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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先生》作者:琳达·霍华

简介 ······

  四个摩登的职业女郎在饭桌边提出了一个让千千万万女性都会为之迷惑、着魔的问题:“什么样的男人才算是完美?”她们把这个假想中的男人称为“完美先生”。完美先生应该具备哪些条件呢?高大、英俊?细心、热情?或者仅仅是肌肉发达?简·布赖特和她三个好朋友认为这样一些基本原则是必不可少的:忠诚、善良、可靠……

   女郎们半开玩笑地列出一张“完美清单”。出人意料的是,这张清单像点燃的野火一样传遍了整个公司,而且惊动了当地报社的记者。这个仅仅在朋友之间开玩笑一样搞出来的小玩意,居然成了轰动一时的热点。要命的是,四个女郎中的一位因此被谋杀了。完美先生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噩梦。

   简的新邻居、死对头山姆正好是个侦探,随着他的加入,一筹莫展的侦破工作才有了一丝转机。而简与山姆之间也迸发出了火山爆发般无法压抑的激情。扑朔迷离的情节和被作家玩到极致的悬念,加上女主人公们浪漫香艳的爱情故事,组合成了这部精彩作品。

楔子

  一九七五年 科罗拉多州 丹佛市

  「荒谬透顶!」手指紧抓皮包到指节泛白,妇人瞪着隔桌而坐的校长。「他说了他没有碰那只仓鼠,我的孩子不会说谎。多可笑的想法!」

  辜克南担任艾灵顿中小学的校长已有六年,在那之前当了二十年的教师。他习惯于应付愤怒的家长,但坐在对面的高瘦妇人和静坐在她身旁的孩子令他紧张不安。他很不愿意用流行语,但他们真的很诡异。明知是白费力气,他还是尝试跟她讲道理。「有人看到」

  「康老师叫他那样说的。科林绝对不会伤害那只仓鼠。小乖,你会吗?」

  「不会,妈妈。」小孩用甜美得近乎怪异的声音说,却用冷酷无情的眼神凝视辜校长,彷佛在估量那句否认对他的影响。

  「瞧,我早跟你说了!」妇人得意地喊道。

  辜校长再度尝试。「康老师」

  「——从开学那天起就讨厌科林。你要盘问的人应该是她,而不是我的孩子。」妇人的嘴唇因愤怒而抿成一条细线。「两个星期前,我找她谈过她把龌龊思想灌输给学生的事。我告诉她我管不了她对别的小朋友说什么。但绝对不容许她对我的孩子谈论——」她飞快地瞥科林一眼。「ㄒー、ㄥ。这就是她冤枉科林的原因。」

  「康老师是位纪录优良的老师,她不会——」

  「她已经做了!别在那个女人显然已经做了时,告诉我她不会做什么!就算是她自己杀了那只仓鼠,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那只仓鼠是她养的宠物,她把牠带来学校教导学生关于——」

  「她还是有可能杀了牠。天啊!那只不过是一只大老鼠而已。」妇人不屑地说。「即使科林真的杀了牠,事实上他并没有,我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受到迫害,我不会袖手旁观的。你不教训那个女人,我就替你教训她。」

  辜校长拿下眼镜,心不在焉地擦拭镜片。他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化解这个妇人的怨恨,以免她毁了一位优秀教师的前途。跟她请道理是行不通的;到目前为止,她连一句话都不让他说完。他瞥向科林,那个孩子还在注视着他,一脸天使般的表情与那对冰冷的眼神完全不相称。

  「我可以跟妳私下谈谈吗?」他问妇人。

  她看来吃了一惊。「为什么?如果你以为你可以使我相信我的小乖科林——」

  「一会儿就好。」他打断她的话,隐藏起以牙还牙的小小快感。从她的表情看来,她一点也不高兴。「请。」他加上一句,虽然他快要礼貌不起来了。

  「嗯,好吧。」她勉强同意。「科林,站到外面去。紧挨着门边,小乖,好让妈妈能看到你。」

  「是的,妈妈。」

  辜校长站起来,在科林出校长室后坚定地关上房门。妇人因无法看到她的孩子而面露忧虑地从椅子里站起来。

  「请坐下。」辜校长说。

  「但是科林——」

  「不会有事的。」他暗喜自己再一次成功地打断她的话。他回到座位上,拿起钢笔轻敲着桌上的吸墨台,努力思索该用何种方式婉转地提出他的建议。他发现任何方式对妇人来说都不够婉转,于是决定开门见山地说。「妳有没有考虑过替科林寻求帮助?儿童心理学家——」

  「你疯了吗?」她咬牙切齿道,勃然大怒地跳起来。「科林不需要心理学家!他一点毛病也没有。有毛病的是那个婊子,不是我的孩子。我早该料到这次会面根本是浪费时间,你早就站在她那边了。」

  「我完全是为科林着想。」他努力心平气和地说。「仓鼠只是最近一次出事,而不是第一次。他那种令人不安的行为模式已经超过调皮捣蛋」

  「其它的小朋友嫉妒他。」她说。「我知道那些小兔崽子故意找他的麻烦,那个婊子没有采取行动制止他们或保护科林。科林都告诉我了。如果你以为我会让他留在这所学校里继续受迫害——」

  「妳说的对。」他顺水推舟地说。虽然在打断对方说话的积分板上她比他多分,但他这次得到的却是关键性的一分。「事到如今,转学可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科林在这里适应不良。我可以推荐几所不错的私立学校」

  「不必麻烦了。」她厉声道,气冲冲地走向房门。「我无法想象你怎么会认为我会信任你的推荐。」她扯开门,抓住科林的手臂。「来吧,小乖,你再也不必回到这里了。」

  「是的,妈妈。」

  辜校长走到窗前,看着那对母子进入一辆黄色的庞帝克旧车。他解决了他迫在眉睫的问题,也就是保护康老师,但他很清楚更大的问题刚刚走出他的办公室。上帝保佑科林转入的学校。也许在太多的伤害造成之前会有人出面干预,使科林接受心理咨询……除非现在就已经太迟了。

  在「庞帝克」车里,生着闷气的妇人僵硬地默默把车驶离学校。她在一处红绿灯前停下车,毫无预警地狠狠打了科林一巴掌,使他的头撞上车窗。「小兔崽子!」她咬牙切齿道。「你竟敢这样羞辱我!害我像白痴似地被叫去校长室听校长训话。你知道我们到家后你会怎样,对不对?对不对?」她尖声说出最后三个字。

  「是的,妈妈。」孩子的脸上毫无表情,但眼中露出近乎期待的光芒。

  她的双手紧抓着方向盘,好象想把它?断似的。「就算得用揍的,我也要揍到你变得完美无瑕。听到没有?我的孩子将会是完美的。」

  「是的,妈妈。」科林说。

第一章

  二○○○年 密西根州 沃伦市

  白晓蔷在恶劣的情绪中醒来。

  她可恶的邻居刚刚才在凌晨三点呼啸着回家。就算他的车子有消音器,它也早已失去了作用。不幸的是,她的卧室和他的车道位在屋子的同一侧,连用枕头蒙住头也挡不住八汽缸庞帝克的噪音。他砰地一声甩上车门,打开厨房外的后阳台灯,分别在进入屋内,片刻后出来又回去时甩了三次纱门。等回到屋里时他显然又忘了关掉后阳台灯,因为几分钟后厨房里的灯灭了,但那该死的后阳台灯却继续亮着。那盏灯的位置设计有够烂,如果她面对窗户躺着,灯光就会直射她的眼睛。

  如果在买下这栋房子前知道隔壁邻居是这个样子,她说什么也不会签约的。在她搬进来的这两个星期里,他凭一己之力就破坏了她首次购屋的所有喜悦。

  他是个酒鬼。他为什么不能当个快乐的酒鬼?她愠怒地心想。不,他一定要当那种乖戾凶恶的酒鬼,当他在家时,她甚至不敢让猫到屋外。「布布」是只不怎么样的猫,牠甚至不是她的,但妈妈把牠当心肝宝贝,所以晓蔷不希望牠在暂时由她照顾的这段期间出任何事。如果爸妈从欧洲六周游的梦幻假期归来时发现「布布」死了或不见了,她真的不知道要拿什么脸去见妈妈。

  她的邻居已经对可怜的「布布」心存反感了,因为他在他的汽车挡风玻璃和引擎盖上发现猫爪印。就他反应的激烈程度来看,你会以为他开的是崭新的劳斯莱斯,而不是车身两侧凹痕累累的十年庞帝克。

  算她倒霉,她一直跟他在同样的时间离家上班,至少她猜他在那时离家是去工作。但仔细想想,他也可能是去买更多的酒。如果他有工作,那么他的工作时间还真诡异,因为到目前为止,她一直看不出他出门和回家的时间有什么固定的模式可言。

  无论如何,在他发现猫爪印的那天,她还是努力保持风度;她甚至对他露出微笑,考虑到他先前是如何地为了她的乔迁派对在下午两点吵醒了他而对她恶声恶气,微笑对她来说真的很不容易。但他根本不理会那个求和示好的笑容,反而是屁股一碰到座椅就勃然大怒地跳出车子。「小姐,别让妳该死的猫碰我的车子行不行!」

  微笑僵在她的脸上。晓蔷不喜欢糟蹋微笑,尤其糟塌在一个没刮胡子、满眼血丝、脾气暴躁的混蛋身上。几句怒骂的话跃上脑海,但她压抑着没说出口。毕竟她刚刚才搬来这个社区,这个家伙就已经害她在敦亲睦邻上出师不利了。她最不希望的就是和隔壁邻居闹得水火不容。她决定再尝试一次圆滑婉转,虽然那招在乔迁派对上显然没有用。

  「对不起。」她努力心平气和地说。「我会尽力看住牠。我在替父母照顾牠,所以牠不会在这里待很久。」再五个星期就好了。

  他咆哮出一句含糊不清的回答,回到车里甩上车门,然后在轰隆隆的引擎声中驾车疾驶而去。晓蔷侧头聆听。庞帝克的车身惨不忍睹,引擎运转得却异常顺畅,而且马力强大。

  圆滑婉转对这家伙显然无效。

  他前几天还怒声责骂她在下午两点扰人清梦,自己这会儿却在凌晨三点用那辆破车吵醒全社区的人。她越想越觉得不公平,恨不得冲过去用手指按住他的门铃不放,直到他从床上爬起来,跟其它人一样睡意全消。

  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她有一点点怕他。

  她讨厌这样;晓蔷不习惯对任何人退缩,但这个家伙令她不安。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因为他们两次见面都不是那种「嗨,我名叫某某某」的邂逅。她只知道他看来很粗野,好象没有固定的工作。乐观地想,他只是个酒鬼,虽然酒鬼有时会很凶恶粗暴。悲观地想,他涉及不法勾当,这使他在凶恶粗暴之外又多了几分危险。

  他是个高大的肌肉猛男,深褐色的头发剪得非常短,使他看起来几乎像是剃光头的海军陆战队新兵。每次看到他,他都像两、三天没有刮胡子;再加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暴躁的脾气,她自然而然地想到酒鬼。他的高大和肌肉只有增添她的不安而已。这个社区当初看来很安全,但发现有他这样的隔壁邻居后,她一点也不觉得安全。

  她咕哝着起床拉下遮阳帘。多年前她就学会不要在睡觉时遮住窗户,因为早晨的阳光比任何闹钟更能把她从睡梦中唤醒。自从好几次发现闹钟被打到地板上之后,她就知道闹铃声只能够吵得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动手攻击,而不足以使她完全清醒。

  她现在的装备是薄窗纱加遮阳帘;窗纱使人看不见房里的景物,除非房里亮着灯,而她只有在熄灯之后才会拉起遮阳帘。如果她今天上班迟到,那全要怪她的邻居害她不得不倚赖闹钟,而非太阳。

  她在回床铺的途中被「布布」绊到脚,猫惊叫一声跳起来,晓蔷差点心脏病发作。「天啊!『布布』,你把我吓死了。」她不习惯屋子里有宠物,老是忘记注意脚踩在什么地方。她无法理解妈妈为什么一定要她代为照顾猫,而不要莎丽或大卫。他们两个都有小孩可以陪「布布」玩。学校正在放暑假,也就是说他们两家几乎每天都整天有人在家。

  但是,不,晓蔷必须照顾「布布」。不管她单身独居,一星期上班五天和不习惯养宠物。就算要养,她也不会养「布布」这样的宠物。自从动过结扎手术后牠就在生闷气,而且专门找家具出气。短短一个星期,沙发已经被牠蹂躏到必须更换椅面的程度了。

  「布布」讨厌她。牠在牠自己家里时还算喜欢她,会主动过来让她抚摸,但牠一点也不喜欢住在她家。现在她每次企图抚摸牠,牠都会弓起背对她发出威吓的嘶嘶声。

  最糟糕的是,莎丽对她很不爽,因为妈妈选择了晓蔷代为照顾她的宝贝「布布」。莎丽毕竟是长女,显然也比较稳重。妈妈没有道理舍她而取晓蔷。晓蔷完全同意她的看法,但那抚慰不了受伤的感情。

  不,真正糟糕的是,比莎丽小一岁的大卫也对晓蔷很不爽。不是因为「布布」,大卫对猫过敏。令他暴跳如雷的是,爸爸把他的宝贝车子寄放在她的车库里,那表示她不能把自己的车停进车库,因为车库只容得下一辆车,天知道那有多么不方便。她希望车子寄放在大卫家。她希望爸爸把它留在他自己的车库里,但他不放心它六个星期没有人照顾。她了解那一点,但不了解她为什么被选中来同时代为照顾猫和车子。莎丽不了解猫的事,大卫不了解车子的事,晓蔷则是统统不了解。

  所以现在哥哥、姊姊都在生她的气,「布布」在有计划地摧毁她的沙发,她在担心爸爸的爱车在她照管期间会出事,而她的酒鬼邻居在使她的生活苦不堪言。

  天啊!她为什么要买房子?如果她继续住在公寓里,这些事都不会发生,因为她不会有车库,公寓里不准养宠物。

  但她爱上了这个社区的老式建筑、低廉房价和居民结构。她见过有小孩子的年轻家庭,也见过家人每周日来访的退休老人。晚上真有些老人家坐在阳台上乘凉和向路过的邻居挥手打招呼,

  儿童在院子里玩耍而不必担心有人会从路过的车子里开枪扫射。她应该察看所有的邻居才对,但这里在乍看之下,像是个适合单身女子居住的安全社区,能以如此低的价钱找到一栋坚固的好房子更令她兴奋不已。

  由于想到酒鬼邻居使她无法继续睡觉,所以晓蔷把双手叠在脑后,一边瞪着幽暗的天花板,一边思索她想对房子做的事。厨房和浴室都需要现代化,那些花大钱的工程不是她目前的财务状况所能应付的。但重新粉刷和新的百叶窗会对改善外观大有帮助。她想要打掉客餐厅间的墙壁,使餐厅变成一间凹室,而不是分开的房间;凹室的拱门可以漆上那种特殊的油漆使它看来像岩石……

  她被闹钟恼人的哔哔声吵醒。至少那该死的东西这次叫醒了她,她在翻身关掉闹钟时,心想。在幽暗的房间里瞪着她的红色数字使她眨眼再看一次。「哦,完了。」她在跳下床时,气愤地呻吟。六点五十八分;闹钟响了快一个小时,那表示她上班要迟到了。

  「该死,该死,该死!」她嘟嚷着跳进淋浴间,一分钟后又跳出来。她一边刷牙,一边冲进厨房打开一罐猫食给已经坐在碗边瞪着她的「布布」。

  她把牙膏沫吐进水槽里,然后打开水龙头冲掉。「你今天为什么不在肚子饿时,跳到床上来?不,你偏偏决定等待,这下子我可没时间吃早餐了。」

  「布布」埋头苦干吃牠的猫食,根本不管她吃不吃早餐。

  她冲回浴室,匆匆化好妆,戴上耳环和手表,然后抓起赶时间的标准服装:黑色长裤、白色丝绸背心和时髦的红色外套。她把脚塞进鞋子里,抓起皮包就往门外冲。

  她一出门就看到住在对面的老太太从屋里把垃圾拿出来。

  今天是倒垃圾的日子。

  「见鬼,要命,该死,狗屎,他妈的!」晓蔷咕哝着转身冲回屋里。「我在努力改掉说粗话的习惯。」她恶声恶气地对「布布」说,把垃圾袋从桶里拿出来扎牢袋口。「但你和友好先生存心刁难。」

  「布布」掉头就走。

  她再度冲出屋子,想起没有锁门又冲了回去,然后把她的大型金属垃圾桶拖到路边,把今天早晨收集的垃圾塞进桶子里和另外两袋垃圾作伴。就这一次她没有尽量保持安静;她希望能吵醒隔壁那个不为别人着想的混蛋。

  她跑向心爱的樱桃红道奇「腹蛇」跑车,发动引擎时,提高了几次转速才打入倒车档。车子往后猛冲出去,铿锵一声撞上她的垃圾桶。垃圾桶滚向隔壁邻居的垃圾桶,在另一声铿锵巨响中把它撞翻,使它的盖子滚到马路。

  晓蔷闭上眼睛,用额头去撞方向盘,当然是轻轻地,她可不想得到脑震荡。但她或许应该把自己撞成脑震荡,至少那样就不必担心上班迟到了。她没有说粗话,因为浮上脑海的都是她真的不想用的字眼。

  她停车、下车。现在需要的是自制,而不是发脾气。她扶正被她撞凹的垃圾桶,把掉出来的垃圾袋放回去,然后把变形的盖子用力盖上。接着她把邻居的垃圾桶扶正,捡起散落的垃圾,然后走向马路去捡盖子。他的垃圾收拾得远不如她整洁,但对酒鬼又有什么好指望的。

  盖子斜靠在隔壁屋子前面的路边石上。她在弯腰捡拾时,听到背后响起纱门开关声。

  这下她可如愿以偿了:那个不为别人着想的混蛋醒了。

  「妳他妈的在干什么?」他吼道。他看起来令人害怕:身上穿著宽松的运动长裤和骯脏破旧的运动衫,脸上是几天没刮的短须,眉头生气地紧皱着。

  她转身大步走向那两个变形的垃圾桶,使劲把盖子盖在他的桶子上。「捡你的垃圾。」她没好气地说。

  他的眼睛在喷火。其实它们跟平常一样布满血丝,但效果是一样的。「妳为什么偏要跟我过不去,连让我睡会儿觉都不肯?我从来没见过像妳这样吵的女人」

  那种不公平的指责使晓蔷忘了自己有点怕他。她走到他面前,庆幸脚下踩的两寸高跟鞋使她的头顶跟他的……下巴齐高。几乎啦。

  他身材高大又怎么样?她火大了,火大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击败高大。

  「我吵?」她咬牙切齿道。咬紧牙关不易发出很大的音量,但她尽力而为。「我吵?」她把手指戳向他。她并不想真的碰到他,因为他的破运动衫上有天知道堤什么东西的污迹。「我可没有在凌晨三点开着那堆你称为汽车的破铜烂铁吵醒全社区的人。看在老天的分上,去买个消音器吧!我可没有甩了一次车门之后又甩了三次纱门。怎么,把酒瓶忘在车子里而不得不回去拿吗?我可没有在终于进屋后又不关阳台灯,让灯光照进邻居的卧室害得人家不能睡觉。」

  他张口欲言,但晓蔷还没有说完。「还有,一般人睡觉的时间是在夜里,包括凌晨三点在内,而不是在该死的下午两点。」她看看手表。「或是早晨七点二十三分。」天啊!她上班铁定迟到。「所以,老兄,你给我闪到一边去!回去喝你的酒。只要喝得够醉,天塌下来也不会吵醒你。」

  他再度张开嘴巴。晓蔷一时气昏了头,手指竟然真的戳到他。真恶!现在她必须消毒手指了。「明天我会买一个新的垃圾桶赔你,所以你他妈的可以闭嘴了。如果你敢伤害我妈妈的猫,我会把你碎尸万段,破坏你的DNA,使它永远无法被复制。那样做说不定是在造福后世。」她用恶狠狠的目光扫过他破旧骯脏的衣服和长满短须的下颚。「听清楚了吗?」

  他点头。

  她深吸口气,努力控制脾气。「那么,好吧。他妈的!你害我说粗话,我正在努力改掉那个坏习惯。」

  他用奇怪的眼光看她一眼。「对,妳真他妈的需要注意一下妳的满口粗话。」

  她拨开脸上的头发,努力回想出门前有没有梳过头。「我上班要迟到了。」她说。「我没睡到觉,没吃到早餐,连咖啡都没喝到。我最好赶快走,免得伤害到你。」

  他点头。「好主意。我真不愿被迫逮捕妳。」

  她吃惊地瞪着他。「什么?」

  「我是警察。」他说,然后转身走回他的屋里。

  晓蔷震惊地瞪着他的背影。警察?

  「唷,干!」她说。

  ***************

  每个星期五,晓蔷和三个同样在汉默科技上班的女性友人,下班后都会到当地的碳烤啤酒屋「厄尼小馆」喝杯酒、吃顿饭和聊些女生话题。在男性统治的气氛里工作了一整个星期之后,她们真的真的很需要聊些女生间的闲话。

  汉默科技是一家卫星公司,专门提供计算机科技给底特律地区的通用汽车工厂,而计算机业大部分仍然是男性的天下。汉默科技的规模相当大,员工除了有不知道「办公室不宜」是什么意思的计算机怪胎以外,还有一般的企业管理人员,所以公司里的气氛通常都有点诡异。如果晓蔷是在研发部门跟那些计算机怪胎一起工作,那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哪天上班迟到。不幸的是,她是薪资部主管,她的经理上司是个盯着时钟看的人。

  由于必须弥补早上迟到的时间,所以她迟了将近十五分钟才抵达「厄尼小馆」,幸好其它的女生已经弄到了桌位。一如每个周末的夜晚,「厄尼小馆」已经快要客满了;即使心情好时,她也不喜欢在吧台边等桌位,更何况她现在心情欠佳。

  「我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她坐进空着的第四张椅子里,庆幸今天是星期五,再不愉快也是最后一天了至少在星期一来临以前。

  「彼此、彼此。」玛茜嘟嚷着炖熄一枝香烟,立刻又点燃另一枝。「大顿最近一直在闹情绪。男人也可能有『经前症候群』吗?」

  「他们不需要。」晓蔷说,想到她的混蛋警察邻居。「他们天生就有睪丸脂酮中毒。」

  「哦,原来毛病出在这里?」玛茜翻个白眼。「我还以为是满月或其它的什么原因。妳们绝对猜不到,德磊今天摸我的屁股。」

  「柯德磊?」另外三个女生吃惊地齐声间,她们的异口同声引起周遭所有人的注意。她们爆笑起来,因为他最不像是会吃女生豆腐的男生。

  二十三岁的柯德磊是怪胎的活样板。他又高又瘦,动作笨拙。他的大喉结在细脖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就像是吞了一颗柠檬,柠檬却永远卡在喉咙里。他东翘西翘的红发好象这辈子都没见过梳子。但他绝对是个计算机天才,其实她们都很喜欢他——大姊姊式的喜欢。他腼腆笨拙,对计算机以外的任何事都一无所知。办公室里流传着一则笑话:他听说人有两种性别,但不确定传闻是否属实。没有人会怀疑柯德磊是那种摸屁股的好色之徒。

  「不可能。」露娜说。

  「妳瞎掰的。」蒂洁指控。

  玛西发出老烟枪的沙哑笑声,深吸一口烟。「对天发誓,句句属实。我只不过是在走廊上与他擦身而过。接下来我只知道,他用双手抓住我的屁股之后就站在原地不动,好象我的屁股是篮球,而他正要开始运球。」

  那幅画面使她们忍不住又捧腹大笑。「妳做了什么?」晓蔷问。

  「什么都没有。」玛茜承认。「问题是,班奈那个混蛋正好看到。」

  她们齐声呻吟。卓班奈喜欢找部属的碴,德磊是他最爱的目标。「我能怎么办?」玛茜摇头问。「我绝不会给那个混蛋更多子弹来对付那个可怜的孩子。所以我摸摸德磊的脸颊,说了些『我不知道你有兴趣』那类打情骂俏的话。德磊满脸通红地躲进男厕所。」

  「班奈有什么反应?」露娜问。

  「下流地假笑说,如果知道我有那么饥不择食,他早就大发慈悲地提供服务了。」

  另外三个女生齐翻白眼。「换言之,他还是不改混蛋本色。」晓蔷鄙夷地说。

  汉默科技的男同事中有些是下流的色鬼,再多的感受训练也改变不了那一点。但大部分的男生都还好;这也算是扯平了,因为公司里有些女人真的很尖酸刻薄。晓蔷老早就不在工作场所或其它地方寻找完美了。露娜认为她太愤世嫉俗,但露娜在她们四人中年纪最轻,她看待世事的乐观态度依然完好无损——有点褪色,但依然完好无损。

  从表面上看来,她们这四个朋友除了同在一家公司上班以外,毫无共通之处。四十一岁的会计部主管狄玛茜在她们这群死党中年纪最大。离了三次婚之后,她从此对婚姻敬谢不敏。她的头发是漂白的淡金色,吸烟开始对她的皮肤产生影响,衣服总是穿得太紧了点。她喜欢啤酒、蓝领工人、粗暴的性和保龄球。「我是男人的梦中情人。」她曾经笑着说。「我的啤酒支出等于别人的香槟预算。」

  玛茜目前的同居男友大顿是个大块头的肌肉猛男,其它三个女生都不喜欢他。晓蔷个人认为他人如其名,因为他的脑筋有够迟钝。他比玛茜小十岁,偶尔会打些零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喝啤酒和看电视。但据玛茜说,他和她在性方面趣味相投,所以她决定暂时把他留在身边。

  二十四岁的许露娜是销售部的神童。她高挑苗条,拥有猫一般的优雅和尊严,完美无瑕的肌肤是淡乳褐色,嗓音柔和优美,男人看到她就像苍蝇看到蜂蜜。她和玛茜是完全相反的两种典型。玛茜喧闹俗丽;露娜冷漠高雅。露娜只在别人面前生过一次气,那是因为有人说她是「非洲裔美国人」。

  「我是美国人。」她不悦地说,猛然转身面对出言冒犯者。「我从来没有去过非洲。我出生在加州,家父是海军陆战队少校。我拥有黑人血统,但也有白人血统。」她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臂,打量它的颜色。「我觉得我看起来是褐色。我们所有人的肤色都是褐色,只不过深浅有所不同,所以不要企图隔离我。」

  那个家伙结结巴巴地道歉,露娜以亲切的笑容原谅了他,结果那个家伙开口约她出去。她目前正在跟底特律狮子队的一个足球队员交往;不幸的是,她对金世摩一往情深,他却在出赛的每个城市跟别的女人寻欢作乐。露娜的深褐眼眸经常闷闷不乐,但她对他还不死心。

  游蒂洁在人力资源部工作,她是四人中最传统的一个。她和晓蔷一样是三十岁,跟她的高中初恋情人结婚了九年。他们住在不错的郊区住宅里,养了两只猫、一只鹦鹉和一只可卡犬。蒂洁的生活只有一个瑕疵,那就是她想要小孩,但她的丈夫嘉朗不要。晓蔷个人认为蒂洁可以再独立一点。但嘉朗是雪佛兰车厂三到十一点的午班主任,两人同时在家的时间并不多。蒂洁老是在看表,好象必须在某个时间前赶回家。晓蔷猜嘉朗并不赞同她们的周五夜聚会。但她们只不过是在「厄尼小馆」聚餐,总是在九点前散会,又没有造访每家酒吧,饮酒作乐到深夜。

  没有人的生活是完美的,晓蔷心想。她自己的罗曼史就不怎么光彩。她订过三次婚,但没有一次结成婚。与第三任未婚夫分手后,她决定暂时不谈感情,专心冲刺事业。转眼之间七年过去,她依然专心在事业上。她拥有良好的信用记录和可观的银行存款数字,刚刚买下生平第一栋房子,虽然隔壁那个脾气暴躁、自私自利的邻居害得她住在其中不如当初想象的那样快乐。他或许是警察,但仍然令她感到不安,因为无论是不是警察,他看起来都像是那种不喜欢你就放火烧你房子的人。而她从搬来那天起就不讨他喜欢。

  「今天早上我又跟我的邻居起了冲突。」她叹口气,手肘靠着桌面,下巴搁在交扣的十指上。

  「他这次又做了什么?」蒂洁同情地问,因为她们都知道晓蔷的困境,恶邻能让你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我在匆忙倒车时撞上我的垃圾桶。要知道,赶时间总是会让人做出从容不迫时绝不会发生的事。总之,我的垃圾桶撞到他的垃圾桶,他的盖子弹到马路上。妳们可以想象那发出多大的噪音。他像熊一样冲出他家前门,咆哮着说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吵的人。」

  「妳应该踢翻他的垃圾桶。」玛茜说,她才不相信以德报怨那一套。

  「他会以扰乱安宁逮捕我。」晓蔷气馁说。「他是警察。」

  「不可能!」她们不敢置信地齐声道。但话说回来,她们都听她形容过他的样子。布满血丝的眼睛、几天没刮的短须和破旧骯脏的衣服听起来不大像是警察。

  「我猜警察跟任何人一样有可能是酒鬼,」蒂洁吞吞吐吐地说。「也许更有可能。」

  晓蔷皱眉回想早晨见面的情形。「现在想想,我并没有在他身上闻到酒味。他看起来像醉了三天,但闻起来不像。他妈的!我真不愿想象他在没有喝醉时脾气都能那么坏。」

  「罚钱。」玛茜说。

  「该死!」晓蔷恼怒地说。她跟她们约定好了,她每说一句粗话都要付给她们每个人五元,心想那样可以敦促自己改掉说粗话的习惯。

  「加倍。」蒂洁伸出手。

  晓蔷嘟嘟囔嚷地掏出十元硬币递给她们每个人,但小心没有再说出粗话来。她最近总是在皮包里准备了很多零钱。

  「至少他只是个邻居,」露娜安慰道。「妳可以避开他。」

  「到目前为止,我避得并不好。」晓蔷承认,皱眉瞪着桌面。然后她坐直身子,决心不再让那个混蛋像最近两周来这样主宰她的生活和思想。「别谈他了。妳们跟另一半有什么趣闻吗?」

  露娜咬咬嘴唇,脸色暗淡下来。「昨天晚上我打电话给世摩,接电话的是个女人。」

  「该死!」玛茜倾身轻拍露娜的手,晓蔷十分羡慕她的朋友可以口无遮拦。

  侍者选在这时多此一举地把菜单拿来,因为她们早就把菜单背熟了。他记下她们点的菜色,收走不曾打开的菜单。他离开后,她们全部倾身靠向桌子中央。

  「妳打算怎么办?」晓蔷问。她是甩人和被甩的专家。她的第二任未婚夫,那个狗杂种等到婚礼前夕,才告诉她他没办法跟她完成婚礼。她花了一段时间才对那件事释怀。她可不打算为她心里想的话付钱。无论如何,狗杂种算是粗话吗?有没有法定的粗话清单可以供她参考?

  露娜耸耸肩。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但她努力装出不在乎的模样。「我们没有订婚,甚至也没有规定对方不准交别的异性朋友。我没有权利抱怨。」

  「但妳可以保护自己,不再跟他见面。」蒂洁柔声道。「他值得妳受这种苦吗?」

  「没有男人值得。」玛茜嗤鼻道。

  「对。」晓蔷说,还在想她破裂的三次婚约。

  露娜不安地拿起餐巾。「但我们在一起时,他表现得好象真的很在乎我。他是那么温柔体贴——」

  「在达到目的之前,他们都是如此。」玛茜挤熄她的第三枝烟。「要知道,这是切身的经验谈。跟他玩玩可以,但别指望他会改变。」

  「一点也不错。」蒂洁悲哀地附和。「他们永远不会变。他们或许会伪装一阵子,但在认为独占了妳的感情后,他们就会放松戒备,露出狰狞的真面目。」

  晓蔷笑了笑。「那听起来像是我会说的话。」

  「只不过不带粗话。」玛茜指出。

  蒂洁使眼色叫她们别再开玩笑。

  露娜看起来比先前更加难过。「这么说来,不想忍受身为众多女友之一,就不该再跟他见面?」

  「这个嘛……是的。」

  「但事情不应该是那个样子!如果真的在乎我,他怎么还会对别的女人感兴趣?」

  「哦,那很容易。」晓蔷回答。「独眼蛇毫无品味可言。」

  「亲爱的,」玛茜用她沙哑的嗓音尽可能仁慈地说。「如果妳在寻找完美先生,那么妳一辈子都要在失望中度过,因为他根本不存在。妳必须把握对妳最划算的交易,但问题总是会有的。」

  「我知道他不完美,但——」

  「但妳希望他完美。」蒂洁替她说完。

  晓蔷摇摇头。「那是不可能的。完美先生纯粹是虚幻小说。虽然我们也不完美,但大部分的女人至少还会尝试。男人根本不尝试。这就是我对男人死心的原因,男女关系对我就是行不通。」她停顿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说:「但我不会介意有个性奴隶。」

  其它三人忍不住大笑起来,包括露娜在内。

  「这个我有兴趣。」玛茜说。「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

  「试试性奴隶出租公司。」蒂洁建议,惹得她们再度大笑起来。

  「他们说不定有网站。」露娜笑着说。

  「当然有。」晓蔷面无表情地说。「就在『我的最爱』清单上:www.sexslaves.com。」

  「只要输入妳的要求,就可以按小时或按日租用完美先生。」蒂洁越说越起劲,忘形地挥动着啤酒杯。

  「按日?实际点吧!」晓蔷说。「一个小时就是在要求奇迹了。」

  「何况,完美先生根本不存在,记得吗?」玛茜说。

  「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但性奴隶必须假装完美,对不对?」

  玛茜总是随身携带她的软皮公文包。她打开公文包,掏出纸笔放在桌上。「那当然。让我们看看,完美先生应该具备哪些条件?」

  「他必须会主动洗碗。」蒂洁用力拍一下桌子,引来好奇的目光。

  当她们努力遏抑笑声时,玛茜在纸上书写着。「好,第一要件:洗碗。」

  「嘿,洗碗不可能是第一要件。」晓蔷抗议。「我们有更严肃的问题要先处理。」

  「对。」露娜说。「认真点。我们认为完美的男人应该具备哪些条件?我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也许想清楚我喜欢怎样的男人会有所帮助。」

  她们的笑声都停了。「完美的男人?认真的?」晓蔷皱皱鼻子。

  「认真的。」

  「这要花点脑筋。」玛茜说。

  「我不用。」蒂洁说,笑容从她脸上消失。「最重要的是,他的人生目标跟妳相同。」

  她们陷入沉默之中,附近几桌的用餐者不再好奇地朝她们张望。

  「相同的人生目标是第一要件?」玛茜边写边重复。「大家一致同意吗?」

  「那一点很重要,」晓蔷说。「但我不确定那就是第一要件。」

  「那么妳的第一要件是什么?」

  「忠实。」她想到她的第二任未婚夫,那个狗娘养的。「人生太短暂,不能浪费在妳无法信任的人身上。妳应该能够信赖妳心爱的男人不会对妳说谎或对妳不忠。有了那个基础,其它的事都可以设法解决。」

  「那也是我的第一要件。」露娜平静地道。

  蒂洁考虑片刻。「对。如果嘉朗对我不忠,我不会想要跟他生孩子。」

  「我也赞成。」玛茜说。「我无法忍受脚踏两条船的人。第一要件:忠实、不说谎、不欺骗。」

  她们全部点头同意。

  「还有呢?」玛茜问。

  「他必须心地善良。」蒂洁说。

  「善良?」玛茜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对,善良。谁想要跟一个混蛋过一辈子?」

  「或是住在他的隔壁?」晓蔷咕哝,点头同意。「虽然善良听起来不怎么令人兴奋,但仔细想想,完美先生会善待儿童和动物,扶老太太过马路,不会在意见相左时出言不逊。善良真的很重要,几乎可以列为第一要件了。」

  露娜点头。

  「好吧!」玛茜说。「见鬼的!妳们连我都说服了。我猜我从来没有认识过善良的男人。第二要件:善良。」她写下来。「第三要件呢?这我倒有我的想法。我要一个可靠的男人。他必须说到做到。例如约好七点在某地跟我碰面,他就会在七点到达那里,而不是在九点半姗姗来迟或根本不出现。有人附议吗?」

  她们四个全部举手表示赞同,于是「可靠」成为第三要件。

  「第四要件呢?」

  「显而易见的事情。」晓蔷说。「一份稳定的工作。」

  玛茜皱眉婕额。「啧,这一点很伤人。」大顿目前正赋闲在家。

  「稳定的工作是可靠的一部分,」蒂洁指出。「我也认为那个很重要。保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是成熟和负责任的表现。」

  「稳定的工作。」玛茜边说边写。

  「他还必须其有幽默感。」露娜说。

  众人一致同意。

  「第五要件:幽默感。」玛茜写下来。「好了,小姐们,第六要件是什么?」

  她们相视耸肩。最后蒂洁提议道:「有钱会不错。那个不是必备条件,在现实生活中不是,但这是幻想,对不对?完美的男人不应该太穷。」

  「有钱到什么程度?富豪或宽裕?」

  她们思索片刻。

  「我个人喜欢富豪。」玛茜说。

  「但那会使他财大气粗,颐指气使。」

  「那可不行。有钱很好,但不能太有钱。完美先生必须经济宽裕。」

  四只手举起来,于是「有钱」成为第六要件。

  「既然这是幻想,他必须长得好看才行。」晓蔷说。「但不要迷死人的帅哥,那会造成问题。我们之中只有露娜漂亮得可以和帅哥分庭抗礼。」

  「但我做得并不好,对不对?」露娜自嘲道。「没错,完美先生必须让人喜欢看他。」

  「赞成。第七要件:好看。」玛茜写完后,抬头咧嘴而笑。「我来说出大家都在想的事。他的床上功夫必须超级棒。不是过得去,而是超级棒。他必须能够使我飘飘欲仙,死去活来。他必须拥有肯塔基马赛冠军的精力和十六岁少男的热忱。」

  她们笑成一团时,侍者送来食物。「什么事这么好笑?」他问。

  「你不会懂的。」蒂洁回答。

  「我知道了。」他说。「妳们在谈男人。」

  「不,我们在谈科幻小说。」晓蔷的话使她们又笑成一团。附近几桌的客人又在盯着她们看,企图听出什么事那么好笑。

  侍者离开。玛茜挨近桌子中央。「我要我的完美先生有十吋长!」

  「天啊!」蒂洁用手煽风,假装快要昏倒。「我可受不了十吋,或者该说是我不知道十吋要怎么用。」

  晓蔷笑得肚子都痛了,她努力压低声音说:「得了吧!举凡超过八吋的都只能拿来展示和讲述,也就是只能看而不能用。放在冷藏间里或许不错,但面对现实吧,那多出来的两吋是残羹剩菜。」

  「残羹剩菜。」露娜抱着肚子,尖声大笑。「让我们向残羹剩菜鼓掌欢呼!」

  「乖乖,我们现在在烹饪了。」玛茜边擦眼泪边写。「完美先生还应该拥有什么?」

  蒂洁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我。」她边笑边说。「他可以拥有我。」

  「如果我们没有为了抢夺他而把妳踩扁。」晓蔷举起酒杯,其它三人跟着举杯。她们互碰杯缘。「敬完美先生,不管他是谁!」

第二章

  星期六的早晨来得太亮又太早,「布布」六点钟就在晓蔷耳边嚎叫。「走开。」她嘟嚷着用枕头蒙住头。

  「布布」继续嚎叫,用脚掌打枕头。她懂牠的意思:赶快起床,不然牠就要露出爪子了。她拉开枕头坐起来,恶狠狠地瞪着牠。「知不知道你坏透了?你昨天早晨就不能这样做吗?不行,你一定要等到我不必早起的休假日。」

  她气愤填膺,牠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猫就有这个毛病:连最邋遢的猫也深信牠天生高人一等。她抓抓牠的耳后,牠满足地低声咕噜,腿起黄色的眼睛。「你等着瞧吧!」她告诉牠。「我要使你对这种抓痒上瘾,然后突然不再这样做。你会出现脱瘾症状的,老兄。」

  牠跳下床,走向敞开的卧室门,停下来回头察看她起床了没有。晓蔷打个呵欠,掀开棉被。至少她没有在夜里被邻居的破车吵醒,再加上她放下了遮阳帘阻隔晨光,所以她一直熟睡到「布布」叫她起床。她拉起遮阳帘,透过薄薄的窗纱望向隔壁的车道。那辆破旧的褐色庞帝克停在车道上。那表示她不是累得睡死了,就是他换了新的消音器。她认为自己累得睡死了比较有可能。

  「布布」显然认为她在浪费时间,因为牠发出警告的喵声。她叹口气,拨开脸上的头发,跌跌撞撞地走向厨房。她真的是跌跌撞撞,因为她在走路时,「布布」一直绕着她的脚踝打转。她迫切需要喝杯咖啡,但从经验中得知「布布」在吃到东西前不会放过她。她打开一个猫罐头,把里面的食物倒进盘子里,然后把盘子放到「布布」面前的地板上。趁牠埋头苦干时,她打开咖啡机的开关,然后走向浴室。

  脱掉运动衫和短裤的夏季睡衣,她跨进淋浴间,让温水冲走残存的睡意。有些人是早起的鸟儿,有些人是夜猫族,晓蔷两者都不是。早晨在淋浴和喝咖啡前,她就像没有加油的机器一样无法好好运转,晚上她喜欢在十点前上床睡觉。但是「布布」认为牠的肚皮最重要,根本不在乎是否打乱了她的生活作息。妈妈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再过四个星期加六天。」她喃喃自语。谁会料到平时那么温驯可爱的猫在换了环境之后,会变得如此蛮横专制?

  淋过浴和喝下两杯咖啡后,她的神经线开始联结,她开始想起今天需要做的事:替隔壁的混蛋买新垃圾桶、买食品杂货、洗衣服、给草坪割草。

  最后一项令她感到有点兴奋。她有草可割,她自己的草坪!离家后她一直住在公寓,但她住过的公寓都没有草坪。在公寓大楼和人行道之间通常会有几小块草地,但割草向来是大楼管理处的事。何况那些草地的面积小得可怜,用剪刀就可以完成割草的工作。

  但她的新家有它自己的草坪。为了这一刻的来临,她花钱买下一台最新型的自走式割草机,保证让哥哥大卫羡慕得要死。他必须买一台乘骑式割草机才能把她这台比下去,但他的草坪并没有比她的大,所以乘骑式割草机只会是他用来安抚虚荣自尊的昂贵奶嘴。晓蔷猜嫂嫂薇琳不会让哥哥做出那么愚蠢的事来。

  今天她将为她的割草机举行启用典礼。她等不及要感受一下那个红色怪物砍掉那些草叶的头时,在她手下震动的强大力量。她向来无法抗拒红色机器的魅力。

  但事有轻重缓急。她必须先到大卖场去替那个混蛋买一个新的垃圾桶。说话要算数,晓蔷总是尽力信守诺言。

  囫囵吞下一碗早餐谷片,套上牛仔裤、运动衫和凉鞋,她就出发了。

  ***************

  谁知道金属垃圾桶会那么难找?

  大卖场只有塑料垃圾桶的现货。她花钱替自己买了一个,但觉得没有权利擅改邻居的垃圾桶型式。她从大卖场开车到「居家园艺用品店」,但那里也没有卖金属垃圾桶。如果她的金属垃圾桶是她自己买的,她就会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另一个,但它是妈妈送她的乔迁贺礼——那就是妈妈

  实用礼物女王。

  等她终于在一家五金店找到大型金属垃圾桶时,时间已经过了九点,气温也从舒适逐渐往闷热攀升。再不赶快割草,她就得等到太阳下山,气温降低。决定下午再买食品杂货,她把垃圾桶塞进狭小的后座,把车驶上回家的路。几分钟后,她来到她住的那条街,微笑望着整齐的老式建筑和它们的浓密树荫。

  几栋房子的前院草坪上摆着脚踏车和二轿车。越来越多年轻夫妇发现老房子的房价低廉而搬进这个古老的社区。这些老房子没有遭到拆除重建,只是接受油漆翻新;再过几年,房地产的价格又会窜升,但这个社区目前正好适合刚刚成家立业的年轻人。

  晓蔷下车时,她另一边的邻居走到及腰的白色尖桩篱棚前向她挥手打招呼。「早。」顾太太高声说。

  「早。」晓蔷回答。她搬进来那天见过那对慈祥的老夫妇,第二天顾太太带着一锅炖肉和自制的面包卷来拜访她。如果隔壁那个混蛋有顾氏夫妇的一半亲切,晓蔷就会觉得自己住进了天堂,但她无法想象他会带面包卷来拜访她。

  她走向篱棚与邻居闲聊。「天气真好,对不对?」感谢天气,没有它,世人谈话还真缺开场白。

  「唔,今天会是个大热天。」顾太太满脸堆笑地挥动手中的小钟子。「我不得不在气温升高前提早到花园工作。」

  「我今天也想趁早给草坪割草。」她注意到其它人也有相同的想法。她可以听到割草机的马达声从顾太太隔壁二户人家和街道对面传来。

  「聪明。小心别热到了,我家乔治以前割草时,总是在脖子上围条湿毛巾,但现在我们的孙子会帮他割草,所以我认为他亲自动手只是想证明宝刀未老。」她眨眨眼睛。

  晓蔷露出笑容准备告辞,但突然想到一件事又转向老太太。「顾太太,妳认不认识住在我另一边的邻居?」万一那个混蛋骗她呢?万一他根本不是警察呢?她可以想象自己蹑手蹑脚和努力和气地对待他,他却在捧腹大笑地嘲笑她。

  「山姆?唷,我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要知道,他的祖父母以前住在那里。我很高兴山姆在去年他的祖母终于去世后搬进来。有个警察住在附近让人觉得安全多了,对不对?」

  晓蔷挤出笑容。「那当然。」她正要批评他的作息时间不正常,但看到顾太太的蓝眸发亮而把那些话吞回去。她可不希望邻居老太太以为她对那个混蛋感兴趣而告诉他,因为顾太太跟他的交情显然不错。「我以为他可能是毒贩什么的。」

  顾太太一脸惊骇。「山姆,毒贩?唷,他绝不会做那种事的。」

  「听妳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晓蔷再度微笑。「我想我最好快点开始割草。」

  「别忘了多喝水。」顾太太在她背后喊道。

  「我会的。」

  讨厌,晓蔷把垃圾桶从后座里扯出来。那个混蛋是警察,他没有说谎。她想看到他被铐上手铐拖走的梦想泡汤了。

  她把金属垃圾桶放在他的后阳台边,然后从行李厢里取出她买给自己的塑料垃圾桶。如果垃圾桶不是塑料制的,她绝对无法把它放进那里面,但塑料可以压缩。打开行李厢时,它像有生命似地跳起来扑向她。她把它放在从街上看不到的厨房小门阶后面,然后进屋换上短裤和背心。郊区妇女割草时都是这副打扮,对不对?接着她想起年迈的邻居,于是把背心换成运动衫。她可不想害某个老先生心脏病发作。

  她兴奋地打开车库门的挂锁溜进去,摸索到开关,打开车库里仅有的那盏吊灯。爸爸的喜悦和骄傲就在那里,被毛毡衬里的油布完全覆盖着以免烤漆刮伤。该死!她希望爸爸把它寄放在大卫的车库里。车子虽然不像猫那样麻烦,但比猫还要令她担心。

  她猜爸爸把爱车寄放在她家的主要原因是,她的车库门还是老式的双扇门,而不是那种向上滑开的新式车库门。爸爸担心爱车会被不肖之徒从街上看到;她只需要把门打开一尺宽的细缝就可以进入车库,而大卫每次升起他的车库门时,外面的人都可以清楚看到双车位车库里的一切。她一有机会就要更换成自动车库门。

  她拿开新割草机的防尘罩,用手抚摸冰凉的金属机身。也许她的低科技车库不是爸爸要她代为照顾爱车的主因,也许真正的原因是三个孩子中只有她遗传了爸爸对汽车的热爱。爸爸更换他们那辆家庭房车的机油和火星塞时,只有她会杵在保杆边凝视着神秘的机械内脏。十岁时,她已是爸爸的得力助手。十二岁时,那些保养工作都由她一手包办了。有段时间她考虑过投身汽车机械工程,但光是训练就需要好多年,而她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她想要的只是一份待遇不错又不令她讨厌的工作,她对数字和对马达一样在行。她喜欢汽车,但不想把它们变成工作。

  她推着割草机从爸爸的爱车旁边经过,小心不要碰到它。虽然毛毡油布一直盖到地面,但她不想冒险。把车库门打开一条缝,她把她的新宝贝推到太阳下。红色的烤漆和镕钢把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哦,它真是漂亮。

  她在最后一分钟想起割草的规矩而把自己的车开到马路边,以免弹起的石头意外地砸破车窗或损伤烤漆。她看看那个混蛋的车,然后耸耸肩膀;他或许会注意到「布布」的爪印,但绝不会注意到车身多了一个凹痕。

  她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敢动割草机的小马达。

  她发现割草的美妙之处在于能够立即获得成就感。你可以清楚地看到你到过的地方和所获得的成就。在她的青少年时期,割草向来是爸爸和大卫的工作。当时她深感庆幸,因为给草坪割草看来无聊又乏味。成年之后,她才看出拥有自己的草坪为何令人着迷,如今她觉得自己在三十岁终于完全地成年了。她拥有自己的房子,她给自己的草坪割草。酷毙了。

  有人拍她的肩膀。

  她尖叫一声,放开割草机的把手,往旁边一跳,猛地转身面对攻击者。割草机在行进间蓦然停下。

  那个混蛋站在那里,双眼依然布满血丝,眉头不悦地紧皱着,衣服破旧骯脏。他伸手把割草机的开关拨到关的位置,有效率的小引擎低吼一声,便停止运转。

  寂静无声。

  持续了大约半秒。

  「你他妈的为什么要那样做?」她怒吼,面红耳赤地往他靠近一步,右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

  「我还以为妳要戒说粗话。」他揶揄道。

  「连圣人都会被你气得说粗话!」

  「所以妳说粗话也是情有可原,对吗?」

  「他妈的对极了!」

  他望向她的右手。「妳要用那只手揍人,还是要讲道理?」

  「什么?」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半弯着手臂,拳头已经举起。她强迫自己松开拳头,但它立刻恢复成战斗姿势。她真的、真的很想揍他;不能揍他使她更加生气。「你要我讲道理?是你把我吓得半死又关掉我的割草机!」

  「我要睡觉。」他咬牙切齿地说。「为别人着想一点算是非常过分的要求吗?」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听你说的好象我是在天刚亮时出来割草。现在都快十点了!正在犯割草这项滔天大罪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你听呀!」几个邻居的割草机在社区里嗡嗡地响着。

  「他们没有在我的卧室窗外割草!」

  「那就早点上床睡觉呀!你熬夜到快天亮又不是我的错!」

  他的脸变得跟她一样红。「我在出专案小组的任务,小姐!工作时间不固定是任务的一部分,我只能趁有空时睡觉。但是自从妳搬来之后,我连仅有的睡眠都经常遭到剥夺。」

  她举起双手。「好啦!好啦!我等晚上凉爽一点时再把草割完。」她做出嘘赶的动作。「你尽管回床上去,我会到屋里去坐着等接下来的十一个小时过去。还是那样也会打扰到你睡觉?」她甜甜地问。

  「除非妳坐在鞭炮上面。」他粗声恶气地说,踏着重步进入他的屋子。

  也许有法律禁止朝别人的房子扔石块,她心想。她气冲冲地把割草机推回车库,小心地锁上车库门的挂锁,然后把她的车从路边开回车道上。她很想让他见识一下她可以拿鞭炮做什么事,而且她绝不会坐在它们上面。

  她回到屋里对「布布」怒目而视,牠视而不见地继续舔牠的爪子。「专案小组!」她吼道。「我不是个不讲道里的人。他只需要心平气和地好好解释,我会很乐意晚一点再割草。但是偏不,他宁愿当个混蛋。」

  「布布」抬头看她。

  「混蛋不是粗话。」她辩解道。「何况,那又不是我的错。『布布』,我跟你说一个关于我们邻居的秘密:他绝对不是完美先生!」

  晓蔷设法度过那个周末而没有再和隔壁的混蛋起冲突。为了弥补上周五的迟到,即使那天已经自动加过班,星期一她还是提早十五分钟上班。她在公司大门口停车时,警卫探出头来,不以为然地瞪着她开的「腹蛇」。「妳什么时候才要丢掉这辆烂车,买一辆雪佛兰?」

  她几乎每天都听到这句话。在底特律地区,只要你的工作与汽车业沾上一点点边,你就必须直接或间接向雇用你的三大车厂之一,表现出对厂牌的忠诚。

  「等我买得起的时候。」她按照惯例地回答。虽然买下这辆「腹蛇」时,它是已经跑了五万英里的二手车,但它还是花了她很多钱。「你知道我刚买了房子。要不是爸爸把这辆车送我,我根本开不起车。」

  那虽然是谎话,但往往可以使人暂时不再烦她。幸好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是何许人也,不然他们就会知道他是道道地地的福特人。她买下这辆「腹蛇」令他深受侮辱,因此他一有机会就把它批评得体无完肤。

  「是啊!但妳的爸爸应该知道好坏才对。」

  「他对汽车一窍不通。」她绷紧神经,等着因这弥天大谎而遭天打雷劈。

  她把车停在停车场最里面的角落,因为停在那里最不可能遭到擦撞。汉默科技的人开玩笑说她的跑车是生人回避。她不得不承认那样很不方便,尤其是下雨天,但人淋湿总比让爱车受伤好。开车走州际公路来上班就足够让她头发变白了。

  汉默科技盘据着一栋四层楼的红砖建筑,灰色的拱形门廊和六道弧形台阶通往气派的双扇门。但那道正门是专供访客使用的。所有的员工都必须经由装有电子锁的金属侧门,进入一个绿得恶心的狭窄走廊,走廊两侧除了维修部和电气部的办公室以外,还有一个门上标示着「储藏室」的阴湿房间。晓蔷可不想知道里面储藏着什么。

  绿色走廊的尽头有二这台阶通往另一扇金属门。那扇门后面是铺着灰色地毯的大厅,大厅纵贯整栋建筑,从它的两侧分岔出办公室和其它的走廊。一、二楼是计算机怪胎们工作的地方,那些奇怪的生物用其它人听不懂的语言谈着位和万用端口。你必须先有一张员工通行卡才能进入这些楼层的走廊,不同的办公室又得有不同的另一张通行卡才能进入。大厅边有两部电梯,建筑物的尽头还有楼梯给精力充沛的人使用。

  晓蔷进入灰色地毯的大厅时,一张手写的大告示牌引起她的注意。告示牌就贴在电梯按钮的正上方。牌子上用绿色和紫色的蜡笔写着一道公司的新命令:立即生效,所有员工都必须服用银杏和威而钢,好让你记得你在干什么。

  她开始格格发笑。怪胎们今天精神不错,反抗权威和制度是他们的天生本能;这类告示牌经常出现,直到管理阶层的人抵达把它们撕掉。她猜电梯附近的每个墙壁裂缝后面都有怪胎在窥伺其它人看到他们攻击企业尊严时的反应。

  背后的金属门打开,晓蔷转身察看下一个抵达的人是谁。她差点忍不住皱起鼻子。

  人力资源部的施苓雅是个毫无幽默感的女人。晋升管理阶层是她的抱负,但她好象不知道该如何实现她的野心。身材高瘦的她长得还算迷人,有着轻柔的金发和姣好的肌肤,可惜对时尚毫无概念,总是穿得像个女学生,而不是职业妇女。她最漂亮的就是那双纤美的手,她总是把指甲修剪得完美无瑕。

  和往常一样,苓雅在看到告示牌时,倒抽口气,然后开始脸红。「可耻!」她厉声道,伸出手要把它撕下来。

  「妳一碰到它,上面就会有妳的指纹。」晓蔷故作一本正经地说。

  苓雅静止不动,手离告示牌只有一吋。

  「天知道有多少人已经看到它了。」晓蔷继续说,按下上楼按钮。「即使它不再贴在那里,管理部的人还是会听说而展开调查。除非妳打算吃掉它,我可不想那样做,上面的细菌一定多得吓死人,不然妳要如何丢掉它而不被人看到?」

  苓雅厌恶地看晓蔷一眼。「妳可能觉得这种恶心的垃圾很好笑。」

  「没错。」

  「就算是妳贴上去的,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也许妳应该去检举我。」晓蔷说,电梯门打开,她走了进去。

  电梯门关上,留下苓雅站在外面瞪着她。虽然苓雅是出名地与同事相处不来,但她们从来没有这么针锋相对过。晓蔷无法理解苓雅是怎么进入汉默科技的。大部分的时候,她只是为苓雅感到难过。

  但今天的她可没有那个心情。

  周一总是薪资部在一周中最忙碌的日子,因为上一周的打卡记录都在周一送进来。汉默科技提供计算机科技给通用汽车,却没有把它自己的薪资发放计算机化。他们用的仍是老式的打卡钟。虽然那需要许多纸上作业,但到目前为止,薪资发放从未因软件差错或硬盘毁损而受到耽误。也许这就是汉默科技还没有把它升级的原因。

  十点时,她准备休息一会儿。每层楼都有一间休息室,里面有冰箱、咖啡机、微波炉、廉价的餐桌椅和各种贩卖机。晓蔷进去时看到几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围在餐桌边,女生们都笑得不可遏抑,那个男生却一脸愤慨。

  晓蔷替自己倒了一杯迫切需要的咖啡。「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最新的『时事通讯』。」费敏佳回答,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个一定会留名青史。」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笑的。」那个男生皱眉道。

  「你当然看不出来。」另一个女人嘲笑道,她把「时事通讯」递给晓蔷。「看一看。」

  源自一、二楼的「时事通讯」并未获得公司的正式批准。它不定期出刊,里面通常都会有些令管理阶层想要全面没收的文章。

  晓蔷辍一口咖啡,接过图文并茂的「时事通讯」。粗体大字的标题是:你合格吗?标题下面的小字是:女人真正想要的。插图是一根卷尺像蓄势攻击的眼镜蛇般盘绕着。

  「算了,男生们,」文章在一开始这么写着。「我们大部分都不合格。多年来我们听到的都是:重要的不是我们的本钱,而是如何使用我们的本钱。但现在我们知道真相了。在汉默科技工作的四个朋友组成的女性专家小组列举出她们对完美先生的要求。」

  哎呀!晓蔷差点呻吟出声,但她努力不动声色,只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该死!玛茜把她写下的清单怎么了?她们全部都会遭到无情的嘲弄,人们不会淡忘这种事的。她可以想见每天早上都有成打的卷尺出现在她的办公桌上。

  她匆匆把文章浏览完。谢天谢地,里面没有提到她们四个人的名字,而是冠以甲乙丙丁的代号。现在她不必对玛茜拳打脚踢、抓她去愉墙撞壁或把她碎尸万段,但她还是要扭断她的脖子。

  整份清单都在,从第一要件「忠实」开始。原本好好的清单在第八要件「床上功夫超级棒」出现之后,开始迅速恶化。第九要件是玛茜要求的十吋,附带她们每个人的评论,包括晓蔷说的「最后两吋是残羹剩菜」。

  第十要件是「完美先生在床上应该持续多久」。「一定要比电视广告时间长。」是丁小姐,也就是蒂洁的尖酸控诉。她们讨论的结果是做爱时间至少要半小时,不包括前戏在内。

  「为什么不行?」这是丙小姐,也就是晓蔷说的话。「这是幻想,对不对?幻想就应该完全符合妳的期望。我的完美先生必须能够使我欲生欲死三十分钟,赶时间除外。」

  所有的女生都在放声大笑,所以晓蔷猜她的脸上一定有某种表情。她只希望她的表情看起来是惊讶而不是惊恐。那个男生,她忘了他叫葛雷或格雷,脸越来越红。

  「如果一群男生说他们理想的女人必须是波霸,妳们就不会觉得好笑。」他恶声恶气地说,从椅子里站起来。

  「少来。」敏佳咧嘴而笑地说。「男生从只会爬开始就对波霸趋之若赘。看到你们遭到报复真令人痛快。」

  太好了,两性之间的战争。晓蔷可以想象这类谈话出现在公司的每个角落。她挤出一个笑容,把「时事通讯」还给敏佳。「我猜这份『时事通讯』被讨论好一阵子了。」

  「妳在开什么玩笑?」敏佳咧嘴而笑地间。「我要把我的这份裱起来挂在卧室的墙上,让他晚上睡觉时最后看到的是它,早晨醒来时最先看到的还是它!」

  晓蔷一回到办公室就拨玛茜的分机号码。「猜猜我在『时事通讯』上看到什么。」她压低声音怒吼。

  「该死!」玛茜大声呻吟。「有多糟?我还没有看到。」

  「糟透了!玛茜,妳他妈的怎么能这样做?」

  「罚五元。」玛茜不假思索地说。「那是意外。我不想在办公室里多谈,如果妳午休时能跟我碰面,我会告诉妳事情的经过。」

  「好,十二点『铁道披萨』见。我会打给蒂洁和露娜,她们可能也想到场。」

  「听起来像私刑聚会。」玛茜悲切地说。

  「有可能。」晓蔷挂断电话。

  「铁道披萨」离汉默科技只有半英里,因此成为员工常去的餐馆。他们的外带生意十分兴隆,但店里也有六个雅座和六张桌子。晓蔷弄到最里面的雅座,她们在那里可以拥有最多的隐私。其它三人在几分钟内陆续抵达。蒂洁坐在晓蔷旁边,玛茜和露娜坐在她们对面。

  「天啊!我真的很抱歉。」玛茜一脸痛苦地说。

  「我真不敢相信妳竟然把清单拿给别人看。」蒂洁惊骇地说。「如果嘉朗发现——」

  「我不明白妳们为什么这么心烦。」露娜大惑不解地说。「我的意思是,就算人们发现列出清单的是我们四个,那或许会有点尴尬,但也会非常好笑。」

  「半年后还有男生跑去找妳,要证明他合格给妳看时,妳还会觉得好笑吗?」晓蔷问。

  「嘉朗会认为那一点也不好笑,」蒂洁摇头道。「他会宰了我。」

  「对。」玛茜阴郁地说。「大顿不能算是敏感的人,但他会很火大我说我要十吋。」她苦笑一下。「因为他不合格。」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蒂洁双手掩面地问。

  「星期六我在逛街时遇到那个在一楼工作的道妮。」玛茜说。「我们聊了起来,又一起去吃午餐。我把清单拿给她看,我们捧腹大笑,她要求影印一份。我觉得没什么不可以。几杯啤酒下肚后,许多事我都觉得没什么不可以。她问了一些问题,后来不知怎地,我就把我们的谈话内容全部写了下来。」

  玛茜拥有惊人的记忆力。不幸的是,几杯啤酒似乎没有影响到她的记忆力,只影响到她的判断力。

  「还好妳没有告诉她,我们的名字。」蒂洁说。

  「她知道我们是谁。」晓蔷指出。「清单在玛茜手上,所以白痴也猜得到她是四个朋友之一。其余的也就不难猜了。」

  蒂洁再度双手掩面。「我死定了,不死也离婚定了。」

  「我认为不会有事的。」露娜安慰道。「如果道妮打算泄漏我们的身分,她早就告诉她在一楼的死党了。我们很安全,嘉朗绝不会知道的。」

第三章

  晓蔷整个下午都坐立难安,等着不愉快却总要发生的事发生。她可以想象蒂洁一定紧张得要命,因为嘉朗知道这件事后,会让蒂洁一辈子没有好日子过。追根究柢,蒂洁会是损失最大的人。玛茜有同居男友,但至少她没有嫁给大顿。露娜和金世摩的关系似有若无,彼此之间并没有任何承诺。

  如果身分曝光,晓蔷会是四人中最不受影响的一个。早就对男人死心的她没有男朋友,只要对自己负责。她必须忍受嘲弄,但仅此而已。

  分析情势得到结论后,她不再提心吊胆。万一有男同事企图耍小聪明呢?她应付得了任何笨蛋。

  她略微好转的心情只持续到打开家门的那一剎那。「布布」为了让她知道牠被迫待在陌生的房子里有多么不爽,而把其中一个沙发椅垫撕得稀巴烂。她闭上眼睛,在心中从一数到十,接着数到二十。对猫生气有什么用?牠或许不会了解,就算了解也不会在乎。牠和她一样是突发状况的受害者。她伸手要去抱牠,牠对她嘶声威胁。平时她会径自走开,不再理睬牠,但一时发了恻隐之心,她还是把牠抱起来,把手指埋进牠的毛里按摩牠的背肌。

  「可怜的猫咪,」她哄道。「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布布」对她龇牙咧嘴,但随即没出息地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再撑四个星期又五天就好了。你可以忍受我三十三天吧?」

  牠一脸的不以为然,但只要她继续按摩牠的背就不在乎。她抱着牠进入厨房,喂牠吃了一罐猫食,然后把牠放在地板上让牠跟绒毛玩具老鼠打架。

  猫在破坏她的家具。没问题,她应付得了。妈妈知道「布布」的暴行时会赔偿她的,所以她只是有点不方便而已。

  她对自己的逆来顺受感到佩服。

  她在厨房的水槽边喝水时,她的邻居回家了。看到那辆褐色的庞帝克时,她感觉到她的柔顺流向排水口。但那辆车很安静,他显然换了消音器。如果他愿意尽力而为,她也可以。她在心里用塞子塞住排水口。

  她的厨房正对着他的,她透过窗户看到他下车打开厨房门。他穿著宽松长裤和白衬衫,领带松松地系在领口,外套搭挂在一侧肩膀上,看起来十分疲倦。当他转身进入屋内时,她看到他腰际的黑色大手枪。第一次看到他穿的不是骯脏破旧的衣服,令她觉得有点不习惯。知道他是警察和看到他像警察是两回事。他穿的是便服而不是制服,这表示他不是警员,他的阶级至少是警探。

  他仍然是混蛋,但是个身负重任的混蛋,所以她或许可以多体谅一点。她无从得知他何时在睡觉,除非敲门问他,但那样就破坏了她不想打扰他睡眠的好意。她只好趁他不在家时给草坪割草了,但那并不表示他打扰到她睡觉时,她不会去剥了他的犀牛皮,因为公平就是公平。但她会努力和他和睦相处。毕竟他们可能要做上好多年的邻居。

  天啊!想到那个就令人沮丧。

  ***************

  她的逆来顺受和慈悲为怀总共只维持了……呃,两个小时。

  七点半时,她窝在安乐椅里看电视和看书。她经常同时做那两件事,心想电视真有好看的节目一定会引起她的注意。身旁的茶几上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她不时会拿起杯子来辍一口。

  一声轰然巨响粉碎了社区的宁静。

  她从椅子里跳起来,套上凉鞋就往前门冲。她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小时候跟爸爸去看车辆撞击测试时,她听过了千百次。

  街道边的阳台灯纷纷亮起,人们好奇地开门探头张望。五栋房子外的街角路灯下是一辆被撞得变了形的汽车。

  晓蔷沿着街道跑向出事地点。她的心跳如擂鼓,胃纠成一团。她一边做好目睹车祸惨状的心理准备,一边努力回想基本的急救步骤。

  其它人也从屋里跑了出来,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女的穿著拖鞋和睡袍,男的穿著

  无袖内衣和短裤。社区里响起几声儿童兴奋的尖叫、母亲们制止孩子出去的斥喝,以及父亲们说着:「退后,退后,说不定会爆炸。」

  见多了撞车,晓蔷知道爆炸不大可能发生,但起火燃烧总是有可能的。就在她快要跑到出事的汽车旁边时,驾驶座的车门突然打开,一个凶巴巴的年轻人跳了出来。

  「搞什么鬼!」他咆哮,瞪着变形的车头。他的车头撞上停在路边的一辆汽车的车尾。

  一个少妇从那两辆汽车旁边的屋子里跑出来,她的双眼惊骇地圆睁着。「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我的车!」

  凶巴巴的年轻人对她破口大骂。「臭婊子,这是妳的车吗?妳为什么把车停在他妈的马路中间?」

  他喝醉了,扑鼻而来的酒味使晓蔷倒退一步。在她的身旁,她可以听到邻居的关切一致化为愤慨。

  「谁去叫山姆来。」她听到一个老先生嘟嚷。

  「我去。」顾太太转身,趿着毛巾布拖鞋尽快地往回跑。

  对啊!他在哪里?晓蔷心想。住在这条街上的人都出来了。

  那个少妇瞪着她被撞烂的车尾,用手捣着嘴巴樱樱啜泣起来。在她背后,两个年约五岁和七岁的小孩子犹豫不决地站在人行道上。

  「该死的臭婊子!」喝醉的年轻人骂道。

  「喂,嘴巴放干净点。」其中一位老先生说。

  「去妳的!」他走向那个哭泣的妇人,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

  晓蔷冲上前去,怒火在她胸中燃烧。「喂,老弟,」她厉声道。「放开她。」

  「对。」一个年迈的声音颤抖地在她背后响起。

  「去妳的,婊子!」他说。「这个臭婊子撞烂了我的车。」

  「你撞烂了自己的车。你喝醉了,撞上一辆停在路边的车。」

  她知道那是白费力气,醉汉是不可理喻的。问题是,那个年轻人醉得充满攻击性,但还没有醉到站不稳的地步。他推了那个少妇一把,她往后一个跟舱,脚勾到路边一棵大树突出的树根而跌倒在人行道上。她叫喊出声,她的两个孩子尖叫一声开始放声大哭。

  晓蔷冲向醉汉,从侧面猛力冲撞他。他被撞得摇摇晃晃,然后四脚朝天地跌坐在地上。他挣扎着站起来,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扑向晓蔷。

  她闪到旁边,伸出一只脚。他被绊了一下,但这次没有跌倒。他转过身来,下巴抵近胸口,眼中布满血丝。该死!这下子她得跟他硬碰硬了。

  她不由自主地摆出以前和哥哥打架时,学到的拳击姿势。她已经好多年没有打过架了,心想待会儿免不了要挨打,但她说不定也能猛揍到他几拳。

  她听到四周响起激动惊惶的叫声,但在她专心保命时,那些声音听起来异常遥远。

  「赶快打电话报警。」

  「飒娣去叫山姆了,他会处理的。」

  「我已经打电话报警了。」一个小女孩说。

  醉汉冲过来,晓蔷这次无从闪躲。她被撞倒在地,但她随即拳打脚踢地努力阻挡醉汉的攻击。他一拳击中她的肋骨,力量之大令她吃惊。他们立刻被她的邻居团团围住,几个年纪较轻的男人想要把醉汉从她身上拉开,年纪较大的男人则助阵地用穿著拖鞋的脚踢他。晓蔷和醉汉在地上翻滚起来,几个老人家被撞倒,跌在他们身上。

  她的头撞到地面,偏斜的一拳击中她的颧骨。一只手臂被倒下的邻居压着,她用另一只手设法抓住醉汉腰部的一块肉,使出全力柠下去。他像受伤的野牛似地吼叫。

  接着他突然不再压着她,轻如鹅毛似地被人从她身上拎起来。她惊愕地看到他被人摜在身旁的地上,他的脸被按在泥土里,两只手臂被反扣在背后,一副手铐铐住他的手腕。

  她挣扎坐起,发现自己面对着她的混蛋邻居。

  「他妈的!我早该料到是妳。」他咆哮。「我应该以酒醉闹事逮捕你们两个。」

  「我又没有喝醉酒!」她愤慨地说。

  「对,他酒醉,妳闹事!」

  不公平的指控使她气得发不出声音来,但这样也好,因为卡在她喉咙的话很可能会使她真的遭到逮捕。

  在她的周遭,忧心忡忡的妻子们忙着扶摇摇晃晃的丈夫们站起来,检查他们有没有擦伤或骨折。虽然一片喧闹,但大家似乎都没有大碍。她猜今晚的刺激最起码可以使他们的心脏再跳个好几年。

  几个妇人围着被推倒的那个少妇,此起彼落出声地关心她的伤势。少妇的后脑勺在流血,她的两个孩子还在哇哇大哭。不知道是出于同情或感到被冷落,几个孩童跟着哇哇大哭起来。远方的警笛声越来越近。

  蹲在被铐住的醉汉身旁,一只手压制着他,山姆不敢置信地环顾周遭。「我的老天!」他摇头嘟嚷。

  住在街道对面的老太太倾身靠向晓蔷。「亲爱的,妳还好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勇敢的行为!你应该在场的,山姆。当那个醉汉推倒恩美时,这位小姐把他撞个四脚朝天。妳叫什么名字,亲爱的?」她转向晓蔷问。「我叫侯爱莲,就住在妳的对面。」

  「晓蔷。」她回答,瞪她的隔壁邻居一眼。「对啊,山姆,你应该在场的。」

  「我在洗澡。」他低吼着回答,停顿一下后问:「妳没事吧?」

  「我没事。」她从地上爬起来。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没事,但她好象没有骨折,也没有感到晕眩,所以就算受伤也不可能太严重。

  他望着她裸露的双腿。「妳的膝盖在流血。」

  她低头察看,注意到短裤左边的口袋几乎被扯掉了,鲜血从右膝的擦伤处流下小腿。她扯下快要掉下来的口袋,用那块布压住伤口。「只是擦伤。」

  两辆巡逻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在闪烁的灯光中抵达。身穿制服的警员开始穿越人群,邻居指点救护人员伤患在何处。

  三十分钟后,一切结束。拖吊车拖走受损的车辆,制服警员拖走醉汉,受伤的少妇和她的两个孩子被载去医院缝合伤口,有轻微的擦伤人都接受了消毒和包扎,上了年纪的战士被他们的妻子护送回家。

  晓蔷等救护车开走,然后撕掉膝盖上的纱布和胶带。刺激过后,她感到筋疲力尽,只想洗个热水澡,吃片巧克力碎片饼干,然后上床睡觉。她打个呵欠,开始沿着马路走向她的屋子。

  混蛋山姆赶上她。她瞥他一眼,然后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她不喜欢他的表情,也不喜欢他像乌云罩顶似地走在她身旁。讨厌,那家伙真是高大,身高约莫一九○,肩膀好象有三尺宽。

  「妳总是一头栽进危险之中吗?」他问。

  她想了想。「对。」最后她说。

  「不出所料。」

  她停在马路中间,双手插腰地转身面对他。「不然我该怎么办?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她打成肉饼吗?」

  「妳可以让两个男生抓住他。」

  「没有人动手抓住他,所以我没有空等。」

  一辆汽车转过街角朝他们驶来,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人行道上。「妳多高?一六○有没有?」他打量着她。

  「一六五。」

  他翻个白眼,表情好象在说才怪。她气得咬牙切齿。她身高一六五,将近啦。差个一、两公分又有什么要紧?

  「恩美,那个受伤的女人,身高比妳足足高了七、八公分,体重可能比妳重了将近十五公斤。妳凭什么认为妳打得过他?」

  「我没有。」她承认。

  「没有什么?没有想那么多?显然如此。」

  不能揍警察,不能揍警察,她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最后她以连自己都感到钦佩的平静语气说:「我没有认为我打得过他。」

  「但妳还是猛地扑向他。」

  她耸耸肩。「一时愚蠢。」

  「完全同意。」

  够了!她再度停下脚步。「听着,我受够了你的尖酸刻薄。我阻止他在那个女人的孩子面前殴打她。像那样突袭他并非明智之举,我很清楚我可能会受伤。重来一遍,我还是会那样做。你先请吧,我不想跟你走在一起。」

  「算妳狠。」他说,再度抓住她的手臂。

  她不自己走就会被他拖着走。既然他不让她自己走回家,她只好加快脚步。他们越早分开越好。

  「妳在赶时间吗?」他问,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拉回来,强迫她配合他较悠闲的步伐。

  「对,我快错过——」她努力思索今晚的电视节目,但脑海里一片空白。「『布布』应该要咳出一个毛粪石,我想要在场。」

  「妳喜欢毛粪石?」

  「它们比我目前的同伴有趣多了。」她甜甜地说。

  他扮一个怪相。「哎唷。」

  他们抵达她家,他不得不放开她。「冰敷受伤的膝盖以免瘀血。」他说。

  她点点头,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她看到他仍然站在她的车道尾端头注视着她。「谢谢你换了新的消音器。」

  他张开嘴巴,她可以从他的表情看出他想要说些讽刺的话,但后来他只是耸耸肩说:「不客气。」他停顿一下。「谢谢妳买给我的新垃圾桶。」

  「不客气。」他们凝视对方片刻,好象在等着看哪一方会再启战端,但晓蔷打破僵局地转身走进屋里。她锁上门,站在原地凝视着已经十分熟悉、感觉起来像家的客厅。「布布」又在虐待椅垫了,更多的填充物散布在地毯上。

  她叹口气。「别管巧克力碎片饼干了,」她大声说。「这种时候需要的是冰淇淋。」

  ***************

  晓蔷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没有借助闹钟或太阳。她只不过是翻个身就全身肌肉酸痛地醒来。她的肋骨痛,膝盖痛,手臂痛,连屁股都痛。自从第一次溜冰后,她就不曾全身同时有这么多地方痛过。

  她呻吟着缓缓坐起来,慢慢地把腿移到床沿外。如果她感觉这么糟,不知道那些老人家的感觉会是如何。他们虽然没有挨揍,但跌倒对他们的影响一定比较大。

  冷比热对酸痛的肌肉更有帮助,但她觉得自己没有勇敢到可以面对冷水浴的地步。她宁愿跟凶巴巴的醉汉打架,也不愿赤裸裸地站在冻死人的水柱下面。她折衷地用温水淋浴,然后慢慢地把热水完全关掉。这一招不管用,她在冷水下只站了两秒就逃命似地跳出淋浴间。

  她发着抖,迅速擦干身体、穿上长浴袍。夏天她很少穿它,但今天穿它令她感到舒服。

  早起有个好处:她可以叫醒「布布」,而不是由「布布」叫醒她。

  牠不喜欢美容觉受打扰。不爽的猫对她嘶叫一声,然后走开去找比较隐密的地方继续睡觉。晓蔷露出笑容。

  因为起得早,所以她不必匆匆忙忙。这样也好,因为酸痛的肌肉明白表示赶时间不在今天的行程内。她没有像平时一样吃些早餐谷片充数,而是悠闲地煮着咖啡,把一块冷冻松饼扔进烤箱加热,又舀了一些草莓酱放在烤好的松饼上面。见义勇为的女人毕竟应该得到一点额外的犒赏。

  吃完松饼和另一杯咖啡后,她拉起浴袍检视受伤的膝盖。她遵照指示用冰敷,但还是有一大片瘀血,整个膝盖都僵硬酸痛。她不可能整天用冰块包着膝盖走来走去,所以她吞了两颗阿司匹林,认命地准备忍受几天的不适。

  她开始换衣服时,发现酸痛的胸部根本无法穿胸罩。她站在衣橱前面烦恼着:没穿胸罩的女人要怎样才能不让人发现她没穿胸罩?

  即使是在冷气房里。她也不可能整天穿著外套。她有些漂亮的洋装,但薄薄的衣料遮不住乳头的轮廓。她想起在杂志上看过用护创胶布贴在乳头上,于是如法炮制一番。但在镜子前面一站就发现,结果是让人一眼看穿衣服下贴着护创胶布。

  好吧,那一招不管用。何况洋装会露出她擦伤的膝盖,它看起来难看死了。她撕掉护创胶布,回到衣橱前面继续伤脑筋。

  最后她穿上了墨绿色的长裙、白色的针织上衣,外罩深蓝色的丝衬衫。她把衬衫下摆在腰部打个结,戴上蓝绿色的珠珠手炼。这次照镜子时,她感到相当满意。

  「不错嘛。」她在镜子前面转个身。「相当不错。」

  幸好她深红褐色的浓密秀发剪了个不需要费心整理的发型,因为举臂的动作会使她肋骨疼痛。她随便梳了几下头,结果也还差强人意。

  她突然在镜子前面皱起眉头,然后伸手轻触颧骨上的一小片瘀青。痛是不痛,但青紫得碍眼。上班时她很少化完整的彩妆,但今天不得不破例。

  当她穿著精心搭配的衣服,脸上涂抹着全副迷彩,大摇大摆地走出家门时,她觉得自己看来很不错。

  她一出门就看到那个混蛋山姆正在开他的车门锁。她从容不迫地转身锁门,希望他会直接上车开走,但天不从人愿。

  「妳还好吗?」他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吓了她一大跳。她咽下一声尖叫,猛地转过身去。失策啊!她的肋骨痛得她忍不住大声呻吟,钥匙也失手掉落。

  「该死!」她在喘过气来后骂道。「别再这样偷偷摸摸地走近我!」

  「我只会那个方式。」他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我等到妳转过身来,我就不会是偷偷摸摸走近妳。」他停顿一下。「妳说粗话。」

  好象她需要他指出那一点似的。她气呼呼地从皮包里挖出一枚硬币塞进他手里。

  他望着硬币眨眨眼。「这是做什么?」

  「说粗话的罚金。每次被逮到说粗话,我都得付五元罚金。我用这个方法促成自己改掉说粗话的习惯。」

  「那妳欠我的远不只一个硬币而已,妳昨晚说了很多粗话。」

  她咧嘴而笑。「只有当场逮到才算。」

  「我有啊!星期六妳在给草坪割草时,就被我当场逮到。妳当时并没有付罚金给我。」

  她咬紧牙关,默默地掏出另一枚硬币。

  他一脸得意地把两枚硬币放进口袋里。

  要不是还在气他吓到她,她就会笑出来。当她试图弯腰捡钥匙时,不仅肋骨更加疼痛,连膝盖都拒绝合作。她挺直腰杆,沮丧又愤怒的表情使他的嘴角抽搐。如果他敢笑,她一定会踢他的胫骨。由于她还站在门阶上,所以角度刚刚好。

  他没有笑。也许警察都知道何时该谨慎小心,他弯腰替她捡起钥匙。「膝盖没法弯,是不是?」

  「肋骨也是。」她阴郁地说,缓缓步下三级门阶。

  他皱起眉头。「妳的肋骨怎么了?」

  「挨了一拳。」

  他恼怒地吐出口气。「昨天晚上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要说?骨头又没断,只是瘀伤而已。」

  「妳确定吗?妳不认为它们有可能裂了吗?」

  「摸起来不像裂了。」

  「妳很有经验吗?不然怎么知道骨头裂了摸起来是怎样?」

  她下颚一绷。「它们是我的肋骨,我说没裂就是没裂。」

  「告诉我,」他聊天似地说,陪她走向她的跑车。「妳有过不挑衅吵架的时候吗?」

  「有,没有看到你的时候。」她说。「何况,挑衅的人是你!我想要敦亲睦邻,但你每次看到我都对我大呼小叫,即使如此,我还是为了『布布』到你的车身上散步向你道歉。何况,我以为你是酒鬼。」

  他一脸惊愕地停下脚步。「酒鬼?」

  「布满血丝的眼睛,骯脏邋遢的衣服,凌晨两、三点才回家,发出许多噪音,宿醉似地乱发脾气……不然我该怎么想?」

  他摸摸脸孔。「抱歉,我没有想到那么多。我应该先洗澡、刮胡子、穿得西装笔挺之后再出来告诉妳,妳吵死人了。」

  「只要换上干净的牛仔裤就够了。」她打开车门锁,开始考虑另一个问题——她要如何坐进低矮的驾驶座里?

  「我在重新油漆厨房的柜子。」他在停顿一下后,主动解释。「由于我最近工作的时间很长,所以每次只能油漆一小部分,有时候我穿著脏衣服就睡着了。」

  「你有没有想过多睡一会儿觉,柜子等休假时再来油漆?那样有助于改善你的性情。」

  「我的性情没有什么不妥。」

  「的确,如果你是得了狂犬病的臭鼬。」她打开车门,把皮包扔进车里,鼓起勇气准备滑进驾驶座。

  「很骚包的车。」他打量着她的跑车。

  「谢谢。」她用同情的眼神瞥一眼他的庞帝克。

  看到她的眼神时,他露齿而笑。她希望他没有那样做,因为那个笑容使他看来充满人性。她希望他们不是站在清晨的阳光下,因为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和深褐色的瞳仁。好吧,他长得是不难看——当他的眼睛没有布满血丝,没有对她大呼小叫时。

  他的眼神突然变冷,他伸手用拇指轻抚她的颧骨。「这里瘀青了。」

  「他——」她及时住口。「我还以为我掩饰得很好。」

  「是很好。要不是妳站在阳光下,我也不会发现。」他交抱双臂,低头对她皱眉。「还有别的伤吗?」

  「只有肌肉酸痛而已。」她愁眉苦脸地望着车子。「不知道我有没有勇气坐进去。」

  他看看跑车,然后看着她一边抓住车门,一边缓缓抬起右脚放进车里。他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然后伸手扶她慢慢地坐进驾驶座。

  「谢谢。」她说,庆幸苦工做完了。

  「不客气。」他蹲在敞开的车门旁。「妳想要提出告诉吗?」

  她噘起嘴。「是我先动手的。」

  她觉得他在努力压下另一个笑容。天啊!她希望他压得下;她不想这么快就看到另一个笑容,她很可能会开始把他当人看。

  「这倒也是。」他说,站起身来。「按摩可以减轻酸痛,泡个热水澡也可以。」

  她气愤地瞪他一眼。「热水?你是说我今天早晨的冷水澡是白洗了?」

  他放声而笑,她真的、真的很希望他没有那样做。他的笑声浑厚,牙齿雪白。

  「冷水也不错。试着冷热交替来放松肌肉。如果能够,找人按摩一下。」

  她不认为汉默科技大楼里有鲜为人知的水疗室,但她可以四下打听,预订个下班后的时间。她点点头。「好主意。谢谢。」

  他点点头,替她关上车门,举起一只手挥了挥,然后走向他的车子。他还没打开车门,晓蔷就把车驶上马路了。

  也许她真的可以与他和睦相处,她暗自微笑地心想。他和他的手铐昨晚确实很管用。

  她到达公司时离上班还有段时间,电梯按钮上的告示牌今天写着:故障不是选购的,而是随软件附送的。她觉得今天的告示牌会比昨天的更令管理阶层不悦,但一、二楼的怪胎们可能觉得它很好笑。

  办公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今天早上的话题全部围绕在昨天的「时事通讯」打转,一半是关于它的内容,另一半是在猜测那四个女人的身分。大部分的人都认为整篇文章都是作者的脑力结晶,那四个女人根本是虚构的人物。这样的结论再适合晓蔷不过。她闭紧嘴巴,祈求走运。

  「我把那篇文章扫描下来传送给我在芝加哥的表哥。」她在走廊上听到一个男生说。她相当肯定他说的不是底特律时报上的文章。

  好极了!它正在流传开来。

  想到出去吃午餐必须上下好几次车就令她皱眉,所以她在员工休息室买了一包饼干和一罐饮料当午餐。她原本可以叫蒂洁或其它人带些吃的给她,但又懒得解释她为什么不愿上下车。说她擒抱并摔倒一个醉汉听起来会像在自吹自擂,因为事实上她是气昏了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施苓雅进来,从冰箱里拿出她包装整齐的午餐。她的午餐包括一份三明治(全麦面包夹生菜和熏鸡肉)、一杯蔬菜浓汤(她把它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和一个柳橙。晓蔷既羡慕又厌恶地叹口气。如此有条不紊的人令人如何喜欢起?苓雅这种人活在世上会让其它人看起来毫无效率。如果她考虑周到,她就会自己带个三明治来,而不必将就饼干和汽水。

  「我可以跟妳一起坐吗?」苓雅问。

  晓蔷感到一丝内疚。休息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她应该主动请她坐下的。汉默科技的人大部分都会直接坐下,也许苓雅经常感到不受欢迎,所以觉得必须先问一声。

  「当然。」晓蔷努力以热情的语气说。「我会喜欢有妳作伴。」如果她是天主教徒,她一定得在告解时认这个罪,因为这是比说她爸爸对汽车一窍不通还要大的弥天大谎。

  苓雅在桌边坐下,咬了一小口三明治,细嚼慢咽着,用纸巾擦擦嘴巴,喝一小口汤,再用纸巾擦擦嘴巴。晓蔷被催眠似地观看着那有如维多利亚时代淑女的用餐礼仪。她的餐桌礼仪不错,但苓雅使她觉得自己像野蛮人。

  苓雅在片刻后说:「妳大概看过昨天那份恶心的『时事通讯』。」

  晓蔷发现「恶心」似乎是苓雅的口头禅。

  「我猜妳指的是那篇文章。」她觉得没有必要拐弯抹角。「我瞄了几眼,但没有全部看完。」

  「那样的人使我耻为女人。」

  晓蔷知道她应该三缄其口,因为苓雅就是苓雅,任何力量也改变不了她。但心里那个使她在应该闭嘴时开口的小魔鬼逼她说:「为什么?我觉得她们很诚实。」

  苓雅放下三明治,愤慨地看晓蔷一眼。「诚实?她们听起来像妓女。她们只想从男人身上得到金钱和大……大……」

  「阴茎。」晓蔷说,因为苓雅好象不知道那个字眼。「我不认为她们只想要那些。我好象记得里面提到忠实、可靠、幽默感——」

  苓雅不屑地摆摆手。「妳要信就去信吧,但整篇文章的重点显而易见地就是性和金钱。它的内容既恶毒又残酷。想想看,那些没有很多金钱,又没有很大的……那个……的男人——」

  「阴茎。」晓蔷插嘴。「那个东西叫阴茎。」

  苓雅紧氓着嘴唇。「有些事物不适合公开谈论,但我以前就注意到妳满口脏话。」

  「我才没有!」晓蔷激动地说。「我承认我有时会说粗话,但我正在努力改过。何况,阴茎不是脏话,它是身体某个部分的正确名称,就像腿叫腿一样。还是妳对腿也有意见?」

  苓雅的双手紧抓桌缘,用力到指节都泛白了。她深吸口气。「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些男人看到那篇文章时会作何感想。他们一定会觉得自己不够好,甚或低人一等。」

  「他们有些人确实是如此。」晓蔷嘀咕。这个问她最清楚,因为她就和三个差劲低劣的男人订过婚,而且她指的也不是生殖器官。

  「没有人应该受到那种待遇。」苓雅提高嗓门说,又咬了一口三明治。令晓蔷惊讶的是,苓雅的手在颤抖。看来她是真的很激动。

  「我认为看过那篇文章的人,大部分都觉得它很滑稽好笑。」她以安抚的语气说。

  「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只觉得骯脏、下流、卑鄙。」

  「我不同意。」晓蔷直率地说,把包装袋和空罐子扔进垃圾桶。「我认为人们看到他们想要看到的。卑鄙的人认为别人跟他们一样卑鄙,满脑子淫秽念头的人看到任何东西都觉得淫秽。」

  苓雅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妳在说我满脑子淫秽念头吗?」

  「随便妳怎么想。」晓蔷走出休息室,以免她们小小的意见不合升高成公开的战事。她最近是怎么了?首先是她的邻居,现在是苓雅。她好象跟任何人都处不来,甚至是猫。当然啦,没有人跟苓雅处得来,所以她不知道那该不该算数。但她一定会更努力地跟山姆好好相处。他老是激怒她,但她也时常激怒他。问题是,她已经忘了该如何与男人相处。自从第三次婚约破裂后,她就彻底地戒除男色了。

  哪个女人有她这样的遭遇时,还会想跟男人有所瓜葛呢?才二十三岁就订过三次婚和解除过三次婚约,这样的记录并不值得炫耀。并不是她长得丑;她有镜子,镜子里的女人标致苗条,两颊有浅浅的酒窝,下巴有一道浅沟。她在高中时代深受校内男生的喜爱,因此高三时就和棒球校队的明星投手贝瑞订了婚。但她想要升大学,贝瑞想要往棒球界发展,于是他们渐行渐远,婚约也不了了之。贝瑞的棒球生涯同样是不了了之。

  接下来是亚麟。那时她二十一岁,刚刚大学毕业。亚麟等到婚礼前夕才让她知道他仍然爱着前任女友,跟晓蔷交往只是为了证明他已经忘了旧恋情。但忘不了就是忘不了,抱歉,别记仇。

  别记仇?作你的春秋大梦,狗杂种!

  亚麟之后,她终于跟华良订了婚,但也许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她那时并不是真心许下承诺。不知何故,在他开口求婚和她说愿意之后,两人反而疏远起来,他们的关系就像慢慢地凌迟至死。当他们的婚约终于入土为安时,两人都很有种解脱的庆幸。

  她猜她可以不管彼此都缺乏热情,为结婚而结婚地嫁给华良,但她很高兴自己没有那样做。万一他们在生了孩子后才分手呢?她要生孩子就要生在像她父母那样稳固的婚姻里。

  她从不认为解除婚约是她的错;其中两次是双方的共同决定,另一次绝对是亚麟的错。但是……她有哪里不对劲吗?她似乎没有使跟她交往的男人对她产生情欲,更不用说是挚爱了。

  蒂洁把头探进她的办公室,打断她忧郁的沉思。蒂洁的脸色苍白。

  「底特律时报的记者正在公司里跟道妮谈话。」她脱口而出。「天啊!妳想会不会是——」

  蒂洁望着晓蔷;晓蔷望着蒂洁。

  「真该死!」晓蔷气愤地说,而蒂洁苦恼到忘了索讨罚金。

  那天晚上,科林瞪着汉默科技的「时事通讯」,把那篇文章看了一遍又一遍。骯脏龌龊,卑鄙下流。

  他的手在发抖,使纸上的小字不停地跳动。她们不知道这有多伤人吗?她们怎么笑得出来?

  他想要把「时事通讯」扔掉,但做不到。痛苦折磨着他。他不敢相信竟然是他的同事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她们嘲弄讪笑、恐吓威胁——

  他深吸口气,他必须控制自己。那是医生的嘱咐,只管吃药和自制就行了。他照做了。他已经好了很长一段时间,有时他甚至能够忘了自己。

  但不是现在。现在他忘不了。这个太重要了。

  她们是谁?

  他必须知道,他一定要知道。

  那种感觉就像头顶上用细线悬着一把出鞘利剑,晓蔷在第二天早晨,沮丧地心想。利剑尚未落下,但她知道那是迟早的事。迟或早就要看道妮能撑多久才泄漏清单来自玛茜。玛茜的身分一曝光,她们不如就开始在脖子上挂个牌子写着:「我认罪」。

  可怜的蒂洁担心得要命,如果晓蔷嫁给游嘉朗那种丈夫,她大概也会担心得要命。四个朋友之间无害的娱乐怎么会变成可能使婚姻破裂的导火线?

  她昨晚又没睡好。虽然上床前吃了更多的阿司匹林止痛,又泡了个热水澡,但为那篇该死的文章烦恼使她辗转反侧到深夜才睡着,天还没亮就醒了。她不敢去拿今天的报纸,至于上班她宁愿和另一个醉汉摔角。在碎石子上。

  她喝着咖啡,看着天空越来越亮。「布布」显然原谅了她再度叫醒牠,因为牠坐在她身旁添着爪子,每当她心不在焉地抓搔牠的耳后时,便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是她的错。她站在水槽边洗杯子时,隔壁的厨房灯亮起,山姆走进她的视线中。

  她的胸口一紧,几乎无法呼吸。

  「我的老天爷!」她低声叫道,努力吸进一口气。

  她压根儿也没想到山姆会有这么多地方被她看到;事实上,他全身都被她看光光了。他一丝不挂地站在冰箱前面。她还来不及好好欣赏他的臀部,他就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柳橙汁,一边扭开瓶盖往嘴里灌,一边转过身来。

  她把他的臀部忘得一干二净。他的臀部已经够迷人了,但他的正面比背面更令人印象深刻。他的老二可真大。

  「天啊!『布布』,」她惊呼。「快来看!」事实上,山姆无一处不好看。他身材高大,肩宽腰窄,肌肉结实。她把目光往上移,看到毛茸茸的结实胸膛。她已经知道他的长相不错。性感的深褐色眼睛,雪白整齐的牙齿,低沉浑厚的笑声。还有,他的老二可真大。

  她一手按住胸口,狂跳的心彷佛要撞破胸腔冲出来,身体的其余部分跟着加入兴奋的行列。她一时疯狂得竟想跑过去应征当他的床垫。

  浑然不觉她内心的波涛汹涌和车道对面令人心跳停止的景象。「布布」继续舔着牠的爪子。牠显然分辨不出事情的轻重缓急。

  晓蔷抓住水槽边缘,以免自己软瘫在地板上。幸好她已经戒除男色了,否则她真有可能会冲过两个车道去敲他的厨房门。但是无论有没有戒除男色,她仍然懂得欣赏艺术,而她的邻居是一项艺术杰作,介于古希腊雕像和A片明星之间的艺术杰作。

  她非常不愿意,又不得不叫他拉上窗帘;这才是敦亲睦邻之道,对不对?眼睛仍然盯着窗外,不愿错过任何一秒好戏,她伸手去拿电话,拿到后却愣住了。她不仅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她算哪门子的新邻居;搬来将近三个星期却不曾向他自我介绍过。身为警察的他想必已经查出她的姓名了。当然啦,他也没有急急忙忙地跑来自我介绍。要不是顾太太,她根本不会知道他的名字叫山姆。

  但她并非无计可施。她把顾家的电话号码写在电话旁边的便条纸上。她强迫自己转移视线,瞄一眼便条纸上的数字。她键入顾家的号码之后,才想到他们可能还在睡觉。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顾太太接起来。「喂?」她的声音听来精神抖橄,因此晓蔷知道她没有吵醒他们。

  「顾太太,我是隔壁的白晓蔷。妳好吗?」社交上的繁文褥节还是得遵守;在对方是老一辈的情况下,她估计要花十到十五分钟。她看到山姆喝光柳橙汁,把空瓶扔掉。

  「唷,晓蔷!真高兴妳打电话来!」顾太太说,好象她人在国外或诸如此类的。顾太太显然是那种讲电话用惊叹号的人。「我们很好!妳呢?」

  「很好。」她心不在焉地回答,视线再度锁定隔壁的厨房。他这会儿正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天啊!他该不会刚喝完柳橙汁就喝牛奶吧!他打开牛奶盒闻了闻,抬起手臂时二头肌鼓了起来。

  「哎唷。」她低声说。牛奶显然没有通过检验,因为他撇开脸,把纸盒摆到一边。

  「怎么了?」顾太太问。

  「呃,我说我很好。」晓蔷把注意力拉回正轨。「顾太太,山姆姓什么?我有事要打电话给他。」

  「唐,亲爱的。唐山姆。我有他的电话号码。我很高兴他用的是他祖父母的旧号码,因为这样我就不必去记新号码了。要知道,变老比变聪明容易多了。」她自认风趣地笑起来。

  晓蔷也笑了,但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她摸到一枝铅笔。顾太太缓缓背出号码,晓蔷歪七扭八地记下一串数字,没有看自己在写什么。她的颈部肌肉卡死在伸直的位置上,因此她不得不盯着隔壁的厨房窗户看。

  她向顾太太道谢告别,然后做个深呼吸。她必须这样做。无论有多么伤人,无论对她的剥夺有多么大,她都得打电话给他。她再次深呼吸,然后键入他的号码。她看到他走到厨房另一头拿起无线电话。她这会儿看到的是他的侧面。哇噻!哇噻!

  她的唾液开始大量分泌。那个该死的男人害她流口水。

  「喂?」他的声音低沈沙哑,好象还没有完全睡醒,语气中充满不悦。

  「嗯……山姆?」

  「怎样?」

  不是很热忱的反应。她试图咽口水时,才发现自己的舌头挂在外面。她缩回舌头,遗憾地叹口气。「我是隔壁的晓蔷。我很不愿意告诉你,但你也许会想……拉上窗帘。」

  他猛地转身面对窗户,他们隔着两个车道四目相对。他没有蹲下、闪到旁边,或是做出任何像是难为情的动作。相反地,他咧嘴而笑。该死!她希望他不要那样做。

  「妳可大饱眼福了,是不是?」他问,走向窗户,伸手去拉窗帘。

  「是的。」她至少有五分钟没有眨过眼睛。「谢谢。」他拉上窗帘,她全身的细胞齐声哀悼。

  「不用谢,」他轻声低笑。「也许改天妳可以投桃报李一番。」

  他不等她回答就挂断电话,这样也好,因为她在关上百叶窗时已是哑口无言。她在心里猛拍一下额头。笨!她只需要关上自己的百叶窗就行了。

  「对,好象我是笨蛋或白痴什么的。」她对「布布」说。

  为他宽衣解带的幻想令她吃惊,也令她兴奋。她是怎么回事,突然变成暴露狂了吗?她从来不曾像这样过,但是这会儿……她的乳头硬挺,身体的其余部分……不提也罢。她向来不赞成随便的性关系,此刻却突然充满对混蛋山姆的欲望。他怎么会脱掉衣服就从讨人嫌变成令人垂涎?

  「我有那么肤浅吗?」她问「布布」,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好象有。」

  「布布」瞄了一声,显然深有同感。

  天啊!以后她怎可能看到山姆而不想起他赤身露体的模样?怎可能跟他见面而不脸红或不让他看出她对他的肉体想入非非?她宁愿视他为敌人,也不愿视他为性幻想的对象。她宁愿她的性幻想对象距离她比较远……比方说,在电影银幕上。

  但他并不觉得难为情,所以她又何必尴尬。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不是吗?她以前看过裸体的男人,只是不曾见过裸体的山姆。他为什么不能挺着啤酒肚和垂着维也纳小香肠,偏偏要有坚硬如石的腹部和壮观的晨间勃起?

  她又开始流口水了。

  「太丢脸了,」她大声说。「我已经三十岁了,不是看到偶像明星就尖叫的少女。我最起码也应该能控制唾液腺才对。」

  她的唾液腺有不同的想法。每次山姆的身影在脑海里浮现大约每十秒一次她都得不断地吞咽口水。

  昨天早晨她提早出门时,正好遇到山姆要去上班。如果她今天按往常的时间出门,他应该已经走了吧?

  但他说过他在出特别任务,工作时间不固定,因此随时都有可能离开。她不可能把离家的时间控制到刚刚好跟他错开,所以不得不按照往常的时间出门和祈求走运。也许明天她就能若无其事地面对他,但今天不行,因为她的身体还太亢奋,唾液腺还在加班。她应该忘掉这件事,赶快准备上班。

  她站在衣橱前烦恼着。可能遇见刚刚看到他裸体的邻居时,该穿什么衣服?

  拜膝盖擦伤之赐,她终于决定了。在伤口痊愈之前,她只能穿长裤或长裙,这使她无法穿著膝上短裙扭腰摆臀地走出去。那件性感的黑色窄裙绝对不适合上班穿。受伤的膝盖阻止她做出不得体的行为。

  她选了衣橱里最男性化剪裁的长裤。不管她向来喜欢它是如何地服贴着臀部,或它每次都能引来男同事几句欣赏的评语,她今天都不会见到山姆。他一定比她更不自在。如果有谁要躲着谁,那也应该是他躲着她才对。

  难为情会对她露出那种坏坏的笑容吗?他知道他很好看:该死!何止是好看而已。

  为了使自己不去想他到底有多好看,她打开电视,一边更衣化妆,一边听晨间新闻。

  她正在涂腮红掩饰欢骨的瘀青时,地方新闻的晨间女主播吱吱喳喳地说:「佛洛伊德始终不明白女人要什么。如果跟本地的四位妇女谈过,他就会知道他著名问题的答案。广告后妳就会知道妳的丈夫或男友是不是完美先生。」

  晓蔷吃惊到连粗话都说不出来,她两腿发软地坐到马桶盖上。道妮那个长舌妇一定立刻把她们供出来了。不,如果她泄漏了姓名,电话早就响个不停了。她们到目前为止还是无名氏,但这种情况今天一定会改变。

  她快步走进卧室打电话给蒂洁,默默祈祷她的朋友还没有出门上班。蒂洁住得比较远,出门的时间也比较早。

  「喂?」蒂洁听来有点不耐烦。

  「我是晓蔷。妳有没有看今天的新闻报导?」

  「没有。怎么了?」

  「完美先生上电视新闻了。」

  「哦,我的天啊!」蒂洁听来快要昏倒,或呕吐,或两者皆是。

  「我想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的名字,因为还没有人打电话来。但今天公司里一定会有人猜到,也就是说到了下午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了。」

  「但不会上电视,对不对?嘉朗每天都看新闻。」

  「谁知道呢?」晓蔷按摩一下额头。「那要看现在的新闻有多慢了。如果我是妳,我就会关掉所有的电话和录音机。」

  「关掉了。」蒂洁说。「我猜我很快就会知道这桩婚姻值不值得维持下去。嘉朗一定不会高兴的,但我希望他会谅解。上星期五的聚会后,我想了很多,我发现……」

  嘉朗有许多项都不合格,晓蔷心想。

  「经过重新考虑,」蒂洁平静地说。「我决定不要关掉电话。该来的躲不掉,不如就让它早点来吧。」

  晓蔷挂断电话后,电视广告刚好结束。女主播麻雀般的声音令她瑟缩。

  「四位本地妇女公开她们对完美先生的条件清单……」

  三分钟后,晓蔷闭上眼睛靠在洗脸盆上。三分钟!三分钟在晨间新闻里可以说是非常非常的长。今天偏偏没有街头枪战、连环大车祸、战争饥荒,或诸如此类的大事可以挤掉这则不足挂齿的小事。

  报导里没有提到任何不雅的条件,但告诉观众可以从网站上得到所谓的「清单」及其相关文章。报导里访问了民众对清单的看法。大家似乎都同意前五项,但在那之后,意见开始分歧,通常是男性持一种看法,女性持另一种看法。

  如果她从今天开始休一个星期的假,等她从外蒙古回来时,这场风波也许就平息了。

  但那是懦夫的作法。如果蒂洁需要她,晓蔷知道她必须在她身边支持她。玛茜也有可能必须面对与男友分手的结局,但在晓蔷看来,失去大顿不算是多大的损失。何况玛茜也该吃点苦头,谁叫她当初要酒后失言把这件事泄漏给道妮知道。

  拖着因忧惧而沉重的步伐,她缓缓地走向她的跑车。打开门锁时,背后响起的开门声使她本能回头察看。她茫然地看着山姆转身锁上厨房门,片刻后记忆涌现,她手忙脚乱地去抓车门把。

  没有什么事比小小的丑闻更能使一个女人忘了她想要躲着某个男人,她懊恼地心想。他一直在监视她吗?

  「今天有没有好一点?」他趋前问。

  「有。」她把皮包扔进前座,矮身滑到方向盘后面。

  「别放在那里。」他劝告。「当妳在红绿灯前停下时,任何人都可以靠过来,突然把手伸进车窗里抢走皮包,在妳还不及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时,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她戴上太阳眼镜。「那么我该把它放在哪里?」

  「行李厢最安全。」

  「那样很不方便。」

  他耸耸肩。那个动作使她注意到他的肩膀有多宽,接着想起他身体的其余部分,她的脸颊开始发烫。他为什么不能是酒鬼?为什么不继续穿著骯脏破旧的衣裤?他偏偏要穿燕麦色的宽松长裤和湛蓝色的丝衬衫,打着乳白、深红和蓝色的领带,臂弯上挂着外套,手枪插在右腰背的枪套里。他那副强悍又有自信的模样搞得她心神不宁。

  「很抱歉今天早晨令妳难为情。」他说。「我还没有完全睡醒,没有注意窗户。」

  她故作不在乎地耸耸肩。「我没有难为情,意外在所难免。」她只想把车开走,但他站得太近,使她无法关车门。

  他在车身和敞开的车门之间蹲下。「妳确定妳没事吗?我们已经谈了大约三十秒,妳还没有侮辱我。」

  「我在保留精力,以防万一有大事发生。」

  他咧嘴而笑。「这样才像妳,现在我觉得好多了。」他伸出手轻触她的颧骨。「瘀青退了。」

  「没有退,是化妆品的功劳。」

  「原来如此。」他的手指滑到她下颚的浅沟,轻点一下后才把手收回去。

  晓蔷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驾驶座里,恍然大悟他在跟她打情骂俏,一颗心又开始小鹿乱撞。

  哦,乖乖。

  「别吻我。」她警告,觉得他更加挨近她,但没有看到他移动。他凝视着她的脸,那种专注的眼神彷佛在预告他即将采取行动。

  「我没有那个打算。」他似笑非笑地回答。「我没有把皮鞭带在身上。」他站起来,退后一步,手放在车门上准备关门。他突然停下来,低头望向她。「何况,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我们两个都得上班,我不喜欢草草了事。我至少需要两个小时。」

  她知道她不该开口。她知道她应该关上车门直接把车开走,但她还是茫然地问:「两个小时?」

  「对。」他又缓缓露出那种危险的微笑。「三个小时会更好,因为我猜只要我一吻妳,到最后我们两个都会一丝不挂。」

  「噢!」晓蔷喃喃自语,心不在焉地驾车驶向公司,就底特律的交通而言,那种开车法十分危险。「噢?」那算哪门子的反唇相稽?她为什么没有说「作你的春秋大梦,老兄。」或是「天啊!地狱在我不注意时结冰了吗?」这类的话。天啊!她为什么没有说「噢」以外的任何话。她连在说梦话也比那个尖酸刻薄。

  她那声「噢」不是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的,好象她在问事情,而答案并不怎么有趣。不,那声该死的「噢」说得有气无力。现在他一定以为他只需要勾勾手指头,她就会乖乖跟他上床。

  最惨的是,他可能猜对了。

  不行、不行、不行!她不随便和人发生性关系,但对认真的男女关系也不在行,所以她等于是今生与恋爱无缘。她绝不会跟隔壁邻居发生一夜情。她昨天或是前天还认为他是混蛋。

  她甚至不喜欢他。呃,不太喜欢。她很佩服他制伏醉汉的手法,有时只有蛮力才能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看到那个醉汉的脸被压在泥土里就令她感到非常满意。

  除了蛮力和肉体以外,山姆还有什么地方是她喜欢的?她思索片刻。会重新油漆厨柜的男人有种新好男人的居家魅力。他绝对需要新好男人的特质来抵消那种走路大摇大摆的男子汉作风。只不过他不是大摇大摆地走路,而是悠哉游哉地漫步。腰带上插着像吹风机一样大的手枪时,他不需要大摇大摆地走路。至于男性象征,他也可以说是拔得头筹,倒不是他需要象征,因为他的裤档里已经有货真价实的……

  她握紧方向盘,努力控制呼吸。她打开冷气,调整出风口,使冷气对着她的脸吹。她感到乳头紧绷,她知道如果她低头察看,就会发现它们像小小的士兵一样立正站着。

  好吧,她有严重的发春问题。事实就事实,她必须面对问题,也就是说她必须采取成熟理性的因应态度,赶快开始服用避孕药。幸好她的月经这两天就会来,她几乎可以在取得避孕药后立刻开始服用。她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些事。避孕药只是预防措施,以防万一她被性欲冲昏了头。这种傻事不曾发生过,但话说回来,她也不曾一看到勃起的男性生殖器就全身酥软。

  她到底怎么了?她生气地纳闷着。她以前又不是没有见过勃起的男性生殖器。没错,山姆的是很壮观,但在大学时代她也好奇地看过一些色情电影和书刊,所以她看过更大的。虽然她们开玩笑地讨论完美先先生和他该有多大的性器官,但性器官远不及它的主人重要。

  完美先生。现实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该死!她怎么会忘了呢?

  就像先前她因为无聊的晨间新闻而忘了山姆和他的快乐老二一样。这两件事就像房子着火一样名列分心事物的榜首。

  今天应该相当平静,她心想。在汉默科技的八百四十三位员工中,可能会有几个认识她们的人看到晨间新闻而猜出她们的身分。有人会直接去问道妮,她会泄漏其余的秘密,消息会迅速传遍整栋大楼。但只要消息不传出公司,蒂洁至少还有机会瞒住嘉朗。他从来不和妻子的同事来往,除了尽义务地出席公司的耶诞宴会以外,但在宴会上他也只是满脸无聊地站在角落里。

  今天一定会有更重大的事情发生才对,即使不是全国性,也会是地方性的大事。现在正值夏季的酷热期,国会休会,所有的参众议员不是返回家乡就是出国访问,所以不大可能有什么全国性的新闻,除非发生了什么大灾难。她并不想要空难那种可怕意外事故,但也许可以发生某种不涉及人命的灾难。

  她开始祈祷股市出现戏剧性的崩跌,只要在收盘前开始反弹就行了,最好是像坐云霄飞车一样在重挫后急涨,并且创下历史新高。那应该能使新闻播报员忙得忘记完美先生。

  但车一驶近公司大门,她就看出平静度过今天的希望泡汤了。三辆新闻转播车停在离公司不远的地方,三个扛着摄影机的邋遢男子正在拍摄一男两女,他们站在背景为汉默科技的围篱前面。三个记者互相保持着距离以免彼此干扰,他们热切地对着麦克风讲话。

  晓蔷的心往下沉。但她还有希望,股市还没有开盘。

  「发生了什么事?」是她进入公司大楼后首先听到的话。走廊上有两个男生走在她的前面。「电视新闻记者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我们被收购或倒闭了?」

  「你早上没有看新闻吗?」

  「没时间。」

  「好象是几个在这里上班的女人想出她们对完美先生的定义。好象所有的电视台都以此作为人情味的专题报导。」

  「她们对完美先生的定义是什么?上完厕所后一定会放下马桶盖吗?」

  哎呀,她们忘了这一点,晓蔷心想。

  「不,据我所知,跟男童军守则差不多:忠实、诚实、扶老太太过马路那类的屁话。」

  「嘿,我可以做到。」第一个男生以发现新大陆的语气说。

  「那你为什么不做?」

  「我没有说我想要做。」

  他们一起放声大笑。晓蔷幻想着把他们的头当球踢,但只能满足于说:「你是说你不忠实吗?真是大八卦!」

  他们两个往四下瞧,好象被她吓了一跳,但他们一定有听到她的开门声和脚步声,所以她并不算偷袭。她认得他们的脸,但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穿著鲜蓝色的衬衫和打着花色保守的领带,一看就知道是管理部门的低阶干部。

  「抱歉,」第一个男人毫无诚意地道歉。「我们没有看到妳。」

  「是啊!」她翻个白眼,但及时管住自己的嘴巴。她不需要参与这场两性战争,她和其它三人引来的注意越少越好。

  她和那两个男生默默走向电梯。今天没有告示牌,她有种被剥夺的感觉。

  玛茜神色紧张地在她的办公室等她。

  「我猜妳看到新闻了。」她对晓蔷说。

  晓蔷点头。「我打了电话给蒂洁替她打气。」

  「妳不知道我有多么抱歉发生这种事。」玛茜在有人经过敞开的门口时,压低声音说。

  「我知道。」晓蔷叹口气。继续生玛茜的气也于事无补。这又不是世界末日,连对蒂洁来说也不是。如果嘉朗知道这件事而气得跟蒂洁离婚,那么他们的婚姻显然早有问题。

  「道妮泄漏了我的名字,」玛茜说。「我快被整个早上响个不停的电话逼疯了。所有的媒体都想采访我,包括底特律时报在内。」她停顿一下。「今天的报纸妳看了没?」

  晓蔷完全忘了报纸的事,隔壁的偷窥秀占据她太多的注意力。她摇摇头。「还没有。」

  「报导其实并不长。就刊登在平常刊登食谱那类东西的专栏里,所以也许不会有很多人看到——还好它被处理成人情味的报导,而不是新闻,许多人根本不看所谓的「妇女专栏」。除非涉及动物或婴孩,否则这类报导往往很快就被淡忘。这件事早已超过它的正常寿命了。

  「妳要跟他们谈吗?我是指记者。」

  玛茜摇摇头。「绝不。如果只有我,我会接受采访,就当是找点乐子。但牵涉到妳们几个,情况就不同了。」

  「最烦恼的是蒂洁。昨天我想过了,如果我的名字传出去,我不会有任何损失,所以别担心我。露娜好象也不担心,但是蒂洁——」晓蔷摇摇头。「那是个问题。」

  「在我看来,她和嘉朗分手不会是多大的损失,但我不是她。她可能认为我和大顿分手也不算是什么损失。」玛茜咧嘴而笑。「真该死,大部分的时候我也是那样想的。」

  深有同感,晓蔷心想。

  跟晓蔷同部门的蓝琦琦走进办公室。她看到玛茜和晓蔷在谈话时,恍然大悟地眼睛一亮。「嘿。」她咧嘴直笑着说。「是妳!我是说,妳们就是那四个朋友。看到玛茜的名字时,我就该想到的。另外两个是销售部的那个美人和人力资源部的那个,对不对?我见过妳们一起去吃午餐。」

  事到如今,否认也没有用。她和玛茜互看一眼,晓蔷耸耸肩。

  「酷毙了!」琦琦兴致勃勃地说。「昨天我把『时事通讯』拿给我老公看,他看到清单上的第八要件时大为光火,好象他从来没有转头盯着波霸看似的。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到现在还不肯跟我说话。」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我们只是好玩,」晓蔷说。「这件事变得无法控制了。」

  「我倒认为这样好极了。我把这件事告诉我在纽约的姊姊,她想要整篇文章的影本,而不只是今天早报上登的那一小段。」

  「妳的姊姊?」晓蔷又感到心往下沉。「在电视台工作的那个姊姊?」

  「美国广播公司。她是『早安美国』的工作人员。」

  玛茜也开始面露忧虑。「呃,她只是出于私人的兴趣,对不对?」

  「她觉得好笑极了。但是,如果妳们接到他们的电话,我也不会感到意外。她提到过清单可以成为绝佳的专题报导。」琦琦走向她的办公桌,很高兴自己促使她们有机会上电视。

  晓蔷从皮包里掏出二十元给玛茜,然后说了四句不堪入耳的粗话。

  「哇噻!」玛茜一脸钦佩。「以前没听妳骂过那些话。」

  「保留给紧急状况时使用。」

  她的电话响了,晓蔷瞪着它。现在还不到八点,所以不可能是公事。接起来只会听到坏消息。

  电话响到第三声时,玛茜把话筒捞起来。「薪资部。」她没好气地说。「噢,蒂洁,我是玛茜。我们正在谈哦,要命,亲爱的,对不起。」她的语气转为爱莫能助的关切。

  晓蔷夺走玛茜手中的话筒。「怎么了?」她问。

  「我曝光了。」蒂洁郁郁寡欢地说。「我刚刚听了我的语音留言,有七通记者打来的电话。我敢打赌妳的语音留言里也有。」

  晓蔷望向她的留言灯,它像发疯似地闪个不停。

  「如果玛茜和我接受访问,他们也许就会放过妳和露娜。」她提议。「他们想要的只是一篇报导和一张脸孔来搭配报导,对不对?目的达到后他们就会去挖别的新闻。」

  「但他们有我们四个人的名字。」

  「那并不表示他们非把我们四个都访问到不可。只要有人发言,他们应该就会满意。」

  玛茜只听到晓蔷说的话就猜出她们谈话的内容。她说:「如果妳们觉得可行,我可以独自接受访问。」

  蒂洁听到玛茜的提议。「值得一试。但我不打算逃避。如果他们在访问妳和玛茜,或只是玛茜之后还是不满意,那么我们就四个一起坐下来接受访问。该发生的事就让它发生吧:我才不要为了我们在玩得尽兴时列出的一张愚蠢清单而有罪恶感。」

  「就这样决定了。」玛茜在晓蔷挂断电话时说。「我会打电话把事情的最新发展告诉露娜,然后回电给那些记者约他们中午见面。我会尽可能把这件事轻描淡写地带过。」她交叉手指祈求好运。「这招一定行得通。」

  ***************

  整个上午都不断有人把头探进晓蔷的办公室,笑着发表她们的意见:至少女生们是笑着的。她还接到两个男同事打来的猥亵电话,以及受到其它人的一些冷嘲热讽。施苓雅惊骇地看她一眼,然后躲得远远的,那样正合晓蔷的意,但她预料「巴比伦大淫妇」的牌子随时会出现在她的办公桌上。

  她的语音留言全是记者打来的,她删除留言,没有回复任何电话。玛茜想必在忙着善后工作,因为在第九通留言后就不再有电话进来。看到诱饵的鲨鱼这会儿正绕着玛茜打转。

  担心野蛮人还在公司大门外,晓蔷不得不再度向休息室的贩卖机购买午餐。如果牵制战术无效,午餐时间将是暴风雨来临前唯一的平静时刻,她可不打算把它糟蹋掉了。结果午餐时间一点也不平静,因为休息室里挤满了自备午餐的人,包括苓雅在内。她独自坐在一张桌子边,其它的桌子旁却挤满了人。

  嗡嗡的谈话声在晓蔷出现时,化为嘘声和掌声。掌声当然都是来自妇女同胞。

  她别无选择,只能深深一鞠躬。「谢谢。」她模仿猫王的声音说。

  她喂了几个硬币给贩卖机,努力不去理会身旁那些针锋相对的言词,一心只想尽快逃离休息室。

  「真是好笑极了!」

  「是啊,如果男生说——」

  休息室迅速变成男女大对抗的杀戮战场。

  「该死该死、该死!」晓蔷喃喃自语,带着饼干和汽水回到办公室。在喃喃自语时说粗话该付钱给谁?她纳闷着。她是不是应该把钱留起来作为日后犯规的罚款基金?

  玛茜到快两点时才打电话来,她听起来筋疲力竭。「访问结束了。」她说。「让我们看看热度会不会消褪。」

  晓蔷下班时已经没有记者守候在公司大门口。她飞车赶回家看新闻报导,在车道上紧急煞车而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幸好山姆不在家,否则他一定会出来训斥她。

  「布布」又对椅垫下了毒手。晓蔷不管散布在地毯上的填充物,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坐到安乐椅的边缘。她看完股市报导——讨厌,没有暴跌或崩盘气象报告和体育新闻。就在她开始希望玛茜的访问不会播出时,主播以戏剧化的语气说:「下节新闻要报导的是『清单』。四位本地妇女说出她们对男人的要求。」

  她呻吟一声,猛地靠向椅背。「布布」跳上她的大腿,这是牠来到她家后第一次那样做。她无意识地抓搔牠的耳朵,牠开始颤抖。

  广告结束,新闻报导恢复。「四位本地妇女:狄玛茜、白晓蔷、游蒂洁和许露娜,共同列举出完美先生的理想条件。这四个好朋友都在汉默科技公司工作,这张所谓的『清单』是不久前,她们在午餐时间的脑力激荡成果。」

  错了,晓蔷心想,她们是下班后在「厄尼小馆」聚餐。不是记者没有问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们是在一起吃午餐,就是「午餐时间」比「下班后在酒馆小聚」好听。仔细想想,午餐时间可能对蒂洁比较有利,因为嘉朗不喜欢那些星期五下班后的聚会。

  玛茜的脸出现在萤光幕上。她面带笑容,神色轻松,听到记者的问题时,仰头大笑。

  「谁不想要完美先生?」她反问。「当然啦,每个女人的要求不一样,所以列在我们清单上的必要条件未必会列在另一个人的清单上。」

  说得够圆滑,晓蔷心想。不错,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引发争议的言论。

  然后玛茜搞砸了。狡猾的记者暗示清单上的肉体要求太过肤浅。玛茜耸起眉毛,目露精光。晓蔷看了只能呻吟,因为那是玛茜在发动攻击前的警告动作。

  「肤浅?」玛茜慢吞吞地说。「我倒认为非常诚实。我认为每个女人都会幻想男人拥有某些……雄伟的部分,不是吗?」

  「你们没有把那个剪掉!」晓蔷对电视机尖叫,从椅子里跳起来,把可怜的「布布」摔到地板上。牠及时跳到安全的地方,转头对她怒目而视。她不理牠。「现在是阖家观赏的时段!你们怎么可以播出那种东西?」

  收视率,这就是原因。在新闻奇缺的这个时节,全国各地的电视台都在争取观众。性是最好的卖点,玛茜刚刚成了他们的促销员。

第四章

  电话响了,晓蔷犹豫着要不要接。玛茜已经接受访问了,所以应该不会再有记者费事打电话来。但考虑到时机,打电话来的可能是某个认识她的人,刚刚在电视上听到她的名字,而想跟她说话;好象她十五分钟的可疑名声能够因彼此认识而影响到那个人。她不想再谈任何跟那该死的清单有关的事,她只希望风波赶快平息。

  但电话也有可能是露娜、蒂洁或玛茜打来的。

  铃声七响后,她终于接起电话,准备以意大利腔说话来假装自己是别人。

  「妳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的哥哥大卫劈头就骂。

  晓蔷眨眨眼,脑筋一时转不过来。天啊:他要对老爸没有把爱车暂时交给他监护的事耿耿于怀到什么时候?「我又没有对你怎么样,老爸想把车寄放在这里又不是我的错。我宁愿他把车寄放在你家,真的,因为现在我不得不把自己的车停在车道上。」

  「谁跟妳说车子的事!」他吼着说。「我指的是电视上那件事!妳怎么可以那样做?妳有没有想过那会使我看起来像什么?」

  事情变得有点诡异了。她努力思索这件事怎么会影响到大卫。她只想得出一个理由:也许大卫不符合清单上所有的标准,而他又不想让薇琳知道这种事有标准。讨论哥哥的生理特征不是她想做的事。

  「我相信薇琳不会做比较。」她尽可能婉转地说。「呃,我正在烧开水,我得——」

  「薇琳?」他问。「她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妳是说清单这件事她也有分?」

  越来越诡异。她抓抓头皮。「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最后她说。

  「电视上那件事!」

  「那件事怎么样?它怎么影响到你了?」

  「妳公布了妳的姓名!如果妳嫁了人,妳就不会到现在还姓白,但是妳偏偏不肯嫁,所以妳的姓跟我一样。如果妳没有注意到,姓白的人并不多!想想看这件事会使我在上班时,受到怎样的嘲笑!」

  就算是大卫,这也太过分了点。他的妄想症平时还不是很明显。她爱他,但他始终深信自己是宇宙的中心。这种自我中心的态度在他念高中时至少还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高大英俊,广受女生喜爱,但他离高中毕业已经十五年了。

  「我认为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尽可能谨慎地说。

  「妳的毛病就出在这里,妳在张开妳的大嘴巴之前从来不动脑筋——」

  她现在也没有动脑筋,她只是顺其自然地做。「去你的!」她说,砰地一声摔下电话。

  不是很成熟的举动,晓蔷心想,但很令她满意。

  电话又响了。打死她也不接。她第一次希望自己有来电显示器。也许她真的需要一个。

  铃声响了二十下时,她抓起电话吼道:「干什么!」如果大卫以为他可以这样骚扰她,等她凌晨两点打电话给他时,看他怎么想。去他的兄妹之情!

  是莎丽打来的。「这下妳可惹祸了。」

  晓蔷揉揉眉心,感到头隐隐作痛起来。在和哥哥谈得不欢而散后,她等着听姊姊有什么话要说。

  「我在教会里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真的吗?澳,莎丽,我替妳感到难过。」她甜甜地说。「我不知道妳有可怕的颈肌无力症。什么时候诊断出来的?」

  「妳就是爱现,妳向来只想到自己。妳有没有想到过这种事对我或孩子们会造成什么影响?黛芬觉得丢脸死了,她所有的朋友都知道妳是她的阿姨——」

  「她们怎么会知道?我从来没有跟她的朋友们见过面。」

  莎丽犹豫一下。「大概是黛芬告诉她们的。」

  「觉得丢脸还坦承我跟她的关系?这就奇怪了。」

  「不管奇不奇怪,妳把它公开出来都是令人作呕的做法。」莎丽说。晓蔷在心中迅速回想玛茜的电视访问。里面没有讲得那么露骨。「我觉得玛茜没有那么糟。」

  「玛茜?妳在说什么?」

  「电视上的那段访问,刚刚才播完。」

  「哦。妳是说它还上了电视?」莎丽惊骇地问。「天啊!」

  「如果妳不是在电视上看到,那么妳在说什么?」

  「网络上那件事!黛芬在网际网络上看到的。」

  网络?她的头越来越痛了。可能是公司的计算机怪胎把「时事通讯」里的那篇文章,完整地张贴到网络上。十四岁的黛芬可真是受教了。

  「我没有把它放到网络上,」她疲倦地说。「一定是公司里的其它人放的。」

  「不管是谁放的,妳都是那张……清单的幕后黑手。」

  晓蔷突然厌烦得要命,觉得自己几天来都像走在空中的钢索上,她承受的压力已经到了极点,照理说应该是最关心和支持她的人却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她再也受不了了,连一句尖酸刻薄的话都想不出来。

  「知道吗?」她平静打断莎丽的长篇大论。「我厌倦了妳和大卫总是连问都不问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认定我是罪魁祸首。他为了老爸的车对我不爽,妳为了老妈的猫对我不爽,所以你们对我劈头就骂,连想都没有想到要问我清单的事是不是令我很不好过。我刚刚告诉大卫去他的,现在我也告诉妳,莎丽,去妳的!」她说完就挂断电话。谢天谢地,她没有其它的兄弟姊妹了。

  「我已经尽力当和事佬了。」她对「布布」说,然后眨掉料想不到的泪水。

  电话又响了,她把它关掉。录音机留言窗口上的数字显示她有太多留言,她听都不听就把它们全部删除,然后到卧室换下上班服。「布布」跟在她后面。

  她很怀疑能从「布布」身上得到任何安慰,但还是把牠抱起来,用下巴磨赠牠的头顶。牠忍受了片刻,然后挣脱她的怀抱,轻轻跳到地板上。毕竟她不是在做牠最喜欢的事——搔牠的耳后。

  她太过紧张沮丧,坐不住也吃不下。洗车可以消耗一些精力,她心想,连忙换上短裤及运动衫。「腹蛇」不是很脏,已经两个多星期没下过雨了,但她喜欢它闪闪发亮。洗车打蜡除了可以消除压力,还可以振奋她的心灵。此时此刻,她非常需要振奋一下心灵。

  她在收拾洗车用具时生着闷气。她真该让莎丽吃点苦头,把「布布」带去她家,留下牠在那里摧残她的椅垫;由于莎丽不久前才换了新家具——她好象老是在换新家具——所以对于损失椅垫填充物,她可能不会像晓蔷这样乐天知命。阻止她转让「布布」的唯一因素是,老妈把她的爱猫托付给她,而不是给莎丽。

  至于大卫,情况大同小异。要不是老爸要她照顾他的爱车,她就会把它转移到大卫的车库,如果它在大卫看护期间出了事,她会觉得自己要负加倍的责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进退两难。

  备齐了鹿皮布、水桶、不伤烤漆的特制洗车皂、汽车蜡和车窗清洁剂,她让「布布」出来到厨房阳台上看她洗车。由于猫不喜欢水,所以她不认为牠会很有兴趣,但她想要牠作伴。牠趴在阳台上的一小块黄昏阳光里,没多久就开始打起盹来。

  凹痕累累的褐色庞帝克不在隔壁的车道上,所以她不必担心会不小心喷到庞帝克而激怒了山姆,虽然在她看来,好好清洗一番对它有益无害。但话说回来,或许洗了也没有用,因为它已经到了表面美容不会造成任何差别的地步了。但脏车令她看了就生气。山姆的车令她非常生气。

  她开始卖力地擦洗和冲净,一次一部分,以免肥皂水凝固而形成斑点。虽然这种肥皂标榜不留斑点,但广告哪有不夸大的。这种洗车法是老爸传授给她的,她始终没有发现更好的方法。

  「嗨。」

  「要死!」她尖叫一声,吓得跳起来,沾满肥皂水的布掉落在地上。她的心脏差点跳出喉咙,她猛然转身,水管还握在手里。

  水喷到山姆的腿上,他连忙往后跳开。「他妈的当心妳在做什么。」他恶声恶气地说。

  晓蔷立刻火冒二丈。「没问题。」她欣然同意,然后把水正对着他的脸喷。

  他大吼一声闪躲到旁边。她以立正姿势握着水管,看着他用手抹掉脸上的水珠。第一波出于无心的水攻弄湿了他膝盖以下的牛仔裤裤管,第二波弄湿了他的运动衫。湿透的运动衫前襟紧贴着他的肌肤,她努力不去注意他结文的胸肌。

  他们像枪手对决似地面对面而立,彼此相距不到三公尺。「妳他妈的是疯了吗?」他近乎咆哮地间。

  她再度用水猛攻,他又躲又闪,她却用水柱紧追不舍。

  「不准说我疯!」她大叫,用手指压扁水管开口,使水柱喷得更强更远。「我受够了人们把所有的事都怪罪到我头上来!」她再度对准他的脸喷。「我受够了该死的你、莎丽、大卫、公司的每个人、那些无聊的记者,以及把我的椅垫撕得稀巴烂的『布布』!我受够了,听到没有?」

  他突然改变战略,转躲为攻。他不顾对准他的强力水柱,压低身子朝她冲来。她企图闪躲时已经慢了一步,他的肩膀撞到她的上腹部,撞击力使她往后靠在「腹蛇」的车身上。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夺走她手里的水管。她扑向水管,他把她压回车身上,用他的体重使她无法动弹。

  他们两个都气喘如牛。他从头到脚都湿透了,水从他的衣服渗到她的衣服上,直到她几乎跟他一样湿。他们恶狠狠地瞪着对方,两人的鼻子相距只有几寸。

  水珠凝结在他的睫毛上。「妳用水喷我。」他控诉,好象无法相信她竟敢那样做。

  「你吓我。」她反控。「用水喷你是不小心。」

  「那是第一次,第二次妳是故意的。」

  她点头。

  「妳说了『要死』和『该死』,妳欠我十元。」

  「我要加一条新规定。你不能激我说粗话,然后罚我的钱。」

  「妳要对我食言?」他不敢置信地问。

  「当然,都是你的错。」

  「此话怎讲?」

  「你故意吓我,别想否认,所以第一句粗话是你害我说的。」她试着扭动身子,想要从他的体重压力下滑出来。该死!他重得要命,而且几乎像背后的汽车钢板一样硬。

  他更加用力地压住她,轻易地扼杀了她的逃脱意图。水从他的衣服滴到她的腿上。

  「那么第二句呢?」

  「你说了他妈——」她及时住口。「我的两句加起来还不及你的一句难听。」

  「怎么,现在粗话还有分级?」

  她瞪他一眼。「重点是,如果你没有吓我和对我说脏话,我就不会说那两句粗话。」

  「如果要追究该怪谁,那么妳没有用水喷我,我就不会说脏话。」

  「如果你没有吓我,我就不会用水喷你。瞧,我早说了都是你的错。」她得意地抬起下巴。

  他深吸口气。那个动作使他的胸膛把她的乳房压得更扁,使她突然注意到她的乳头对他起了反应。糟了!她的眼睛因惊慌而睁大。

  他低头看她的眼神令人难以捉摸。「放开我。」她说,语气比她想象中还要紧张。

  「不行。」

  「不行!」她重复。「你不能说不行,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是犯法的。」

  他耸耸肩,好象一点也不在乎粗暴地对待邻居会触犯法律。

  「放开我。」她再度说。

  「办不到。」

  她狐疑地望着他。「为什么?」事实上,她恐怕知道为什么。这几分钟里「为什么」一直在他的湿牛仔裤里长大。她竭尽所能地漠视它;从腰部以上,除了叛变的乳头,她大部分都很成功。从腰部以下,她一败涂地。

  「因为我即将做出我一定会后悔的事。」他摇摇头,好象连自己也不明白。「我仍然没有皮鞭,但管他的,我愿意冒险一试。」

  「慢着!」她尖叫,但慢了一步。

  他的头已经低下来了。

  天地在暮色中旋转。她隐隐约约地听到孩童的尖叫嘻笑、汽车在马路上行驶而过和修剪树木的喀喀声。但那些声音听来是那么遥远,好象与现实毫无关系。真实的只有山姆与她交缠的唇舌、他温暖的男性体味,以及他的味道。哦,他的味道。他尝起来像巧克力,她想要吞噬他。

  他一边吻她,一边掰开她紧揪着他湿运动衫的双手,把它们拉到他的脖子上,使他能够从膝盖到肩膀地全身贴着她。

  怎么一个吻就能使她如此亢奋?但那不只是一个吻而已;他还用胸膛摩擦她的乳头使它们硬挺,还用他鼓胀的下体缓缓摩擦她的腹部。

  晓蔷听到自己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呻吟,她试图爬到他身上,使他的鼓胀能抵在最令她兴奋的地方。她全身发烫.突然爆发的性欲和得不到满足的沮丧折磨得她近乎疯狂。

  一只手仍然握着水管,他用双臂环住她,把她抬高几寸。水柱在空中乱扫,先是喷到「布布」,使牠愤怒地嘶叫一声跳起来,接着喷到车身,把他们弄得更湿。她不在乎。他的舌头在她嘴里,她的双腿环把住他的臀部,他的鼓胀正好抵在她想要的地方。

  他移动了一下,她差一点达到高潮。她的指甲戳进他的背里,她发出一个粗嗄的声音,在他怀里弓起身子。

  他的唇离开她。他在喘着大气,他的眼神炽热狂野。「到屋里去。」他说,声音低沈沙哑得几乎无法分辨。

  「不要。」她呻吟。「不要停!」天啊!她快要达到高潮了,就差一点。她再度弓身贴向他。

  「天啊!」他闭上眼睛,不羁的欲望使他的表情狂野。「晓蔷,我不能在这外面上妳。我们必须进屋里去。」

  上她?屋里?

  天啊,她就要跟他上床了,而她还没开始服用避孕药!

  「慢着!」她惊慌地叫道,拚命推他的肩膀,放下环扣住他的双腿胡乱踢着。「住手!放开我!」

  「住手?」他不敢置信地怒吼。「妳一秒钟前还叫我不要停的。」

  「我改变心意了。」她还在推他的肩膀,但还是徒劳无功。

  「妳不可以改变心意!」他气急败坏地说。

  「我可以。」

  「妳有泡疹吗?」

  「没有。」

  「梅毒?」

  「没有。」

  「淋病?」

  「没有。」

  「爱滋病?」

  「没有!」

  「那妳就不可以改变心意。」

  「我有的是一颗成熟的卵子。」那可能是谎话,几乎可以确定是谎话。她的月经可能明天就会来,所以那颗卵子早就过了有效期限,但她不会拿怀孕来冒险。

  成熟卵子的消息使他犹豫不决。他思考了一下,然后提议道:「我可以戴保险套。」

  她冷冷地看他一眼。至少她希望那能使他畏缩。到目前为止,他毫无畏缩的迹象。「保险套大约只有百分之九十到九十四的避孕成功率。那也就是说,它的失败率高达百分之六。」

  「嘿,那样的机率很不错了。」

  另一个冷冷的眼神。「是吗?你能想象你的一个小强盗,一个就好,突然袭击我的女孩时会怎样?」

  「它们会像麻布袋里的两只野猫一样打得难舍难分。」

  「对,像我们刚才那样。」

  他面露惊骇。他放开她,往后退一步。「它们会在自我介绍前就进了麻布袋。」

  「我们也没有自我介绍过。」她不得不指出那一点。

  「该死!」他用手抹一把脸。「我叫唐山姆。」

  「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顾太太告诉我的。我叫白晓蔷。」

  「我知道,也是她告诉我的。她甚至告诉我,妳的名字要怎么写。」

  怪了,顾太太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她心想。

  「好了,妳跟这些人到底有什么过节?让我想想是哪些人。对了,莎丽、大卫、公司的每个人、记者和『布布』。妳怎么会跟记者有过节?」

  她不得不佩服他的记忆力。她就不可能在被浇了一身冷水时记住别人对她大呼小叫出的一长串名字。

  「莎丽是我姊姊。她在生我的气,因为妈妈要我照顾『布布』,而她想要这份荣幸。大卫是我哥哥。他在生我的气,因为爸爸要我而不是大卫照顾他的车。你知道『布布』是谁。」

  他望向她的背后。「牠是在妳车子上的那只猫。」

  「哦,我的——」她惊骇地猛然转身。「布布」正在「腹蛇」的引擎盖上散步。趁牠还不及逃脱,她一把把牠抓下来,气呼呼地把牠送回屋里。然后她冲回「腹蛇」身旁,弯腰检查引擎盖上有没有刮痕。

  「看来妳也不喜欢猫在妳的车子上散步。」山姆自鸣得意地说。

  她再度冷冷地看他一眼。「你的车怎能跟我的比!」她吼道,然后吃惊地看了空荡荡的车道一眼。没有褐色的庞帝克,但山姆的人在这里。「你的车呢?」

  「庞帝克不是我的车,它是市警局的公务车。」

  她松了口大气。谢天谢地!如果她和那辆破车的主人上床,那对她的自尊会是严重的打击。

  从另一方面来说,她或许需要那辆庞帝克来作为性冲动的心理煞车。如果它一直停在车道上,刚才的事也许就不会发展到那么失控的地步。

  「那你是怎么回家的?」她往四下张望。

  「我把我的货卡停在车库里,以免沾染灰尘、花粉和鸟粪。」

  「货卡?哪一种?」

  「雪佛兰。」

  「四轮传动吗?」他看起来像是那种开四轮传动的人。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傲慢的讥笑。「还有别种的吗?」

  「天啊!」她叹道。「可以让我看看吗?」

  「等我们谈判完。」

  「谈判?」

  「对。谈我们什么时候要做完刚才做的事。」

  她目瞪口呆。「你是说除非我答应跟你发生性关系,否则你不会让我看你的货卡?」

  「答对了。」

  「如果你以为我有那么想看你的货卡,那么你的脑筋一定有问题!」她叫道。

  「红色的唷。」

  「天啊!」她呜咽。

  他交抱双臂。「不下注就闭嘴。」

  「你是说『不献身就闭嘴』吧?」

  「我说的是我们要敲定一个日期,没说我们现在就要做。妳花再多钱也无法使我靠近妳的卵子。」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如果你让我看你的货卡,我就让你看我的引擎。」

  他摇头。「免谈。」

  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谈过老爸的爱车。她所有的朋友只当他对那辆家庭房车有妄想症倾向。但它是最佳的谈判筹码,秘藏的王牌,保证奏效的必杀绝技。何况,山姆是警察;让他看看那辆车也无妨,那样他就会知道她的车库需要全天候的保护。那辆车投了钜额保险,但它也是无可替代的。

  「如果你让我看你的货卡,我就让你看我老爸的车。」她神秘兮兮地说。

  他忍不住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或诈是她的表情告诉他,她老爸的车不是普通的车。

  「哪种车?」

  她耸耸肩。「我不会公然说出那几个字。」

  他倾身附耳过去。「小小声地说吧!」

  她把嘴巴贴近他的耳朵,再度闻到他温暖的男性体味。她轻声说出那几个字。

  他猛地直起腰杆而撞到她的鼻子。「唉啃!」她揉着被撞痛的鼻头。

  「我要看。」他沙哑地说。

  她交抱双臂,模仿他先前的姿势。「一言为定吗?你看我老爸的车,我看你的货卡?」

  「行,妳要开我的货卡都行!」他转身望向她的车库,好象它突然变成了圣杯。「在那里面吗?」

  「安全得很。」

  「原装的?不是改装的?」

  「原装的。」

  「天啊!」他叹道,已经迈步走向车库。

  「我去拿钥匙。」她冲进屋里拿挂锁的钥匙,回来时发现他不耐烦地等着。

  「当心点,门不要开大。」她警告。「我不想让人从路上看到它。」

  「好啦,好啦。」他拿走她手中的钥匙,把它插进挂锁的锁孔里。

  他们走进黑漆漆的车库,晓蔷摸索着打开吊灯开关。灯光照在覆盖车子的油布上。

  「他是怎么得到它的?」山姆轻声问,好象置身在教堂里。他伸手抓住油布一角。

  「他是研发小组的组员。」

  他犀利地看她一眼。「妳的爸爸是不是白莱尔?」

  她点头承认。

  「天啊!」他叹道,掀开油布。

  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

  她了解他的感觉。每次看到那辆车,她都感到有点喘不过气来,而她还是从小跟它一起长大的。

  它没有闪闪发亮。当时的汽车烤漆没有现今烤漆的耀眼光泽。车身是某种银灰色,内装十分阳春,没有现今消费者视为理所当然的豪华配备。车内连置杯架也没有。

  「天啊!」他再度说,弯腰察看仪表板。他很小心,没有碰触到车子。大部分的人,几乎可以说是百分之九十九,都会忍不住东摸西摸。有些人还会莽撞地抬腿跨过低矮的车架,滑进驾驶座里。山姆给了那辆车它应得的敬畏,一股莫名的感受揪紧她的心。她感到有点头昏眼花,车库里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除了他的脸以外。她专心在吸气、呼气和快速眨眼上,片刻后,世界突然恢复正常。

  哇暧!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用油布重新把车子盖好,像母亲替婴儿盖被一样温柔。他一言不发地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货卡的车钥匙递给她。

  她接过钥匙,然后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我全身都湿透了。」

  「我知道。」他回答。「我一直在看妳的乳头。」

  她张口结舌,急忙用双手遮住胸前的湿运动衫。「你为什么不早说?」她激动地问。

  他哼了一声。「妳当我脑筋真有问题呀?」

  「如果我穿这身湿衣服开你的货卡,那也是你活该!」

  他耸耸肩。「在妳让我看了这辆车及妳的乳头后,我猜那是我欠妳的。」

  她正要开口争辩说她没有让他看她的乳头,是他擅自偷看的;紧接着想起那天早晨她看到的远不只是他的乳头而已,于是决定不要提起这个话题。

  但他不给她选择的余地。「何况,妳看过我的老二。」他指出。「那一定比乳头更有价值。」

  「哈,价值是由观看者决定的。」她说。「还有,我确实有叫你遮起来,如果你不健忘的话。」

  「在妳看了多久之后?」

  「只有打电话给顾太太问你的电话号码那么久。」她振振有词地说,因为那是实话。万一她不得不跟顾太太聊了一分钟呢?「但你似乎觉得遮不遮并不重要。你把它挥来挥去,好象要用它来指挥比赛开始。」

  「我在诱惑妳。」

  「才怪!你根本不知道我在看。」

  他扬起一道眉毛。

  她把钥匙扔还他。「现在就算你求我,我也不要开你的货卡!车里说不定有虱子!你这个恶心的……恶心的老二挥舞者——」

  他单手接住钥匙。「妳是说妳没有心动?」

  她开口准备说她一点也不觉得心动,但她的舌头拒绝说出那个会是她生平最大的谎言。

  他得意地笑。「不出所料。」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扳回劣势。晓蔷双手插腰,挺起胸膛,让乳头顶着湿透的薄胸罩和运动衫。像雷射导弹一样,他的目光立刻锁定她的衣衫前襟。她看到他猛吞口水。

  「妳耍诈。」他嗄声道。

  她以牙还牙地露出得意的笑容。「记住了。」她说,转身准备离开车库。

  他溜过她身边。「我先。」他说。「我想要看妳走进阳光里。」

  她再度用双手护住前胸。

  「扫兴。」他嘀咕着侧身穿过门缝。他唐突地退回来,害她撞上他。

  「妳有两个问题。」他说。

  「是吗?」

  「是的。第一,妳没关水龙头,这个月的水费会吓死人。」

  她叹口气。车道一定淹大水了。山姆显然把她逼疯了,否则她不会这么粗心大意。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妳的前院挤满了妳提过的那些记者。」

  「该死!」她呻吟。

  山姆处理了那个状况。他走出车库,锁好挂锁,以免某个特别多事的记者往内张望时看到她,但她认为他要保护的是车而不是她。她附耳在门上,听到他在走向「腹蛇」时说:「借过,我得去关水龙头。劳驾各位让一让。」他非常客气。晓蔷奇怪他对她说话时为什么不曾那么客气过。当然啦,他的语气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命令,但是……

  「各位有什么事吗?」

  「我们想要采访白晓蔷关于清单的事。」一个陌生的声昔说。

  「我不认识什么白晓蔷。」山姆撒谎道。

  「她住在这里。根据地政记录,她几个星期前买下这栋房子。」

  「不对,几个星期前买下这栋房子的人是我。可恶!一定是在办过户登记时搞错了,我得去澄清更正才行。」

  「白晓蔷不住在这里?」

  「我说了我不认识什么白晓蔷。听着,如果各位不介意,我得继续洗车了。」

  「但是——」

  「也许我应该自我介绍一下。」山姆说,语气突然轻柔起来。「我是市警局的唐警探,这里是私人产业。我们还需要继续讨论这件事吗?」

  显然不需要。晓蔷听到引擎发动和汽车开走的声音。记者们没有听到她和山姆在车库里说话真是奇迹;他们一定是彼此聊得太过起劲。她和山姆就唇枪舌剑得太起劲而没有听到记者来到。

  她等山姆回来打开车库门,但他没有回来。她听到水花泼溅声和不成调的口哨声。

  那个混蛋在洗她的车。

  「你最好不要洗错。」她咬牙切齿地道。「如果你让肥皂干掉,我会剥了你的皮。」

  她无奈地等待着,唯恐有不死心的记者还守在附近而不敢叫喊或敲门。如果那些记者还有一点脑筋,他们就会知道山姆或许能挤进「腹蛇」里,但绝不会花大钱买一辆他在驾驶时,必须屈膝抱胸的跑车。「腹蛇」不适合给高大魁梧的壮汉开,他比较适合开货卡。她想到四轮传动的红色雪佛兰而噘起嘴巴。在「腹蛇」掳获芳心前,她差点买了一辆雪佛兰货卡。

  她没有戴手表,但估计过了将近一个半小时,他才来打开车库门。夜幕早已低垂,她的运动衫都干了,由此可见她等了多久。

  「真慢。」她抱怨着走出车库。

  「不客气。」他说。「我把妳的车洗好了,还打了蜡。」

  「谢谢。你的方法正确吗?」她冲到爱车身旁,但天色太暗,看不出有没有痕迹。

  他没有因她的缺乏信心而生气。「要不要告诉我那些记者是怎么回事?」

  「不要,我只想忘掉这整件事。」

  「恐怕不可能。他们一查出我拥有的是隔壁那栋房子就会再来,也就是明天一大早。」

  「那时我已经上班了。」

  「晓蔷。」他用警察的语气说。

  她叹口气,坐到阳台的台阶上。「还不都是为了那张愚蠢的清单。」

  他坐到她身旁,伸直他的长腿。「什么愚蠢的清单?」

  「关于完美先生。」

  那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张清单?报上的那张?」

  她点头。

  「妳写的?」

  「不尽然。我是列出那张清单的四个朋友之一。事情闹得这样大完全是意外。那张清单原本不该让任何人看到的,但它上了公司的『时事通讯』,甚至在网络上传了开来,然后整件事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她屈膝抱胸,把下巴搁在膝头。「真是一团混乱。一定是没有别的新闻可报,清单才会受到这样的注意。我一直在祈祷股市崩跌。」

  「妳别乌鸦嘴。」

  「只是暂时的。」

  「我不懂。」他在片刻后说。「清单有什么地方那么有趣?忠实、善良、工作稳定。有什么大不了的?」

  「实际内容比报上登的还要多。」她苦着脸说。

  「还要多?哪一种多?」

  「你知道的,还要多。」

  他想了想,然后小心翼翼地说:「肉体上的?」

  「肉体上的。」

  他再度停顿。「多多少?」

  「我不想谈。」

  「那我上网去查。」

  「行。你尽管去查,我就是不想谈。」

  他把大手放在她的颈背上捏了捏。「不可能有那么糟的。」

  「有可能。蒂洁有可能因此而离婚。莎丽和大卫都对我不爽,因为我令他们难堪。」

  「我还以为他们不爽是为了猫和车。」

  「没错。猫和车是旧恨,清单是使他们更加不爽的新仇。」

  「在我听来,他们令人讨厌。」

  「但他们是我的家人,我爱他们。」她垮下肩膀。「我去拿你的钱。」

  「什么钱?」

  「说粗话的罚金。」

  「妳要付?」

  「说话要算话。但现在你知道新规则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因你害我说粗话而付钱给你。十五元,对不对?先前的两句,然后是你看到记者时的一句。」

  「差不多。」

  她进屋里找出十五元。她的五元硬币用完了。不得不用十元和一元的硬币来缴罚金。她从屋里出来时,他仍然坐在台阶上,但他站起来把硬币放进口袋。「妳要不要请我进去,也许煮晚饭给我吃?」

  她哼一声。「你作梦!」

  「我也是那样想的。那么,好吧,妳想不想出去吃点东西?」

  她考虑着接受邀请的优缺点。优点显然是不必独自吃饭,如果她想要费事煮饭,但她并不想。最大的缺点是,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会更多。跟山姆在一起会很危险。如果他们刚才置身在隐密之处,她恐怕已经跟他上床了。如果他把她弄进他的货卡里,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从另一方面来说,在货卡里亲热……

  「我又不是要妳阐述人生的意义。」他不耐烦地说。「妳到底要不要吃汉堡?」

  「如果我去,你不可以碰我。」她警告。

  他举起双手。「我发誓。我已经说过妳花再多钱也无法使我靠近妳那颗吃精子的卵子。妳什么时候要服避孕药?」

  「谁说我要了?」

  「我是说妳最好那样做。」

  「你不碰我就不必担心那个。」她绝不会告诉他,她已经打算服避孕药了。她今天忘了打电话给医生,但明天一早就要打。

  他咧嘴而笑。「妳说得一嘴好棒球,宝贝,但现在是九局下半,我以十比零遥遥领先。妳现在能做的只有乖乖认输。」

  如果是别的男人对她说那种话,她会把他的自尊修理得体无完肤。她现在充其量也只能拖延他。「我还在打击吗?」

  「在,但已经两人出局。」

  「我仍然有可能击出全垒打。」

  「不大可能。」

  他如此贬低她的抗拒使她生气地吼道:「咱们等着瞧吧!」

  「见鬼的!妳要把这个弄成比赛,是不是?」

  「是你开始的。九局下半十比零遥遥领先个你的头。」

  「罚五元。」

  「『你的头』不是粗话。」

  「谁说」他突然住口,接着长叹一声。「算了,妳使我离题了。妳到底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

  「我宁愿吃中国菜,也不愿吃汉堡。」

  又是一声长叹。「好吧,中国菜。」

  「我喜欢十二里路上的那家中国餐馆。」

  「好啦。」他吼道。

  她对他露出抚媚的笑容。「我去换衣服。」

  「我也是。五分钟。」

  晓蔷跑进屋里,很清楚他也在加快动作。他认定她不可能在五分钟内换好衣服,她偏偏要证明他错了给他看。

  她一边脱衣服,一边往卧室跑。「布布」哀嚎着跟在她后面。现在早已过了牠的晚餐时间。她换上干的内衣裤,套上红色短袖针织衫、白色牛仔裤和凉鞋。她跑进厨房替「布布」打开一罐食物倒进牠的盘子里。她抓起皮包冲到门外时,山姆正好跳下他的厨房阳台往他的车库去。

  「妳迟到了。」他说。

  「我没有。何况,你只需要换衣服。我除了换衣服,还得喂猫。」

  他的车库门是现代式的。他按下遥控器的按钮,它就像上了油的丝绸般向上滑开。她羡慕地叹口气。然后,在车库门打开时自动亮起的灯光中,她看到那只闪闪发亮的红色怪兽。铬钢双排气管、铬钢保杆。轮胎大到使她这种身高的人必须撑手跳进座位里。

  「喔!」她合掌叹息道。「在看到『腹蛇』以前,我想要的就是这种车。」

  「长凳式座椅。」他说,暧昧地扬起一道眉毛。「如果妳乖,等妳开始服用避孕药控制住妳的卵子后,我会让妳在货卡里引诱我。」

  她努力不动声色。幸好他不知道她的自制力有多么薄弱,光是想到引诱他就令她心跳再度加速,更不用说是在什么地方引诱他了。

  「无话可说吗?」他问。

  她摇头。

  「该死!」他双手握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地把她托进驾驶座。「这下我真的担心了。」

  ***************

  玛茜的计划没有成功。在第三个记者打电话来之后,蒂洁不得不面对现实。天啊!这件事为什么不消失?一张可笑的清单怎么会那么令人着迷?倒不是说嘉朗会觉得它好笑,她沮丧地心想。他似乎不再觉得任何事好笑,除非是工作上的事。

  他们还是男女朋友时,他是那么风趣爱笑。那个兴高采烈的男孩到哪里去了?

  他们甚至不再经常见面。她的上班时间是八点到五点,他则是三点到十一点。等他下班回家时,她已经睡着了。他在她出门上班后才起床。最能表露心迹的是,他不是非上三到十一点的班不可。那是他自己选择的。如果他的目的是避开她,那么他的目的达到了。

  也许他们的婚姻已经结束,她只是没有面对那个事实而已。也许嘉朗不想生孩子,是因为他知道他们的婚姻濒临破裂。

  那个念头使她痛心疾首。她爱他。确切点说,她爱的是以前的他,而不是近几年来总是对她恶声恶气的他。当她半梦半醒之间或在不经意中想到他时,浮上她脑海的脸孔是年轻爱笑的嘉朗,她在高中时深爱的嘉朗。那个笨手笨脚、热切可爱、与她偷尝禁果的嘉朗。她爱那个在结婚一周年只送得起她一朵红玫瑰的男人。

  她不爱这个她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说我爱妳的男人。

  与她的朋友相比,蒂洁觉得自己好窝囊。如果有人企图欺负玛茜,她会赶他走,然后另结新欢。露娜为世摩烦恼,但她没有坐在家里等他,而是继续过她的日子。至于晓蔷,晓蔷的人生在某方面拥有蒂洁所没有的完满。无论命运如何安排,晓蔷都以幽默和勇气来面对。她们三个都不会像她这两年多来一样默默忍受嘉朗。

  她痛恨自己的儒弱。如果她和嘉朗分手呢?他们势必得卖掉这栋房子。她爱这幢房子,但那又怎样?她可以住出租公寓。晓蔷就在出租公寓住了好几年。蒂洁可以独自生活,虽然她从来没有独居过。她可以学习自己处理一切。她会养只猫作伴,不,养只狗来保护她。她会再度约会。跟一个不会一开口就侮辱她的男人交往会是什么感觉?

  电话铃响时,她知道是嘉朗打来的。她以稳定的手拿起话筒。

  「妳疯了吗?」他劈头就骂。

  「不,我想没有。」她镇静地说。

  「妳使我成为工厂的笑柄——」

  「如果有人笑,那是因为你让他笑。」她打断他的话。「我不打算在电话里跟你谈这件事。如果你想要在回家后心平气和地跟我谈,我会等你。如果你打算大叫大嚷,我有比听你骂人更好的事可做。」

  他挂她的电话。

  她把话筒放回去时,手在微微发抖。泪水模糊她的双眼。如果他以为她会求他原谅,那么他就错得可悲了。这两年来她按照嘉朗的意思过生活并过得痛苦不堪。也许她应该按照自己的意思过生活了。如果她失去嘉朗,最起码她还可以保有自尊。

  电话在半个小时后再度响了。

  蒂洁皱着眉头去接电话。她认为嘉朗不大可能再打来,但也有可能是他在想过她说的话之后,明白这次他提高嗓门时,她不会翻身装死。

  「喂?」她说。

  「妳是哪一个?」那鬼魅般的低语令她皱眉。「什么?你哪位?」

  「妳是甲小姐?还是乙小姐?妳是哪一个?」

  「去你的!」新的蒂洁厉声说,然后用力挂断电话。

  ***************

  晓蔷第二天一大早就跳下床,决定在山姆起床前就出门上班。虽然想到再度跟他拌嘴就令她兴奋得心跳加速,但昨晚吃完中国菜回家后,他很可能会上网去查那张清单。她不想知道他对清单上第七要件以后的内容有何看法。

  她在大清早七点钟正要出门时,看到录音机里塞满留言。她在按下删除键的前一秒突然犹豫起来。在国外旅游的父母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说不定其中一人病了,或是发生其它的紧急事故。

  谁知道呢?甚至有可能是莎丽或大卫打电话来道歉。

  「有可能才怪。」她咕哝着改按播放键。

  两位平面记者和一位电视记者打电话来要求采访。连续两通挂断的电话。第六通是蓝琦琦的姊姊莫培梅打来的,她想约晓蔷上「早安美国」谈风靡全国的清单。第七通是「时人杂志」打来的,要求的还是采访。

  接着又是三通许久不出声后挂断的电话。

  她清除所有的电话,因为她一通也不打算回。这件事已经从无聊发展到荒谬了。

  她把车驶离车道时仍不见山姆的踪影,这表示她今早有个心平气和的开始。她的心情好到使她把收音机转到乡村音乐台跟着唱。想到跟山姆斗嘴比彩券中大奖还令她兴奋。在她认识的男人中没有一个像山姆这样在听到她说话时,不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还能跟她唇枪舌剑而不冒冷汗。她能够畅所欲言而不必担心他会感到震惊。有时她觉得他喜欢惹她发脾气。他骄傲自大、令人生气、充满男子气概、思绪敏捷、性感得要命。还有,他对她老爸的爱车表现出应有的敬畏,还把她的爱车清洗、打蜡得漂亮极了。

  她得赶快弄到那些避孕药才行。

  更多的记者守在汉默科技的大门外。一定有人对他们透露她开什么车,因为她减速等警卫升起栅栏时,镁光灯开始闪个不停。

  警卫对她咧嘴而笑。「想不想带我去试车,看看我合不合格?」他问。

  「我再跟你联络。」她说。「我的档期已经排到两年后了。」

  「不出所料。」他朝她挤眉弄眼。

  她到得很早,恶心的绿色走廊上空无一人。但某个计算机怪胎到得比她还早,她停下来看电梯告示牌。切记:先抢劫,后放火。抗命者将被勒令停止参加突袭队的行动。

  她觉得好多了。没有电梯告示牌的日子令人难以忍受。

  进到办公室后,她发现记者和警卫并没有使她心烦。他们都不重要。她和山姆的战争比较有趣,尤其是在双方都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时。她从来没有过一夜情,但她猜她和山姆的一夜情会使床单着火。她可不打算让他轻易得手。他必须费一番工夫才能得到她,即使在她开始服用避孕药之后。这是原则问题。

  何况,使他受挫折会很好玩。

  蓝琦琦也提早来上班。「太好了。」看到晓蔷坐在办公桌后时,她的眼睛一亮。「我有话跟妳说。我刚刚还在希望妳会提早来上班,好让我们能私下谈谈。」

  晓蔷暗自呻吟。她知道琦琦要谈的是什么。

  「培梅昨晚打电话给我。」琦琦说。「妳知道,我的姊姊。总之,她一直在尝试联络妳。妳猜怎么着?她想请妳上『早安美国』的节目!那是不是很令人兴奋呢?呃,当然是请妳们四个,但我告诉她,妳可能是发言人。」

  「嗯……我们没有发言人。」晓蔷说,琦琦的臆断令她有点不知所措。

  「如果妳们有,妳就会是发言人。」

  晓蔷试图找一个婉转的拒绝法。「我不知道妳姊姊是执行制作。」

  「哦,她不是,但她跟执行制作谈过,她也很感兴趣。这将是培梅的卓越成就。」琦琦透露。「据说其它的电视台今天可能会跟妳们联络,所以培梅想抢在他们前面。这对她的事业会很有帮助。」

  言下之意,如果晓蔷不合作,琦琦的姊姊在事业上遭遇的任何挫败都会直接怪罪到晓蔷头上。

  「可能会有问题。」晓蔷努力装出遗憾的表情。「蒂洁的丈夫不喜欢惹人注意。」

  琦琦耸耸肩。「那就妳们三个上节目。事实上,只有妳一个上节目也可——」

  「露娜比较漂亮」

  「话是不错,但她太年轻,她没有妳的威信。」

  太好了。晓蔷这会儿连威信都有了。

  她试着运用那种威信,以较坚定的语气说:「我不知道。我也不喜欢这样惹人注意,我宁愿这整场风波赶快平息。」

  琦琦惊骇地看着她。「妳不可能是说真的!妳不想出名发财吗?」

  「发财,可以。出名,不想。但我看不出来上『早安美国』怎么会使我发财。」

  「妳可以出一本这方面的书!像那些写规则书的女人一样赚进几百万!」

  「琦琦!」晓蔷大声说。「实际一点!清单怎么可能写成一本书,除非男人的理想尺寸可以讨论上三百页?」

  「三百页?」琦琦面露狐疑。「我认为一百五十页就够多了。」

  晓蔷往四下瞧,找东西来撞头。

  「拜托,求求妳答应培梅。」琦琦合掌恳求。

  晓蔷灵机一动。「我得跟其它三人商量。不是四个一起,就是一个也没有。」

  「但妳说蒂洁口——」

  「我会跟其它三人商量。」她重复。

  琦琦看来不大开心,但显然臣服于她认为晓蔷拥有的神秘威信。「我还以为妳会很兴奋。」她嘀咕。

  「不,我喜欢我的隐私。」

  「那妳为什么把清单放进『时事通讯』?」

  「我没有,是玛茜酒后失言对道妮说溜了嘴。」

  「哦。」琦琦看来更不开心了,好象终于明白这整件事一点也不令晓蔷兴奋。

  「我全家人都因这件事在生我的气。」晓蔷咕脓。

  虽然失望,但琦琦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她坐上晓蔷的桌缘,脸上流露出同情。「为什么?这件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就是嘛。我的姊姊说我令她在教会里抬不起头;更令她生气的是,她十四岁的女儿在网络上看到整张清单。我的哥哥气我使他在同事面前感到难堪——」

  「我不明白怎么会那样,除非他们在洗手间里相互比较的结果是他短人一截。」琦琦说,然后格格地笑起来。

  晓蔷说:「我不愿去想象那个画面。」她看琦琦一眼,然后她们开始捧腹大笑,笑到眼泪把脸上的妆都弄花了。她们格格傻笑地到洗手间去补妆。

  ***************

  九点钟,晓蔷被叫进她顶头上司温旭甫的办公室。

  他喜欢装腔作势,穿著谈吐总是非常欧式。他也是个笨蛋。有些人是天生如此,有些人是后天努力出来的。温旭甫两者皆是。

  他没有请她坐下。但晓蔷还是坐下了,她的冒昧换来上司不满的皱眉。她已经猜到他找她来的目的;反正都是要挨骂,站着挨骂不如坐着挨骂。

  「白小姐。」他开口,一脸闻到屎尿的表情。

  「温先生。」她回答。

  他再度皱眉,她猜那是因为他认为还没轮到她说话。

  「大门口的局面变得无法控制。」

  「我同意。也许你可以申请法院命令……」她故意越说越小声,很清楚就算有根据,他也没有权力申请。大门口的局面没有危害到任何人,记者也没有妨碍到员工。

  皱眉变成怒目而视。「请妳正经一点。妳很清楚这种不合时宜又令人分心的局面是妳一手造成的,人们觉得很不高兴。」

  她猜他口中的人们指的是他的上司。

  「怎么会是我造成的?」她温和地问。

  「妳的那张下流清单……」

  也许他和施苓雅是自小失散的双胞胎,她心想。「清单不是我的,也不是狄玛茜的。那是集体合作的产物。」为什么大家都把清单归咎给她一个人?难道又是那种神秘的「威信」作祟吗?如果她真有那种权力,也许她应该开始多加行使才对。她可以使排队结帐的购物者让她优先结帐,或是在下雪时优先清除她住的那条马路的积雪。

  「白小姐,拜托。」温旭甫以压制的语气说。

  言下之意,拜托不要把他当白痴。来不及了,她已经视他为笨蛋了。

  「妳特有的幽默是很好认的。」他说。「也许参与其事不只妳一个,但妳绝对是主谋。因此妳有责任整顿局面。」

  晓蔷或许会向她的朋友抱怨道妮,但绝不会向温旭甫提起道妮的名字。他已经知道其它三人的名字了。如果他认定她要负大部分的责任,那么无论她说什么也不会改变他的心意。

  「好吧。」她说。「午休时我会去大门口告诉他们,你不欣赏这种宣传,你要他们滚出汉默科技的地盘,不然就要叫人逮捕他们。」

  他看起来好象吞下一条鲸鱼。「呃……我想那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你有何建议?」

  问题来了。他的表情一片空白。

  她隐藏起她的如释重负。如果温旭甫能够在她无计可施时想出可行的办法,她的自尊会大受打击。

  「『早安美国』的工作人员打过电话来。」她继续说。「我会拒绝她。『时人杂志』也会打电话来,但我不会接的。那些免费的宣传不可能对公司有好处……」

  「电视?全国性的电视?」他小声地问,像火鸡一样仲长脖子。「呃……那会是很好的机会,对不对?」

  她耸耸肩。她不知道好不好,但无疑是个机会。她刚刚的话害自己陷入绝境,她最不想要的就是出名。她一定有严重的人格缺陷,因为她见不得温旭甫在任何方面占她上风。

  「也许你应该跟高层讨论一下那个想法。」她建议,从椅子里站起来。如果运气好,高层会否决那个想法。

  他既兴奋,又不愿让她知道他必须请示上级,好象她不知道他的职权似的。

  晓蔷一回到办公室就召开战争会议。露娜、玛茜和蒂洁都同意中午在玛茜的办公室碰面吃饭。她向琦琦说明目前的状况,整个上午都在琦琦的协助下闪躲电话。

  中午时她们四个备妥各种饼干、饮料聚集在玛茜的办公室。

  「我想我们可以正式宣布局面失去控制。」晓蔷阴郁地说,把各大媒体打电话来的事告诉她们。

  她们全部望向蒂洁。

  蒂洁耸耸肩。「我看不出现在尝试灭火有什么意义。嘉朗知道了,他昨晚没有回家。」

  「哦,亲爱的,」玛茜同情地说,伸手轻拍蒂洁的手臂。「真是遗憾。」

  蒂洁的眼睛有点肿,好象哭了一整晚似的,但她的神情平静。「我倒不觉得。」她说。「这只是使问题浮上台面而已。他要嘛爱我,要嘛不爱。如果不爱我,那么他应该滚出我的生命。别再浪费我的时间。」

  「哇!」露娜对蒂洁眨眨眼。「真有妳的。」

  「妳呢?」晓蔷间玛茜。「跟大顿有麻烦吗?」

  玛茜露出她那种老于世故的笑容。「跟大顿总是有麻烦的。他的反应就是典型的大顿反应,大吼大叫和猛灌啤酒。我早晨出门时,他还在睡觉。」

  她们全部望向露娜。

  「他没有跟我联络。」露娜说,朝晓蔷咧嘴而笑。「关于尺寸的笑话全给妳说对了。我告诉那些男生我赞成十二吋,但妳们其它人想缩小尺寸。那通常都能使他们知难而退。」

  当她们停止发笑时,玛茜说:「好了,言归正传,我接受本地媒体访问的那招不管用。如果我们不再尝试息事宁人,把这件事当成玩乐,妳们觉得如何?」

  「温旭甫正在跟高层讨论免费全国性宣传的事。」晓蔷说。

  「好象他们不会像饥饿的女人扑向巧克力棒那样把握这个机会?」蒂洁嘲讽道。「我赞成玛茜。让我们再强化一下清单,真正地玩个痛快;妳们知道的,添加几项,扩大我们的讨论和解释

  「管他的。」晓蔷说。

  「管他的。」露娜附和。

  她们相视而笑,玛茜掏出纸笔。「我们最好立刻开始,给他们值得报导的故事。」

  蒂洁摇摇头。「这真的会引出躲在阴暗角落的疯子。妳们昨晚有没有接到怪电话?有个男的,我想是男的,但也有可能是女的,轻声细语地问:妳是哪一个?他想要知道我是不是甲小姐。」

  露娜看来吃了一惊。「哦,我也有接到一通那种电话。还有两通挂断的电话,我想可能也是他打的。但妳说的没错,他那种轻声细语的方式使人听不出他是男是女。」

  「我的录音机里有五通挂断的电话,」晓蔷说。「我把电话关掉了。」

  「我不在家。」玛茜说。「大顿把录音机砸烂了,所以我暂时没有留言。今天下班时,我会顺道去买个新的。」

  「也许我们四个接到同一个家伙打来的电话。」晓蔷说,感到有点不安,庆幸隔壁住的是警察。

  蒂洁耸耸肩,露齿而笑。「成名的代价。」

第五章

  晓蔷在回家的一路上都在喃喃自语地发着牢骚,但她没有忘记绕到诊所拿三个月份的避孕药。高层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打响公司的知名度,事情在那之后进展迅速。她代表其它人接受「早安美国」的约访,但她无法理解晨间新闻节目怎么会对清单有兴趣,因为他们显然不能触及清单上较具色彩的项目。也许全是广播网胜人一筹的竞争心理作祟。她可以理解「柯梦波丹」这类女性月刊对清单的兴趣。但「时人」这种杂志能刊登什么?除了她们四人的个人介绍,和清单对她们生活的冲击以外?

  连在不能被讨论时,性显然也有卖点。

  她们四个必须在清晨四点,到美国广播公司在底特律的附属电台录像。她们必须在到达前穿好衣服、做好头发、化好妆。一位美国广播公司的记者要飞来底特律主持访问,而不是她们坐在空场景里,戴着耳机对空气回答纽约的某个人问的问题。由真人实地进行访问显然是一大荣耀。晓蔷努力想感到荣幸,但一想到必须在凌晨两点起床准备就觉得累。

  隔壁的车道上不见褐色庞帝克的踪影,屋子里也毫无人烟。

  大失所望。

  「布布」迎接她回家时,胡须上还黏着椅垫填充物。晓蔷连看都懒得往客厅里看一眼。现在只有关上门不让牠进入客厅才能保住残余的沙发,但那样只会使牠找别的家具出气。沙发已经非换不可了,就让牠尽情虐待它吧!

  她突然起了疑心而到浴室去了一趟,她的月经果然准时来了。她松了口大气。往后几天她不必担心抗拒不了山姆的诱惑。也许她还应该停止刮腿毛,因为她绝不会两腿毛茸茸地跟男人上床。她想要拖延他至少两个星期,只是为了使他受挫折。想到山姆受挫,她就很乐。

  进入厨房后,她往窗外瞧了瞧。还是不见庞帝克的踪影,但她猜他有可能像昨天一样开的是他自己的货卡。他的厨房窗户窗帘紧闭。

  想要使一个不在场的男人受挫折谈何容易。

  一辆汽车驶进她的车道,停在「腹蛇」后面。一男一女从车里出来。男的脖子上挂着照相机,肩上背着各式各样的袋子。女的提着大手提袋,大热天还穿著外套。

  事到如今,企图躲避记者已没有任何意义,但她绝不会让任何人进入她遍地椅垫填充物的客厅。她打开厨房门,走到阳台上。「请进。」她疲倦地说。「两位要不要来杯咖啡?我正要煮一壶新鲜的。」

  ***************

  科林凝视着镜子里的脸孔。有时他会消失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但现在他又出现在镜子里,好象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今天没办法上班,唯恐看到她们时会控制不住自己。那四个臭婊子。她们怎么可以取笑他,用她们的清单嘲弄他?她们以为她们是谁?她们认为他不完美,但他不会上当。

  毕竟,他是他母亲一手调教出来的。

  ***************

  蒂洁回到家时,嘉朗在家。她突然感到一阵反胃,但自尊不让她踌躇不前。

  她放下车库门,一如往常地由洗衣间进入厨房。按照装潢杂志设计的美丽厨房是整栋屋子里她最爱的房间,不是因为她喜欢烹饪,而是因为她喜欢那种氛围。厨房一角是一间小凹室,里面的蕨类植物和小盆栽使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清香。她在凹室里摆了两张安乐椅和一张桌子,以及一张加厚挚料的脚凳供疲惫的双脚休息。凹室的大部分都是玻璃,既能采光又能隔热御寒。她喜欢窝在凹室里看好书、喝热茶,尤其是在冰天雪地的冬季。

  嘉朗不在厨房里。蒂洁按照惯例把皮包和钥匙放在流理台上,踢掉鞋子,烧开水准备湖茶。

  她没有叫他的名字,也没有去找他。她猜他在他的房间里看电视生闷气。如果他想要跟她谈,他可以走出他的房间。

  她换上短裤和紧身短背心。她的身材仍然很好,但岁月消除不了学生时代踢足球练出的肌肉

  她比较喜欢露娜的婀娜多姿或晓蔷的纤细曲线,但整体而言,她对自己的身材还算满意。但像大部分的已婚妇女一样,她不再穿著紧贴合身的衣服。也许她应该开始注重穿著打扮,就像以前跟嘉朗约会时那样。

  她不习惯嘉朗在家吃晚餐。她的晚餐不是叫外送就是微波食物。她猜就算她费事煮了东西,他也不会要吃,因此她回到厨房拿出一份冷冻晚餐。低脂低热量的冷冻晚餐可以让她在晚餐后尽情享受冰淇淋。

  她正在吃最后一点冰淇淋时,嘉朗从他的房间里出来。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好象在等她道歉,好让他能开始破口大骂。

  蒂洁没有顺他的意。相反地,她说:「你一定是生病了,因为你没去上班。」

  他眠紧嘴唇。他仍然是个帅哥,她不带感情地心想。他的身材修长,皮肤晒成棕褐色,头发只比十八岁时稀薄了一点点。他的穿著向来讲究。

  「我们需要谈一谈。」他阴郁地说。

  她学晓蔷那样扬起眉毛以示礼貌的询问。晓蔷的扬眉比大铁锤更具破坏力。「你不必为了那个就不去上班。」

  她从他的表情看出那不是他期望的答案。她应该更加重视他们的关系和他的脾气才对。这个嘛,真是不幸。

  「我想妳不明白妳使我在工作上受到多严重的伤害。」他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原谅妳害我成为笑柄。但我要告诉妳一件事,只要妳继续跟妳称为朋友的那三个贱人厮混,我们就不可能度过这个难关。我不要妳再跟她们来往,听到没有?」

  「啊,原来如此。」蒂洁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你以为你可以利用这件事来告诉我,我可以跟哪些人做朋友,和不可以跟哪些人做朋友。好吧!让我想想。如果我放弃玛茜,你可以放弃贾森。至于露娜……哦,寇特如何?至于晓蔷,这个嘛,如果我放弃晓蔷,你最起码得放弃世迪;但我向来不喜欢世迪,所以我认为你应该再加一个才算扯平。」

  他瞪着她的表情好象她长出了两个头。他和郎世迪从初中起就是死党。「妳疯了!」他脱口而出。

  「因为我要你放弃你的朋友?如果我必须放弃,你也得放弃。」

  「用那张妳们认为谁是完美先生的愚蠢清单破坏我们婚姻的人不是我!」他吼道。

  「不是『谁』,而是『什么』。」她纠正。「你知道的,比方说体贴及忠实。」她密切注意着他在她提到忠实时的反应,突然想到嘉朗这两年来的疏远是不是另有原因。

  他匆匆移开视线。

  蒂洁咬牙忍住一阵椎心刺痛。她把它塞进内心最深处,好让她能熬过接下来的几分钟、几天、几个星期。

  「她是谁?」她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问,好象在问他有没有去拿送洗的衣物。

  「谁是谁?什么她?」

  「大名鼎鼎的另一个女人。你总是在心里拿来跟我比较的那个。」

  他胀红了脸,把双手插进裤袋里面。「我没有对妳不忠实。」他咕哝。「妳只是想改变话题

  「即使你没有肉体上的外遇,这一点我也不确定,你还是有精神上的外遇,不是吗?」

  他的脸更红了。

  蒂洁从柜子里拿出茶杯和茶袋。她把茶袋放进杯里,然后注入开水。一分钟后她说:「我认为你应该去住汽车旅馆。」

  「蒂洁——」

  她举起一只手,没有看他。「我不是在仓促做出离婚或分居的决定。我的意思是你今晚应该去住汽车旅馆,好让我能独自安静地思考。」

  「那么那张该死的清单——」

  她摆摆手。「清单并不重要。」

  「不重要才怪!工厂里的每个人都在嘲笑我,妳有多么喜欢大老二——」

  「你只需要说:对,都怪你把我宠坏了。」她不耐烦地说。「就算清单有点近乎淫秽,那又怎样?我认为它很滑稽,大部分的人显然也是如此。明天早晨我们要上『早安美国』。『时人』杂志也想采访我们。我们决定谁闲就跟谁谈,好让这场风波赶快平息。过几天就会有别的新闻出现,但在那之前,我们要玩个痛快。」

  他瞪着她摇头。「妳不是我娶的那个女人。」他指责道。

  「无所谓,因为你也不是我嫁的那个男人了。」

  他转身离开厨房。蒂洁看着手中的那杯茶,眨眼忍回泪水。事情现在都讲开了,她早该看出是怎么回事。毕竟,谁会比她更了解嘉朗坠入情网时的举动?

  ***************

  玛茜到家时,大顿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沙发上睡觉,但他的旧货卡停在车道上。她进入卧室,看到他正把衣服往行李袋里塞。

  「要出远门吗?」她问。

  「对。」他怒气冲冲地说。

  她看着他收拾行李。他有种属于啤酒型男人的好相貌,过长的黑发,胡须未刮的下颚,粗犷的五官,总是穿著紧身牛仔裤、运动衫和磨损的皮靴。他比她年轻十岁,老是保不住饭碗,对于与运动无关的事漠不关心。面对事实吧,他不是本世纪最有价值的单身汉。谢天谢地,她没有爱上他。她已经好多年没有爱上任何人了,她想要的只是性和有人陪伴。大顿提供了性,但他不是个好伴儿。

  他拉上旅行袋的拉炼,拎起袋子的提把,从她身边擦过。

  「你会回来吗?」她问。「还是我应该把你其余的东西寄去你要去的地方?」

  他瞪着她。「妳问这个做什么?也许妳已经有人在排队等着取代我,对不对?某个有十吋老二的家伙,就像妳喜欢的那样。」

  她翻个白眼。「天啊!」她咕哝。「我可受不了受伤的男性自尊。」

  「妳不会了解的。」他说,令她惊讶的是,她在他粗嗄的声音中听到一丝伤心。

  大顿冲出屋子进入他的货卡时,玛茜还站在原地眨着眼睛。他把车驶出车道时带起一堆砂砾。

  她大吃一惊。大顿,伤心?谁会料想得到?

  他会回来就会回来,不会回来就不会回来。她耸耸肩,打开盒子拿出新买的录音机熟练地接上。大顿把原来的录音机扔到墙壁上砸烂了。即使他费心接了电话,情绪恶劣的他也不会替她记留言。

  如果有重要的事,他们会再打来的,她心想。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她拿起话筒。「喂?」

  「妳是哪一个?」一个鬼魅般声音低语。

  ***************

  晓蔷睁开一只眼睛瞪着时钟,它正发出尖锐刺耳的哔哔声。她终于认出那是闹铃声,毕竟她从来没有在凌晨两点听它响过。她伸手按掉闹钟。卧室恢复寂静,她舒适地躺在床上,纳闷着闹钟为什么在这种不人道的时间闹响。

  因为她把它设定在这种不人道的时间闹响,这就是为什么。

  「我起不来。」她对黑漆漆的房间呻吟。「我上床才四个小时!」

  但她还是起床了。幸好她在上床前把咖啡机的定时器设定在一点五十分。咖啡的香味吸引她跌跌撞撞地来到厨房。她打开电灯,白花花的灯光使她不得不眯起眼睛。

  「电视人都是外星生物,」她咕脓着伸手拿杯子。「真正的人类不会经常做这种事。」

  一手拿着热咖啡,她勉强走到淋浴间。水喷到头顶上时,她才想起她没有打算要洗头。她在计算起床时间时没有把洗头和吹头发的时间算进去,所以她的进度正式宣告落后。她呻吟一声靠在墙上。「我做不到。」

  一分钟后,她说服自己尝试。她以最快的速度洗头洗澡,三分钟后跳出淋浴间。手边摆着另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她吹干头发,用发胶驯服乱翘的发丝。太早起床的女人必须用化妆来掩饰脸上自动出现的惊骇和不敢置信。她迅速而大方地涂抹着化妆品,企图化出个艳光四射的宴会妆。不料结果却是一副宿醉未醒的德行,但她不打算浪费时间做徒劳的补救。

  不要穿白色或黑色,电视台的小姐这么叮咛过;晓蔷穿上黑色的长窄裙,心想那位小姐指的是会被拍到的上半身最好不要穿那两种颜色。她穿上汤匙领、七分袖的红色针织衫来搭配黑裙,系上黑色腰带。戴上典雅的金耳环,套上正式的黑色浅口矮跟鞋。

  她瞥一眼时钟。凌晨三点。该死,她还满在行的!

  但打死她也不会承认。

  好了,还有什么?「布布」的食物和饮水。那只猫躲得不见踪影。算牠聪明,她心想。

  办完那件小事后,她在三点五分出门。隔壁的车道仍然空空荡荡,褐色的庞帝克不在那里,她也没有听到其它车辆在夜间驶入车道。山姆没有回家。

  他可能有女朋友,她咬牙切齿地心想。啐!她觉得自己像白痴。他当然有女朋友。像山姆那样的男人总是有一个或两、三个女人黏着他。他因为她没有避孕而无法接近她,所以他就像蜜蜂一样去采下一朵花的花蜜了。

  「混蛋!」她低声咒骂着进入她的汽车。她早该从过去的经验中得知别让自己太兴奋。她的理智显然被荷尔蒙淹没了。换言之,她只看了一眼他的裸体就发情了。

  「赶快忘掉。」她喃喃自语地行驶在幽暗寂静的住宅区街道上。「不要去想。」是啊,好象她忘得掉他一丝不挂的模样似的。

  想到她连试都没试过就得放弃那令人敬畏和垂涎的勃起,她就想哭,但自尊命令她非那样做不可。她不愿做一个男人心里,更不用说是床上的众多女友之一。

  唯一能让她接受的理由只有他躺在某家医院里,身受重伤而无法打电话。她知道他没有中弹或诸如此类的;如果有警察受伤,新闻一定会报导的。如果他出了车祸,顾太太一定会告诉她。不,他在某个地方活得好好的。问题是在哪里。

  她努力想使自己有一点点担心他,但努力了半天,她只想使他变成残废。

  她不该笨到为一个男人失去理智,因为那样只会使自己受伤害。真是丢脸,三次解除婚约的教训还没有使她学乖。虽然山姆没有伤害她,但她差点犯下愚蠢的错误,她很不愿认为自己这么好骗。

  该死的东西,他至少可以打个电话吧。

  如果她有他的一绺头发,她就可以对他下咒。她特别想要诅咒他得到严重的阳痿。哈!到时看有多少女人会拜倒在他的脚下。

  从另一方面来说,她或许是反应过度了。一个吻并不代表他们就是男女朋友。她没有权利视他、他的时间或他的勃起为禁向。

  没有才怪!

  好吧,她是不可理喻。现在她只能跟着感觉走。她对山姆的感觉远远偏离常轨,由几乎等量的愤怒和激情所组成。在她认识的男人之中,没有人比他更能激起她的怒气和欲望。他断言他们接吻的结果是裸裎相见时,并没有说得太离谱。如果他们不是站在她的车道上,她就不会及时恢复理智阻止他。

  老实说,她和山姆的唇枪舌剑令她兴奋。面对她的三个未婚夫,事实上是面对大部分的人时,她在言词上都刻意收敛。她知道自己伶牙俐齿、心直口快;莎丽和大卫不厌其烦地告诉过她。妈妈也训练她约束自己的反应,但没有完全成功。学生时代,她努力保持缄默,因为她敏捷的思维使她的同学因跟不上而困惑。她也不想伤任何人的感情;她很快就发现心直口快也会伤人。

  她珍惜她和蒂洁、玛茜、露娜的友谊。虽然她们四个人的个性各不相同,但她们三个并没有被她的伶牙俐齿吓跑。和山姆在一起也给她那种轻松自在的感觉,因为他和她一样心直口快、牙尖嘴利。

  她也不想放弃那个。承认那点之后,她发现自己只有两条路可走:她可以一走了之,那是她最初的打算;或者她可以因他玩弄她的感情而教训他。她最不愿意被人玩弄的就是她的感情……和她的跑车。但是山姆……山姆值得她努力争取。如果他的心里和床上有别的女人,那么她只有费神费事地把她们赶走,然后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决定行动方针后,她觉得好多了。

  她比预计中还要快抵达电视台,但话说回来,这种时候马路上的车子本来就不多。露娜已经到了,她看来精神饱满,好象现在是上午九点,而不是清晨四点不到。她穿的金色裹身式丝洋装使她看来容光焕发。

  「阴森森的,对不对?」她间,和晓蔷按照指示走向电视台后门。

  「是很诡异。」晓蔷附和。「在这种时候清醒地活动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正常。」

  露娜放声而笑。「路上的其它人想必都不是在干什么好事,不然这个时候为什么不在家睡觉?」

  「毒贩和变态,每一个都是。」

  「妓女。」

  「抢银行的。」

  「杀人凶手和打老婆的。」

  「电视人物。」

  玛茜开车抵达时,她们还在笑。她一加入她们就说:「妳们有没有看到路上那些怪人?他们一定是在午夜出来活动或诸如此类的。」

  「我们已经讨论过那个了。」晓蔷咧嘴而笑地说。「我想我们都不是在凌晨爬回家的派对动物。」

  「厌倦了手上都是鞋印时,我就爬完我的那分了。」她往左右瞧了瞧。「真不敢相信我这个迟到大王竟然比蒂洁早到。」

  「也许嘉朗大发雷霆,不准她来。」露娜猜测。

  「不,她不来一定会打电话。」晓蔷说。她看看表,差五分四点。「我们进去吧。他们也许有咖啡,我需要不断以咖啡来保持清醒。」

  她们进入摄影棚后,一个身穿桃红色套装,面带职业性笑容的女人伸出手迎上前来。

  「嗨,我叫毕茱莉。妳们想必就是清单小姐?」她自认风趣地笑着与她们握手。「等一下将由我来访问妳们。妳们不是四个人吗?」

  晓蔷很想做出点人头的动作,然后说:「不,我想我们只有三个人。」但她照例忍住那种伶牙俐齿的话。

  「蒂洁还没到。」玛茜解释。

  「游蒂洁,对不对?」毕茱莉想证明她有做功课。「我知道妳是狄玛茜;我看过本地电视台的访问。」她以评估的眼神打量晓蔷。「妳是……」

  「白晓蔷。」

  「妳很上镜头。」毕茱莉说,然后面带笑容地转向露娜。「妳一定是许露娜了。有句话我非说不可,如果游小姐跟妳们三位一样迷人,这次访间一定会很轰动。妳们想必知道妳们的清单在纽约造成多大的骚动吧?」

  「不知道。」露娜说。「引起这么大的注意令我们很惊讶。」

  「录像时别忘了说那类的话。」毕茱莉交代。她看看表,眉头不悦地微微皱起。门在这时打开,蒂洁走了进来,她的头发和化妆都完美无瑕,宝蓝色洋装使她看来更加漂亮。

  「抱歉我迟到了。」她说,加入其它三人。她没有找借口,只是道歉。晓蔷眼尖地看出她化妆下的疲惫。考虑到现在是什么时候,她们都有充分的理由面带倦容,但蒂洁还多了她们所没有的压力。

  「洗手间在哪里?」晓蔷问。「我想补补妆。如果来得及,还想找杯咖啡。」

  毕茱莉笑道:「电视台随时都有咖啡。洗手间在这边。」她指出方向。

  洗手间的门一关,她们全部转向蒂洁。「妳没事吧?」晓蔷问。

  「如果妳问的是嘉朗,是的,我没事。昨晚我叫他去住汽车旅馆。当然啦,他可能打电话叫他的女朋友去陪他,但那是他的事。」

  「女朋友!」露娜重复,震惊得圆睁双眼。

  「混蛋!」玛茜骂道。

  晓蔷说:「现在他没有资格拿清单的事来找妳的碴了,对不对?」

  蒂洁笑了笑。「对,而且他比谁都清楚。」她望向她们关切的面容。「嘿,我没事。如果他想离婚,我宁愿现在知道也不愿继续浪费时间去勉强维持。一旦做了那个决定,我就不再烦恼了

  「他的外遇有多久了?」玛茜间。

  「他死也不承认他有外遇,发誓说他没有在肉体上对我不忠实。问我相不相信。」

  「是啊!」晓蔷说。「我还相信太阳打西边出来。」

  「他说的有可能是实话。」露娜插嘴。

  「有可能,但机率不高。」玛茜以过来人的语气说。「他们承认的只是冰山一角。人性就是如此。」

  蒂洁检查她的口红。「我觉得没有什么差别。如果他爱那个女人,有没有跟她上床又有什么差别?总之,别提他了。要弥补也该由他来弥补。我要把清单这件事搞得越大越好。如果有人要出书,我会同意。这件事带给我们这么多麻烦,从其中赚点钱又有何妨。」

  「我赞成。」玛茜说。「大顿走了。他觉得我伤了他的心。」

  她们目瞪口呆,努力想象大顿也会伤心。

  「如果他不回来,我又得搞约会那套玩意儿。」玛茜抱怨。「天啊!我想到那个就觉得烦。出去跳舞、让男人请我喝酒……讨厌极了。」

  她们笑着离开洗手间。毕茱莉在等她们。她带她们到咖啡壶前,那里有人拿出四个马克杯给她们。「等妳们坐下来之后,我们就可以开始录像了。」她说,巧妙地暗示她们赶快闭嘴坐下。

  她们拿着咖啡坐到布置成客厅的场景里,一个年轻人替她们别上迷你麦克风。等音效、灯光、镜头都调整好之后,毕茱莉望向导播。导播开始倒数计时,用手指指向她,她流畅地切入今天的主题:名闻遐迩,也有人认为是恶名昭彰的清单已经成为全国各地茶余饭后热烈讨论的话题。她轮流介绍她们四个人之后说:「妳们的生命中是否都有一位完美先生?」

  她们全都笑了起来。

  露娜用膝盖轻撞晓蔷的膝盖。晓蔷得到暗示后说:「没有人是完美的。我们当时开玩笑说清单其实是科幻小说。」

  「无论是不是科幻小说,人们都把它认真当回事儿。」

  「那是他们的决定。」玛茜说。「我们列举的特质是我们心目中完美先生必须具备的条件。另外四个女人可能会想出不同的特质,或是以不同的顺序排列。」

  「妳们想必知道女权运动团体,对清单上关于肉体和性的条件感到气愤。女人奋斗了那么久,希望男人不要以外貌或胸围来判断她们,她们觉得妳们根据男人的性征来判断男人有损她们的立场。」

  露娜扬起一道柳眉。「我以为女权运动的宗旨之一,就是让女人能够拥有诚实说出心之所欲的自由。我们列出我们心之所欲,我们很诚实。」

  「清单被公开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事。」蒂洁说。「那完全是意外。」

  「如果知道清单会被公开,妳们就不会那么诚实了吗?」

  「不,我们会提高要求。」晓蔷说。管他的,为什么不像蒂洁提议的那样玩个痛快?

  「妳说妳的生命中没有一位完美先生,」毕茱莉狡猾地说。「那么妳有任何男人吗?」

  晓蔷暗忖这次访问是想把她们刻划成留不住男人的女人。她微微咧嘴而笑,不得不承认她们确实是如此。但若毕茱莉想要一点争议性,为什么不让她称心如意?「没有。」她说。「合格的男人不多。」

  玛茜和蒂洁放声而笑;露娜端庄地微笑;布景边传来一声迅速压抑下的嗤笑。

  毕茱莉转向蒂洁。「据我所知,妳是四人中唯一的有夫之妇,游女士。妳的丈夫对清单有何看法?」

  「不怎么样。」蒂洁愉快地承认。「就像我不会喜欢他转头盯着波霸看一样。」

  「所以这有点像是以牙还牙?」话出口后,毕茱莉才发觉自己措词不当。

  「不只是那样而已。」玛茜严肃地说。幸好这段访谈是录像,而不是现场转播。

  「重点是,大部分的条件是所有人都应该具备的特质。」露娜说。「第一要件是忠实,记得吗?忠实是所有感情关系的基本要求。」

  「我看过关于清单的整篇文章,妳们必须承认,妳们的谈话内容大部分都和忠实或可靠无关。讨论最热烈的是男人的生理特征。」

  「我们是在娱乐。」晓蔷镇定地说。「我们的脑筋没有问题;我们当然想要看得顺眼的男人。」

  毕茱莉看看笔记。「在文章里,妳们没有被指名道姓出来,而是以甲乙丙丁来称呼。妳们哪一位是甲小姐?」

  「我们不打算泄漏那个秘密。」晓蔷说。她感觉到坐在身边的玛茜略微挺直了腰杆。

  「人们对谁说了什么话很感兴趣,」玛茜说。「我接到匿名电话间我是哪一个。」

  「我也是,」蒂洁插嘴。「但我们不会说的。我们的意见并非全体一致的,其中一人对某一点可能比其它三人的感觉强烈:我们想要保护我们在那方面的隐私。」

  再度措词不当。当她们的笑声止歇时,毕茱莉再度转向较私人的问题。「妳目前有跟任何人交往吗?」她间露娜。

  「没有特定的对象。」听好了,世摩。

  她望向玛茜。「妳呢?」

  「目前没有。」听好了,大顿。

  「所以有感情关系的只有游女士。妳们是否觉得这意味着妳们的条件可能太过苛刻?」

  「我们为什么要降低标准?」晓蔷两眼发亮地问,访问从那里开始急转直下。

  她们在六点半离开摄影棚。毕茱莉有许多材料可以剪辑成下周一真正播出的简短节目。到时清单也许不再令人感兴趣。毕竟人们还有日子要过,而清单早已超过它应有的十五分钟寿命。

  「那些电话本口我有点担心。」玛茜说,蹙眉望着蔚蓝晴空。「这世上的怪人还真不少。妳绝不会知道我们踩到谁的痛脚。」

  晓蔷知道有个人的痛脚是她想要踩的。如果她说的某些话被播出来,山姆可能会视之为针对他的挑战。她希望他真会那样,因为那正是她说那些话的用意。

  「好了,告诉我们嘉朗的事。」玛茜在她们进入一家餐馆吃早餐时说。

  「没什么好说的。」蒂洁耸耸肩。「昨晚我下班回家时他在家。他一开口就要我放弃我的朋友,尤其是妳们三个。我要他相对地放弃他的三个朋友。然后女性直觉告诉我。他这两年来的冷漠是因为另一个女人的缘故。」

  「他有什么毛病?」露娜气愤地说。「难道他不知道他有多幸运能有妳这个老婆吗?」

  蒂洁露出微笑。「谢谢妳的支持。要知道,我不是要放弃我的婚姻,但我也不打算让婚姻毁了我。昨夜我彻底想过了,这不全是嘉朗的错。我跟他一样不完美。」

  「但妳没有搞外遇。」晓蔷指出。

  「我没有说我的错跟他一样大。如果他还想让我们的婚姻维持下去,那么他必须做许多补偿。但我也必须对他做些补偿。」

  「比方说?」玛茜问。

  「我没有放开自己,也没有尽力吸引他。我为了讨好他而对他百依百顺,那在表面上听来对他不错,但若他要的是与他匹敌的伙伴,那样一定很令人气恼。以前我跟他在一起时,就像跟妳们在一起时一样点子多多,现在我好象把我有趣的一面藏起来不让他看到。我给他的是厨子和管家,而不是爱人和伙伴,这对婚姻来说并不好。难怪他会厌烦。」

  「妳们知不知道这有多么典型?」晓蔷愤慨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女人总是归咎于自己。」她瞪着杯子,搅着咖啡。「我知道,我知道,有时我们必须如此:该死!我痛恨自己是错的。」

  「罚钱。」另外三人异口同声地说。

  晓蔷在皮包里翻了半天只翻出一个五十元硬币,她把它放在桌上。「妳们想办法把钱找开吧。我又得开始存零钱了,山姆把我的硬币扫光了。」

  三人沉默不语,六只眼睛盯着她看。最后露娜小心翼翼地说:「山姆?谁是山姆?」

  「妳们知道的。山姆。我的邻居。」

  玛茜獗起嘴。「就是那个曾经被妳多次形容为混蛋、酒鬼、毒贩、几百年没洗澡、没刮胡子的邋遢鬼,但后来发现是警察的那个邻居吗?」

  「对啦,对啦,」晓蔷说。「就是那个家伙。」

  「现在妳跟他熟到以名字相称呼的程度了?」蒂洁吃惊地问。

  晓蔷脸颊发烫。「差不多。」

  「我的天啊!」露娜圆睁双眼。「她脸红了。」

  「这太恐怖了。」玛茜说。六只眼睛惊讶地眨了又眨。

  晓蔷在座椅里不安地扭来扭去,感到脸颊更烫了。「这不能怪我。」她自我辩解地脱口而出。「他有一辆四轮传动的红色货卡。」

  「我了解那会造成多大的差别。」蒂洁瞪着天花板说。

  「好嘛,他不是那么混蛋。」晓蔷嘀咕。「那又怎样?他在本质上还是混蛋,但他有他的优点。」

  「最大的优点在他的裤档里,对不对?」玛茜问。

  露娜极不端庄地呼呼叫,然后像潜艇战争片里那样喊:「下潜!下潜!下潜!」

  「别闹了!」晓蔷嘶声道。「我没有做那种事。」

  「噢!」蒂洁倾身靠近。「那妳做了哪些事?」

  「只是接个吻而已。」

  「只是接个吻不可能脸红,」玛茜说。「尤其是妳。」

  晓蔷吸吸鼻子。「妳显然没有被山姆吻过,不然就不会说出那样大错特错的话来。」

  「真有那么棒吗?」

  她情不自禁地微笑叹息。「真有那么棒。」

  「持续了多久?」

  「我说过我们没有上床!只不过是接个吻而已。」就像「腹蛇」只不过是辆车,圣母峰只不过是一座山。

  「我指的是那个吻。」玛茜不耐烦地说。「持续了多久?」

  晓蔷答不出来。她没有计算时间,何况,她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即将到达、但最终又被剥夺的高潮上。「不知道。大概五分钟吧!」

  她们三个坐在那里直眨眼。「五分钟?」蒂洁虚弱地问。「一个吻持续了五分钟?」

  该死的脸红又来了,她可以感觉到她的脸颊又烫了起来。

  露娜不敢置信地摇头。「希望妳有服避孕药,因为妳毫无疑问地正在红线区里。他随时可以得分。」

  「他也是那样想的。」晓蔷皱眉道。「事实上,我昨天才拿了新的处方笺。」

  「显然不是只有他想那个。」蒂洁咧嘴而笑。「这件事值得大肆庆祝!」

  「瞧妳们说得好象我以前不可救药似的。」

  「妳以前的社交生活确实乏善可陈。」玛茜说。

  「才没有。」

  「那妳告诉我,妳上次约会是什么时候?」

  晓蔷这下无话可说了。「好嘛,就算我不常约会,但那是我的选择,而不是迫于无奈。我挑选男人的记录并不怎么光彩,记得吗?」

  「这个警察山姆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多了。」晓蔷含糊地回答,想起他一丝不挂的模样。「有一半的时间我想焰死他。」

  「那么另一半呢?」

  她咧嘴而笑。「想剥光他的衣服。」

  「在我听来是不错的感情关系基础。」玛茜说。「我跟大顿还没有那么好的基础,而我也把他留在身边一年了。」

  话题不再绕着山姆打转使晓蔷松了口气。她要如何解释连她自己都不了解的事?他令人生气,他们见面就吵架,他昨晚整晚没回家。她这会儿应该掉头就跑才对,而不是想办法霸占他。

  「他说了什么?」

  「不多,这一点才令人惊讶。大顿平时生起气来就像两岁孩童一样不可理喻。」玛茜把下巴搁在手掌上。「我承认,他的反应令我不知所措。我准备好要面对的是叫骂,而不是伤心。」

  「也许他比妳想象中在乎妳。」露娜说,但她的语气充满怀疑。

  玛茜嗤之以鼻。「我们两个不是世纪恋情。妳呢?有世摩的消息吗?」玛茜的改变话题显示她不愿谈大顿,就像晓蔷不愿谈山姆一样。

  「有。」露娜一脸若有所思地说。「他……我不知道……好象我的出名改变了他对我的看法。好象我突然变得比较有价值似的,如果妳们懂我的意思。他约我出去吃晚餐,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说顺道来找我。」

  她们在沉默中面面相觑,对世摩的态度遽变感到不安。

  露娜还是一脸若有所思。「我拒绝他了。如果他觉得以前的我不够有趣,那么现在的我还是不够有趣。」

  「拒绝得好。」晓蔷如释重负地说,她们相互击掌。「再来呢?世摩是被开除了,还是被留校察看?」

  「留校察看。但我不会再打电话给他。如果他想见我,他可以打电话给我。」

  「但妳拒绝他了。」玛茜指出。

  「我没有叫他滚开;我只是说我另有计划。」她耸耸肩。「如果我们要发展感情关系,那么基本规则势必得改变,也就是说我必须订出一些规则,而不是一切照他的意思来。」

  「我们真是一团糟。」晓蔷叹道。

  「我们很正常。」蒂洁纠正。

  「我就是那个意思。」

  她们格格傻笑时,女侍送来她们的早餐。她们每个人的爱情生活都是灾难,但那又怎样?她们有炒蛋和肉饼使她们觉得好过些。

  由于是星期五,所以她们照例在下班后到「厄尼小馆」聚餐。令晓蔷难以置信的是,离她们一时好玩而列出清单只有一星期,但一个星期里,许多事都变了。最明显的就是「厄尼小馆」里的气氛:她们走进去时嘘声和掌声四起。有些嘘声无疑是愤慨的女权运动份子发出的。

  「妳们能够相信吗?」蒂洁在她们坐下时嘀咕。「如果我们是先知,我敢说我们马上就会被乱石砸死。」

  「被乱石砸死的是淫妇。」露娜说。

  「我们也是那个。」玛茜笑着说。「就因我们使人们产生不同的反应,那又怎样?如果任何人想当着我们的面说什么,我想我们招架得住。」

  她们的晚餐吃得一点也不轻松,因为不断有人到她们的桌边发表意见,那些意见有褒也有贬。等她们点的食物送来时,食物是烧焦的,厨子显然是发出嘘声的人之一。

  「我们走吧。」玛茜终于忍不住地说。「就算我们吞得下这些焦炭,在不断有人打扰的情况下,我们也不会有机会吞。」

  「钱要不要付?」露娜瞪着原本应该是肉饼的焦炭问。

  「正常情况下,我会说不付。」晓蔷回答。「但是,如果今晚我们小题大作,明天早晨的报纸可能就会登出来。」

  她们叹息着一致同意。留下几乎没碰过的食物,她们买单离开。平时她们都会在用餐后继续在餐馆逗留,但今天离开时才六点多;夏季的太阳依然低挂在空中,热浪依然袭人。

  她们躲进各自的车子里。晓蔷发动跑车的引擎,调整出风口使冷气对着脸吹。

  她不想回家看新闻,唯恐又听到清单的报导。决定提早一天去买食品杂货后,她把车子转向北方,经过左边的通用汽车工厂,抗拒往右转向沃伦市警局的冲动。她不想看市警局停车场里有没有一辆红色货卡或一辆褐色庞帝克。她只想买好食品杂货后回家找「布布」;她离开了那么久,牠可能开始对另一个椅垫伸出猫爪了。

  晓蔷不是那种喜欢逛超市的人。她讨厌这项例行工作,所以进了超市就像进了赛跑场。以高速推着手推车,她穿梭在生鲜部门,把蔬菜水果往篮子里扔。她很少烧菜,因为只烧给自己一个人吃太麻烦,但她偶尔会烤个肉或诸如此类的,然后用它来做三明治吃上一星期。但「布布」的猫食是非买不可的……

  一条手臂将她拦腰抱住,一个低沉的声音说:「想不想我?」

  她勉强压抑住尖叫声。但跳起来至少一尺高,差点撞进一堆猫食里。她猛然转身,迅速把手推车横在两人之间,然后露出杏眼圆睁的惊慌表情。「对不起,」她说。「但我不认识你。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山姆皱起眉头。其它的购物者极感兴趣地注视着他们;至少有个女人看来打算在他轻举妄动时报警。

  「很好笑。」他低声说,故意脱掉外套,露出腰带上的枪套和插在枪套里的黑色大手枪。由于他的警徽也夹在腰带上,所以第七走道上的紧张气氛随着「他是警察」的窃窃私语声消散。

  「走开。」晓蔷说。「我没空。」

  「我看到了。这是怎么回事,购物比赛吗?我追着妳在走道间来回跑了五分钟。」

  「才怪!」她回嘴,看看手表。「我进来还不到五分钟。」

  「好吧,二分钟。我看到这辆红色跑车从对面车道奔驰而过,于是回转跟踪它,心想应该是妳。」

  「你的车上有雷达测速装置吗?」

  「我开的是我的货卡,不是公务车。」

  「那么你不能证明我超速。」

  「该死!我又不是要开妳罚单。」他恼怒地说。「但妳不放慢速度的话,我会叫交警来开罚单。」

  「所以你进来只是为了骚扰我?」

  「不是。」他以夸张的耐性说。「我进来是因为我一直不在,想来报到。」

  「不在?」她重复,尽可能睁大双眼。「我一点也不知道。」

  她从他蠕动的下颚看出他在咬牙切齿。「好吧,我应该打电话的。」这些话听来像是千辛万苦才说出来的。

  「真的吗?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

  「邻居吗?」她在他找不到贴切的字眼时说。她开始自得其乐。

  「因为我们有件事在进行着。」他皱眉瞪着她,看来对他们的「事」一点也不高兴。

  「事?什么事?」

  「妳明知故问。」他低声说,但她还是听到了。她正要开口骂人时,一个年约八岁的小男孩跑过来用塑料雷射枪戳她的肋骨,不断地扣扳机发出电子尖啸声。

  「妳死了。」他胜利地说。

  他的母亲赶到,看来苦恼又无奈。「笃洋,别闹了。」她苦笑着说。「别去烦人家。」

  「闭嘴。」他无礼地说。「妳看不出来他们是外星人吗?」

  「对不起。」母亲说,企图拖走她的孩子。「笃洋,快过来,不然回家后你就别想玩玩具了!」

  晓蔷差点忍不住翻白眼。男孩再度用塑料雷射枪戳她的肋骨。「哎唷!」

  他再度发出电子尖啸声,从她的不适中得到极大的乐趣。

  她咧嘴微笑,弯腰靠近被宠坏的笃洋,然后尽力装出外星人的声音说:「噢,瞧,一个小小的地球人。」她挺直腰杆,用命令的眼神望向山姆。「杀掉他。」

  笃洋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他看到山姆腰际的黑色大手枪时,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从他张开的嘴巴里开始发出一连串类似救火车警笛的尖叫声。

  山姆低声咒骂,抓住晓蔷的手臂,开始以小跑步拖着她走向超市出口。她在经过手推车时及时抓出她的皮包。

  「嘿,我的东西!」她抗议。

  「妳可以明天再到这里来花三分钟买它们,」他强忍着怒气说。「现在我只想防止妳被逮捕。」

  「逮捕?为什么?」她在被他拖出超市的自动门时,忿忿不平地问。人们纷纷把头转向他们,但大部分的视线都投向笃洋尖声鬼叫的第七走道。

  「威胁要杀那个小鬼和扰乱治安如何?」

  「我没有威胁要杀他!我只有命令你杀他。」她跟不上他的脚步,因为她穿的长裙不适合跑步。

  他把她拖到隐密的建筑物侧面,然后把她压在墙上。「真不敢相信我先前竟然在想念这个。」他以被激怒的语气说。

  她一言不发地抬眼瞪视他。

  「我去了蓝辛市。」他粗声恶气地说,头垂得低低的,鼻子几乎碰到她的鼻子。「去面试一份公家机关的工作。」

  「你不需要向我解释。」

  他直起腰杆,望向天空,好象在向上帝求助。她决定退让一步。「好吧,一通电话不算很过分的要求。」

  他低声喃喃自语。她很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但不幸的是,他说粗话不会被罚钱,否则她就要发财了。

  她揪住他的耳朵,把他的头拉下来,然后亲吻他。

  他把她压在墙上,两条胳臂抱得她喘不过气来,但呼吸不在她目前优先的清单上。感觉他贴着她和品尝他才是最重要的。他的手枪在腰带上,所以她知道戳着她肚子的不是他的手枪。她扭动身体再次确认。没错,不是手枪。

  他抬起头时在喘着大气。「妳真会选地方。」他往四下瞧。

  「我选的?我在超市里买东西时遭到两个,不是一个,是两个疯子的攻击——」

  「妳不喜欢小孩子吗?」

  她眨眨眼。「什么?」

  「妳不喜欢小孩子吗?妳要我杀掉那一个。」

  「我喜欢大部分的小孩子,但不喜欢那一个。」她不耐烦地说。「他戳我的肋骨。」

  「我在戳妳的肚子。」

  她露出令他颤抖的抚媚笑容。「对,但你用的不是塑料雷射枪。」

  「我们离开这里吧。」他气急败坏地说,把她赶进她的跑车里。

  「要不要喝咖啡?」她打开厨房门让他进入屋内。「还是要冰茶?」她补充地问,心想,在酷热中来一大杯的冰茶会很棒。

  「茶。」他说,破坏了她心目中警察靠咖啡和甜甜圈维生的形象。他在打量她的厨房。「为什么妳只搬来两个星期,这里却已经比我家还像有人住的样子?」

  她假装思考一下。「我相信这叫做拆开行李。」

  他望向天花板。「我漏掉的就是这个?」他瞪着天花板嘀咕,还在寻找启迪。

  晓蔷在拿出玻璃杯加冰块时,偷偷瞄了他几眼。一如往常有他在身边时那样,她感到热血沸腾,无论是出于愤怒、兴奋或欲望,或三者都有。

  「你去面试的是哪种工作?」

  「州警局,外勤警探部。」

  她从冰箱里拿出茶壶,在两个杯子里注满冰茶。「要柠檬吗?」

  「不用。」他接过玻璃杯,手指轻拂过她的。那一点点接触就足以使她的乳头挺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嘴。「恭喜。」他说。

  她眨眨眼。「我做了什么?」她希望他指的不是闹得满城风雨的清单。天啊!清单。她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他看过整篇文章了吗?一定看过了。

  「我们在一起半个小时了,妳没有说过半句粗话。连被我拖出超市时也没说。」

  「真的吗?」她情不自禁露出得意的笑容。也许罚钱对她的下意识起了作用。她的脑海里仍然有许多粗话在盘旋,但只要她不大声说出来就不会被罚钱。有进步喔。

  他举杯喝茶。她着迷地看着他的喉咙吞咽着,突然有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撕掉他的衣服。她是怎么了?她看男人喝水看了一辈子,但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反应,连对她的三个前任未婚夫也没有。

  「还要吗?」她在他放下空杯子时间。

  「不要了,谢谢。」他炽热的眼神落在她的胸部上。「妳今天穿得特别漂亮。有什么大事吗?」

  无论那个话题有多么棘手,她都不打算再逃避。「我们今天上『早安美国』接受访问,在清晨四点,如果你能够相信!我不得不在凌晨两点起床准备。」她抱怨。「害我整天都昏昏欲睡。」

  「清单有那么轰动吗?」他惊讶地间。

  「恐怕有。」她愁眉苦脸地在桌边坐下。

  他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我上网查过了。内容很好笑——丙小姐。」

  她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的?」她问。

  他哼了一声。「好象变成白纸黑字我就会认不出妳的伶牙俐齿。『举凡超过八吋的都只能拿来展示和讲述。』」他引述她的话。

  「我早该料到你只会记得性的部分。」

  「我最近满脑子都是性。我必须郑重声明,我可没有能够拿来展示和讲述的东西。」

  即使没有,也差不了多少,晓蔷心想,愉快地想起他的侧影。

  他继续说:「但我同样高兴我不在被指点嘲笑的类别里。」

  晓蔷尖声大笑,在椅子里往后靠得太用力而摔到地板上。她坐在地板上继续捧腹大笑。「布布」小心翼翼地靠近,但决定不要进入碰触范图内,而躲到山姆的椅子下面。

  山姆弯腰把猫抱到腿上抚摸牠的身体,「布布」闭上眼睛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山姆看着她,等她的笑声渐渐平息。

  她抱着笑疼的肚子坐在地板上,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如果脸上还有残妆,她这会儿一定成了大花脸,她心想。

  「需要拉妳起来吗?」他问。「但我要先警告妳,一旦我的手碰到妳,再叫我把手从妳身上拿开恐怕会很困难。」

  「我可以自己来,谢谢。」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用餐巾纸擦掉眼泪。

  「很好。我不愿打扰……牠叫什么名字?「布布]?「布布」对猫来说是哪门子的烂名字?」

  「别怪我,怪我老妈。」

  「猫也应该猫如其名。给牠取名叫『布布』就像给你的儿子取名叫美美一样。『布布』应该取名叫小虎,或是罗密欧」

  晓蔷摇头。「不用考虑罗密欧了。」

  「妳是说牠被——」

  她点头。

  「既然如此,我猜『布布』这个名字很适合牠,但呜呜会更合适。」

  她不得不抱紧肚子以免自己再度爆笑起来。「你真是大男人。」

  「不然妳希望我是什么,芭蕾舞娘吗?」

  不,她想要的就是现在这样的他。从来没有人能像他这样令她兴奋,那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因为他们一星期前每次对话都是恶言相向。从他们第一次接吻到现在只过了两天,但这没有见面的两天却像一辈子那么长。

  「妳的卵子怎么样了?」他半谜着眼睛问,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作古了。」她回答。

  「那么我们上床吧。」

  「你以为你只需要说句『我们上床吧』,我就会躺平下来?」她忿忿不平地问。

  「不,我希望在妳躺平前有机会做点其它的事。」

  「我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的月经来了。」说来奇怪,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对男人说过那两个字而不觉得一丝难为情。

  他写地扬起眉毛。「妳的什么?」他越说越生气。

  「月经。你也许听说过,那是女人——」

  「我有两个妹妹,我想我对月经略有所知;其中之一是排卵大约在周期的中间,而不是在快结束时!」

  换了。晓蔷獗起嘴。「好嘛,我是说了谎。但不准时的机率总是有的,我不愿意冒那个险,可以吗?」

  显然不可以。「妳阻止我。」他闭眼呻吟,一副痛苦万分的样子。「我都快死了,妳还阻止我。」

  「瞧你说得好象我犯了叛国罪。」

  他睁开眼睛瞪着她。「现在怎么样?」

  他差不多跟石头一样浪漫,她心想,但她为什么这么兴奋?「你想法中的前戏可能就是『妳醒了吗』?」她咕脓。

  他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现在怎么样?」

  「不行。」

  「天啊!」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再度闭起眼睛。「现在有什么不妥?」

  「我告诉过你,我的月经来了。」

  「所以?」

  「所以……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不想要!」她大吼。「你很烦耶!」

  他叹口气。「我懂了。经前症候群。」

  「经前症候群是在月经来之前,白痴。」

  「那是妳说的。随便抓个男人来问问,妳都会听到完全不同的答案。」

  「好象他们是专家似的。」她嘲讽道。

  「宝贝,只有男人才是经前症候群的专家。这就是他们擅于作战的原因;他们在家学会闪避和逃跑。」

  她想要抓起煎锅朝他扔去,但「布布」在火线上,她还得先找到煎锅才行。

  她的表情使他咧嘴而笑。「知道经前症候群为什么叫经前症候群吗?」

  「你敢!」她恐吓。「只有女人能说经前症候群的笑话。」

  「因为『狂牛症』这个名称已经被用掉了。」

  别管煎锅了,她四下张望找寻刀子。「滚出我家去。」

  他把「布布」放到地板上,站起身来,显然准备闪避和逃跑。「别激动。」他说,把椅子横在两人中间。

  「别激动,去你的!该死,我的菜刀呢?」她沮丧地四下张望。如果在这里住得够久,她就会知道什么东西摆在什么地方。

  他从椅子后面出来,绕过桌子,趁她还没想起菜刀摆在哪个抽屉时,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妳欠我十元。」他说,咧嘴而笑地把她拉到他身上。

  「不用屏息以待!我说过是你的错时,我不会付钱。」她吹开眼前的刘海,以便更有效地对他怒目而视。

  他低下头亲吻她。

  时间再度暂停。他一定是放开了她的手腕,因为她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他的唇舌炽热饥渴,他的吻狂放不羁,他的气息温暖浓烈。他的一只大手放在她的臀部上把她托离地面,使两人的身体更完全地贴合。

  长窄裙使她无法用双腿环扣住他,她弓起身体,沮丧得快要哭了。「不行。」她在他的唇略微离开她时低语。

  「我们可以做其它的事。」他喃喃地回答,抱着她坐下,使她坐在他的大腿上,背靠着他的臂弯。他的手灵巧地伸进她的衣领里。

  当他粗糙的手掌擦过她的乳头时,她愉悦地闭上眼睛。他长叹一声,然后用手覆盖住她的乳房,熟悉着她的尺寸和柔软。

  他一言不发地抽出手,脱掉她的上衣,解开她的胸罩。

  她赤裸着上半身坐在他的大腿上,他的凝视使她呼吸浅促。她知道自己的乳房是什么样子,但在男人眼中看来呢?它们不大,但很坚挺。粉红色的乳头在他手指的轻抚下绷紧。

  快感席卷她,使她夹紧双腿,努力压抑。

  他抬起她,使她更加靠在他的臂弯上,然后低头凑向她的胸部。

  他很温柔,一点也不猴急。跟他急切的吻相比,他此刻的谨慎令她惊讶。他用脸磨赠她的乳房下侧,亲吻她的乳房。轻添她的乳头,直到它们紧绷挺立。当他终于开始吸吮时,她觉得自己就像被电到一样。她无法控制她的身体,无法阻止自己在他的怀里狂野地扭动。她的心跳如擂鼓,脉搏快得让她头晕目眩。

  她毫无招架之力;现在无论他叫她做什么,她都会乖乖照办。如果他要停下来,那绝对是出于他的意志力,而不是出于她的。她可以感觉到他强壮的身体像着了凉似地在颤抖,但他的肌肤却热得烫手。他扶她坐直,把额头靠在她的额头上,他的双眼紧闭,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臀部和赤裸的背部。

  「如果进入妳体内,我大概只能支撑两秒。」他嗄声说。

  她一定是疯了,因为此刻她想不出比两秒的山姆更好的事。她用迷蒙的眼神凝视他。她想要那两秒。非常非常想要。

  他低头望着她的胸部,发出一个介于呜咽和呻吟之间的声音。低声咒骂一句,他弯腰拾起她的上衣,把它按在她的胸前。「妳也许应该把这个穿回去。」

  「我也许应该。」她说,她的声音连自己听来都觉得恍惚。她的手臂不听使唤依然搂着山姆的脖子。

  「妳不把衣服穿上,我们就到卧室去。」

  那根本不算是威胁,她心想,因为她全身的细胞都在大叫:「去!去!去!」只要她能阻止自己说出来,她就不会失去立场,但她开始深深怀疑拖延他几天的计划是否明智。折磨他听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有趣,因为现在她发现那也是在折磨她自己。

  他帮她穿好上衣。她看出衣服穿反了,但谁在乎呢?

  「妳想要害死我。」他控诉。「我会使妳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她感兴趣地问,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不听使唤的不只是她的手臂,还有她的脊椎。

  「妳声称妳想要欲生欲死的三十分钟,我偏偏要在二十九分钟时停下来。」

  「我还以为你说你只能支撑两秒钟。」她嘲弄道。

  「那只是第一次。第二次我们会使床单着火。」

  他的勃起像铁棍似地戳着她的臀部,谈论性只会使情况雪上加霜。如果她真的、真的不想现在跟他上床,那么她就该站起来。但她真的、真的很想跟他上床,她的脑袋只剩一小部分依然保持谨慎。

  但那一小部分非常坚持。惨痛的教训使她学会不去假设「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会发生在她身上,他们对彼此的欲火中烧并不表示他们之间有性以外的情愫。

  她清清喉咙。「我应该起来,对不对?」

  「如果妳要移动,动作一定要很慢、很慢。」

  「那么接近了吗?」

  「叫我埃特纳火山。」

  「埃特纳是谁?」她故意问。

  他果然笑了,但笑声很不自然。她小心翼翼地离开他的大腿。他皱眉蹙额,姿势怪异地站起来。他的裤档被撑得变了形,晓蔷努力不盯着它看。

  「谈谈你的家人。」她脱口而出。

  「什么?」他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你的家人。跟我说说他们的事。」

  「为什么?」

  「使你不去想……你知道的。」她指指他的裤档。「你说你有两个妹妹。」

  「和四个兄弟。」

  她眨眨眼。「七个。哇噻!」

  「对。不幸的是,我的大妹萝乐排行老三。我的父母努力想再生个女儿给她作伴。他们又生了三个男孩才给萝乐添了个妹妹。」

  「你排行第几?」

  「第二。」

  「你们一家人亲不亲?」

  「非常亲。除了小妹安琪在芝加哥念大学外,我们其它人都住在密西根州这里。」

  转移注意力这招生效了,他看起来比刚才放松了些,但他的目光仍然不时流连在她没戴胸罩的胸部。为了使他有事做,她又倒了一杯冰茶给他。

  「你结过婚吗?」

  「一次,大约十年前。」

  「发生了什么事?」

  「妳好管闲事,对不对?」他说。「她不喜欢当警察的老婆,我不喜欢当泼妇的丈夫。全剧终。她一签完离婚协议书就到西岸去了。妳呢?」

  「你好管闲事,对不对?」她顶回去,然后停顿一下。「你认为我是泼妇吗?」仔细想想,她跟他在一起时表现出的都是她的缺点。

  「不是。妳令人惊骇,但不是泼妇。」

  「哦,谢了!」她咕哝,然后为了公平起见,她说:「没有,我从来没有结过婚,但我订过三次婚。」

  玻璃杯停在半空中,他吃惊地看她一眼。「三次?」

  她点头。「我猜我不擅长处理男女之事。」

  他的目光又来到她的胸部。「噢,我不知道。我觉得妳很能引起我的兴趣。」

  「所以说你可能是突变体。」她无奈地耸耸肩。「我的第二任未婚夫对他的前任女朋友旧情难忘。其它两个人是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

  他哼一声。「他们可能是被吓到了。」

  「被吓到!」不知何故,她觉得那句话刺伤了她,但只有一点点。她感到她的下唇在颤抖。「我没有那么坏吧?」

  「更坏。」他兴高采烈地说。「妳是惹是生非的大麻烦。算妳运气好,我喜欢改装的高速汽车。好了,如果妳把衣服穿正,我就带妳出去吃晚餐。汉堡如何?」

  「我宁愿吃中国菜。」她边说边朝卧室走。

  「不出所料。」

  他回答得很小声,但她还是听到了。她微笑着关上卧室门,脱掉穿反的红色上衣。既然他喜欢改装的高速汽车,她就要让他看看她能跑多快。问题是,他必须追得上她才行。

第六章

  科林睡不着。他下床走进浴室,打开灯,照镜子确定他仍在那里。在镜子里瞪着他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孔,但那对眼睛看来很熟悉。他大半辈子都看到那对眼睛在镜子里看着他,但有时他会消失,那时它们就看不到他。

  一排黄色的药瓶由大到小地排列在镜台上,以便他每天起床盎洗时,都会看到它们而记得吃药。距离上次吃药已经好几天了,他记不得到底是几天。他现在可以看到自己,但每次吃过药后,他的思绪都会变得模糊不清,他都会消失在迷雾里。

  那样比较好,他们告诉他,就让他继续躲藏在迷雾里。那些药很有效,有时他甚至会忘了他在哪里。但他始终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好象宇宙歪斜了,现在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那些药或许能够把他藏起来,但它们无法使他彻底消失。

  不再吃药后,他一直睡不着觉。他会打盹儿,但无法真正地睡觉。有时他觉得自己好象快要分裂崩溃了,但在伸出双手时。他并没有看到它们在颤抖。药里是不是有会使人上瘾的成分?他们有没有说谎欺骗他?他不想变成有药瘾的人;上瘾是懦弱的表征,他的母亲总是那样跟他说的。他不能上瘾,因为他不能懦弱。他必须坚强,他必须完美。

  他听到她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着。「我完美的小男人。」她总是抚摸着他的脸颊那样叫他。

  每次他令她失望时,每次他不够完美时,她的震怒都会使他的世界濒临毁灭。他愿意竭尽所能地不让她失望,但他一直有个秘密瞒着她:有时他是故意犯规,好让她处罚他。即使是现在,想到那些处罚仍然令他兴奋。如果她猜到他的秘密乐趣,她会大失所望,所以他总是努力隐藏他的愉悦。

  有时他真的很想念她。她总是知道该怎么办。

  例如,她会知道该如何对付用她们的清单嘲弄他的那四个臭婊子。她们根本不知道完美是什么!但他知道,他的母亲也知道。他一直很努力地要成为她完美的小男人,她完美的儿子。但他总是达不到标准,即使是在他没有故意犯规受罚的时候。他一直知道他有一个永远无法矫正的瑕疵他只是存在着就会一直令他的母亲失望。

  那四个自以为聪明的臭婊子,企图以甲乙丙丁的代号来掩饰她们的身分。「如果一个男人不完美,那么他应该更加努力。」他尤其痛恨说这句话的那个贱人。她们知道什么?她们有没有尝试过每天努力却每天达不到完美的超高标准?她们有没有?

  她们知不知道他明知会失败却一再尝试,直到学会以受罚为乐,因为那是唯一的自处之道?她们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像她们那样的臭婊子不配活在世上。

  他再度感觉到内心的天摇地动。他交抱双臂,努力不让自己崩溃。都是她们害他睡不着觉。他无法停止想她们和她们说的话。

  到底是哪一个?是不是那个把头发染成金色的狄玛茜?她在所有的男人面前扭腰摆臀,好象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神,男人都是随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他听说男人只要开口,她就会跟他们上床,但大部分的时候她都抢在男人之前开口。那种淫荡的行为会令他的母亲惊骇、愤慨。

  「有些人不配活在世上。」

  他可以听到她在他的脑海里低语;他没有吃药时,她常常会那样做。按照他们的指示吃药时消失的不只是他,妈妈也消失了。也许他们一起消失了。他不知道,但希望是如此。也许她因他吃药使她消失而处罚他,也许他吃药就是为了能够和母亲一起消失……不,不是那样的。吃药时,他好象根本不存在。

  他感觉到那个想法悄悄溜走。他只知道他不想吃药,他想要查明哪一个婊子是哪一个。这句话听来很可笑,所以他喃喃自语地覆诵了一遍,然后无声地笑了起来。哪一个婊子是哪一个。不错。

  他知道她们四个住在哪里。他从公司的档案里查到她们的住址。只要懂得方法,取得别人的个人资料一点也不困难,也不会引起别人的疑心。

  他要去她家查清楚说那句蠢话的人是不是她。他相当肯定是玛茜。他要教训那个愚蠢又恶毒的臭婊子,妈妈会很高兴的。

  ***************

  玛茜是夜猫族,即使是在周一到周五。她不需要很多睡眠,所以即使她不再像三十几岁时那样热中于参加派对,她还是很少在凌晨一点前就寝。她看电视上播出的旧电影;她一个星期看三、四本书;她甚至喜欢上十字绣。每次拿起刺绣绷时,她都忍不住自嘲地苦笑,因为这必定是派对女孩老了的证据。但她在刺绣时可以排除脑海里的一切思绪。靠针线就可以收到同样的效果时,谁需要靠打坐来获得内心的平静?最起码她在绣完一个花样时,有东西可以炫耀。

  在她自己的时间里,她尝试过许多人们认为她不会去做的事。打坐、瑜伽、自我催眠。最后她发现啤酒同样能使她内心平静。她就是她。如果有人不喜欢,去他的。

  在周五的夜晚,她和大顿通常都会去酒吧跳舞喝酒。大顿的舞跳得很好,这一点相当令人意外,因为他看起来像是那种宁死也不踏进舞池的人,集卡车司机和飞车党于一体。他不擅于言词,但绝对是个行动派。

  她考虑过独自去酒吧混,但就是提不起那个劲。闹了一整个星期的清单风波令她有点身心俱疲。她只想看看书,好好休息一下。也许明天晚上她会出去。

  她想念大顿;想念的即使不是他那个人,也是他的存在。不是在床上和舞池里时,他是个相当无趣的人,只会睡大觉、喝啤酒和看电视。虽然他的做爱技巧不怎么样,但他的热忱令人感动。他从来不会太累,总是愿意尝试任何她想要做的事。

  但是,大顿再度证明了她不擅长挑选男人。至少她不再笨到跟他们结婚。三次绝对足够了。晓蔷为订过三次婚苦恼,但至少她没有真正结过三次婚。何况,晓蔷还没有遇到能够与她相抗衡的男人。也许那个警察……见鬼的,也许不是。玛茜从亲身经历中体验到人生不如意的事十常八九。马路上总是有坑洞,软件里总是有瑕疵。

  门铃响时午夜已过。她放下看到一半的书,从沙发里站起来。这么晚了会是谁?不可能是大顿,因为他有钥匙。

  那提醒了她该换门锁。她不会粗心大意地只是讨回她的钥匙而已,因为他很可能早已复制了一把。虽然到目前为止,她并没有看出他有偷窃的习惯,但是谁知道男人在生女人的气时,会做出什么事。

  因为她很谨慎,所以在开门前先从窥孔往外看。她皱起眉头,退后一步,打开门锁,移开门炼。「嗨,」她在开门时说。「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科林说,举起预藏的榔头敲向她的头颅。

  ***************

  星期一早晨,晓蔷怀着愉快的心情到公司上班,因为她的这个周末充满山姆。她仍然没有跟他上床,但她今天早晨开始服用避孕药了。她当然不会告诉他。虽然挫折逼得她快要发疯,但是期待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她不记得自己曾经感到如此活力充沛,好象全身的细胞都在歌唱。

  她准备进电梯时遇到柯德磊正要从里面出来。「嗨,德磊,」她兴高采烈地说。「最近好吗?」

  他满脸通红,喉结上下跳动。「呃,还好。」他咕哝着低下头,快步走出电梯。

  晓蔷微笑着摇摇头,按下三楼的按钮。她无法想象何德磊竟然能鼓起足够的勇气摸玛茜的屁股,她和公司里的每个人都愿意花大钱欣赏那幕好戏。

  跟往常一样,她是第一个进办公室的人。清单风波可能正在逐渐平息。每个想采访的人都采访到了,除了「时人」杂志以外。她早晨出门前没有看新闻,所以不知道她们星期五清晨的访谈实际播出了哪些片段。但是一定会有人告诉她的,就算她真的想要看,其它三人中至少有一人已经把那段节目录像下来了。

  奇怪的是,她并不怎么在乎。有山姆占据她大部分的时间和心思时,她怎么会去烦恼清单的事?他虽然令人生气,但也风趣性感,最重要的是,她想要他。

  星期五晚上一起吃过饭后,他在星期六早晨六点半用水管喷她的卧室窗户把她吵醒,然后请她出去帮忙洗他的货卡。心想这是她欠他的,因为他替她洗过车,所以她立刻套上衣服到屋外跟他会合。他不只是想把车洗干净而已,还要把它打蜡擦亮。以及清理内部。两个小时的辛苦劳动后,他的货卡闪闪发亮。他把车停进车库里,然后问她为他准备了什么早餐。

  他们整天都黏在一起,斗嘴说笑,看电视转播的球赛,正在准备要出去吃晚餐时,他的呼叫器响了。他用她的电话回电,在她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时,他迅速亲吻她一下,说了一句:「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来。」然后就走了。

  他是警察,她提醒自己。只要他还是警察,从他去面试州警局的工作可以看出他似乎决心当一辈子的警察,他的生活就会是一连串的干扰和紧急召唤。夭折的约会显然会是家常便饭。她考虑了一下,管他的,坚强独立的她绝对应付得了那种状况。但是万一他身陷险境,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应付得一样好。他还在出那个专案小组的任务吗?那是永久的,还是暂时的?她对警务工作几乎一无所知,但有预感很快就会知道更多。

  星期天下午回来时,他疲惫不堪,脾气暴躁,不想谈他都在做什么。她没有缠住他问问题,而是让他在她的大安乐椅上小睡,自己则蜷曲在沙发残存的两个椅垫上看书。

  像那样跟他在一起,不是约会,只是在一起,不知为什么就是让她觉得很……对劲。看着他睡觉,听着他的呼吸声。她还不敢把这种感觉称之为爱,那太快了。过去的经验使她戒心犹存,不敢盲目地相信此刻跟他相处的兴奋会持续到永远。戒慎是她不愿跟他上床的真正原因。没错,使他受挫折是很好玩,她喜欢他注视她时那种炽热的眼神,但在内心深处,她仍然不敢让他太接近她。

  也许下星期吧!

  「嗨,晓蔷。」

  她抬头看到费敏佳把头探进来。她扬起眉毛以示询问。

  「上班前我在电视上看到妳们接受访问的部分内容,但我设定了录像机。真是酷毙了!妳看起来好惹火。每个人都很好看,但妳最棒。」

  「我没有看。」晓蔷说。

  「真的吗?哦,如果我上了全国性的电视,我会请假在家守着电视机。」

  如果妳像我一样对这整件事厌倦透顶,妳就不会,晓蔷心想。但她还是挤出一个笑容。

  八点半时,露娜打电话来。「妳有没有玛茜的消息?」她问。「她还没来上班。我打电话去她家也没人接。」

  「星期五之后我就没有跟她说过话。」

  「她不是那种无缘无故不来上班的人。」露娜听来很担心。她的年纪和玛茜差最多,和她的感情却最好。「她没有打电话来说她会晚点到或是生病了。」

  那确实不像玛茜的作风。如果不可靠,她就不可能升到会计部主任的职位。晓蔷皱起眉头,现在她也开始担心了。「有没有试过她的行动电话?」

  「没开机。」

  晓蔷第一个念头就是玛茜出了车祸。底特律的交通在尖峰时段乱得吓人。「我会打电话到处问问,看看能不能找到她。」她说,没有把她突然产生的忧虑告诉露娜。

  「好。找到了告诉我。」

  挂断电话后,晓蔷思索着该打电话问谁才能知道,从玛茜家到汉默科技之间的大小道路上,有没有发生交通事故。

  山姆会知道该问谁。

  她迅速查到沃伦市警局的电话,然后打过去找唐警探。接电话的那个女人要她稍候。她拿笔敲着桌面,不耐烦地等了几分钟。最后那个女人告诉她唐警探不在,问她要不要留言。

  晓蔷犹豫不决。她不愿拿很可能根本没什么的事打扰他,但认为警局的其它人都不会把她的忧虑当回事。一个朋友晚了半小时还没到公司上班,这种小事通常不会有人报警。山姆可能也不会把她的忧虑当回事,但他至少会努力查出个结果来。

  「妳有没有他的呼叫器号码?」最后她问。「我有要紧的事找他。」对她很要紧,对他们则可能不要紧。

  「关于哪方面的事?」

  她恼怒地暗忖是否常有女人打电话到警局给山姆。「我是他的线民。」她随口瞎办,交叉食指和中指,试图减轻说谎的罪过。

  「那么妳应该有他的呼叫器号码才对。」

  「看在老天的分上!有人可能受伤或死了」她及时住口。「好吧,我怀孕了,我以为他会想知道。」

  那个女人笑了。「妳是晓蔷吗?」

  天啊,他跟别人说过她!她感到脸颊发烫。「嗯——是的。」她咕哝。「对不起。」

  「没关系。他交代过如果妳打电话来,一定要让妳跟他联络上。」

  很好,但他是怎么形容她的?她忍住没有问那个女人,只是记下她告诉她的号码。「谢谢。」她说。

  「不客气。呢,关于怀孕这件事——」

  「骗人的。」她说,努力在语气中加入一丝惭愧。她猜她没有成功,因为那个女人再度放声而笑。

  「真有妳的。」那个女人说,然后切断电话,留下晓蔷纳闷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键入山姆的呼叫器号码,然后键入她的办公室电话号码。他不会认得那个号码,因此她不知道他要多久才会回她的电话。在这期间,她打电话到会计部。「玛茜到了没有?」

  「还没到,」对方担心地回答。「也没有打电话来。」

  「我是晓蔷,分机三六三。如果她到了,叫她立刻打电话给我。」

  「好的。」

  九点半时她的电话再度响了。她抓起话筒,希望是玛茜终于出现了。「白晓蔷。」

  「听说我们要为人父母了。」山姆低沉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

  该死的大嘴巴,她心想。「我不得不找话说,她不相信我是线民。」

  「幸好我警告过大家关于妳的事。」他说,然后问:「什么事?」

  「没事,希望没事。我的朋友玛茜——」

  「狄玛茜,著名的清单小姐之一?」

  她早该料到他把她们的底细都查清楚了。「她没来上班,也没打电话来,家里的电话没人接,行动电话没开机。我担心她在上班途中出了车祸,但不知道该打电话去哪里查询。你可以指点我正确的方向吗?」

  「没问题。我会联络交通大队要他们查查报告。她住在斯高镇,对不对?」

  「对。」晓蔷把地址告诉他,接着另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她的脑海。「山姆……她的男朋友对清单的事很火大。他在星期四晚上走了,但有可能回来。」

  他停顿一下,在开口时语气变得严肃和公事化。「我会联络郡治安部和斯高镇警局,请他们派人去她家看看。可能没什么,但确定一下也无妨。」

  「谢谢。」她轻声说。

  ***************

  山姆不喜欢他在想的事,但他当了太久的警察,不会把晓蔷的忧虑视为反应过度。一个被激怒的男友和一个失踪的女人是构成许多暴力事件的要素。可能是狄玛茜的车拋锚了,但也可能不是。晓蔷不是那种会大惊小怪的女人,她显然很担心她的朋友。

  这件事也许是她的女性直觉,但他也不会因此而不相信。见鬼的!他的妈妈后脑勺就有长眼睛,每次他和兄弟们在捣蛋时,都被她逮个正着。他至今仍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他还是接受了事实。

  他打了两通电话,第一通给斯高镇警局,第二通给交通大队的一个朋友请他调阅今天早晨的车祸受害者名单。跟他说话的那个斯高镇警局巡佐说他们会立刻派巡逻车去察看狄玛茜的住处,所以他决定暂时不打电话给郡治安部。他把他的行动电话号码留给那两个联络人。

  交通大队的朋友首先回报。「今天早晨没有重大交通事故,」他说。「只有几件不大严重的小车祸而已。」

  「谢谢。」山姆说。

  「不客气。」

  十点十五分,他的行动电话再度响起。是斯高镇警局巡佐。「给你料中了,警探。」他说,听来有些疲倦。

  「她死了吗?」

  「是的,死得很惨。你知不知道那个男友的名字?没有邻居在家可以让我们问,我想我们需要跟他谈一谈。」

  「我问得到。我的女朋友是狄小姐的好朋友。」

  「谢谢帮忙。」

  山姆知道他踩到别人的地盘,但告诉他们那里有可能发生命案的人是他,所以他认为巡佐会谅解的。「可以告诉我细节吗?」

  巡佐犹豫一下。「你用的是哪种行动电话?」

  「数字式。」

  「安全吗?」

  「除非骇客想出取得信号的方法。」

  「好吧。他用榔头对付她,凶器就留在现场。我们也许能采得指纹,但也不一定。」

  山姆皱眉整额。榔头的破坏力非常强。

  「她的脸被砸得面目全非,身上被砍了许多刀。她还受到性侵害。」

  如果那个男友留下精液,那么他就罪证确凿了。「有没有精液?」

  「还不知道。法医必须做检验。他,呃,用的是榔头。」

  天啊!山姆深吸口气。「好的。谢谢你,巡佐。」

  「谢谢帮忙。你的女朋友你是不是打算问她那个男友的事?」

  「是的。她打电话给我,因为狄小姐今天早晨没去上班使她很担心。」

  「你可不可以只问她那个男友的事,其余的案情对她敷衍过去?」

  山姆哼一声。「要我去摘天上的月亮还比较容易。」

  「啊,我懂了。那么她能保密吗?我们相当肯定受害者是狄小姐,但身分还没有完全确认,也还没有联络家属。」

  「我会使她提早下班,她一定会很难过的。」他想在她得知真相时陪在她身边。

  「好的。警探,如果在本地找不到家属,我们可能会需要你的朋友指认尸体。」

  「你有我的电话号码。」山姆平静地说。

  他在挂断电话后静坐片刻。他不需要去想象那些血淋淋的细节,他见过太多惨不忍睹的命案现场。他知道榔头或球棒可以把人头变成什么样子,他也知道多重刀伤是什么样子。跟斯高镇警局巡佐一样,他知道犯下这起命案的凶手认识被害人,因为攻击是针对个人的;被害人的脸被砸得面目全非。多重刀伤显示凶手心中充满愤怒。大部分的女性命案被害人都是遭到她们认识的人所杀害,通常是丈夫或男友,或是前任的丈夫或男友。凶手是狄玛茜男友的可能性非常非常高。

  他深吸口气,再度拨晓蔷的电话号码。当她接起电话时,他说:「妳知不知道玛茜的男友叫什么名字?」

  他听到她深吸口气。「她还好吗?」

  「我还不知道任何事。」他撒谎道。「她的男友叫……」

  「噢,他叫邱大顿。」她告诉他那几个字怎么写。

  「好,等我有消息时会再打给妳。唤,要不要跟我一起吃午餐?」

  「好啊!哪里?」

  她听来仍然很害怕,但跟他想象中一样克制得很好。「我去接妳,如果妳能使我通过大门。」

  「没问题。十二点吗?」

  他看看表。十点三十五分。「能不能早一点,比方说十一点十五分左右?」那点时间刚好够他赶到汉默科技。

  也许知道了,也许她那时就明白了。「我会在楼下等你。」

  ***************

  警卫让他通过大门时,她在大楼前面等他。她穿的又是长窄裙,那意味着她不可能靠自己爬进他的货卡。他下车绕过去替她打开车门。她用焦虑的眼神端详他的表情。他知道他此刻摆出的是毫无表情的警察面孔,但她的脸上突然血色尽失。

  他握住她的纤腰,把她扶进货卡里,然后绕回去坐进驾驶座。

  一滴眼泪滚落晓蔷的面颊。「告诉我。」她硬咽地说。

  他叹口气,然后伸手把她拉进怀里。「非常遗憾。」他在她耳边说。

  她揪住他的衬衫前襟。他可以感觉到她在颤抖,于是更加用力抱住她。

  「她死了,对不对?」她颤声低语,那句话不是在问他。

  她知道了。

  晓蔷哭得眼睛都肿了。山姆只是坐在车里抱着她让她尽情发泄。等她稍微恢复自制时,他间:「吃得下东西吗?」

  她摇头。「吃不下。」她硬咽道。「我必须告诉露娜和蒂洁——」

  「还不要,宝贝。妳一告诉她们,全大楼的人都会知道,接着就会有人打电话给报社、电台或电视台,然后所有的新闻节目都会大肆报导。她的亲人还没有接到通知,不需要让他们用那种方式得知噩耗。」

  「她没有多少亲人。」晓蔷从皮包里掏出面纸擦拭泪水和拧鼻涕。「她有个妹妹在密西根州的萨吉诺市,好象还有一个年迈的阿姨和姨丈在佛罗里达州。我只听她提起过这几个亲人。」

  「知不知道她的妹妹叫什么名字?」

  「雪茹。姓什么就不知道了。」

  「她家的电话簿里也许有。我会叫他们找萨吉诺市的雪茹。」他打行动电话把玛茜有个妹妹的事告诉跟他通电话的人。

  「我要回家。」晓蔷凝视着前方说。她把手伸向门把,但山姆握住她的手臂阻止她。

  「妳现在不能开车。」他说。「如果妳想要回家,我送妳回去。」

  「但是我的车——」

  「不会跑掉的人,停放在这里很安全。如果妳必须去什么地方,我会开车送妳去。」

  「但你可能得离开。」

  「我会处理的。」他说。「妳不能开车。」

  如果情绪不是这么激动,她就会跟他争辩,但泪水再度盈眶,她知道自己无法开车。她也无法回到公司里;她现在无法面对任何人,无法镇定地应付那些无法避免的询问。「我必须让办公室的人知道我要回家了。」她说。

  「妳能够应付吗?还是要我替妳处理?」

  「我自己来就行了。」她的声音在颤抖。「只不过……不是现在。」

  「好吧!系好安全带。」

  她顺从地系好安全带,呆坐着等山姆把车驶上公路。他一言不发地开着车。没有打扰她努力接受玛茜身亡的悲痛。

  「你——你们认为是大顿做的,对不对?」

  「他会受到盘问。」山姆不带感情地说。在这个阶段,大顿会是头号嫌疑犯,但这需要证据的支持,因为真相有可能与统计数字背道而驰。谁知道呢?警方说不定会发现狄玛茜一直在跟别的男人来往。

  晓蔷又开始哭泣。她双手掩面,弓身驼背,肩膀颤动。「真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她哽咽道,暗忖有几百万人在危机中说过同样的话。

  「我知道,宝贝。」

  他真的知道,她心想。身为刑警,他可能见过太多这种事。

  「她是怎么——我是说发生了什么事?」

  山姆犹豫着,不愿告诉她玛茜遭到锤击和刺砍。他不知真正的死因,没有看到命案现场,所以不知道她是死于头部创伤或刀伤。

  「我只知道她被刺了几刀,」最后他说。「但不知道死亡的时间和其它的细节。」他说的是实话,但离完整的真相还很远。

  「被刺了几刀。」晓蔷重复,闭上眼睛。

  「不要。」他说。

  她睁开眼睛,用询问的眼神望向他。

  「妳企图想象现场的情形,她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会不会痛。」他说,语气稍嫌严厉。「不要去想。」

  他希望晓蔷把悲伤和愤怒转移到他身上,但她只是深吸口气,然后点点头。「我尽力,但是我要怎样才能不去想?」

  「只去想她就好。」他说,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去想玛茜。那是哀悼的过程之一。

  晓蔷张口欲言,但泪水使她硬咽,最后她只是猝然点个头。在回家的一路上,她都没有再说话。」

  穿过车道回她家时,晓蔷觉得自己好象突然老了十岁。山姆跟上来,用手臂环住她,扶她爬上厨房门阶。「布布」摇着尾巴,瞄瞄叫着迎上前来,好象在问她为什么这么早回家。她弯腰抓抓牠的耳后,从牠温暖的身体和柔软的皮毛里得到安慰。

  她把皮包放在桌上,坐进其中一张厨房椅子里,把「布布」抱到大腿上,一边抚摸牠,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山姆低声与巡佐通电话。她努力不去想玛茜,而是去想露娜和蒂洁;她们迟迟没有玛茜的消息,现在一定十分焦虑。她希望警方很快联络到玛茜的妹妹,因为当她打电话到公司请假时,露娜和蒂洁一定会知道出事了。如果她们打电话来问,她不知道该对她们说什么,甚或有没有办法跟她们说话。

  山姆把一杯茶放在她面前。「喝吧!」他说。「妳的水快漏光了。」

  不可思议的是,那竟然换来一个颤抖的微笑。他亲吻她的头顶,带着他的那杯茶在她身旁坐下。

  她放下「布布」,吸吸鼻涕,擦擦眼泪。「你到底在警局跟大家说了我什么?」她没话找话地问。

  他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但在那张粗犷的脸上实在不像。

  「没什么。只说如果妳打电话来,告诉妳如何联络我。其实我早该想到给你我的呼叫器号码。」

  「试得好。」她说。

  「没有成功?」

  「没有。」

  「好吧,我告诉他们妳像水手一样满口粗话……」

  「我才没有!」

  「还说妳有洛矶山东侧最迷人的屁股,如果妳打电话来,立刻跟我联络,因为我一直想把妳弄上床,妳有可能是打电话来说可以的。」

  他想要鼓舞她,她心想,她感觉到她的下颚在颤抖。「很动听。」她费力地说,然后又哭了起来。她交抱双臂,身体前后摇晃。这波泪水来得猛却去得快,好象这种痛苦在时间上一长,她就会无法承受。

  山姆把她抱到他的大腿上,把她的头按在他的肩上。「我告诉他们妳很特别。」他喃喃道。「如果妳打电话来,无论我在哪里或在做什么,我都想跟妳说话。」

  那可能也是骗她的,她心想,但这个谎言跟刚才那个一样窝心。她咽下喉中的硬块。「即使你是在做专案小组的事?」

  他犹豫一下。「那时也许不会。」

  她哭得头痛了。她很想叫他现在跟她做爱,但终究没有开口。她虽然需要肌肤之亲作为生命的确认,但总觉得他们的第一次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发生。因此她只是把脸贴着他的脖子,让他温暖的男性气息带给她些许安慰。

  「专案小组到底是做什么的?」

  「视情况而定。专案小组成立的原因各有不同。」

  「你的专案小组都做些什么?」

  「那是一个专门处理暴力犯罪的专案小组,专门从事暴力罪犯的逮捕。」

  她不喜欢那句话的言外之意。她比较喜欢想象他问问题,在小笔记本上写字;简言之,侦查。逮捕暴力罪犯听起来像是他要破门而入,面对很可能会朝他开枪的坏人。

  「我想要问你一些那方面的问题,」她说,抬头对他皱眉。「但不是现在。」

  他如释重负地吐出口大气。

  他搂着她让她打电话到公司请假。她努力保持平稳的语气,但温旭甫不在,她不得不请琦琦转告。琦琦问了她一大堆问题,还告诉她露娜和蒂洁打了好几次电话来找她。

  「我会打给她们。」晓蔷说,挂断电话后又难过地把脸埋在山姆的肩上。「我得躲她们多久?」

  「至少等到她们下班。我会打电话问斯高镇巡佐联络到她的妹妹没有。妳不要接电话就是了;有事找我的人会打我的呼叫器或行动电话。」

  她站起来到卧室洗脸。镜子里的她哭得眼红脸肿,但她没有心情在乎她看起来是不是糟透了。她疲惫地换上运动衫和牛仔裤,吞下两颗阿司匹林来抑制头痛。

  山姆来察看她的状况时,她正坐在床沿上发呆。他走到床边在她身旁坐下。「妳看起来很累,为什么不小睡一下?」

  她确实很累,但不认为自己睡得着。

  「至少躺一躺。」他说,看到她脸上的疑虑。「别担心,如果妳当真睡着,我会在得知任何消息时立刻叫醒妳。」

  「以童子军名誉担保吗?」

  「童子军名誉担保。」

  「你当过童子军吗?」

  「当然没有。我闯祸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去当童子军。」

  他的体贴使她想要用力拥抱他,但最后她只是吻他一下。「谢谢你,山姆。今天要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妳总会有办法应付的。」他说,热情地回吻她一下。「睡得着就睡一下。」他悄悄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她躺下来,闭上刺痛的双眼。阿司匹林慢慢生效,等她睁开眼睛时,下午已经过了一大半。她看看时钟,吃惊地发现已经过了三个小时。她终究还是睡着了。

  她拿了两块消除疲劳和浮肿的眼贴盖在眼皮上,然后躺回床上又休息了一会儿。等她坐起来拿掉眼贴时,浮肿明显地减轻了。刷牙梳头后,她信步走进客厅,发现山姆在看电视,「布布」在他大腿上睡觉。

  「有什么消息吗?」

  他现在知道的细节比三个小时前多了很多,但没有一个细节是他想让她知道的。「玛茜的妹妹被告知了,新闻界现在知道了玛茜的身分。晚间新闻可能会报。」

  悲伤浮上她的脸。「露娜和蒂洁呢?」

  「我在妳睡着后把妳的电话关掉了,但她们有留言在妳的录音机里。」

  她再度察看时间。「她们这会儿正在下班回家的途中,我等一下再打给她们。我不愿她们从电视上得知噩耗。」

  话声刚落就有两辆车驶进她的车道:露娜的雪佛兰和蒂洁的别克。晓蔷闭一下眼睛,为接下来的几分钟做好心理准备,然后赤脚走到前阳台去迎接她们。山姆跟在她后面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蒂洁半吼着问,标致的脸蛋上充满焦虑。「我们找不到玛茜,妳突然请假又不接电话。真要命,晓蔷……」

  晓蔷感到她的脸开始变形。她伸手捣住嘴巴,强忍住使她胸口紧缩的啜泣。

  露娜宴然止步,泪水涌上她的眼眶。「晓蔷?」她颤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晓蔷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控制住自己。「玛玛茜出事了。」

  蒂洁在离门阶一呎处停下。她双手握拳,在问话时已经开始哭泣。「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受了伤?」

  晓蔷摇头。「不是。她——她死了。遭人杀害。」

  露娜和蒂洁冲向她,三个人抱在一起为永远失去心爱的好朋友而痛哭流涕。

  ***************

  科林坐在电视机前面,前后摇晃着身子,等待又等待。三天来他没有错过任何一个新闻报导,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他觉得他快要爆炸了。他想要全世界知道四个臭姨子中的第一个死了。

  但他不知道她是否就是他要找的那一个,他不知道她是甲乙丙丁中的哪一个。他希望她是丙。说什么男人应该更加努力追求完美的就是丙。真正非死不可的是丙。

  但他要怎样才能确定?他打过电话给她们四个,但其中一个从来不接电话,另外三个什么都不肯告诉他。

  但现在他不必担心其中的一个了死了一个,还剩三个。

  有了!新闻播报员满脸严肃地说:「斯高镇发生骇人听闻的凶杀案,夺走底特律地区最新名人的性命。稍后有更详尽的报导。」

  终于!他松了口大气。现在所有的人都会知道她们不该嘲笑妈妈的完美小男人。

  科林前后摇晃着身体,唱歌似地喃喃自语着:「死了一个,还剩三个。死了一个,还剩三个……」

  找到邱大顿并没有花很多时间。几个问题就打听出他最常光顾的酒吧,在那里又打听到他几个朋友的名字,然后从他朋友口中听到:「大顿,呃,他和他的老女人,呃,吵翻了,听说他正借住在维多家。」

  「这个维多姓什么?」彭若杰警探非常和气地问,但即使是非当和气,他的问话听来仍然像恐吓,因为彭警探身高一百八十公分,体重一百一十公斤,颈围十七吋,说话的声音像牛蛙,脸上的表情像要杀人。他改变不了他的声音,不在乎他的体重及他的表情。整体而言,他看了就令人害怕。

  「呃,姓柏。柏维多。」

  「知道维多住哪里吗?」

  「市区,老兄。」

  于是斯高镇警探联络底特律市警局,邱大顿就这样遭到拘留盘问。

  彭警探坐下来跟他谈话时,邱大顿的情绪恶劣。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全身都是酒味,所以他的情绪恶劣有可能是宿醉的结果。

  「邱先生,」彭警探客气地说,但邱大顿还是瑟缩了一下。「你最后一次见到狄玛茜小姐是什么时候?」

  邱大顿猛地抬起头,那个动作似乎令他后悔。等他能够说话时,他愠怒地说「星期四晚上。」

  「星期四?你确定吗?」

  「确定,怎么了?她说我偷东西吗?我走的时候她也在,如果她说我偷她的东西,那么是她说谎。」

  彭警探没有响应那句话。相反地,他问:「星期四晚上之后,你都在什么地方?」

  「牢里。」邱大顿说,语气比先前更加愠怒。

  彭警探往后靠在椅背上,但除此之外都没有流露出他的惊讶。「哪里的牢里?」

  「底特律。」

  「什么时候被捕?」

  「星期四晚上。」

  「什么时候获释?」

  「昨天下午。」

  「这么说来,你在底特律市警局作客了三天。」

  邱大顿嘲弄地笑了一声。「作客。是啊!」

  「什么罪名?」

  「酒醉驾车,他们还说我拒捕。」

  这些都可以轻易求证。彭警探问邱大顿要不要喝咖啡,邱大顿的拒绝并不令他意外。留下嫌犯独自在侦讯室里,彭警探到外面打电话给底特律市警局。

  邱大顿说的都是实话。从星期四晚上十一点三十四分到星期天下午三点四十一分,邱大顿都在底特律市警局的拘留所里。

  这样的不在场证明很难驳倒。

  狄小姐最后一次被人看见她还活着,是在星期五晚上她和她那三个朋友离开「厄尼小馆」。根据尸体的状况和尸僵的程度研判,狄小姐遇害的时间是在星期五深夜到星期六早晨之间。

  但凶手不是邱大顿。

  这个简单的事卖给彭警探带来一个比他预料中难解的谜题。如果人不是邱大顿杀的,那么凶手是谁?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查出狄小姐有其它的情人,没有因她拒绝离开旧爱而恼羞成怒的新欢。由于她和邱大顿的关系星期四晚上才破裂,所以那个推论原本就站不住脚。

  但攻击是非常人身的攻击,特征是愤怒,过度毁伤和企图抹灭受害者的身分。刀伤是死后造成的;凶手用榔头把她活活打死后仍然气愤难消,所以又动了刀子。伤口流出的血非常少,由此可见,她被刺时心脏已经停止跳动。性侵害也是死后发生的。

  门窗没有遭到破坏的迹象,由此可见狄小姐认识凶手,可能还开门让他进入屋内。在排除邱大顿涉案的可能性之后,彭警探的调查又回到原点。

  他必须回头从她星期五晚上的行踪开始调查起。她在离开「厄尼小馆」后去了哪里?是不是去了一两、家酒吧,也许钓上某个男人而把他带回家?

  他回到侦讯室时若有所思地锁着眉头。邱大顿闭着眼睛,斜倚在椅子上。他在彭警探进入房间时,睁开眼睛坐直身子。

  「谢谢你的合作。」彭警探客气地说。「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安排人载你一程。」

  「就这样?你想问我的就只有这些?这是怎么回事?」

  彭警探犹豫不决。他最不喜欢做的就是告知死亡的噩耗。他记得一九六八年有位陆军牧师到他家告诉他母亲,她的丈夫不会从越南回来了。那个悲励的记忆一直刻在他的心版上。

  但是,这件事给邱大顿带来不少麻烦,给他一个交代也是应该的。「狄小姐在她家里遭到攻击——」

  「玛茜?」邱大顿猛地坐直,突然警觉起来,整个人的态度都变了。「她受伤了吗?她没事吧?」

  彭警探再度犹豫,洞悉他人的情感令他感到不自在。「很遗憾。」他尽可能轻柔地说,知道这个消息造成的打击会比他原先预料中更大。「狄小姐没有存活下来。」

  「没有……你是说她……她死了?」

  「非常遗憾。」警探再度说。

  邱大顿惊愕地呆坐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始崩溃。他双手掩面地啜泣起来。

  ***************

  第二天七点不到,莎丽就出现在晓蔷家门口。「我想在妳上班前堵到妳。」她在晓蔷打开厨房门时说。

  「我今天不上班。」晓蔷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杯子,倒了一杯咖啡递给莎丽。这会儿又怎么了?她今天恐怕没有那个力气去应付姊姊的愤怒。

  莎丽把杯子放到桌上,伸出双臂拥抱晓蔷。「我看了晨间新闻才知道玛茜的事,我立刻赶了过来。妳还好吧?」

  晓蔷原以为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但热泪再度涌上眼眶。「我没事。」她说。虽然睡不着,吃不下和失魂落魄,但她还撑得住。玛茜的死固然令人悲励,但她知道她会熬过去的。时间会治愈伤痛虽然是陈腔滥调,却也是至理名言。

  莎丽端详妹妹苍白的面孔和红肿的双眼。「我带了黄瓜来。」她说。「坐下。」

  黄瓜?「为什么?」晓蔷小心翼翼地问。「妳要拿它做什么?」

  「当然是切片贴在妳的眼睛上,傻瓜。」莎丽恼怒地说。她跟晓蔷说话时经常都是那种语气。「那样可以消肿。」

  「我有眼贴。」

  「黄瓜比较好。坐下。」

  晓蔷因为很累,所以坐了下来。莎丽从背袋里拿出一大条黄瓜,把它清洗干净,然后四下张望。

  「妳的刀放在哪里?」

  「不知道。其中一个抽屉里。」

  「妳不知道妳的刀放在哪里?」

  「拜托,我搬来还不到一个月。妳和艾洛搬家后花了多久才把所有的东西整理好?」

  「嗯,让我想想,我们八年前搬的家,所以是花了……八年。」莎丽幽默地说,开始有条不紊地依序开关橱柜抽屉。

  有人用力敲了一下厨房门,晓蔷还来不及站起来,门就被推开了。山姆走进厨房。「我看到一辆陌生的汽车,过来确定一下不是记者在骚扰妳。」他对晓蔷说。昨晚几乎各大小媒体的记者都打电话来报到了。

  莎丽拿着巨大的黄瓜转过身来。「你是谁?」她直率地问。

  「她的警察邻居。」山姆盯着黄瓜说。「我是不是打扰了什么事?」

  她想要揍他,但没有那个力气。但他的出现还是令她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些。「她要把它贴在我的眼睛上。」

  他斜况她一眼,表情好象在说「妳一定是在开玩笑」。「会滚下来的。」

  她铁定要揍他。改天。「黄瓜片。」

  他的表情变成狐疑,好象在说「这我倒要看看」。他走向橱柜,拿出一个杯子,替自己倒了一些咖啡。他靠在橱柜上,交叉双腿地等待着。

  莎丽转身面对晓蔷,表情不只是困惑而已。「他是什么人?」她问。

  「我的邻居。」晓蔷说。「莎丽,这位是唐山姆。山姆,这位是我的姊姊莎丽。」

  他伸出手。「幸会。」

  莎丽跟他握手,但握得很勉强。她转身继续找寻刀子。「妳搬来才三个星期,已经有一个邻居大剌剌地走进来,而且知道妳的咖啡杯放在哪里?」

  「我是警探。」山姆咧嘴而笑地告诉她。「把东西找出来是我的工作。」

  莎丽对他露出一个维多利亚女王的笑容,意思是说「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晓蔷想要站起来拥抱山姆,只因为他使她的心情好多了。昨天如果没有他替她挡掉那些电话,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当山姆叫人别再打电话来时,他的语气会使人不得不留意。

  但他今天不会当她的挡箭牌。他穿著浅褐色长裤和白衬衫,警徽夹在腰带上,手枪插在右腰背的枪套里,一副准备要去上班的打扮。莎丽不断打量着他,好象他是某种稀有的外来生物,只把一半的注意力放在找寻刀子上。

  但她最后还是开对了抽屉,翻出一把水果刀。

  「喔,」晓蔷略感兴趣地说。「原来它们在那里。」

  莎丽转身面对山姆,一手握着刀,一手拿着黄瓜。「你们上床了吗?」她用充满敌意的语气问。

  「莎丽!」晓蔷大叫。

  「还没有。」山姆胸有成竹地说。

  厨房陷入一片寂静。莎丽开始用水果刀削黄瓜皮,刀法短促有力。

  「妳们两个看起来不像姊妹。」山姆观察道,好象刚刚使谈话嘎然而止的人不是他。

  类似的评论她们听了一辈子了。「莎丽的体型像爸爸,但头发和眼珠的颜色像妈妈;我的体型像妈妈,但头发和眼珠的颜色像爸爸。」晓蔷机械式地解释。莎丽比晓蔷高了将近十五公分,长得又高又瘦,一头金发虽然是染出来的,但很配她淡褐色的眼珠。

  「妳今天会在这里陪她吗?」山姆问莎丽。

  「我不需要人陪。」晓蔷说。

  「会。」莎丽回答。

  「管一下闲事,别让记者接近她,好吗?」

  「我不需要人陪。」晓蔷重复。

  「好的。」莎丽对山姆说。

  「好极了。」晓蔷说。「这里是我家,我说话却没人理。」

  莎丽切下两片黄瓜。「下巴抬高,眼睛闭上。」

  晓蔷抬头、闭眼。「我还以为我应该躺下来接受治疗。」

  「来不及了。」莎丽把黄瓜片贴在晓蔷酸痛的眼皮上。

  啊,湿湿凉凉的真舒服。在玛茜的葬礼结束前,她可能会需要一整个购物袋的黄瓜,晓蔷心想,不由得悲从中来。她感激山姆和莎丽刚才使她暂时忘记了悲伤。

  「负责侦办此案的警探打电话给我。」山姆说。「玛茜的男友大顿从星期四晚上到星期天下午都在底特律的监狱里。他的嫌疑已经被排除了。」

  「那么是陌生人闯进她家,杀了她?」晓蔷问,拿掉黄瓜片,低头望向他。

  「无论是谁,门窗都没有遭到破坏的迹象。」

  她已经在早晨的报纸上看到那个了。「你没有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对不对?」

  他耸耸肩。「警察向来是知道的比说的多。」

  她可以从他的警察表情中看出他不打算透露任何细节。她努力不去想象那些细节可能是什么。

  他喝完咖啡,把杯子冲干净后倒放在滴水架上。他弯腰给她一个温暖而短促的吻。「妳有我的呼叫器和行动电话号码,需要我就打给我。」

  「我没事。」她告诉他,不是在逞强。「对了,玛茜的妹抹在沃伦市吗?」

  他摇头。「她回萨吉诺市了,她留下来也无事可做。屋子仍然被警戒线封锁着,凶杀案需要解剖尸体。验尸工作何时会完成要视法医的工作量而定。葬礼最快也要到这个周末才有可能举行

  玛茜的尸体躺在冷冰冰的验尸桌上好几天,是她不愿去想的另一个细节。

  「那么我明天会去上班。如果她的妹妹愿意,我想要帮忙处理玛茜的后事,但我猜目前还帮不上忙。」

  「是的。」他再度亲吻她,然后举起她的双手,把仍然拿在她手里的黄瓜片放回她的眼皮上。「继续贴着。妳看起来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哦,谢了。」她挖苦道,听到他在离开时呵呵低笑。

  厨房再度陷入一片寂静,然后莎丽说:「他不一样。」

  意思是跟晓蔷的三个前任未婚夫不一样。不是在开玩笑。「对。」晓蔷说。

  「这件事看来颇认真的。妳认识他的时间并不长。」

  莎丽可能把晓蔷住在这里的三个星期全部算了进去。如果知道在头两个星期里,晓蔷以为山姆不是酒鬼就是毒贩,莎丽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我不知道这有多认真。」她撒谎道。「我不想仓促行事。」就她而言,她不可能更认真了。她爱上了那个大混蛋。但他对她的感觉到底如何仍有待商榷。

  「那就好。」莎丽说。「妳一定不想四度取消婚约。」

  莎丽大可不必揭人疮疤,但圆滑得体向来不是她的长处。话虽如此,晓蔷却不曾怀疑过姊姊对她的爱,所以也不曾把那些伤人的话放在心上。

  电话铃响了。晓蔷取下黄瓜片,和莎丽同时伸手去拿无线电话的手机。「山姆说电话归我接。」莎丽说,好象打电话来的人能够听到她的话。

  铃。

  「妳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命于一个妳警告我要提防的人?」晓蔷挖苦地间。

  铃。

  「我没有警告」

  铃。

  知道她们可以这样妳一言我一句地吵上半个小时仍没完没了,晓蔷在录音机敢动前按下免持听筒键。「喂?」

  「妳是哪一个?」

  「什么?」她吃惊地问。

  「妳是哪一个?」

  她切断电话,放下话筒,眉头皱了起来。

  「谁打来的?」莎丽问。

  「一个怪人。自从清单传开后,玛茜、蒂洁和露娜都接到过这种电话。」她在提到玛茜时硬咽了一下。「都是同一个人打的,说的都是同样的话。」

  「有没有跟电话公司报告说妳们接到猥亵电话?」

  「那些电话并不猥亵。他只是用很诡异的轻声细语问:「妳是哪一个?」我猜是个男的打来的,但那样轻声细语时很不容易分辨是男是女。」

  莎丽翻个白眼。「怪人为了清单的事打电话来?一定是男的。艾洛说他的男同事都对清单的某些部分很不爽。我敢打赌妳一定猜得出他们不喜欢的是哪些部分。」

  「跟他们的器官有关的那些部分吗?」好象她非猜不可。

  「男人真是好猜,对不对?」莎丽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开关抽屉。

  「妳在做什么?」

  「找出每样东西在哪里,省得我开始煮东西时,还得东翻西找。」

  「妳要煮东西?煮什么?」晓蔷怀疑莎丽是不是把她全家人的晚餐材料都带来了。毕竟她从背包中掏出一条黄瓜来,天知道里面还有什么。一整只鸡,也许?

  「早餐。」莎丽说。「我们两个的。而且妳非吃不可。」

  昨天没吃午餐和晚餐,晓蔷这会儿其实还真的有点饥肠辘辘。莎丽是不是认为她疯了?她绝不会跟食物过不去的。「我尽量。」她温顺地说,把黄瓜片贴回眼睛上,让姊姊跑来跑去地忙着准备煎饼。

  ***************

  科林坐在椅子上瞪着电话,感到失望像一波波巨浪向他扑来。她也不说。至少她没有像另外三个那样骂他。他原本以为她会,而且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有张口无遮拦的大嘴巴,就像妈妈说的那样。他不喜欢她在公司里的说话方式,动不动就是满口粗话。妈妈绝不会喜欢她的。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杀死第一个臭婊子带给他意料之外的狂喜,但他在事后却感到害怕。万一让妈妈知道他乐在其中,她会怎么样?他一直很怕她会发现他偷偷地以受她处罚为乐。

  但是杀人……噢,杀人。他闭上眼睛,前后摇晃着身体,让当时的情景浮现脑海。被榔头击中前的那一瞬间,那个婊子眼中的震惊;榔头打在她头上和脸上的那一声声闷响:在血管中奔流的狂喜和力量感。他是那么强壮和无所不能,她完全无法阻止他。泪水涌上他的眼眶,因为他是那么陶醉,但现在全都结束了。

  自从杀死妈妈那天之后,他就不曾如此陶醉在任何事情里。

  不,不要去想那件事。他们说他不应该去想那件事。但他们说他应该吃药,结果吃药使他消失,所以他们说错了,对不对?也许他应该去想妈妈。

  他走进浴室照镜子。是的,他还在。

  他从那个婊子家带走了一条唇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做。在她死后,他在她的屋子里逛来逛去,察看她的东西。进浴室照镜子时,他注意到散布在浴室每个平面上的大量化妆品。臭婊子对美化自己真的是深信不疑,对不对?她不会再需要这个了,他心想,把那条唇膏放进口袋里。从那天起,它就就一直在他的镜台上。

  他打开唇膏的盖子,扭转底部,深红色的唇膏伸了出来,像狗的生殖器。他知道狗的生殖器是什么样子,因为他曾经——不,不要去想那个。

  他倾身向前,小心翼翼地把嘴唇涂成鲜红色。他挺直腰,凝视镜子里的自己。他露出笑容,咧开红色的嘴唇、露出白色的牙齿,然后说:「妳好,妈妈。」

  ***************

  第二天早晨进办公室时,晓蔷有种匪夷所思的感觉。玛茜的死对她的世界造成莫大的改变,但对汉默科技的大部分员工却没有任何影响。当然啦,蒂洁和露娜悲痛不已,会计部的人哀伤震惊,但她在走廊上遇到的人不是只字未提,就是说些「是啊,我听说了。真可怕,是不是?」这类的话。

  蒂洁和露娜昨天也没有上班。她们在早晨八点多来到她家,眼睛跟她一样又红又肿。莎丽又切了几片黄瓜,然后开始做更多的煎饼。

  莎丽没有见过玛茜,但愿意听她们谈玛茜的事,而且一谈就是一整天。她们哭了很久,笑了一会儿,浪费了许多时间猜测案情。她们也知道她们不可能猜中真相,但谈论对她们很有帮助。玛茜的死太令人意外,只有不断地谈论才能使她们逐渐接受失去她的事实。

  难得的是,她不是最早到的人。温旭甫已经来了,他立刻叫她进他的办公室。

  晓蔷叹口气。她也许是薪资部主任,但不幸的是,这个职位没有权力,只有责任。星期一早退和星期二请假使薪资部人手不足。温先生一定很紧张,担心其它人能否及时把每件事做完;没有按时领到薪水很容易使人变得不可理喻。

  「我想要告诉妳,我对妳朋友的事深感遗憾。」温先生说。「发生这种事实在可怕。」

  晓蔷原本以为她是进来挨骂的,没想到他竟然展现出令人意外的同情。她发过誓今天上班时绝不掉眼泪,但他的话差点使她心防崩溃。她眨眼忍回泪水。「谢谢。」她说。「确实很可怕。我想要为星期一中午早退道歉——」

  他摇头。「我了解。我们加了两个小时的班,但没有人有怨言。葬礼什么时候举行?」

  「还没有决定。验尸——」

  「哦,是的,那当然。日期决定之后请通知我,公司有许多人想要参加。」

  晓蔷点头答应,然后逃回她的办公桌,埋首在工作中。

  她知道今天不会好过,但没料到会那么难过。琦琦和部门的其它人都觉得必须向她表达同情之意,那使她差点又哭了起来。她没有带黄瓜来上班,所以不得不整天跟泪水对抗。

  蒂洁和露娜不约而同地在午餐时间来找她。「『铁道披萨』吗?」蒂洁问,然后开车载她们去离公司不远的餐厅。

  她们点的鲜蔬菜披萨送来时,晓蔷才想到她还没有把昨天早晨接到怪电话的事告诉她们。「我终于接到一通『妳是哪一个』的怪电话了。」她说。

  「是不是令妳毛骨悚然?」露娜兴味索然地咬一口披萨,漂亮的脸蛋好象在两天里老了十岁。「我们其它人至少都接到了两通,我很惊讶他这么久才找上妳。」

  「我的录音机里有许多通不请话就挂断的电话,但我还以为是记者打来的。」

  「也有可能。」蒂洁揉揉额头。「我的头好痛。我昨天晚上哭了一整夜,嘉朗——」

  晓蔷猛地抬起头来。「对了,嘉朗的情况怎样?他还住在汽车旅馆吗?」

  「没有。星期一噩耗传来时他在上班,但他打过几次电话留言给我,他昨晚回家来了。我猜事情依然悬而未决。玛茜出事后,我一直没有心情跟他长谈。他很安静,但也很……体贴。也许他希望我会忘记。」她狠狠咬一口披萨。

  「我看是不大可能的。」晓蔷挖苦道,露娜则微笑。

  「这辈子都不可能。」蒂洁说。「但让我们谈点有趣的事,比方说山姆。」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淘气。「真不敢相信妳竟然会以为那个性感猛男是毒贩、酒鬼。」

  晓蔷发现她今天也笑得出来了。「我能说什么呢?他梳洗整齐了。妳们应该看看他衣衫槛褛、不刮胡子、心情恶劣时的样子。」

  「那对眼睛……会勾魂啊!」露娜用手煽风。「还有那结实、宽厚的肩膀,如果妳没有注意到。」

  晓蔷忍着没说山姆的全身上下她都注意到了,她们不需要知道厨房窗户那件事。想来奇怪,在她以为山姆是混蛋酒鬼时,她几乎天天说她和他的火爆接触来娱乐她们,但在他们之间起了微妙的变化后,她就不再谈他了。

  「他想要把妳弄上床,」蒂洁补充。「我猜的准没错。」

  「也许吧!」晓蔷模糊地说。她不想谈她有多么想跟他上床,或他们差一点就上床了。

  「这还需要妳猜吗?」露娜挖苦地对蒂洁说。「他都明讲了。」

  蒂洁笑了。「说的也是。他一点也不害羞,对不对?」

  对,害羞绝不能拿来形容唐山姆。自以为是、骄傲自负、聪明性感、细心体贴,用这些字眼来形容他才贴切。谢天谢地,他全身没有半个害羞细胞。

  蒂洁的行动电话响了。「可能是嘉朗。」她叹口气,从皮包里拿出手机,按下通话键。「喂?」

  晓蔷看到蒂洁的脸变红。「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号码?」她厉声道,按下结束通话键。「混蛋!」她咕脓着把手机放回皮包里。

  「我猜不是嘉朗。」晓蔷说。

  「是那个讨厌鬼。」蒂洁气得声音发抖。「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我的行动电话号码的,因为我很少告诉别人。」

  「也许是从电话公司那里查到的?」露娜猜测。

  「电话是登记在嘉朗名下,所以他怎么会知道带这支电话的人是我?」

  「他说了什么?」晓蔷问。

  「先是照旧问:『妳是哪一个?』然后说:『玛茜。』就只有她的名字。有够变态。」

  晓蔷放下她的披萨。她突然感到全身发冷,颈背寒毛直立。天啊!万一这些怪电话跟玛茜的死有关呢?这个猜测也许有点牵强,但也不无可能。也许有某个疯子因清单的事而把她们恨之入骨,现在他要一个一个地收拾她们——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费力,蒂洁和露娜都在瞪着她看。「妳怎么了?」露娜警觉地问。

  「我刚刚想到一个非常恐怖的可能性。」晓蔷轻声说。「万一杀害玛茜的凶手是他呢?万一他要杀的是我们全部呢?」

  她们两人的脸上出现相同的震惊表情。「不可能。」露娜立刻排斥。

  「为什么?」

  「因为那样太疯狂了,那种事不会发生的。也许会发生在名人身上,但不会发生在正常人身上。」

  「玛茜遭到杀害。」晓蔷说,仍然无法放大音量。「那样正常吗?」她打个哆嗦。「打到家里的怪电话我认为没什么,但妳说的没错,蒂洁,他怎么会有妳的行动电话号码?我相信一定有办法查得出来,但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查。我们被跟踪了吗?」

  她们两个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这下我可害怕了。」露娜在片刻后说。「妳一个人住,我一个人住,嘉朗要到半夜才回家,玛茜当时也是一个人。」

  「但是他怎么会知道?」蒂洁间。「直到出事的前一晚,大顿都跟她住在一起。」

  她的话加深了晓蔷的不祥预感。「报上登说门窗没有遭到破坏的迹象。我听到山姆请电话。他们原本以为凶手是大顿,因为他是她的男朋友,他有她家的钥匙,但事实证明大顿没有嫌疑,所以他们认为凶手是玛茜认识的另一个人。她开门让他进去,他把她杀害。」她咽口唾液。「凶手是我们四个都认识的人。」

  「我的天啊!」露娜用双手捣住嘴巴,双眼惊骇地圆睁着。

  蒂洁手中的披萨掉落在盘子上,她的脸色煞白,突然也害怕起来。她试着颤声笑了笑。「我们在自己吓自己,就像小孩子围在营火边说鬼故事。」

  「很好,害怕会使我们更加小心。我一回办公室就打电话给山姆——」

  蒂洁从皮包里拿出行动电话。「拿去。」她把它递给坐在桌子对面的晓蔷。「现在就打给他。」

  晓蔷从皮包里翻出写着他两个号码的纸条。她用颤抖的手先试他的行动电话。电话接通了,铃声响了一下、两下、三下——

  「唐山姆。」

  她用双手抓着小小的手机。「我是晓蔷。山姆,我们很害怕。自从清单传开后,我们都接到怪电话,但我一直没有提起,因为它们不是在恐吓或诸如此类的,他只是问我们是哪一个,你知道的,甲乙丙丁中的哪一个。但他刚刚打了蒂洁的行动电话,还说了玛茜的名字。他怎么会知道蒂洁的号码?那支电话是用她丈夫的名字登记的,所以他怎么会知道带那支电话的是蒂洁,而不是嘉朗?我听你说玛茜可能认识杀害她的凶手而开门让他进入屋内,打蒂洁行动电话的人一定认识她,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号码?我知道我听来歇斯底里,但我好怕,我希望你会告诉我,我是在胡思乱想——」

  「妳在哪里?」他平静地问。

  「『铁道披萨』。告诉我,我是在胡思乱想。」

  「我认为妳需要一个来电显示器。」他的语气仍然十分平静。「如果蒂洁和露娜没有,叫她们去买一个。今天就去。在上班时间打给电话公司启用来电显示功能,在下班回家途中去买来电显示器。」

  她深吸口气。「好的。来电显示器。」

  「妳有没有行动电话?露娜呢?」

  「我们都没有,只有蒂洁有。」

  「妳们两个都需要一支,随身携带着,以便在无法使用固网电话时有办法求救。我说的是随身携带,放在口袋里,而不是皮包或车子里。」

  「行动电话。知道了。」回家途中要去好几个地方,她心想。

  「他的声音听来有没有似曾相识的地方?」

  「没有,他轻声细语,像是大声的耳语。听起来很怪。」

  「能不能够辨认出任何背景声音?」

  她对蒂洁和露娜转述那个问题。她们摇头。「没有,什么背景声音都没有。」

  「好的。蒂洁和露娜住在哪里?」

  她报出她们的住址。蒂洁住在克莱蒙镇,露娜住在皇橡镇,两个镇都在底特律的北方。

  山姆咒骂一声。「皇橡镇在奥克兰郡。有两个郡的四个警局需要注意这件事。」

  「你应该告诉我我疯了。」她颤声说,但心里知道他不会。

  「玛茜死了,」他直率地说。「妳们四个都接到相同的怪电话。妳想要靠巧合来保住性命吗?」

  如此说来,她也许不是在胡思乱想。她深吸口气。「我们该怎么办?」

  「告诉蒂洁和露娜,在查出打这些电话的人是谁以前,除了家人以外,不要开门让任何人进她们家,不要上任何人的车,即使她们的车子拋锚、有人表示愿意载她们一程。把门窗锁好,如果她们的车库是自动门,务必确定没有人趁车库门升起时溜进去。」

  「要花多久才能找到这个家伙?」

  「视情况而定。如果他只是一个愚蠢的狗杂种,那么靠来电显示器就可以抓到他。如果不是,那么我们会在妳们的电话线上装追踪器。」

  「但如果他是一个愚蠢的狗——」她在说出那句粗话前及时住口。「如果他是一个愚蠢的那个,他怎么会知道蒂洁的行动电话号码?」

  「就像妳说的,他认识她。」

  ***************

  蒂洁把车停在公司前面,她们一起望向车窗外的汉默科技大楼。「也许是在这里工作的人。」晓蔷说。

  「几乎一定是。」露娜说。「某个以吓我们为乐的混蛋。」

  「山姆说我们不该靠巧合来保住性命。在真相大白前,我们应该假定打电话的那个家伙,和杀害玛茜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真不敢相信我们的同事中有人是杀人凶手。」蒂洁低声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混蛋,是的。看看卓班奈就知道,玛茜对他深恶痛绝。」

  「我们谁不是。」晓蔷皱着眉头说。「我们列出清单那天……记不记得玛茜告诉我们,柯德磊摸她屁股的事?是不是卓班奈对玛茜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

  「好象吧!」蒂洁说。「我不记得了。」

  「我记得。」露娜说。「班奈说如果知道玛茜有那么饥不择食,他早就大发慈悲地提供服务了。」

  「真是大混蛋,但我无法想象他会杀人。」蒂洁摇头道。

  「重点是,我们不知道,所以我们必须假设每个人都有嫌疑。等山姆查出打电话的那个人是谁,和他有没有不在场证明之后,我们才可以放松戒备。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提防每一个人。」

  晓蔷想要用力摇晃蒂洁;她好象就是无法明白她们可能也有生命危险。中午那通行动电话把怪电话的事提高到另一层次,她感到非常不安。

  她决定改变战术。「如果山姆认为我们应该格外小心,我会听他的话。他毕竟是警察,对这种事懂得比我们多。」

  「没错。」蒂洁说。「如果他担心,我们就该照他的话做。」

  晓蔷在心中翻个白眼。在第一次与山姆接触后,蒂洁、露娜,甚至是莎丽,都开始视他为上帝,把他的话奉为圭臬。但只要能使她们提高警觉,就算她们把他当成上帝本人也无所谓。

  她们一起走进公司,然后分别回到各自的部门。谨记山姆的交代,晓蔷打电话到电话公司申请来电号码显示,以及其它各项附加功能,包括指定转接在内。她想到能够把她的来电设定转接到,比方说山姆家,说不定哪天会派得上用场。

  ***************

  山姆打电话给彭警探。「若杰,直觉告诉我问题比我们想象中更大。」

  「此话怎讲?」

  「你知道狄玛茜是其中一位清单小姐吧?」

  「知道,那又怎样?只不过是给记者更多报导的材料罢了。」

  「四位小姐都接到同一个人打的电话。他问她们是哪一个。」

  「哪一个?」

  「对。你看过清单吧?」

  「还没有那份荣幸。不幸的是,我的老婆引述了其中一部分给我听。」

  「四个女人在清单的文章里只以甲乙丙丁来称呼。所以这家伙问她们是哪一个,好象那对他很重要似的。今天她们在吃午餐时,他打蒂洁的行动电话问那个老问题,然后说了狄玛茜的名字。没有恐吓威胁,只有她的名字。」

  「啊!」若杰说,那表示他在思考。

  「蒂洁的行动电话是用她丈夫的名字登记的,所以大部分的人都会以为带那支电话的人是他。这家伙不仅知道电话号码,还知道带那支电话的人是蒂洁。」

  「所以说,他不是认识那几位小姐,就是认识那个丈夫。」

  「哪个丈夫会把他老婆的行动电话号码告诉另一个男人?」

  「有道理。好吧,打电话的人认识那几位小姐。」

  「狄玛茜极可能认识凶手而开门让他进去,对不对?」

  「对,她的门上有窥孔,可以看到敲门的人是谁。」

  「打怪电话的那个家伙伪装他的声音,只用轻声细语。」

  「意思是说,如果他用正常的声音说话,她们很可能会认出他的声音。你认为凶手和打怪电话的是同一个人?」

  「如果不是,那就是天大的巧合。」

  「该死!」像大部分的警察一样,若杰不相信巧合。「这家伙在哪里认识她们四个的?她们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或诸如此类的吗?」

  「对,她们都在汉默科技公司工作。他可能也是那里的员工。」

  「而且有管道取得她们的个人资料,那应该使范围缩小了。」

  「汉默科技从事计算机技术的研发。那里有许多人都会知道如何取得个人资料。」

  「不会那么容易,对不对?」若杰疲倦地问。

  「直觉告诉我是清单的内容激怒了他,他要追杀其余的三个。」

  「天啊!你有可能是对的。知不知道她们的姓名和住址?」

  「游蒂洁,克莱蒙镇,丈夫叫游嘉朗。许露娜,皇橡镇,未婚,独居。」他告诉若杰她们的详细住址。「第三个叫白晓蔷,是我的隔壁邻居。她也是单身。」

  「啊。她是你的女朋友?」

  「对。」

  「所以你在跟其中一个清单小姐约会?老兄,那需要很大的胆量。」若杰放声而笑。

  「你不知道要多大。」山姆咧嘴而笑,想起晓蔷顽固的下巴、似有若无的酒窝和闪闪发亮的蓝眸。她对人生的态度是主动出击,而不是静观其变;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恼人、滑稽和犀利的人。他对她做了许多重大的计划,最即刻的就是把她弄上床。他绝不会让她发生任何事,即使他必须辞职和当她全天候的贴身保镳。

  「好吧,如果你说的对,至少我们有个起点。」若杰说,迅速言归正传。「汉默科技。我会开始设法取得员工的个人资料,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如果那些计算机怪胎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于公,我不知道我们能如何保护几位小姐的安全。你谈的是四个不同的警局——」

  「和两个不同的郡。我知道。」那些麻烦的行政作业使山姆想到就头痛。

  「于私,我们会想出办法来的。我们可以讨些人情,也许使几个家伙自愿担任守卫。几位小姐知道要提高警觉,对吗?」

  「她们今天要去买来电显示器和行动电话。如果他再打给她们之中的一个,我们说不定会走运。我还告诉她们,除了家人以外,不要开门让任何人进入,不要搭任何人的车。我不想让这个狗杂种有机会接近她们。」

第七章

  那天下午在公司里,晓蔷打量着她看到的每个男人,暗忖他是不是那个人。他们之中有一个可能是凶手令她感到难以置信。他们看来都是那么正常,至少跟计算机业的大部分人一样正常。其中一些是她认识和喜欢的,其中一些是她认识却不喜欢的,但他们没有一个看来像凶手。许多家伙,尤其是一楼和二楼的,她认得他们的面孔但不知道他们的名字。难道玛茜熟识他们之中的一个而开门让他进入她家吗?

  晓蔷想象着有个她认得的人深夜来敲她家的门说他的车子坏了时,她会怎么做。在今天以前,她很可能会毫不迟疑地开门,只是热心地想要助人。那个凶手永远地剥夺了她的那种信任和内在的安全感。她喜欢把自己想成聪明机警,不随便冒险,但她有多常在听到敲门声时,连问都不问一声就开门?如今想来真令她不寒而栗。

  她的前门没有窥孔。只有爬上沙发,拉开窗帘,把身体拚命往右倾,才有可能看到谁在她的门外。她的厨房门上半部是九小块普通的玻璃,很容易就可以打破:然后闯入者只需要把手伸进来打开门锁就行了。她没有警报系统,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如果她在家时有人闯进屋里,她充其量只能从窗户逃出去,如果她能把窗户打开。

  她需要做许多事才能再度在自己家里感到安全,她心想。

  为了赶完请假时堆积的工作,她比平时晚下班半小时。穿越停车场时,她注意到停车场里只剩几辆车,这才第一次发觉独自在这种时候下班有多么危险。她、蒂洁和露娜都应该随人群一起上下班,因为人多才安全。她甚至没有告诉她们她今天打算加班。

  此刻她有太多事情要想,有太多她以前不曾考虑到的潜在危险。

  「晓蔷!」

  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时,她意识到那个人可能叫了她至少两次。她转身察看,有点惊讶——是施苓雅快步走向她。

  「对不起。」晓蔷道歉,但纳闷苓雅为何叫住她。「我在想事情,没听到妳叫我。出了什么事吗?」

  苓雅停下来,优雅的手指在颤抖,脸上是局促不安的表情。「我只我想说的是,玛茜的事令人深感遗憾。葬礼什么时候举行?」

  「还不知道。」她没有力气再说明一次验尸的事。「后事是玛茜的妹妹在处理。」

  苓雅抽筋似地点个头。「请通知我,我想要参加。」

  「好的,没问题。」

  苓雅好象还想说什么,或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两种情况都很尴尬。最后她只是点个头,转身走向她的车,圆裙在小腿周围飘动。她今天的穿著特别糟糕,领口有小花边的浅紫色印花洋装看来像是在跳蚤市场出售的退货。但是苓雅的薪水不低——晓蔷知道确切的数字——她的衣服很可能是在百货公司买的。她只是对时尚毫无概念,对穿著毫无品味。

  「但我看人的眼光也好不到哪里去。」晓蔷喃喃自语地打开车门锁。因为被她认为最没有同情心和最不敏感的温旭甫和施苓雅,竟然特地告诉她,他们对玛茜的死深感遗憾。

  谨记山姆的交代,晓蔷开车到一家通讯行购买来电显示器,填了一大堆表格申请行动电话门号,然后不得不选一支手机。挑选令她头大:她要掀盖式的或非掀盖式的?她决定要非掀盖式的,心想,她在逃避疯狂凶手的追杀时,不会想被迫在拨号前花时间掀开盖子。

  接下来她必须决定要什么颜色。她立刻剔除基本的黑色。霓虹黄?那么显眼绝不会找不到放在哪里。蓝色很酷,蓝色的手机很少见。但再酷也比不上红色。

  选定红色的手机后,她必须等待设定。等她离开通讯行时,夏末的太阳几乎完全隐没,乌云从西南方涌来,她的肚子饿扁了。

  由于随着乌云吹来的凉风预示即将下雨,她在回家前还有两个地方要去,所以她到快餐店买了汉堡和可乐在车上吃。汉堡并不可口,但能填饱肚子就好。

  她的下一站是贩售和安装保全系统的公司。她在那里回答问题,挑选想要的系统,开了一张大额支票。安装排在下周六。

  「但那是十天后!」晓蔷皱着眉头说。

  那个粗壮汉子看看预约登记簿。「抱歉,但在那之前的时间都排满了。」

  她伸手抽回放在他面前的支票。「那我去别家问问看,抱歉浪费了你的时间。」

  「等一下,等一下。」他急忙说。「是不是很紧急?如果是,我们可以把时间挪前。妳应该早点说的。」

  「是很紧急。」她坚定地说。

  「好吧,让我看看。」他再次查看登记簿,抓抓头皮,用笔轻敲桌面,然后说:「既然很紧急,我可以把妳挤进这个星期六。」

  小心不露出得意的表情,她把支票放回他面前。「谢谢。」她真心地说。

  再下一站是建材行。那个地方很大,盖房子所需要的东西在那里都找得到,除了钱以外。她替前门买了一个标示着「安装容易」的窥孔,以及一扇没有玻璃但有两个门闩的厨房门。在安排好星期六把门送到和付了额外的费用后,她才如释重负地启程回家。

  转进她住的那条街时,雨点开始打在挡风玻璃上。夜幕低垂,乌云使夜色更加黑暗。闪电照亮西方的夜空,雷声在远方轰隆作响。

  她的屋子一片漆黑。她通常在天黑前都会回到家,所以没有留任何灯。平时她不会担心走进黑漆漆的屋子里,但今晚她感到一阵寒意窜下背脊。她感到十分紧张不安。

  她在车子里坐了一会儿,不愿熄火进入屋内。山姆的车道上空荡荡的,但他的厨房亮着灯。他也许在家。她希望他把他的货卡停在车道上,而不是车库里,这样她就能知道他何时在家和何时不在。

  就在她刚刚关掉头灯和引擎时,她看到左边有人影晃动。她的心差点跳出喉咙,然后她看出是山姆走下他的前门门阶。

  她松了口大气,抓起皮包和塑料购物袋下车。

  「妳跑到哪里去了?」他嚷道,在她锁车门时来到她背后。

  她没料到他会一开口就大吼大叫,吓得手中的塑料袋掉了一个。「该死!」她弯腰捡拾购物袋。「你非以吓我为乐不可吗?」

  「妳需要人吓吓妳。」他抓住她的上臂,把她拉起来面对他。他没穿上衣,她发现自己的鼻子对着他的胸肌。「现在都八点了,说不定有杀手在跟踪妳,妳却懒得打电话让人知道妳在哪里。吓妳算是对妳客气了!」

  雨越下越大,她疲惫紧张,没有心情大吼大叫。她抬头瞪他,雨打在她的脸上。「是你叫我去买来电显示器和行动电话的,所以我晚回家也是你害的!」

  「正常人半个小时就能做完的事需要花掉妳三个小时吗?」

  他在说她不正常吗?她生气地用双手用力推他的胸膛。「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必须向你报备行踪了?」

  他往后退了大约一寸。

  「大约一个星期前!」他气冲冲地说,然后低头亲吻她。

  他的吻用力而愤怒,他的心跳像铁锤撞击着她的手掌。就像每次他吻她时一样,时间暂停在这一刻。他的味道充满地;他的肌肤在雨水中依然温暖。他紧紧拥抱着她,紧得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感觉到他的勃起抵着她的肚子。

  他在发抖,她恍然大悟他有多么担心她。他高大壮硕,模样强悍,可能每天都看到令一般人惊骇畏缩的事。但是今晚他却害怕了——为她害怕。

  她的胸口突然一阵抽痛。她两腿发软地靠在他身上,踮起脚尖以相同的力量和热情响应他的吻。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呻吟,亲吻中的愤怒消失,被狂烈的饥渴取代。她完全地屈服在他的亲吻下,但他仍嫌不够地用手指缠住她的秀发,把她的头往后拉,使她的粉颈暴露在他的唇舌下。雨点打在她的脸上,她闭起眼睛,无力挣脱他的束缚,也不想置身在别处。

  三天来的情绪风暴使她想要迷失在感官世界里,暂时拋开所有的悲伤和恐惧,只感觉到山姆,只想着山姆。他把她抱离地面,抱着她开始走向他家。她只有在他停止吻她时抗议,只有在更加挨近他时挣扎。

  「该死!妳可不可以不要扭来扭去?」他用紧绷的声音低吼。

  「为什么?」她的声音听来朦胧、性感。她不知道她可以发出那样的声音。

  「因为妳再扭来扭去,我就要在我的牛仔裤里达到高潮了。」他挫折地咆哮。

  晓蔷把他的问题考虑了大概一秒。唯有离开他的怀抱才能不过度刺激他,但那意味着剥夺她自身的乐趣。

  「忍受。」她告诉他。

  「忍受?」他听来忿忿不平。

  他推开前门,抱着她进入屋内。客厅里一片幽暗,只有厨房的灯光透过来。他闻起来湿湿热热的。她想要抚摸他宽阔的肩膀时,才发现她仍然拎着皮包和购物袋。她不耐烦地把它们扔到地板上,然后像章鱼似地缠住他。

  他咒骂一声,蹒跚几步,把她压在墙上。他粗鲁地扯开她的长裤钮扣和拉炼,长裤滑落到她的脚踝。她踢掉鞋子,他把她抱离脚踝边的那堆布料。她立刻用双腿环拉住他的臀部,急切地想要贴近他,想要纾解在她体内燃烧的熊熊欲火。

  「等一下!」他用身体把她压在墙上,拉下她环扣在他腰部的双腿。晓蔷才抗议地呻吟了第一声就感觉到他的手指勾住她的裤腰,把她的内裤扯下她的大腿。

  噢!

  她努力思索自己为什么想逼他再等上两个星期,但怎样也想不出原因。杀害玛茜的凶手可能也想杀害她们其余三个;如果她还没有体验到跟山姆做爱的滋味就死了,那就太不值得了。此时此刻,没有比跟这个男人翻云覆雨更重要的事了。

  她踢开内裤,他再度把她抬高让她用双腿环扣住他。他解开牛仔裤任其滑落时,他的指节擦过她的两腿之间。两人之间的最后障碍移除,他的亢奋赤裸灼热地抵着她,使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快感在她体内奔窜,使她的神经末梢兴奋不已。她情不自禁地弓起身体,寻求更多,需要更多。

  他低声轻咒,把她略微抬高,调整她的位置。她感觉到他坚硬灼热的亢奋探索着她;当他缓缓松手让她的身体往下滑时,他的亢奋开始进入她的体内。她的身体先是抗拒,然后开始一点一点地接纳他。不可思议的奇妙感受像海浪般冲向她——

  他突然停下来,喘息着把脸埋在她的颈窝,用沙哑的声音问:「妳服用避孕药了吗?」

  晓蔷的指甲戳进他的背肌里,强烈的需要使她想要啜泣。他为什么在这时停下?他只有前端进入她体内,她的身体紧裹着他,企图引他深入。他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句咒骂。

  「该死的,晓蔷,妳服用避孕药了没有?」

  「有。」她总算设法说出了口,但声音跟他一样沙哑。

  他把她按在墙上,粗暴地一个冲刺把自己完全推送进她体内。

  她听到自己叫喊出声,但叫声听来十分遥远。她所有的注意力都专注于在她体内前后移动的粗大器官,他的节奏又快又猛,她的高潮来得也是又快又猛。快感在她体内爆发,她弓身、尖叫、抽搐、颤抖。

  他粗暴地冲刺进她体内,在一秒钟后达到高潮。她的身体往下滑,迫使他更加深入,深入到使她浑身一僵,再一次达到高潮。

  事后,他沉甸甸地靠在她身上。他的皮肤被雨水和汗水弄湿,胸膛随着呼吸起伏。幽暗的屋里一片寂静,只有屋顶上的雨点声和他们的喘气声。她背靠着的墙壁虽然很凉却硬得不舒服。

  晓蔷思索着想说些聪明话,但她的脑筋不听使唤。这件事太严肃、太重要,不适合说俏皮话。于是她闭上眼睛,把脸颊靠在他的肩膀上,等心跳慢慢恢复正常和身体渐渐放松。

  他低声咕哝了一些话,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背,另一只手托起她的臀,踢开他的牛仔裤,摇摇晃晃地走向卧室。他抱着她躺到床上时,他仍然在她体内,她仍然攀附着他。

  卧室里幽暗凉快,床又大又舒适。他脱掉她的丝衬衫,解开她的胸罩,把两件衣物随手扔到地板上。现在他们两个都是一丝不挂,他再度开始移动时,他的胸毛摩擦着她的乳头。这次他的节奏比较缓慢,但每一次的深入都同样有力。

  令她吃惊的是,快感开始再度聚积。她原以为自己累得兴奋不起来,但发现其实不然。她用腿勾住他的腿,抬起臀部迎向他的每一下冲刺,把他拉进体内更深处。高潮来临,她体验到前所未有的狂喜。他发出一声粗嗄的叫声,在她还在颤抖时达到高潮。

  许久之后,等脉搏变慢,汗水干透,肌肉又开始有了反应时,他退出她的身体,翻身仰卧,一只手臂横搭在眼睛上。「惨了。」他低声说。

  因为室内很安静,所以她听到了。一小团怒火使她谜起眼睛。她仍然全身软绵绵的,所以那一小团怒火已是她努力的极限。「哦,真浪漫。」她讽刺道。这个男人一整个星期来都对她毛手毛脚,现在他们终于做爱了,他却在事后说惨了,好象他们的做爱是天大的错误。

  他抬起遮住眼睛的手臂,转头瞪视她。「我第一次见到妳就知道妳是麻烦。」

  「你说麻烦是什么意思?」她坐起来回瞪他。「我不是麻烦!我是个大好人,只有在被迫应付混蛋时不是!」

  「妳是最糟糕的那种麻烦。」他恶声恶气地说。「妳是结婚型的麻烦。」

  有鉴于三个男人已经找到比娶她更好的事可做,他的那句话说得很不得体。出自刚刚带给她三次爆炸性高潮的男人口中就更加伤人了。她抓起枕头猛打他的头,然后跳下床去。

  「我可以替你解决那个问题。」她说,气呼呼地在幽暗的卧室里搜寻她的胸罩和衬衫。该死的电灯开关在哪里?「既然我这么麻烦,我们何不从此井水不犯他妈的河水!」她越说越大声,到最后等于是在大叫。啊,那团白白的东西可能是她的胸罩。她猛地弯腰把它捡起来,但它是一只袜子。一只臭袜子。她把它扔向他。他把它挥到一边,跳下床扑向她。

  「你把我该死的衣服丢到哪里去了?」她对他咆哮,避开他伸出的手,气呼呼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还有,该死的电灯开关在哪里?」

  「拜托妳安静下来好不好?」他说,听起来像在笑。

  他确实在嘲笑她,泪水刺痛她的双眼。「去你的,我不要安静下来!」她大叫,转身走向房门。「你可以留着那些该死的衣服,我宁愿一丝不挂地走回家,也不愿在这里多待一分钟,你这个麻木不仁的混蛋——」

  一只肌肉结实的手臂环抑住她的腰,使她飞到半空中。她尖叫一声,手臂胡乱挥舞着,然后重重地跌在床铺上,空气琳地一声离开她的肺。

  她只来得及吸进一点点空气,山姆就压在她的身上,他的体重迫使她再度吐出口大气。他一边笑,一边轻而易举地制伏她;五秒钟不到,她就无法动弹了。

  令她惊讶和生气的是,她发现他再度勃起了,他的亢奋就抵在她并拢的大腿间。如果他以为她会再度为他张开双腿——

  他移动一下,很有技巧地用膝盖顶开她的双腿;再移动一下,就滑进她的体内。她想要尖叫,因为有他在体内的感觉太美妙,因为她爱他,但他偏偏是个混蛋。她与男人相处的霉运还没走完。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啊,宝贝,别哭。」他哄道,在她体内温柔地移动。

  「我想哭就要哭。」她啜泣着抱住他。

  「我爱妳,白晓蔷。妳愿意嫁给我吗?」

  「这辈子休想!」

  「妳非嫁给我不可,妳今晚说的粗话多到得用下个月全部的薪水来付我罚金。只要我们结婚,妳就不用付。」

  「没有那种规定。」

  「我刚刚定出来的。」他用两只大手捧住她的脸蛋,用拇指拭去她颊上的泪珠。

  「你说惨了。」

  「不然当一个男人发现他风光的单身汉日子即将名誉扫地结束时该说什么?」

  「你以前结过婚。」

  「对,但那次不算。当时我太年轻,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以为性就是爱。」

  她希望他不要动。他怎么能一边说话,一边做他正在对她做的事?不,她希望他闭嘴,继续做他正在做的事,只不过也许再快一点,再用力一点。

  他亲吻她的额头,亲吻她的下巴。「我经常听说跟心爱女子的性是不一样的,但我始终不信。性就是性。但在我进入妳体内时,那种感觉就像触电一样。」

  「噢。所有的颤抖和叫喊就是那么回事?」她吸吸鼻子,但注意在听了。

  「伶牙俐齿。对,就是那么回事,但颤抖和叫喊的可不只有我一个。感觉就是不一样,比较火热,比较强烈。做完时我想要再来一遍。」

  「你已经再来一遍了。」

  「那不就是最好的证明?看在老天的分上,我已经达到高潮两次了,这会儿我又硬了。这不是奇迹,就是爱。」他亲吻她的嘴,缓慢而深入,用他的舌头。「每次看到妳使性子,我就会硬起来。」

  「我从不使性子。为什么男人发脾气叫生气,女人发脾气就叫使性子?」她停顿一下,突然想到他的话。「每次?」

  「每次。比方说那次妳撞翻我的垃圾桶,对我大呼小叫,又用手指戳我的胸膛。」

  「你硬了?」她吃惊地问。

  「硬得像石头。」

  她惊叹地说:「哦,真见鬼。」

  「回答我的问题。」

  她张开嘴巴要答应,但谨慎使她提醒他。「我不大想要订婚,夜长梦多。」

  「我要跳过订婚那部分。我们不订婚,直接结婚。」

  「既然如此,好的,我愿意嫁给你。」她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陶醉在他的味道里,心想,世上如果有香水是山姆的这种味道,那么全世界的女性都要变成花痴了。

  他挫折地低吼一声。「因为妳爱我吗?」他追问。

  「疯狂地、全心全意地爱上了你。」她微笑说。

  「我们下星期就结婚。」

  「不行!」她惊骇地说,抬头凝视他。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的父母去度假了,要到……大约三个星期后才会回来。」

  「他们不能提早回来吗?他们究竟在哪里?」

  「在欧洲旅游。这是妈妈梦想中的假期,因为爸爸得帕金森氏症,虽然吃药很有帮助,但他的病情最近有点恶化,她深恐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爸爸在退休前总是忙得没空休假,所以这次旅游对他们两个来说都很特别,你了解吗?」

  「好吧,好吧!我们在他们回来的第二天结婚。」

  「妈妈会连行李都来不及打开!」

  「麻烦。既然我们不订婚,我们就不能举行盛大的教堂婚礼——」

  「谢天谢地。」她有感而发地说。她跟第二任未婚夫,那个狗杂种,经历过那种事,花了一大堆时间、心血和金钱去筹备,不料他却在最后一分钟打退堂鼓。

  他如释重负地叹口气,好象刚才很怕她会说她想要盛大的婚礼。「我们会把所有的事准备好,妳的父母只需要出席就行了。」

  晓蔷一直在专心谈话,他则一直在她体内缓缓移动。她很佩服他可以一心两用,但她的身体突然达到无法回头的那一点。她倒抽口气,抬起臀部迎向他。

  「等一下再说!」她沙哑地说,抓住他的臀部,把他用力拉向她。

  他们有好一阵子都没有再说话。

  晓蔷挪动身子,打个呵欠。她原本会心满意足地整夜躺在他的怀里,但突然闪进脑海的一个念头使她猛然坐直起来。「『布布』!」

  山姆发出一个介于咕哝和呻吟之间的声音。「什么?」

  「『布布』。牠一定饿扁了!真不敢相信我竟然把牠忘得一干二净。」她爬下床。「电灯开关在哪里?你为什么连一盏床头灯都没有?」

  「房门右边的墙上。我为什么需要床头灯?」

  「用来看书。」她在墙壁上摸索到电灯开关,把它往上拨,霎时间明亮的灯光充满室内。

  山姆用手遮在眉毛上,眨眨眼睛,然后翻身趴在床上。「我都在客厅看书。」

  她的眼睛花了一分钟才适应。看到床铺被他们搞成什么样子时,她瞪大了双眼。被单扭成螺旋形地挂在床沿,枕头枕头到哪里去了?床单的一角被扯了出来,在床铺中央卷成一团。「天哪!」她吃惊地说,然后摇摇头,开始四下找寻她的衣服。

  山姆睁开一只眼睛,撑起一只手肘,用惺松却专注的眼神看着她在房间里搜寻。她发现她的衬衫缠在被单里。她跪下来往床铺底下找寻她的胸罩。他连忙挨过去,以便看清她在半空中摇摆的臀部。

  「它怎么会到床铺底下去的?」她嘀咕,把胸罩从它的藏身处拖出来。

  「用爬的。」他建议。

  她朝他咧嘴一笑,然后往四下张望。「我的裤子在……」

  「客厅。」

  她走进客厅,打开一盏桌灯,正在抖开她的长裤时,山姆趿着一双球鞋,一丝不挂地走进来。晓蔷没有费事戴上胸罩,但穿上内裤,然后套上衬衫和长裤。山姆穿上牛仔裤,然后坐下来穿球鞋。

  「你要去哪里?」她问。

  「送妳到妳家门口。」

  她正要说不必时想起确实有那个必要,至少暂时有。她穿上鞋子,把胸罩塞进皮包里,然后拎起她的购物袋。

  山姆从枪套里抽出手枪握在右手里。「把妳的钥匙给我,跟在我的后面。」他说。

  她从皮包里掏出钥匙链,挑出厨房门的钥匙递给他。

  雨停了,夜晚的空气温暖而潮湿。蟋蟀唧唧地鸣唱着,街尾的路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他们穿过两个车道,步上通往厨房门的台阶。山姆把手枪插在裤腰里,用钥匙打开门锁,把钥匙还给她,然后又掏出手枪。他开门,伸手进去打开电灯开关。

  他咒骂一句。灯光照亮屋内被破坏的景象使晓蔷傻了眼,接着她一边大叫:「『布布』!」一边企图越过山姆冲进去。

  他伸出手臂拦住她,转身挡在门口。「去我家打电话报警。」他吼道。「快去!」

  「但是『布布』——」

  「快去!」他吼道,把她推下台阶,然后转身走进屋内。

  他是警察,她必须信任他。她跑回他家,进入厨房,因为她知道那里有支无线电话。

  「妳从哪里打来的?」警察局的值班人员的声音几乎可以用冷漠来形容。

  「呃,隔壁。」晓蔷闭上眼睛。「我是说,我在隔壁邻居家打电话。我家被洗劫了。」她报出她家的地址。「我的邻居是警察,他正在搜索屋子。」她一边讲电话,一边走到前阳台,注视着车道对面,现在她家有两扇窗户透出灯光。就在这时,她的卧室灯亮了。「他有抢——」

  「谁有枪?」值班人员的声音突然警觉起来。

  「我的邻居!告诉警方,如果看到一个没穿上衣的持枪男子,千万别开枪,他是他们的自己人!」她做个深呼吸,她的心跳得好厉害。「我要过去了。」

  「不要!小姐,千万别过去。如果妳的邻居是警察,不要妨碍他。小姐,妳在听吗?」

  「我在。」她没说她在听。她的手在发抖,使话筒撞到牙齿。

  「继续讲电话,小姐,好让我能告诉线上警网最新状况。他们已经有人在前往妳家的途中,再过几分钟就会抵达,请耐心等候。」

  她没有耐心,但有理智。她在阳台等待,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家,泪水滑落她的脸颊。山姆正在搜索她的屋子,每进一个房间都是在拿生命冒险。她不敢去想「布布」。值班人员继续说着话,但她早就没在听了,只是不时发出一点声音让那个人知道她还在。她听到警笛声从远方传来。

  山姆走到厨房阳台上,臂弯里夹着「布布」。

  「『布布』!」晓蔷扔下电话,奔向他们。山姆让她抱走猫,然后把枪塞进裤腰。

  「犯案的人没有逗留。」他说,伸手揽着她的肩膀,催促她走向他家。

  有了不满的「布布」平安地在她怀里,她开始坚持立场。「我想要看」

  「还不要。先让鉴识人员进去,他们也许可以找到线索让我们知道那个狗杂种是谁。」

  「你已经进去」

  「我很小心,没有破坏现场。」他恼怒地说。「我们坐下来等吧,他们马上就到了。」

  她想起被她扔下的电话,她拾起电话交给他。「报警的电话还没切断。」

  他把话机凑向耳朵,但仍牢牢抓着她。他扼要地叙述状况和表示屋子里安全无虞,然后切断电话。他把晓蔷和「布布」紧紧抱在怀里。

  「你在哪里找到『布布』的?」

  「牠躲在玄关的架子下面。」

  她轻抚猫的头,庆幸牠安然无恙,差点又要哭了。如果「布布」有什么三长两短,妈妈绝不会原谅她的。

  「你认为是他吗?」她低声问山姆。

  他沉默不语。警笛声越来越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刺耳。当两辆警车转进他们的街道时,山姆说:「我不敢认为不是。」

第八章

  山姆和晓蔷走向警员时,街道两边住家的灯光纷纷亮起,邻居纷纷探头出来张望。

  「唐警探,」其中一个警员咧嘴而笑地说。「原来你就是那个我们奉命不要朝他开枪的半裸男子。」

  山姆皱眉瞪向晓蔷。她抱紧「布布」。「你拿着枪,」她解释。「我不希望他们误杀你。」

  顾乔治和他的太太飒娣走到家门前的人行道上张望,他们两个都穿著睡衣和睡袍;顾先生穿著室内拖鞋,但顾太太却套上了雨鞋。顾太太仲长了脖子,然后缓缓靠近警车。晓蔷看到住在对面的侯太太走出她的前门。

  山姆叹口气。「屋子我检查过了,」他对警员说。「东西被捣毁了,但没有人在里面。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去套件衬衫。」

  靠过来的顾太太听到山姆的话,她对他满脸堆笑。「不用为我费那个事。」

  「飒娣!」顾先生斥责道。

  「闭嘴,乔治!我只是老了,又不是死了。」

  「下次我要看花花公子频道时,别忘了妳自己说过的话。」他嘟嚷道。

  山姆咳嗽一声,走向他的屋子,垂着手把枪贴在大腿边,以免这些爱幻想的老邻居看到而兴奋过度。

  晓蔷开始注意到邻居注视她的眼神中充满猜测。她想起她没有戴胸罩,丝衬衫可能使那一点变得相当明显。她没有低头察看,只是把「布布」抱紧在胸前。她也没有伸手检查头发,因为她知道它们乱七八糟。它们先是被雨水淋湿了,后来她又和山姆在床上翻云覆雨了几个小时,这会儿她的头发八成像刺猬一样。再加上山姆没穿上衣……唔,她猜邻居们遽下的结论相当正确。

  思忖邻居的反应比思忖她的屋子来得容易。

  在惊骇地瞥了厨房一眼后,她不知道她想不想看其余的房间。玛茜刚死不久就遇到这种事令她感到难以承受,所以她专心在别的事物上,例如顾太太在山姆走出家门时,朝她挤眉弄眼。他穿著牛津布衬衫,下摆扎进裤腰里,警徽夹在腰带上。不知道他有没有穿上内裤。

  「你在执行公务吗?」她瞪着警徽问。

  「可以这么说。我在案发现场:而且十一点之后,我们都在待命中。」

  她目瞪口呆。「十——现在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

  「可怜的『布布』。」她惊骇地说。「可不可以麻烦你设法找到牠的食物,拿一罐来让我喂牠?」

  山姆低头看着她,他的眼神说明他知道也能体谅她不想面对她屋子里的残酷现实。「好,我会替牠找到吃的。」他瞥向顾太太。「飒娣,可不可以麻烦妳和爱莲,带晓蔷到我的屋子里和烧壶咖啡?」

  「没问题,山姆。」

  晓蔷被顾太太和侯太太一左一右地护送进山姆的厨房。她放下「布布」,好奇地往四下瞧。在这之前,她只看过卧室和客厅,两个房间都只有必要的家具。山姆的厨房像她的一样,在一端摆了一张小桌和四张椅子,他的炉子好象有二十年的历史,但冰箱和咖啡机看来却是崭新的。山姆有他的优先级。

  顾太太熟练地准备好咖啡,打开机器。

  晓蔷开始感到内急。「嗯……妳们知道浴室在哪里吗?」

  「当然,亲爱的。」侯太太说。「走廊左边第二扇门是大浴室,山姆的卧室里有一间小浴室

  奇怪她们怎么会这么清楚。但话说回来,被一个九十公斤的男人压着时,她想要去屋内四处探索也很难。

  她选了比较近的大浴室,带着她的皮包进去。她匆匆脱掉衣服,使用了卫生设备,然后找到一条毛巾洗掉四个小时的性爱证据。她戴上胸罩,穿好衣服,把果真乱得像刺蝉的头发梳整齐。觉得比较能够自制时,她回到厨房喝一杯迫切需要的咖啡。

  「妳的屋子发生那种事真是不幸,」侯太太说。「但妳跟山姆发生的事却是再好不过。我猜我们应该道声恭喜了?」

  「爱莲!」顾太太斥责。「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年轻人不会只因为上周床就结婚。」

  「那并不表示他们不应该结婚。」侯太太严肃地说。

  晓蔷清清喉咙。「他确实向我求了婚,」她透露。「我也答应了。」她没有用订婚那个不祥的字眼。

  「唷!」顾太太对她满脸堆笑。

  「太棒了!婚礼订在什么时候?」

  「大约三个星期后,等我的父母度假回来时。」她做了一个仓促的决定。「这条街上的每个人都在受邀之列。」就算他们的小婚礼刚刚变大了一点点,那又怎么样?

  「妳势必得办场新娘送礼会。」侯太太说。「纸笔在哪里?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

  「但我不需——」晓蔷说,但两位老太太的表情使她嘎然住口。她这才想到她确实需要新娘送礼会来帮忙替换屋内被损毁的东西。

  她在努力压抑下巴的颤抖时,其中一个警员拿着两罐猫食走进厨房。「唐警探要我把这个送过来。」他说。

  晓蔷四下张望,但不见「布布」的踪影。不高兴被扔在陌生的环境里,牠可能躲起来了。她知道牠在她家喜欢躲在哪些地方,但不知道牠会躲在山姆家的什么地方。

  她打开一罐猫食作为诱饵,在屋里爬来爬去地轻唤「布布」的名字。她终于在沙发后面找到牠,但即使有食物的引诱,她还是花了十五分钟才把牠从藏身处哄了出来。牠爬出来,挑剔地开始进食,让她轻抚牠的身体。

  牠势必得去住莎丽家,晓蔷心想,现在她不能冒险让牠跟她住。

  她低头隐藏刺痛双眼的泪水,全神贯注在猫身上。发现她不在家,那个疯子拿她的物品出气泄恨。虽然她极端庆幸当时她是在山姆的床上,而不是在自己的家里,但她不能再次拿「布布」和老爸的车子冒险——

  车子。天啊!车子。

  她猛地跳起来,把「布布」又吓回沙发后面。「我马上回来!」她对着厨房喊道,然后夺门而出。

  「山姆!」她大叫。「车子!你检查过车子吗?」

  她和山姆的院子里都站满了邻居。由于「腹蛇」就停在她的车道上,所以邻居们纷纷吃惊地转头看她。她还没有想到要检查她的爱车,因为老爸的车比「腹蛇」贵重至少五倍,而且是完全无法取代的。

  山姆来到厨房阳台上。他瞥向车库,跳下阳台,和她一起跑向车库。

  车库门依然被挂锁锁着。「他不可能进得去,对不对?」晓蔷忧心忡忡地低声问。

  「也许他根本没有尝试,因为妳的车就停在车道上。他可能认为车库是空的。还有别的通道可以进去吗?」

  「没有,除非在墙上打个洞。」

  「那么车子没事。」他揽住她的肩膀,陪她走向屋子。「妳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开门察看吧?」

  她用力摇个头。「我必须把车子移走。」她预先计划着。「车子必须给大卫,『布布』必须给莎丽。在这种情况下,爸妈会谅解的。」

  「我们可以把车子停放在我的车库里,如果妳愿意。」

  她考虑着。至少它就在附近,捣毁屋子的人不知道那辆车的存在,所以它应该很安全。「好。大家都走了之后我们就移车。」

  她经过「腹蛇」时没有看它,但停下了脚步。死盯着警车车顶上的警示灯,她问山姆。「我的车还好吗?我不敢看。」

  「看来没事。没看到刮痕或凹陷,也没有东西破掉。」

  她松了口气,瘫靠在他身上。他拥抱她一下,然后把她送回厨房交给飒娣和爱莲照顾。

  她获准进入她的屋子时,天都快亮了。她很惊讶警方对基本上是蓄意毁坏的行为竟然如此重视,但她猜这都是山姆的杰作。当然啦,他认为这不是单纯的蓄意毁坏行为。

  她也认为不是。

  她不可能认为是。穿梭在屋内检视受损情况时,她立刻注意到种种的毁损都是针对个人的。她电视完好无损,说来奇怪,因为它是屋内最昂贵的东西。她所有的洋装、裙子和内衣裤都被撕破,但长裤和牛仔裤却没事。

  在卧室里,她的被单、枕头和床垫都被劈成碎片,香水瓶全被打破。在厨房里,所有的玻璃制品都被砸碎。在浴室里,浴巾和毛巾安然无恙,但所有的化妆品都毁了。

  「他毁坏所有的女性用品。」她低声说。

  「他恨女人。」山姆脸色阴沉地来到她身旁。「心理分析人员有得忙了。」

  她叹口气,缺乏睡眠和想到庞大的善后工作就令她筋疲力竭。她瞥向他,他跟她一样缺乏睡眠。「你今天要上班吗?」

  他吃惊地看她一眼。「当然要,我得把这个新发展告诉调查玛茜命案的警探。」

  「我连考虑都不考虑去上班,这些善后工作要花上我一个星期。」

  「不用那么久。打电话给清洁公司。」他用拇指托高她的下巴,看着她的黑眼圈。「然后上床睡觉——上我的床——让顾太太监督清理工作。她会乐坏的。」

  「果真如此,那么她非常需要心理治疗。」晓蔷说,然后打个呵欠。「我还得去买新的衣服和化妆品。」

  他咧嘴而笑。「厨房用品可以等,对不对?」

  「嘿,我知道轻重缓急。」她靠在他身上,用双臂环住他的腰,喜欢她可以自由地那样做,更喜欢他的手臂自动地环住她的腰。

  她突然浑身一僵。她简直不敢相信她今晚连一次都没有想到露娜和蒂洁,她的脑筋一定是故障了,这是唯一的合理解释。

  「我忘了露娜和蒂洁!天哪,我应该立刻打电话去警告她们」

  「我打过了。」山姆说,把她拉回他的怀里。「昨晚用行动电话打的。她们没事,只是很担心妳。」

  她打个呵欠,再度放松下来,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

  「鉴识组没有找到可用的指纹,」山姆在两个小时后告诉彭警探。「但他们找到一个不完整的鞋印。看来像跑鞋,我正要他们设法用鞋底图案查出牌子。」

  彭警探说出山姆已经知道的事。「他闯进去想要杀她,发现她不在时就捣毁她家。你知道确切的时间吗?」

  「大约在晚上八点到午夜之间。」山姆说。侯太太密切注意着街道上的动静,她说在山姆到家前,她没有看到任何陌生人或陌生的车辆。入夜后,每个人都在屋里。

  「幸好她不在家。」

  「对。」山姆不愿去想她在家的后果。

  「我们得开始调查汉默科技的人事档案。」

  「我等一下就要打电话给汉默科技的总经理。我不希望让其它人知道我们在查那些档案,他可以调出那些档案而不启人疑窦。也许那些档案可以复制到我们的计算机里,那样我们就不必冒打草惊蛇的危险到那里去了。」

  若杰咕哝一声。「对了,法医发还狄小姐的尸体了。我已经联络了她的妹妹。」

  「谢了。我们需要人把葬礼录像下来。」

  「你认为他会去?」

  「我打赌他一定会去。」山姆说。

  ***************

  科林一直睡不着,但他不觉得累。挫折感折磨着他。她到哪里去了?

  她原本是会告诉他的,他心想。有时候,大部分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喜欢她,但她有时会对他很和气。如果她有心和气,她就会告诉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看她。她不像狄玛茜那样打扮得像妓女,但男人还是盯着她看,即使她穿的是长裤。她待人和气时,他喜欢她;但当她用尖刻的话伤人时,他想要揍她,不停地揍她,揍到她的脸变成一团肉饼,使她再也不能对他做那些事……但那是她,还是妈妈?他蹙起眉头,努力回想。有时候许多事都变得模糊不清。那些药一定还在影响他。

  男人也爱看露娜。她对他总是和蔼可亲,但她的妆化得太浓,妈妈认为她的裙子总是太短。妈妈说短裙使男人心生邪念,没有良家妇女会穿短裙。

  也许露娜的和蔼可亲是装出来的,也许她骨子里坏透了。也许就是她说那些刻薄话来取笑他,使妈妈伤害他。

  他闭上眼睛,想到妈妈是如何伤害他使他感到一阵兴奋。他伸手抚摸自己的身体,他不应该那样做,但那种感觉真好,所以他有时还是做了。

  不,那样是不好的。妈妈伤害他就是在让他知道做那种事有多么不好。他不应该乐在其中的。

  但今晚不算完全白费。他有了一条新唇膏。他拿掉盖子,转出唇膏。它不像玛茜的唇膏是鲜红色,而是比较粉红的,他一点也不喜欢。他把唇膏涂在嘴唇上,皱眉瞪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厌恶地把那个颜色擦掉。

  也许另外两个之中的一个会有比较适合他的唇膏。

  ***************

  汉默科技的总经理庄耀仁是一个笑声洪亮、眼光远大的人。他不善于琐碎细节,但话说回来,他不需要。

  今天上午他接到沃伦市警局一位唐姓警探打来的电话。唐警探很有说服力。不,他们有搜查汉默科技人事资料的搜查令,但他们宁愿尽可能不要张扬。他要求的是协助警方逮捕一个杀人凶手,以免他有机会再度杀人,他们的直觉是那个凶手在汉默科技工作。

  何以见得?庄先生问,然后得知有人打游蒂洁行动电话的事。除非有管道取得她的个人资料,否则不可能知道她的号码。他们相当肯定狄玛茜认识凶手,打蒂洁行动电话的就是同一个人;由此研判,她们两个都认识他,事实上,她们四个朋友都认识他,所以他极可能是她们在汉默科技的同事。

  庄先生的第一个反应是,不希望让新闻媒体知道这件事,他毕竟是个总经理。他在深思熟虑后的第二个反应是,他会竭尽所能地阻止这个疯子杀害他更多的员工。

  「你希望我怎么做?」他问。

  「迫不得已时,我们会去汉默科技查阅那些档案,但我们宁可不要打草惊蛇。你能不能取得那些档案附加在电子邮件上寄给我?」

  「那些档案在非联机的独立系统上。我会把它们复制到光盘片上,然后用我的计算机寄给你。

  你的电子邮件地址是什么?」

  「游蒂洁在人力资源部工作,」他在写下唐警探的电子邮件地址时补充。「我会把这个工作交给她。这样我们就不必担心风声走漏。」

  「好主意。」山姆说。出奇容易地完成这件事后,他把注意力转向鉴识组在晓蔷的浴室地板上采到的不完整鞋印。那个混蛋在踩碎她的化妆品时留下清晰的鞋印,他只希望它足以让鉴识组辨认出鞋子的款式。抓到那个家伙时,如果能证明他拥有该种款式的鞋子,而且大小尺寸相同,那会很有帮助。如果鞋底的清纹里还残留有一点化妆品的碎屑,那就更好了。

  他几乎整个上午都在打电话。谁说警探的工作不危险、不刺激?

  昨晚有点太过危险刺激,他阴郁地心想。他不喜欢揣测「万一」,但在这种情况下又忍不住要去想。万一他被传呼走了呢?万一晓蔷没有晚归,他没有担心,两人没有起口角呢?他们可能会在亲吻道晚安后分手,晓蔷独自回到她家。考虑到她家毁损的情况,他不敢去想万一她在家的后果。狄玛茜比晓蔷高大粗壮,连她都无法击退攻击者,晓蔷就更不可能了。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手指交叉放在脑后,凝视着天花板沉思。他总觉得这件案子里有某一点是他没有注意到的,但又无法确切地指出是哪一点。虽然现在还不能,但他迟早会想出来的,因为在找到答案前他是无法停止担心的。妹妹萝乐说他集啮龟和猎犬于一体,咬住了就不松口。当然啦,萝乐那样说不是在赞美他。

  想到萝乐使他想到其余的家人和他必须报告的消息。他在记事本写下:把晓蔷的事告诉妈妈。他们会很惊讶的,因为上次联络时,他连固定的交往对象都没有。他咧嘴而笑;见鬼的!他现在还是没有。他省略了交往和订婚,直接跳到结婚,这也许是使晓蔷成为他老婆的最好方法。

  但家人的事得过些时候再说,此时此刻他有两件当务之急:抓到凶手和保护晓蔷。这两件工作使他分身乏术。

  ***************

  下午一点多,晓蔷在山姆的床上醒来,虽然她的电池没有充饱电,但已足够她应付下一个危机了。在穿上牛仔裤和运动衫后,她到隔壁察看善后的进度。顾太太在她家巡视各个房间,确定每个地方都打扫到了。清洁公司的两个妇人似乎对她的监工处之泰然。

  她们真的很有效率,晓蔷心想。卧室和浴室已经清理干净了;破床垫被搬走,衣服碎片被装进后阳台边的大垃圾袋里。她在睡觉前打电话询问她的保险经纪人,发现她的屋子保险会负担部分的家庭用具替换费用。但她的衣服不在受保的范围内。

  「妳的保险经纪人不到一小时前来过。」顾太太告诉她。「他四处察看拍照,接着要去警察局拿报告的副本。他说他认为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

  谢天谢地:她最近花了不少钱,银行帐户里的存款严重缩水。

  电话响了。它是没有遭殃的非女性物品之一。晓蔷拿起话机,想起她一直没有机会把来电显示器接上。想到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就接使她的心往下一沉。

  但也有可能是山姆,所以她按下通话键,把话机凑到耳边。「喂?」

  「晓蔷?白晓蔷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听来有点耳熟。

  她松了口气。「我就是。」

  「我是雪茹……罗云茹,玛茜的妹妹。」

  晓蔷感到一阵心痛。难怪那个声音听来有点耳熟,它使她想到玛茜的声音,只不过没有老烟枪的沙哑。晓蔷抓紧话机。「玛茜经常谈到妳。」她说,眨眼忍住泪水。

  「我正要对妳说相同的话。」雪茹说,悲伤地笑了笑。「她经常打电话告诉我,妳说的一些使她捧腹大笑的话。她也经常谈到露娜。天啊!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对不对?」

  「对。」晓蔷低语。

  在一阵便咽的沉默后,雪茹恢复自制。「总之,法医把她的尸体发还给我了,我正在处理葬礼的事。我们的父母葬在泰勒镇,我认为她会想安息在他们的附近,妳认为呢?」

  「那当然。」

  「我安排了星期六上午十一点在坟墓边举行葬礼。」雪茹告诉她殡仪馆的名字和如何前往墓园。泰勒镇在底特律南方。就在机场东边。晓蔷对那一带不熟,但她善于遵照指示和停车问路。

  她想说些话来减轻雪茹的伤痛,但她连自己的伤痛都减轻不了,又要如何安慰别人呢?然后她突然想到她、露娜和蒂洁该怎么做了。玛茜一定会喜欢的。

  「我们要为她守灵。」她脱口而出。「妳想来吗?」

  「守灵?」雪茹听来吃了一惊。「爱尔兰守灵那种事吗?」

  「差不多,虽然我们不是爱尔兰人。我们要一起喝啤酒纪念她,讲她的各种故事。」

  由于她还没有跟露娜和蒂洁谈,所以无法确定守灵何时开始,但一定是在星期五晚上。「明天晚上我再告诉妳时间和地点,除非妳认为殡仪馆会让我们整夜在那里陪她?」

  「我想不会。」雪茹说,那种语气像极了玛茜,听得晓蔷再度硬咽。

  记下雪茹的电话号码后,晓蔷去山姆家拿来新买的来电显示器和行动电话。她接好来电显示器,到山姆家拨她的电话号码,看看显示器可不可以用。

  可以。当她按下显示键时,山姆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出现在小窗口里。乖乖,科技真是了不起。

  她有一大堆电话要打,第一通是打给莎丽的。「我需要妳照顾『布布』到爸妈度假回来。」

  「为什么?」莎丽找碴似地问,显然还在记恨。

  「因为我家昨晚遭到蓄意破坏,我担心『布布』会受伤。」

  「什么?」莎丽尖叫。「有人闯进妳家?妳在哪里?出了什么事?」

  「我和山姆在一起。」晓蔷说,没有进一步说明。「屋里等于是被捣毁了。」

  「谢天谢地妳不在家。」莎丽停顿一下,晓蔷猜得出姊姊在想什么。「等一下,屋子已经被捣毁,但『布布』没有受伤,对不对?」

  「对,但我担心牠可能会。」

  「妳认为他们还会再去捣毁妳家?」莎丽又在尖叫了。「为了那张清单,对不对?有一堆疯子盯上妳了。」

  「只有一个,我猜。」晓蔷说,声音有点硬咽。

  「我的天啊:妳认为闯进妳家的是杀害玛茜的那个人,对不对?晓蔷,天啊!我们要怎么办?妳必须离开那里。过来跟我住,或去住旅馆。」

  「谢谢妳的好意,但山姆抢先妳一步,我跟他在一起觉得很安全。他有枪,大枪。」

  「我知道,我看到了。」莎丽沉默片刻。「我怕。」

  「我也怕。」晓蔷承认。「但山姆正在调查这个案子,他有几条线索。唤,对了,我们要结婚了。」

  莎丽又开始尖叫。晓蔷把话机从耳朵边移开。等尖叫声停止时,她才把话机移回耳朵边说:「日期暂定在爸妈回来的第二天。」

  「但那只有三个星期!我们会来不及把一切准备好。教堂怎么办?喜宴怎么办?妳的结婚礼服怎么办?」

  「不要教堂、不要喜宴。」晓蔷坚定地说。「我会找到结婚礼服的。我不一定非要量身订做的不可,架子上现成的就可以。反正我得去买衣服,因为我大部分的衣服都被那个疯子剪破了。」

  更多的尖叫。晓蔷等莎丽的愤慨平息。「嘿,让我告诉妳我的行动电话号码。」她说。「妳是第一个知道的。」

  「是吗?」莎丽听来被那些尖叫累坏了。「山姆呢?」

  「连他都还不知道。」

  「哇,真令我受宠若惊。妳忘了告诉他,对不对?」

  「对。」

  「好吧,让我找枝笔。」一阵态萃声。「找不到。」更多的窸窣声。「好了,说吧。」

  「妳找到笔了?」

  「没有,但我有一罐乳酪酱。我会用它把妳的号码写在流理台上,等一下再找纸笔抄下来。」

  晓蔷报出号码,听着莎丽用乳酪酱在流理上写字的声音。

  「妳在家,还是在公司?」

  「在家。」

  「我现在就去接『布布』。」

  「谢谢。」

  接下来她又打了两通电话到公司找露娜和蒂洁。她们也对她过分关怀了一番,她可以从她们的声音中听出她们知道她们也可能遇到同样的事。不出晓蔷所料,她们很喜欢为玛茜守灵的主意。露娜立刻主动提供她的公寓作为场所,然后她们敲定了时间。晓蔷把她的行动电话号码告诉她们。

  「我有件事要告诉妳们两个,」蒂洁低声说。「但不是现在。」

  「下班后过来。」晓蔷说。「露娜,妳能来吗?」

  「没问题。世摩又打电话来了,但我没有心情跟他出去,因为玛茜——」她住口,听得出她在咽下喉中的梗塞。

  「反正妳不应该跟他出去的。」晓蔷说。「记不记得山姆的交代?只有家人。那表示不能约会。」

  「但世摩不——」露娜再度住口。「真可怕。我无法确定,对不对?我不能冒险。」

  「对,妳不能。」蒂洁说。「我们都不能。」

  晓蔷刚刚跟她们通完话,电话就响了。艾洛的名字和号码出现在小窗口里,她接起电话说:「嗨,莎丽。」

  「妳终于装来电显示器了。」莎丽说。「听着,我认为我们应该打电话给爸妈。」

  「如果妳想通知她们我要结婚了,可以,但我宁愿由我来告诉他们。但休想为了那个疯子而叫他们提早回家。」

  「那个疯子是杀人凶手,他盯上妳了!妳认为他们不会想在这里吗?」

  「他们能怎么办?我并不打算让他得逞。我家就要装保全系统了,而且我现在住在山姆家。告诉爸妈只是害他们担心而已,妳知道妈妈有多么期待这次假期。」

  「他们应该在这里的。」莎丽坚持。

  「不,他们不应该。让他们享受这次假期吧。妳以为我会让一个疯子挡在我和我的婚礼之间吗?这次我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婚礼,即使那代表我必须把他五花大绑地拖到圣坛前,或诸如此类的。」她补充,想起她不会举行教堂婚礼。

  「妳想要转移我的注意力,我才不会上当。我要打电话给爸妈。」

  「我不要,这是我的状况,我说了算。」

  「那我要告诉大卫。」

  「妳可以告诉大卫,但不准你们任何人告诉爸妈。答应我,莎丽。妳家和大卫家的每个人,无论是敌是友,都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爸妈。无论是用电话、快递、电报、电子邮件或任何通讯方式,包括用飞机在空中放烟写字在内。我都说到了吗?」

  「恐怕是。」莎丽说。

  「很好。让他们享受这次假期吧,我保证我会小心的。」

  ***************

  那天下午,山姆很早就接到庄耀仁的电话。

  「我会害自己吃上侵犯隐私的官司。」庄耀仁说。「但申请法院命令旷日费时,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所以不管那么多了。只要有助于早日破案,吃上一百件官司也值得。」

  山姆喜欢这个家伙。

  「查查你的电子邮件。」庄耀仁继续说。「附加档案多得吓死人,下载可能需要不少时间。」

  「你们的动作真快。」

  「游女士有强烈的动机。」庄耀仁说,然后挂断电话。

  山姆用他的计算机接收电子邮件。看到附加档案有多大时,他皱起眉头。「但愿我的内存够大。」他嘀咕着开启附加档案。

  三十分钟后,下载还在进行中。他喝了一些咖啡,做了一些文书工作,打电话告诉彭若杰,他拿到人事资料了,喝了更多的咖啡。彭若杰要过来拿副本,山姆希望下载会在他到达前完成。

  终于下载完了。山姆把打印机装满纸,然后开始打印。纸用完时,他又把它装满。该死!即使他和若杰没有其它的案件要办,可以全神贯注在这上面,查阅这么多档案也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看来他这几天都要熬夜看资料了。

  打印机的碳粉用完了。山姆咒骂着暂停打印,找到新的墨粉盒,正在与它搏斗时,一个办事员可怜他而替他装好墨粉盒。打印机又开始打印。

  若杰抵达,他们坐在一起看打印机工作。

  「我光是看了就觉得累。」若杰瞪着那一大叠报表纸说。

  「我们一人一半。我们清查员工姓名,看计算机会吐露出什么样的情报。」

  「幸好我们只需要查男性。」

  「对,但计算机业大部分都是男性。」

  若杰长叹一声。「我原本想看今晚的球赛。」他停顿一下。「我拿到狄玛茜的验尸报告了,没有精液。」

  山姆并不觉得意外。许多性侵害案件都找不到精液,不是因为加害人使用保险套,就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射精。必要时,如果能有DNA来验明正身就太好了。

  「不过,他找到一根不属于狄玛茜的头发。他的眼尖令我佩服,因为狄玛茜是金发,这家伙也是金发。」

  山姆脸上绽开狼一般的笑容。一根头发。只有一根头发,但它可以提供他们所需要的DNA。这件案子慢慢地有了端倪。一个不完整的鞋印、一根头发。线索虽然不多,但他们的调查有了进展。

第九章

  那天傍晚山姆到家时,蒂洁和露娜正要走进他的前门。那表示晓蔷在他家,而不是在她自己家。他喜欢这样。他希望她不要客气,因为在抓到杀害玛茜的凶手之前,他不打算让她睡在她自己家,也许在抓到之后也不会让她回去。他舍不得放弃有她在身边的乐趣,即使是暂时的。

  天气热得要命,他汗流挟背地走进前门。他把平分来的那一大叠汉默科技人事资料放在茶几上,站在客厅中央吹了一会儿冷气,然后脱掉上装,跟着吵闹声来到厨房。

  晓蔷倒了四杯冰茶,那表示她看到他开车回来。

  「你刚好赶上。」她说。

  他取下手枪和警徽放在咖啡机旁边的流理台上。「赶上什么?」他拿了其中一杯冰茶,一口气灌下大半杯。

  「我们正在计划为玛茜守灵,她的妹妹雪茹要来参加。」

  「时间和地点?」他问。

  「明天晚上,在我的公寓。」露娜回答。

  「好,我可以到场。」

  晓蔷一脸惊讶地说:「但我们都在一起不是很安全吗?」

  「未必。那可能正好给了他一次解决妳们所有人的难得机会。我不会打扰妳们,但我要在场

  晓蔷哼了一声。山姆在任何地方都会是种干扰,他是那种你无法漠视的人。

  蒂洁意味深长地斜觑山姆一眼。「在我们开始以前,我有消息要宣布。」

  「我也有。」晓蔷说。

  「我也有。」山姆说。

  他们都在等待。大家都默不作声。露娜终于开口了。「由于我是唯一没有消息要宣布的人,所以由我来指定。」她指向蒂洁。「妳先说。从我们通电话起,我的好奇心就被妳勾起来了。」

  蒂洁扬眉望向山姆,他知道她在问可不可以把她今天做的事告诉其它两人。如果他没有出现,她早就说了。因此他说:「请便。」

  「我替庄总经理复制所有员工的人事档案。他说有位警探要看,他答应了。」

  三对眼睛一齐转向山姆。

  他扮个鬼脸。「我带了一大堆资料回家。我们正在清查所有姓名的前科记录,或未完成的令状。」

  「那需要多久?」晓蔷问。

  「如果计算机上没有出现可以指引我们正确方向的东西,那么我们就得翻阅所有的档案,看看有没有引人注意的地方,然后再深入追查。」

  「一天?两天?」晓蔷追问。

  「妳还真是个乐观的小东西,对不对?」他喝完杯里剩下的冰茶。

  露娜用双手比出暂停的手势,然后指向山姆。「轮到你了。」

  「法医在玛茜身上发现一根不属于她的金发。」

  三个女人突然静止不动,他知道她们在努力思索汉默科技有哪些男性员工是金发。「有没有想到谁?」他问。

  「不能说有。」晓蔷说。「你们称之为金色的头发,我们可能称之为浅褐色。」她望向蒂洁和露娜,她们耸耸肩。「公司里有许多符合那种描述的男生。」

  「不要放松戒备。」他警告。「玛茜说不定是在别处沾上那根头发的。那是条线索,等我们抓到他时,如果DNA比对招合,那么我们就可以定他的罪。有金发男人在身边时,要特别小心就是了。」

  「太好了。」露娜阴郁地说。「销售部只有我一个人是黑头发。」

  「我打算按部门来查,从会计部开始,因为玛茜是第一个目标。」他转向蒂洁。「对了,谢谢妳把它们分成不同的部门给我。」

  她苦笑一下。「略尽棉薄之力。」

  露娜指向晓蔷。「轮到妳了。」

  晓蔷做个深呼吸。在解除三次婚约后,她必须鼓起勇气宣布她又打算结婚了。她瞥向山姆,他朝她眨眨眼。

  「山姆和我要结婚了。」她连珠炮似地一口气说完,好象那样比较不会引起注意。上帝没有注意到的事就不可能搞砸。

  紧接而来的尖叫声使山姆不得不用手捣住耳朵。蒂洁拥抱晓蔷,露娜拥抱山姆,然后他们全部抱在一起。就缺了玛茜,晓蔷心想,但她不愿让眼泪破坏这小小的欢乐。虽然没有玛茜的日子变得比较悲伤空虚,但生活还是得过下去。

  「怎么会?我是说,什么时候?」蒂洁问。

  「三个星期后,等她的父母回来时。」山姆回答。「我在想可能是在法官的办公室,但我的家人会挤不进去,他们全部都会想要在场。」

  「也许在公园。」晓蔷说。

  「为什么是公园?一定有人的家够大。我的父母家就很大,非大不可,因为他们有七个孩子。」

  她清渍喉咙。「我的家人、你的家人、蒂洁和露娜、你的警察朋友,我还……呃……邀请了住在这条街上的每个人。」

  「噢,好。」他说。「乔治和飒娣一定会到,还有爱莲,还有……真要命,我们的小婚礼已经有大约一百人要参加了,对不对?」他沮丧地说。

  「恐怕是。」

  「那表示食物和那类的东西。」

  「你说对了。」

  「谁要来处理这所有的事?」他的表情说明他不要。

  「莎丽。她喜欢这种事。但不要太铺张。我的手头很紧,除了要付房贷、新的保全系统和行动电话以外,现在又得买新衣服和新床垫——」

  「妳不需要新床垫。」他指出,蒂洁和露娜开始尖声怪笑。蒂洁从皮包里掏出两百元给露娜。

  「早告诉妳了。」露娜得意地说。

  晓蔷对她们腿起眼睛。「妳们一直在拿我的爱情生活打赌。」她控诉。

  「对,我不得不说我对妳很失望。」蒂洁故作严肃地说,但她还在笑,所以效果大打折扣。「我以为妳至少会再抵挡他两个星期。」

  「她抗拒不了我的魅力。」山姆自鸣得意地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冰茶。

  「是我可怜他。」晓蔷纠正。「那些呜咽和恳求令人于心不忍。」

  他的笑容暗示他会报复,她感到一阵期待的兴奋。她可能得和他做爱,呃,三、四次才能抚平他受伤的感情。多大的牺牲啊!

  她喜欢他跟她的朋友相处得这么好。他坐下来帮她们计划守灵,但他的贡献是:「啤酒和爆米花。除此之外,妳们在守灵时还会需要什么?」由此可见,他一点也不了解女人和食物。

  蒂洁和露娜离开后,他们出去把她爸爸的车从她的车库移到他的车库。他在帮忙她掀开油布露出像银色子弹的小跑车时说:「钥匙在妳身上吗?」

  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钥匙在他面前晃动。「想开吗?」

  「妳想要巴结我来补偿那番有关呜咽和恳求的挖苦吗?」

  「不,我打算等一下再补偿你。」

  他咧嘴而笑,夺走她手中的钥匙。「喔。」他叹息着脱掉鞋子,把腿跨过车门滑进驾驶座里,小跑车像手套一样包着他。他抚摸方向盘。「妳说妳爸爸是怎么得到它的?」

  「在一九六四年买的,但他有门路。他是引擎研发制造小组的组员。他爱上这款车。妈妈很气他在莎丽刚出生和需要买一栋比较大的房子时,花那么多钱在一辆车子上。这款车只制造了一千辆,精确的数字是一千零十一。所以爸爸现在有一辆原型的「眼镜蛇」,它的身价比他们买的房子还要贵。」

  他回头瞥向停在车道上的「腹蛇」。「花大钱在车子上的不只是妳爸爸一个。」

  「有其父必有其女。我买的是中古「腹蛇」,但为了它的分期付款,我吃了三年的汉堡和鲔鱼三明治。」

  他打个哆嗦。「但付清了,对不对?」

  「全部付清了,否则我不可能买得起房子。无论如何,我会买它也是爸爸害的。」

  「此话怎讲?」

  她朝「眼镜蛇」点个头。「你以为他用什么来教我开车?」

  山姆一脸惊骇。「他让初学者开它?」

  「他用它来教我们三个孩子开车。他说如果开得来「眼镜蛇」,那么任何车都能开。但莎丽和大卫没有那个本领,他们觉得开妈妈的林肯比较自在。我猜有些人喜欢舒适胜于喜欢速度。」她的表情说她无法理解,但还是接受。

  「天哪!」想到三个未受训练的青少年,坐在这辆车的方向盘后面就令他脸色发白。

  「爸爸痛恨我的『腹蛇』。」她透露,然后咧嘴而笑。「有一部分是因为它不是福特制造的,但他真正痛恨的是『腹蛇』在极速上击败他。『眼镜蛇』加速比较快,但在跑了一段距离后,我就能追过他。」

  「你们在赛车?」他吼道,看来好象要跳出车子。

  「只是试试马力。」她向他保证。「我们又不是在街头飚车,而是去赛车场比试。」

  他闭上眼睛。「真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他的语气充满惊恐,好象他刚刚发现他们是伤寒带原者。

  「你会喜欢我爸爸的。」

  「迫不及待。」

  ***************

  露娜抵达她的公寓,看到金世摩坐在门边的地板上使她大吃一惊。他在看到她时从地上站起来:她嘎然止步,莫名的恐惧席卷她。世摩高大魁梧,肌肉发达。恐慌使她一时之间认为他但那是不可能的。凶手是金发的白人。她咽口唾沫,惊慌和接踵而至的释然使她全身无力。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问,直率的语气使他眼中露出讶异。

  「最近都没有见到妳。」他那种软绵绵的嗓音使女人围绕着他,打美式足球的高薪更是有益无害。他身边通常都有一小群跟班,他热爱他的名气和公众的注意,也懂得善加利用。

  「这两个星期发生太多事。」她说。「先是清单闹得满城风雨,然后是玛茜——」她硬咽不能言语。她仍然无法相信玛茜死了。不,她相信,只是无法接受那个事实。

  「是的,很遗憾。妳们两个的交情很好,对不对?」

  其实他一点也不了解她,露娜心想。他们的关系始终以他为中心。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噙着泪水说。「听着,世摩,我没有心情——」

  「我来找妳不是为了那个。」他皱起眉头,双手插在裤袋里。「如果我要的只是性,我大可以去——」他及时住口,显然察觉那样说并不聪明。「我想妳。」他局促不安地说。金世摩从不对女人说那种话。

  她绕过他去开门。「是啊!」她嘲讽道。说也奇怪,从认识世摩起,将近一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他对她说那种话,暗示她对他来说很特别。但如今他说了,她却一点也不稀罕。也许她已经付出了所有,走到了尽头。

  他把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她发觉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直太帅,太有运动天分,现在又太有钱。他从初中崭露头角起就被女孩子追求,被当成偶像崇拜。金世摩从来没有追求异性的经验。

  「你想要进来吗?」她终于问。

  「当然。」

  他打量着她的小公寓,好象是第一次来似的。他走到书架前看她摆在那里的书和照片。「妳爸爸?」他问,拿起一个相框,相片里是一个严厉、英俊的海军陆战队少校。

  「对,退役前照的。」

  「这么说来妳是陆军子女?」

  「海军陆战队子女。」她纠正。

  他再度显得局促不安。「我对军队的事一无所知,我只会打球。我猜妳到过世界各地,对不对?」

  「不少地方。」

  「看得出来妳很世故。」他把相框放回原位,照她原来那样对整齐。「妳懂得醇酒美食那类的东西。」

  他语气中的不安全感令露娜感到诧异,因为他一直是那么骄傲自负,好象天生就该得到那么多的注意。他住在豪华宅邸,却因为她去过许多地方和参加过许多正式晚宴而畏怯。

  「你想要喝什么?」她问。「我只有啤酒、果汁和牛奶。」

  「啤酒。」他如释重负地说,好象原本在担心她会拿出一大堆白酒要他挑。

  她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扭开瓶盖,把其中一瓶递给他。他着迷地看着她喝下一大口。「我从来没有看过妳喝啤酒。」

  她耸耸肩。「军事基地里流行。我喜欢。」

  他坐下来,双手搓转着酒瓶。片刻后,他好象鼓足了勇气似地说:「露娜,我来找妳是因为——」他住口不语,又开始搓酒瓶。

  她在他对面坐下,交叉起修长的双腿。果然不出她所料,他的目光立刻转向她的双腿。「什么?」

  他清清喉咙,才开口道:「妳不再来找我时,我……呃,我有点意外。我以为我们……意思是说——」

  「我们上床。」她柔声道,决定助他一臂之力。按照他的速度,到了午夜他还会在尝试说出他想要说的话。「我们的关系对你来说只是性,你想要的似乎也只有性。我想要更多,但我猜你从其它的女朋友身上也可以得到。」

  更多的局促不安。「不,呃……不只是性而已。」

  「嗯。那就是为什么你每天有三个女孩子陪,每到一个都市都要开派对狂欢。世摩,我不是傻瓜。我想要醒来闻到咖啡的香味而不是脂粉味。我希望我对你是特别的,但我不是。」

  「不,妳是。」他坚持,盯着酒瓶,胀红了脸。「比妳知道的还要特别。」他咕脓。「我不想失去妳。我该怎么做?」

  「甩掉其它的女孩。」她立刻说。「如果你不能忠实,那么我不感兴趣。」

  「我知道。」他挤出一个笑容。「我看过清单,其中有些部分是我做不到的。」

  她微笑。「其中有些部分只是开玩笑,但前五项是认真的。」

  「这么说来,只要我甩掉其它的女朋友,妳就会回到我身边吗?」

  她考虑着,但考虑得太久,他开始冒汗。她的理智已经把他除名了,即使她的感情还没有完全信服。回心转意需要一些努力。

  「我可以试试。」最后她说,他松了口大气地往后瘫靠在沙发上。她举起一只手。「但只要你再有一点点不忠实,哪怕只是在派对上对别的女孩毛手毛脚,我就会永远地离开你。没有第二次机会,因为你已经把它们用完了。」

  「我发誓。」他举起右手。「不再乱干。」

  「乱来。」她说。

  「什么?」

  「乱来。」她说。

  「我说的就是那个意思。」

  「不,你的嘴巴可以放干净一点。」

  「甜心,我是球员。球员哪有不说粗话的?」

  「在球场上时无所谓,但你现在不是在球场上。」

  「天啊!」他抱怨,但心里是欢喜的。「妳已经想要改变我了。」

  她耸耸肩。「我爸说起粗话来可以剥了你的皮,但他在妈妈身边时说话都会注意,因为妈妈不喜欢粗话。我也不喜欢。我的朋友晓蔷正在努力改掉说粗话的习惯,而且很有成果。如果她做得到,任何人都做得到。」

  「好啦,好啦,我尽力。」他突然咧嘴而笑。「嘿,这样有点像家庭生活,对不对?妳唠叨我,我答应改进。像一对夫妻。」

  露娜笑着投入他的怀抱。「对,就像一对夫妻。」

  ***************

  星期天清晨,山姆睡眼惺松地打个呵欠,在露娜的沙发上坐起来。午夜左右,几个女人决定他在里面也可以像在外面一样监视公寓,因而坚持他进来。他累了,所以就恭敬不如从命。他已经两天两夜没睡好觉了;他原本可以得到更多的睡眠,但有个自以为是的小东西躺在他的身体下面,坚持把她的俏臀扭来扭去。更令他愤慨的是,他为了另一件案子徒劳无功地追查了一整天的线索,汉默科技的档案又毫无进展。在他们清查的姓名中,计算机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发现,除了几张逾期末缴的罚单和几件家庭纠纷案以外。

  到了午夜,靠着啤酒和巧克力的支撑,四个女人还精神奕奕。雪茹原来是玛茜的低调翻版,容貌、声音和幽默感都十分相似。她们聊到声音沙哑,又哭又笑,喝啤酒和吃她们所能拿到的任何东西。那种景象令人膛目结舌。

  她们移到厨房守灵。他伸直双腿躺在沙发上睡觉,但一只耳朵注意着厨房里的吵闹声。没有令人须要提高警觉的事发生,除了他发现晓蔷在微醺时很爱唱歌。

  他醒来时立刻注意到厨房里没了声音,他悄悄打开厨房门往里瞧。四个女人全睡着了,疲惫和酒精使她们呼吸沉重。蒂洁发出微弱的鼾声;露娜像小学生一样把额头放在交叠的前臂上。她很可爱,但需要一些坚毅来对抗其它人,他心想。雪茹也趴在桌子上,但把端热锅用的防烫垫当成枕头,扁平的枕头。肚子里的啤酒够多时,许多平常不可思议的事都会变得理所当然。

  晓蔷在桌子底下。她侧身蜷曲着,把头枕在合十的手掌上,看起来像天使。他哼一声;那是大骗局,她可能从小就练习以那种姿势睡觉。

  他找到咖啡粉和滤纸,粗手粗脚地开始煮咖啡,但他弄出的声响丝毫没有妨碍到她们睡觉。咖啡煮好时,他从橱柜里找出五个咖啡杯,其中四杯只倒五分满,以防万一有人手抖得厉害,他自己那杯则倒了九分满。「好了,小姐们,该醒醒了。」他说。

  他就像在对墙壁说话一样引不起任何反应。

  「小姐们!」他大声说。

  还是毫无反应。

  「晓蔷!露娜!蒂洁!雪茹!」

  露娜把头抬起一寸,睡眼惺松地看他一眼,然后让头落回前臂上。其它三个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他咧嘴而笑。他可以把她们摇醒,但那样就不好玩了。于是他找到一个铁锅和一枝不铺钢大汤匙,用汤匙猛敲锅子,然后看着四个女人条地坐直,眼睛睁得老大。晓蔷的头撞到桌子而大骂:「他妈的!」

  目的达到后,山姆开始分发咖啡杯,弯下腰把晓蔷的那杯给她。她坐在桌子底下揉着脑袋,怒目而视。天啊!他爱死这个女人了。

  「开工了,小姐们。」他对众女人说。「再过大约五个小时就要举行葬礼。」

  「五个小时?」露娜呻吟。「你确定吗?」

  「确定。那表示妳们必须在四个小时内抵达殡仪馆。」

  「不可能。」蒂洁说,但设法啜了一口咖啡。

  「妳们必须醒酒——」

  「我们没有醉。」桌子底下传出咆哮。

  「吃点东西,洗头洗澡,以及做妳们必须做的事。妳们没有时间坐在桌子底下咆哮。」

  「我没有咆哮。」

  不,那比较像是怒吼。也许上个床可以使她的心情好一点,只要他没有在中途翘辫子。此刻他颇能体会公膛螂接近母膛螂时的感受,明知道性会很美妙但也会使牠的头被咬掉。

  这个嘛,有些事掉脑袋也值得。

  雪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的脸颊上有防烫垫的吊环印。她喝口咖啡,清清喉咙,然后说:「他说的对。我们必须赶快,不然会迟到的。」

  一只纤细的手臂从桌子底下伸出来,手里拿着空咖啡杯。山姆拿咖啡壶往杯里倒了半杯咖啡,手臂缩了回去。

  如系天意,他可以跟她共度四、五十年。更吓人的是,他喜欢那个想法。

  蒂洁喝完咖啡,站起来续杯。「好,我做得到。」她说。「让我尿个尿,洗把脸,我就可以开车回家了。」她跌跌撞撞地走向浴室。一声哀嚎突然传来。「天啊!我竟然告诉山姆,我必须尿尿!」

  ***************

  十五分钟后,他逼她们排队站好,包括晓蔷在内,她们全都横眉竖眼地瞪着他。「真不敢相信你竟然逼我们这样做!」她咆哮,但还是乖乖地对酒精检测仪吹气。

  「身为警察,在妳们通过检测前,我绝不会让妳们任何人开车。」他看看读数,咧嘴而笑地摇摇头。「幸好我在这里,宝贝,因为妳休想开车去任何地方。妳略微超出上限。」

  「才没有!」

  「有。好了,再喝些咖啡,安静地让我检测其它人。」

  雪茹没问题。蒂洁没问题。露娜勉强过关。

  「你作弊!」晓蔷怒气冲冲地指控。

  「我要怎么作弊?吹气的人是妳。」

  「那么仪器有毛病!我们喝的酒一样多,为什么只有我超过上限?」

  「她们的体重比妳重。」他耐性地说。「露娜接近上限,但没有超过。妳却超过了。我会开车送妳回家。」

  现在她看来像闹别扭的小孩子。「我们要把哪辆车留在这里,你的还是我的?」

  「妳的。如果有人察看停车场,那样看来会像是露娜有人陪伴。」

  这下她可辩不过他了。她还在生闷气,但过了一分钟后,她说:「好吧。」

  他只费了一点点工夫就把她弄进他的货卡,她一上车就睡着了。

  她半睡半醒地自行走进他家。当他打开淋浴间水龙头,先脱自己的衣服,再脱她的衣服时,她一直件在原地怒目而视。

  「妳要不要洗头吗?」他问。

  「要。」

  「很好,那我这样做就不要紧了。」他把她抱起来,直接走到淋浴间的水柱下。她呛咳一阵,但没有反抗。相反地,她好象很舒服似地长叹一声。

  她在头发洗好后说:「我的情绪不佳。」

  「我注意到了。」

  「我只要睡眠不足就会脾气暴躁。」

  「哦,那是问题所在吗?」

  「大部分。我在喝了啤酒后通常都很开心。」

  「妳昨天晚上很开心,今天早上则不然。」

  「你认为我宿醉。我没有宿醉,只是头有点痛。如果今晚你又不让我睡觉,这就是最好的警告。」

  「我不让妳睡觉?我不让妳睡觉?」他不敢置信地重复。「昨天凌晨两点把我从沉睡中摇醒的女人是妳,不是吗?」

  「我没有摇你。我可以算是在你身上颠跳,但没有摇你。」

  「颠跳。」他重复。

  「你勃起了。我不能让它给糟蹋了,对不对?」

  「妳可以在开始不让它给糟蹋了之前叫醒我。」

  「听着。」她恼怒地说。「如果你不想它被用,就不要平躺着把它翘起来。如果那不是邀请,我不知道什么才是。」

  「我睡着了,它是自己翘起来的。」事实上,它这会儿就在自己翘起来戳她的肚子。

  她低头往下看,然后露出那种令他害怕的笑容。

  她吸吸鼻子,转身背对他,自顾自地继续洗澡。

  「嘿!」他吸引她的注意,语气中带着担忧。「妳不会让这个给糟蹋了,对不对?」

  ***************

  他们及时赶到殡仪馆。他先开车载她到露娜家取她的车,以免凶手来参加葬礼时,看到她从山姆的货卡里出来而猜出她住在哪里。由于「眼镜蛇」占用了他的车库,所以他不得不把货卡停在车道上或晓蔷的车库里,但她的车库没有自动门,停起车来很麻烦。

  晓蔷穿著及膝深蓝色套装的模样好看极了,山姆在房间另一头看着她时,心想。雪茹穿著黑色的衣棠,看起来十分高贵。她的丈夫站在她身旁牵着她的手。蒂洁穿著墨绿色套装,她的丈夫也来了,但山姆注意到他没有牵她的手,她也不大去看他,他们的婚姻显然有问题。

  露娜穿著紧身红衣棠,看起来美极了。她走向晓蔷,山姆挨过去听她们在说什么。

  「玛茜喜欢红色,」晓蔷说,微笑着去握露娜的手。「但愿我早点想到。」

  露娜的嘴唇颤抖。「我想要漂漂亮亮地送她走。这样会不会不得体?」

  「开什么玩笑?这样好极了。认识玛茜的人都会了解;如果他们不认识玛茜,那么他们无关紧要。」

  彭若杰也来了,正在努力混入人群中。他没有过来说话,但他们原本就不是来交际的。他们四处走动,打量着人群,偷听着谈话。

  到场的金发男子有好几个,但山姆在仔细观察后,发现他们没有人特别注意晓蔷或另外两个女人。他们大部分都带着妻子。他知道凶手可能结了婚,表面上过着十分正常的生活,但除非他是冷血的杀人狂,否则在面对他的杰作和其它的目标时,一定会流露出某种情绪。

  山姆不认为他们要抓的是杀人狂,因为那些攻击太针对个人、太情绪化,像是一时控制不住自己。

  在简短的墓边葬礼上,山姆继续注意着所有的人。虽然雪茹已经尽可能把葬礼的时间提早,但将近中午的气温还是高得令人窒息。

  他的目光与若杰相遇,若杰缓缓摇头。他也没有发现任何异状。所有的一切都被拍摄下来,他们稍后可以从录像带中看出是否有所遗漏。但山姆认为没有。该死!他一直十分肯定凶手会出现。

  一个身穿黑衣,标致苗条的女人走向雪茹致哀。她突然失去控制地倒在雪茹惊讶的怀里啜泣,「真令人难以置信。」她呜咽着说。「办公室没有了她就是不一样。」

  蒂洁和露娜挨近晓蔷,两人都以「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注视着那个女人。山姆也走过去。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礼貌地忽视这种失态的举动,所以他做同样的事不会引起注意。

  「我早该料到苓雅会乘机卖力演出,」蒂洁厌恶地咕哝。「她是戏剧女王。」她解释给山姆听。「她和我同一个部门,她经常做这种事。给她一点点令人难过的事,她就会把它变成大悲剧。」

  晓蔷圆睁双眼,不敢置信地观看着。她摇摇头,悲切地说:「滚轮依然转动,但她的仓鼠死了。」

  蒂洁被一声大笑呛到而想把它变成咳嗽来掩饰。她急忙背过身去,因努力克制自己而胀得满脸通红。露娜咬着下唇,但还是压抑不住窃笑声,她也不得不背过身去。山姆用手掩住嘴巴,但他的肩膀在颤动。也许人们会以为他在哭。

  ***************

  红衣裳!那个臭婊子竟然穿红衣党。科林简直不敢相信。真是可耻、真是下贱!没想到她竟然是那种女人,他震惊极了,差点忍不住当场对她下手。妈妈会大生反感的。

  像那样的女人不配活在世上。她们都不配。她们是龌龊下流的婊子,他要除掉她们为世人造福。

  ***************

  露娜回到公寓,终于可以脱掉高跟鞋使她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她的脚痛死了,但她愿意为了玛茜而忍痛打扮得漂漂亮亮。必要时她还是会那样做,但她庆幸没有那个必要。

  葬礼结束了,她感到木然和疲惫。在泪水和笑声中聊着玛茜的守灵是情绪的一大宣泄,有助于她熬过今日。葬礼本身也是一种安慰;那些仪式好象在诉说死者的重要,让生者可以用悲励向死者致敬,可以从这里开始继续未完的人生。

  说来奇怪,雪茹和她们一见如故,那种感觉就像玛茜在她们身边,但又不完全相同,因为尽管再相像,雪茹毕竟还是她自己。她们都很愿意跟她保持联络。

  露娜把手伸到背后拉开紧身洋装的拉炼。拉开到一半时,她的门铃响了。

  她浑身一僵,惊慌突然席卷了她。天哪!是他,她知道是他在门外。他跟踪她回家,他知道公寓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慢慢地靠近电话,好象他能透过门看见她在做什么。他会闯进来吗?他打破玻璃闯进晓蔷家,但他的力气足以把门撞开吗?她压根儿没有想到去查明她的门是防盗强化门,还是普通的木门。

  「露娜?」门外的声音困惑低沉。「我是苓雅。施苓雅。妳没事吧?」

  「苓雅?」她虚弱地说,如释重负使她头昏眼花。她弯下腰,做了几个深呼吸。

  「我想要追上妳,但妳走得太匆忙。」苓雅大声说。

  没错,她急着回家脱高跟鞋。

  「等一下,我正要换衣服。」苓雅来做什么?她纳闷着走到门前拉开门链。虽然认得出那是苓雅的声音,但她还是在开锁前用窥孔看了一下。

  确实是苓雅,她看来悲伤又疲倦。露娜突然为她们在葬礼上嘲笑她而过意不去。她想象不出苓雅为什么想要跟她说话,她们的交情只止于擦身而过时的寒暄。但她还是打开了门。「进来。」她邀请。「葬礼上热得要命,对不对?妳要不要喝点凉的?」

  「好的,谢谢。」苓雅说。她把背在肩上的大袋子缓缓移到怀里,像抱婴孩似地抱着。

  露娜转身走进厨房时,注意到苓雅的金发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她突然停住脚步,眉头微微整拢,然后开始转身。

  她慢了一步。

第十章

  星期天上午十点半,晓蔷被电话铃声吵醒。她摸索着要去拿话筒时想起这是山姆家,于是又窝回枕头里。就算电话是在她睡的这一边又怎样?他的电话,他的责任。

  他在她身旁动了一下。「接一下电话好不好?」他睡意惺松地说。

  「找你的。」她咕脓。

  「妳怎么知道?」

  「那是你的电话。」她讨厌指出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低声嘟嚷了几句,撑起一只手肘,倾身越过她去拿话筒,把她压进床垫里。「喂?」他说,停顿一下。「她在。」他让电话落在她面前的枕头上,然后嘲笑道:「莎丽。」

  她想了几句粗话,但没有骂出口。山姆还没有因她昨天在头撞到桌子时骂了一句「他妈的」而向她索讨罚款,她不想提醒他。他躺回她的身旁。她把话筒捣在耳边说:「喂?」

  「漫长的一夜?」莎丽挖苦道。

  「大约十二、三个小时。夏末的黑夜通常都是这么长。」

  一个温暖结实的身体贴着她的背,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缓缓滑过她的肚子来到她的胸部,另一个温暖坚硬的东西抵着她的臀部。

  「哈哈。」莎丽说。「妳必须来把这只猫带走。」她以没得商量的语气说。

  「『布布』?为什么?」她装傻地问。山姆在抚摸她的乳房,她用手按住他的手。她必须专心应付莎丽,否则她很可能会再度跟「布布」困在一起。

  「牠在破坏我的家具!以前看牠一直像只乖巧的猫,其实牠是恐怖的恶魔!」

  「牠只是不爽在陌生的环境。」不能碰她的乳头,山姆把手移到另一个有趣的地方。她夹紧双腿,不让他的手指滑动。

  「我比牠更不爽!」莎丽听来不只是不爽,而是怒气冲天。「听着,我没办法在被迫每分每秒盯着这只恶魔猫时,筹备妳的婚礼。」

  「妳想要拿『布布』的小命冒险吗?妳想要告诉妈妈,妳宁愿伤她的心,让一个精神变态的疯狂凶手肢解她心爱的猫,也不愿妳的家具受一点点损伤吗?」乖乖,说得真棒,连她都不得不佩服自己。

  莎丽在喘大气。「妳真卑鄙。」她抱怨。

  山姆把手从她夹紧的大腿间抽出来,选择从另一个角度攻击。那只令人无法思考的手抚摸着她的臀部,然后往下滑,找到他的目标,把两只手指探进她体内。她倒抽口气,电话差点失手掉落。

  莎丽也选择从另一个角度攻击。「妳甚至没有住在自己家里,而是住在山姆家。「布布」在那里不会出事的。」

  糟了,她无法专心。他粗大的手指使她濒临疯狂。他在报复她逼他接电话,但他再不停止,就会有只愤怒的猫撕毁他屋里所有的东西。

  「只要多拍拍牠,」她勉强发出声音说。「牠就会安静下来。」对,大约要两个星期。「牠尤其喜欢人搔抓牠的耳后。」

  「过来把牠带走。」

  「莎丽,我不能随便把猫带进别人家。」

  「妳当然能。山姆会为了把妳弄上床,而忍受一群发狂的恶魔猫。趁妳现在还有那个力量时好好利用它。再过两个月,他会连胡子都懒得剃就跟妳上床。」

  太好了!莎丽想把这件事转化为两性战争。山姆的指节摩擦着她的欲望核心,她差点忍不住呻吟起来。她勉强地说:「我不行。」但她不确定这句话是对山姆或莎丽说的。

  山姆沙哑地低声说:「行,妳行。」

  莎丽在她耳朵里尖叫。「天哪!你们现在就在办事,对不对?我听到他的声音了!妳在跟我讲电话时,山姆就在嘿咻妳!」

  「没有,没有。」晓蔷急忙否认,但山姆立刻证明她在说谎。他抽出手指,用坚硬的晨间勃起猛地一个冲刺来取而代之。她咬住嘴唇,但还是不由得发出一个梗住的声音。

  「我听得出来现在跟妳说话是在浪费我的时间,」莎丽说。「等妳有空时我再打给妳。他通常需要多久?五分钟?十分钟?」

  现在她想预约了。由于咬住嘴唇没有用,所以晓蔷试着咬住枕头。她极力克制住自己,勉强地说:「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莎丽再度尖叫。她停顿一下。「他有兄弟吗?」

  「四个。」

  「乖乖!」另一次停顿,莎丽显然在衡量舍艾洛就唐家男子的利弊得失。最后她叹口气说:「我得重新思考我的战略。妳可能宁愿让『布布』一砖一瓦地折了我的房子,也不愿做任何会破坏那个计划的事,对不对?」

  「对极了。」晓蔷闭上眼睛说。山姆改变姿势,跪起来跨骑在她的右腿上,把她的左腿挂在他臂弯。像那样叉开她,他的冲刺笔直又深入,他的左大腿摩擦着她最敏感的地带。她不得不再度咬住枕头。

  「好吧,我不打扰你们了。」莎丽泄气地说。「我试过了。」

  「再见。」晓蔷模糊不清地说,摸索着想把话筒挂回去,但就是构不着。山姆倾身向前代劳,那个动作使他更加深入,她尖叫一声达到高潮。

  等到能够说话时,她拨开脸上的头发说:「你好坏。」她娇喘吁吁,全身无力,除了躺在那里以外,什么事也不能做。

  「不,宝贝,我好厉害。」他反驳,然后以行动证明给她看。

  他满身大汗、筋疲力尽地躺在她身旁。「我猜『布布』差点要回到我们身边来了。」

  「对,你都在帮倒忙。」她抱怨。「她还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可能永远没法使她忘记这件事

  电话又响了。晓蔷说:「如果是莎丽,就说我不在。」

  「好象她会相信似的。」他在伸手拿话筒时说。

  「我不管她相不相信,只要现在不必跟她说话就行了。」

  「恨?」他说。「是的,她在。」

  他递出话筒,她狠狠地瞪他一眼后把话筒接过去。他无声地说:「雪茹。」她松了口气。

  「嗨,雪茹。」

  「嗨。我一直在试着打电话给露娜。我有些玛茜的相片要寄给她。虽然我昨天才去过。但谁会注意路标和门牌?总之,她一直没接电话,妳有她的地址吗?」

  晓蔷猛地坐直,一阵寒意窜下她的背脊。「她没接?妳打了多久?」

  「从八点多起,大约三个小时。」雪茹恍然大悟。「我的天哪!」

  山姆已经下床在穿裤子了。「谁?」他问,打开他的行动电话。

  「露娜。」晓蔷回答,她的喉咙发紧。「听我说,雪茹,也许没事。也许她上教堂了,或是跟世摩出去吃早餐。也许她跟他在一起。我找到她时会叫她打电话给妳,好吗?」

  山姆一边在行动电话上按按键,一边从衣橱里拉出干净的衬衫穿上。他趿着鞋袜离开卧室,她听不见他低声对着手机说些什么。

  她对雪茹说:「山姆正在打电话给一些人,他会找到她的。」她没说再见就挂断电话,然后跳下床开始找她的衣服。她在发抖,抖得越来越厉害。几分钟前她还陶醉在狂喜之中,现在这可怕的颤抖却令她恶心欲呕。

  她一边穿牛仔裤,一边跌跌撞撞地走进客厅。山姆正要出门。他佩戴着手枪和警徽。

  「等一下!」她惊慌地喊道。

  「不行。」他停下来,手还握着门把。「妳不能去。」

  「我要去。」她慌张地找寻她的鞋子。「等我!」

  「晓蔷,不行。」他用警察的语气说。「如果有任何状况,妳只会碍事。妳不会获准进入屋内,待在货卡里又太闷热。到蒂洁家去等,我一有消息就会打电话给妳。」

  她的颤抖还没有停,现在眼泪也来了。难怪他不要她跟去。她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水。「你保——保证?」

  「我保证。」他的表情和缓了些。「去蒂洁家的一路上要小心。还有,宝贝,别让任何人进门。好吗?」

  她点头,觉得自己好没有用。「好。」

  「我会打电话的。」他再说一次,然后就离开了。

  晓蔷倒在沙发上抽抽噎噎地哭着。她没办法再经历一次,她受不了。不会是露娜。她是那么年轻貌美,那个混蛋不可能伤害她。她一定是跟世摩在一起;他的突然转变使她开心至极,他们可能一有空就腻在一起。山姆一定会找到她的。世摩的电话没有登记,但警察有办法查出未登记的电话号码。露娜一定是跟世摩在一起。到时晓蔷会觉得自己惊慌成这样实在好笑。

  她终于停止哭泣。她必须去蒂洁家等山姆的电话。她开始往卧室走,然后突然转回来锁上前门。

  ***************

  她在二十分钟后抵达蒂洁家,出门前只刷了牙、梳了头和穿完衣服。她猛按门铃。「蒂洁,是我,晓蔷!快开门哪!」

  她听到跑步声及可卡犬的吠叫声,门被猛地扯开,蒂洁忧心忡忡的脸蛋出现在她眼前。「怎么了?」她把晓蔷拉进门里,但晓蔷说不出话来。可卡犬「巧比」扑到她们的腿上,继续歇斯底里地吠叫着。

  「『巧比』,不要叫!」蒂洁说,下颚在颤抖。她吞咽一下。「露娜?」

  晓蔷点头,还是无法言语。蒂洁伸手捣住从嘴里发出的痛心叫喊,往后跌靠在墙上。

  「不,不是!」晓蔷硬挤出声音,伸手楼住蒂洁。「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她深吸口气。「我们还不知道。山姆正在赶往那里,他会打电话来——」

  「发生了什么事?」嘉朗担忧地问,手里拿着报纸走进玄关。「巧比」跑向他,小尾巴拚命摇个不停。

  那该死的颤抖又开始了,晓蔷努力压抑着。「露娜失踪了,雪茹一直打电话但都联络不到她

  「她八成是去超市买东西了。」嘉朗耸耸肩说。

  蒂洁怒不可遏地瞪他一眼。「他认为我们歇斯底里,玛茜是被吸毒的混混杀的。」

  「那比妳们被一个疯子追杀的说法更合情理。」他反驳。「别再渲染夸张每件事了。」

  「如果我们在渲染夸张,那么警方也是。」晓蔷说,然后咬住嘴唇。她不想介入家庭纠纷之中。嘉朗和蒂洁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她来火上加油。

  嘉朗耸耸肩。「蒂洁说妳要跟一个警察结婚,所以他可能是在迎合妳。来吧,『巧比』。」他转身走回他的房间看报纸,「巧比」在他脚边跑来跑去。

  「别理他,」蒂洁说。「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晓蔷叙述她和雪茹通电话的内容。蒂洁看看时钟,现在刚过十二点。「四个小时了。她不是去超市买东西。有人打电话给世摩吗?」

  「他的电话没登记,但山姆会处理的。」

  她们进入厨房,蒂洁用咖啡机煮咖啡。她们喝到第二杯时,蒂洁手肘边的无线电话终于响了。她一把抓起电话。「山姆吗?」

  她默默听着电话。看着她的表情,晓蔷感到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蒂洁一脸惊愕,但脸上顿时血色尽失。她的嘴唇糯动,但没有声音出来。

  晓蔷抢过电话。「山姆?告诉我。」

  他用沉重的声音说:「宝贝,非常遗憾。看来是昨晚发生的,也许是她刚刚从葬礼上回到家时。」

  蒂洁趴在桌上哭泣。晓蔷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想要安慰她,但她可以感觉到悲痛在撕裂她的心,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安慰她。

  「待在那里,」山姆说。「别乱跑。我一能抽身就会赶过去。这里不是我的辖区,但我们都要共同商量对策。可能需要几个小时,但待在那里,别乱跑。」他重复。

  「好。」晓蔷低声说,然后切断电话。

  嘉朗站在厨房门边凝视着蒂洁,好象希望仍然是她反应过度,但他的表情说明这会儿他终于了解到事态的严重。他的脸色苍白。「怎样?」他嗄声间。

  「山姆打来的。」晓蔷说。「露娜死了。」她脆弱的自制崩溃,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除了哭泣,就是与蒂洁相拥而泣。

  ***************

  山姆在日落后才抵达蒂洁家,他看来疲惫、愤怒。他向嘉朗自我介绍,因为晓蔷和蒂洁都没有想到要替他们介绍。

  「你在葬礼上。」嘉朗突然说,目光锐利起来。

  山姆点头。「斯高镇的一位警探也在。我们希望能发现他,但他不是太狡猾,就是根本没去。

  嘉朗瞥向他的妻子。蒂洁静坐着,心不在焉地抚摸着白底黑斑的可卡犬。嘉朗昨天的眼神是漠然的,但此刻看着她时一点也不漠然。「真有人在追杀她们,实在令人无法相信。」

  「相信吧!」山姆简短地说。想起露娜的惨死就令他怒火中烧。她遭到同样残暴的人身攻击:脸被砸得面目全非,身上有多处刀伤,遭到性侵害。与玛茜不同的是,凶手用刀猛刺露娜时,她还活着,因为公寓的地板上到处都是血。她的衣服跟晓蔷的一样都被割成碎片。当他想到星期三晚上如果晓蔷在家,她会遭到怎样的毒手时,他就怒不可遏。

  「你们联络上她的家人了吗?」晓蔷嗄声问。他们住在离底特律不远的托雷多。

  「他们已经到了。」山姆说,坐下来把晓蔷拥入怀里。

  他的呼叫器响了。他伸手到腰际按掉声响,瞥一眼小窗口里的号码,低声咒骂一句,用手抹一把脸。「我得走了。」

  「晓蔷可以住在这里。」蒂洁在他开口前说。

  「我没有衣服。」晓蔷说,但她不是在反对,而是在陈述问题。

  「我可以开车载妳回家收拾需要的东西。」嘉朗说。「蒂洁一起去。妳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

  山姆嘉许地点头。「我会打电话的。」他在出门时说。

  ***************

  科林前后轻摇着身子。他睡不着、睡不着、睡不着。他像小时候那样对自己哼唱着,但催眠曲不再有效。他思忖着它何时不再有效。他不记得了。

  红衣棠的臭婊子死了。妈妈非常满意。两个死了,还剩两个。

  他觉得好极了。生平第一次,他博得妈妈的欢心。他以前做的事没有一件令妈妈满意,因为无论她如何努力使他达到完美,他还是有所缺陷。但这件事他做对了,她非常满意。他正在一个一个一个地除掉世上的臭婊子。不,多了一个。他还没有除掉三个。他试过,但一个不在家。

  但他记得在葬礼上看到她笑。或者发笑的是另一个?他被搞胡涂了,因为她们的脸孔不停地在记忆中旋转。

  葬礼上不该发笑,那对丧失亲人的人是一大伤害。

  但发笑的是哪一个?他为什么记不起来?

  是哪一个都无所谓,他心想,立刻觉得好多了。她们两个都得死,到时发笑的是哪一个都无所谓,丙小姐是哪一个都无所谓。因为妈妈终于会开心满意,就再也不会伤害他了。

  ***************

  星期一上午,山姆坐在沃伦市警局里一遍又一遍地翻阅汉默科技的人事档案。计算机没有给他们任何线索,所以他和若杰只好不停地翻阅,找寻能令他们灵机一动的线索。

  山姆知道它就在那里,他们只是还没有找到它。他猜他已经知道它是什么了,因为直觉告诉他他有所疏漏。他无法确切地指出它是什么,但它就在那里,铃声迟早会响。他希望早一点,比如说下一分钟。

  这家伙痛恨女人。他不会跟她们和睦相处,不会喜欢跟她们一起工作。他的档案里说不定有别人的投诉,甚至是骚扰的指控。他们应该会一眼就看到那种指控,但投诉的遣词用字也许太含蓄而没有实际载明是指控。

  蒂洁和晓蔷今天都不会去上班。她们还在一起,但从蒂洁家搬到了莎丽家,带着那只一有动静就尖声吠叫的小可卡犬。他原本担心晓蔷会想待在她自己家,因为她新买的保全系统已经在顾太太的监督下安装完成。保全系统很好,但它阻止不了心意已决的杀人凶手。

  幸好晓蔷不愿独处。她和蒂洁在痛失两个好友后变得更加亲密。现在没有人会怀疑清单是引发这两起命案的导火线,大底特律地区的警局共同成立一个专案小组来侦办这两桩命案,因为四个女人没有任何两个是住在同一个辖区。

  全国性的新闻机构都大肆报导所谓的清单小姐命案,记者再度守候在汉默科技的大门外,想要访问认识两位遇害者的任何人。专案小组弄到所有记者的访问录像带,以防万一凶手一时虚荣心起,想要看到自己上全国性电视哀悼他的两个「朋友」。

  记者也去了晓蔷家,但发现没人在家就离开了。他猜他们也去了蒂洁家。这就是为什么他打电话给莎丽要她叫晓蔷和蒂洁今天去她家。他猜记者迟早会找上莎丽,但至少今天晓蔷和蒂洁不会受到打扰。

  在晓蔷家探得的鞋印的报告在哪里?找到答案通常不需要这么久。他在桌上找了半天,但没有人在他不在时把它放在那里。也许它到彭若杰那里去了,因为他们相互参照彼此所有的文书工作。露娜遇害之前,只有他和若杰相信晓蔷家遭人闯入的案件与玛茜的命案有关。现在当然是所有的人都相信了。

  他打电话给若杰。「鞋印报告在不在你那里?」

  「没看到。你是说你还没有拿到?」

  「还没有。一定是实验室弄丢了,我再申请一次。」该死!他在切断电话时心想。他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延误。鞋印也许不重要,但也有可能是那款鞋十分罕见,罕见到让汉默科技的某个员工说:「哦,看过,某某人有一双。花不少钱买的。」

  他再度埋首在档案里,强烈的挫折感使他想要砸东西。它就在眼前,他心知肚明。他只需要想出它是什么就行了。

  ***************

  嘉朗提早下班。昨天的事使他心烦意乱,无法专心工作,一心只想去晓蔷的姊姊家把蒂洁接回家,好让他能做些补偿。

  他不知道他们彼此是怎么疏远的。不,他知道。与同事孔桑翠的打情骂俏在开始时似乎没有什么,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把蒂洁的一言一行拿来和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却从不唠叨啰嗦的桑翠比较。

  蒂洁在家里当然不打扮,他也不打扮,因为家就是让人放松和感到自在的地方。她抱怨他不倒垃圾又怎样?他也抱怨她把化妆品丢得满镜台都是。两个人住在一起,有时难免惹彼此心烦。婚姻生活就是如此。

  他从十四岁起就爱着蒂洁。他怎会忘了那一点和他们曾经共度的美好时光?为什么非要等到发现真有凶手在追杀蒂洁时,他才会惊恐地领悟到,失去她会令他痛不欲生?

  他不知道他要怎样才能补偿她。也许她根本不会让他补偿她。最近一周来,自从猜到他迷恋桑翠起,她就变得冷漠而疏远。也许她认为他真的不忠于她,但他从未让他和桑翠的情况发展到那种失控的地步。他们接过吻,但仅此而已。

  他试着想象别的男人亲吻蒂洁时,他会有何感受。也许接吻不是那么可以原谅。

  只要她肯再度对他露出那种他对她很重要的笑容,叫他在地上爬,他也心甘情愿。

  抵达晓蔷姊姊家时,他看到唐山姆的红色货卡停在车道上。他把车停在它旁边,然后走到双扇门前按电铃。

  前来开门的是唐山姆。嘉朗注意到他仍然佩戴着手枪。如果有枪,他可能也会带着,管它合不合法。

  「她们怎么样?」他轻声问,走进屋里。

  「疲惫。仍在震惊之中。莎丽说她们整天都在打盹儿,所以我猜她们昨晚没睡好。」

  嘉朗摇摇头。「她们几乎整夜都在谈话。奇怪的是,她们很少谈做这件事的混蛋,或是他闯入晓蔷家的那晚,她是如何地侥幸逃过一劫。她们谈的都是露娜和玛茜。」

  「她们就像失去亲人一样,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山姆知道坚强的晓蔷一定会恢复过来,但也知道她眼中的伤痛可能需要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才会消失。

  屋里的某些地方,生活一切如常。莎丽的丈夫艾洛在看电视,他们青春期的女儿黛芬在楼上讲电话,十一岁的儿子尼克在打电动。女人们聚集在厨房——为什么总是在厨房——聊天、喝饮料和吃零食。

  悲痛使晓蔷和蒂洁脸色苍白,但她们不再泪眼汪汪。蒂洁看到丈夫时,似乎吃了一惊。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她听来不大高兴见到他。

  「我想要陪妳。」他回答。「我知道妳累了,所以我不希望妳必须等到午夜才能回家。何况莎丽和她的家人到时可能早就睡了。」

  莎丽摆摆手。「别担心那个。孩子们放假时,我们通常很晚才睡。」

  「记者怎么办?」蒂洁问。「如果他们还守在那里,我们休想得到片刻安宁。」

  「我怀疑他们会一直守候下去。」山姆说。「妳今天不在家,所以他们很可能会改打电话,而不是守在妳的前院。」

  「那么我想回家。」蒂洁一边说,一边从椅子里站起来。她拥抱莎丽。「多谢了,妳今天是救星。」

  「不客气。」莎丽说。「明天没去上班就再过来。无论如何,不要独自待在家里!」

  「谢谢,但我想明天我会去上班。恢复日常工作可以帮助我暂时忘记一些事。」

  晓蔷说:「山姆和我也要回家了,他看来跟我一样累。」

  「妳明天会去上班吗?」蒂洁问。

  「不知道。也许吧!我再打电话给妳。」

  「「巧比」。」蒂洁喊。可卡犬跳起来,兴奋地摇着尾巴。「来吧,我们回家了。」

  「巧比」吠叫一声,在蒂洁脚边蹦蹦跳跳。嘉朗弯腰拍拍牠,牠舔他的手。「你的皮带在哪里?」他问,牠冲去找到它。「巧比」的耍宝通常都能逗得蒂洁笑出来,但今晚她连一个微笑也挤不出来。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蒂洁凝视着窗外说:「你不必提早下班的,我没事。」

  「我想要陪妳。」他重复,然后深吸口气。他宁愿到家后再谈,但现在也许是最佳的时机,至少她不能走开。「对不起。」他轻声说。

  她没有转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我是混蛋,愚蠢的混蛋。我爱妳胜过世上一切!想到会失去妳就令我受不了。」

  「那你的女朋友呢?」她的语气好象他是好色的青少年。

  他皱眉蹙额。「我知道妳不相信我,但我发誓我没有那么笨。」

  「那么你到底有多么笨?」

  他盯着前方的路面,因为他不敢看她。「打情骂俏。接吻。但仅此而已,绝无其它。」

  「连摸都没摸?」她的语气表明她不相信他。

  「绝对没有。」他坚定地说。「我……真要命,蒂洁,感觉不对,我指的不是肉体上的事。她不是妳。我不知道,也许是虚荣心作祟,因为我有点喜欢那种刺激,但我知道那样是不对的。」

  「她到底是谁?」蒂洁问。

  他必须鼓足勇气才能把她的名字说出口,因为名字使那个女人变得真实。「孔桑翠。」

  「我见过她吗?」

  嘉朗摇摇头,然后才发觉她没有在看他。「我想没有。」

  「桑翠。」她重复。「好象丫鬟的名字。」

  他不会笨到在这时说半句桑翠的好话。「我真的爱妳。昨天得知露娜的噩耗时——」他语不成声,不得不吞咽一下才能继续。「当我明白妳有危险时,感觉就像挨了一耳光。」

  「被精神变态的凶手追杀很能引人注意。」她嘲讽道。

  「是的。」他决定孤注一掷。「妳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不知道。」她说,他的心往下沉。「我说过我不会仓促做出任何重大决定。我现在的心情很乱,所以我想我们最好过些时候再谈这种事。」

  好吧,他心想。挥棒落空,但他还没有被三振出局。

  「我可以跟妳一起睡吗?」

  「你指的是性吗?」

  「不,我指的是睡在一起。在我们的床上。我也想跟妳做爱,如果妳不愿意,至少让我陪妳睡觉。好不好?」

  她考虑了好久好久,他开始认为自己二度挥棒落空。最后她说:「好吧。」

  他松了口大气。虽然她听来不大热中,但她也没有断然拒绝他。这是个机会。多年的感情使他们至今仍在一起,没有这种基础的夫妻恐怕早就离婚了。他不能奢望在一夜之间消除他这两年来对她造成的种种伤害。

  但她一直在他身边坚持着,所以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弃,无论她的态度有多么恶劣,无论他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使她相信他爱她。现在最重要的是,使她平平安安地活着,即使她在事后离他而去。他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了失去她,但他知道他绝对受不了埋葬她。

  ***************

  「我好累,」晓蔷说。「你一定更累。」

  「我整天都靠咖啡支撑着。」山姆说。「今晚早点睡吧?」

  她打个呵欠。「我想我别无选择。」她揉揉太阳穴。「我整天都头疼欲裂,吃什么药都没效。」

  「该死!」他温和地说。「我们连婚都还没有结,妳已经在抱怨头疼了。」那博得一个淡淡的微笑。

  「莎丽今天有没有变出一大条黄瓜?」

  那个微笑扩大了一点,但其中带着几许哀伤。「有。每次我们一闭上眼睛,她就把黄瓜片贴上来。我不知道有没有效,但感觉很舒服。」她停顿一下。「你今天有什么进展吗?」

  「计算机没有给我们任何线索,所以若杰和我不得不再次翻阅那些档案,看看我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妳记不记得任何性骚扰的投诉,或是哪两个员工之间有纠纷?」

  「我记得魏珊妲捉到她丈夫和何蔼媚厮混,她们在停车场吵了起来,但我怀疑那是你们要找的。」她打个呵欠。「性骚扰的投诉?我不记得有。卓班奈或许应该天天都遭到性骚扰的投诉,但好象没有人真正投诉过他。何况,他是黑头发。」

  「我们没有排除黑头发,玛茜身上的金发可能是她在超市买东西与人擦身而过时沾上的。再说些卓班奈的事。」

  「他是个混蛋,老是喜欢说些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好笑的黄色笑话。你知道那种人。」

  不知道卓班奈能不能交代他在两起命案当天的行踪,山姆心想。

  「公司里有几个人是大家都不喜欢的,」晓蔷继续说。「例如我的顶头上司温旭甫。他对清单的事很不满,直到高层决定利用机会免费宣传,他才高兴起来。」

  山姆把温旭甫加进他的嫌犯名单里。「还有谁?」

  「未必所有的人我都认识。让我想想。没有人喜欢施苓雅,但我猜她不能算数。」

  那个名字听来很耳熟。「喔,那个戏剧女王。」

  「令人讨厌的戏剧女王。我很庆幸她不是和我同一个部门,蒂洁必须天天忍受她。」

  ***************

  第二天早晨,蒂洁进入办公室时,施苓雅惊讶地抬起头来。「我以为妳今天不会来上班。」她说。

  蒂洁隐藏起她自己的惊讶。苓雅的服装虽然向来不讨喜,但至少都很整洁。今天她看起来像是随手从地上抓起衣服往身上乱套一通。她穿著衬衫和裙子,但裙子歪向一边,露出了里面的衬裙。蒂洁不知道这年头还有人穿衬裙,尤其是在炎热的夏末。苓雅的衬衫不但绉巴巴,前襟上还有污迹。连她平时一丝不苟的头发今天都像没梳就来上班一样。

  发觉苓雅还在望着她,蒂洁把心思拉回她刚才说的话上。

  「我觉得工作会有帮助。要知道,那种例行公事。」

  「例行公事。」苓雅点点头,好象那个字眼十分深奥。

  诡异。但话说回来,苓雅向来有点怪。

  在蒂洁看来,心不在焉的苓雅才真正是今天没来上班的人。她哼着歌,修着指甲,接了几通电话。她听来虽然没效率,但至少没有语无伦次。「不知道,我再跟你联络。」似乎是她今天唯一的台词。

  她在九点多消失,十分钟后回来时衬衫上多了泥土污迹。她走向蒂洁,倾身低语。「我没办法拿到一些档案。可不可以请妳帮我搬一些纸箱?」

  什么档案?什么纸箱?公司的档案几乎都在计算机里。蒂洁正要开口问她在说什么时,苓雅难为情地往左右迅速地瞥了一眼,好象她的难题与档案无关,但不想让其它人知道。

  为什么是我?蒂洁心想,但叹口气说:「没问题。」

  她跟着苓雅来到电梯前。「这些档案在哪里?」

  「楼下。储藏室里。」

  「我不知道真有束西储藏在储藏室里。」蒂洁在说笑,但苓雅似乎听不懂。

  「当然有。」她说,听来十分困惑。

  电梯是空的,她们在一楼的走廊上也没有遇到任何人。这并不奇怪,因为这时候大家都在办公室里办公。

  她们穿过狭窄的绿色走廊。苓雅打开标示着「储藏室」的房门,往旁边站一步让蒂洁先进去。扑鼻而来的霉味使蒂洁皱眉,黑漆漆的房间好象很久都没有人进来过。

  「电灯开关在哪里?」她问,没有踏入房间。

  有东西击中她的背,使她往前跌进充满霉味的黑暗房间里。蒂洁趴在粗糙的混凝土地板上,双手和膝盖的皮肤都擦破了。她在惊恐中恍然大悟,在一根长长的铁管呼啸落下时,勉强翻身爬起。

  她尖叫一声,或者该说是她认为自己尖叫了一声。她无法确定,因为她只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她抓住铁管,试图把它抢过来。但苓雅的力气好大好大,她用力一推就使蒂洁再度跌倒在地。

  蒂洁听到那种呼啸声再度响起,紧接着脑中强光一闪,然后什么也听不到了。

尾声

  一扇门通往走廊。科林静止不动,聆听着沉重的脚步声穿过走廊,然后是另一扇门打开和关上。维修部的工人,他心想。如果那个工人往这个方向看,发现储藏室的门开着时,一定会过来察看。

  科林极度痛苦。他为什么没有想到维修部的工人可能会在附近?他应该想到的,他不够小心,妈妈会生气。

  他望向倒在混凝土地板上的女人。从储藏室半开的门外透进来的光线使他看不出她有没有呼吸。他不敢再弄出声响。

  他这次做得很差,他没有好好计划。他感到十分害怕,因为每次他做得不够完美,妈妈都会大发雷霆。他必须讨好她,必须想办法弥补他的失误。

  另一个。伶牙俐齿的那一个。他在对付她时也有所失误,但她一直不在家不是他的错,对不对?妈妈会不会谅解呢?

  不会。妈妈从不接受借口。

  他必须回去把它做对。

  万一她又不在家,他该怎么办?他知道她今天没来上班,因为他去她的办公室看过了。她会在哪里呢?

  他要找到她。他知道她父母和兄姊的姓名住址。他知道她的许多事。他知道每个员工的许多事,因为他喜欢看他们的私人档案。他可以抄下他们的社会保险号码和出生日期,在家里用计算机查出关于他们的各种事。

  她是最后一个。他迫不及待。他需要现在就找到她,需要完成妈妈交给他的任务。

  他悄悄把铁管放在那个静止不动的女人身旁,悄悄溜出储藏室,悄悄关上房门,然后摄手慑脚地走开。

  ***************

  谭韦恩警探拿着一张传真停在山姆的办公桌旁。「你一直在等的鞋印报告来了。」他把传真放在一叠报告上,继续走向他自己的办公桌。

  山姆拿起报告念出第一行:「鞋底不符合」

  搞什么鬼?所有的犯罪实验室都有运动鞋鞋底图案的簿册或数据库,而且定时更新。有时制造商会在改款时忘记把样本寄来,或是基于他们自己的理由而不愿寄来。遇到这种情形时,实验室通常会直接去买一双该款的鞋子来取得鞋底图案。

  也许那双鞋是国外带回来的,也许它们是不知名的杂牌,或是这家伙狡猾到会用小刀改变图案。但山姆认为不是。这家伙不是头脑冷静、精心策划的智能型杀手,他犯案凭的是感情和机会。

  他正要扔掉报告时想到,就「不符合」这个简单的事实而言,第一行的文字叙述似乎有点累赘。他不能因一时心急而忽略任何细节,于是他拿起报告再看一遍。「鞋底图案不符合任何一款的男性运动鞋,但该图案符合一款女性专用的运动鞋。现有的局部鞋底图案不足以判定尺寸,但可能的尺寸约在八号到十号之间。」

  女鞋?这家伙穿女鞋?

  或者是……这家伙是女人。

  「该死!」山姆咬牙切齿道,抓起电话打给若杰。若杰接起电话时,他说:「我拿到鞋印报告了。是女鞋。」

  若杰沉默片刻。「你在唬弄我。」他听来和山姆一样惊骇。

  「我们用计算机搜寻时排除了女性员工。我们作茧自缚尹我们必须清查她们的档案。」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女——」若杰住口不语,山姆知道他在想玛茜和露娜所受到的凌虐。「天哪!」

  「我们现在知道露娜为什么开门了。她提防男人,但没有提防女人。」有所遗漏的感觉越来越强。

  女人。金发女人。他回想玛茜的葬礼时,立刻想到扑进云茹怀里痛哭的那个金发女人。蒂洁说她是戏剧女王,晓蔷却有不同的反应:滚轮依然转动,但她的仓鼠死了。她认为那个女人神经不大正常,脑筋有点问题。该死!他问哪些员工与人相处不来时,她甚至提到过她。

  蒂洁还提到那个女人跟她同一个部门,人力资源部。那个女人有办法取得所有员工的个人资料,包括私人电话号码和紧急联络人的姓名地址。

  就是它。一直在困扰他的就是它。汉默科技的总经理庄耀仁说过,人事档案在没有网际网络联机的计算机里;它们不可能遭到骇客入侵。打蒂洁行动电话的人一定是从她的档案里得知电话号码;在没有特殊授权的情况下,只有人力资源部的人能接触到那些档案。

  她叫什么名字?她叫什么该死的名字?

  他拿起电话准备打给晓蔷,但在拨莎丽的号码前,那个名字跃入脑海:施。施苓雅。

  他改打电话告诉若杰。「施苓雅。在葬礼上抱着玛茜的妹妹痛哭的那个人。」

  「那个金发女人。」若杰说。「该死!她也符合心理分析的描述。」

  完全符合,山姆心想,紧张不安,情感过剩,无法不引人注意。

  「她的档案在我这里。」若杰说。「有几件关于她态度的投诉。她与人相处不来。天哪!这太典型了。我们会带她来问话,看看能套出什么。」

  「她应该在上班。」山姆说。「蒂洁今天去上班了,她们都在人力资源部工作。」

  「打电话给蒂洁,」若杰说。「我这就赶过去。」

  山姆迅速打电话到汉默科技,等了好久语音才告诉他人力资源部的分机号码。铃声四响后一个不堪其扰的声音接起电话说:「人力资源部,我是沉芳蓉。」

  「请接游蒂洁。」

  「对不起,游女士离开座位了。」

  「离开多久了?」他厉声问。

  芳蓉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哪位?」她厉声反问。

  「唐警探,我有要事找她。听我说,施苓雅在不在?」

  「哦,不在。」芳蓉的语气变得比较合作了。「她和蒂洁大约在半个小时前一起离开办公室。电话响个不停,她们两个不在,我们忙不过来」

  山姆打断她的话。「如果蒂洁回来,叫她立刻打电话给唐山姆警探。」他告诉她电话号码。他想要警告芳蓉,但随即改变主意。如果苓雅没有逃跑,他不想打草惊蛇。「妳可不可以帮我把电话转到庄总经理的办公室?」只有庄耀仁有权做他想做的事。

  「可以。」她停顿一下。「现在吗?」

  山姆闭上眼睛,忍住一句粗话。「是的,谢谢。」

  「好,请稍候。」

  一连串的电子音,然后是总经理秘书圆润的声音传来。山姆打断她的欢迎台词。「我是唐警探。庄先生在不在?这是紧急情况。」

  「警探」和「紧急情况」两个字眼使他立刻和庄耀仁通上话。山姆迅速说明状况。「通知大门警卫不要让任何人离开,然后开始寻找蒂洁,每个储物间和每间厕所都要找。别跟施苓雅对质,但也别让她离开。彭警探正在赶往贵公司。」

  「等一下,别挂断。」庄耀仁说。「我现在就通知大门警卫。」

  他大约在三十秒后回到线上。「施苓雅大约在二十分钟前出了公司大门。」

  「蒂洁和她一起吗?」

  「没有,警卫说她独自一人。」

  「那么找到蒂洁。」山姆急切地说,同时写了一张字条递向谭韦恩。韦恩接过字条看了看,然后立刻开始行动。「她在大楼的某个地方,也许还活着。」也许。玛西在遭到榔头攻击时就死了。露娜没有在遭到榔头攻击时立刻断气,刀伤使她流血不止,但血还没有流光,她就因头部的重创而死亡。法医根据个人经验推断,她在遭到最初的攻击之后大约还活了两分钟。

  「我应该保持低调吗?」庄耀仁间。

  「施苓雅已经逃了,尽快找到蒂洁才是最重要的。叫大楼里的每个人都帮忙搜寻。找到她时,如果她还活着,尽你所能地救她。如果她死了,设法保持现场的完整。紧急小组已经上路。」

  那就是韦恩正在进行的事,使几个不同辖区的警察,以及医护人员和现场采证人员,往汉默科技集结。

  「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庄耀仁镇定地说。

  虽然山姆的警察本能是赶往现场,但他没有去,因为他知道他留下来更有用。

  施苓雅的档案在若杰的桌上。他打电话到斯高镇警局,请接电话的警探查看档案和告诉他,苓雅家的地址、电话号码和她的社会保险号码。

  一分钟后,那个警探拿起电话说:「我找不到施苓雅。有一个施科林,但没有苓雅。」

  科林?老天!山姆揉揉太阳穴,努力不去猜测那到底是什么意思。苓雅是男是女?两个名字如此相似也未免太巧了。

  「施科林是男性,还是女性?」他问。

  「让我看看。」一阵停顿。「有了,女性。」

  也许吧,山姆心想。「好的,谢谢。我要找的就是这个人。」警探念出山姆要的资料。

  他从计算机里查到她的车牌号码和车子的厂牌型式,然后通令线上警网注意那辆车。他不知道她有没有携带武器;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使用枪枝,但那并不表示她没有枪,而且她的身上很可能带着刀。她非常不稳定,接近她时必须非常小心。

  她到哪里去了?回家吗?只有真正的疯子才会回家,但施苓雅是真正的疯子。他派人去她家查看。

  他在指挥行动时努力不去想蒂洁。他们找到她了吗?她是生是死?

  他看看表。跟庄耀仁通电话是在十分钟前,也就是说,苓雅离开汉默科技三十分钟了。如果她上了州际公路,半小时可以让她抵达大底特律地区的任何地方。

  他考虑过打电话给晓蔷,但决定等有了蒂洁的确切消息后再打。何必让她再受等待消息的折磨,尤其是露娜去世才不过三天。

  幸好晓蔷在莎丽家。她不是独自一人,她很安全,因为苓雅不知道莎丽是谁或她住在哪里——

  除非晓蔷把莎丽列为她的紧急联络人。

  晓蔷的档案在他的这叠资料中,他连忙找出她的档案翻开来查看。

  莎丽的名字果然在上面。

  他的一颗心直往下沉。他一边用行动电话拨莎丽的号码,一边往门外跑。

  ***************

  记者查出莎丽和晓蔷的关系,不断地打电话到莎丽家来找晓蔷。她们被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烦死了,莎丽终于受不了而把电话关掉。

  她们来到后院的游泳池边。晓蔷在躺椅上打盹儿,她的行动电话就放在身边的座垫上。莎丽在看书。屋子里静悄悄的,因为体贴的莎丽打发尼克到朋友家玩,黛芬则和朋友去逛大型购物中心了。

  晓蔷被门铃声吵醒,她瞥向一动也不动的莎丽。「妳不去看看是谁在按门铃吗?」

  「不去,八成是记者。」

  「也可能是山姆。」

  「山姆会先打唤,对了,我把电话关掉了。真该死!」莎丽放下看到一半的书。站起来打开玻璃门走进屋里。

  山姆一会儿诅咒,一会儿祷告地穿梭在车阵中。莎丽家的电话没人接。他在录音机里留了言,但她们会到哪里去了呢?在目前的情况下,晓蔷在去任何地方之前一定会先打电话告诉他。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已经叫在莎丽家附近的巡逻车去一探究竟,但是老天,万一他们已经太迟了呢?

  他想起晓蔷的行动电话。一手握着方向盘,一脚猛踩油门,他瞥向他的手机,按下晓蔷的速拨键。等待接通时,他又开始祷告。

  后院的铁栅门格格作响,晓蔷吃惊地坐起来瞥向铁栅门。

  「晓蔷!」

  竟然是施苓雅。她的神色慌张,用一只手再度摇得铁栅门格格作响,好象她能把它摇开似的。

  「苓雅!怎么了?是不是蒂洁?」晓蔷从椅子里跳起来冲向铁栅门。惊惶使她的心几乎跳出喉咙。

  苓雅眨眨眼睛,好象晓蔷的问题令她感到意外。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晓蔷,目光专注得有点怪异。「对,是蒂洁。」她说,再度摇晃铁栅门。「开门。」

  「出了什么事?她还好吗?」晓蔷在铁栅门前停下,伸手去开门时才发现她没有门锁的钥匙。

  「开门。」苓雅重复。

  「没办法,我没有钥匙!我去找莎丽——」晓蔷转身准备走开,但苓雅把手穿过铁栅抓住她的手臂。

  「嘿!」晓蔷吃了一惊,甩掉苓雅的手,猛地转身瞪向她。「妳这是——」

  未完的话语卡在她的喉咙里。苓雅伸出的手上有血迹,她的两枚指甲断裂了。苓雅紧贴着铁栅门,晓蔷在她宽松的裙子上看到更多血迹。

  晓蔷本能地往后退一步。

  「他妈的给我开门!」苓雅尖叫,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大猩猩似地用左手抓着铁栅门猛力摇晃,柔细的金发在她脸蛋周围甩来甩去。

  晓蔷瞪着血迹,瞪着金发。看到苓雅眼中诡异的光彩和脸上扭曲的表情时,她的五脏六肺好像顿时结了冰。「妳这个杀人凶手。」她低声说。

  苓雅的动作快得像发动攻击的蛇。她突然挥动右臂,右手穿过铁栅,手里的东西砸向晓蔷的头。晓蔷猛地往后退而失去平衡,踉跄几步后跌倒在地。肾上腺素使她在倒地后立刻弹起来,丝毫没有感觉到撞击的疼痛。

  苓雅再度挥动手臂,晓蔷看出她手里抓着的是换轮胎用的扳手。她一边继续往后退,一边尖叫:「莎丽!报警!快!」

  躺椅上的行动电话在这时响起,晓蔷不由自主地瞥向它。苓雅在这时开始用扳手猛敲铁栅门,铁栅被敲得铣锥响,门锁竟然被敲开了。

  苓雅用力推开铁栅走进后院门,邪恶的表情使她面孔扭曲。「臭婊子!」她粗嗄地说,举起扳手。「下流淫荡的臭婊子,妳不配活在世上。」

  晓蔷视线不敢须臾离开苓雅,慢慢地往旁边移动,企图使躺椅横在两人之间。她知道苓雅手上和衣服上的血迹意味着蒂洁也死了。现在她们全死了,她最要好的三个朋友。这个精神变态的贱人杀了她们。

  她退得太多,几乎来到游泳池边缘。她急忙调整方向,远离游泳池。

  莎丽脸色发白、两眼圆睁地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尼克的曲棍球棒。「我报警了。」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像猫驰盯着眼镜蛇似地盯着苓雅。

  就像眼镜蛇一样,苓雅的注意力转向莎丽。

  不,晓蔷心想,不能让莎丽也受害。

  「不!」一声怒吼从她的喉咙冲出来,心中的怒火彷佛要胀破皮肤爆发出来。红色的迷雾弥漫在她眼前使她的视野缩小,直到她看见的只有苓雅。她没有感觉到自己往前扑去,但苓雅猛地转身面对她,手中的扳手高举着。

  莎丽挥动曲棍球棒,暂时分散了晓蔷的注意力。厚厚的木板击中苓雅的肩膀,她发出愤怒的尖叫,但扳手仍然牢牢握在手里。她挥动手臂,扳手击中莎丽的胸廓。莎丽痛得大叫一声弯下身子。苓雅举起扳手砸向莎丽的后脑勺,晓蔷猛力冲撞苓雅,愤怒使她的力气比平时大了十倍。

  苓雅比较高也比较重。在晓蔷的冲撞下,她一边踉跄后退,一边用扳手打晓蔷的背。但两人贴得太近,所以她的攻击都没有发挥实际效用。苓雅背脊一挺,站稳了脚,然后用力推开晓蔷。她再度举起扳手,迅速朝晓蔷逼近两步。

  莎丽抱着肋骨站直身子,愤怒使她胀红了脸。她往前冲向苓雅,她们三个在她的冲力下一起摇摇晃晃往游泳池靠去。

  晓蔷的左脚滑过游泳池的边缘,像骨牌一样,她们三个全都栽进水里。

  她们纠缠、扭打成一团地沈向池底。苓雅仍然握着扳手,但她的攻击在水里使不出力道。她拚命扭动想要挣脱。

  晓蔷落水前来不及吸气。努力不要吸进水使她感到肺部灼热,胸腔紧缩。她摆脱纠缠往上冲,头一浮出水面就拚命大口吸气。她一边呛咳,一边慌忙地左顾右盼。

  莎丽和苓雅都没有浮出水面。

  晓蔷深吸一口气,潜回水里。

  扭打把莎丽和苓雅带向泳池的深水区。她看到无数的泡泡、纠缠的身影和漂浮的头发,苓雅的裙子像水母般鼓起。晓蔷交叉移动双腿朝她们游去。

  苓雅用一只手臂勒着莎丽的脖子。晓蔷抓住苓雅的头发,使出全力往后拉扯。苓雅的手一松,莎丽就像气球一样冲向水面。

  苓雅转身用一只手焰住晓蔷的脖子,晓蔷被掐得干呕起来,水立刻灌进她的嘴里。她屈起双腿,用脚抵住苓雅的肚子使劲一瞪。她的脖子在挣脱时被苓雅抓破,鲜血染红她面前的池水。

  莎丽在这时回到水里,她拚命把苓雅压向池底。晓蔷游过去帮忙莎丽,推挤、按压就是不敢放开苓雅,亟需空气却不愿松手浮上水面。苓雅的手紧紧抓住晓蔷的上衣。

  苓雅的挣扎越来越弱,她暴突的双眼透过清澈的池水恶狠狠地瞪着她们,然后她的目光慢慢地呆滞起来。

  她们背后的池水炸开。晓蔷虚弱地转头察看,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地在成串的气泡中迅速朝她们接近。有力的双手把她拉出苓雅死命的抓握,另一双手拉开莎丽把她往上推。晓蔷看到姊姊踢着腿,她想要效法她,但她待在水里的时间太久,双腿已经踢不动了。她感觉到自己沈向池底,然后其中一个制服警察抓住她,拖着她游向水面。

  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被拉出游泳池和平放在池边的水泥地上。她拚命想吸进空气,结果却呛咳个不停地卷缩起身子。她听到莎丽沙哑的叫喊,和两个警察同时在说话的声音。人们在四周跑来跑去,又有人跳进水里,溅起高高的水花。

  接着山姆出现,他脸色惨白地扶她坐起来靠在他的臂弯里。「不要慌。」他安抚道,声音平稳,手臂却在颤抖。「妳可以呼吸。别太用力,慢慢来。缓缓吸气。就是这样,宝贝。慢慢地吸气吐气。」

  她全神贯注在他的声音上,专心照着他的话去做。等她不再慌乱地大口用力吸气时,她的喉咙开始放松,空气顺利地通过肿胀的气管。她虚弱地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但勉强把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让他知道她意识清楚。

  「我无法及时赶到。」他沙哑地说。「老天啊!我无法及时赶到。我打过电话,但没人接。妳们为什么不接电话?」

  「记者不停地打来。」莎丽喘着气说。「我把电话关掉了。」她脸色苍白地皱眉爱额,用手按住肋骨。

  好象有成千上万的警笛声划破空气。就在晓蔷快要受不了时,尖锐刺耳的警笛声嘎然而止,片刻后,白衣服的医护人员把她和莎丽团团围住,她被抬离山姆的怀抱。

  「不——等一下!」她拚命扭动,尖叫山姆的名字,只不过她的尖叫微弱得几乎听不到。山姆示意医护人员稍候,再度用双臂环住她。

  「蒂洁?」她勉强问道,热泪夺眶而出。

  「她还活着。」山姆回答,声音依然沙哑。「我在来这里的途中接到消息。他们在公司的储藏室找到她。」

  晓蔷的眼神问出她非问不可的问题。

  山姆犹豫一下。「她受伤了,宝贝。我不知道伤得多重,但最重要的是,她还活着。」

  山姆没有留下来看施苓雅——或者该说是施科林——的尸体被拖出游泳池。现场有足够的警察处理所有的事,何况这里不是他的辖区。他有更重要的可做,例如陪在晓蔷身边。救护车载着她和莎丽驶向当地的医院时,他开着他的货卡尾随在后。

  她们被送进治疗间。确使医院立刻通知莎丽的丈夫艾洛后,他恶心欲呕地靠在墙上。他宣誓要服务和保护人民,却保护不了他的最爱。他到死都不会忘记飞车穿越街道,心知已经来不及赶到晓蔷身边救她时,那种无助和惊恐的感觉。

  他拼好了拼图,但已来不及使晓蔷和蒂洁免于伤害。

  蒂洁的状况非常危急。据彭若杰说,她能保住性命完全是因为她在倒下时翻转身体使头部受到一张旧办公椅的局部保护。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吓到了苓雅,使她来不及打死蒂洁就跑去寻找晓蔷。

  若杰进来时,山姆正靠坐在等候区的硬塑料椅上。

  「天哪!真是一场噩梦。」若杰说,坐到山姆身旁的椅子上。「听说她们的伤势不重。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出来?」

  「晓蔷的姊姊莎丽被送去照X光。他们正在检查晓蔷的喉咙。我只知道这么多。」他抹一把脸。「我差点搞砸了,若杰。我没能及时想通,然后又来不及救晓蔷。」

  「嘿,你使其它人及时赶到。蒂洁还活着就是因为他们及时找到她。把她们姊妹拉出游泳池的警员说她们都差一点溺毙。要不是你通知他们,使那里的警员先你一步赶到——」若杰耸耸肩。「我个人认为你做得好极了,但我只是个警探,我懂得什么?」

  急诊室的医生终于走出晓蔷的治疗间。「我们要留她住院观察一夜。」他说。「她的喉咙瘀伤肿胀,但咽喉和舌骨都没有受损,所以她会完全康复。留她住院只是预防措施。」

  「现在可以去看她吗?」山姆问,从椅子里站起来。

  「当然可以。噢——她的姊姊有两根肋骨裂了,但她也会没事的。」

  山姆走进治疗间。坐在诊疗床上的晓蔷看到他时眼睛一亮,虽然她没有说话,但她把手伸向他时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柔地把她拉进怀里。

  二十二个小时后,蒂洁勉强把一只肿胀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然后勉强移动手指握住嘉朗的手。

  「我无法相信妳还没有告诉妳的父母。」蒂洁说。她的声音仍然虚弱和有点模糊不清,但责备的语气却很明显。「不,我可以相信妳没有告诉他们,但我无法相信莎丽和大卫也没有。你们怎么可以不告诉父母有人企图杀害妳和莎丽,而且差一点就得逞了?」

  晓蔷摸摸鼻子。「记不记得小时候妳会千方百计不让父母知道妳有麻烦?现在就有点像那样,但是……」她耸耸肩。「事情都过去了。妳还活着,莎丽和我都没事,我不想多谈那件事。」

  事情已经过了两个星期,但晓蔷每晚都会从沉睡中被记不得内容的噩梦惊醒。山姆帮助她度过难关。他没有宠她,而是爱她和安慰她。她终于又能够笑了。

  她每天都来探望蒂洁。蒂洁在一个星期前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头部创伤造成她说话含糊不清,无法控制右腿和右臂,但每天接受物理治疗使这些失能的情况大有改善。嘉朗一直守在蒂洁身边照顾她,从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可以看出他们的婚姻问题已经过去。

  「妳今天去机场接他们时会跟他们说吗?」蒂洁问。

  「不会马上说。」晓蔷回答。「我必须先介绍山姆给他们认识。我们有婚礼的事要谈。何况,我认为应该由莎丽和我一起告诉他们才对。」

  「妳最好在他们到家前说,因为他们的邻居看到他们时一定会蜂拥而上。」

  「好啦,好啦,我会告诉他们的。」

  蒂洁咧嘴而笑。「跟他们说他们可以谢谢我使妳的婚礼延后一星期,让他们有时间休息。」

  晓蔷哼了一声。没错,婚礼延后一星期使蒂洁得以坐轮椅参加,但她怀疑她老爸会感谢任何人。他可能宁愿婚礼是在明天举行,因为那样可以让他少忍受些喧闹。

  她看看表。「我得走了,我跟山姆约好一小时后碰面。」她倾身亲吻蒂洁的脸颊。「明天再来看妳。」

  嘉朗捧着一大束香气袭人的百合花进入房间。「刚好赶上。」晓蔷说,在经过他身边时朝他眨眨眼。

  ***************

  「是的。」辜克南说,他的声音听来十分苍老。「我记得施科林,记得很清楚。情况很怪异,但我们无能为力。我们甚至不知道科林是女生,直到她迈入青春期。没错,她的出生证明上载明她的性别,但谁会去检查出生证明?她的母亲说科林是她的儿子,所以我们都不疑有他。」

  「她被当成男生抚养长大?」山姆问。他坐在他的办公桌后,脚跷在拉出的抽屉上,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

  「据我所知,施太太从未承认,甚或表现出她知道科林是女生的样子。科林是个心理不正常的孩子。非常不正常。」辜克南强调。「她一直有纪律问题。她杀死班上的宠物,但施太太不相信科林会做出那种事。她逢人便说她有个完美的小男孩。」

  中了,山姆心想,完美先生。那就是使施科林大开杀戒的导火线。令她无法忍受的不是清单的内容,而是清单的标题。

  「她把科林转出我的学校。」辜克南继续说。「但我总是留意有没有机会帮那个孩子。她的行为问题一年比一年严重。科林在十五岁时杀了她的母亲。我记得那是一件骇人听闻的谋杀案,但不记得细节。科林在精神病院住了几年,但从未以谋杀罪被起诉。」

  「那件命案发生在丹佛市吗?」

  「是的。」

  「谢谢,辜先生。你帮忙解开了许多谜题。」

  跟科林的小学校长谈过后,山姆接着打电话到丹佛市警局,好不容易跟负责调查施太太命案的警探通上话。科林用一盏立灯把母亲活活打死,然后把酒精浇在母亲脸上放火焚烧。尸体被发现时,科林语无伦次,精神显然错乱。她在精神病院住了七年。

  接着他联络到治疗科林的心理医生。得知科林的死讯和缘由时,那个女人长叹一声。「我是明知不适当地同意她出院的,但她的功能运作比我预期中好,尤其是按时服药时。但依我之见,她再度杀人是迟早的事。她具备精神病所有的典型症状。」

  「她是怎么从科林变成苓雅的?」

  「科林是她外祖父的名字。她的母亲就是不肯相信她的孩子是女生。引用科林的说法,女生是毫无价值和骯脏污秽的。施太太给科林取了男生的名字,把她当成男生抚养,把她打扮成男生,告诉每个人科林是她的儿子。如果科林犯了错,即使是在幼年,她都会受到各种处罚:用棍子打、用针刺、关在黑暗的衣橱里。到了青春期,她的女性性征开始出现。施太太受不了科林的身体变化,月经尤其令她恼怒。青春期后,科林每次犯错都会受到性方面的处罚。细节留给你去想象。」

  「谢了。」山姆挖苦道。

  「她痛恨自己的身体,痛恨女性性征。经心理和药物治疗,她总算发展出基本的女性人格,她给自己取名为苓雅。她努力做个女人。但我不曾奢望她会有正常的性关系或任何一种感情关系。她学会了一些女性的言谈举止,但她对现实的掌握十分薄弱。我真的很惊讶她能把一份工作做了这么多年。你还想知道什么?」

  「没有了,医生,我想妳已经回答了我所有的问题。」山姆说。

  他必须知道。如果晓蔷问起,他才能回答她,但到目前为止,她没有问过任何一个关于施苓雅的问题。或许这样也好。他知道她是斗士,但她努力恢复的拚命劲令他惊讶。她不会让施苓雅在任何方面击败她。

  他看看时间,发现自己迟了。「该死!」他咕哝。如果去机场接她父母去迟了,她会跟他没完没了的。他有重要的消息要立刻告诉她,但不想在她生气时说。

  他像疯子似地及时把车开到她父母家跟她碰面。由于她的跑车或他的货卡都装不下他们四个人和六个星期的行李,所以他们要开她妈妈的林肯去机场。晓蔷已经发动了引擎,坐在驾驶座上等了。他在车道上紧急煞车,跳出他的货卡,再跳进林肯里。

  「你迟到了。」她说,不等他坐稳就把车疾驶而出。

  「我们赶得上的。」他信心十足地说。有晓蔷操控方向盘,他毫不怀疑。也许他该警告她别超速,但想想还是别说的好。他系好安全带。

  「记不记得几个星期前我去面试一份州警局的工作?」

  「你被录取了。」

  「妳怎么知道?」

  「不然你为什么要提?」

  「我在州立警校受的训,所以不必再受一次训。我可以直接开始州警探的工作。问题是,我必须迁移到别的地方。」

  她翻个白眼。「那又怎样?」

  「别那样!看路!」

  「我在看!」

  「妳不介意我们必须搬家吗?妳的房子刚买不久。」

  「我介意的是你住在一个都市,我住在另一个都市。」

  乖乖,他没想到问题会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她以破记录的时间抵达机场停好车。她在他们快步走向入境大厅时说:「记住,爸爸有帕金森氏症,所以他的手臂会抖。」

  「我记得。」

  他们一到入境大厅,旅客就开始从入境门蜂拥而出。她的父母几乎是立刻出现。晓蔷尖叫着跑向她的母亲,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住她,然后对她父亲如法炮制一番。

  「这是山姆!」她说,把他拖到前面。她的父母已经知道婚礼的事,所以她的母亲伸出双臂环住他,于是他也得到了拥抱。

  晓蔷的父亲伸出剧烈颤抖的右手。「来,」他说。「你握住我的手,我来负责摇动。」

  山姆忍不住大笑出来。晓蔷的母亲说:「莱尔!真是的!」

  「怎样?」他问,看上去好象是她的斥责冒犯了他。「如果不能拿它开开玩笑,那么有它又有什么用?」

  在那对明亮的蓝眸里,山姆看出晓蔷果然是她父亲的翻版。

  「我们有许多消息要告诉你们。」晓蔷说,勾着母亲的手臂穿越大厅。「你们得保证不生气。」

  好象那样真能使他们保持冷静似的,山姆心想。

  白莱尔说:「只要不是撞坏我的车就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