊。”
“我会的,我只是有点累而已。”她亲吻母亲的面颊,“我走了。”
房门再度关上后,约翰转向海伦,“嘿,不要哭,”他锐声道,“哭也无济于事。”
“我知道,只是她太孤单了,她总是孤单一人,没人疼没人爱,也没有照顾。”
“那你呢——你不是也一直孤伶伶的?”
“我没关系,我已经是个老女人了。”
他突兀地握住她的双臂,将她拉向自己,“你根本不老。”约翰激愤地斥道,随即他的唇便落于她之上。
除了自己的丈夫外,海伦从来没被别的男人吻过,而罗伯特也只有在新婚初期吻过她。四片唇相触的刹那,电击般的冷颤由背脊底端窜升,吓了她一跳。她情不自禁地回应他的吻,双臂也在不知不觉中环上他的颈项,将他更拉近自己。
他吻她的面颊、她的颈项,一颗心就抵着耳鼓擂动,“夜深了。”他耳语着,将她拦腰抱起带到床边。每天夜里由于她没有其他女仆,都是由他为她宽衣,而他也总是刻意回避视线,以示尊敬。今天他也不例外,将她放在床缘坐下后,他便转身踱开。
“约翰,”她轻呼,“你不替我解扣子吗?”
他回头望向她,眼中含着激情,“今晚不了,如果我再替你宽衣,恐怕到时候你就不是一个人上床了。”
海伦凝视着他,血液在体内疾速奔流,她的床上经验局限于粗暴和痛楚,但现在打量着约翰,她知道他会不一样,这忍不住使她好奇,快乐地躺在一个男人的怀中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当她开口时,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还是需要帮手。”
他踱到她身前,“你确定?你是位夫人,而我只是你女婿的家臣。”
“你对我的意义已不止于此,约翰.巴赛德,现在我希望你能代表全部。”
他轻轻碰一下她额前的头巾,然后一把拿掉它,“那来吧,”他笑了,“让我来替你解扣子。”
虽然嘴里大胆,海伦还是有点怕约翰。这几天的朝夕相处使她逐渐爱上他,她想给他什么,而她有的只是一副躯体。她知道男人能在肉体结合中获得莫大乐趣,但那对她而言只是一串迅速而混乱的动作。她虽得不到什么,却心甘情愿结予他快乐。
当他不疾不徐地为她宽衣解带时,她着实吃了一惊,她一直以为男人都会撩起她的裙子就地解决,可是约翰似乎在触摸她中获得欢乐。他抚在她肋骨上的手指,带给她的皮肤痕痒难耐的感觉。当她身上只剩下薄棉内衣和紧身袜时,他后退一步,微笑着审视她的身体。他将双手置于她腰间,迅速脱了她的内衣,双手紧跟着便落在她乳房上,直接的接触使海伦在喜悦中倒抽口气。
他的唇又落于她之上,而海伦却好奇地睁大著眼。他的温柔在她体内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狂喜。她的胸部悚痛地抵着他粗糙的羊毛紧身衣。她终于阖上眼睑依偎着他,双臂也随之收紧,她这一生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受。
约翰轻轻推开她,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海伦的心跳不觉加速律动,“让我来。”她听见自己在说,立即在如此大胆之下瑟缩了,然而约翰只是鼓励地对她一笑,重新燃起她体内激升的热情。
她除了帮助堡中访客洗澡以外,从未真正为男人宽衣过。约翰的身体魁梧,肌肉发达,随着每一件衣物的里去,她的手在他身上流连的时间也愈长。她的胸部擦过他的手臂,挑起体内一簇火花爆发扩散。
约翰也裸程之后,他将海伦拦腰抱起轻轻放在床上。有一瞬间她后悔喜悦将尽,痛楚即将开始。约翰抬起她的脚放在大腿上,在海伦的屏息注视下,解开她的袜带褪下棉质紧身袜,一边随着暴露出的路线吻下去。待他吻至她的脚趾时,海伦再也按捺不住了,她的身体奇异地虚弱,心脏也跃至了喉咙口,她伸出双臂希望拥抱他,而他却含笑摇首。
他动手慢慢地褪去另一只紧身袜,好整以暇地吻着她。海伦不自觉地紧抓住他的肩膀,约翰却咕哝笑着硬拨开她的双手,继续那折磨人的逗弄。
不知过了多久,约翰才终于贴着她躺下,她感觉得到他的急迫,然他却仍未折磨够她。褪去她的底裤后,约翰开始以舌和齿挑逗她已然挺立的乳头,海伦不住呻吟,头也不自禁地在枕上来回转动。
他先是慢慢地抬起一条腿压住她,然后加上整个体重覆于她之上。哦,他的感觉真棒,他是如此强壮又沉重。当他进入时,她呼喊出声。在此崭新的欢愉之中,她自觉又是个处女,她的丈夫只会利用她的身体,而约翰却是与她做爱。
她的激情与约翰的一般强烈,在快感爆发的刹那,约翰紧搂住她,二条腿还缠着她的,仿佛深怕她会溜走。海伦把身体更贴近他,若是可能,她甚至愿意潜入他的皮肤,融入他的存在之中。在爱恋后的欢快中,她的身体逐渐松弛,在约翰温热的气息吹拂下,她安然睡去。
茱蒂丝端坐在华特与亚瑟之间,无聊地拨弄着盘中食物,实在咽不下那难吃的东西,不过就算是佳肴美食置于眼前,她恐怕也是食不下咽。
华特的双手无一刻不在触摸她。一会儿在她腰上,一会儿又上了她的手臂或颈项。他似乎浑然不知他们正处公共场合,可是茱蒂丝却无法漠视那二十五名盯着她的武士。她可感觉到他们目光中的算计。当她一叉叉上一块牛肉时,她希望那是华特的喉咙,要勉强咽下一人的尊严,实在不是件易事。
“茱蒂丝,”华特凑在她耳畔哑声低语,“我真想一口吞了你,”他居然把唇贴上她的颈项,“我们为什么要等?难道你感觉不到我对你的爱?你不知道我对你的渴望?”
茱蒂丝强迫自己僵持不动,别冲动地闪开身。他兀自吸吮着她的颈项,舔她的肩膀,而她一点也不能表露自己的感觉。
“爵爷,”她困难地吞咽数口后,硬逼出声音,“你忘了自己的话吗?是你说我们必须等的。”
“我不能,”他哽咽道,“我不能再等你了。”
“可是你必须等,”茱蒂丝过分愤怒地说,还猛地抽回手,“听我说,你可曾想过,若是我真屈从于我对你的渴望,现在就跟你上床,我们有可能会有孩子?如果我挺着大肚子去见国王,你以为他会怎么说?你以为有谁会相信那孩子不是我丈夫的?如果我怀了他的孩子,婚约就无法再取消。而且你也知道离婚必须经过教宗同意,我听说那得等好几年才会有结果下来。”
“茱蒂丝——”华特欲言又止。她的话不无道理,他还清楚记得罗伯特说过,他把女儿给蒙特格利就是为了要儿子,他知道他——华特——能给她儿子。她说得对,他们若屈从于激情,必将于第一次结合时便制造一个儿子,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他在骄傲与挫顿交集的矛盾中,猛灌下一大口酒。
“我们什么时候去晋见国王,爵爷?”茱蒂丝直言问值。也许在入宫途中,她可以设法脱逃。
亚瑟这会儿开了口,“你急着想对国王要求取消婚约?”
她没回答他。
“别这样夫人,我们是你的朋友,你可以自由的说话,你是不是深爱华特爵士到等不及想对世人坦诚心意的地步?”
“我不喜欢你这种口气,”华特插口道,“她什么都不必证明,她是我的贵宾,不是囚犯,她不是被强迫到这里来的。”
亚瑟眯着眼笑了,“是啊,她是心甘情愿自己上门的,”他大声说道,然后越过茱蒂丝去切一块肉,乘机压低声音对她说,“但是我还不知道夫人你究竟是为什么而来。”
对茱蒂怒而言这一餐冗长难熬,她等不及想离席。当华特转身跟管家说话时,她抓住机会起身奔上楼,一路心跳急促如擂鼓般沉重。她怀疑自己还能忍耐多久,他对她愈来愈得寸进尺,毛手毛脚的教她想吐,她停止奔跑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试图稳定自己,她为什么总认为她能独自一人处理所有事?
“你在这里呀!”
茱蒂丝抬首望见亚瑟就站在旁边。在此四壁环绕之下,只有他两人单独对视着。
“你在找脱逃之路吗?”他沾沾自喜地说,“别作梦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他强而有力的手臂环上她的腰,粗暴地将她拉向他,“你那机灵的小舌头到那里去啦?你是否打算说服我不碰你?”他的手在她手臂上滑动、爱抚着,“你的可爱足以使一个男人失去理智,我几乎能了解华特为什么等不及想要你,”他再望向她的脸,“我在这对金眸中看不到恐惧,但我愿意见它们在激情中燃烧,你想我做得到吗?”
他强硬的唇压住她的,然茱蒂丝什么感觉都没有,她只是一迳反抗着他。
他倏然用力推开她,“你真是个冷感的婊子。”他咆哮道,再次将她紧压向他。由于肺部空气全被他这一用力挤压给逼了出去,她直觉地张口喘息,他则抓住这机会把舌硬挤入她口中,他的搂抱弄痛了她,他的嘴更教她恶心。
亚瑟再次推开她,手臂虽放松了却没完全放开她,他的眸中先闪过愤怒之色,旋即又变得讥诮。
“不!你并不冷感,有你这种发色和眸子的女人绝不会冷感,但是能溶化冰封的人是谁?是华特,还是你的丈夫?”
“不!”茱蒂丝赶忙闭上嘴。
亚瑟笑了,“虽然华特被你骗住了,但在我眼中你仍是个差劲的演员,”亚瑟的面容变硬了,“华特是个白痴,但我却不。他认为你是为爱而主动来找他,我可不信这套。如果我是女人,我会利用我的美色来拯救我所爱的人,你的计划就是拿你自己,来换取你母亲和你丈夫的自由吗?”
“放开我!”茱蒂丝斥道,在他的臂弯中拚命扭动。
他把她搂得更紧,“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连试都不必试。”
“你不怕华特知道?”她挑战。
他放声大笑,“你很会玩游戏,但小心玩火自焚,你以为我会怕那个懦弱无能的戴莫里?我能控制得住他,不然你以为这取消婚约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茱蒂丝猝然停止挣扎。
“哈!我终于得到你的注意啦?听我说,华特会先享受你,但最后你仍会是我的,等他厌倦了你,转向其他女人时,你就是我的了。”
“我宁愿跟毒蛇睡觉,也不跟你这种卑鄙小人。”当他的手抬钳住她的手臂时,她忍不住痛呼。
“你不想救你母亲了吗?”他胁迫道,“你已经为她做了不少牺牲,以后还会再做些什么呢?”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他又把她挤压向他,“你当我真不会知道?你以为能掌握住华特那个蠢货,自己就有些权势,但我会让你知道这里真正有权势的是谁。”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她想摆脱他的话给予她的恐怖感觉,“你想干什么?你不会伤害我母亲吧?”
“哼,我还没那么恶劣,只是想找点乐子,我就是喜欢看你这种局促不安的模样,等你受不了的时候,找个夜里到我床上来,那时候我们再谈。”
“作梦!”
“别太早下定论,”亚瑟突然放开她,“我得走了,仔细考虑一下我的话。”
空荡的走道上只剩下她一人之后,茱蒂丝一动不动地伫立原地,深呼吸着稳住自己。她转身准备回房,却愕然见到一个男人站在阴暗的角落。他懒洋洋地倚着走道对面的石壁,宽肩上斜背着一具琵琶,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把小刀修指甲。
茱蒂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刻意去注意他,只除了他有可能听见一些亚瑟的威胁。虽然他没抬头看她一眼,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他。就在她盯着地时,他抬起头看着她,他看着她的蓝眸中写着深切的恨意,令她倒抽口气,她赶忙抬手捂住嘴,硬压住到口的惊呼。
她转身奔回自己的卧室,扑倒在床上,泪水缓慢地由心窝里挣扎而出。
“夫人,”琼安抚着她的发。这些日子来,她们之间的差距已因环境而拉近,彼此也较以往亲近,“他伤害你了吗?”
“没有,是我伤害了自己,盖文说我应该待在家里做女红,恐怕他说对了。”
“女红?”琼安笑了,“你会把线全搅成一团,比你在这里搅的局更教人头大。”
茱蒂丝骇然抬首,“你对我真好,我刚才只是在怜悯自己,你昨晚送食物去给盖文了吗?”
“有。”
“他的情况怎么样?”
琼安皱了眉,“更虚弱了。”
“我该怎么帮助他们?”茱蒂丝自问,“盖文教我等他弟弟史蒂夫来,可是这要等多久呢?我必须尽快把盖文带出那个地牢。”
“的确,你必须尽快把他弄出来。”
“可是怎么做呢?”
“这只有上帝能回答了。”琼安一本正经地说。
是夜,亚瑟回答了茱蒂丝的疑问。
他们各自吃着晚餐,华特未像往常一般对她毛手毛脚,只是不住由眼角打量她,仿佛在评断什么。
“满意这些食物吗?茱蒂丝夫人?”亚瑟问。
她点点头。
“希望娱乐节目也能使你满意。”
她想问他是什么意思,旋即又打消主意,她不愿意让他称心如意。
亚瑟倾身向前望着华特,“该是时候了吧?”
华特张口欲言又止,看情况他和亚瑟讨论过什么计划似的。华特对门边两名武士挥挥手,他们立即转身而去,这会儿茱蒂丝连口中食物都咽不下去,不得不用酒冲下去,她知道亚瑟又在玩花样,故意灌了好几大口酒以作心理准备。
她紧张地环视大厅,再次看见在走道上遇见的那个男子。他高眺且瘦削,有一头深金色发,下颚方正有力,还有一道小凹沟。最吸引她注意的却是他的眸子,那泓深沉的蓝潭中闪烁着恨意——针对她的恨,它们予她一种动弹不得的催眠力量。
大厅内猝起的沉寂,和铁链拖曳声引开了她的视线。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起先茱蒂丝并没辨认出两名武士拖曳着的是个人。片刻的茫然之后,她乍然醒觉,定睛打量面前那团不成人形的狼狈形貌,她意识到亚瑟和华特都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
她困惑地望向他们,就在此转睛之际,她猝然了悟到那团狼狈就是盖文。她没再看他,只一味看着华特,争取时间思索。他们为什么要把这样子的他带到她面前?他们不知道她想奔向他,帮助他吗?
答案立即闪入她的脑海,这正是亚瑟要她做的事,他要让华特亲眼看见她并不恨她丈夫。
“你不认得他?”华特问。
茱蒂丝抬起头望向那团污秽狼狈,先是惊讶与嫌恶,继而非常非常缓慢地绽出笑容。
“终于让我看见他也有今天。”
华特胜利地笑了声,”“他带过来这里,我可爱的夫人正想看他今天这种落魄相,”他对大厅中的人宣布,“让她好好享受这一刻——这是她赚来的。”
两名武士将盖文挟到主桌前,她的心跳狂乱,手心直冒汗。在此一关键时刻,她绝不能犯下任何错误,若不慎表露出她的真实感受,无遗将导致数条人命断送在她手中。
她站起身以颤抖的手举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酒全泼在他脸上。
酒液似乎激醒了盖文,他抬首望向她,瘦削的脸上布满讶异之色,旋即又换以迟疑,他缓缓看向站在他妻子两旁的华特和亚瑟。
戴莫里抬手占有地环住茱蒂丝的肩,“看看现在是谁拥有她。”他洋洋得意地示威。
盖文猝不及防地突然飞身扑向华特,拖着他身上铁链的守卫也被他拖得踉跄前冲,砸进桌上的菜盘中。华特由于不及走避,被盖文干瘦的双手抓个正着。
“拉开他。”华特虚弱地喘息着,拚命去掰盖文紧钳住他喉咙的手指,一张脸已涨得酱红。
茱蒂丝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都吓得呆若木难,忘了移动,现在的盖文应已离死亡不远,然他仍有力气拖倒两个大男人,几乎勒死迫害他的人。
守卫回过神来后,拚命拖拉系在盖文腰间的铁链,他们使劲拉了三次,才终于使华特恢复自由,铁链的另一端紧钳着盖文的肋骨,他单膝跪地半晌后才勉强地支起身子。
在另一条臂粗的铁链钳住他的肋骨前,盖文狠狠地对华特发誓,“我会宰了你。”
“把他带走。”华特哑声命令,两手直揉搓差点没被拧断的脖子。只要看见盖文,他仍会吓得不住打颤。
待盖文被拖走后,华特象断了线般瘫在椅中。
茱蒂丝算准现在的他最是脆弱,“真有意思,”她转向仍抖颤不停的华特,“当然我不是指他对你所做的事,我是说真高兴终于让他亲眼看到,我和我所……爱的人在一起。”
华特望向她,背脊挺直了些。
“不过我也忍不住要生你气。”她暧昧地垂下睫毛。
“为什么?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了?”
“你实在不应该把那样半死不活的东西,带到淑女面前,他看起来好像快饿得半死,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绝食。不管怎么样,他那样快咽气了,怎么还会有余力注意我的状况,你若让他把自己弄死了,我还报复什么?”
华特认真地考虑半晌,“说得也是,”他转向门口一位武士,“叫守卫把他弄干净,喂东西给他吃。”
他乐歪了,亚瑟还说她看见自己丈夫沦入如此地步一定会哭,可是她却笑了,她不要她丈夫解脱,她要活活折磨他、屈辱他。
只有琼安知道那笑容使她女主人付出多少代价。
茱蒂丝转身离开华特,一心只想离开这间屋子,尤其是华特。她把头扬得高高的,高视阔步地走出大厅。
“这女人实在要不得。”有人骂道。
“是啊,做老婆的那能那样对待自己的丈夫。”
所有人都轻视她,她也开始恨自己了。茱蒂丝拖着麻木的身子抬级而上,想尽快躲回自己的小世界中。就在她刚踏上四楼时,一只手臂猝然环住她的腰,下一瞬间她便撞上一堵坚硬若钢铁的男性胸膛。一把锋利的刀子抵上她的喉咙,差点没划破她细嫩的皮肤,她抬起双手拚命想掰动他的手臂,却撼动不了分毫。
第八章
“只要敢吭一声,我就卸下你的脑袋。”她从未听闻过的深沉声音说道,“约翰.巴赛德在哪里?”
茱蒂丝几乎挤不出声音,但这人是不容许抗命的。
“回答我!”他的手臂收紧,刀锋更用力抵住她的喉咙。
“跟我母亲在一起。”她轻声说道。
“你母亲!”他对她耳朵啐道,“她可以诅咒生你的那天!”
茱蒂缘无法回头看他,他勒在她腰间的手臂紧得教她无法呼吸。
“你是谁?”她喘息道。
“哼,你早该问了,我是你的敌人,要不是还用得着你,我早解决了你,看守约翰的警卫如何?”
“我……无法呼吸。”
他犹豫半晌,稍为松了手臂,架在她喉咙上的刀子也移开了,“回答我!”
“他和我母亲合用的房间外,有名武士看守。”
“几楼?快说!”他命令道,臂力又加重了,“别以为会有人来救你。”
突然间茱蒂丝再也受不了了。她先是轻声咯笑,逐渐变成歇斯底里的大笑。
“救我?请你告诉我,有谁会来救我?我母亲被囚,我唯一的护卫也被软禁,我丈夫被铁链锁着,我所憎恨的男人有权当我丈夫面糟蹋我,另一个则对我附耳威胁。现在我又在黑漆漆的走道上,被个陌生男子攻击!”
抓住他执刀的手臂,她拚命把刀锋往喉咙处拉,“不管你是谁,我拜托你,先生——结束了我这条命,我求你,我留着它还有何用?要我亲眼目睹所有亲朋好友,一个个死在我面前?不,我可不想活着看到那种结局。”
那人的手臂松了,甩掉她直拉刀子的双手,他将小刀收起,然后板转她的身子,茱蒂丝并不意外见到的正是那个吟游诗人。
“继续说。”他哑声命令。
“为什么?”她毫不畏惧地迎现他那死寂的蓝眸,“你是华特还是亚瑟派来监视我的间谍?我已经说得够多了。”
“的确。我若是间谍,这会儿可有不少消息可以向我主人报告。”
“那你就去报告呀!没人拦着你,你去呀!”
“可惜我不是什么间谍。我是史蒂夫,盖文的弟弟。”
茱蒂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无法言语。
她知道这必定是真的,这正是她受他吸引的原因,姑且不论长相,史蒂夫的神态之间有许多地方使她联想到盖文。怔忡之中,她不知泪水已潸然滑落两颊。
“盖文说你会来。他说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但你会扭转乾坤的。”
史蒂夫对她贬起眼,“你什么时候见过他,而他跟你说了这些?”
“我来这里的第二天夜里,就到地牢去看过他。”
“地——?”他听说过盖文的遭遇——他也只打听到这些——却始终无法接近他哥哥,“来,坐下,”他领茱蒂丝到窗座坐下,“我们有许多事得商量,从开始把事情全告诉我。”
史蒂夫静静地听她叙说华特杀了她父亲,抢走她的土地,以及盖文如何遭到华特手下的攻击。
“于是你母亲和盖文就被俘了?”
“嗯。”
“那你来干嘛?戴莫里没要求赎金吗?你应该留在家里想办法筹款。”
“我没有等地开口就跟约翰.巴赛德一起来了,他欢迎我们进城。”
“哼,谁会不欢迎,”史蒂夫嘲讽道,“现在华特.戴莫里有了所有人——你、盖文、你母亲、盖文的卫戍长。”
“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你应该派人来找我们呀!”史蒂夫忿忿地说,“雷恩就算断了条腿,也比你一个女人来得中用。约翰.巴赛德应该知道——”
茱蒂丝抬手握住史蒂夫的手臂,“不要怪他。我威胁他若不带我来,我就自己一个人来。”
史蒂夫看一眼她的小手,再望向她的眼睛,“我在下头看到的那一幕又怎么说?堡中的人都说你恨盖文,愿意不择手段摆脱他。也许你正想要摆脱你跟他的婚姻。”
茱蒂丝迅速收回手,他愈来愈像她的盖文,尴尬之下,她的无名火起。
“我对盖文有何感觉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史蒂夫火了,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直到她痛得直抽气,“这么说,你是真的看上了这个华特.戴莫里?”
“我才没有!”
他抓得更紧,“不许跟我说谎!”
男人的暴力总会激愤茱蒂丝的脾气,“你跟盖文一样!”她啐道,“你们都只看得到你们想看的事。哼,我才没你哥哥那么下流无耻,是他没出息地拜倒在一个恶毒女人的脚下,我才没他那么作践自己。”
史蒂夫面露困惑之色,慢慢放开他的手,“什么恶毒的女人?你凭什么说他下流无耻?”
茱蒂丝硬抽回她的手腕,兀自揉搓着,“我来救我丈夫是因为我们是在神的面前结合,因为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我有责任和义务得尽力帮助他,但我这么做绝不是因为爱他。绝不!他已经把他的爱给了那个金发美人!”她倏地打住,一迳盯着自己的手腕。
史蒂夫的笑声又使她抬了头,“茱蒂丝,”他笑得好开心,“原来是这么回事,根本不是什么产业之争,而是情人的口角,女人问题。”
“女人的——”
“嘘!小心被人听见。”
“相信我,这不只是女人的问题!”
史蒂夫很快便回复镇定,“你可以以后再对付艾丽丝,现在我必须确定你不会去我国王,要求废止婚约。我们损失不起瑞卫道恩的产业。”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才关心她是否要华特。他根本不在乎盖文是否背叛她,但上帝帮助她,她这辈子再也不要爱上任何人。
“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无法再取消婚约了。”
“还有谁知道孩子的事?戴莫里不会知道吧?”
“只有我母亲和约翰.巴赛德……以及我的贴身女仆。”
“盖文不知道?”
“我没机会告诉他。”
“也好。反正他脑袋里烦恼的事已经够多了,谁最了解这座城堡?”
“管事,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十二年。”
“你好像早就准备好答案了。”史蒂夫狐疑地说。
“不管你和你哥哥怎么想,我有脑子会想,有眼睛会看。”
他在晕暗的光线下打量她,“你敢来这里胆子不小,虽然作法很蠢。”
“我该视此为恭维吗?”
“随你便。”
茱蒂丝眯起眼,“你母亲一定很庆幸她两个小儿子不像头两个。”
史蒂夫瞧了她半晌,突然笑了,“你一定把我哥哥弄得昏头转向,现在不要套我了,让我定下心来想办法解决你闯的祸。”
“我——”她欲言又止,当然他说的并没错。
“你成功地使盖文获得较像人的待这,只是用的方去教我不敢恭维。”
“你要我奔过去拥抱他?”她嘲讽地问道。
“不,你做得很对,我不以为他现在的状况适于旅行,他只会成为我们的阻碍,不过他人很强壮,好好休养两天他就会恢复许多,到时我们就能想法子脱困。我得出城去找援手。”
“我的人在外头。”
“我知道,但我的人不在这里。我一接到盖文需要我的消息,就先只身赶来。我的人还在后头,大概再过两天就会赶到。我得出去带他们过来。”
她再握住他的手臂,“你一走,我又是一个人了。”
他对她微笑,手指划过她的下颚,“是的,你又会是一个人孤军奋斗了。但你会撑下去的。注意盖文,让他受到好的照顾,恢复力气,等我回来后,我会把你们全救出去。”
她点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不要生我的气,我原先以为你存心要置盖文于死地,现在我知道情况正好相反。”
她试探地笑了笑,“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受不了这个地方,那家伙一直对我毛手毛脚,其他人又——”
他用手指按在她唇上,“再敷衍他一阵子,你做得到吗?”
“我会尽力而为。我——都快放弃希望了。”
他俯身亲吻她的额头,“盖文真幸运。”他轻轻说道,然后起身没入黑暗中。
一夜过去了。
在晨光中,茱蒂丝在床上坐起身,盯着刚溜进房的琼安。
“你看见他了吗?”
“喂,”琼安舒了好大一口气,“他又变得好英俊哟,我还真怕那个恐怖的地牢会毁了他的容貌。”
“你就只会在乎长相。”
“也许是你太不在乎了!”琼安反唇相讥道。
“盖文的情况还好吗?在地牢里关了那么久,他没受到什么伤害吧?”
“我相信你送去的食物使他活了下来。”
茱蒂丝沉默了,他的心智没有受损吧?她对他泼酒他有什么反应?
“替我把上次穿的那件仆人衣服拿来,洗过了吧?”
“你不能去看他,”琼安抗议,“如果你被逮到——”
“把衣服拿来,不要再命令我了。”
盖文被关在石塔地窖一处内凹的小室中。小室中密不透风,一丝光线都没有。唯一进出口就是扇焊铁橡木门。
琼安似乎跟两名守门的武士混得很熟,她确实充分利用了堡中松弛的纪律。她暧昧地对其中一名警卫眨着眼。
“开门!”琼安在门外吼道,“华特老爷派我们送食物和药物来。”
一名肮脏兮兮的老妇谨慎地打开那扇厚重的门,“我怎么知道你是华特老爷派来的?”
“因为我说的。”琼安理直气壮地喝道,大刺刺地越过那个干瘪的老太婆。茱蒂丝一直低垂着头跟在后面,宽大的羊毛头兜把她的头发罩得严密。
“你看得到他在睡觉,自从他被带到这里来后,他就没干过别的事,我把他照顾得好好的,用不着你再来多事。”老妇气愤地说。
“是哟!”琼安嘲讽道,“那张床脏得跟什么似的!”
“总比地牢里干净多了。”
茱蒂丝偷偷拐一下她女仆的肘子,要她别再拖惹那个老太婆。
“你走吧,我们会真正好好的照顾他。”琼安说。
这老妇虽然一头灰发油腻,满嘴烂牙,貌似愚蠢,实则精明得很。她看见那个小个子女人轻轻顶了下另一个,那个聒噪的女人立即安静下来。
“干嘛,你还在等什么?”琼安没好气地喝道。
老太婆打定主意要看看躲在帽儿下的那张脸,“我得去拿药箱,这家伙不需要我,还有别的病人需要我。”
老太婆拿了个药罐后,刻意走向引起她好奇的那个女人,当她走近蜡烛时,故意松手让药罐摔在地上。那女人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让那老妇得以瞥见她的眼睛,烛光就在那对金眸中闪烁,老妇努力憋着不笑出声,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样的眼睛。
“你不但笨拙而且蠢透了,”琼安斥道,“赶快滚,小心我烧了你这身破烂衣服。”
那老太婆莫测高深地瞪一眼琼安,然后一路嘟囔着走了。
“琼安!”一剩下她俩独处,茱蒂丝立即斥道,“你如果敢再拿这种态度对待别人,我就要烧了你。”
琼安愕然了,“她算什么嘛?”
“她和你我一样,都是神的子民。”茱蒂丝知道多说无益,琼安就是这副死样子,她觉得谁不如她便会摆架子。茱蒂丝迳自走向她丈夫,宁愿把有限时间用在照顾他身上,懒得教训她的女仆。
“盖文。”她在床边坐下,轻声唤道。
她就着烛光打量沉睡中的他,轻轻抚摸他的面颊,能见到他又是一身干净真好。
他睁开眼睛,“茱蒂丝?”
“嗯,是我。”她微笑着推开帽儿露出头发,“洗过澡后你看起来好多了。”
他的表情却冷硬,“别指望我会感激你,搞不好你还以为是拨在我脸上的酒把我洗干净的。”
“盖文,你误会我了。那时候我如果过去欢迎你,华特会当场将你杀了。”
“那不就称你心,如你意了吗?”
她瑟缩了,“我不跟你吵,等大家都安全后,我们可以吵个痛快,我见过史蒂夫了。”
“在这里?”盖文说着慢慢坐起身,被单滑落露出他赤裸的胸膛。
茱蒂丝已经很久没有亲近那健硕的胸膛了。他那古铜色的皮肤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茱蒂丝!史蒂夫在这里吗?”
“他本来是在这里,”她调整视线望向他的眼睛,“他回去找他的人了。”
“我的人呢?他们都在干什么?难道都窝在城外醉生梦死?”
“我不知道,我没有问。”
“你会记得问才有鬼呢!”他愤怒地说,“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可能的话——明天。”
“不到一天的时间,你现在又在这里干什么?只要再等一天就没事了,你却又跑来,要是在这里被逮着,你会掀起轩然大波。”
茱蒂丝磨了牙,“除了会挑毛病你还会干什么?我来是因为你被俘了。我冒着天大危险来看你是否受到好的照顾,而你却一逮到机会就骂我、诅咒我,大老爷,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高兴?”
他定睛瞪着她,“你在这里享有不少自由,是不是?你似乎到哪儿都畅通无阻。我怎么知道戴莫里不会在外面等你?”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在骗我吗?”
她扭手摆脱他的握持,“你真会动脑筋呵,你凭什么说我是骗子?从开始就在骗我的是你,你爱怎么想随你便。我根本不该来帮你,也许那样我的日子还会平静些。说起来,当初华特.戴莫里要娶我时,我就该答应他。比起跟你过的日子,那必然是人间天堂。”
“我就知道嘛。”盖文恨恨地咕哝道。
“是呀?你什么都知道。你神通广大,无所不知!”茱蒂丝冷笑,她已气得和他一般盲目。
“夫人!”琼安插口道,“我们得走了。我们已经在这里待太久了。”
“的确,”茱蒂丝同意,“我得走了。”
“是谁等着要护送我老婆回她房间呀?”
茱蒂丝怒目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茱蒂丝夫人!”琼安催促道。
琼安在门边对她主人耳语道,“跟个吃醋的男人理论是没用的。”
“吃醋!一个巴掌打不响,要吃醋也得先会在乎,他根本不在乎我!”她把帽儿拉起遮住头发。
推开们走出小密室后,琼安张口欲言又倏地打住,身子也僵住了。茱蒂丝跟在她身后,抬头去看什么事使她的女仆如此不对劲。
亚瑟就杵在她们面前,双手支臀,脸上神情狰狞。茱蒂丝赶快别开脸,希望他没看见她。
亚瑟踱向她,伸出一只手臂,“茱蒂丝夫人,我得跟你谈谈了。”
前往位于亚瑟位于二楼的房间,是她一生中走过最长的一段路,她的膝盖因恐惧而打颤,更糟的是晨间的恶心这会儿又开始了。她的莽撞行动很可能已破坏了史蒂夫的计划……她不敢去想史蒂夫若无法及时赶来搭救,他们会有什么的下场。
“你真蠢。”一进房内,亚瑟便斥道。
“以前也有人这样骂过我。”她的心跳好快好乱。
“大白天的你居然还去看他!你甚至不会等天黑。”
茱蒂丝低垂着头,一迳盯着双手。
“告訢我,你到底有什么计划?”他突然顿了顿,“我蠢得以为这事会成功。你比我伺候的那个白痴还蠢,告诉我,你打算如何从这个漫天大谎中脱身?”
她不驯地扬起下巴,“别指望我会告诉你任何事。”
亚瑟眯起眼,“受害的是他,你连自己的母亲都忘了吗?我不信任你是对的。我早就知道你不对劲。可是还是被你也弄得半盲目。而今我只怕陷得和你一样深了。你以为华特爵士的计划被破坏,发觉他得不到瑞卫道恩的美人他会怪谁?不是你,夫人,是我。他是个握有权势的孩子。”
“要我同情你?是你把我的生命剁成碎片,害得今天我和家人生活在死亡边缘。”
“那么我们是沟通了。我要你的土地,华特要你的人。”他打住,定定地望着她,“虽然我对你的人也颇感兴趣。”
“你又打算如何从自己制造的混乱中抽身?”茱蒂丝转开话题与他摊牌。
“问得好。我只有一条路可行。我必须让取消婚约之事彻底执行。你不必去晋见国王,只需写一张陈情书表明你的决心。我们会派人陈奏,他必然无法拒绝。”
茱蒂丝半起身,突然一股剧烈的嗯心感袭来,她忙不迭地奔向角落的痰盂,痛痛快快地把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等完全没事后,她才缓缓转身面对亚瑟,“原谅我的失礼。昨天晚上的鱼在作怪。”
亚瑟倒了杯酒还给她,她颤着手接下,“你怀了他的孩子。”他声调平板地说。
“不!我没有!”
亚瑟板起了脸,“要我教人替你检查吗?”
茱蒂丝盯着杯中液体,摇摇头。
“你无法要求废止婚约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怀了孩子。看情况我们陷得愈来愈深了。”
“你打算告诉华特吗?”
亚瑟嗤之以鼻,“那个白痴以为你还是纯洁的小处女,成天谈着你和你们以后的生活。他根本不知道你比他聪明两倍还不只。”
亚瑟钦佩地看着她,“你确实是个才貌双全的女人,我很乐意拥有你。”他笑了笑,随即又一本正烃,“华特迟早会发觉你忠于谁以及孩子的事,问题只在于什么时候。如果我保证带你们出去,你是否肯签署让出四分之一的瑞卫道恩土地?”
茱蒂丝飞快动着脑筋。产业对她并不具多少意义。她该是抓住亚瑟提供的机会,还是耐心等史蒂夫来?如果她拒绝亚瑟,他势必会把真相告诉华特,那他们所有人的生命就危在旦夕——当然华特一定会先享用她。
“好,我答应你。你若把我们全送到安全之地,四分之一的土地就是你的。”
“我无法保证全部——”
“全部,否则免谈。”
“好吧,”他说,“我知道你是当真的。我需要时间安排。你晚上必须下楼去用餐。你若是不下去陪华特爵士,他会生气的。”
茱蒂丝甩开他的手臂,迳自走出房门,他知道她瞧不起他的叛主,忍不住大笑起来。叛什么主,他从来都只忠于他自己。
待房门关上后许久许久,冷寂的房中方才起了一丝骚动。一个干瘪的脏老太婆非常谨慎地,由床底下慢慢爬出来,再看一眼紧抓在手中的银币,她咧嘴笑了。
“银币!”她得意地轻声自语。等主人听完她的报告后会赏她什么?金子!虽然她没全听懂,但她听见亚瑟爵士骂主人是白痴,她还知这他为了蒙特格利女人的土地,打算叛主。还有那女人就要有什么孩子了,这似乎非常重要。
茱蒂丝静静的坐在大厅窗前,目送斜阳落山。和亚瑟谈判之后,她已不再那么恐惧,只要再等一天史蒂夫就会赶到,噩梦就会醒来。
晚餐后她就没再见过华特。他曾邀她一起去骑马,却没带她去,茱蒂丝猜想大概是堡中有事缠住他。
太阳下山,仆役开始上消夜时她开始担心了。华特和亚瑟一直都没露过面,她派琼安去打探消息,唯所得实在有限。
“华特爵士的房门紧闭,门外还有警卫,我用尽各种方法都无法让他们透露半点口风。”
事情非常不对劲!
她和琼安夜里回房时她便意识到,何况她们还听见有人由外头在门上加了横杠,是夜她们几乎都没合过眼。
翌晨,茱蒂丝随便穿了件棕色毛衣裙,省了珠宝首饰,她沉默地等着。门上横杠被取下,一个身着戎装的武士大剌剌地进入她的房间。
“跟我来。”他说。
琼安想跟着一起走,却被粗暴地推到一边,房门又加上了横杠,守卫迳自把茱蒂丝带入华特的卧室。
房门一被推开,她便看见被链在石壁上的亚瑟,她别开脸,胃里起一阵阵翻搅。
“不好看是不是,夫人?”
她抬头看见华特在角落一张椅中,由他模乎的话语,泛着红丝的眼睛与态度可看出他已烂醉。
“可惜我发现你根本不是什么淑女。”他站起身,伫立片刻调整视线,然后晃到靠墙的桌边又倒了杯酒,“淑女应该是诚实且善良——而你,甜蜜的美人儿,只是个臭婊子。”他踱向她,茱蒂丝动也不动地伫立原地,反正她也无处可逃。他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后拉,“现在我全都知道了。”他扭转她的头,强迫她去看那血淋淋的人,“仔细看看他,他死以前可告诉我不少事。”他把她的头拉回去看他,“你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你丈夫,是不是?你来就是为了找他。告訢我,你还会牺牲到什么程度?”
“我会尽一切努力。”她冷静地说。
他笑了,用力推开她,“你真那么爱他?”
“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他是我的丈夫。”
“但是我给你的爱比他所有的更多,”华特含泪吼道,“全英格兰人都知道盖文.蒙特格利,只要艾丽丝.乔特耳斯一人。”
茱蒂丝无言以对。
华特的薄唇扭曲成一抹冷笑,“我不会再跟你理论。”他过去打开房门,“把那家伙带出去丢到猪窝去。处理完后再把盖文爵士带来,照老样子链起他。”
“不!”茱蒂丝尖叫着奔向华特,狂乱地紧抓住他的胳臂,“求求你不要再伤害他,我全都听你的。”
他用力关上房门,“哼,你会听我的,你会当着你那个丈夫的面,任凭我摆布。”
“不!”茱蒂丝无力地反抗。
华特对着她苍白的面孔笑了。他转身拉开房门,看着守卫将亚瑟的尸体拖走,“过来!”华特等房内又剩他们之后命令道,“过来,照你吻你丈夫一样吻我。”
她麻木地摇头,“反正你迟早都会杀了我们,我何必要服从你?也许我的不服从反而能使我们早点解脱。”
“你挺精的嘛,”华特冷笑,“可惜我的打算正好相反,你每拒绝我一次,我就抽掉盖文爵士一块血肉。”
她骇然瞪着他。
“不错,你终于听懂了。”
茱蒂丝什么都不敢想,只祈梼史蒂夫赶快来。门又开了,这回华特不敢冒险,让四名警卫链着盖文架入房内。
盖文来回打量华特和他妻子,“她是我的人。”他咬牙切齿这,跟着上前一步。一名警卫用剑柄狠狠敲挈他的后脑,他立即瘫倒在地失去知觉。
“链起来!”华特命令。
泪水涌上茱蒂丝的眼眶。泪水为了盖文的勇敢,虽然被链着,他仍不放弃反抗,虽然一身瘀伤,饿得虚弱无力,他仍要反抗到底。她能置他于不顾,只为一己安危吗?她唯一的机会就是拖延时间直到史蒂夫赶到。她会听凭华特的摆布,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他看见她眼中的认命神色,“聪明的决定。”待盖文被键在墙上,守卫离去后,他倒了杯酒泼在盖文脸上,“醒醒吧,朋友,你甭想睡过这一阵精釆节目,你在我的地牢里住了不少时日,我知道你在那里无法好好享受你老婆。看看她,可爱吧?我已准备好为她发动战争,现在却省了麻烦。”他伸出一只手,“过来,亲爱的。到你主人这里来。”
盖文突然抬腿踢向华特,这个小矮个不及闪避,被狠狠地踢个正着。沾满亚瑟血的皮鞭仍置于一旁桌上,华特一把抓起皮鞭,对着盖文的脸颊油过去,皮开肉绽鲜血涌现,然盖文却浑然不觉,他再次抬腿前阳,但华特早已躲得远远的。
当华特再次举鞭时,茱蒂丝奔到她丈夫身前,张开双臂护住他。
“走开!”盖文对她咆哮,“我自己会打我的战争。”
茱蒂丝只嗤之以鼻,他的双手都被铐在石壁上,那儿还溅着另一个人的鲜血,而他还以为他能抵得过一个疯子。
她移到一边,“你要什么?”她冷声质问华特,感觉到盖文的目光就烧灼着她的背脊。
“过来。”
茱蒂丝犹豫一秒,知道必须服从,她咬牙握住他伸出来的手,硬压住恶心的感觉。
“多可爱的小手啊,”他把她的手举到盖文面前,“怎么,没话说了?”
盖文望向茱蒂丝,她立即感觉到背脊升起一阵寒意。
“亲爱的,我相信我们都想多看看你可爱的身体。”华特转向盖文,“我经常欣赏,也经常享受,她真是为男人而生的。唔,我是不是该说是为了无数男人而生?”华特冷冷地望向茱蒂丝,“我说你得让我们看看你那身衣服下,都藏着什么样的宝贝。你会不会在乎你丈夫,宁愿剥夺他欣赏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颤抖着双手,茱蒂丝开始解衣扣,她要尽可能拖延时间。
“嘿!动作怎么这么慢!”华特咕哝道,甩了酒杯一把抽出长剑,划破她的外衣,再伸手扯掉她的内衣,他的指甲划过她颈项柔软的肌肤,留下几道红印。她无助地裸程立于他面前,瑟瑟颤抖着。
她企图弯身尽可能遮掩自己,但华特抵着她肚子的剑使她不得不站直身子。
她雪白的丰满胸脯挺立着,腰间仍是纤细,尚未显现怀孕的迹象,她的腿修长优美。
华特痴迷地望着她良久,她比他想像中的还要迷人。
“美得值得开杀戒。”华特喃喃自语。
“我要宰了你!”盖文怒吼着,猛力拉扯铁链。
“你?”华特大笑,“你能做什么?”他搂住茱蒂丝的腰,强迫地转向她丈夫,一手玩起她的乳房,“你以为你能把铁链从墙里拔出来?好好欣赏她吧,这将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的手滑向茱蒂丝的小腹,“再瞧瞧这个。现在它还是平的,但是要不了多久它就会随着我的孩子一起成长。”
“不!”茱蒂丝大叫。
他收紧箍住她腰的手臂,直到她无法呼吸,“我在这儿种下我的种,它正在慢慢成长,想着这个下地狱去吧!”
“我绝不会想你碰过的女人。”盖文看着他妻子说。
华特一把推开茱蒂丝,“你会后悔说了这话。”
“不!不要!”茱蒂丝尖叫着想拦住举剑向盖文逼近的华特。
由于华特已醉得很厉害,同时盖文也闪身避开,所以剑锋砍过去时离盖文的身子还有好大一截距离,“不许动!”华特喝道,举剑瞄准盖文的脑袋,不过由于手在颤抖,所以只是剑身击中盖文的耳朵,他的头跟着倾向前。
“你睡着了吗?”华特尖叫着甩开长刘,空手去抓盖文的喉咙。
茱蒂丝没有浪费一秒钟,立即奔向长刘,想也不想便两手执剑,使尽全力对着华特的背上砍下去,他一动不动地僵了半晌,然后非常缓慢地回头望向茱蒂丝,再倒了下去。
她困难地吞咽着,过了好半天才意会到她杀了人。
突然间毫无警告之下,石塔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她没有时间可再浪费,抓起仍挂在墙上的钥匙,迅速过去为盖文打开手铐,这时他也开始转醒。
盖文在瘫倒前稳住自己。他睁开眼睛看见他妻子就光着身子站在一旁,雪白的肌肤上布满殷殷血迹,华特背上插着长剑就倒在他脚边。
“遮住你自己!”他气愤地斥道。
混乱之中,茱蒂丝早忘了自己的裸程状态。她的衣服已破碎不堪地堆在地上,无法提供任何遮掩效果,她打开床脚一只木箱,里面全是华特的衣服。她犹豫了一下,实在不想碰他的东西。
“喏!”盖文把一件羊毛衬衫塞给她,“你还怕穿他的衣服?”他迳自踱到窗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老实说她也发不出声音,手刃一条生命对她是个惊人的打击,感觉就像有块千斤大石压在胸口。
“史蒂夫来了,”盖文宣布,“他在城墙下挖了地道,把石墙轰垮了。”他踱向华特,脚踩在他背上抽出长剑,“你砍断了他的脊椎,”他冷静地观察道,“以后我得小心自己的背后,你挺有两下子的。”
“盖文!”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叫唤。
“雷恩!”茱蒂丝轻呼,泪水开始在眼中积聚。盖文拿掉门内的横杠。雷恩跟着就一拐一拐地冲进来。
“你没事吧?”雷恩抓住他哥哥的肩膀,激动地问。
“没事,史蒂夫在哪里?”
“下头,跟其他人一起。城墙一倒,要攻陷城堡就易如反掌。女仆和你岳母跟约翰在下面等着,但我们找不到茱蒂丝。”
“她在这里,”盖文冷声道,“我去找史蒂夫,你照顾她。”他兀自离开房间。
雷恩踏进房内后,起先并没看到坐在床脚木箱上,身穿男人衣服的茱蒂丝。她两条长腿裸露在衣摆下,泪眼汪汪地仰望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令他心酸,“茱蒂丝。”他对她伸出手臂。
茱蒂丝毫不犹豫地投入他怀中,寻找安慰,抽泣声由她喉间逼出,“我杀了他。”她大叫,声音歇斯底里。
“谁?”
“华特。”
雷恩紧紧搂抱住她,她的双腿几乎都离了地,“他是不是该杀?”
“我没有权利杀他!上帝——”
“嘘!”雷恩命令,“你只是做了必须做的事,告诉我,墙上都是谁的血?”
“亚瑟的,他是华特的卫戍长。”
“别哭了。一切都没事了。到楼下去,你的女仆会帮你穿衣服。”他不想知道为什么她的衣服会稀烂地堆在地上。
“我母亲还好吗?”
“好得很,她看约翰.巴赛德好像见了上帝似的。”
“你亵渎神只!”
“我没有,有的话也是你母亲,你若见她在他脚边点蜡烛,你会怎么说?”
她张口欲言,旋即又笑了,泪水自由地在她脸上奔流,她用力搂抱住他,“我好高兴能再看到你。”
“你老是偏心。”门口传来一本正经的话声。
她抬头望见迈尔斯,而他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裸露的双腿。她经过太多波折已不会再脸红。雷恩一放下她,她立即奔向迈尔斯。
“很糟吗?”他紧紧拥着她问道。
“不只是很糟而已。”
“唔,我倒有个好消息可以让你高兴高兴,”雷恩说,“亨利王下令召你入宫晋见,他似乎听说了婚礼的事,想见见我们的金眼小嫂子。”
“入宫?”
“放下她!”雷恩佯装恼怒地对迈尔斯大吼,“你抱她太久已超过兄弟之情。”
“我受不了她这种新装的诱惑嘛,希望它会广泛流行。”迈尔斯依依不舍地放她下地。
茱蒂丝仰首打量他们,开颜笑了。可是泪水也再次滑落,“能再见到你们两个真好。我这就去换衣服。”她转身欲去。
雷恩卸下身上的斗篷,把她密不透风地包起来,“去吧,我们会在楼下等你。我们今天就离开,我不不想再看到这个地方。”
“我也一样。”茱蒂丝轻声接口道,虽未曾再回过头,然而那血淋淋的房间已深烙在她脑海中。
“你知道孩子的事了?”并肩走在戴莫里城堡内,史蒂夫问盖文。
“我听说了,”他冷声道,“走,我们到阴暗处去坐坐。我还不习惯阳光。”
“他们把你关在地牢里?”
“嗯,几乎一个礼拜。”
“你看起来并没怎么挨饿嘛!他们有给你食物吃?”
“没,是茱——我老婆和她女仆送食物给我。”
史蒂夫抬头望向楼梯。“她来这里冒了很大的险。”
“她冒什么险?她要戴莫里就跟他要她一样迫切。”
“我跟她谈话时似乎不是这样子。”
“那就是你错了!”盖文激动地说。
史蒂夫耸耸肩,“反正这是你的事。雷恩说国王召你们进宫。我们不妨一起走,我也得进宫去见他。”
盖文累到骨髓深处,只想倒头大睡一场,“亨利王要见我们干什么?”
“他要见你老婆,同时赏一个给我。”
“你要结婚了?”
“嗯,一个憎恨全英格兰的富有的苏格籣女继承人。”
“我知道被自己老婆憎恨是什么滋味。”
史蒂夫露齿笑了。“差别在于你会在乎,我却不。如果她敢不规矩,我就把她锁起来,永远不再看她一眼,我会对外扬言她不会生育,然后领养个儿子来继承她的土地。如果你不满意你那个老婆,何不也如法炮制?”
“永远不再看她一眼?!”盖文脱口而出,当史蒂夫大笑起来,居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她沸腾了你的血液?你用不着告诉我,我见过她。你知道吗?我见她对你泼洒后曾经威胁过她的性命,她居然抓住我的刀,哀求我给她解脱。”
“你被耍了,”盖文嫌恶地说,“就跟雷恩和迈尔斯一样。他们坐在她脚边,傻眼崇拜她,简直蠢到家了。”
“说到崇拜,你怎么打算处置约翰.巴赛德?”
“我应该把她嫁给他。如果海伦夫人跟她女儿一样,他的日子就有得受了。这点惩罚对他的行为简直是便宜了他。”
史蒂夫放声大笑,“你变了,老哥。茱蒂丝把你迷倒了。”
“是啊,就像中邪似的。快,咱们去催大家快收拾,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回到盖文原先驻扎的营地后,茱蒂丝偷偷溜出营区,躲到一旁林中贯穿而过的溪流旁,找个隐密的地点坐下来,静静享受片刻安宁与独处。
“你出来找清静呀。”
她居然没听见有人接近,她抬首望见雷恩正对她笑着。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会走,我不想打扰。”
“不,过来陪我坐一会儿。我只是想离开噪音和人群一会儿。”
他在她身旁坐下,长腿前伸,背靠着树干,“我原本希望你和我老哥之间情况会好转,可是看样子似乎一点进展都没有。你为什么要杀戴莫里?”
“因为我没有选择余地,”茱蒂丝眼中呈现泪光,“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是件很恐怖的事。”
雷恩耸耸肩,“有时候却是必要的。盖文有什么反应?他没跟你这样解释吗?他有没有安慰过你?”
“他根本没跟我说过几句话,”她脱口而出,“咱们谈点别的事吧。你的腿好一点没有?”
雷恩张口欲言,两人突然听见对岸传来笑语声,不约而同循声望去。海伦和约翰.巴赛德正携手,漫步于水边。茱蒂丝想叫她母亲,但为雷恩所阻止。他不以为这对恋人愿意被打扰。
“约翰,”海伦满含爱意地仰望着地,“我怕我会承受不了。”
约翰温柔地为她拨开额前散发,“我们必须承受。眼看你嫁给别人,对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别说了,我连想都受不了。难道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约翰用手指按住她的唇,“不,不要再说了。我们是无法结合的。眼前剩下的只有短短几个小时——而已。”
海伦环抱住他的胸膛,尽可能地紧抱住他。约翰也回以相同的激动,差点没把她挤扁,“我宁愿抛弃一切。”
“若是能拥有你,我亦甘愿放弃一切。”他把脸埋在她发间,“走吧!在这里会被撞见的。”她无奈地点点头,两人互相拥抱着缓步而去。
“我不知道……”许久之后,茱蒂丝终于开了口。
“这种事情经常会发生。他们会淡忘痛苦的。盖文会替你母亲找个合格的丈夫,他会填补她的床。”
茱蒂丝忿忿地转向他,“合格的丈夫!填补她的床!你们男人还会不会想点别的事?”
雷恩惊异地看着她。她以前从来没对他动过气。令他想望的不只是她的美貌,还有她高昂的精神。他再次感觉到爱意在内心滋生。他笑了,“对于女人,能想的事实在有限。”他半嘲弄正经地说。
茱蒂丝本想抗辩,但发觉他眼中的笑容和颊上的酒窝,不觉地跟着笑了,“他们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完全没有。约翰的父母甚至不是贵族出氐,而你母亲嫁了个伯爵。”他按住她的手臂,“盖文会替她找个合格的好丈夫,你不必担心太多。”
茱蒂丝没有回答。
“我得走了,”雷恩笑笑地说,挣扎起身,“该死的腿!上回被砍了一斧头也没有这样痛死人过。”
她抬眼望向他,“至少我帮你接正了。”
想起她整治他腿时的剧痛,雷恩畏缩了,“我可受不了你那高超的医术。以后我会记得受伤时躲你远远。你要现在回营里去吗?”
“不,我再坐一会儿。”
他环顾四周。这儿看似很安全,但他还是不放心,“日落前一定要回去。那时候我若没看你回去,我会过来抓你回去。”
她点点头,又望向清澈的潺潺流水。
“你打算对她怎么办?”雷恩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弄进盖文帐中的一张椅子。史蒂夫就在一旁磨他的刀子。
盖文则在帐中另一头埋头苦干,自从离开城堡后他就吃个不停,“你似乎过分关心我的老婆了。”他挑衅道。
“你似乎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雷恩啐道,“她为你杀了人。这对女人而言不是件小事——而你居然没跟她解释,也不安慰她。”
“我几个弟弟已经给了她那么多安慰,我还能给她什么?”
“她在别处得到的并不够。”
“要不要我叫随从拿剑来?”史蒂夫嘲讽道,“还是你们要全副武装?”
雷恩立即放松了,“你说得对,二哥。我只是希望咱们老大理智点。”
盖文狠狠瞪一眼雷恩,然后又埋头大吃。史蒂夫看着盖文吃了一阵子,“雷恩,你是想介入盖文和他老婆之间吗?”
雷恩耸耸肩,调整他那条尚未痊愈的断腿,“他没有好好善待她。”
史蒂夫了解地笑了。雷恩向来好打抱不平,看来这会儿他老毛病又犯了。受不了帐中窒人的沉寂,雷恩索性一跛一跛地冲出去。盖文看着他的背影,终于酒足饭饱推开食物。
“她怀了那家伙的孩子。”过了一会儿,盖文突然说。
“戴莫里的?”史蒂夫在他点头后吹了声口哨,“你准备把她怎么样?”
盖文坐在椅中的身子往下溜了半截,“我不知道。雷恩怪我不安慰她,可是我怎么安慰。她杀了她的爱人。”
“她是被迫的吗?”
盖文抱住脑袋,“我想不是。不,她不可能被迫的。她在堡里享有相当自由。我在地牢时她去看过我,被移到地窖后她也去过一次,她如果是被迫就不可能那么自由。”
“这话倒不假,但她去看你不也意味着她想帮你吗?”
“我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她似乎就像墙头草,谁拥有她就向着谁。我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要什么?在戴莫里面前她百依百顺,到了我面前,她又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可以宣称孩子是别人的,然后把她锁起来。”
“不!”盖文几乎是用喊的在抗议,旋即别开脸。
史蒂夫笑了。“你还是放不下她?她很美,但世上的美女多得是。你扬言永爱不渝的艾丽丝怎么样?”
盖文只对史蒂夫一人坦承过艾丽丝的事,“不久前她嫁给艾德默.乔特耳斯了。”
“艾德默,那个蠢材!你没跟她求婚吗?”
盖文的沉默就是他的回答。
史蒂夫把小刀插回腰间,“女人根本不值得你费心。只管跟你的老婆睡觉,不要多想其他。”问题讨论至此,他霍然起身,“我要去睡了。明天见。”
盖文孤独一人坐在帐中,黑幕迅速向他笼罩下来。把她锁起来,他想着。既然她怀了别人的孩子,他是可以这么做,但要他永远不见她,他就不敢想像了。
“盖文,”雷恩打断他的思绪,“茱蒂丝回来没有?我告诉她日落前一定要回来。”
盖文咬牙切齿地站起身,“你干嘛那么关心我的老婆?她在哪里?我去找她。”
雷恩对他哥哥笑了,“溪边,从那里过去。”他还特意指出方向。
茱蒂丝跪在溪边,无聊地拨弄着沁凉的溪水。
“天都要黑了,你怎么还待在这里?”
她骇然抬首,望见盖文就神色莫测高深的站立一旁。
“我对这个森林可不熟悉,谁知道今天不会有隐藏的危险。”
她起身,抬头挺胸,“那不正称你心吗?死了老婆总比不名誉的好。”她撩起裙摆与他擦身而过。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我们必须平心静气地谈谈,不要再做无意的争执。”
“你我之间除了愤怒外还有什么?有话就快说——我累了。”
他的面容柔了,“是不是肚子里的孩子累着你了?”
她的双手立即抚向肚子。然后不驯地扬起下巴,“这孩子永远不会成为我的负担。”
盖文望向溪对岸,仿佛心里在矛盾挣扎着什么,“虽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相信你把自己给了戴莫里的本意良善。我知道你不爱我,但他也俘虏了你的母亲。光是为她一个人,你还是会冒这个险的。”
茱蒂丝点点头,微微蹙起眉头。
“我不知道你来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戴莫里对你很好,而你正需要温情。也许在新婚之夜时,也……也会对你温柔。”他顿了顿,叹口气,“至于孩子,你可以留下来,我不会把你锁在高阁,虽然我也许应该那么做。若是真相走漏,受指责的将是我。我会把那孩子当自己的看待,长大后他可以继承一部分你的土地。”盖文专注地凝视她,“你一点意见都没有吗?我已经尽可能坦诚且……公平。我不相信你还会需求更多。”
茱蒂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公平!坦诚!你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字的意义!看你自己说的是什么。你愿意相信我来这里是出于善意,但此后你就一直在侮辱我。”
“侮辱你?”盖文骇然问道。
“没错!侮辱我!你真以为我生下来就爱作践自己,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给那个俘虏我丈夫和母亲的人?喔,你就是这么想!你说我需要温情!是的,我需要,非常非常需要,因为你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丝一毫。但我还没肤浅到仅为一丝体贴和关怀,就背叛我对上帝的誓言。我曾经破过一次誓。但绝不会有第二次。”她别开脸,面颊因回忆而涨红。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盖文的脾气也上来了,“你根本是在胡言乱语。”
“你暗示我是个淫妇。难道这也令你费解?”
“你要我说什么?你怀了那家伙的孩子是不争的事实。我没把你锁起来,你应该知道感激才对。”
茱蒂丝冷冷地看着他。他根本不问孩子是否是他的,就愚昧地听信华特之言。她如果否认与华特睡过,他会相信吗?她根本没办法证明自己的话。
“没话可说了?”盖文紧抿着嘴。茱蒂丝则一味瞪视着他,噤口不语,“那你是同意我的条件了?”
“你说以后给我孩子一部分我的土地,你自己却没什么牺牲。”
“我留下了你!我根本可以把你锁进塔楼的。”
她笑了。“你随时都可以那么做。男人就有这个权利。我不是傻子,你只会在还要我时留下我。等厌倦了后你还是会把我一脚踢开。我不只要我的孩子有继承权,我还要其他承诺。”
“你要酬佣?”
“是的,偿付我陪你睡觉的代价。”这话实在伤人,她的心在哭泣,但拒绝形之于外。
“你要什么?”
“我要你让我母亲嫁给约翰.巴赛德。”
盖文瞪大了眼。
“你现在是她最近的男性亲属,”茱蒂丝指出,“你有这种权利。”
“约翰.巴赛德是——”
“不要告诉我,我很清楚。你看不出来她有多爱他吗?”
“这跟爱又有什么关系?要考虑的是产业和财务的合并。”
茱蒂丝将双手按在他手臂上,金眸恳求着。“你不知道没有爱的生活是什么滋味。你已把你的爱给了别人,我已经没有机会。但我母亲从来未爱过任何男人像爱约翰这样。只有你有权给予她最需要的。我恳求你,不要因为你对我的恨意阻碍你让她拥有快乐。”
他定睛打量她。她是这么美,而他看到的也是个孤独的女人。他真的对她太过残酷了,致使她需要华特.戴莫里,纵使是短暂的片刻?她说他已把爱给了别人,然此刻他却想不起艾丽丝的容貌。他激动地纳她入怀,回忆起她被野猪逼上树时曾是多么害怕。那么脆弱——而她却只身迎击,好似她能独力搏龙。
“我不恨你,”他轻声说道,紧拥着她,把脸埋在她发中。雷恩曾问他哪里错了,而今他也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如果她怀了别人的孩子,难道不是因他丢下未受保护的她?在他们短暂的婚姻中,盖文记得自己只有一次善待她。就是他们在森林里共度的那一天。而今良心在折磨他。那天他对她殷勤求爱,只是为了哄骗她上他的床,他只自私地想到自己。
他弯身拦腰抱起她然后席地而坐,将她横抱在怀中,“告诉我堡中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她不信任他。每回她才刚信任他,他就会拿她的话来反击她。但是在他怀中的感觉真棒。这种感觉也是我们唯一分享的,茱蒂丝想。我们之间存在的只有肉欲?没有爱,没有体谅——或者最基本的信任。
茱蒂丝耸耸肩,拒绝透露任何事,“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最好还是把它忘记。”
盖文皱了眉,想逼问她,更想沉浸在她的温暖中,“茱蒂丝。”他俯身亲吻她。
她的手臂环上他的颈项,把他拉近自己,在他的接触下脑袋中呈现一片空白。被遗忘的是体谅和信任的念头。
“我好想你,”盖文埋首她颈间耳语道,“你可知道,我在戴莫里的城堡中第一次看到你时,我以为我死了?”她仰首让他恣意攻击她的颈项,“你像天使般给那……地方带来光亮和空气,以及你的美。我不敢碰你,怕你不是真的——又怕你是真的,如果我一碰你就会被击溃。”
“我是最真实不过了。”茱蒂丝笑了。
他呻吟一声,捧住她精致的脸蛋深深地吻住,“你的笑容比钻石还稀少,还珍贵。我很少看到你笑。”他的面容为乍起的回忆而黯然,“当我看见戴莫里碰你时,我真恨不得杀了你们两个。”
她骇然瞪着他,然后想推开他。
“不要!”他大叫,把她搂得更紧,“你宁愿慷慨地把自己给他,也不愿施舍一点给我——你的丈夫吗?”
虽然她的姿势不方便,但她还是设法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他目光炯炯地瞪着她,将她的小手抓在巨掌中硬捏起她的手指。蓦然之间,他又把她的手拉到唇谤亲吻。
“你是对的。我的确是个傻瓜。它己成事实,也过去了。我们只要前瞻未来,只看今天,不要再回顾前尘。”他的唇狠狠地攫住她,不顾她的挣扎,迫不及待地开始解她的衣服。
愤怒在他游移的双手下融化,她唯一仅存的意识是要好好爱他。经过生死难关这一度欢聚似乎成了侥幸中的奇迹。她无暇顾及其他,也不想顾虑任何事,只要抓住这珍贵的一刻。
第九章
在生死爱恋挣扎的同时,乔特耳斯堡内亦蕴酿起另一剧变。
艾德默最恨晚餐时被打扰,但一听到康丝登的名字,他立即丢下叉子跟那个妖冶的女仆走。一进房他立即摔上房门,顺手上了横杠,眼睛盯着康丝登,无视于一旁神色紧张的两名女仆。
“我甜蜜的康丝登,原来你没有死。”艾德默抬起她的下巴,虽然她的脸上瘀肿未退掩住了她的美,但她会痊愈的。“这对眼睛已缠绕了我多时。”
他听见身后一阵小骚动,回头看见两名女仆企图偷偷挪开横杠想溜走,“干嘛!”他贵手揪住最靠近他的凯拉蒂的手臂,“你们要去哪里?”
“回去工作呀,老爷,”布兰姬颤声应道,“我们是您最忠诚的仆人。”
艾德默用力将凯拉蒂推倒在地,“你们以为把她带来就没事了?说!她都躲在哪里?”
布兰姬和凯拉蒂互相看了一眼。她们没料到会这样,以为摆脱了康丝登就能独占乔斯。她们只希望回复过去的日子,有乔斯逗她们,跟她们做爱。
“我——我不知道,老爷。”布兰姬结巴道。
“你以为我是傻瓜?”艾德默举步逼近她,“一定有人把她藏匿起来,否则我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存在,堡中也不可能没有闲言闲语。”
“不,老爷,她——”布兰姬吓得脑筋打结,无法及时编出合理的谎言。
艾德默停住脚步,望向趴在地上的凯拉蒂,“你们想保护谁?”他揪住布兰姬的手臂,粗暴地往后扭。
“老爷,你弄痛我了!”
“你要是敢骗我,我就不只是会弄痛你而已。”
“是厨房的贝恩把她藏起来的。”凯拉蒂大声叫道,想保护她的朋友。
艾德默松开了布兰姬的手臂,停下来思索。他知道贝恩是个坏脾气的糟老头,虽然贼头贼脑的,但他睡在厨房里。他既没隐私,自然也不可能有办法藏个人。否则堡中一定会蜚短流长。
“胡扯!”艾德默冷声斥这,缓步向她逼近。
凯拉蒂手脚在地上爬着拚命往后退,“老爷!”她全身都在打颤。
“这是你最后一次扯谎。”他拦腰抓起她。她看见他把她往窗口带,拚命挣扎起来。布兰姬呆若木鸡地看着艾德默硬将活生生的凯拉蒂抛出窗外。她跌下三楼的惨叫声几乎撼动了四壁。布兰姬呆瞪着眼瘫在地上。
“你说,”艾德默转向布兰姬,“是谁藏匿她的?”
“乔斯。”布兰姬的声音细若蚊蚋。
听到这名字,康丝登立即抬起头,“不是!”她无法忍受乔斯被出卖。
艾德默笑了,“那个小白脸歌手?”他都忘了他,那天就是乔斯把她的尸体带走的。“他睡哪里居然能藏她这么久而不受注意?”
“马厩上的小阁楼。”布兰姬呆滞地回答道,眼睛始终盯着窗口。不久前凯拉蒂还活着,而今却了无生气,支离破碎地躺在下头。
艾德默满意地点点头,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他向她迈进一步,她立即后背抵着门。
“不要,老爷,我已经告诉你实话了,”他继续向她逼近,脸上带着冷冷的笑容。“我为您带来康丝登,我是忠于您的。”
艾德默就是喜欢她的恐惧;这证明他的强壮。他贴着她站立,用一只肥手抚摸她的下巴。她眼中噙着泪水,恐惧的泪水。当他殴打她时,他仍笑容不减。
布兰姬跌仆在地上,一手捂着脸,一边眼睛已经瘀紫了。
“滚,”他放声大笑,拉开房门,“这回给你点小教训,下回就不会这么便宜你了。”
房门还没全开,布兰姬就已连滚带爬地逃出去。她奔下楼,奔出庄园大屋。她继续奔过庭院,一路狂奔出城。她没理会城墙上守卫的喊叫,只知道她要远离与乔特耳斯堡有关的一切。直到身上痛楚难当,她才终于停下脚步。然后她继续步行前进,始终不曾回过一次头。
乔斯偷偷藏了四个李子在紧身衣内;他知道康丝登最爱新鲜水果了。他一路吹着口哨踱向马厩,一看见靠在墙上的梯子整个人便僵住了。近来他都特别小心地把梯子搬开藏好,不在时马夫的妻子则会替他把关。难道……不,康丝登!
他狂奔过去,三步并两步地爬入小阁楼。眼见空荡荡的小房间里少了她的笑靥,他整个人都凉了。他知道康丝登不可能独自离开。她太胆怯,太害怕了。不知何时泪水模糊了他的眼。他该到哪里去找她呢?
他并不意外艾德默会站在梯子底下等他,身边还带有两名武装警卫。“你把她怎么样了?”乔斯跃下最后几级,双手勒住艾德默的脖子。
艾德默的脸都变白了,他的手下才终于拉开乔斯。艾德默吃力地爬起身,嫌恶地看着身上被扯破的衣服,“你得为此付出你的生命。”
“你这个猪猡,你究竟把她怎么样了?”
艾德默倒抽口气。以前从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他扬手甩了乔斯一个耳光,手上戒指划破了他的嘴角,“你必须付出代价。把他带到暗牢去。”
康丝登了无生气地坐在艾德默卧室的窗口。她是再也见不到乔斯了,他再也无法把她搂在怀中,告诉她他爱她比月亮更爱星星。唯一的希望是他能设法逃走。她祈梼布兰姬有去警告乔斯。她知道布兰姬喜欢乔斯,也经常听见她在马厩下头叫他。布兰姬一定会去警告乔斯,他们在一起会安全的。
康丝登一点也不嫉妒。事实上她只要乔斯快乐,他若要她为他死,她会义不容辞。反正这条贫贱的命留著有何用?
底下广场的骚动和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两名孔武有力的武士半推半拉着兀自挣扎的乔斯,就在她注视的当儿,一名武士用力拳打乔斯的锁骨致使他跌仆在地上。他困难地挣扎起身。康丝登想喊他,但她知道那只会加重他的危险。可是他似乎意识到她,突然转身望向窗口。康丝登立即举起手。泪眼模糊中,她看见他下巴挂着血迹。
当警卫扳转乔斯的身子拉他前行时,她骤然明白他们要他上哪儿去。心跳猝然停了。暗牢是种恐怖的装置;那是间在硬岩中挖空成罐状的密室,囚犯将用滑轮送下去,一旦进入之后,他既不能坐亦不能站,只能半蹲踞着,后背和颈子永远得弯着。那里头空气稀薄,犯人通讯得不到食物和水。任何人在里头都维持不了几天,只有最强壮的人还勉强能撑得久一点。
康丝登眼看着警卫将乔斯绑在滑轮上,送入暗室中。石盖关上后,她仍定睛凝望片刻方才调开视线。而今希望全无了。明天乔斯一定会死,他若能熬过今夜,艾德默也会另想苦刑活活整死他。
桌上摆着精致的水晶酒杯组和酒瓶。她思绪空白地踱过去,砸碎了酒瓶捡起一块碎片,然后再踱回窗畔。
这是个悦人的仲夏白昼。当水晶碎片划破她的手腕时,康丝登几乎没有感到疼痛。看着鲜血由体内涌出,她的心异常地感到平静,仿佛终极的解脱,“快了,”她轻声自语,“我很快就会去陪你了,我的乔斯。”
康丝登切了另一边手腕,然后平静地靠向窗壁,一手置于腿上,一手扶着窗棂,她的鲜血一滴又一滴殷红了窗台。一阵柔风拂过她的发,她笑了。她记得与乔斯共度的每一刹那,记得他曾对她说的每一句爱语。
逐渐地,她的思绪变得慵懒。感觉她好似要睡着了。康丝登阖上眼睛,微微牵起一抹笑容,迎着阳光,和着轻风,思绪不再……
“孩子!你还好吗?”沙哑的声音轻唤着乔斯。
他头昏脑胀,几乎听不仅言语。
“孩子!”那声音又在呼唤,“回答我!”
“嗯,”乔斯努力挤出声音。
回应他的是重重的叹息声,“他还好,”一女人在说,“把这个绑在你身上,我会拉你上来。”
乔斯难过得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女人的双手导引他的身体通过瓶颈,进人沁凉的夜空。空气——数小时来头一次呼吸开始清醒他的脑袋。他的身体酸麻僵硬,脚一及地他便僵着手指解开滑轮的系带。
马夫和他的胖老婆爱怜地看着他,“乖孩子,”她说,“你必须立刻就走。”她搀扶着他踱向马厩。
每踏出一步,乔斯的神智便更清醒一些。最近他才体会到爱,自然也从不知何为恨。而今走在黑暗的大地上,他抬首望向艾德默洞黑的窗口。他恨艾德默.乔特耳斯,他知道那个猪猡正和康丝登躺在一起。
进了马厩,马夫太太又开口了,“你必须赶快逃。我先生会帮你出城。喏——我替你准备了袋干粮。节省点吃可以维持好几天。”
乔斯皱了眉,“我不能走,我不能丢下康丝登不管。”
“我知道你不知道是不肯走的,”老妇说着转身子要乔斯跟她走。她点燃墙上另一根蜡烛,带他进入一个空的畜栏。一块布盖在几捆干草上,她缓缓掀起那块布。
起初乔斯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他曾见过康丝登这样,只是那时候他以为她死了。他跪在她身旁,将那瘦弱的身子拥进怀中,“她好冷,”他权威的说,“快拿些毯子来。”
老妇按住乔斯的肩头,“全世界的毯子都暖不了她了,她死了。”
“不,她没死!她以前也这样过——”
“不要折磨自己,这女孩的血已流干了。”
“血?”
那老妇掀起布,抬起康丝登了无生息的手腕,那儿血管暴露张着。乔斯呆视良久,“谁干的?”
“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没有人逼她。”
乔斯再望向康丝登惨白的脸,终于明白她真的走了。他俯身亲吻她的额头,“现在务于得到安宁了。”
“是的,”老妇松了口气。“你得赶快走了。”
乔斯力大无穷地推开老妇紧抓住他的手,坚决地踱向庄园大屋。穿过大厅里横躺的武士,抽出壁上的长剑,他足踏软鞋无声无息地上了四楼。
艾德默的房门口有名警卫正睡得香甜。乔斯毫不犹豫将他一剑穿心;他并不喜欢杀人也从没剥夺过任何人生命,但他不能冒任何险,以他目前状况是绝无机会抵挡一名武士。艾德默的门没销;他觉得在自己堡中自己房中安全得很。乔斯冷静几乎毫无感觉地抓起艾德默的头发。艾德默倏地张开眼——一见是乔斯更瞪大了眼,“不!”
这是艾德默此生最后一句话。乔斯将长剑划过这位残忍无道的伯爵的喉咙。艾德默运死了都还教他恶心。他把长剑往床边一丢,扭头往外走。
艾丽丝无法入睡。自从那个吟游诗人不再上她床,几周来她就不曾好好睡过。她一再威胁他都没用,他总是不发一言看着她。老实说,她反而对这个如此对待她的男人有了极大的兴趣。她溜下床被了件罩袍悄然进入走道,立即意识到不对劲。艾德默的房门敞着,门日警卫的坐姿也奇怪。她谨慎地悄悄走过去,就在这时一个男人走了出来,目不斜视地迳直朝她行来。
她先看见他身上的血,随后才看清他的脸。艾丽丝倒抽口气,一手抚在喉咙上。当他在她面前停步时,她几乎认不得他。他已不再是个笑口常开的男孩,而是个冷峻无畏地看着她的男人。恐惧的寒意由她背脊升起,“乔斯。”
他兀自经过她,仿佛没看见她或不在乎看见她。他走后艾丽丝缓步进入艾德默的房间。当她看见艾德默仍冒着鲜血的尸体时,她笑了。
艾丽丝踱到窗前一手按在窗棂上,那儿还浸有稍早另一人无辜的鲜血,“寡妇。”寡妇!现在她拥有一切——财富、美貌、以及自由。
一个月前她写了无数封信,恳度受邀进亨利王的宫廷。邀请函来时,艾德默还笑她,说拒绝花这种钱。实际上,是他在宫廷便不能像在自己堡中,高兴就把女仆抛出窗外。现在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进入宫廷。
那儿还会有盖文!是的,她也一道安排了。那个红发婊子霸占他太久了。盖文一朝是她的,永远都是。如果她能完全除掉他那个老婆,他就全是她的了。他不会拒绝给她金镂衣。不,盖文什么都不会拒绝她。她不是向来要什么有什么吗?现在她又要盖文.蒙特格利,而她势必得到。
底下有人走动吸引了她的注意。乔斯正朝上城墙的石阶行去,背上斜背着他的琵琶和一个大布袋。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她轻声说道,“现在我就回报你。”她没叫警卫,只是伫立原地计划自由后的未来。乔斯帮了她许多,不单单是财富与权势,最主要的是盖文。
帐内燠热难当弄得盖文睡不着,他索性起身穿衣,一边打量睡得安详的茱蒂丝,脸上挂着挚爱的笑容。大半夜他们都在做爱,而今她累惨了。可是他却不。非但不累,反而精神抖擞。爱茱蒂丝似乎能燃起他的生命之火,解放所有压力,使他无所顾忌,生龙活虎。
他由箱中取出一件天鹅绒斗篷,掀开被单将她包起。她像孩子般立即偎近他,他把她抱出营帐,对守夜的警卫点点头,踱向森林。他俯首亲吻她红艳的芳唇。
“盖文?”
“对,是盖文。”
她埋在他肩上笑了,不曾睁过限,“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笑着更拥紧她,“在乎吗?”
她笑得更开心,眼睛仍是闭着,“一点都不在乎。”
他大笑,笑声在他胸臆间震鸣。到了溪边他才放下她,她渐渐转醒。沁凉的夜气,潺潺流水声,芳甜的草香使梦境更美更真实。盖文在她身旁坐下,一直没碰她。
“你曾说过你破了一个誓。那是什么样的誓?”他紧张地等待她的答案。他们未曾再提过在戴莫里城堡发生的事,但盖文很想知道她的遭遇,要她否认他知道的事实。她若真爱戴莫里,为什么还要杀他?如果她真的投入他人怀抱,这不也是盖文的错吗?他知道她破的誓,就是在牧师和数百人证面前发的那个。
黑暗遮掩了茱蒂丝的赧颜。她并不知盖文在想什么,只记得她曾在他赴沙场前一夜主动投入他的怀抱。
“我是妖怪会吃人,所以不能告诉我?”他说,“告诉我这件事,以后我不再问你任何事。”
这是她的秘密,然他也真的很少追问她。也许是满月,也许是沁凉的夜,她不忍拒绝他,“结婚那天我曾对你立誓……而我破了誓。”
他点点头:这正是他怕的。
“那夜我去找你时就知道要破誓了。”她继续道,“可是他凭什么说我们没有一起睡。我们之间的事我们自己会安排,他凭什么说话。”
“茱蒂丝,你说什么呀?”
她讶然看着他,“你不是问我破誓的事吗?”她看出他还是不懂,“那天在花园里当我看见你和——”她倏地打住,别开脸。记忆历历在目,痛楚依旧深刻。
盖文盯着她,记忆缓缓涌现,他咯笑了起来。
茱蒂丝不悦地转向他,“你笑我?”
“没错。那种誓言根本无知!你立誓时还是个处女,可是一旦食髓知味,你就离不开我了。”
她怒目瞪他一眼,爬起身,“你既无聊又差劲。我对你坦白,你却嘲笑我!”她扭头抬头挺胸往回路走。
盖文不怀好意地咧嘴笑着,用力一扯她的斗篷衣摆将它抢走,茱蒂丝倒抽口气,不知所借地想遮掩自己,“现在你还要回营里去吗?”他好不得意,卷起斗篷枕在脑后。
茱蒂丝气给地瞪着他,大剌剌地躺在草地上,居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哼!他以为他赢了?
盖文一动不动躺着,等她随时过来求他还她衣服。听见树丛里骚动连连,他自信地笑了。他光着身子是绝不敢回营的。沉寂半晌后他又听见规律的树叶移动声,仿佛……
他立即跳起身,循声而去,“真拿你没辙!”他大笑地站在他妻子面前。她身着由树叶遮掩得密不透风的克难衣,胜利地仰首对他笑着。
盖文双手支臀,“我什么时候能吵赢你?”
“恐怕永远不可能。”茱蒂丝得意洋洋地接口道。
盖文不怀好意地咯笑着,碎然伸手扯烂脆弱的树叶衣,“你真认为如此?”他拦腰抱起她,她赤裸的曲线迎着月光闪烁出银光。他双手抓着她往空中抛,在她恐惧的抽气声中大笑,“难道你不懂贤妻是从不跟丈夫争执的道理?”他挖苦道,将她放在树枝上坐着,她的膝盖与他的眼睛平齐,“你这样子真逗人。”他笑着望向她的脸,看见她眸中的恐惧立即僵住了。
“茱蒂丝,”他轻声说道,“我忘了你会害怕。原谅我。”他必须使劲掰开她紧抓树干的双手,她的指关节都泛白了。就算她松了手,他还是得硬把她拖下树,擦伤了她细嫩的臀,“茱蒂丝,原谅我。”她紧紧攀附他时他耳语道。
他把她带回溪边用斗篷包起,横放在腿上紧紧搂抱。他无法忍受自己的愚蠢。他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他抬起她的下颌,温柔地吻她。
突然间她的吻变得热情,“抱紧我。”她绝望地哽咽道,“不要离开我。”
他被她声音中的迫切吓住,“不会的,宝贝,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她一直是个热情的女人,而今置身狂乱中,她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积极与主动,嘴唇紧缠着他的,然后一路吻下他的脖子。
“茱蒂丝,”他呢喃着,“甜蜜甜蜜的茱蒂丝。”斗篷滑落裸露出她饱满的乳房,傲然耸立地迎着他。盖文的头开始晕眩了。
“你还穿着衣服干嘛?”她的双手迫不及待地滑入他的衣内。盖文连稍离她片刻去脱衣服都舍不得。他迅速剥掉身上所有衣服;刚才他没事穿什么内衣。茱蒂丝推他躺下,俯在他身上。他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几乎无法呼吸,“看起来害怕的好像是你。”她开心地娇笑。
“我是害怕,你要为所欲为地整我吗?”她的小手在他身上游移,享受他皮肤的触感,然后愈来愈往下移。他倒抽口气,眸子变成墨黑的深潭,“随你爱怎么做,”他哑声道,“只要别拿开你的手。”
她开心地咯咯笑着,感觉一波波强劲的热流在体内翻涌。她控制住他了。可是下一刻触及他的坚挺,她知道他还是比她有力量多了。欲望烧昏了她的理念。她爬到他身上,贴着他俯向前寻找他的嘴。盖文一动也不动地静静躺在她身下,可是很快地他便再也按奈不住自己。他抓住她摇摆的臀引导她——更快,更强劲,他的激动已迎合她的。然后他们同时爆发在彼此的怀中。
“醒醒,小坏蛋,”盖文笑着,打了茱蒂丝赤裸的臀一掌,“营里的人醒来会出来找我们的。”
“让他们找好了,”茱蒂丝咕哝着拉紧斗篷裹住自己。
盖文俯首打量她,她的身体就缩在他两腿之间。他从未经历昨夜一样的夜晚。他这个妻子究竟是何许人也?淫妇荡娃?一个见风转舵没有定性的人?还是她像他兄弟所言的那么纯善贤淑?不管她是谁,做爱时她是个魔鬼。
“要不要我叫你的女仆来这里替你换衣服?毫无疑问,琼安一定会发表意见。”
想到琼安的沾沾自喜,茱蒂丝顿时完全清醒。她坐起身望向溪水,深呼吸口清新的清晨空气,打个大阿欠,伸个大懒腰,挣开斗篷裸露出丰满诱人的胸脯。
“老天爷!”盖文叫了起来,“快遮住你自己,否则我们永远到不了伦敦去见亨利王。”
她煽情地对他笑着,“也许我宁愿待在这里。宫廷里不可能有这里一半好玩。”
“我承认,”盖文宠爱地笑着将她裹在斗篷里,兜进怀中,“回去吧。迈尔斯和雷恩今天要走。我想跟他们说几句话。”
回营区的路上他们都很沉默。茱蒂丝爱娇地偎在盖文怀中,祈梼未来的日子都能像这样。他愿意的时候也能温柔又友善。亲爱的上帝,让我们不要再有争执,她祈祷。
一小时后,茱蒂丝走在雷恩和迈尔斯之间,开心地各挽着一人的手臂,根本没想到她夹在两个大男人之间,高度还不及他们肩膀,会构成什么样滑稽的画面。
“我会想念你们两个。”她控着他们的手,“所有家人都在身边多好,虽然我妈很少离开约翰.巴赛德身边。”
“我是不是闻到醋的味道?”雷恩大笑。
“是呀,”迈尔斯搭腔,“有我们还不够吗?”
“有盖文一个似乎就够了。”雷恩挪揄道。
茱蒂丝开心地娇笑着,脸颊都红了,“有什么事是一个兄弟做了而其他兄弟会不知道的?”
“很少,”雷恩越过她头顶望向迈尔斯,“当然有个疑问是咱们老么昨晚上哪儿去了。”
“跟琼安在一起。”茱蒂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雷恩的眸中舞跃着笑容,而迈尔斯仍是莫测高深。
“我……知道是因为琼安经常提起到他。”她结巴道。
雷恩的酒窝陷得更深了,“别让迈尔斯吓着你,其实他很好奇那女人究竟都说了他些什么。”
茱蒂丝笑了,“下回见面时我再告诉你。也许我能怂恿你比预定时间提早来拜访我们。”
“说得好!”雷恩大笑,“我们真的得上路了。要不缴钱宫廷是不会欢迎我们的,而我可付不起那么大笔额外开销。”
“他有钱得很,”迈尔斯说,“别让他唬了。”
“你们两个都骗不了我。谢谢你们两个的陪伴和关心,也谢谢你们听我发牢骚。”
“我们终于可以吻这个小美人了,是不是也该哭一哭?”迈尔斯一本正经地问。
“这回你说对了,老么。”雷恩举起茱蒂丝,用力亲吻她两颊。
迈尔斯把她接过去,直笑他哥哥,“你真不会利用机会。”说着把茱蒂丝搂进怀中,对着她的嘴来了个极不兄弟式的亲吻。
“你忘了自己的身分,迈尔斯。”一个声音冷冷地斥道,茱蒂丝推开她小叔,看见盖文满脸风暴地瞪着他们。
雷恩和迈尔斯对视一眼。这是头一次盖文公然表现出真正的嫉妒,“趁他没拔剑杀你,赶快把她放下。”
迈尔斯又把茱蒂丝搂了片刻,垂首凝视她,“她也许值得。”他轻轻将她放下地。
“不久后再见啦,”雷恩告诉盖文,“也许圣诞节时我们可以聚一聚。我真等不及想见见史蒂夫要‘嫁’的苏格兰小姐。”
盖文一手占有地环上茱蒂丝的肩膀,将她拉到身边,“圣诞节见。”他说,目送两个弟弟上马离去。
“你没有真的生气吧?”
“没有,”盖文叹口气,“但是我不喜欢看见任何男人碰你——纵使他是我的亲兄弟。”
茱蒂丝深吸口气,“如果他们圣诞节来,那时候孩子也要出世了。”
孩子,盖文想。不是‘我的孩子’或‘我们的孩子’,只是‘孩子’,他不喜欢去想那孩子,“走吧,我们该起程了。”
茱蒂丝偷偷把泪水咽下,顺从地跟他走。她是否该告訢他孩子只可能是他的?她是否该求他听她解释,相信她?她可以算日子给他听,告她他怀孕多久,可是盖文曾暗示她可能和戴莫里于婚礼期间睡过。她黯然回帐中,指挥女仆们收拾行囊。
一日天还未黑他们便停下来扎营。他们并不急着抵达伦敦,盖文宁愿多享受旅行之乐。他逐渐喜欢和妻子亲近。他们经常像朋友般天南地北地聊天。盖文发觉自己还把儿时秘密拿出来与她分享,告诉她父亲骤逝时他是多么恐慌。
此时他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一本总帐。记帐、核帐是件琐碎的烦人事,可是他的管事卧病在床,他又信不过他的武土的笨脑袋,只有自己烦恼了。啜一口咖啡酒,他无聊地望向他妻子。她坐在帐口一张矮凳上,腿上放着一团蓝色毛线,双手正忙着和一对棒针打架。就在他看着时,她制造了愈来愈多的混乱。可爱的小脸蛋专注地皱眉,小舌尖也吐在唇间,焦躁得连鼻尖都冒了汗。他再望一眼一本本帐簿,明白她尝试打毛线是想取悦他。他不是经常抱怨不喜欢她插手管堡中事务吗?
当她对毛线不屑地轻哼,又低声咕哝一大串时,盖文差点没爆笑出声。他努力把持住自己,板起脸来,“茱蒂丝,也许你能来帮我个忙。你不介意把那玩意先放在一边吗?”他用尽全副自制力一本正经地问。当她逃难也似地把针线随手一甩,跳起身时,他努力憋着不笑。
盖文指指总帐,“这趟旅行我们开销太大,可是我又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茱蒂丝把帐簿拿过去,这玩意儿至少她专精。她的手指划过每一栏,眼珠子来回移动,突然停住,“面包也要五马克!是谁这样狮子大开口?”
“我不知道,”盖文据实以答。“我只吃那玩意儿,我不烘焙它。”
“你根本是在吞金块!我这就去找那家伙算帐。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拿给我看?”
“老婆大人,因为我以为可以自己处理。”可怜天下做如是想的男人。
她瞪他一眼,“我去把那家伙揪出来!”她转身就走。
“你不把针线也带着?也许你找不到足够的事让你忙。”
茱蒂丝回头看出他在挖苦她。她回他甜甜一笑,摔不及防地抓起那团毛线朝他砸了过去,“也许需要忙的是你。”她再意有所指地瞪一眼帐本,然后冲出营帐。
盖文倒在椅中,抓着毛线把玩半晌。她一走,营帐内显得空虚异常。他踱到帐门口倚着营柱,看着她。她从不对仆役尖叫,却比他还有办法让他们努力干活。她照管食物、洗衣、扎营拔营……所有事,而且干得轻而易举。看她那轻松自如的模样,谁也猜不到她有本事同时处理六件事。
她终于和那个推面包车的汉子谈完了。那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一路摇着头走开,盖文看了好笑在心。他很了解面包师傅心中作何感想。他不是有好多次明明自己是对的,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吵输了?茱蒂丝最会玩文字游戏,她会说得天花乱坠,弄得人忘了自己的主张。
盖文看着她在营区内走动。她停下来尝尝锅里的粥,又跟盖文在擦拭甲胄的随从聊了几句。那男孩点点头对她一笑,盖文知道将会有些小的妀变,而所有妀变只为了更好。他从未这么不花力气就能舒服过日子,或者旅行。他还记得有好几次早上踏出营帐,一脚便踏上马粪。现在他怀疑茱蒂丝会让那种秽物落地,他的营是他平生仅见最干净的。
茱蒂丝感觉到他在看她,便放下正检视的鸡,回头对他一笑。盖文顿觉胸口发紧,他对她的这种紧绷的感觉是什么?他还在乎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吗?他唯一知道的是他要她。
他想也不想就举步踱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跟我进去。”
“可是我得——”
“你宁愿在外头逗留?”他单眉微挑。
她关怀地笑了,“不,一点也不。”
他们优游自在地做爱,享受彼此的身体直至激情难耐。盖文就是喜欢和茱蒂丝做爱。总是花样繁多,教他贪得无餍。她似乎总是在变。一会儿地安安静静又性感,一会儿又积极主动。有时她会又笑又叫。而过一会儿又一本正经地拿他做实验。但是不管她怎么变怎么搞鬼,他就是爱她。光是想到抚摸她,他也会亢奋难耐。
此时他紧拥她在怀,鼻子埋在她发间。她在他怀中蠕动个不停,好似还有办法再接近他;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他昏昏欲睡地亲吻她的头顶,然后安然沉睡。
“你爱上他了,”琼安第二天早上为她梳头时说。
“你……你怎么知道?”
琼安没回答。
“女人不是应该爱她的丈夫吗?”
“如果他也爱她的话,你最好小心不要陷得太深,否则他若无法回报,你会心碎的。”
“他几乎没离开过我的视线。”茱蒂丝辩护道。
“话是没错,可是你们进宫之后呢?那时你就无法和盖文爵爷独处了。宫里多得是全英格兰最美的女人,男人绝无法抗拒那种诱惑的。”
“不要说了!”茱蒂丝命令,“快帮我梳头。”
“是的,夫人。”琼安嘲弄道。
这一整天行进当中,她都在想琼安的话。她真的爱上她的丈夫吗?他曾经亲眼目睹他拥抱别的女人,当时生气是为了他不尊重她。可是现在想到眼看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感觉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兵刃刺入心窝。
“茱蒂丝,你还好吗?”盖文关心地问,策马骑在她身旁。
“嗯……不。”
“到底怎么样?”
“我在担心亨利王的宫廷。那里是不是有很多……漂亮的女人?”
盖文望向骑行在她另一侧的史蒂夫,“你说呢?宫里的女人可爱吗?”
史蒂夫木无表情地看一眼他嫂嫂,“我相信你会要你自己的。”他掉转马首回他的人那边去。
茱蒂丝转向盖文,“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他。”
“你没有。史蒂夫虽然没吭声,但我知道他在担心即将成为事实的婚姻。我不怪他。那女孩憎恨英格兰人,势必会让他没好日子过。”
茱蒂丝点点头,没再吭声。直到停下来用晚餐时,她才逮着机会溜开片刻。她在营区外找到一片覆盆子,立即兴高采烈地兜起裙子采撷。
“你不该一个人溜到这里来。”
她倒抽口气,“史蒂夫,你吓死我了!”
“如果我是敌人,你现在恐怕已经死了——或者被掳勒赎。”
“史蒂夫,你总是这样愁云惨雾的吗?还是你只是在担心那个苏格兰女继承人?”
史蒂夫长吁一口气,“我真那么透明吗?”
“对我是不会,但你逃不过盖文的眼睛。过来坐一会儿。你想我们可不可以自私一次,把这些覆盆子全吃光?你见过你的苏格兰女继承人吗?”
“没有,”他取了枚还带着阳光温暖的覆盆子丢进嘴里,“她还不是我的。你知道吗?她父亲去世前就已让位使她成为麦克亚朗族的大地主?”
“一个女人继承一切?”茱蒂丝的眼神变得遥远。
“是的。”他嫌恶地说。
她迅速恢复正常,“那你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喽?”
“嗯,不过我敢说她一定又矮又小,黑巴巴的,干得像个松毬果。”
“她年纪大吗?”
“也许她很年轻,肥得像个松毬果。”
茱蒂丝被他那世界末日般的神态逗得笑不可止,“你们四个兄弟都截然不同。盖文脾气急躁火爆——一会儿冷冰冰的,一会儿又火山爆发。雷恩爱笑,爱捉弄人;迈尔斯则——”
史蒂夫对她笑了,“不必跟我解释迈尔斯了。那家伙野心勃勃,准备到处播种增加英格兰的人口。”
“你呢?你排行老二,对我来说最难了解。”
史蒂夫别开脸,“我成长的过程并不容易。迈尔斯和雷恩有彼此为伴,盖文忙着为堡中事务忧心,而我……”
“你便孤独一人。”
史蒂夫骇然抬首望向她,“你对我下了魔咒!片刻之间我告诉你的事比告诉任何人的都多。”
“如果你那个女继承人对你不好,记得通知我,我去替你挖了她的眼睛。”
“只希望她还有眼睛可以让你挖。”
他们笑作一团。
“咱们快点把这些吃掉,否则就得被瓜分了。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老大哥来了。”
“我哪次找到你时是没有男人陪你的?”盖文黑着脸对他们大皱其眉。
“除了挑剔外,你还有没有别的话可以跟我打招呼?”她还以颜色。
史蒂大笑着哼了声,“我还是赶快溜吧。”他倾身亲吻茱蒂丝的额头,“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小嫂子,我也能找到另一对眼珠子。”
盖文抓住他弟弟的手臂,“她也收服了你吗?”
史蒂夫回头看一眼他的嫂子,她的嘴唇还沾着覆盆子的红汁,“是的。如果你不想要她……”
盖文嫌恨地瞪他一眼,“雷恩已经问过了。”
史蒂夫一路大笑着离去。
“你为什么要离开营区?”盖文在她身旁坐下,由她腿上拿了一大把覆盆子。
“我们明天就到伦敦了,是不是?”
“嗯,你该不会是伯国王和皇后吧?”
“没有,我不是怕他们。”
“那你怕谁?”
“宫……宫里的女人。”
“你在吃醋吗?”盖文笑了。
“我不知道。”
“有你在我怎么还有时间管别的女人?你把我累惨了,害我好几次差点就掉下马背。”
她没陪他一起笑,“我怕的只有一个女人,她曾经离开过我们,不要让她——”
盖文的面容变硬了,“不要提她,我一直善待你,没追究在戴莫里堡中发生的事,而你却反过来探索我的灵魂。”
“她是你的灵魂吗?”
盖文凝神打量她,过去数夜的激情记忆在脑中浮现,“不要问我,”他轻声说道,“我唯一敢确定的是——我的灵魂不属于我自己。”
进了伦敦,茱蒂丝头一样注意到的就是脏乱、奢侈、浪费。她的恐惧大概全显现在脸上,因为盖文和史蒂夫都在笑她,一进入威契斯特城,脏乱和噪音便锐减。盖文将她举下马背,她便立即转身去指挥载家具和行李的马车。
“别管了,”盖文说,“亨利王一定已听说我们到了,他不会高兴等你整顿他的城堡的。”
“我的衣服干净吗?会不会太绉?”那天早上茱蒂丝刻意挑选出最好的黄天鹅绒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像洋娃娃似的清新可爱。
“你完美极了。跟我来吧,让亨利王看看你。”
想到就要晋见英格兰王,茱蒂丝拚命控制一颗乱跳的心。她不知该作何种心理准备,起码平凡的大厅就头一个出她意料之外。男男女女分坐各处,玩棋或者其他游戏。有三个女人围坐在一个弹奏弦琴的英俊男子脚边。她怎也看不出有谁像亨利王。
当盖文在一个相貌平凡,有对蓝色小眼睛和一头稀疏白发的中年人面前停步时,茱蒂丝吃了一惊。她迅速恢复正常,屈膝行澧,亨利王执起她的手。
“到亮处来让我看看你。我听了许多赞扬你美丽的说词。嗯,你和我听说的一样美。贝丝,到这里来。来见茱蒂丝夫人,盖文的新娘。”
茱蒂丝转身看见一漂亮的中年妇人站在她身后。她曾意外亨利王是国王,但这女人毫无疑问是皇后。她容貌端庄高雅,眉目间带有威仪,但是她也仁慈、友善。
“陛下。”茱蒂丝讯道,曲膝行礼。
伊丽莎白伸出她的手,“女伯爵,很高兴你们能来小住,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茱蒂丝对这妇人的敏感笑了,“从来没有人叫我‘女伯爵’过,乍听起来有点不习惯。实在是我父亲才过世不久。”
“唔,那是次不幸事件吧?那个男人付出代价了吗?”
“他死了。”茱蒂丝肯定地说,清楚记得长剑没人华特背椎的感觉。
“来,你长途旅行一定累了。”
“不,我不累。”
伊丽莎白好玩地笑了,“那也许你愿意到我房间去喝点酒?”
“是的,陛下,我愿意。”
“不介意我们失陪,亨利?”
茱蒂丝猝然发觉她一直背向国王,赶忙转回身,两颊绯红一片。
“别管我,孩子。”亨利和蔼地说,“贝丝一定会拉你帮忙筹备我们大儿子亚瑟的婚礼。”
茱蒂丝微笑着曲膝行礼后,跟随皇后拾级而上。
第十章
茱蒂丝沉默地立于她丈夫身旁,被国王众多宾客给震慑住了。盖文混在众宾客似乎怡然自得,由众人的反应看来,他亦是个颇受敬重的人物。虽然他们争执不和,他还是照顾她、保护她。他知道她不习惯人群,所以把她留在身边,没强迫她去跟女客们打交道。许多人都挪揄他,他却满不在乎地回以笑容,不似多数男人般显露出尴尬。
“玩得开心吗?”盖文垂首对她笑着。
“嗯,虽然这里好吵,人好杂。”
他笑了,“等会儿会更疯狂,累了就告诉我,我们可以先离开。”
“你不介意我一直黏在你身边?”
“你若不这样我才会介意,我不喜欢你被这些人包围。太多年轻人——包括老头子——一直盯着你猛瞧。”
“有吗?”茱蒂丝无邪地说,“我怎么不知道。”
“茱蒂丝,千万别去挑逗这些男人,宫廷中的道德纪律松弛,你虽然无心,他们却有意,我可不希望你陷在网中抽不了身,跟在我或史蒂夫身边,不要冒险一个人走太远,除非——”想起华特.戴莫里,他的眸光变得冷硬,“你想鼓励某人。”
她张口欲辩驳,但有位伯爵恰巧过来找盖文,“我去找史蒂夫。”她识趣地告退,沿着大厅边缘踱向倚墙而立的小叔。
茱蒂丝注意到有个有着可爱雀斑,和俏鼻子的漂亮女孩一直躲在父亲背后愉瞄史蒂夫,“她似乎对你有意思。”
史蒂夫连头都没抬,“我知道,”他没精打采地说,“可是我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是不?再过几个礼拜,就会有个丑八怪缠着我,追问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史蒂夫,”茱蒂丝咯咯直笑,“她不可能会像你想像的那么恐怖,没有女人会那样的,看看我,盖文在婚礼以前也没见过我,你想他也会担心我长得丑吗?”
他垂首打量她,“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我哥哥,你不只长得美,而且聪慧善良,盖文是最幸运的男人。”
茱蒂丝感到脸颊发烫,“你在恭维我,不过我喜欢听。”
“我没有恭维你。”史蒂夫直话直说。
突然间大厅中热闹的气氛一僵,他俩都直觉望向周遭的人们,感觉到某种张力直朝他们逼来。许多人都在打量茱蒂丝,各个表情不一,有的是诡异地笑着,有的是惊惧,有的在担忧。
“茱蒂丝,你看过花园吗?伊丽莎白皇后有些漂亮的水仙花,她的玫瑰更是娇艳。”
茱蒂丝对他蹙起眉,知道他要她离开大厅必有原因。一些人分开让出通道时,她看见引起骚动的原因。艾丽丝.乔特耳斯庄严地步入大厅,头抬得高,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而那笑容只为一人而绽放——盖文。
茱蒂丝打量艾丽丝,觉得她的礼服样式俗丽,配色差劲。她的肤色惨白,人工化的美对茱蒂丝而言实在称不上美。
群众们都压低声音交头接耳,传述艾丽丝和盖文的‘秘密’。茱蒂丝转而望向她丈夫,他凝神专注地迎现艾丽丝,似乎任何外界事物均无法打断他们的眉目传情。他看着她缓步行近,然后握住她伸出来的手,亲吻良久。
亨利王的笑声在大厅内回荡,“你们似乎相识嘛。”
“是的。”盖文道,缓缓绽出笑容。
“我们非常熟。”艾丽丝补充道,端庄地对他抿唇一笑。
“现在我想去看看花园了。”茱蒂丝挽住史蒂夫伸出来的手臂。
“茱蒂丝……”到了花园后,史蒂夫开口道。
“不要跟我提她,你说什么都安慰不了我。打从结婚那天我就知道有她存在,他从没瞒过我她的事,也不讳言他爱她,或者假装他在某方面喜欢我。”
“茱蒂丝,别说了,你不能接受那个女人。”
“你说我还能怎么样?他坚信我从头到脚都是邪恶的,只有她纯洁无瑕不可侵犯。他被俘时我去救他,他却认为我是去投入情人的怀抱,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却认为它是别的男人的。”
“这孩子是盖文的吗?”
“他一定跟你说过他认为孩子是戴莫里的。”
“你为什不告訢他实话?”
“让他骂我是骗子?不,谢了,有父亲没父亲都没关系,反正孩子是我的。”
“茱蒂丝,知道孩子是他的对盖文意义重大。”
“你要赶去告诉他吗?”她火爆地问,“你准备推开他的情妇凑过去找他吗?我相信他听了一定会乐歪的。他已得到瑞街道恩的土地,又有个继承人就快出世,更有个他爱的金发美女。如果我想自私地为自己保留点什么的话,原谅我的无知。”
史蒂夫坐在石凳上看着她,他知道气头上时还是别去找他哥哥对质。不过像茱蒂线这样的女人,实在不该受到盖文那种专横的漠视和欺凌。
“夫人。”
“在这里,琼安,”茱蒂丝应直,“什么事?”
“已经开始准备用晚餐了,你得快点进去。”
“我不去,就说我怀孕不舒服。”
“让那个婊子霸占他,”琼安不服气,“你一定得出席。”
“我同意,茱蒂丝。”
琼安转过身,没想到史蒂夫也在,一张脸涨得通红。她到今天仍为女主人的新家庭中众多俊男而倾倒,就连他们一举手一投足,她看了都会心旌荡漾。
“你打算在这里就攻击他吗?”茱蒂丝笑问道,“有时候你真忘形,琼安。”
“没办法,碰到男人我也控制不了自己,”她咕哝道,“对了,盖文老爷在找你。”
“难得他居然还记得我。”茱蒂丝讥嘲地说。
“没错,我记得你,”盖文站在花园门口,“你走吧,”他对琼安说,“我想单独跟我老婆谈谈。”
史蒂夫站起身,“那我也进去了。”临走前他还狠狠瞪一眼他哥哥。
“我不舒服,”茱蒂丝也说,“我得回房去休息。”
盖文拉住她手臂将她拖过去,她瞪着他的眼神好冷,她有多久没这样看他了,“茱蒂丝,不要又恨我。”
她试图甩掉他的手,“你羞辱了我,而我还不能表示愤怒?我不知道你把我当圣人了。也许我该申请受封为圣徒。”
他咯咯直笑,“除了看着她、吻她手外,我又没干别的,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
茱蒂丝嗤之以鼻,“看她,”她啐道,“地上的灯心草都差点没着火。”
他惊异地垂首打量他老婆,“你在吃醋吗?”
“吃那个女人的醋?别疯了,就算我要吃醋,起码也会挑个较起眼的对象。”
盖文眼光闪烁了,他从未让任何人说过艾丽丝的坏话,“愤怒表示你在扯谎。”
“愤怒,”她叫了起来,然后又控制住自己,“是的,我愤怒,因为你当众展示你的情欲,你害我在国王面前受窘,难道你没看见人们是怎么交头接耳,拿什么眼光看我们?”她想伤害他,“至于吃醋,那也得先有爱。”
“而你一点都不爱我?”他冷声问道。
“我从来没说过我爱你吧?”她无法读出他的表情,不知究竟有没有伤害到他,就算她成功了,她冷酷的话也没给自己什么乐趣。
“那走吧,”他拉着她往回走,“亨利王为我们设宴洗尘,你不能拿缺席来侮辱他,你若真想平息流言,就得扮演个称职的好妻子。”
茱蒂丝顺从地跟他走,一腔怒火奇异地消失了。
晚餐时盖文和茱蒂丝得幸与国王和皇后同座,茱蒂丝位于亨利王右手边,盖文则位于皇后左手边,而盖文旁边就是艾丽丝。
“你似乎有什么心事。”亨利王对茱蒂丝说。
“不,只是长途旅行和肚子里的孩子,使我有点不适应。”
“有孩子了,这么快?盖文爵士一定很高兴。”
她但笑不语。
“盖文,”艾丽丝耳语道,“我有好久好久没见到你了。”她一直对他很小心,因为她意识到他们之间有了变化。他显然还爱她,否则早先也不会以那种眼神看她。可是他才吻完她的手,便立即环顾大厅,直看到他老婆离去的背影才定下来。没过一会儿,他便丢下她出来找茱蒂丝。
“我很遗憾你丈夫的早逝。”他冷声道。
“你也许觉得我没心肠,但我真的并不为他惋惜,”艾丽丝悲哀地低喃道,“他……虐待我。”
盖文目光犀利地看她一眼,“他不是你自己挑的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被迫接受那桩婚姻的。哦,盖文,要是你肯等我,我们现在就能结合了。不过我想国王会答应让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她把手放在他臂上。
他看一眼她的手,那么瘦削苍白,再望向她的眼睛,“你忘了我已结婚吗?”
“亨利王心肠最软,他会答应废除你的婚姻的。”
盖文回去继续吃他的食物,“不要跟我提废除婚姻,我已经听够了这句话,她已经怀了孩子,就连一国之君也无法取消这个婚姻。”盖文把注意力转向皇后,开始询问亚瑟王子迎娶西班牙公主的事。
艾丽丝静坐一旁,思忖盖文的话。她发誓要弄明白他为何会听怕了“废除婚姻”这话,以及他为什么提到老婆的孩子时,只说“怀了孩子”——那几乎好像他不是孩子的父亲。
一小时后,餐桌等均已清理到一边,让出场地供宾客跳舞,“陪我跳舞好吗?”盖文问他妻子。
“我要不要先申请批准?”她意有所指地望向众星供月的艾丽丝。
盖文的手指钳住她的手臂,“你对我不公平,晚餐座位又不是我安排的,我已尽力安慰你,但有些事是我无法控制的。”
也许我真是在无理取闹,她想,“好吧,我陪你跳舞。”
“或者陪我到花园里去散步,”他笑了,“今晚天气很暖和。”
她犹豫了。
“跟我来,茱蒂丝,”才一踏进花园的门,他就迫不及待地拥她入怀,饥渴地吻她,她亦热切地依附着他,“我甜蜜的茱蒂丝,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受你生我气多久。当你含恨看我时,我的心好痛。”
她融化在他怀中,这是他所言最接近他喜欢她的话,她能信任他、相信他吗?
“跟我上楼,我们上床去,不要再吵架了。”
“你是不是故意对我甜言蜜语,好让我在床上别那么冰冷?”她狐疑地问。
“我甜言蜜语是因为我有这种感受,我不希望你拿它们来反击我。”
“我……道歉。是我不对。”
他再次吻她,“我会想个法子让你好好表示歉意。”
茱蒂丝咯咯笑了,他温柔地对她笑着,一手抚着她的太阳穴,“跟我来——否则我就在国王的花园里占有你。”
她一本正经地环顾四周,仿佛真在考虑。
“不行,”他笑着,“不要诱惑我。”他牵着她的手回他们的卧室。这是由大通间用折叠式橡木屏幕隔出来的一小间房。
“小姐。”琼安听见他们走近,睡意朦胧地说。
“今晚不需要你了。”盖文赶她走。
琼安一翻白眼,悄无声息地溜出橡木间隔屏幕。
“她看上了你弟弟。”
盖文单眉微挑,“你干嘛要关心史蒂夫晚上都干什么?”
“别浪费时间了,快来帮我对付这些扣子。”
近来盖文愈来愈会为他妻子宽衣了。当他动手摆脱自己的衣物时,茱蒂丝轻声说道,“让我来,我今晚就充当你的随从。”她松开腰带,脱了羊毛紧身上衣和长袖衬衫,裸露出他肌肉结实的胸膛和大腿上半部。
她将盖文推到床畔的蜡烛旁,感兴趣地打量他的身体。茱蒂丝皆以双手探索着他,却不曾用眼睛欣赏过。她的手指爱抚过他手臂上的肌肉,和平坦结实的腹部。
“满意吗?我能取悦你吗?”
她傻乎乎地抬首冲他直笑。有时候他真像小男孩,直担心是否能取悦她。她没回答,只把他推倒在床上,扯掉紧身袜露出他两条强健的长腿。他一动不动地静躺着,深怕一动就会破了魔咒。她的双手由他脚底直抚摸至臀侧,解开几无遮掩作用的亚麻内裤,她的双手恣意地在他全身上下游移。
“你取悦了我,我非常满意,”她说着吻他一下,“我也能取悦你吗?”
他无法回答,只拉她上床翻身压住她,他的激情澎湃无法等她太久,但茱蒂丝也一样迫切地需要他。
之后,他紧搂她在怀,聆听她平稳的呼吸声。他什么时候爱上她的?他纳闷。也许第一次带她回家,把她一个人丢在大门口时就已爱上她。回想起她竟敢违抗他时自己有多生气,他不觉莞尔。他亲吻她的额头,茱蒂丝到了九十岁都还会违抗他,他想着,开始拟想未来。
艾丽丝呢?他什么时候停止爱她的?他曾否爱过她?抑或那只是激情爱欲?她长得美是没错,刚才乍见她时他多少为她的灿烂震慑住。艾丽丝是个温婉端庄的女人,茱蒂丝虽甜蜜但也带有酸味,然而过去几个月来他渐渐喜欢在食物里加点醋。
茱蒂丝在他怀中一蠕动,他便把她搂得更紧。他虽指责她不贞,自己却不真的相信。如果她怀了别人的孩子,那她想保护自己丈大时就已怀孕了。虽曾误入歧途,但她的心永远善良,她会为她母亲,甚至一个虐待她的丈夫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他把她抱得太紧,惊醒她直挣扎呼吸。
“你想勒死我呀!”她直抽着气。
他亲吻她的鼻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醋?”
她茫然地看他一眼。
“你是个什么样的老婆?你不懂得怎样帮助老公入睡吗?”他拿臀部摩擦她的,她一对大眼睁得更大了,“这样子睡会让我十分难过,你不会希望这样吧?”
“不会,”她半眯着眼轻声说道,“你不必这样痛苦。”她温驯地躺着,任由他肆意摆布她。他好似从未爱抚过她般,她的身体对他是项崭新的历险。当他双手熟悉了她柔软细腻的肌肤后,他改以目光探索。
茱蒂丝在渴望中呻吟,而他只是笑着推掉她探向他肩膀的双手,在她为欲望抖颤时他进入她体内,几乎是立即便双双爆发,他们仍结合著互拥入眠,盖文始终压在她身上。
翌晨茱蒂丝醒来时盖文已走了,躺在大床上她只觉寒冷又空虚。昨天晚餐时他们还提过今天要去放鹰,她很想加入狩猎的行列,所以忙不迭地催琼安帮她穿衣。
盖文在楼梯底遇见她,“爱困虫,你还知这起床呀,我正想去床上逮你,也许还回去陪你。”
她煽情地笑了,“要不要我回去?”
“不,现在不要,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和亨利王商量过,他同意准许约翰.巴赛德和你妈结婚。”
她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你不高兴吗?”
“喔,盖文,”她叫嚷着飞身跃过最后数级阶梯,扑进他怀中,紧搂住他脖子的双臂差点就呛死他,“谢谢你,一千一万个谢谢你。”
他开怀朗笑,紧紧搂住她,“早知道你会有这样的反应,我昨晚就去跟亨利王谈了。”
“昨晚你已经应接不暇了。”茱蒂丝板着声调说。
他大笑着压挤她,直到她大叫救命才稍微松手,“你认为我会应付不来?”盖文挑战道,“你再刺激我,我就带你上楼,把你折腾到无法走路。”
“盖文。”她倒抽口气,粉脸涨得通红,她忙不迭地张望四周看是否有人在听。
他轻声咯笑着轻吻她一下。
“我妈知道了吗?”
“还没有,我想你或许想亲自告诉她。”
“说来真不好意思,我根本不知道她人住那里。”
“我派约翰去监督下面的人卸行囊,你妈十之八九会在他附近。”
“嗯,她的确很少离开他身边,盖文,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
“我只希望能给予你所要的一切。”他柔声道。
她惊异地审视他。
“去吧,”他笑了,“去告诉你妈,然后到庭院跟我碰头一起去狩猎,”他轻轻放她下地,旋即又关心地打量她,“你的情况能骑马吗?”
这是他头一次以愤怒之外的方式提到孩子,“可以!”她笑得好开心,“伊丽莎白皇后说运动对我有好处。”
“你自己小心衡量,千万别运动过度。”盖文警告道。
她面带微笑地转身而去,心里被盖文的关怀包裹得暖呼呼的,她快乐得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庭院里到处都是人,男人和女人吼叫仆人,仆人又彼此吼叫,只闻噪音喧嚷,见此缺乏组织纪律的景象,茱蒂丝真怀疑这里的人怎么办事。庭院尾端有一长排屋舍,由于马僮牵着马在屋前活动筋骨,她断定那儿必然是马厩。
“哈,这不是红发小姐吗?”一娇嗔的声音立即拉住茱蒂丝的脚步,“你是要去会情人吧?”
茱蒂丝循声转身,面对面迎上她的敌人——艾丽丝.乔特耳斯。
“我知道你记得我,”艾丽丝甜甜蜜蜜地说,“我们在你的婚礼上见过。”
“很遗憾我们没能参加你的,不过盖文和我倒是分亨了你不渝之爱的讯息。”茱蒂丝也婉言相向。
艾丽丝的眸子喷出蓝火,身体也僵住了,“是啊,真可惜一切都结束得这么快。”
“结束?”
艾丽丝抿唇笑了,“你没听说吗?我可怜的丈夫在睡梦中不幸遭人谋杀,现在我是个自由的寡妇。哦。真的,非常非常地自由,我还以为盖文会告诉你,他对我的……呃……新地位极为感兴趣。”
茱蒂丝没吭一声扭头就走。不,她不知道艾丽丝已是自由之身,而今唯一阻挡艾丽丝和盖文的只有她,再也没有艾德默.乔特耳斯间离他们了。
茱蒂丝麻木地继续朝马厩行去,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反刍艾丽丝已是寡妇的事实。
“茱蒂丝。”
她抬起头,对她母亲勉强挤出笑脸。
“你今天要跟他们去狩猎吗?”
“嗯。”她慢应道,一日的欢乐已离她远去,残存的只有寒冷。
“有什么不对吗?”
茱蒂丝努力逼出笑容,“只是——我失去了我妈妈了。你可知道盖文已准许你嫁给约翰.巴赛德了吗?”
海伦木无表情地盯着她女儿,既不笑亦不言语。缓慢地,血色由她脸上褪去,她软绵绵地倒进女儿的怀中。
“快来人啊!”茱蒂丝大叫。
附近徘徊的一名高大的年轻人立即赶过来,帮她抱起海伦。
“到马厩去,”茱蒂丝指挥道,“赶快离开太阳底下。”一进入阴凉的马厩,海伦几乎立即便苏醒过来。
“妈,你还好吗?”
海伦寓意良深地看着那年轻人。
他了解她那眼神,“你们谈谈,我走了。”茱蒂丝还没来得及谢他,他就快步而去。
“我……不知道。”海伦道,“我是说我不晓得盖文也知道我爱约翰。”
茱蒂丝差点没大笑出声,“前不久我要求他批准,他说要跟亨利王商量,现在你如愿以偿了。哇,你的婚礼将会非常不寻常。”
“而且很快就会举行。”海伦咕哝道。
“很快?妈——”
海伦笑得像恶作剧被逮着的孩子,“真的——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茱蒂丝跌坐在一堆干草上,“我们会同时生吗?”她惊异地问。
“差不多。”
茱蒂丝笑了起来,“婚礼可得赶快筹备,否则孩子会等不及的。”
“茱蒂丝,”她抬首看见盖文朝她们快步而来,“有个家伙说你妈病了。”
她起身拉着他胳臂往外走,“来,我们得谈谈。”
一会儿后,盖文难以置信地直摇头,“我还一直以为约翰.巴赛德是个理智的人。”
“他恋爱了嘛,男人女人恋爱时都会做出些不寻常的事。”
盖文凝视着她的眸子,“这点我很清楚。”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她是个寡妇?”
“谁?”他真的很困惑。
“艾丽丝,还会有谁?”
他耸耸肩,“我没想到要告诉你,”他笑了,“我发现每当你在我身旁时,脑子里只会想一件事。”
“你想改变话题吗?”
他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举离地面,“你真该死,受那女人蛊惑的不是我,是你,我要是无法跟你理论,就想办法摇醒你的理念,你要当众被摇吗?”
当她甜甜地对他笑了时,他只有无奈地摇首,“我宁愿去参加狩猎活动,也许你可以帮我上马?”
他审视她半晌,然后轻轻放她下地,他这辈子是永远搞不懂女人。
狩猎活动让茱蒂丝快乐得像个孩子,栖于她马鞍上的小雄鹰已为她捕着三只鹤,让她骄傲地把头扬得好高。
可是盖文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当一名女仆悄悄告诉他史蒂夫想见他时,他的马鞍上还是空的。史蒂夫希望出城两哩后,和他私下谈些私事,并拜托他别让他人知道——甚至连他妻子也不例外。盖文只觉困惑不已,这不像史蒂夫的作风。当茱蒂线正为她第四只鹤乐得咯咯直笑时,他悄悄脱离狩猎队伍,一面诅咒他弟弟享受不到如此美景。
盖文没直接骑马至会面地点,而是把马留在一段距离之外,谨慎地拔剑趋近。
“盖文,”艾丽丝惊呼,一手按在胸口,“你吓死我了。”
“史蒂夫在那里?”盖文问,仍谨慎地环顾四周。
“盖文,拜托你把剑收起来,你吓死我了。”艾丽丝绽出胆怯的笑容,然眸中却不见惧意。
“是你找我,不是史蒂夫?”
“嗯,我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引你来这里,”她娇羞地垂下睫毛,“我怕你不会一个人来见我。”
盖文收起长剑,这地方宁诤且隐蔽,正是她过去和他幽会的典型处所。
“哈,你也想起从前了,来陪我坐坐,我们有好多话要谈。”
他审视着她,下意识拿茱蒂丝和她作起比较。艾丽丝是长得美,但她那种抿唇式笑法,使人有种度量狭窄之感——近乎阴险。她的蓝眸只令他联想到冰,而非蓝宝石。还有她那身红橘绿的缤纷色彩,似乎显得俗丽,而不像他过去感觉那样灿烂。
“情况真的改变那么多,使你坐得离我这么远吗?”
“是的,一切都改变了。”他没看见她曾微微蹙眉。
“你还在生我气?我告诉你那么多遍,我不是心甘情愿要嫁艾德默的。但现在我已是个寡妇,我们——”
“艾丽丝,”他打断她,“不要再提那事,”虽极不愿伤害柔弱的她,但他还是得告诉她,“我绝不会离开茱蒂丝,我绝不会以废除婚姻或离婚,或者任何不自然的方式离开她。”
“我……不明白。我们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
他按住她置于腿上的双手,“不,我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盖文,你在说什么呀?”
“我已爱上她了。”他未多说其他。
艾丽丝怒目瞪视他良久,方才终于控制住脾气,“你说过绝不会爱她,就在你结婚那天,你亲口对我发过誓这辈子绝不会爱她。”
回忆中,盖文几乎笑了。那天一共立了两个誓言,而他们都无法自拔地破了誓“你忘了自己曾以自杀威胁我?只要能阻止你做傻事,我会说或做任何事的。”
“可是你现在再也不在乎我是否会自杀了?”
“不!不是这样,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永远占有一席之地,你是我的初恋,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艾丽丝双眼圆瞪地看着他,“你说得好像我已经死了,告诉我,她是不是把你的心全抢走了,使我一点也得不到?”
“我说过你占有一席之地,艾丽丝,不要这样,你必须接受已成的事实。”
艾丽丝笑了,眼中噙着晶莹的泪水,“我应该像男人一样坚强地接受这一切吗?盖文,我是个女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脆弱的女人。你也许对我冷酷无情,但我的心永远为你温暖,你可知嫁给艾德默那种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把我当仆人般糟蹋,把我锁在房里不见天日,只差点没把我也抛出窗外满足他的虐待狂——”
“艾丽丝——”
“你知道为什么?因为参加你的婚礼时,他就已派人监视我。是的,他知道我们单独在花园会面,他也知道我和你单独在你帐中会面多少次。还记得你结婚后第二天早上,曾经绝望地吻我吗?”
盖文点点头,实在不想听她的自白。
“在我们短暂的婚姻中,他没有一刻不在提醒我们共处时的细节。可是我还是心甘情愿——甚至快乐地——忍受了下来,因为我知道你爱我。每一个孤寂的夜里,我总是清醒着想你,想你对我的爱。”
“艾丽丝,不要再说了。”
“告訢我,你可曾想念过我?”
“有,”他坦诚以告,“起先我会想你,但是茱蒂丝是个好女人,和善又可爱。我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爱上她,你也知道这桩婚姻是为了产业才成立的。”
艾丽丝黯然喟叹,“现在我该怎么办呢?我的心已是你的——过去是,以后也永远不变。”
“艾丽丝,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一切都已成过去,我已结婚,我也深爱我的妻子,在各方面我们都必须分手。”
“你对我这么冷酷无情,”艾丽丝轻触他的手臂,继而抚上他的肩膀,“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盖文清晰地记得和艾丽丝做爱的情景,那时候他为他对她的爱所盲目,深信她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正确的。而今经过与茱蒂丝数月来的激情爱恋,想到和艾丽丝睡觉,心里便直觉地想打退堂鼓,甚至觉得恶心。像她那样无论事前事后均不许人碰她,实在教人倒胃口。不,和艾丽丝共有的是性方面的发泄——单纯的兽性欲望,别无其他。
艾丽丝看见他的表情,却不明所以。她的手继续上攀直抚向你的颈项。她大胆地贴着他而立,双臂圈锁住他的脖子,“我看得出来你都还记得。”她轻声耳语,抬起脸准备被吻。
他轻轻拉掉她的双臂,“不,艾丽丝。”
她双眼冒火地瞪视他,双手紧握拳贴在身侧,“怎么,你怕她怕到没了男子气概的地步?”
“怎么可能。”盖文不但惊愕于她的逻辑,更慑从她的暴怒。向来脾气温驯和婉的艾丽丝,怎么会突然发起脾气?
艾丽丝很快便察觉不该泄漏心中真实感受,于是立即寻求挽救之道,她拚命眨眼直到挤出泪水,“那么这就是分手了,”她哀怨地轻声说道,“你不能施舍我最后一吻吗?”
他毕竟曾经爱过她,是不?他不觉心软了,用指尖拂去她颊上的泪水,“不,我不会残忍到拒绝与你最后一次亲吻。”他温柔地纳她入怀,甜蜜地亲吻她。
可是艾丽丝要的不是温存或甜蜜,他几乎忘了她的粗暴,她主动将舌侵入他口中,牙齿用力咬住他的唇。他丝毫未感受到曾有过的亢奋,反而有丝嫌恶之感,他只想摆脱她,“我得走了。”他刻意掩饰内心的不满。
艾丽丝意识到情况非常不对劲了,她原期望籍那一吻使他失去控制,而今知道自己失败了。他反而变得更遥远,更疏远。她咬住唇吞下到口的刻薄话,强装出适当的悲哀,伴他穿过树林前去系马的地方。
“该死的婊子。”她咬牙切齿地低声斥道。那个红发女魔抢了她的男人。
也许只是她一厢情愿地以为,艾丽丝开始露出笑容,瑞卫道恩那女人以为她已抓住盖文,只要勾勾小指头他就会乖乖回去。可惜她错了,艾丽丝可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属于她的东西。不,她会起而奋战保护她的财产,盖文是她的……或说是他迟早又会是她的。
她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挣到今天,到国王的宫廷来接近盖文,她甚至让谋杀她丈夫的凶手安然脱逃。她会耐心观察那女人找出其缺点。然后艾丽丝就要发动攻击,收复原属于她的财产。就算她想甩了盖文,也得是由她来决定,而不是他。
盖文快马加鞭回到狩腊队中。他知道已离开太久,希望没有人察觉他的缺席。他对天默默祈梼,感谢上天没让茱蒂丝撞见他吻艾丽丝。否则就算他说破嘴也无法安抚她,幸好一切都已结束,虽然做起来一点都不容易,但他终于还是永远摆脱了艾丽丝的阴影。
盖文瞧见他妻子就在前面,正旋转系索拉回她的猎鹰。突然间他再也控制不住对她的渴望,策马疾奔过去然后倾身拉住她的马缰,带着她的坐骑继续奔驰。
“盖文!”茱蒂丝惊呼,紧抓住前鞍,她的猎鹰吓得拚命拍翅。
他们四周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他们结婚多久了?”
“显然还不够久。”
当他们奔出一段距离后,盖文才在一斜坡上拉住两匹马。
“盖文,你疯啦?”
他滑下马背再举她下地,他没跟她讯一句话,只一迳饥渴地吻她,“我一直在想你,”他耳语道,“我愈是想愈是控制不住我的……需要。”
“我可以感觉到你的需要,”她放眼打量四周,“这儿景色真美,是不?”
“还可以更美。”
“说得也是。”他又吻住她。时间地点的不当反而增加了他们的刺激感,咯咯偷笑着他们携手溜进附近树丛中,找寻属于他们的小天堂。
艾丽丝穷极无聊地打量大厅内的男人,最后看见一名倚墙而立的金发俊男,看他那沉醉的神情即知他恋爱了,她对身旁男子甜甜一笑,实则根本没听见他在嘀咕些什么。她的心全放在下午盖文说爱他老婆的事上。她看着盖文牵着他老婆的手,正在跳一支复杂的舞步。
她根本不在乎身旁有多少年轻男子环铙,被盖文甩了只使她更加要他,他若是发誓爱她不渝,她也许还会接受某人的求婚。但是盖文拒绝了她,现在她知道她非得到他不可,她计划要除掉唯一的阻碍。
那名金发俊男一直爱慕地望着茱蒂丝,目光不曾有片刻离开,晚餐时艾丽丝便注意到他,他从头到尾都一瞬不瞬地盯着主桌上的茱蒂丝,而那个女人竟蠢得不知有了位仰慕者,眼光始终未离开盖文。
“不介意我失陪一下吧?”艾丽丝看也不看身旁那男人,迳自踱向那立于墙边的金发男子。
“她很可爱,是不?”艾丽丝咬牙逼出这违心之论。她可爱个鬼,她根本不登大雅之堂!
“的碓。”他梦语似的应道。
“真可惜这么可爱的女人居然活得一点都不快乐。”
那男子终于转身看向艾丽丝,“她看起来并不像不快乐的样子。”
“那是她会演戏,实际上她的心却很苦。”
“你是艾丽丝.乔特耳斯夫人?”
“是的。你呢?”
“艾伦.费法斯,美丽的伯爵夫人,”他行礼后殷勤地亲吻她的手,“在下听候你的使唤。”
艾丽丝开心地笑了,“需要你的不是我,是茱蒂丝夫人。”
艾伦望向舞池中那对夫妇,“她是我所见过最美的女人。”
艾丽丝的眸中泛起森冷的蓝光,“你对她示爱了吗?”
“不!”他皱了眉,“我是个誓言荣誉的武土,而她已有了丈夫。”
“她是给了婚,却过得非常不快乐。”
“她并不像不快乐的样子。”他重复道,客观地分析她仰望其夫的崇拜神情。
“我已认识她多年,自然知道她的婚姻真相,她昨天还绝望地对我哭诉她有多需要有个人能让她爱,有个人会温柔且友善待她。”
“她丈大对她不好吗?”艾伦关心地问道。
“一般人是不知道,”艾丽丝刻意压低声音,“实际上他经常殴打她。”
艾伦再望向茱蒂丝,“我不相信。”
她耸耸肩,“我无意散布闲言。她是我的好朋友,我只想尽可能帮助她,看她人前强颜欢笑,人后痛苦难过,我自己也不好受。他们不会在宫廷逗留太久,我只希望亲爱的茱蒂丝在临走前能享受片刻欢乐。”
她确实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女人,上至国王下至仆役她均一视同仁,以礼相待。她从不咯咯傻笑,亦不卖弄风情,或者佯装冰山美人。艾伦真心爱慕她,只要她能用那热情的金眸看他一眼,他愿付出代价。
“想不想单独见见她?”
艾伦眼睛一亮,“当然,我当然想。”
“那我替你安排。到花园去,我会让她去找你,我们是好朋友,她知道她能信任我。”艾丽丝顿了顿,按住艾伦的手臂,“她会担心被她丈夫发现,你告诉她他跟我在一起——她就会明白不必怕会被发现。”
艾伦点点头,能和这么位可爱的女士相处片刻也无伤大雅,既然她丈夫鲜少让她走出他的视线范围,艾伦自然更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
茱蒂丝站在盖文身边,啜饮一杯苹果酒,跳舞使她发热,能停下来靠着冰冷的石璧稍息片刻,观赏他人也是一大乐事,有个男人过来送讯给盖文,他听了便蹙起眉头。
“有坏消息吗?”
“我不知道,有人要我过去和他们碰面。”
“没有名字?”
“那人没说,大概是早上跟我谈过的那个马商吧。”他转身爱抚她的面颊,“去找史蒂夫,他在那边,我去去马上回来。”
“希望我能排开围在他四周的那些女人挤进去!”她笑道。
“你不许自作主张,听我话找他去。”
“是的,爵爷。”她挪揄道。
他笑着对茱蒂丝摇头,然后依依不舍地转身而去。
她挤过去站在史蒂夫身边,他正为一群崇拜他的美女弹唱琵琶,史蒂夫曾跟她说过,他要充分利用屈指可数的最后数天自由。
“茱蒂丝夫人?”
“嗯,”她转向唤她的一名陌生女仆。
“花园里有位男士在等你。”
“男士?我先生?”
“我不清楚,夫人。”
茱蒂丝绽出笑容,毫无疑问盖文又策划了什么月下幽会,“谢谢你。”她说,悄悄离开大厅溜进御花园,御花园里阴暗沁凉,隐约可见有几对情人在暗处亲热。
“茱蒂丝夫人。”
“嗯,”她隐约看见面前有位高眺的年轻男子,至于其形貌则无法看真切。
“容我自我介绍,敝人是艾伦.费法斯.林康夏郡男爵。”当他执起她的手亲吻时,她友善地对他一笑。
“你在找人吗?”
“我以为我先生会在这里。”
“我没看见他。”
“那你是认识他喽?”
他笑了,露出一口平整的白牙,“我看见了你。”
她好奇地打量他,“接得好,先生。”
艾伦伸出手臂弯,“我们一起坐下来等你先生好吗?”
她犹豫了。
“你可以看得见石凳在光亮处,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坐下陪我这个孤独的武士聊聊。”
石凳就位于花园中明亮的火炬下方。她不便拒绝,只有勉强答应。在明亮的火光下,茱蒂丝较能清楚的看见他的五官,他的嘴唇丰厚性感,鼻子削直略显单薄,眸子则近乎黑色,茱蒂丝对他仍持以戒心,上一次与她并坐聊天的是华特.戴莫里,结果导出一场灾祸。
“你似乎有点局促不安,夫人。”
“我不习惯宫廷规矩,而且很少和亲属外的男人接触。”
“但是你希望能多接触?”他鼓励地问。
“我没想过这些。我已有了丈夫和他的弟弟,这似乎就已足够。”
“可是宫中的妇女比较自由,能拥有许多男性和女性的朋友。”艾伦执起她放在腿上的小手,“我十分乐意做你的朋友。”
她猛地抽回手,跟着便蹙眉起身,“我得回大厅找我先生了。”
他站在她身旁,“没必要怕他。他现在和你的朋友艾丽丝.乔特耳斯在一起,不会来找你的。”
“不!你侮辱我!”
“不,不,”艾伦骇然说道,“我不是有意的。我说错了什么?”
原来盖文和艾丽丝在一起,也许是他安排让别的男人来缠住她,自己好去逍遥,可惜她没兴趣陪陌生人,“我得走了。”她不由分说快步离去。
“你跑到哪里去了?”她还没进大厅便撞上盖文。
“会情人去了,”她冷静地说,“你呢?”
他抓住她手臂的手收紧了,“你是在开玩笑吗?”
“也杵。”
“茱蒂丝!”
她瞪他一眼,“艾丽丝夫人今晚是不是特别可爱?金色衣裳很配她的头发和眼睛,你说是不是?”
盖文的手松了些,脸上也绽出微微笑意,“我没注意,你在吃她醋吗?”
“我有理由吗?”
“没有,茱蒂丝,你没有。我告诉过你她已走出我的生命。”
她嗤之以鼻,“接下来你会说现在你爱的是我。”
“如果我说了呢?”盖文轻声问道,话语中的专注几乎令她恐惧。
她的心若小鹿乱撞,“我不知道是否会相信。”或者她怕的是他若真说了,她会对他剖心?他会笑她吗?他会尊重她对他的爱吗?
“夜深了,我们进去吧。”
他声调中那丝使她想安慰他的异样是什么?
“你明天就走?”盖文问,抹去肩上的汗水。他打天一亮便在训练场上练习,这儿有来自英格兰各个地区的武土和随从。
“嗯,”史蒂夫一副天要塌了的模样,“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去送死。”
盖文大笑,“不会那么糟的。看看我的婚姻,结果不是挺令人满意的嘛!”
“我不否认,但世上只有一个茱蒂丝。”
盖文得意地笑了,“没错,但她是我的。”
“你们俩处得好吗?”
“渐入佳境。她在吃艾丽丝的醋,老是找我麻烦,但茱蒂丝会心平气和的。”
“那你的艾丽丝呢?”
“我已经没兴趣了。昨天我就跟她把话挑明了。”
史蒂夫低声吹了声口哨,“你告诉艾丽丝,现在你宁愿要另一个?我要是你,一定会小心我这条命。”
“要小心茱蒂丝倒是真的,但甜蜜的艾丽丝是不会做这种冲动的傻事的。”
“艾丽丝.乔特耳斯?甜蜜?你真的是眼睛心瞎,老哥。”
像往常一样,有人说艾丽丝坏话,盖文便勃然大怒。
“你没我这么了解她。我告诉她时她非常伤心,却仍如我所预料地勇敢接受了。要不是茱蒂丝把我完全俘虏,我仍会考虑娶她为妻。”
史蒂夫想想还是少说为妙,“今晚我打算好好醉它一场,把整个城堡喝干。等我见了我那个新娘,也许还较能忍受她一点,要不要来加入我,一起庆祝我最后一刻的自由?”
盖文期望地笑了,“我们还没庆祝打败戴莫里呢。史蒂夫,我还没好好谢过你。”
史蒂夫捶了他哥哥后背一拳,“等我需要你时,你可我得记得还我这份情。”
盖文突然眉宇打了结,“也许你可以替我找个人接替约翰.巴赛德。”
“问茱蒂丝去,搞不好她也能管理你的人。”
“千万别跟她做这种暗示,她这两天还在抱怨在这里无事可干。”
“这就是你的错啦,老大。你怎么没让她忙得没时间无聊呢?”
“小心点!我可要祈祷你的英格兰女继承人跟你想像的一样丑了。”
茱蒂丝和一群妇女围坐在大厅一角刺绣,她们每一个都动作俐落地以彩线在布上勾勒出美丽的图案,只有她手足无措地瞪着空白的布,不知如何是好。盖文虽离家在外,却仍有事可忙,而她却束手束脚什么都不能做。他威胁她若去碰国王的养鱼池,或者马厩……等诸如此类的地方,就会要她好看。
“我以为刺绣是最有女人味的艺术,您同意吗,陛下?”艾丽丝道。
伊丽莎白连头都没抬,“我以为这全凭对象。我曾见过有些女人虽使石弓,却不减其女人味,而其他的虽相貌甜美,各式女红手艺均臻完美之境,实则内心却是冷酷的。”
茱蒂丝讶然抬头,一旁某位女眷亦咯咯笑出声。
“你不同意吗,伊莎贝拉夫人?”伊丽莎白皇后问。
“我衷心赞同,陛下。”两妇人有默契地对望一眼。
艾丽丝不满于这样被排挤,又继续道,“但是真正的女人会使弓弩吗?我不以为有这种必要。女人永远有男人保护。”
“女人就不想帮助她丈夫吗?我就有一次替约翰挡了一只暗箭。”伊莎贝拉夫人道。
数位女眷均骇然倒抽气。
艾丽丝嫌恶地睨视那绿眼妇人,“可是真正的女人无法做暴力的事。茱蒂丝夫人,她们能吗?我的意思是说,女人无法杀死一个大男人吧?”
茱蒂丝垂首盯着绣架上绷着的空白布料。
艾丽丝倾身向前,“茱蒂丝夫人,你是否能杀死一个大男人?”
“艾丽丝夫人!”伊丽莎白皇后厉声斥道,“你太多管闲事了。”
“哦!”艾丽丝佯装惊愕状,“我不知道茱蒂丝夫人会使剑是个秘密。以后我不再提了。”
“你根本不必再提,”伊莎贝拉夫人不屑地说,“该说的你都已经全说了。”
“夫人!”琼安大声宣布,“盖文爵爷请你立刻过去见他。”
“出了什么事?”茱蒂丝立即起身。
“我不知道,”琼安说,脸上一无表情,“你也知道他受不了你离开他身边太久。”
茱蒂丝骇然瞪她一眼。
“快点去,他不会等太久的。”
茱蒂丝抑住当着皇后面斥责女仆的冲动,转身向众人致歉,很高兴看见艾丽丝气得脸发青。待走出一段距离后,茱蒂丝转向她的女仆,“你又忘形了。”
“才没有!我是在帮你。那只发情的母猫存心想把你撕成碎片,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我并不怕她。”
“也许你还是怕她的好,她是个恶毒的女人。”
“我也发觉了,不过我要谢谢你把我救出来,比较起来,我宁愿跟艾丽丝对阵也不要跟刺绣打交道。两样凑到一块儿我更受不了了!”她叹息,“我想盖文并没有叫你来找我。”
“为什么一定要他来找你?你不认为他会很高兴见到你吗?”
茱蒂丝皱了眉。
“你真傻,”琼安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身分了,“那男人要你,你却还看不出来。”
一踏进阳光普照的大地,茱蒂丝便把艾丽丝忘得一干二净。盖文俯身站在一只大水桶旁,赤裸着上半身正在净身,茱蒂丝嗫手蹑脚地过去,俯身在他脖子上轻啄一下。下一瞬间她发现自己正挣扎着呼吸,因为盖文猛然旋身将她击进水桶内,他们俩都吓呆了。
“茱蒂丝!你有没有受伤?”盖文恢复镇定后立即伸手向她。
她一巴掌打开他的手,抹掉眼睛上的水,低头看她那身湿透了的衣裳,酒红色的天鹅绒恍若第二层皮肤般贴着她的身子,“幸好没有,你这个迟钝的笨牛,你以为我是你的战马,理当受牲畜般待遇?还是你把我当成你的随从了?”
两手撑住桶边支起身子,可是她的脚底一溜,人又进了桶。她喘息着冒出水面望向盖文,他正双臂抱胸,脸上挂着炫人的笑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你在笑我!”她勃然大怒,“你竟敢——”
他抓住她的肩膀,举起她直滴水的身子,“我可以道歉了吗?自从戴莫里那件事以后,我就一直没真正放松下来,刚才我一时未察觉你那一啄是在吻我,等发觉时已直觉做了反应。你实在不该不先示警就偷偷摸摸地潜近我。”
“你不必担心还会有下次。”她仍嘟着嘴,没好气地说。
“只有你,我的小妻子,被凌空举在水桶上时还敢顶撞我,你不怕我再把你丢进去?”
“你不敢!”
他咧嘴笑着,缓缓放低她的身子直到脚趾几乎碰到水。
“盖文!”她大叫,半是哀求。
他将她带入怀中,当冰冷的身子贴上他灼热的皮肤时,他忍不住抽了口气。
“活该,”她开心地大笑,“希望你冻僵。”
“有你在就不会。”他把她搂得更紧,然后甩进臂弯横抱着,“我们回房去把这身湿衣服换掉。”
“盖文,你该不会是想——”
“有你在我怀中时,思想就是浪费时间,你若是不想再惹人侧目,就不要乱叫,乖乖听我摆布。”
“如果我不呢?”
他拿脸颊摩擦她湿淋淋的脸蛋,“你会发现这个漂亮的小嘴巴变得非常非常红。”
“这么说我是俘虏喽?”
“对。”他肯定地应道,抱她步上楼梯。
伊丽莎白皇后走在她丈夫身边。他们看见盖文将茱蒂丝击入水桶时,双双煞住脚步。伊丽莎白本想过去帮忙茱蒂丝,但为亨利所阻止。
“看看他们玩得多乐。我真高兴见到有对夫妻如此相爱,像他们这种为合并产业而促成的婚姻,很少会有这么幸福怏乐的。”
“我也很高兴见到他们彼此相爱,艾丽丝夫人似乎认为茱蒂丝夫人配不上盖文爵士。”
“艾丽丝夫人?就是那个金发女人?”
“嗯,艾德默.乔特耳斯的遗孀。”
亨利点点头,“希望她快点再嫁。我注意过她,她喜欢玩弄男人,像玩猫捉老鼠一样,似乎对谁都来者不拒,宫里已有不少男人爱上她的美貌,像她那样玩火,迟早有一天会醋海生波打起架来。我可不希望有那么一天。不过她又和盖文爵士与他可爱的妻子有什么瓜葛?”
“我也不确定中有些流言传说盖文爵士曾经爱过艾丽丝夫人。”
盖文将他妻子抱入怀中时,亨利朝他点点头,“谁都看得出来他现在已不爱她了。”
“也许不是所有人。艾丽丝夫人随时都在攻击茱蒂丝夫人。”
“我们必须阻止这种事。”
“不,”伊丽莎白按住他丈夫的手臂,“我们不能下命令。我怕那只会更加激怒艾丽丝,她是那种无视生命存在务必达到目的的女人。我想最好的法子还是你说的,嫁掉她,你能替她找个丈夫吗?”
亨利看着盖文抱他妻子步向庄园大屋,一路逗弄她、呵她痒,使得茱蒂丝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在庭院中回荡,“不难,我会替艾丽丝夫人找个丈夫,而且要快。我可不愿见到他俩之间介入任何阻碍。”
“你真是个好人。”伊丽莎白仰首冲她的丈夫一笑。
旁观那出别开生面地插曲的还有他人。艾伦.费法斯看见盖文将茱蒂丝击入水桶时,激动得欲拔剑冲向前。但是男人有权任意对待他的妻子,他根本没资格干涉。他心虚地打量四周,怕有人目睹他的莽撞。
他颓丧地踱回庄园大屋时,适巧遇见正往外走的文丽丝,“我有话和你一谈,夫人。”他的手指紧钳住她的手臂。
她痛得抽口气,继而笑了,“当然可以,艾伦爵士,随时候教。”
他把她拖进大厅一隅的阴暗处,“我不喜欢你那样利用我。”
“利用你?怎么说呢?”
“少跟我装纯洁处女,我可认识经常和你上床的那些人。我知道你是个有头脑的女人,但你为一己之利设计利用我。”
“放开我,否则我要尖叫了!”
他反而更加重手劲,“怎么,我无法取悦你?我朋友告诉我你酷爱暴力和痛楚。”
艾丽丝怒目瞪视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喜欢被人利用,你的谎言若成功会带给茱蒂丝夫人极大的痛苦,而我正是诱因。”
“你不是说想和她单独相处吗?我只不过是帮你个忙,给你一次机会。”
“可是手段不正当!她是个好女人,而且婚姻幸福,我还没下流到要诉诸强暴的地步。”
“那你是真的想要她喽?”艾丽丝笑了。
他迅速放开她,“哪个男人不想,她那么美——”
“不!”艾丽丝轻蔑地啐道,“她没有——”她赶紧打住。
艾伦笑了,“没你美吗?艾丽丝夫人,恐怕你错了,我已观察茱蒂丝夫人好几天,逐渐对她有了了解,她不只是外表长得美,内在也美,等她年华老去不再那么美丽时,她依然会有人爱。而你!你的美只是外在表面!若是失去了容颜,剩下的你只是个恶毒、卑鄙无耻的女人。”
“我会恨你一辈子!”艾丽丝寒声斥道。
“总有一天你的恨会显现在脸上,不管你对我有何感受,都别想再利用我。”他抛下警告迳自离去。
艾丽丝目送他远去,心中的愤恨却大多针对茱蒂丝。那女人替她惹了无穷的烦恼。自从盖文娶了那个婊子后,一切全走了样。而今因为她,艾丽丝竟被个年轻小伙子侮辱,她更坚定了要斩断那错误婚姻的决心。
“茱蒂丝,甜心,留在床上,”盖文抵着她的面颊耳话道,“你需要休息,别真被那些冰水冻病了。”
茱蒂丝没有回答,她正沉浸于爱恋后的满足状态,感觉昏昏欲睡又懒洋洋。
他用脸颊再次摩擦她的,然后依依不舍地溜下床,他迅速穿衣,眼睛一直凝视着她。待衣着整齐后,他对她一笑,亲吻她的双颗后悄悄溜出房间。
史蒂夫在楼梯底和他碰头,“我无法走过一个房间不听到更多有关你的闲话!”
“这回又在扯些什么?”盖文狐疑地问。
“只有说你殴打你老婆,再将她丢入大水桶里,然后又当众与她调情。”
盖文笑了,“这都是实情。”
“难得,我还以为你根本不懂如何对待女人。她睡着了吗?”
“嗯。你把酒都准备好了吧?”
“当然,足足有一百四十加伦。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比你多喝两倍,而觉得自己不够男子气概。”
“你?”盖文嗤之以鼻,“我弟弟?你不知道吗?我平生第一次喝酒时你还没出生呢!”
“鬼才相信!”
“是真的,虽然说来话长,但我会告诉你这故事的。”
史蒂夫用力拍了他哥哥后背一掌,“我们有整夜时间,等天亮了我们再悔恨自己干的傻事。”
盖文轻笑起来,“你去陪你丑八怪的苏格兰新娘悔恨,我可是要在我美丽的老婆的腿上,让她为我解酒袪醉。”
史蒂夫痛苦地呻吟,“你真没良心!”
对这两兄弟而言,此夜是他们亲近的特殊时刻,他们一起庆祝由戴莫里城堡死里逃生,庆祝盖文的婚姻幸福,一同怜悯史蒂夫未来的婚姻远景。
“如果她不服从我,我就把她送给她的人民。”史蒂夫说,他们喝的酒实在差劲,非得咬牙才咽得下去,只不过他们都没注意到。
“一对大逆不道的老婆!”盖文高举酒杯,口齿不清地咕哝道,“茱蒂丝若是会服从我,我会认为是撒旦偷走了她的心智。”
“只留下她的身体?”史蒂夫希冀地说。
“我要跟你决斗!”盖文说着直摸索他的剑。
“她不会要我的。”史蒂夫又斟满他们的酒杯。
“你不觉得她真的很喜欢戴莫里吗?”刹那间,盖文由欢乐的顶端跌入愁云惨雾之中。
“不,她恨透了那痞子。”
“可是她怀了他的孩子!”盖文咕哝道,像个就要掉眼泪的小男孩。
“你真没脑筋,老天!那孩子是你的骨肉,不是戴莫里的。”
“我不相信。”
“是真的,她亲口告诉我的。”
盖文纹风不动地呆坐半晌,然后作势起身,可是他的脑袋在游泳,“你确定?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说要为自己保留一点小秘密。”
盖文重重地坐下,“她把我儿子看作‘小’秘密?”
“不。你不了解女人。”
“你了解吗?”盖文挑衅道。
史蒂夫又为他哥哥斟满酒杯,“我敢说没比你多多少,搞不好比你还糟。雷恩比我会解释她说的话。她说你已经有了瑞卫道恩的土地和艾丽丝,她不会再给你其他。”
盖文黑着睑又站起身。条地,他冷静下来重新落座,脸上甚至还绽出淡淡的笑意,“她是个女巫,是不?她在我面前搔首弄姿,搞得我被欲望弄昏了头,我跟别的女人说两句话,她又诅咒我个没完。”
“那个女人可是你公开承认你爱的。”
盖文挥挥手好似那不重要,“她手里还握着释放我俩自由,解开所有秘密的钥匙。”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情愿嘛!”史蒂夫说。
盖文咯咯直笑,“不,我百分之百心甘情愿,但我一直不愿……强迫她接受我。我以为她心里已经有了戴莫里。”
“那痞子对她而言,只是救你那不知感激的脖子的工具。”
盖文由衷地笑了,“把酒给我,今晚我们要庆祝的不只是一个苏格兰公主而已。”
史蒂夫抢先抓住酒瓶,“你是个没良心的哥哥。”
“我是跟我老婆学的。”盖文得意地笑着,斟满他的酒杯。
第十一章
“我不允许这种事!”艾拉猛烈的说,背脊挺得笔直。
“你什么时候有资格来管我要什么了?”艾丽丝轻蔑地道,“我的生命是我自己的,你只够资格来帮我穿衣服。快点!”
“你对那男人投怀送抱是不对的。又不是没有男人向你求婚。你就不能知足点,从他们之中挑一个好好嫁了?”
“让她平白得到他?我宁愿先死。”
“你真的想将他占为己有?”艾拉追问。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是我的,永远都只准属于我。”
当她溜出房间,楼梯间黑暗空荡。艾丽丝入宫后没多久便发现这儿很容易打探消息。这儿有许多人抢着为几文钱替她卖命。她的间谍告诉她,盖文和他弟弟在下头喝酒没留在他老婆身边。艾丽丝深知男人喝醉了的德性,打算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当他头昏目眩时是无法抗拒她的。
进入大厅没瞧见盖文和他弟弟,她气得诅咒连连,“盖文爵士在哪里?”艾丽丝质问一名打着呵欠的女仆。大厅地上到处横躺着留宿客。
“我只知道他走了。”
艾丽丝一把揪住那女孩的胳臂,“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艾丽丝由口袋中掏出一枚金币,满意地看见女孩眼睛亮了。“你愿意为这个做些什么?”
女孩完全清醒了,“我愿做任何事。”
“很好,”艾丽丝笑了,“那就给我听仔细了。”
房门轻叩声将茱蒂丝由酣梦中吵醒。她先伸出一只手臂再了开眼皮,却发现盖文睡的那边是空的。她蹙眉起身,想起他说什么去跟史蒂夫道别。
叩门声仍持续不断。盖文不在时总是陪着她的琼安,这会儿也不在房里。茱蒂丝不情不愿地掀开温暖的被窝,套上一件翠绿色天鹅绒睡袍,“什么事?”拉开房门,外头是个没见过的女仆。
“我不清楚,夫人,”女孩略带得意地说,“有人教我来请你立刻过去。”
“是谁说的?我先生吗?”
女孩只是耸耸肩。
茱蒂丝皱了眉。宫廷里尽是恼人的口讯,似乎全只会将她领入她不喜欢去的地方。但也可能是她母亲需要她。更可能是盖文醉得上不了楼,要她去帮忙。想到要如何训斥他,她笑了。
大厅里异常黑暗,墙上的火炬大多都没点燃,上方凹人十二呎厚石壁处是一排阴暗的小室,专供非贵族宾客使用。女孩在靠近陡峭的旋转梯的其中一间外停住。她莫测高深地一瞥茱蒂丝,然后没入黑暗之中,茱蒂丝只觉无聊转身想走时,一女人的声音拉住了她的注意。
“盖文!”那女人大声叫唤。
那是激情中的叫唤。茱蒂丝当场僵在原地。有人擦火种燃起蜡烛,茱蒂丝立即看清一切。艾丽丝瘦削的身子赤裸着上半截,半躺在盖文身下。而烛光下没着古铜色肤色的盖文,竟是赤条条地未着寸缕。他人趴着,两条腿压在艾丽丝的腿上。
“不!”茱蒂丝轻呼,一手捂着嘴,眼中涌出热泪。她希望这是噩梦,然它不是。他骗了她,一次又一次。她差点就相信了他!
她无意识的后退,盖文仍是一动不动地趴着,艾丽丝则躺在他身下举着蜡烛对她笑,“不!”这是茱蒂丝唯一能说的。她继续后退,后退,未发觉楼梯间并无栏杆。
一脚踩空的刹那她尚毫无所觉,只等滑了一级、二级、然后五级时,她才尖叫出声。她慌乱地双手猛抓空气,当身子跌出楼梯,跌进空中时,她再次尖叫。茱蒂丝在砰然重响撞上地面,直落到亨利王的一名武士的褥垫上。
“怎么回事?”盖文口齿含混地咕哝着摇起头。
“没事。”艾丽丝的心快乐地加速飞扬。也许那婊子已经死了,盖文又是她的了。
盖文用一只手肘支起身子,“上帝!艾丽丝!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的目光在她赤裸的身上打转,唯一闪入脑里的意念是——他以前怎么没发觉她是这样骨瘦如柴。他一点也不渴望曾一度爱过的这副躯体。
艾丽丝的欢乐被盖文眼中的神色谋杀了,“你不……记得?”她是真的被盖文的反应吓到了。她原本一直很肯定一旦她再次拥抱他,他就会是她的。
盖文对她深锁眉宇,面露不快之色。他是醉了,但还没醉到记不得夜里的事。他很清楚自己没上艾丽丝的床,更没邀请过她。正准备出言指责,底下大楼猝然活跃起来,灯火摇曳,噪音连天。男人们互相对叫着。紧接着震撼天地的吼声骤起:“蒙特格利!”
盖文翻身跃下床,匆匆套上衣服三步并作两步奔下楼,在最后一个旋转梯猝然停住。茱蒂丝就在他下方躺在褥垫上,金红色的秀发纠结在头顶,一条腿压在身下。一时间,他的心跳停了。
“不要碰她!”他低吼一声跃下最后几级,跪在她身旁,“这是怎么发生的?”他低喃着触摸她的手,再探向她颈部脉搏。
“她好像从楼梯上跌了下来。”史蒂夫道,跪在他嫂嫂的另一边。
盖文抬首看见艾丽丝站在楼梯上,身上紧裹着袍子,面带淡淡的笑意。盖文直觉感到疑惑,但无暇深究问题在哪里。
“已经有人去请医生了,”史蒂夫执起茉蒂丝的手,但她一直没睁开眼睛。
医生慢吞吞地来了,身着一件毛领袍子,“让开点,”他命令,“我得摸摸看断骨。”
盖文呆怔地退到一边,看着那男人的双手在茱蒂丝身上游移。为什么?怎么发生的?盖文不断纳闷。三更半夜她站在楼梯上干嘛?他的视线又回到艾丽丝身上。医生检查茱蒂丝时她就静立原地,脸上露着浓厚的兴趣。盖文醒来发现与艾丽丝同房的那房间,就位于楼梯顶。再次瞥向他妻子时,他感到血色由脸上褪去。茱蒂丝看见他和艾丽丝同床!她一定是气得直往后退又没看路,就那样失足跌落。可是她怎么会知道他在那里?除非有人通风报信。
“似乎没有骨折现象。带她回床上去休息。”医生说。
盖文低喃着感谢祷语,抱起他妻子柔弱的身躯,四周的人群却惊呼起来,原来褥垫和她的衣裳都已沾血。
“她流产了,”伊丽莎白皇后在盖文身旁说,“带她上去。我去请接生婆来看她。”
盖文可感觉到她温热的血渗过衣袖,流上他的手臂。一只强有力的手落在他身上,他不需回头即知是史蒂夫在他身边。
“夫人!”盖文抱着茱蒂丝进房时,琼安惊呼起来,“我刚回来就发现她不见了。她受伤了!”琼安的声音表露出她对其女主人的爱,“她会平安无事吗?”
“我们不知道?”史蒂夫答道。
盖文轻轻将他妻子放在大床上。
“琼安,”伊丽莎白皇后道,“到厨房去拿热水和干净的亚麻布。”
“亚麻布,陛下?”
“用来吸血,她流产了。拿了亚麻布后,顺便去请海伦女士。她会希望来陪她女儿的。”
“可怜的夫人,她那么想要这个孩子。”琼安咕哝着往外走,声音中出现了泣意。
“走吧,”伊丽莎白转向两个大男人,“你们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只会碍手碍脚。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
史蒂夫一手环往他哥哥的肩头,但为盖文挥去,“不,陛下,我不走。今晚我若留在她身边,她也不会受伤。”
史蒂夫张口欲言但为皇后眼色阻止。她知道多说也无益,“你可以留下来。”她点头示意史蒂夫出去。
盖文轻抚着茱蒂丝的额头,抬首无助地望向皇后,“告訢我该怎么做。”
“脱掉她的衣服。”
盖文轻手轻脚地为茱蒂丝宽了衣,看见她双腿间的血人就呆住了。他一动不动地瞪着它良久,伊丽莎白一直观察着他,“生产不是幕愉快的景象。”
“这不是生产,是……”他说不下去了。
“她一定怀孕挺久了才会出这么多血。这的确是生产,只是结果不那么乐观。”
他们同时抬首望向冲进房的胖接生婆,“你们想冻死这个可怜的女孩吗?走开!这里不需要男人。”
“他留下来。”伊丽莎白皇后坚定地说。
接生婆打量盖文须臾,“那你去帮忙那女仆提水。她一个人提上提下太慢。”
盖文立即付诸行动。
“她丈夫吧,陛下?”盖文冲出去后,接生婆问。
“嗯,这也是他们的头一个孩子。”
那胖女人点点头,“他应该好好照顾她,陛下,不该让她半夜在外头游荡。”
盖文才把笨重的水桶放下,接生婆又给了他更多命令,“替她找件衣服保暖。”跟在盖文身后冲进房的琼安立即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厚厚的羊毛长袍递给他。盖文小心翼翼地为茱蒂丝穿衣,同时一直看着由她腿间不断流出的血。
她额头一出汗,他便用冷布为她擦拭,“她不会有事吧?”他轻声问道。
“我无法回答你。这全看我们是否能把胎儿全弄出来,以及是否能止住血。”茱蒂丝呻吟起来,不安地扭动头部,“让她保持安定,否则她会使我们行动更困难。”
“茱蒂丝,不要动。”她想移动手时,他立即握住她的双手。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盖文?”
“是我。现在不要说话。躺着别乱动,好好休息。你很快就会没事的。”
“什么没事?”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情况。突然一阵椎心刺骨的陌生疼痛穿过她的知觉,她的双手死命抓住他的。她恐惧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发生了什么事?”她断断续续抽着气,目光逐渐清澈。皇后,琼安和另一个胖女人全跪在她身边,关切地望着她。又是另一阵剧痛袭来。
“来吧,”接生婆说,“我们得按摩她的肚子,帮助她。”
“盖文!”茱蒂丝恐惧地惊呼,在另一阵剧痛过后不住喘息。
“不要怕,吾爱。你很快就会没事的。我们还会有其他孩子。”
她骇然圆瞪双眼,“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宝贝?我失去了我的宝贝吗?”她的声音几乎歇斯底里。
“茱蒂丝,求求你……”盖文好言安怃着,“我们还会有其他孩子。”
凝望着盖文,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汹涌而来,记忆开始逐渐凝聚沉淀,“我摔下楼梯,”她无力地喘息道,声音愈渐歇斯底里,“我看见你和你那个妓女睡在一起,我摔下了楼梯。”
“茱蒂丝,现在不是时候……”
“不要碰我!”
“茱蒂丝。”盖文轻唤,半是哀求。
“我没跟孩子一起摔死,你很失望是不是?”她的眼眸中迸出泪水,“找她去呀。既然你那么想要她,你就去找她呀!”
“茱蒂丝……”盖文想解释,但伊丽莎白皇后拉住他的胳臂。
“也许你还是暂时出去的好。”
“好吧。”既然茱蒂丝拒绝再看他一眼,他也只好勉强同意。史蒂夫就在门外等着他,见他出来便询问他挑起眉,“孩子小产了,我还不知道茱蒂丝是否能平安度过危险。”
“我们下去吧,”史蒂夫说,“她们不让你陪她?”
“是茱蒂丝非要赶我走,”盖文声调平板地说。
他们不再言语,并肩步出庄园大屋。旭日初升,天空还是一片雾灰。茱蒂丝坠楼引起的骚动使得宫中人都起了个早。这对兄弟在城墙边的石凳上坐下。神色均凝重异常。
“深夜里她为什么会在外头走动?”史蒂夫问。
“我不知道。你和我分手后,我就随便倒在一张空床上,糊里糊涂的睡着了。就是最靠近楼梯顶的那张。”
“也许是她半夜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就出来找你。”
盖文没有回答。
“你一定还有很多细节没告诉我。”
“嗯,茱蒂丝看见我跟艾丽丝睡在一起。”
史蒂夫以前从未批评过他哥哥,现在却也忍不住黑了脸,“弄不好你会害死茱蒂丝!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那个婊子——”他倏地打住,仔细审视盖文的侧脸,“你烂醉如泥,不可能会需要女人。就算有那个冲动,茱蒂丝也在楼上等着你。”
盖文目光呆滞地望着庭院远方,“我没有带她上床,”他静静地说,“我睡着了,后来是人声把我吵醒。等我清醒时发现艾丽丝躺在我身边。我昨晚虽喝得多,但还没醉到记不得昨晚带她上床。”
“那她又怎么会躺在你身旁?”
“我不知道。”
“我知道!”史蒂夫咬牙切齿道,“你通常都是个有理性的人,但一碰上那个婊子就昏了头!”
就这一次,盖文没有为艾丽丝辩护。
史蒂夫继续道,“你始终没能认清她的真面目。你知不知道,她跟宫中半数男人上过床?”
盖文侧着头着着他。
“你可以不相信地看我,但她确实是所有男人的笑柄——我敢说也是所有女人的。由马僮至伯爵,她全不在乎,只要他们有能取悦她的工具,她就跟他睡。”
“如果她真是那样,那也是我造成的。我第一次占有她时,她还是个处女。”
“处女?哈!兰开夏郡伯爵发誓,她十二岁时就跟她玩过。”
盖文的表情又是不信。
“看看她把你搞成什么德性。她控制你又利用你——而你还任她为所欲为。不,你还贱得求她赐予更多。告诉我,她究竟用什么手段使你不去爱茱蒂丝?”
盖文视而不见地望着前方,脑中浮现成婚当日于花园中的一幕,“她誓言我若爱我老婆,她就解决自己的性命。”
史蒂夫把头往后靠向石墙,“自杀个鬼!你相信她?那女人宁可杀戮千万人,也不愿危及自己一根毛发。”
“可是我跟她求过婚,”盖文抗议,“还没听说茱蒂丝的存在之前,我就向她求过婚。”
“可是她却挑了个富有多金的伯爵。”
“那是她父亲——”
“盖文!你不能客观的看她吗?你以为她那个酒鬼老头命令过谁?就连他的仆人都不服从他!他若是个强悍的人,她能那么自由地半夜偷跑出去跟你幽会吗?”
要盖文相信艾丽丝是这样的人,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她是那般温婉贤淑,清纯可人,那般羞怯。她泪眼汪汪地仰望着他,他一颗心便立即融化。他犹记得她威胁要自杀时,心中普是何种感受,他会为她做任何事,可是那时候他亦颇受茱蒂丝吸引。
“你还是不相信。”
“我不敢碓定。大概是积习难改吧。她是个美丽的女人。”
“她是美,但你爱的也只是她的美。你从来没探讨过她的内在。你说你没带她上床,那她又是怎么会在那里的?”
盖文没有回答,史蒂夫又继续道,“是那娼妇剥了自己的衣服爬上床,然后教人去跟茱蒂丝通风报信。”
盖文站起身。他不想再听这些,“我得去看看茱蒂丝了。”他喃喃自语着,踱回庄园大屋。
在他这一生中,自从十六岁时被迫接下家庭重担,他从未像其他的弟弟有片刻无忧无虑的闲暇,可去追求女人,了解她们的本性。他的床上虽睡过无数的女人,然一切总是来去匆匆一夜风流。没有女人花时间亲近他,和他欢笑,与他聊天。他相信所有女人都像他记忆中的母亲——美丽,温驯良善,柔弱娇媚——的认知中成长。艾丽丝在他心中一直是母亲的翻版,所以自然而然地他几乎对她是一见钟情。
茱蒂丝乃是他此生头一个真正认识的女人。开始时她激怒他。她没有女人该有的驯良天性。她宁愿关心她堡中的收支帐簿,也懒得搭理刺绣时该用什么色丝线。她美得令人心颤,而自己似乎却浑然不觉。她没有在衣饰上浪费一分一秒,往往每日装扮都是由琼安决定。茱蒂丝似乎是所有不可爱、没魅力、没女人味的综合体。然而盖文却无法自拔地爱上她。她诚实、率直、勇敢、慷慨大方——她还会使他发笑。艾丽丝却从未显示过一丝一毫幽默感。
盖文忐忑不安安地杵在茱蒂丝房门外。他知道自己已不爱艾丽丝,但她有可能真像史蒂夫所言那般诡诈,虚有其表吗?雷恩和迈尔斯似乎也对她颇有微词。若不似史蒂夫所分析那样,她又怎么会上了他的床?
房门开了,接生婆踏入走道。盖文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她怎么样?”
“睡了,孩子出生时已经夭折。”
盖文深吸口气,稳住自己,“我太太会痊愈吗?”
“我不知道。她失了很多血。我无法确定失血是因为小产,还是她体内另有创伤。”
盖文的脸色立即变得惨白,“你不是说是因为小产她才会出血吗?”他不愿接受她有可能另有创伤。
“你们结婚有多久了?”
“六个月左右。”他大感惊讶。这有什么关系?
“你们结婚时她是处女?”
“当然。”他想起曾带给她的痛楚。
“她已怀孕很久,胎儿已完全成形。照推断应该是在新婚的头一两夜怀的胎。不可能再迟。也许大量失血是因为孩子已太大。唉,现在评断这些还太早。”
她转身欲去,但盖文还是不松手,“你凭什么来评断?”
“等血流停止时她还活着,我们就能知道大概。”
他放开她的手臂,“你说她已经睡着了。我可以进去看她吗?”
老妇咯咯笑了起来,“年轻人!你们真是无法无天。有女人等着你,你还去找另一个。现在你又为前一个担心。何苦来哉?你应该决定选其中一个,定下来不要再做傻事愚弄自己。”
盖文咽下他的回答,然痛苦的神色却使老妇收起笑容。
“你可以进去陪她。”接生婆说完转身摇摆而去。
风雨交加的夜晚,劲风几将大树吹弯了腰,远处一棵树甚至被闪电劈成两半,至今仍焦黑地冒着烟。然而围立于坑中一具小棺材旁的四人,却对这大地的哀怒与冷冽刺骨的寒风毫无所觉。
海伦虚弱无力地依靠着约翰,眼睛红肿干涩。史蒂夫则紧靠着盖文,准备随时帮助他哥哥。雨水沿着他们的脸直流至衣领中。约翰和史蒂夫对视一眼,各自扶着另两人离开小墓地。这场暴风雨来得突然,就在牧师刚开始念祭文时骤然发生。
史蒂夫和约翰将那无助的两人,带到一座壮丽的墓旁避雨,然后前去张罗马匹。
盖文重重地跌坐在一张铁凳上。那胎儿是个男婴。他的长子,他想。曾对茱蒂丝说过的那些孩子不是他的话,此时就萦绕在他耳际。谁想到他就是孩子今天所以夭折的原因。他垂下头埋入双掌中。
“盖文。”海伦坐在他身旁,环住他的肩膀。
自从海伦尖叫该先杀了她女儿,而不该将她嫁给他后,他俩就少有来往。然而数月来许多事情都有了变化。海伦发觉了爱人是什么滋味,而今更看出盖文眼中的爱意。她看见他为失去的孩子痛苦,为怕失去茱蒂丝而恐惧。
盖文转向他岳母。他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存有敌意。他知道,也只记得海伦是他所爱的女人最亲近的人。他用双臂紧环住她,将脸埋在她肩上。海伦也紧紧抱住她的女婿,感觉到他的热泪落在她的颈上。海伦的泪水终于也随之获得了解放。
琼安寸步不离地守在她沉睡的女主人身旁。茱蒂丝脸色惨白,如云秀发也汗湿纠结,“她很快就会没事的。”琼安迳自回答盖文未言的疑惑。
“我不敢碓定。”他轻触妻子滚烫的脸颊。
“她这一跤跌得非常重。”琼安一瞬不瞬地盯着盖文。
盖文点点头,全心全意关切着茱蒂丝的安危,无心说任何话。
“你打算要她怎么样?”
“能怎么样?我只希望能再见她健康快乐。”
琼安摆摆手,“不对,我指的是艾丽丝夫人。你打算要怎么惩罚她搞的鬼!”琼安嗤之以鼻,“她搞的这个鬼足以要了夫人的命!”
“不要这么说。”盖文咆哮道。
“我再问你一遍,你要怎样惩罚她?”
“小心你的舌头,女人!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鬼。”
“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厨房里有个女人哭得差点没把眼睛哭瞎。她有枚金币,说是艾丽丝夫人赏她在你跟那婊子睡觉时,带夫人去找你。那女孩说她想她会为一枚金币做任何事,但她没想到要谋杀人命。她说茱蒂丝夫人的孩子死了,也许夫人也会死,都是她的错,她会因此下地狱。”
盖文知道该是面对现实的时候了,“我想见那女人跟她谈谈。”
琼安立即起身,“只要找得到她,我一定把她揪过来见你。”
盖文守在茱蒂丝身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发觉她的面色逐渐有了丝红晕。
过了一阵子,琼安拖着一个惊惧莫名的女孩回来。
“就是这个母狗!”琼安用力一推那女孩,“自己看看我的女主人。你已经害死一个无辜的小婴儿,现在又要害死我的夫人。她从来没伤害过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你可知道她还经常教训我,不该欺压你这种无耻败德的下流货?”
“安静!”盖文命令道。那女孩显然被吓坏了,“就你所知道有关我太太的意外的事全告诉我。”
“意外?!哈!”琼安嗤之以鼻,随即在盖文的瞪视下噤声。
那女孩诚惶诚恐地不停张望四周,结结巴巴地道出所知。到最后,她惊惧地扑到盖文脚边,“求求您救救我,爵爷。艾丽丝夫人会杀了我!”
盖文毫不同情,“你要我帮助你?你又帮助过我妻子什么?或者我们的孩子?要不要我带你去他们埋葬他的地方?”
“不——”女孩绝望地哭喊,拚命向盖文磕头。
“起来!”琼安命令,“你弄脏了我们的地板!”
“带她走,”盖文说,“我受不了再看到她。”
琼安揪住女孩的头发,粗暴地拉她起身,然后用力一脚将她踢向房门。
“琼安,”盖文说,“送她去找约翰.巴赛德,告诉他务必要照顾她的安全。”
“安全!”琼安怒吼,旋即眸光转硬,“是的,老爷,”她虚假地臣服道。可是一带上房门,她便将女孩的手臂扭到背后,“她害死了夫人的宝宝,我还要让她安全!”她喃喃自语,“不,我要她付出代价。”
到了螺旋楼梯顶,琼安的手钳紧女孩的身子。
“住手!”约翰.巴赛德咆哮道。过去几天来,他一直都守在茱蒂丝房间附近,“这就是艾丽丝夫人买通的那个女仆?”宫中无人不知艾丽丝的狡诈诡计。
“求求你,先生,”那女孩哀求着跪下,“不要让她杀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约翰没吭一声,只狠狠瞪一眼琼安,然后扶起那女孩迳自离开,琼安立于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可惜他带走了她,否则你真会少了我不少麻烦。”身后一声音说道。
琼安转身面对艾丽丝.乔特耳斯,“我倒宁愿看到你躺在底下。”她轻蔑地说。
艾丽丝脸色大变,“我要你为这句话付出代价!”
“这里?现在?”琼安挑衅道,“不,这不是你的作风。你向来雇人替你做这种龌龊事,免得弄脏你的玉手,坏了你纯洁无瑕的假面具。”
从来没有人敢对艾丽丝说这种话!
“来呀!”琼安大胆挑衅,“你还犹豫什么?我就站在楼梯边缘。”
艾丽丝真的很想用力推那女仆一把,但琼安看起来健康强壮,若有闪失艾丽丝可是跟她斗不赢的,不,她不会冒无谓的险,“小心你的狗命。”艾丽丝嗤之以鼻道。
“不,我会小心我的背后,你这种人只会走旁门左道,乘人之危由背后下手。”琼安无畏地瞪着那气急败坏的女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她一路大笑着拾级而上,回到她女主人的房间。
接生婆和盖文正在检视茱蒂丝,“她开始发烧了,”老妇人说,“现在只有祈祷,尽一切力量了。”
茱蒂丝一直在作梦。她的身体灼热又酸痛,无法集中精神。盖文在梦中,一直冲她笑着,而那笑好假。他身后站着艾丽丝.乔特耳斯,她的眸中闪着胜利的光彩,“我赢了!”那女人欢呼,“我赢了!”
茱蒂丝缓缓苏醒,梦的记忆真实得一如身上的疼痛,仿佛她在硬地板上一动不动地睡了好几天般,僵硬又酸痛。她困难地扭转头部。盖文坐在床畔一张椅中打瞌睡。就连在睡梦中他看起来仍是如在弦之矢,好像随时准备弹跳起身。他的面容憔悴,形容狼狈,颧骨也高耸而出,脸上胡渣几天没处理,眼眶也泛着黑晕。
茱蒂丝困惑了好一阵子,纳闷盖文何以看起来如此疲惫,而她的身子又疼痛难当。她的手在被单下蠕动,探向她的腹部。那儿曾是坚实且隆起,现在却是软绵绵地陷了下去。哦,感觉是多么慑人的空虚!
她想起了一切,想起盖文和艾丽丝同床共枕,缠绵厮磨。他说已不再爱她,而茱蒂丝也开始相信他。她还幻想着孩子出世后,他们将有的快乐生活。她真是个傻瓜!
“茱蒂丝!”盖文的声音沙哑得奇异。他迅速坐到她身边,一手探向她的额头,“烧退了,”他松了好大一口气,“感觉怎么样?”
“不要碰我!”她尽可能的厉声斥道,然出口的声音仍是软弱无力,“离我远点!”
盖文点点头,嘴角紧抿成一线。
他俩未及再开口,房门便被推开,史蒂夫走了进来,一见到她醒了,脸上焦虑之色立即化为其诚的笑容。他迅速来到床边,在盖文对面坐下。
“可爱的小嫂子,”他低喃道,“我们还以为我们会失去你呢。”他轻吻她的面颊。
眼见熟悉且挚爱的面孔,茱蒂丝不觉热泪盈眶。
史蒂夫蹙眉望向他哥哥,而盖文只是摇摇头。
“来,小可爱,”史蒂夫说着揽她入怀,“别哭了。”他轻声安抚,一手抚着她的发。
“是个男孩吗?”
史蒂夫只能点点头。
“我失去了他!”她绝望地哭泣,“他甚至还没有生存的机会我就失去了他。喔,史蒂夫,我真的好想要这个孩子。他长大一定是个乖孩子,彬彬有礼,而且非常漂亮!”
“是的,”史蒂夫应和着,“高大、黝黑,一如他的父亲。”
茱蒂丝泣不成声,“至少我父亲说对了我一定会生外孙。可是他已经死了!”
史蒂夫望向他哥哥,不知究竟是谁最伤痛——盖文,或者他正安慰着的女人。
盖文从来没见过茱蒂丝哭。她只对他表现了敌意、激情、幽默,却从未有过如此痛切的哀怨。她未与他分担她的悲痛,令他悲哀莫名。
“茱蒂丝,”史蒂夫说,“你不能太悲伤,好好休养身子。你才大病一场,不能这样折磨自己。”
“我病了多久?”
“你整整发了三天的高烧,差一点就离开了我们。”
她僵住了,突兀地推开他,“史蒂夫!你没有走,你会赶不上自己的婚礼。”
他点点头,“我应该在今天早上与她成亲。”
“那你不是把她一个人丢在礼坛上了吗?”
“我只希望她听说我人还没到,延后举行婚礼。”
“你有没有派人送讯去?”
他摇摇头,“老实说,我忘了。我们都只顾着为你担心,把其他的事全都忘了。你不知道你的情况有多危险。”
她确实觉得虚弱无力,而且极端疲倦。
“继续睡吧,好好休养。”
“你会去娶你的新娘吧?”他扶着她躺下。
“知道你已经退烧,现在我可以走了。”
“答应我,”她疲惫地说,“我不希望你的婚姻开始得和我的一样。我要你的幸福快乐。”
史蒂夫迅速瞥一眼他哥哥,“我答应尽一切努力。我一小时之内就出发。”
她点点头,闭上眼睛,“谢谢你!”她轻声说道,然后睡着了。
盖文随他弟弟一同起身,“我也忘了你的婚事。”
“你心里有太多事了,”史蒂夫道,“她还在生你的气?”
盖文讥诮地看他弟弟一眼,“恐怕不只是生气而已。”
“告诉她。告诉她你心里的感受,告诉她艾丽丝干的好事,她会相信你的。”
盖文回首望向他沉睡中的妻子,“赶快去收拾行李吧,那个苏格兰新娘会剥了你的皮。”
“如果她只要我的皮,我万分乐意送她一张。”
关上房门后,盖文将他弟弟拉过去,“圣涎节,”他浅浅一笑,“圣诞节时带你的新娘回来。”
“我会的。你会跟茱蒂丝说吗?”
盖文点点头,“等她休息够了,等我洗个澡,我就去跟她说。”
史蒂夫笑了。盖文在他老婆发高烧期间,不眠不休地在她身边守了三天三夜。史蒂夫拥抱一下他哥哥,然后转身离去。
茱蒂丝再度苏醒时,房间里黑漆漆的。琼安在门边的褥垫上睡觉。茱蒂线头脑清醒许多,感觉也强壮许多,而且非常饿,“琼安?”她轻唤。
那女仆立即跃起身,“夫人,”她开心地咧嘴笑了,“盖文爵爷说你已经没事了,可是我一直不敢相信。”
“我想喝水。”
“马上来,”琼安开心地直笑,“慢点喝,”当茱蒂丝贪婪地灌杯中饮料时,她溺爱地轻斥。
房门被推开,盖文捧着食物走进来。
“我不要见到他。”茱蒂丝坚定地说。
“你出去!”盖文命令琼安。
女仆放下茶杯,匆匆离去。
盖文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你的精神好多了。”
她一直瞪着他,没吭一声。
“我替你端了些清汤和面包来。你一定饿坏了。”
“我不要你的任何东西。既不要食物,也不要看到你。”
“茱蒂丝,”他极具耐心地说,“你表现得像个孩子。等你完全复原后,我们再讨论这件事。”
“你以为时间会使我回心转意?时间会还给我我的宝宝?时间会让我搂着他,爱他,甚至让我看看他眼睛的颜色?”
“他也是我的孩子,我也同样失去了他。”
“原来你连这个也知道了!我该同情你吗?你本来根本就不相信他是你的骨肉。会不会你连那也是在说谎?”
“我没有骗过你,茱蒂丝。你如果肯听,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听?”她镇定地说,“你什么时候听过我说的话?打从我嫁给你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费尽心力想取悦你,可是不管我怎么做都只会惹你生气。我没有一刻不觉得你在拿我跟别人作比较。”
“茱蒂丝。”他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
“不要碰我!你让我恶心。”
他的眸子由灰转为墨黑,“不管你爱听不听,我都有话要说。你说的大都是事实。我是爱过艾丽丝,至少我以为我爱过。她还没开过口我就已爱上她。我为她制造了个假象,而她也成为我想像中的女人。我们很少有机会相处,总是来去匆匆地见面。我从来不知道真正的她是什么样子。”
茱蒂丝未予置评,盖文也无法读出她的心思。
“我以为我的心已属于艾丽丝,所以抗拒着不去爱你。但现在我知道事实不然。茱蒂丝——我已经爱你多时。也许我从一开始便已爱你,我唯一确定的是现在我全心全意地爱你。”他停下来打量她,然她的表情始终未改。
“我该立即投入你怀中,倾诉我对你深切的爱吗?这就是你期望我会做的事吗?”
盖文愣住了,也许他真的期望能听到她说她爱他。
“你的欲望害死了我的孩子!”
“那不是我的欲望!”盖文激烈地反驳,“我是被陷害的。史蒂夫和我那天都喝得太多。就算有只豹爬上我的床跟我睡,我也不会知道!”
茱蒂丝冷笑了,“你喜欢豹的爪子吗?你以前就喜欢。”
盖文冷冷地看她一眼,“我尽力向你解释我的行为,你却充耳不闻。我把我的心都交给了你——你还要我怎么样?”
“你似乎还不明白,我根本不在乎你爱不爱我。你的爱毫无价值,有人要就随便施舍。我曾经会为听你说那几个字而付出一切,但现在我已没兴趣。我失去了孩子才终于认清爱的虚幻。”
盖文怔仲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全是我的错,你有权生气。”
“不,”她笑了,“我没有生气,也不恨你。我只是发觉无法再与你一起生活。”
“这是什么意思?”
“我会去请求国王要求教宗批准离婚。你可以保留我一半的土地,并且——”
盖文突然站起身。“我去叫琼安回来陪你。你多少得吃点东西。”盖文迳自走出房门。
茱蒂丝只觉心力交瘁。当闭上眼所看见的尽是艾丽丝躺在他赤裸的身下的模样时,她又怎能相信他爱她?
“盖文,”有人在他身边轻唤。
他独自一人坐在花园角落里,近来他在这儿逗留不少时间。乍闻熟悉的声音,他立即旋身。是艾丽丝,“你还敢来见我?”
“请让我解释——”
“不!你无法解释。”
艾丽丝别开脸,一手悄悄伸向眼睛,再回头时眸中已泛着剔透的泪光。盖文看着她,纳闷她的眼泪怎会打动他的心。茱蒂丝是多么与众不同啊!她哭泣是因为悲痛,而非强调她的美。
“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你。我深深爱你,无法——”
“不要跟我说爱!我怀疑你是否了解它的真义。你可知道我跟你买通的那个女孩谈过。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
“盖文,我——”
他抓住她的双臂,猛力摇撼她,“你杀了我的孩子!这对你一点意义都没有吗?你还差点害死了我的妻子——我所爱的女人。”他用力推开艾丽丝,“要不是我也有错,我早就把你拖上法庭接受制裁,我真是个傻瓜,居然一直没看穿你的假面具。”
艾丽丝扬手掴他一个耳光,他没阻止是因为这是他罪有应得。
“滚,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不要诱惑我拧断你漂亮的脖子。”艾丽丝扭头奔出御花园。
艾拉由隐蔽处冒出来,“我告诉过你不要去找他。我告诉过你要耐心等。他正在气头上,骂你一顿也是你自我的。”艾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女主人,走进厨房后的小巷子。
艾丽丝倚着墙,双肩抖颤着。艾拉立即过去将她拥在怀中。这一次艾丽丝真的在哭泣,“他爱我,”她痛苦地呜咽着,“他以前真的爱我。他变心了,我又是一个人孤伶伶的了。”
“嘘,宝贝,”艾拉安抚着,“你还有我。你永远都有我。天下并不是只有盖文爵士一个男人。你长得这么美,多的是男人会抢着爱你。”
“不要!”艾丽丝激动地大叫,“我要他——我要盖文!别的男人不行!”
艾拉想尽办法安抚她的女主人,却徒劳无功,“那么你会得到他的,”最后她毅然决然地说。
“真的?”
艾拉点点头,“我不是向来都给你你要的东西吗?”
“对。你一直都对我最好。你会为我把盖文抢回来?”
“我发誓。”艾丽丝终于微微笑了,冲动地亲一下艾拉的脸颊。这位女仆的老眼雾湿了。她当然会为这被周遭人误解的可爱女孩做任何事。“上楼去吧,”她宠爱地说,“我们去设计件新衣服。”
茱蒂丝又在床上躺了三天,然后在琼安的坚持下,终于下床坐在窗畔接受阳光的洗礼。夏日微风拂面的感觉的确舒畅,她靠着窗棂打量下方花园里的人们。
茱蒂丝只看到他丈夫和他情妇说话,便毅然离开窗畔,“琼安,我要见国王。”
“小姐,你不能要求亨利王到这里来。”
“我没打算要请他来这里。快帮我穿衣服,我下去见他。”
“可是——”
“不要跟我争执!”
“是的,小姐!”琼安冷冷地应道。
两小时后,茱蒂线的房门突然被撞开。盖文大步冲了进来,一张脸气得发黑,“你去请求国王批准离婚!”
“没错!”她毫不畏惧他的咆哮。
“你打算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的争执?”
“只要能使我摆脱你,我绝不讳言。”
他怒目瞪视着她,“你真是个冥顽不灵的女人!你什么时候才能理智地由每个角度分析一件事?你讲理过没有?”
“你所谓的讲理与我不同。你要我原谅你一而再的不忠。我曾经咬牙忍下来了,但这回我绝不再姑息。我准备摆脱你之后就进修道院,过我原本应该过的日子。”
“修道院!”他难以置信地大叫,旋即又嘲讽地笑了。他一个箭步冲向她,一手环住她的肩将她拉离床铺,饥渴地吻住她。他一点也不温柔,然他的粗暴仍燃起茱蒂丝体内的火苗。她的双臂不由自主的圈住他的颈项,激动地将他拉过去。突兀地,他把她用力丢回羽毛床垫上。
“自己再好好想一想你是否摆脱得掉我。等你准备接受事实承认我就是你需要的男人时,来找我。也许我会考虑再次接纳你。”不等她回答,他便转身离去。
琼安站在敞开的房门口,脸上写着爱慕之色。
“他竟敢——”在琼安的注视下,她打住,“你干嘛那样看我?”
“因为你错了。他爱你,也亲口对你承认,可是你却置之不理。从你一结婚我就一直向着你,现在我无法再姑息你了。”
“可是那女人——”茱蒂丝的口吻仿佛在恳求。
“你就不能原谅他吗?他以前以为自己爱她。如果他第一眼看见他美丽的新娘,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那他就根本不是人。你对他的要求太过分了。”
“可是我的孩子!”茱蒂丝快要哭了。
“我告诉过你那都是艾丽丝一个人搞的鬼。你怎么能硬逼着要他负责呢?”
茱蒂丝沉默了。失去孩子使她深受打击,也许是她想找人发泄,而盖文自然首当其冲受她责难。琼安说是艾丽丝在搞鬼,她知道是实话。那一夜,一切发生得那么快;而今仔细想起来,她发觉盖文在艾丽丝身上的身体僵直得实在可疑。
“他说他爱你。”
“除了会躲在门外偷听,你还会不会干别的?”茱蒂丝嗤之以鼻道。
琼安笑了,“我希望知道我所关心的人情况如何。他爱你。你呢?”
“我……我不知道。”
琼安吐出口的诅咒让茱蒂丝瞪大了眼,“你妈真不该只教你算帐。我从没见过哪个女人爱男人,像你爱盖文爵爷一样。自从婚礼时他把你举下白马那一刻开始,你的眼睛就没有一刻离开过他。然而你却利用每个机会反抗他……不过他也一样。你们两个为什么不能停止争吵,多制造几个宝宝?我真想有一个让我玩玩。”
纵即热泪盈眶,茱蒂丝还是笑了,“可是他不爱我,不是真正的爱我。就算他爱我,现在他也在生我的气。我是不是应该去找他,告诉他我不要离婚了?我……我……”
琼安哈哈大笑,“你就是说不出口。你爱他,是不是?”
茱蒂丝非常肃穆地答道,“是的,我爱他。”
“那我们得从长计议。你不能去找他,他会自鸣得意好几年,此外你也干不来那种事。当你该哭该叹息的时候,你毫无疑问一定会冷冰冰的跟他扯逻辑。”
“哭和……”茱蒂丝大感不悦。
“懂我的意思了吧?你曾说我太重外表,而我说你太不在乎外表。就这一次,你必须善用你的美貌。”
“怎么做?我所有样子盖文都看过了。我的外表对他起不了作用。”
“你真这么想?”琼安笑了,“听我的,我包管让你在几天之内俘虏盖文爵爷。”
“换换口味也不错,”茱蒂丝终于破啼为笑,“是的,他一定会喜欢。”
“那就把一切交给我。楼下来了个义大利布商——”
“我不需要再做衣服了!”茱蒂丝抗议,瞥一眼房里四只大木箱。
琼安神秘兮兮地笑了,“让我来对付男人。你只管多休息。你会需要充分体力的。”
茱蒂丝决意离婚的消息,在宫中如火如荼地传开。离婚并非不寻常之事,只是茱蒂丝和盖文才结婚没多久。宫中的人对此事的反应不一。女性们——受国王监护的女继承人们,年轻的寡妇们——全都涌向盖文。她们意识到他与艾丽丝.乔特耳斯的私情已成过去,显然他的妻子也放弃他了。她们眼中的盖文是个自由之身的男人,很快就会需要在她们之中挑一个娶为妻子。
可是男性们却没涌向茱蒂丝。他们不敢不三思而后行。皇后把茱蒂丝留在身边,无时无刻不看守着她像母熊看守小熊般。照惯例,亨利王最讨厌宫中有夫妻冲突之事发生,他憎恨离婚,且总是会赶那对争吵的夫妻回家,然而这回他一反常态毫无行动。茱蒂丝夫人确实比过去更美得教人屏息,而且本身家财万贯,然若有谁在这位金眸美女身旁逗留太久,均会发现盖文在怒目瞪视他。
“夫人?”
茱蒂丝放下看了一半的书,抬首微笑欢迎艾伦.费法斯。她身上的新衣式样非常简单,却极具煽惑力。本来她坚持反对穿黑衣,可是在琼安的唠叨下勉强试穿,却发现黑色反而使她的肌肤剔透宛若珍珠。
艾伦傻眼地看着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张大嘴巴。茱蒂丝显然不知她把宫中男人都快逼疯了,其中尚包括她的丈夫,“天气这么好,怎么不到外头去走走呢?”他好不容易才逼出声音,“愿意跟我一起出去散散步吗?”
她立即起身,挽住他伸出来的手臂,“乐意之至,我正闷得发慌呢。”她真的很高兴又能和男性交谈。多日来他们似乎都躲着她。想到此她忍不住笑了。
“什么事这么好笑?”
“我在想你真勇敢。过去一周来,我愈来愈怕自己是得了瘟疫。我只要看某个男人一眼,他就会张皇失措地逃跑。”
这回轮到艾伦笑了,“赶走他们的不是你,是你丈夫。”
“可是他可能……很快就不再是我丈夫了。”
“可能?”艾伦单眉微挑,“你也不敢肯定?”
她沉默半晌,“没想到我竟然这么容易被看穿。”
他用手罩住她的,“你是应该生气。艾丽丝夫人——”感觉到她僵住了,他立即打住,“抱歉,我实在不应该提她。你已经原谅你先生了?”
她笑了,“爱一个人能不具有宽恕之心吗?”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结束这场无谓的纷争呢?”
“你不了解盖文!他会得意死了,而且一直数落我有多无聊,有多傻。”
艾伦咯咯轻笑,“那你得设法让他主动来找你。”
“我的女仆也是这么说的,但她并没有教我怎么挽回我的丈夫。”
“只有一个办法。他是个醋劲极强的男人。你必须多跟其他男人相处,这样盖文爵士很快就会发现他的错误。”
“可是找谁呢?”她问,想着自己在宫中认识的人那么少。
“你伤了我的心。”艾伦笑着,假意绝望地捧着心。
“你?可是你对我并不感兴趣。”
“那我就得强迫自己对你感兴趣了。虽然那实在不是件容易的差事。不过说老实话,我欠你一份情。”
“你什么都不欠我。”
“不,我有。我曾被人利用来害你,而今我想补偿你。”
“陷害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是我个人秘密。现在,咱们别再尽谈些严肃的事。今天该是充满欢乐的一天。”
“对。我们互相了解不多。跟我说说你吧。”
“我可有个又臭又长,但非常有意思的一生,恐怕这会耗掉一天的时间才说得完。”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茱蒂丝开心地笑着。
第十二章
他们聊着笑着,直到太阳西垂,而森林落入阴暗,“我们得回去了,我实在不愿眼见这一天这么快就结束。”
“我同意,”茱蒂丝笑道,“真高兴能离开宫廷,那儿的人都在说我的闲话,背后诽谤我。”
“那儿并不是个坏地方——除非你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像我现在这样?”茱蒂丝瑟缩了。
“是的。你制造的话题够人们谈论好几年。”
“艾伦爵士,”她笑了,“你对我真残忍。”
“原来你就躲在这里!”附近有个声音轻蔑地说。茱蒂丝回身迎向艾丽丝阴狠的目光,“他很快就会是我的了!等他摆脱你之后,他就会回过头来找我。”
茱蒂丝后退一步。艾丽丝眼中神情很不自然。她的嘴唇扭曲,露出平日小心掩藏的牙齿。
艾伦插入她们之间,“走开!”他威胁道。
“怎么,躲在情人的背后不敢见人吗?你真等不及离婚就投入别的男人怀抱?”艾丽丝根本没把艾伦放在眼里。
艾伦一掌落在艾丽丝肩上,“不要再来打扰茱蒂丝夫人。如果我再见到你接近她,你就等着我找你算帐。”
艾丽丝还想说什么,但艾伦的手用力压住她的肩膀,使她暂时打消念头,转身快步离去。
艾伦转向茱蒂丝,“你似乎被她吓到了。”
“我是吓到了。”她揉搓着双臂,“那女人使我毛骨悚然。我曾经把她当作是我的敌人,但是现在我几乎怜悯她。”
“你太心软了。大多数女人都恨她那样陷害你。”
“我恨过她,也许仍应该恨。但我不能把我的问题全怪在她身上。毕竟有些是我和——”
“你丈夫?”
“是的,”她轻声说道,“盖文。”
艾伦站着距她很近。夜色迅速笼罩下来;他已陪了她一整天,忍了一整天吻她的冲动。此时那蚀人的冲动已达无可忍受的地步,他抬起她的脸,轻轻印上她的唇,“甜蜜、可爱的茱蒂丝,”他低喃,“你总是关心他人,忽略自己。”他俯身深深吻住她。
茱蒂丝吃了一惊,但并不以为忤。她亦不觉得这吻特别令人兴奋。她一直睁着眼,注意到艾伦的眼睛是闭着的。他的唇柔软悦人,但未能燃点她内心的热情。
下一瞬间,世界突然爆开,塌了下来。茱蒂丝被粗暴地拉开艾伦,后背撞上一棵树,一时意识晕散。她昏眩地环顾四周,看见艾伦躺在地上,嘴角渗着丝丝鲜血,正在揉搓下颚。盖文就伫立于他身前,接着弯身要抓他,“盖文!”茱蒂丝大叫着,飞身扑向她丈夫。
盖文毫不怜悯地将她推到一边,“你胆敢碰我的人?”他怒声咆哮,“我要宰了你!”
艾伦立即跃起身,一手探向腰间长剑。他们互相瞪视,不言不语,鼻翼愤怒地翕张着。茱蒂丝插在他们之间,面对盖文,“你把我丢到一边之后,还想为我而战?”
起初盖文似乎没听见,亦没意识到她的存在。慢慢地,他将视线离开艾伦转向他的妻子,“不是我把你丢到一边的,”他冷静地说,“是你自己。”
“是你给我原因的!”她怒斥,“在我们短暂的婚姻里,我一直设法给你爱,你却抗拒我。”
“你从来没给过我爱。”他悲哀地说。
茱蒂丝看着他,莫名奇妙的不气了,“盖文,自从婚后我就没做过别的事。我一直努力达到你对我的期望,可是你要我做……她!我只能做我自己,无法做任何人。”茱蒂丝垂首藏住眼泪。盖文朝她逼近一步,又恨恨地瞪一眼艾伦。茱蒂丝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气氛,赶忙抬起头,“你要是敢碰他一根汗毛,我包管教你后悔一辈子。”她警告道。
盖文皱了眉,张口欲言,却突然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我的茱蒂丝不见了呢,”他轻声说道,“原来她只是躲在糖衣之下。”
艾伦大声咳嗽,以掩饰几乎冲口而出的笑。茱蒂丝挺起胸膛,昂首阔步离开这两个教她嫌恶的男人。他们居然敢笑她!
盖文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在对她妻子的欲望和我艾伦算帐的冲击之下矛盾挣扎。茱蒂丝轻易地赢了这场拔河战。盖文三大步便赶过去,将她拦腰抱起。艾伦识趣地迅速离开。
“你如果再乱动,我就把你放在树上直到你再也动不了。”这威胁成功地使她安静了。盖文抱着她席地而坐,将她手禁锢于彼此之间,“这还差不多,现在由我来说,你乖乖地听。你公然屈辱了我。不!等我说完你再发表意见。我可以容忍你在我的堡中玩弄我,但是在国王面前就教我无法忍受。现在大概全英格兰的人都在笑我。”
“起码我还得到了点乐趣。”她沾沾自喜地说。
“你真从中得到了乐趣吗,茱蒂丝?”
她迅速眨眨眼,“没有,但这不是我的错。”
“话是没错,但我告诉过你我爱你,并且恳求你的原谅。”
“我也告诉过你。”
他用两根手指按住她的唇,“我厌倦了和你争执。你是我的老婆,我的财产。我绝不允许有离婚的事发生。也不许你再跟年轻武士们共度午后。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鬼地方回家去。你别指望教宗会批准离婚,亨利王根本没派人送信给教宗。回家后,如果有必要我会把你锁在塔里,钥匙由我一人保管。”他顿了顿,可是她没出声。“我很遗憾艾丽丝设计陷害你,我也曾为我们失去的儿子流过泪。但是离婚妀变不了已成的事实。我只希望能尽快再给你一个孩子,那将会抚慰你的创伤。但是你若不以为然我也不在乎,反正我一定要坚持我的主张。”盖文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茱蒂丝却始终没吭声,只静静地躺在他怀中,“你没话要说吗?”
“你要我说什么?我不以为我会获准发表意见。”
他没看她,只一迳望着前方。“这个主意真的令你这么嫌恶吗?”
茱蒂丝再也控制不住笑了起来,“你说你爱我,你要使我远离所有的人,把我锁在塔里,与我共度激情的夜晚。你承认你曾发誓永爱不渝的女人,一直在玩弄你。你跟我说了所有我要听的话,还问我是否嫌恶。你给了我自从在教堂第一眼看到你就一直想要的一切。”
“茱蒂丝……”他迟疑道。
“我爱你,盖文,”她粲然一笑,“真的那么难理解吗?”
“可是三天前——离婚的事——”
这回是她用手指按住他的唇,“你要求我原谅你。难道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当然能,”他深情地吻住她,却又突然地抽身,“那家伙怎么可以吻你?我要宰了他!”
“不行,那只是出于友谊。”
“看起来可不像——”
“你又要生气了吗?我可是在旁边观察了好几天,亲眼看见一个又一个女人对你施展媚功。”
他轻笑起来,“我本来应该乐得很,可是我一点也不,都是你破坏了我所有的乐趣。”
“我不明白。”
“那些女人除了衣服和面霜外不会谈别的。我的帐目乱七八糟,却没有一个能帮得了忙!”
茱蒂丝立即关心起来,“你是不是让那个面包师父又抢劫我们了!”她作势要推开他,“我们快走,我得立刻处理这件事。”
盖文圈紧环抱她的手臂,“你现在不许离开我!去他的帐目!你那张小嘴巴除了会讲话外,就想不出做别的事吗?”
她无邪地仰望着他,“你不是说我是你的财产,你是主人吗?”
“那就跟我走,奴隶,咱们去看看能不能在这个黑森林中找个舒服的窝。”
“是的,主人,乐意之至。”他们手牵手进入黑森林。
但是茱蒂丝跟盖文并不孤单。他们的爱语,他们的嬉戏全落人了艾丽丝的眼里。
“走吧,宝贝。”艾拉强拉走她的女主人。她恨恨地再望一眼林中亲密地拥抱着行进的夫妇。这两个魔鬼居然敢耍艾丽丝!她想。他们嘲讽辱骂她,弄得这可爱的孩子差点失去理智。等着,他们迟早会付出代价的,她立誓。
欢送他们的人群中,只有一人关切地悄悄望着他们。艾伦.费法斯一直找不到机会与茱蒂丝独处,无法警告她。艾丽丝.乔特耳斯一大早便带着仆役和家当,悄悄离开宫廷。一般人都以为此举是接受失败的事实,但艾伦却不。他知道艾丽丝受到屈辱绝不会善罢甘休,必将不择手段报复。
人群散了,蒙特格利一行人亦出了城后,艾伦翻身上马远远地尾随在后,谨慎总是好的——他要亲眼看茱蒂丝夫人安全地进入自己的城堡,他方才放心。艾伦笑了,探手揉揉昨天被盖文揍得瘀血的下巴。他没有公开言论对艾丽丝的怀疑,知道盖文不喜欢他关心他的妻子。起先他或许真正受她魅力吸引,但近日来他已将这份感情升华为单纯的兄妹之谊。他叹口气,又差点爆笑出声。至少他可以这么告诉自己。以她看盖文爵士的那种方式,任何痴心妄想都是惘然。
盖文皱了眉,“我不想丢下你一个人不管。”
“别担心那么多。若真有事我会大叫的,你赶快回去招呼你的人吧。”茱蒂丝催促道。自从他们停下来扎营后,他们便溜到林中湖泊较隐密处,玩起打水仗的游戏,再次享受自由的空气。
他俯身热情地拥抱她一下,然后先行回营地去,留下她慢慢穿衣服。茱蒂丝穿好衣服后并未归营,反而坐在树下欣赏这宁静的小天地。
可是茱蒂丝并不孤单。远处有个男人自从他们出宫之后便一直守在她附近,只是她始络未曾察觉。艾伦悄悄匿身灌木丛后,近得可看见她的绿衣裳,却也远得不致侵扰她的隐私。跟了她几天,他开始放松下来,有时候真怀疑自己在干什么,她的丈夫与她寸步不离。艾伦只顾着骂自己的愚蠢,没听见欺近身后的脚步声。一把剑猛力敲在他的后脑上,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倒在落叶覆盖的地上。
毫无警告地,一个头套突然套在茱蒂丝的头,当她挣扎时手又被反绑在身后,口中的布团使她无法尖叫。她被甩上一个男人的肩膀,差点没把她肺中的空气全挤光。那男人经过艾伦不省人事的身躯,询问他望向高踞马背的女人。
“不管他。他会去通知盖文她不见了。盖文一定会来找我,然后我们再看他要选我们哪一个。”那男人面无表情不予置评,反正他只是受人钱财为人卖命而已。他把肩上的人甩上马鞍,跟着艾丽丝.乔特耳斯穿过森林。
当艾伦踉跄地冲入营地时,盖文立即拔剑相迎,“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以为这回我还会再饶你﹂命?”
“茱蒂丝被绑架了!”艾伦一手扶着疼痛的脑袋。
盖文揪住他的衣领,硬将他举离地面,“你要是敢伤害她,我——”
艾伦忘了头痛,使劲挣开盖文,“会伤害她的是你。你不相信艾丽丝夫人会做出任何歹毒的事,所以放心大胆地留下茱蒂丝未受保护。”
“你在说什么?”
“你真迟钝!艾丽丝.乔特耳斯绑架了你老婆——你还站在这里对我大吼小叫!”
盖文瞪着他,“艾丽丝……我老婆……我不相信!”
艾伦迳自转身,“随你相不相信,我是不打算浪费时间跟你争论。我自己去追她。”
盖文未再多言,转身回营地。不一会儿他带着数名武士策马来到艾伦身边,“乔特耳斯庄园?”
“是的。”
“欢迎光临寒舍,”当头套取下后,艾丽丝说,看着那女人直挣扎呼吸,“你不喜欢骑马?真遗憾。你这种女人都只习惯最舒服、最上等的一切。”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要你任何东西,只要拿回被你抢走的。”
“你是指盖文?”
“对。我是指盖文。我的盖文,永远只属于我的盖文。”
“那他向你求婚时,你为什么不嫁给他?”
艾丽丝的眼睛圆瞠,薄唇扭曲露出歪倒不整的牙,双手张成爪状抓向茱蒂丝的脸。茱蒂丝连忙闪开,没被她抓着。艾拉则在一旁拉住女主人的手臂。“宝贝,冷静点。她不值得你气成这样。”艾丽丝似乎放松了些,“你何不去休息?我会看住她的。待会儿盖文爵士来的时候,你必须漂漂亮亮的出去迎接他。”
“对。我必须最漂亮。”她没看茱蒂丝一眼就走了。
快马加鞭赶往乔特耳斯庄园的一路上,盖文一直非常沉默。他无法相信艾丽丝会强掳茱蒂丝。他知道艾丽丝在宫中行为失检,众人又是怎么谈论她,他还是真心相信她并没有什么缺点。他仍然认为她是个天性纯良的女人,只是为对他的深情而一时失去理智。
庄园的大门洞开,盖文胜利地瞥一眼艾伦,这儿绝不可能是窝藏他老婆的地方。
“盖文!”艾丽丝从内城冲出来欢迎他,“我一直希望你会来看我。”她刻意穿了件衬托她蓝眸的水蓝色衣裳。
盖文下马,不自然地避开她,“我太太在这里吗?”他冷声问道。
艾丽丝惊讶地睁大眼,“你太太?”她无辜地问。
艾伦伸手揪住她的手臂,“她在哪里?你这个婊子!我没时间陪你玩游戏!”
盖文一拳捣向艾伦,使他跌退撞上他的马,“不许再碰她!”他警告道,然后转向艾丽丝,“回答我的问题。”
“到里面去嘛,”她娇嗔地劝诱道,接着在盖文的脸色下放弃规避,“她没有来拜访我。”
“那我们得走了。她被人强掳了,我们必须去找她。”他转身上马。
“不!盖文,不要离开我,”她叫喊着扑向他,“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盖文轻轻推开她。
“你老婆在这里。”
他转身看见艾拉站在门口。
“那女人就在这里,现在已经安全了,但你若敢拒绝我的艾丽丝小姐,她可就不会那么安全了。”
盖文瞬间即来到那老女人身边,“你是在威胁我吗?”他转向艾丽丝,“她在哪里?”
艾丽丝噙着怜人的泪水,不发一语。
“你是在浪费时间!”艾伦说,“我们把这地方拆了找她。”
盖文没加考虑便朝庄园走去。
“你找不到她的!”
盖文急转身,不敢相信那尖锐刺耳的声音,竟会发自艾丽丝之口。她的小嘴轻蔑地扭曲着,例出一口歪倒得非常厉害的牙齿。他以前怎么都没发觉?
“你或任何男人都找不到她的,”艾丽丝继续道,头一次在盖文面前拉下假面具,“你以为我会把最好的房间给那婊子?她只配住老鼠洞!”
盖文朝她斯近一步,难以置信她竟会有如此戏剧化的改变。
“你根本不知道她人尽可夫,来者不拒吗?你可知道她丢掉的孩子根本不是你的,是戴莫里的种?”艾丽丝伸手按住他的手臂,“我可以给你一大堆儿子,”她沾沾自喜地说。她的面容和声音又回复他曾爱过的那个模样。
“你就是为这种人忽视茱蒂丝的,”艾伦说,“现在你看见大家所看到的吗?”
“是的,我看见了。”盖文嫌恶地说。
艾丽丝后退远离那群男人,眼神狂乱而恍惚。她撩起裙子转身就跑,艾拉紧跟在后。
艾伦也想追过去时,盖文说,“别管她,我宁愿找回我太太,懒得浪费时间去惩罚艾丽丝。”
茱蒂丝抬首望向站在门口的艾丽丝,她的头发散乱,发髻一半松散地垂着。
“你以为你能把他抢回去?”
茱蒂丝拚命拉扯捆绑双手的绳子,声音都已经叫哑了。然而塔楼的石壁太厚,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艾丽丝冲到炭炉边,拿起一锅烫油,小心地提着走向她的俘虏。“等这玩意烫熟了你半边脸后,他就不会再觉得你可爱了。”
“不!”茱蒂丝尽可能往后退。
“吓着了吗?我是不是也像你害我一样,让你生不如死?你出现之前,我一直是个快乐的女人。自从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我的生命就完全改观。我有个爱我的父亲,有盖文崇拜我,有个富有的伯爵向我求婚。可是你抢走了我的一切。现在我父亲几乎不认得我了,盖文恨我,我富有的丈夫也死了,一切都是因为你。”
她把油锅放入炭炉内,“我要把它煮得很热,非常非常热。你想你没有了美貌,你的生命会有什么变化?”
茱蒂丝知道这女人根本无法理喻,但她还是尽力一试,“你那样报复我也无法使你丈夫死而复生,而我甚至不认识你父亲。”
“我丈夫!”艾丽丝嗤之以鼻,“你以为我还要他?他是个猪猡小人。但他曾经爱过我,要不是去参加你的婚礼,他也不会变心。你让他认为我配不上他。”
茱蒂丝未予置评,眼睛一直紧盯着那锅滚油。
“爵爷,”艾拉紧张地说,“你一定要跟我去,我好害怕。”
“什么事?”盖文不耐烦地问。
“小姐,我担心她。”
盖文向来极力避免伤害任何女人。纵使亲眼目睹艾丽丝的真面目,他还是没办法逼她道出茱蒂丝所在。此时他老实不客气抓住艾拉的胳臂,“你说什么?我没耐心再玩捉迷藏。我太太在哪?”
“我无意要伤害她,”艾拉嗫嚅道,“我只是想替小姐把你抢回来,她那么想要你,我向来都尽力满足她的需要。可是现在我好害怕,我希望茱蒂丝夫人没有受到伤害。”
“她在哪里?”
“她把门反锁——”
“走!”他和艾伦奔向塔褛。上帝!盖文祈梼,求你千万别让茱蒂丝有任何差池。
第一声撞门声响起,艾丽丝惊跳起来。她知道门上横杠抵挡不了多久,立即由身侧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抵着茱蒂丝的喉咙,动手解绳子,“走,”她一手提着滚油。
茱蒂丝感觉到锋利的刀口就抵着她的喉咙,滚油就在她颊边冒着热气。她知道若有任何异动,必将惊扰那紧张的女人,致使漆油泼洒出来,或者刀锋划开她的喉咙。
“上去!”艾丽丝命令茱蒂丝拾级而上,踏上塔楼屋顶。艾丽丝站在她身后远离边缘,一手环着茱蒂丝,一手持刀压在她颈上。
盖文、艾拉和艾伦没隔多久便破门而入,一见房内空无一人,立即跟着艾拉冲上木质楼梯。眼见艾丽丝挟持茱蒂丝的景象,三个人全呆住了。
“艾丽丝宝贝——”艾拉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不要跟我说话!”艾丽丝把茱蒂丝拉得更紧了,“你说你会替我把他抢回来。可是他恨我——我知道他恨我!”
“不!”艾拉乘机跨前一步,“盖文爵士不恨你。他保护他老婆是因为她是他的财产。没有别的原因。过来我们谈谈,我相信盖文爵士会谅解这事为什么发生。”
“不!”艾丽丝嗤之以鼻,“看看他。他根本瞧不起我!他鄙视我,把我当最低贱的生命看待,这全是因为这个红发娼妓在作怪!”
“不可伤害她!”盖文警告。
“伤害她!我不只要伤害她。瞧见这个没有?”她高举那锅滚油,“这玩意儿可是非常非常热。它会吃了她的脸!让她满脸生疤。她再也漂亮不了时,你打算如何?”
盖文时前一步。
“不许过来!”艾丽丝歇斯底里的斥道,“上去!”她命令茱蒂丝,将她推向边缘近烟囱处。
“不!”茱蒂丝轻呼。她虽然恐惧万分,但是更怕高处。
“照她的话做。”盖文低声说道,终于发觉艾丽丝神志不正常。
茱蒂丝点点头,怯怯地踏上屋顶边缘。她面前就是高耸的烟囱,她一把抱住它,双臂钳得死紧。
艾丽丝狂笑起来,“她怕这地方!她是个孩子,你却宁愿要她不要我。我是个真正的女人。”
盖文想冲上前时,艾拉伸手拉住他。茱蒂丝脸色惨白地紧抱着砖砌烟囱,手指关节都泛白了。而艾丽丝则挥舞着手中的刀子和滚油。
“对,”艾拉说,“你是个真正的女人。你如果下来,盖文爵士很快就会发觉你的魅力。”
“你想拐骗我吗?”
“我拐骗过你吗?”
“没有,”艾丽丝垂首对老妇人笑了一会儿,“只有你一个人对我好。”
这短暂的交谈致使艾丽丝不自觉地放松了戒备。艾拉用力将她挚爱的女主人拉下倾斜的屋脊、推向安全之地时,艾丽丝同时也伸手去拉她。艾拉翻过屋檐,须臾后重重地摔落在下方的石地上。由于艾拉的跌倒,艾丽丝倾身向前,远离屋顶边缘。可是她手中那锅满满的滚油却对她兜头罩下,她凄厉地尖叫起来。
盖文跃过屋檐,跳到茱蒂丝身边。她的惧高症使得她紧抱住烟囱救了她一命。当盖文使劲掰开茱蒂丝的手指时,艾丽丝的尖叫声仍在空中回荡。他紧紧搂住她,感觉到她的身体紧绷,心跳狂乱。
“看看你们干的好事!”艾丽丝在痛楚中尖叫道,“艾拉——你们杀了我的艾拉!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真正爱我。”
“不,”盖文怜悯地看着艾丽丝不成人形的脸,“我和茱蒂丝或任何人都没有伤害你——是你苦了你自己。”他抱起茱蒂丝转向艾伦,“照顾她,不要让她死了。也许留些丑恶的疤痕就是她欺人一生的报应。”
艾伦嫌恶地看一眼倒在地上惨嚎的女人,硬着头皮走向她。
盖文将茱蒂丝抱下楼梯回到底下的房间,她过了好半天才渐渐松弛下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宝贝。”盖文温柔地抚慰她,“你已经安全了,她不会再伤害你了。”他把她拥得好紧好紧。
艾丽丝的尖叫这时已降为沙哑的呻吟。盖文和茱蒂丝看着艾伦把她带下屋顶。她停下来再狠毒地瞪茱蒂丝一眼,看见茱蒂丝眼中的悲哀后,立即不屑地转身,艾伦将她带下塔楼。
“她以后有什么遭遇?”
“我不知道。我可以送她上法庭,但我想也许她受的惩罚已经够了。她再也没有陷害男人的美貌了。”
茱蒂丝惊讶地抬首望向他,审视他的面容。
“你看我的样子好像第一次看到我。”他说。
“或许我正是,你终于摆脱了她的束缚。”
“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我已不再爱她。”
“你是说过,但你的心永远有一部分是她的。那是我无法触及的。不过她现在知道再也占有不了你了。你是我的——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是我的。”
“这样使你快乐吗?”
“是的,”她轻声说道,“我非常非常快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