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哲学的成就在於它照亮了上帝用来引导人类走向归宿的昏暗道路,在於它因此而给人类标出行为规范;上帝是专横的,总是按照自己的专横意志来引人类,人类这种可怜的两脚动物备受上帝喜怒无常之苦;有了行为规范,人类就能发现几条规则,可以用来解释上帝对人的意图,又可以坚持沿着一条道路前进,以防止命运的反覆无常。所谓命运,被人们冠以各种不同的名称,而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符合实际的名字。
我们虽然拥有社会公约,而且从入学时起一直受到反覆向我们灌输的要尊重社会公约的教育,但是不幸的是,由於某些人的堕落,我们遇到的永远是荆棘,而坏人收获的却是玫瑰花,那些软弱而没有相当道德基础足以战胜这种悲 惨环境的人,会不会认为顺应潮流比抵抗潮流更好呢?他们会不会说,做一个有德者固然很好,可惜的是,有德者太软弱了!无法同坏人搏斗,因此,当有德者是个坏主意,尤其是在一个彻头彻尾腐烂的世界中,最安全的办法是随波逐流,别人做什麽我也做什麽呢?
如果他们多一点知识,他们会不会认为像《憨弟德》(注1)中的天使热斯拉德所说的,世界上有恶必有善呢?也许他们要自己加上一层意思∶既然在我们这个恶劣世界的不完善的结构中,有一大堆坏事,数量同好事相等,因此最重要的是保持平衡,必须有等量的好人和坏人;在总体规划中,某人是善人,某人是恶人,是无关紧要的;如果坏人迫害好人,荣华富贵总是伴随着坏人,在大自然的眼中也是无所谓的,因此站在富贵荣华的坏人一边,比站在奄奄一息的好人一边,不知要好多少倍。
最重要的是要防止哲学上的某些危险的诡辩,这些诡辩认为只要举出一个受苦的有德者作为榜样,就能使一个虽已坠落但仍保持些微善心的灵魂,改恶向善,可靠程度同在这条道德的道路上给他献上金光闪闪的勋章和最美好的奖品一样。
当然,最残酷就是描写一连串的灾难,落到一个严守道德的温柔而富於感情的女子身上,另一方面,一个终身蔑视道德的女人拥有无比辉惶的财富。不过,如果从这两幅图画的描绘中得到益处的话,又何必谴责将它们公诸於众之举呢?难道证实一件事实还要後悔吗?
聪明人读了非常富於哲理性的文章而得到益处,这哲理教人听从上天的安排,聪明人由此部分得知上天最神秘的意志是怎样运行的,还得到了致命的警告,那就是上天为了引导我们回归正路,往往打击在我们旁边似乎一心正在走着正路的人们。
这就是促使我们执笔写这本书的动机,由於考虑到读者的良心都是正直的,我们要求读者运用注意力加点兴趣,读一读关於悲惨的茱斯蒂娜的灾难史,我们在下面就开始叙述。
第一节
德.洛桑热夫人是一位高级妓女,她的全部财童来自她的一副迷人的面孔,行为放荡和奸诈狡猾;她的所有头衔,不管如何冠冕堂皇,只能在爱神之岛(注2)的档案里找到,是胆大妄为的人替她取的,愚蠢的轻信者沿用下来了。
她有棕色头发,反应灵敏,身材俊美,黑色的眼珠表情异常,十分聪明,像时下流行那样不信神,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她是巴黎圣奥诸雷街一个十分富有商人的女儿,有一个妹妹,比她少三岁,姊妹俩都在巴黎最好的修道院里学习,直到十五岁,她们想找一个顾问,找一位老师,找一本好书,找一位有才能的人,都能得到满足,从来没有遭到过拒绝,在这决定倒霉的时代,只要一天就可以使一个有道德的姑娘失掉一切。
姐妹俩的父亲突然破了产,陷入非常困难的境地,唯一能够使他逃脱悲惨命运的办法,就是迅速逃到英国。他留下两个女儿由母亲照顾,母亲在丈夫走了以後八天,也忧郁而死。剩下一两个亲戚聚在一起商量怎样安排两个女儿。她们两人应得的财产为每人一百埃居左右,商量的结果是给她们行动的自由,将她们应得的钱交给她们,以後她们要干什麽就干什麽。
德.洛桑热夫人当时叫做朱利埃特,她的性格已经形成,几乎同三十岁时的性格没什麽两样,本书所述的,正是她在三十岁时的形象。但在当时,她只觉得自由了,是一件欢乐的事,绝没有想到许多倒霉的事在等着她。至於她的妹妹茱斯蒂娜,那时刚好十二岁,性格忧郁伤感,十分温柔,惊人地敏感,不像她姐姐那样精灵和狡猾,却是天真、质朴、老实,以致她不断地落入陷阱里,她倒觉得目前处境非常可怕。
妹妹的模样完全和朱利埃特不同,姐姐总是在玩弄手腕和卖弄风情,妹妹则表现出天真、娇弱和羞怯。她有一种处女风度,蓝眼睛,白皮肤,腰身纤细,嗓音动听,有一颗美丽的灵魂和最温柔的性格,象牙似的白牙齿,一头漂亮的金发,这就是这位迷人姑娘的轮廓。任何描绘她的画笔,都不能不捕捉到她的天真烂漫和雅致的神情。
亲戚们限定姊妹俩在二十四小时内离开修道院,而且让她们自己决定怎麽使用一百埃居,随便她们到哪儿去,以及要购买些什麽东西。
朱利埃特,正为着自己能做主而高兴万分,看见茱斯蒂娜在哭泣,起先想阻止她,後来看见没有效果,就不安慰她了,反而骂她。她骂她是个蠢驴,说像她那样年龄和才貌的姑娘,是不会饿死的;她还举了邻居的一个女儿作例子,说这女儿逃出了家门,现在被一个包税人很阔气地供养着,在巴黎坐着四轮华丽马车。茱斯蒂娜听了这个坏例子後很反感,她说宁死也不愿学这个姑娘的样子,在看见她的姐姐决心要过那种堕落的生活,就拒绝和姐姐一同住在一起。
两姐妹就这样分手了,她们的生活目的如此的不同,她们分别时也没有说过什麽时候再见。朱利埃特想当一位贵夫人,如果她再见到她的妹妹,她怕小姑娘的道德癖好会玷污她;至於茱斯蒂娜,她不愿意冒险,使她的良好生活习惯在同一个邪恶女人的交往中经受考验。因此两人各找各的办法,没有约好再见,第二天就遵照约定离开了修道院。
茱斯蒂娜从小受她母亲的一个女裁缝扶养,她认为这个女人一定会同情她的遭遇。她去找到她,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她,请求她给她一份工作,不料遭到冷酷无情的拒绝。
可怜的小女孩叹息说∶「天啊!难道我踏进社会的第一步就走向悲惨吗┅┅这个女人过去是爱我的,今天为什麽她要拒绝我?┅┅唉!就因为我成了一个贫穷的孤儿┅┅就因为我在世界上再也没有钱财,而人们只尊敬那些有能力帮助别人或者能给人消遣娱乐的人。」
茱斯蒂娜发现这点以後走去找到本堂神父,请求神父给她忠告。那位慈悲为怀的神职人员含含糊糊地回答她,说教堂的负担已经过重,她不可能分得施舍,不过如果她愿意为他服务,他倒很愿意留她在家住宿。
这样说着的时候,神父伸手去摸她的下巴,还吻了她一下,这吻太庸俗了,不像一个教会中人所为,茱斯蒂娜知道得太清楚了,她赶忙退缩,对神父说∶「先生,我既不求您施舍,也不谋求一个女仆的位置,我原来的社会地位较高,现在虽然刚刚脱离,但还不到要伸手乞讨的地步,我只要求您给我一些忠告,这是我年轻和处境困难所需要的,而您却想我用犯罪来购买这些忠告┅┅
神父听了她的回答,非常不满意,他打开大门,凶暴地把她赶了出来。茱斯蒂娜自从单独一人以後,在第一天里已经两次碰壁。她看见一家人家门口挂着「有房出租」的牌子,她走了进去,租了一间带家具的小房间,付了租金,在房间里尽情发泄悲愤,这悲愤来自她自己的处境,也来自她命中注定要打交道的少数人的凶暴残忍。
第二节
读者请允许我暂时放下这个昏暗的破居室,回过头去说一说朱利埃特。
我准备尽可能简要地告诉读者,朱利埃特怎样以最初的一无所有,在十五年内就变成了一位有爵位的贵夫人,拥有二万法郎的年金,十分精美的珍宝,两三所房子,有在巴黎的,也有在乡下的,而且目前,她还获得德.科尔维尔先生的爱情、财富和信任,德.科尔维尔先生是享有极大声望的议员,即将稳步入阁┅┅她所走过的道路是坎坷的┅┅谁也不会怀疑,这些少女踏上社会的最初遭遇都是耻辱的和困苦的;她们年轻,又缺乏经验,初出道时总会落到道败坏的流氓手上,因此今天她们即使躺在亲王的床上,身上也许仍然留着耻辱的烙印。
朱利埃特离开修道院以後,想起了她的一个堕落的女友说过一个女人的名字,住址她还记得,她就直截了当地前去找她。她厚着脸皮到了她的家,手上挽着一个包袱,身上穿着一件又皱又乱的短连衣裙,模样儿的标致可称世界第一,神气却像一个小学生。她将自己的身世告诉那个女人,同时恳请那个女人照顾她,就像前几年照顾她的女友一样。
「你今年多大了,孩子?」迪.比松夫人问她。
「再过几天就十五岁了,夫人。」
「从来没有接触过男人吗?┅┅」
「没有,夫人,我可以向您发誓。」
「因为有时在这些修道院里,总会有一个指导神父┅┅一个修女,或者一 个女伴┅┅我得有确实的证据才行。」
「您想怎样取证就怎样取证好了,夫人┅┅」
迪.比松夫人戴上一副滑稽可笑的眼镜,亲自检查核实事情真相以後,才对朱利埃特说∶「好了,我的孩子,你可以留在这里,你要听从我的教导,十分乐意模仿我的做法,保持清白,节俭地过日子,对我十分忠诚,对女伴要温柔,对男人要奸诈狡猾,这样不出几年你就可以有自己的一间房间,自己的五斗柜,自己的墙上挂画,自己的女仆;你在我这里学到的本领就能够使你得到其馀的一切。」
迪.比松夫人一把抢过去朱利埃特手上的小包袱,问她身上有没有钱。朱 利埃特坦率地回答说她有一百埃居(注3),那位亲爱的夫人立刻把钱拿走,而且安慰她的年轻弟子说,她会为女弟子的利益将这笔小小的资产去投资获利 的,还说一个青年女子不应该有钱┅┅钱是做坏事的工具,在当前这麽腐化堕 落的世纪里,一个出身高贵的聪明女子,应该小心翼翼,避免落到任何陷阱里 。
说完这番大道理以後,她介绍朱利埃特认识她的女伴,而且给她指定了卧房。从第二天起,她的童贞便拿来出卖了;在四个月间,同样的货色连续卖给 八十个男人,每个人都按新鲜货色的价钱付款。经过这段艰苦的进修期以後,朱利埃特才取得了杂务女工的证书。从今以後,她才被真正的承认是屋子的一 员,共同分担那淫荡生活的疲劳┅┅这是又一个见习期的开始。
如果说,在头一个进修期内,除了少数例外,她总是按照自然的法则伺候 人的话,那麽在第二个见习期中,朱利埃特就完全将自然法则置诸脑後了,她追求罪恶,寻找可耻的乐趣,过着阴暗的荒淫放荡生活,有丑恶而古怪的癖好,喜欢叫人丢脸的新奇玩意儿。这一切都是两种不同想法的结果∶一方面是要求不致有损健康的享受,另一方面是有害健康的满足,这种满足使想像力麻木不仁,只能在无节制的放纵中发展,或者只能在放荡生活中才能称心如意。
朱利埃特在第二个见习期中将道德完全败坏,她的不道德行为所获得的胜 利使她的整个灵魂都腐烂了。她觉得既然她生下来就是一条犯罪的命,她应该 犯更大的罪,她不愿意永远处在配角地位,犯的是同样的罪,同样腐化堕落,所得到的利益却同她的所作所为远远不能相称。
她被一个年老的贵族看中了,这个贵族生活放荡,起初只是每次召她来一刻钟取乐一下,後来她就耍弄手腕使他把她当作皇后似的供养,终於同她双双 出入於戏院,和最潇洒的情侣一起在公共场所散步;人人都盯着他们观看,人人都谈论他们,人人都羡慕他们。这个坏女人很能干,在四年里她就毁掉了三个男人,其中最穷的一个也有十万埃居的年金。
她因此芳名大噪。这个世纪的男人都瞎了眼,这些坏女人越是臭名昭彰,他们就越想挤身於她们的受害者的行列,似乎他们敢於向她们表达爱情的多少,就取决於她的腐化堕落程度的深浅似的。
朱利埃特二十岁的时候,一位原籍昂热的贵族德.洛桑热伯爵,年约四十岁,热烈地爱上了她,由於他不够富有,无法金屋藏娇地供养她,於是他决定同她结婚,将自己的爵号给了她,还给她一万二千法郎年金,答应她如果他先她而死,全部遗产都归她。他给了她一所房子,相当数量的仆人,穿制服的侍从,使得她在社会上拥有一定的地位,过了两三年,人们便会忘记了她的出身 。
就在这时候,可怜的朱利埃特完全忘记了自己出生於一个正直的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身心破坏的书籍和坏的劝告彻底腐蚀,只想着自己单独一人享受巨大财富,自己享受有爵号的姓名,不受丈夫拘束,竟然胆敢制定谋杀亲夫 的罪恶计划┅┅她设想了计划,而且相当秘密地执行了;由於做得秘密,她将碍手碍脚的丈夫连同她犯罪的痕迹全部掩埋了,而她没有受到法律的诉追。
德.洛桑热夫人自由了,而且保持住伯爵夫人的头衔,她又恢复了过去的生活习惯。不过现在她认为自己在社会上有些地位,所以在行为上也注意点分寸;她再也不是被人供养的情妇了,她现在是有钱的寡妇,经常大宴宾客,全城知名人士和宫廷里的人都以收到她的请帖为荣。同她睡一觉要付二百路易(注4),包月要五百路易。
直到她廿六岁,她还能辉煌地征服许多男人,她一连毁了三位大使,四个大地主,两位主教和三个御封骑士。
大凡犯了一件谋杀罪以後很少有就此洗手不干的,尤其是当第一件罪行十分成功的时候,因此可怜的朱利埃特,罪孽深重的朱利埃特,又被两件新的谋杀案玷污了双手。这两件谋杀案同第一件一样,一件是杀害她的一个情夫,情夫将一笔巨款交给她保管,情夫的家里人都不知情,德.洛桑热夫人狠毒地杀害情夫以後就将巨款据为己有;另一件是为了提早取得十万法郎的遗赠,她的一个崇拜者在遗嘱里以第三者的名义建立遗赠,只要给第三者以薄酬即可得到该款,她却迫不及待地害死遗赠人以提早得遗赠。
除了这些丑恶的罪行外,德,洛桑热夫人还犯了两三件杀婴罪。她害怕影响她的苗条细腰,又想隐瞒她同时与两个男人私通的行为,就下定决心堕了几胎。
这些不为人知的罪行同别的罪行一样,并不能阻止这个狡猾的野心家每天都能找到新的上当受骗的男人,因而使她的财产不断增加,她的罪行也不断增加。不幸得很,世间的事情是∶兴旺发达总是伴随着罪恶,越是腐化隋落,越能过世人所谓幸福的生活。
这是一条残酷而无法改变的真理,我们马上就要举例说明好人总是一生苦难,但是世间的老实人不必害怕这条真理,也不必为此而感到痛苦,因为伴随 罪恶的兴旺发达只是表面现象,同上帝毫无关系;上帝必然要处罚这种繁荣,犯罪的人在内心深处有孕着一条不断地咬啮他的虫,这条虫阻止他享受降落在他身上的幸福,使他感受不到幸福,只有满腔撕裂心肺的对犯罪的悔恨。至於受命运折磨而受苦受难的好人。自有良心作为安慰,他能在私底下享受清白的欢乐,用不着多久就能为他补偿了人世的不公道。
第三节
上面所述,就是德.洛桑热夫人当时的处境。有一位德.科尔维尔先生,年纪五十岁,十分富有,决心为这个女人牺牲一切,使她永远成为他的人。也许是由於德.洛桑热夫人的关注,态度和明智,他达到了目的。她完全以合法子的身份,和他同居了四年。
那一年他刚好在蒙塔尔纪附近买了一块上等的土地,他们两人决定在夏天到那里去住上几个月。六月的一天傍晚,天气非常好,他们一直散步到城里,再循原路走回去太累人了,他们走进了一间旅馆,想从那里派一个人骑马回去 城堡找一辆车子来接他们。
从里昂来的大型旅行马车在这间旅馆里停下。他们正好在一间低矮而凉爽的大厅里休息,大厅通向院子,那辆旅行马车停在院子里。观看旅客是一种天然的娱乐,每一个人只要有一分闲暇都不会错过这种机会。德.洛桑热夫人站了起来,她的情夫跟着她,他们眼看着全体旅客走进了旅馆。大马车里彷佛已 经走空了,这时候一个骑警队的警士,从马车上走下来,从他的一个也蜷缩在 同一角落的同伴手中,接过了一个年纪约廿六七岁的女子,那女子身穿一件劣质棉布做的短上蓬,浑身被绑,彷佛是一个罪犯。
德.洛桑热夫人见此情景,不由得又恐怖又惊讶地叫了一声,那少女回过头来,显露出温柔而高尚的容貌,纤细而灵巧的身段,使得德,科尔维尔先生和他的情妇禁不住对这个可怜的少女同情起来。
德.科尔维尔先生走过去问其中一位骑警,这个不幸的少女到底干了些什麽。
「说真的,先生。」警官回答,「人家说她犯了三四件大罪,据说是偷盗、杀人和纵火,可是我得向您承认,我的同伴和我,我们从来押解犯人,没有像这一次这麽反感,她太温顺了,完全像个老实人┅┅」
「是吗?」德.科尔维尔先生说,「会不会是又一桩基层法院常见的错案?她在哪里犯的罪?」
「在离里昂约十二公里的一家客栈里,可怜的少女正想在那里打工;里昂法院判她有罪,她到巴黎去使判决得到批准,然後再回到里昂来执行。」
德.洛桑热夫人走得很近,听见了警官的话,她低声对德.科尔维尔先生说,她很想听听那个少女亲口述自己的不幸遭遇;德.科尔维尔先生也有同样的想法。就过去同警官们打交道,把他们两的身份和意图告诉了他们。警官们并不反对,决定在蒙塔尔纪过夜,他们租了一间舒适的房间给女犯人,警官住在旁边一间。
德.科尔维尔先生保证女犯人不逃走,人家为她松了绑,她走进德.洛桑热夫人和德.科尔维尔先生的房间,在那里吃了一点东西。
德.洛桑热夫人一定在心里想∶「这个可怜的小东西也许是无罪的,可是人家认为她是犯人,而我可能比她更有罪,却享受着荣华富贵。」因此德.洛 桑热夫人对这个少女深感兴趣,她一见到少女由於人们对她多方安慰和深切关注而有点恢复过来以後,立即邀请她讲述,她的样子这麽规矩老实,是什麽事情使她落到这麽悲惨的境地的。
第四节
那个标致的倒霉姑娘对伯爵夫人说∶「把我的一生经历告诉您,就是向您 提供一个惊人的例子,说明清白无辜的好人总是永远受苦。这就等於在控诉上苍,埋怨天公,这也是一种罪恶,我不敢。
可怜的姑娘流下许多眼泪,在痛哭了片刻以後,她才用下述言语,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第五节
夫人,请您允许我不说出自己的真姓名和家庭出身,我的家庭虽然不是一个显赫的家庭,但却是一个正派的家庭,如果不是我的命中有灾星,我也不会落到受尽屈辱和无人照管的地步,而我的大部分不幸都是从无人照管来的。我年纪轻轻就父母双亡,我以为拿着他们的遗留给我的一点点钱,我就可以找到一个正当的职业,因此我经常拒绝一些不够正派的工作,我不知不觉吃光了留给我的那份遗产,我变得越穷,就越被人们看不起,我越需要帮助,就越没有人帮助我,或者只对我提出一些可耻的和屈辱性的帮助(注5)。
在这样悲惨的境遇中,我只举一个例,说明我受过怎样苛刻的待遇,听过怎样生硬可怕的话。那是在迪布尔先生家发生的事,迪布尔先生是首都一个有钱的税收承包人,人们叫我去见他是因为人们以为像他那样拥有声望和财富的人,一定可以改变我的恶运。可是劝我去见他的人或者是弄错了,或者根本不认识这个人的心肠有多硬,道德有多败坏。我在他家的候见室里等了两个小时,最後他终於接见了我。迪布尔先生约有四十五岁,刚从床上爬起来,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睡袍,掩盖不住衣着的凌乱,人们刚准备为他戴假发,他见了我就叫他的贴身男仆走出房间,问我有什麽要求。
我对他说∶「唉,先生,我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不到十四岁便尝遍了世间的一切苦难。」
接着我便详细叙述我的不幸,告诉他我找工作十分困难,我只能靠我手里的一点点钱糊口,而不得不千方百计找钱,我连一些在店里干或者在家里干的活儿也找不到,我却满怀希望想靠这些活儿使日子好过一些。迪布尔先生很仔细地听我诉说,听完以後他问我是不是一向都很规矩。
我对他说∶「如果我不是一向规矩,我就不致於这麽贫穷和这麽尴尬了。」
他对我说∶「孩子,你凭什麽要金钱解除你的痛苦,而你对金钱一次都没有服务过?」
「服务,先生,我要的就是服务。」
「像你这样一个孩子的服务,在家庭里是有用的,可惜不是我要说的那一种;你的年龄和身材,都还没有达到标准,不能像你所要求那样安置你。但是只要你的作风并不严格得过分可笑,你在所有浪荡公子那里都能得到满意的待遇。这才是你应该达到的目的,至於你肆意卖美的所谓德行,在世界上是没有什麽用的,你尽管炫耀你的美德,结果你连一杯清水也得不到。像我的这类人,样样事情都干,就是不做善事,我们最不愿做的就是善事,最讨厌的就是施舍;我们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就要求得到补偿,而像你这样一个小姑娘,能拿出什麽来还债呢?恐怕只有人家要求你什麽,你就全部贡献出来才行吧?」
「啊!老爷,难道在人们的心中,乐善好施和善良正直的感情,一点也没有了吗?」
「即使有也只有很少一点,我的孩子,即使有也只有很少一点;受人感恩戴德,已经被认为是不值一顾的想法,因为这样固然可以使人暂时有一点自豪感,可是并不实在,只不过是渺渺茫茫和转瞬即逝的东西,尤其是对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与其对你施舍而获得自豪感,还不如从你身上取得乐趣更为实在。在我看来,一个慷慨大方、乐善好施的名声,远远比不上你给我享受到的小小欢乐更有价值。和我同年龄和同爱好的人都同意这一点。我的孩于,我肯帮助你,唯一的条件是你绝对服从我,我叫你做什麽就做什麽,你会认为这是很符合道德的。」
「多麽狠心,老爷,您多麽狠心啊!您以为老天爷不会惩罚您吗?」
「初出道的小姑娘啊,要知道我们在这世界上最不关心的就是老天爷了;他喜不喜欢我在地上干的事,我们根本不在乎;我们知道得太清楚他对人类的权力非常有限,因而每天我们都毫无畏惧地得罪他。我们的乐趣也只有直接同天意相抵触,才更具有魅力。」
「老爷啊,按照这些道理,不幸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有什麽关系?在法兰西,人口太多了。政府看事情总是从大处着眼,很少为个别的人操心,只要大局能维持住就不关心其他了。」
「可是您认为受虐待的孩子们能尊敬他们的父亲吗?」
「一个有太多孩子的父亲,即使有些孩子很爱他,可是对他没有用处,父亲又有什麽办法?」
「那麽最好还是我们一生下来就将我们扼死吧。」
「差不多应该这样。可是你对这种政策性的东西不懂,我们还是别谈吧,命运是由自己掌握的,为什麽你要抱怨命运呢?」
「我的天!要花什麽样的代价才能掌握我的命运啊!」
「代价不大,有些东西只有你的自豪感认为它有价值,它才有价值,这样的代价算什麽呢?┅┅我们不谈这个,只谈一谈在这里有关我们两个的事吧。你认为这种代价很重要,对你?我认为一点不重要,但是我也不要求你为这代价作出牺牲,我所需求你的是另一种服务,为了这些服务你可以得到适当的但不过分昂贵的报酬。我把你交给我的女管家,你伺候她,每天早上当着我的面,或者是女管家,或者是我的贴身男仆,使你┅┅」
第六节
「啊,夫人!怎样把他的这个可耻的建议告诉您呢?他要我做的事使我羞得无地自容,我听见他的话当场就惊呆了┅┅把他的话重复一遍也叫我难以开口,我只能靠您的善良来宽免我了┅┅那个残暴的家伙,把指定了我的大祭司,想叫我当祭坛上的牺牲品。」
那时候那个卑鄙的家伙无耻地站了起来,继续对我说∶「这就是我能为你做的一切了,我的孩子。这种仪式是又冗长又棘手的,我只能答应你维持两年。你今年十四岁,到了十六岁你就可以自由到别的地方去碰运气了。到那时为止,我包了你的衣、食、住,你还可以每月有一个路易的工资。这很够了,已经比你的前任更多。你的前任并不像你一样有保持完整的贞操,这是事实;你把贞操看得很重,这一点我也很欣赏,所以我肯给你每年约五十个埃居,你瞧,这笔款子比你的前任得到要多得多。你好好地考虑一下,尤其要想一想我收容你时你的情况多麽悲惨,思索一下你所处的是怎样一个穷乡僻壤,那些无以为生的人们必须吃苦才能赚钱,你同他们一样,也要吃些苦头,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是你比他们大多数人入息丰厚得多了。」
说着说着,这些无耻的说话燃起了这个恶魔的欲火,他粗暴地抓住我的衣领,说这是第一次,他要亲自让我看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可是我的不幸遭遇给了我勇气和力量,我终於挣脱了他的魔掌,向着门冲去。
我一边逃走一边对他说∶「卑鄙的家伙,你这残暴地得罪天老爷,天老爷总有一天要按照你的罪行惩罚你;你拿你的财产来作这麽丑恶的用途,你真不配享有这些财产;你的残暴已经玷污了这世界,你也不配呼吸这世上的空气。」
我悲哀地回到家里,满肠子还装满忧郁和阴暗的想法,人只要暴戾和堕落了,就必然会产生这种想法。正在懊丧间,却不料一线曙光在刹时间似乎照耀在我的眼前。原来我住的那家房东是个女人,她知道我的种种不幸遭遇。她走过来对我说,她终於找到了一家人家乐意收容我,只要我的表现好。
我激动地上前拥抱她,对她说∶「天啊,夫人,您说的这个条件正是我用来约束自己的条件,我怎能不高高与兴地接受它呢!」
我要伺候的那个人是一个放高利贷的老头子,听人说,他不仅靠典当借贷发了财,而且他还找机会诈取每一个人的钱财,只要他认为这样做十分安全的话。他住在坎康普瓦街一间房子的二楼上,同他同房的是他称为妻子的老情妇,这个女人起码跟他一样坏。
这个吝啬鬼对我说∶「索菲呀索菲(索菲是我用的假名),在我家里最重要的一条美德,就是廉洁┅┅有朝一日你如果侵吞了我一分钱的十分之一,我就要叫人绞死你,你听见吗,索菲,绞死你一直到你魂归地府为止。今天我同我的太太在年老时能够享些清福,都是我们拼命工作和努力节省的结果┅┅我的孩子,你食量大吗?」
我回答他说∶「先生,我每天只吃几两面包,喝点水,运气好的时候就喝点汤。」
「喝汤,见鬼!喝汤┅┅」吝啬鬼转过身去对他的情妇说,「我的老伴呀,奢侈之风刮得真叫人受不了。整整一年在我工作,整整一年在忍饥挨饿,而现在居然想喝起汤来!我们每个星期日差点儿也喝不上一次汤,而我们辛辛苦苦地像个苦役犯那样干了四十年的活呀!我的孩子,你每天吃三两面包,喝半瓶河水,每隔十八个月你可以拿太太的一件旧衣服去改为衬裙;到了年底,如果你的服务使我们满意,如果你同我们一样节省,如果你善於安排和布置,使屋子里有点兴旺发达的气象,我就给你三个埃居工资。」
「我们的家务没有什麽大不了的,你一个人就行,每星期三次把这套有十个房间的公寓打扫和揩拭乾净,每天为太太和我整理床,应门铃接待客人,给我的假发扑粉,为太太梳头和戴帽子,照料狗、猫和鹦鹉、管理厨房,不管餐具用过与否都要洗刷乾净,太太要弄点东西给我们吃的时候你要帮助她,其馀时间你可以用来缝衣补袜,制作便帽和其他小的家庭用具。你瞧,索菲,这不是跟没事儿差不多吗?你还有很多的空闲时间,我们准许你利用这些时间,你也可以用来缝制你所需要的内外衣服。」
夫人,您很容易就可以猜得出,我接受这样一份职业是因为我处境悲惨的缘故,我要干的活儿不仅非我的年龄和气力所能承受毫无限制地增加,还有,每天只能吃这一点点东西叫我怎能活下去?可是,为了防止人家说我挑三拣四,我接受了,当晚就住了进去。
夫人,我在那家人家目睹了他们许多滑稽可笑的吝啬行为,本想一一告诉您以博您一笑,可是第二年就有一件可怕的祸事降临到我的头上,我不得不先把这件祸事告诉您。
夫人,您知道这家人家从来不用照明,主人和女主人的房间,恰好面对着路灯,这样他们上床睡觉就可以不用别的灯光。他们从来不用零星衣着用品,主人上衣的两只袖口上,女主人长袍的两只袖口上,都缝着两管旧袖套,每逢星期六晚间,我要把袖套洗乾净,以便星期日能够使用。
屋子里没有床单,没有毛巾,为的是可以免去浆洗,据我那位尊敬的主人迪.阿潘先生说,浆洗是一个家庭里最昂贵的东西。他们从来不喝酒,迪.阿潘先生说,清水是人类始祖所饮用的,是大自然给我们提供的唯一饮料。每次用刀切面包,总要将一只篮子放在下面,用来盛跌落的面包屑,这些面包屑加上吃饭时落下来的面包屑,在星期日用一点点有哈喇味的黄油炸一炸,就构成了休假日的美味佳肴。
从来也不许拍打衣服或者家俱,怕把它们弄坏了,只许轻轻地用羽毛掸子扫一下;主人和女主人的鞋子都用铁衬里,他们夫妻俩还把他们开始同床那天穿的鞋子恭恭敬敬地供起来。还有一种十分古怪的做法,他们规定我每周必须做一次;原来卧室里有一间相当大的小房间,墙壁上没有装挂毯,我必须拿一柄刀,把墙壁上的石灰刮下来,刮够一定数量以後放进一只细孔的筛子里,筛出来的粉末就变成化装白粉,我每天早上就把这种白粉洒在主人的假头发里和女主人的髻子上。
如果这些坏蛋只会干这些卑鄙可耻的行径,那就要谢天谢地了,因为保存自己的财产,是人的天性,但是想抢夺别人的财产来增加自己的财产,那就不同了。
用不着多久我就发现迪.阿潘先生是用後一种方法来变得富有的。我们楼上住着一个相当有钱的人,他拥有贵重的珠宝,也许由於是邻居,也许由於这些珠宝经过我的主人的手,老吝啬鬼对它们非常熟悉。我经常听见他同他的老婆叹息一只价值三十至四十路易的金盒子没有落到他的手里,据他说,当时只要他的诉讼代理人稍为聪明一点,那只金盒子就一定会留在他的手中。为了减轻退还金盒子的痛苦,自命为老实的迪.阿潘先生筹划把金盒子拿回来,他们派我去做这笔交易。
迪.阿潘先生先向我作了一段冗长的说教,说明盗窃是无关紧要的事,甚至是有利於社会的事,因为它把财富分配不公所造成的不平衡完全恢复过来,然後迪.阿潘先生交给我一把偷制钥匙,向我保证说它能打开邻居的房门,我进到房间里就会发现有一张从不上锁的写字台,里面就放着那只盒子,我可以毫无危险的将盒子拿走。为了这麽简单的一件劳务,他们答应每年多给我一个埃居的工资,连续两年。
我听了後不由得大喊起来∶「啊,先生,世界上哪有一个主人胆敢这样腐蚀他的仆人的吗?谁能阻止我拿你们交给我的武器回过头来攻击你们呢?如果我按照你们的教导,去偷你们的钱财,你们有正当理由反对我吗?」
迪.阿潘先生对我的回答十分惊讶,不敢再坚持下去,却对我暗中怀恨,他说他刚才说的话不过是考验我,幸亏我抵抗住这阴险的诱惑,否则我一定会被绞死。
我为这个回答付出了代价,从此以後我觉得这样的建议会给我带来恶运。我的坚决拒绝会给我造成损害,可是我没有中间道路好走∶或者我接受建议去犯罪,或者我坚决拒绝建议。当时只要我多一点人生经验,我就会马上脱离这家人家。可是我的命书上记载着∶每当我个性要我去做一件正直的行动,必然要有一件灾难为代价,因此我不得不承受我的命运,没法子逃避。
迪,阿潘先生在一个月内毫无动静,换句话说,一直等到我在他家第二年将近结束时,他没有说过一句责备的话,对我的拒绝,丝毫没有流露出半点不满。一天晚上,我做完了工作,回到自己的房间想休息一下,猛然间有人撞门进来,我又惊又惧地看见迪.阿潘先生带着一个警官和四个巡逻兵一直走到我的床前(注6)。
迪.阿潘先生对警官说∶「先生,做您应做的事吧,这个卑鄙的女人偷了我的一只价值一千埃居的钻石戒指,您可以在她的房间里或者她的身上找到它,这是必然的事。」
「我?偷了您的东西!先生,」我慌慌张张地滚下床来,「我?先生,谁比您知道得更清楚我对偷窃向来是深恶痛绝的,我不可能犯这样的罪。」
可是迪.阿潘先生大吵大喊,使人无法听清楚我说什麽,他只是一味继续命令搜查,那只要命的戒指果然在我的一张床垫里找了出来。物证如山,百口难辩,我马上遭到逮捕,被捆绑起来,可耻地关进法院的监狱,完全不容许我说一句话为自己辩护。
在法国,对一既没有地位,又没有势力的不幸者的审判,很快便会结束。法院相信道德同贫穷是不能共存的,只要你贫穷,法院认为这就充分证明你有罪;还有一种不公道的成见,认为可能犯罪的人一定是犯过罪了;一切都按照你的处境来论断,只要你的身份和财产不能证明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你的罪名马上就成立了。
我费尽口舌去自我辩护,我对临时指定为我辩护的律师枉费心机也提供了许多方法,我的主人指控我,戒指在我的卧房里找到,很明显是我偷了。等到我提出迪.阿潘先生曾经教唆我犯罪,现在落到我头上的灾难只不过是他的一系列报复行为之一,他想除掉我。因为我掌握他的秘密,可以左右他的声誉,等等。他们只把我的控诉视为诡辩,他们说,四十年来,人人都认为迪.阿潘先生是一个清廉的人,他不可能做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正当我为了拒绝参加一件罪行而将要付出生命为代价的时候,一件意外的事使我恢复了自由,同时将我投入到等待着我的别的逆境中去。
一个四十岁的妇女,人称为拉.杜布瓦,以犯过各种各样的大罪而名震一时,当时也处在执行死刑判决的前夕;她是罪有应得的,因为她的所有罪行都经过证实,而我却是无缘无故蒙受不白之冤的。我不知怎样吸引了这个女人的注意,一天晚上,就在我们两人快要丧失生命的前几天,她叫我不要睡觉,装出很自然的样子,同她一起留在监狱门口附近。
「在半夜到一点之间,」那个走运的坏女人对我说∶「监狱将有火灾┅┅那是我的杰作,也许有人烧死,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我们肯定能越狱了;有三个男人,他们都是我的同谋和朋友,会与我们会合在一起,我保证你可以获得自由。」
上天的手刚刚处罚了我的清白无辜,现在又在我的犯罪中保护了我┅┅火烧起来了,火势惊人,有十个人被烧死,我们逃脱了。当天就到了邦迪森林的一个偷猎者的茅屋中,这个偷猎者是和我们不同类别的坏蛋,但同我们这伙人是亲密的朋友。
拉.杜布瓦这时对我说∶「我亲爱的索菲,你自由了,现在你可以选择过你喜欢的生活了。可是我要给你一个忠告,那就是放弃把道德作为行为的准则,因为这样的准则从来没有给你带来好处,朋友,不适当的洁身自好把你带到断头台下,而一件骇人听闻的罪行却救了我。请你睁开眼睛看看,善良在世间有什麽用,值不值得为它而牺牲自己呢。你年轻貌美,我愿意在布鲁塞尔负责为你照料一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要到布鲁塞尔去,因为那是我的故乡。在两年之内,我可以把你捧到大红大紫,可是我警告你∶我把你叫到发财的道路并不是沿着道德的窄路走去的;像你这样的年龄,应该不止从事一种职业,如果你想很快就获得成功的话,你应该不止参与一种阴谋┅┅你听见吗?索菲┅┅你听见吗?索菲┅┅你赶快作出决定,因为我们要赶快逃去,我们在这儿只有短期间的安全了。」
我对我的恩人说∶「啊,夫人,我欠您天大的恩情,您救了我的性命,我最遗憾的是∶这是靠犯下罪行才得到的,您可以确信,当时如果要我参与罪行,我是宁死也不愿意的。我知道得很清楚,我的心里总是滋生着正直诚实的感情,如果我跟着这些感情定,我会遇到多麽大的危险;可是尽管道德的道路上荆棘丛生,我也宁愿走这条路,而不愿意接受罪恶暂时带来的虚假繁荣与幸福。感谢上天,我身上的宗教思想从来没有离过我。如果天主使我的一生十分坎坷,那是因为它要在美好的来世充分补偿我∶这个希望使我得到安慰,减轻我的痛苦,平息我的怨恨,使我在逆境中更加坚强,敢於面对天主愿意赐给我的所有恶运。这种快乐的心境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我用罪恶来玷污它的话,那时我不仅要害怕比现在所遭到的更可怕的恶运,还要时时惦记着在另一个世界里上天准备好给冒犯它的人的惩罚。」
「你说的这一大套可笑的理论不久就要将你送进医院,我的好姑娘,」拉·杜布瓦皱着眉头对我说,「请相信我,抛开你的上天惩罚论或者你的来世报应论吧,你所说的一切,在你离开学校以後就应该忘记掉,或者,一旦走入社会以後,你还愚蠢到把这些话信以为真,那你只有饿死的份儿。我的孩子,有钱人的狠毒心肠使穷人的卑劣行为变成合理又合法的了。只要他们的钱包为我们的需要而开放,只要他们的心里有『人道』这两个字,那麽道德也可以根场在我们的心中;可是假如我们的不幸,我们忍受不幸的耐心,我们的善意,我们的逆来顺受,只能够增加我们的铐镣的话,我们的犯罪就变成了他们的产物,我们如果拒绝用犯罪来减轻他们套在我们头上的枷锁,我们就大大地上当了。」
「大自然使人人生而平等,索菲;如果命运任意打乱了这项普遍法则的话,我们就应该去纠正命运的任性,应该用我们的机智去取回强者巧取豪夺的东西┅┅我恨喜欢听这些有钱人,这些法官,这些官吏说话,我很喜欢看到他们向我们宣讲道德观念;一个人拥有的财富,比他生活所需的多三倍,当然很难保证不再去偷;一个人周围都是拍马屁的人或者顺从的奴隶,就很难不产生谋杀的念头;一个人陶醉於享乐之中,簇拥着他的都是美酒佳肴,当然要想节欲或者节制饮食就十分困难了;从来没有说谎的必要的时候,就很难做到真诚。」
「可是我们,索菲,被你愚蠢地奉为偶像的不讲道理的天神,强迫我们在地上爬行,就跟蛇在草中爬行一样;我们被人蔑视,因为我们穷;我们被人侮辱,因为我们软弱;我们在整个地球上只能找到苦胆和荆棘,只有犯罪能够为我们打开生活的门,你却禁止我们犯罪。你希望我们永远服从和卑躬屈膝,而统治着我们的那些人都拥有全部幸福和好运,我们有的只是痛苦,只是沮丧和忧伤,只是贫困和眼泪,只是凌辱和断头台!」
「不,不,索菲,不,你所崇敬的神只或者只值得我们藐视,或者我们对的意图还不够清楚┅┅请你更深入地认识,索菲,请更深入地认识,然後坚信既然将我们置於恶劣的环境中,我们离不开恶,那就是同时给了我们以做恶的可能,做恶同行善一样,都符合的法则,两者对都有用。给我们创造的是平等的身分,破坏平等的人并不比恢复平等的人更有罪,这两种人都是受冲动的驱使才这样做,这两种人都应服从这种冲动,都应用布条蒙住眼睛去享乐。」
我承认,如果我曾一度动摇,那就是这个机灵妇人一番迷人的话所致,可是我的内心深处发出一个更强大的声音把这些诡辩打败了。我听从了内心的声音,最後一次宣称我下定决心永远不受腐蚀。
拉.杜布瓦於是对我说∶「你爱怎样做就怎样做吧,我不管你,让恶运去管你,不过如果你再度被捉,你干万不能供出我们。命运总是这样作弄人∶犯罪的人永远能逃脱,好人免不了要成为牺牲品。」
我们在这边争论着的时候,另一边拉.杜布瓦的三个朋友同偷猎者正在喝酒。通常酒有这样的魔力,它能使坏人忘记犯过的罪,同时使他还没有离开险境就重新犯罪。这四个恶棍不愿意放过我,想拿我取乐。他们信奉的原则,他们的习性,我们躲藏处所的幽暗,他们以为暂时得到的安全,他们的酒醉状态,我的年龄,我的身材和我的天真无知,这一切都鼓励他们这样做。
他们离开桌子,大家商量,还徵求拉,杜布瓦的意见,全部过程显得神神秘秘,使我害怕得颤栗起来。
最後的结果是∶我在离开以前必须轮流伺候他们四个人,不管是自觉自愿也好,还是他们使用暴力也好。如果是我自觉自愿的,他们每人给我一个埃居,而且送我到我要去的地方,因为我不愿意跟他们走;如果他们被迫要用暴力来强迫我服从,我同样要受侮辱,不过为着保守秘密,四个人中最後享受我的那一个,必须将刀插进我的乳房,然後将我埋在一棵树下。
夫人,请您想一想,这个丑恶的建议对我产生什麽样的影响;我扑倒在拉·杜布瓦的脚下,恳请她再做一次我的保护人,可是那个混蛋女人对我的险恶处境只是嘿嘿地笑,在她的心目中,这只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已。
她开口说∶「当然啦,你不得不伺候四个又高又大身材魁梧的汉子,你太可怜了!可是在今天的巴黎,却有一万个女人宁愿出重金换取你的位置啦┅┅」她考虑了半晌又说,「你听我说,我有相当的威望,可以左右这班家伙。只要你肯乖乖地听我的话,我就可以叫他们饶了你。」
我泪流满脸地喊道∶「啊,夫人,您要我干什麽?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立刻照办。」
「我只要你跟着我们走,我们干什麽,你就干什麽,不能表露出有一丁点儿的厌恶,你肯答应这个条件,你的安全就包在我的身上。」
我相信我无法权衡利弊,如果我接受了这个条件,我承认我会遇到新的危险,可是这些危险不那麽迫切,我可能设法躲避,而眼前威胁着我的危险却是迫在眉睫无处躲藏的。
「不管哪儿我都去,夫人,」我对拉.杜布瓦说,「我答应您,不管哪儿我都去,只要您能把我从这些人的魔爪中救出来,我永远也不离开您。」
拉.杜布瓦於是对四个强盗说∶「孩子们,这个姑娘加入我们一伙了,我接受了她,将她安排在你们中间。我禁止你们对她施暴,不要让她在第一天入伙时就倒了胃口;你们瞧,她的年龄和模样儿对我们可能有用,为了我们的利益我们可以利用她,但是不要为了一时欢乐而牺牲了她┅┅」(注7)
可是男人的情欲膨胀到一定程度是没有任何话能够阻止的,那四个暴徒什麽也听不进去,四个人一起走到我面前,异口同声地对拉.杜布瓦说,即使他们面对的是断头台,他们也要先得到我。
他们其中一个将我一把拦腰抱住,说∶「我先来。」
「有什麽权利要当开头第一个?」第二个人推开他的同伴,粗暴地抢了过去。
「你们当然都要排在我的後面。」第三个人说。
争论越来越热烈,四个暴徒互相扯头发,拳打脚踢,扭成一团,绊倒在地,这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机会,我有时间逃走了。趁着拉.杜布瓦上前劝架,拉开他们的机会,我飞奔着逃跑了,一直奔到树林里,一眨眼功夫便再也看不见那所房屋了。
等到我认为已经到达安全的地点,我立刻跪下来祈祷说∶「至高无上的天主,您是我真正的保护人和向导,请您可怜可怜我吧。您看得很清楚我是软弱的和天真的,您看得很清楚我充满信心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您身上,请您挽救我脱离眼前的危险吧,让我死也死得更体面一些吧,请您快点把我呼唤回到您的身边吧。」
祈祷是受苦受难的人最甜蜜的安慰,一旦祈祷以後他就变得更加坚强了。我站了起来,心中充满了勇气。那时天色已晚,我钻进一个矮树林里过夜,以减少危险,当时我拥有的安全感,奔走以後的疲劳,脱离危险所享受到的一点快乐,这一切都帮助我度过了一个安眠之夜,一直到第二天太阳高高挂起时,阳光才使我睁开了眼睛。对於不幸的人,初醒过来的片刻是最要命的,那时静止的感官,平服了思潮,对苦难的暂时遗忘,都加倍猛烈地恢复对苦难的回忆,使得压在身上的沈重负担,更加难以忍受。
「好吧!」我心里想,「既然事实上是大自然要将某些人变成跟野兽一样,他们必须远离人群,躲藏在他们的隐蔽所里,像野兽一样,我同野兽又有什麽区别呢?这样悲惨的一生还值得活下去吗?」
我这样悲哀地想着,眼泪不由得倾盆而下。我还没有哭够的时候,听见了周围一阵响声;起初还以为是野兽,慢慢地我听出来是两个男人的说话声。
「来呀,我的朋友,来呀,」其中一个男人说,「我们在这里才是妙不可言哩,在这里我的母亲就不能碍手碍脚,妨碍我同你共同享受一下对我来说是十分宝贵的乐趣哩┅┅」
他们走近来,近得简直就在我的面前,使得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逃不过我的耳朵和眼睛,因此我亲眼看见了┅┅
第七节
天啊,夫人,索菲停顿了一下才按着说,命运为什麽那麽残酷,只把我安放在十分尴尬的境遇里,使我对这种境遇羞得没法说出口,也不敢听人家描述呢?┅┅
这种可恶的罪既冒犯了大自然,也触犯了法律,早已被上天的手多次惩罚过,总之,这种无耻的行为於我是闻所未闻的,我简直无法想像出来,现在居然让我亲眼目睹了,这种令人深恶痛绝的罪行,竟连所有细节都丝毫不漏地在我的眼前展开了。
第八节
其中一个男子,就是主动的那一个,大约有二十四岁,穿着一件绿大氅,装扮得相当漂亮,证明他有一定地位;另外一个显然是他家的一个年轻男仆,年纪约在十七至十八岁之间,模样长得十分标致。他们演出的一幕,既丑恶时间又相当长,叫我等得好不心焦,尤其因为我时时刻刻恐怕被他们发现。
最後两个演出这场丑剧的坏蛋,一定是情欲得到了满足,都站了起来,准备走上回家的道路。这时那个年轻的主人,走到我藏身的树丛里小便,看见了我的高帽子,马上对他的同性恋人说∶「茉莉花,我们的秘密暴露了┅┅一个姑娘亵渎了神圣,窥探了我们的秘密,你过来,把这个臭婆娘拉出来,审问她在里面干什麽。」
我不等他们来拉我,我自己挣扎着走了出来,马上跪到他们脚下。
「两位老爷,」我向他们伸出双臂,对他们呼喊,「可怜可怜我这个不幸的人吧,我的命运比你们想像中的要悲惨得多,再也没有别的处境比我的更糟糕的了,请你们不要看见我目前的状况就认为是我的错,那是我的悲惨命运造成的。我目前的苦难已经够多了,希望你们不要雪上加霜,火上添油,请你们相反地给我方便,帮助我逃脱严竣的命运吧。」
我落到他手中的年轻人名叫德.布鲁萨克,他有一脑子的荒淫无耻的思想,心里却没有半点善念。不幸得很,肉体上的道德败坏必然扑灭内心里的善念,这是经常有的事。道德败坏通常会使人变成铁石心肠,因为绝大部分的放荡行为都需要灵魂麻木,或者由於神经受到强烈的刺激,对自己的行动已经没有什麽感觉了,总之,一个职业化的浪荡子很少同时是一个慈悲为怀的人,这是非常可悲的常见现象。
德.布鲁萨克先生除了具有我上面描写的那种天然的残暴性格以外,还明显地对女性憎恶,他的憎恶女性是根深蒂固的、全面的,使得我很难将我想使他感动的情绪移场到他的心中。
「你到底在这儿干什麽,林中小姐?」那个我想软化的男人相当粗暴地用这句话回答我。「说老实话,你刚才看见我同他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对不对?」
「我?没有,先生。」我马上大喊起来,我认为在这件事上说个谎是对的,「我只看见很普通的东西∶我看见你们,这位先生和您,你们坐在草地上,我认为你们在那儿谈了一会儿话,这就是我看见的全部事实,请相信我吧。」
德.布鲁萨克先生回答说∶「我很想相信你说的话,这也是为你好,假如我认为你看见了别的东西,你就永远也走不出这座林子了。来呀,茉莉花,现在天色还早,我们还有时间来听听这个婊子讲述她的经历,叫她马上讲,讲完以後我们把她绑在这棵橡树上,在她的身躯上试试我们的猎刀。」
两个年轻人坐了下来,他们命令我坐在他们旁边,我就天真地把我自出生以来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
我讲完以後,德.布鲁萨克先生站起来∶「我说,茉莉花,在我们的一生中也讲一回公道吧,公平的正义和法律女神已经判决这个婊子有罪,我们切不可使女神感到失望,我们一定要这个罪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们这样作并不是犯罪,相反,却是做善事,我的朋友;我们是在恢复事物本来的秩序,因为我们有时不幸破坏了事物的秩序,现在机会来了,我们应该勇敢地恢复它。」
说完以後两个凶残的家伙把我从地上拖起来,一直朝着那棵橡树拖去,我的呻吟声和眼泪都不能打动他们。
「朝这个方向绑住她,」德.布鲁萨克对他的仆人说,同时推我把肚子贴着树干。
霎时间他们的袜带,他们的手帕都用上了,我被残酷地缚得那麽紧,使得我没法子动一动我的四肢。完以後,两个混蛋解开我的裙子,撩起我的衬衫一直高到肩膀,拿起他们的猎刀,我以为他们一定会将我的後背斩得体无完肤的了。
谁知我还没有吃上一刀,便听见布鲁萨克说∶「够了,这样做就足够使她认识我们厉害,使她看清楚我们能够怎样对待她,让她永远听我们的话了。」
接着他就解开我身上的束缚,对我说∶「索菲,穿上你的衣服,注意保守秘密,跟着我们走。如果你肯追随我,你不会後悔的,我的孩子。我的母亲需要增加一个贴身女仆,我可以介绍你给她┅┅我相信你所说的过去的历史,我可以为你向她作保证,不过假如你利用我的善良来欺骗我,那麽你就瞧瞧这棵树吧,它就是你的葬身之地,请记住我们带你去的城堡离这里只有四公里远,你只要犯一点小错误,我们马上把你带回来。」
我穿好衣服,简直不知道用什麽样的说话去感谢我的恩人,我跪到他的脚下┅┅我吻他的膝盖,我对他赌咒发誓一定要品行端正,对於我自己当时的快乐或者悲哀,我已经毫无感觉了。
「走吧,」德.布鲁萨克先生说,「今後你的行为代表你的说话,唯一能决定你的命运的,就是你的行为。」
我们走了。茉莉花和他的主人在一起谈话,我一句话也不说,谦卑地跟着他们,一小时不到我们便到达德.布鲁萨克伯爵夫人的城堡,周围的一切宏丽而豪华,使得我看出来,无论我在这所邸宅里干什麽工作,我的收入肯定比在迪.阿潘先生和夫人家当女管家好。他们叫我在厨房里等候,茉莉花让我好好地吃了一顿午饭。这时候德.布鲁萨克先生上楼去见他的母亲(注8),过了半个钟头,他亲自来找我,带我去晋谒他的母亲。
德.布鲁萨克夫人是一个四十五岁的妇女,风韵犹存,我觉得她是一个十分老实而且富有人情味的女人,虽然她在道德准则和谈话方面都有点过於严厉。她守寡已经两年,已故的丈夫拥有一间宏伟的邸宅却没有别的财产,结婚以後只有爵位名号带给他的妻子,因此年轻的德.布鲁萨克候爵有希望获得的财产都来自他母亲,他从父亲所得到的遗产还不够维持他的开支。
德.布鲁萨克夫人给他加上了一大笔年金,可是仍远远满足不了她儿子挥霍无度的巨大开销;这所房子起码有六万法郎的入息,而德.布鲁萨克夫人既没有兄弟又没有姐妹。从来就没有法子说服他去服兵役;一切使他离开他心爱的娱乐的,都叫他无法忍受,所以没有人能叫他接受任何束缚。
伯爵夫人和她的儿子每年有三个月在这儿度过,其馀的日子住在巴黎。她强迫她的儿子和她在这儿度过的三个月,对於一个从来不肯离开他的娱乐的人来说,已经是相当大的折磨了。
德.布鲁萨克候爵命令我将告诉他的经历复述给他的母亲听。我说完以後德.
布鲁萨克夫人对我说∶「你的天真和老实使我没法怀疑你的清白。我对你不作任何其他的调查,我只想知道你是否真的如你所说,是你所说的那个人的女儿。如果事实果真如此,我就是你父亲的老朋友,我就更有理由对你更加关心。至於你同迪,阿潘的纠纷,我负责进行处理,我只要拜访两次大法官就行了。大法官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他是全法国最清正廉明的人,只要对他证明你的清白,以前攻击你的一切都全部作废,你就可以毫无畏惧地在巴黎出现┅┅可是你要仔细考虑一下,索非,我答应你的一切都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必须品行良好,因此你瞧,我要求你报答我的条件总是对你有利的。」
我跪到德.布鲁萨克夫人的脚下,我向她保证她永远只会对我满意;从这时起我就当上了她的第二位贴身女仆。德.布鲁萨克夫人派人到巴黎打探消息,三天以後正如我所希望的一样,带来了回音,一切不幸的想法,都从我的心中消失了,代替它们的,是我期待已久的甜蜜安慰。可是天上并没有记载着可怜的索菲可以享受幸福,如果她能意外地有短暂的太平日子过的话,那也是为着接踵而来的更可怕的时刻使她的命运更悲惨。
我们刚到巴黎,德.布鲁萨克夫人就赶紧为我奔走。首席法官想会见我,他深怀兴趣地听了我的不幸的经历,迪.阿潘的诈骗行为在深究之下确认了,大家认为我虽然利用了监狱的火灾,起码我没有参加放火,因而我的官司一笔勾消(他们这样对我说),并不需要其他办过这件案子的法官再办其他手续。
不难想像,这样的举动使我越来越来亲近德.布鲁萨克夫人;纵使德.布鲁萨克夫人没有给我种种好处,仅仅这些奔走活动,难道还不能够使我永远追随这位难能可贵的保护者?
年轻的德.布鲁萨克男爵其实并不想我与他的母亲有如此密切的关系,除了我向你们描述过的那种恶行以外(这个年轻人在巴黎如同在乡下一样,盲目沈缅於这种恶行中),我过不了多久就发现他非常憎恨伯爵夫人。
事实是伯爵夫人使尽方法来阻挠他过荒淫放荡的生活,也许使用的方法过分严厉,使怒气冲天的侯爵产生了逆反心理,加倍疯狂地去干坏事,可怜的伯爵夫人只从它的严厉中得到加倍的憎恨。
侯爵经常对我说∶「不要以为我母亲为你做的一切都出自她本人意愿,索菲,如果不是我经常纠缠着她,她会一点儿也记不起她答应过对你的种种关怀;她对你夸耀自己到处奔波,其实这都是我的功劳。我敢说,你感激的应该是我,我要求你的感恩之情在你这方面应该是无私的,不管你长得多麽漂亮,我要求的不是你的好感┅┅不,索菲,不,我等待你的报答是另外一种,等到你完全相信我为你做了一切,那时候我希望能够在你的心里找到我有权享有的东西。」
第九节
他的这一番话说得含含糊糊,使得我不知怎样回答才好;我采取碰运气的办法作出了回答,也许我的回答太轻率了。
现在我应该告诉您,夫人,我生平犯的唯一应该谴责的真正错误┅┅我说的是错误,其实是一件独一无二的荒谬行为┅┅不过最低限度这不是犯罪,只是普通的错误,受罚的只是我一个人,我并不认为上天公平的手会利用这个错误把我拖到不知不觉在我的脚下张开大口的深渊里去。
事实是我每见到德.布鲁萨克侯爵,就不可能不感到一种柔情吸引我去接近他,这种柔情是我所压抑不住的。尽管我考虑到他的讨厌女人,他的下流爱好,他和我之间道德准则的距离甚远,但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扑灭我的初生爱情,假如侯爵要我牺牲生命,我会为他牺牲一千次还认为自己没有为他做什麽。
他一点也不怀疑我内心仔细地珍藏着的爱情┅┅这个负心汉子,他一点也分辨不出可怜的索菲每天流泪都是为了他可耻的放荡生活,这种生活可以毁掉他;然而他也不可能不感觉到我飞也似的去迎接他喜欢的东西,他也不可能不意识到我对他的殷勤体贴┅┅我的殷勤体贴可能带着太多的盲目性,只要在情理许可的范围内,我甚至帮他犯错,而且经常在他母亲面前为他掩盖。
第十节
我的所作所为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他的信任,只要是他给我的东西,我都宝贝得不得了,我盲目到这种程度,他仅仅把一点心交给我,有时我就自豪地相信我在他心中并不是无所谓的,可是很快的,过度放荡的生活就使我醒悟过来了!
他放荡到这种程度,使得他的邸宅里住满了这一类的仆人,他还在外边豢养了一大批坏蛋,有时他到他们家去,有时他们到他家来,而且这种男色嗜好虽然是恶习,可是并不便宜,因此侯爵浪费了大量金钱。
有时我大胆劝告他这种行为有许多弊病,他毫无反感地听我说,最後他告诉我∶一个人泄上了恶习是无法改正的,恶习会以各种形式出现,会繁衍为适应各种年龄的枝桠,每隔十年会给你一种新的感受,而且会使那些不幸而着迷的人一直厮守恶习到进坟墓为止┅┅如果我谈起他的母亲和他造成她的忧愁,我就只能见到他怨恨、发脾气、恼怒和焦急。
他是无法容忍眼看着早就应该属於他的财产继续长期留在他人手中,他对这位可敬的母亲怀着深仇大恨,他对亲子之情有一种叛逆心理。一个人如果在癖好上能够做到公然违反这个神圣器官的法则,这种第一步犯罪的必然後果将是非常容易地犯其他的罪,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有时我也使用宗教做武器,我是经常从宗教得到安慰的,因此我也尝试将宗教的好处移场到这个坏人的灵魂里,如果我能够做到同他分享宗教的魅力,那麽大概就能用这种羁绊束缚住他,但是侯爵没有让我在长期内用这种方法对付他。他是我们神秘圣事的公开敌人,是我们教义的坚定的反对者,而且激烈地否认有上帝的存在,德.布鲁萨克先生不仅没有让我改变他,反而想设法来腐蚀我。
他对我说∶「所有的宗教都是从一个错误的原理出发,它们都假定崇拜一个造物主是必要的,殊不知我们这个不朽的世界,同其他在无限的空间漂浮的星球一样,是无也不会有终的,如果大自然的繁殖都是它自身规律所必然产生的结果,如果它永不休止的作用与反作用就是它的本质的必不可少的运动,那麽你毫无根据地给它一个原动力,又有什麽必要呢?」
「索菲,请你相信,你所肯定的造物主只不过是愚昧和专制的产物,强者要奴役弱者的时候,总是说服弱者相信压在他身上的镣铐是经过上帝祝圣的,弱者被贫困害得昏头昏脑时,对强者所说的一切都相信。所有的宗教,都是这种原始谎话的必然结果,应该同这谎言一样,受到蔑视,这些宗教没有一个不带着欺骗和愚昧的标记。我看得很清楚,在所有这些使理智震惊的宗教神话里,只是一些败坏人性的教条。而那些古古怪怪的宗教仪式,只能够引人发笑。索菲,我生下来刚睁开眼睛,就讨厌这一切,我定下守则要将这些东西踏在脚下,我立下誓言在有生之日永远不同这些东西妥协。如果你是讲道理的,你就仿效我吧。」
我回答侯爵说∶「先生,您如果取缔了安慰我的宗教,那就是打破了一个可怜女于最甜蜜的希望。我是坚决听从宗教的教义的,我绝对相信对宗教的一切攻击,都是放荡行为的结果,难道我要为这些使我战栗的诡辩,牺牲我一生中最甜密的信念吗?」
我还根据我的理智,将蕴藏在我心中的其他无数理由添加上去,可是侯爵只是笑,他的歪理,加上他的雄辩,又得到引经据典(我幸而没有读过这些书)的支持,总是能驳倒我的所有理论。浑身美德和满怀慈悲的布鲁萨克夫人,不是不知道她的儿子用不信教的奇谈怪论来为自己的误入歧途作辩护,她经常同我一起长吁短叹;由於她发觉我比别的女佣更通情达理,她很喜欢把她的忧伤倾诉给我听。
可是她儿子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恶劣了,他已经到了在她面前也不再隐瞒的地步,他的那班为他发泄性欲的危险的坏蛋已经布满在他母亲左右,他还大胆到当着我的脸宣布,如果她再想反对他的癖好,他就当着她的脸表演一次,以这种癖好的美妙来说服她。这一番谈话和这种作为使我悲愤不已,我试着从内心深处找出一些理由来扑灭燃烧着我内心的不幸爱火┅┅然而爱情是不是可以治疗的一种病呢?我费尽力量搜索来扑灭它的理由,只能够使它燃烧得更加旺盛,那个阴险恶毒的布鲁萨克,在我集中起来帮助我憎恨他的种种理由前面,只显得更加可爱。
第十一节
我在这所宅子里已经过了四年,始终受同样的忧愁所烦扰,也被同样的柔情安慰着。这时候侯爵给我提出了一个可怕的建议∶我们那时正住在乡间,伯爵夫人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她的第一位贴身女仆为着丈夫有事,被允许留在巴黎。
一天晚上,我刚从女主人处回房不久,站在阳台上乘凉,炎热的天气使我无法睡觉,突然间侯爵敲我的门,我同他谈一会儿话┅┅唉,这个狠心郎君虽然是我一切痛苦的根源,但他肯同我会面的每一分钟对我都是宝贵的,因此我不愿意拒绝他。
他走进了我的卧房,细心地关上了门,坐在我身边的一张沙发上对我说∶「索菲,你听我说,」他显得有点尴尬,「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得先发誓你永远不泄漏我告诉你的一切。」
「啊,先生,您相信我会辜负您的信任吗?」
「如果你的行动证明我不应该信任你的话,你的生命就有危险。」
「我最大的忧愁就是得不到您的信任,我不需要您再恐吓我。」
「好吧,索菲┅┅我想害死我的母亲,我要借用你的手来完成这件工作。」
「借我的手?先生,」我吓得後退几步,大喊起来,「您怎麽能够想到这件事呢,我的天!先生,您害死我吧,我的生命是您的,您可以随意处分,您虽然救过我的命,可是别想我会帮助您去犯罪,只要一想到这样的罪行我的心就无法忍受了。」
「你听我说,索菲,」德.布鲁萨克先生使我恢复平静,对我说∶「我早就知道你讨厌这种事,可是你是一个聪明人,我可以自夸能够帮助你克服厌恶之情,我只要向你证明,你认为是一桩大罪的,其实只是一件普通的事就行了。在你缺少哲理的眼中,出现了两件大罪,由於被杀的人是我的母亲,这罪行就加重了。所谓杀死我们的同类,索菲,请你注意,只不过纯粹是空想而已,大自然没有赋予人类灭绝一件东西的能力,人类充其量只有改变一件东西的形式的能力,而没有将其灭绝的能力。而从大自然来看,一切形式都是平等的,在宇宙的巨大熔炉中,没有什麽是消失的,只不过变化而已,投进熔炉的每一部分物质,都不停地以新的面目出现,我们不管做什麽,我们的任何动作都不会直接伤害它,都不能玷污它。我们的破坏只能使它恢复活力,保持它的能量,而一点也不能使它减弱。」
「那麽,今天以一个女人形状出现的一堆肉,明天化为十万种不同的昆虫,对於不停地创造着的大自然,又有什麽关系呢?你敢说毁坏一个像我们那样的人,对於大自然来说,比毁坏一条虫的损失更大些,因而值得引起更大的关注吗?如果它们同大自然之间的关系,密切或不密切,都是同样的,那麽,由一个人的所谓罪恶的行动,造成另一个变成苍蝇或者莴苣,又有什麽关系呢?只要能向我证明人类比别的物种更高一级,同时证明人类对大自然那麽重要,使得人的毁灭必然触犯大自然的法则,那麽我才相信这种毁灭是一种罪行。可是对大自然的最慎重的研究只能向我证明∶在地球上生长的一切,哪怕是最不完善的创造物,在大自然中都具有同样价值,我不认为将一个生物演变为一千个别的生物会违反大自然的法则,我对自己说∶所有的人,所有的场物,所有的动物,都生长、繁殖和用同样的方法毁灭,可是永远也不会真正的死亡;他们只是改变形状,他们毫不在乎地出生、毁灭和繁殖,有时以一种形式出现,片刻以後又变成另一种形式,根据大自然的意志,在一天里能改变一千次,而不会有片刻时间违反大自然的任何法则。」
「现在我要进攻的是我的母亲,是为我十月怀胎的人。怎麽,就凭这个虚幻的理由就想阻止我动手,凭什麽它能够得逞?这位母亲,她在淫乱时想到过会生下我这个胎儿吗?她只想到自己快活,我能感谢她吗?何况造成胎儿的并不是母亲的血,而只是父亲的血。母腹的功能是结果,保存和加工,可是不能提供什麽,这种考虑就是我从来不想谋害父亲的原因,而我却认为割断母亲的生命线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如果一个孩子的心里能够合理地涌现一股对母亲的感激之情的话,也许关键是我们懂事的时候,母亲对待我们的态度。如果她的态度很好,我们可以爱她,也许我们应该爱她;如果她的态度不好,不受大自然任何法则束缚的我们,不仅不欠她什麽,而且一切都注定要我们摆脱她,因为我们身上有一股自私自利的强大力量,很自然地和无法抗拒地、就一定会摆脱一切妨碍我们的东西。」
我听了後十分惊骇,我对侯爵说∶「啊,先生,您说大自然不在乎这种事,那仍然是您的不正当情欲所产生的想法。我求您暂停一分钟,不要听您的不正当情欲,听听您的良心吧,您很快就会发觉良心谴责您这种来自放荡生活的蛮横推理。我把您推向良心的法庭,难道这个法庭不是一块圣地,被您侮辱的大自然要求您在这儿倾听和崇敬它的麽?如果大自然在您所筹划的罪恶上,打上十分可耻的烙印,您难道不同意我谴责这件罪行麽?您还要对我说,情欲的火焰会在片刻之间焚毁这种耻辱之感麽?恐怕您来不及感到满意,这种耻辱之感又要新生了,它通过後悔的感官又使人听到它的声音,这是您所无法压制的。」
「您的感觉越灵敏,就越发感到痛苦┅┅每一天,每一分钟,这位被您野蛮的爪子送进坟墓的温柔的母亲,总是出现在您的眼前,您听见她的哀怨的声音频频叫着您的可爱小名┅┅她在您醒着的时候出现在您眼前,她在您的梦中使您苦恼不安,她会向您张开血淋淋的被您弄得满是伤痕的双手;从今以後您在世上不会有一瞬间幸福,您的一切乐趣都遭到破坏,您的思想混乱不堪,您不是否定上天的权力的麽?上天的手会为您毒死所有的亲人而报复,您等不及为您的罪行欢呼,就将为胆敢完成这些罪行而後悔至死。」
我说最後几句话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我扑倒在侯爵脚下,我请他凭最宝贝的东西发誓,忘记他一时迷失本性所想做的可耻的事,我答应永生永世为他保守秘密。可是我看错人了,尽管侯爵还是精力过人,他的全部神经已经麻木了,他的情欲达到沸点,整个人只受到罪行的控制。侯爵站起来,冷冷地对我说∶「我看清楚我弄错了,索菲,也许我应该为你也为我自己感到恼火;不过不要紧,我会找到别的办法的。你在我的心中失去了很多分量,而你的女主人却没有增加什麽分量。」
这个恫吓改变了我的全部想法∶我拒绝接受犯罪,这对我非常危险,而我的女主人却肯定必死无疑;如果我同意作共犯,我就可以避开侯爵的怒火,而我却必然可以挽救他母亲的性命。
这个想法在我心里片刻就形成了,它使我顿时改变了角色,可是改变得这麽迅速会引起怀疑,我尽量拖延我的失败,我使侯爵一次再次地重复他的诡辩言词,我装出逐步地无言可答的样子,使侯爵相信我是真的被说服了。我为自己的软弱辩护,说是他的辩才太强有力了,最後,我装出完全接受的样子,侯爵跳起来拥抱我┅┅这个举动可能使我充满快乐,只可惜他的野蛮计划已经熄灭了我那颗脆弱的心胆敢对他怀有的全部爱情┅┅我不可能再爱他了┅┅
侯爵对我说∶「你是我吻的第一个女人,说真的,我是全心全意地吻你的┅┅你真美妙,我的孩子;哲学的光线透进你的心里了,你这可爱的脑袋还能永远不开窍吗?」
我们同时议定了我们的行动计划;为了使侯爵受骗,我总是装出一副不很愿意的模样,每逢他深入地谈论他的计划,或者向我介绍所使用的方法,我所处的可怜地位,只有靠伪装才能骗得他团团转。我们商定∶在两三天内,时间长短由我根据情况是否顺手确定,我要巧妙地将侯爵交给我的一小包毒药放进一杯伯爵夫人每天早晨都要喝的巧克力饮料里;以後的事便由侯爵负责,他答应给我两千埃居的年金,或者在他身边享受,或者在我选好可以安度晚年的地方。他要签订这个承诺给我,但在上面不说明给我这个恩惠的原因。商量好了我们就分手了。
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这件事完全可以向您证明同我打交道的这个男人有多麽残暴的性格,您一定很想知道我参与了的这件事的结局怎样,因此我就继续说下去,不中断我的叙述了。我们会面的第二天,侯爵收到了一个消息∶他的一个叔父死了,本来他并不期望得到他的遗产,却在死时遗留了八万法郎的年金给他。
「我的天啊!」我知道这件事以後对自己说,「上天原来是这样惩罚恶人的!我拒绝接受数目少得多的钱财,为的是怕丧失自己的生命,而这位有钱有势的男人,却因为计划犯可怕的大罪而得到大笔财产。」
可是我马上就後悔我说了亵渎神明的话,我跪了下来,请求天主饶恕我,同时我为这笔意想不到的遗产感到高兴,我以为它起码可以使侯爵改变他的计划┅┅伟大的天主,我错得多厉害啊!
当天晚上德.布鲁萨克先生奔到我的卧房里对我说∶「亲爱的索菲,我的福气多好呀!我已经跟你说过好多次,只有想法子犯罪,才能使幸福降临,幸福的道路好像是专为恶人才开通的。八万加六万,我的孩子,我一共有十四万法郎供给我娱乐了。」
「怎麽,先生,」由於环境关系我装出不甚惊讶的样子,「这笔意外的财产不能使您耐心地等待夫人自然死亡,而您还想赶快结束她的生命麽?」
「你要我等待,我一分钟也不等,索菲,请想一想我已经十八岁了,在这种年龄等待是艰难的。我不希望改变我们的计划,我求你,我们务必在我们回去巴黎以前结束这一切┅┅明天动手吧,至迟不过後天,我已经急着要付给你四分之一的年金,还想全部都交给你了。」
我尽可能掩饰我的恐怖,他的热中於犯罪实在太可怕了。我又再度扮演昨天的角色,可是我的全部爱情都熄灭了,我对这一个坚决不改的坏蛋只有厌恶之感。
我所处的地位非常尴尬∶如果我不下手,侯爵不久就会发觉我在耍他;如果我告诉德.布鲁萨克夫人,侯爵很快就会看出来他上当了,也许他会决定采取更恶毒的办法,同时能使母亲死亡,也在我身上报复。我只剩下一条道路,就是通知司法当局,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采取这个办法,最後我决定,不管发生什麽,我都要通知伯爵夫人。在所有可采取的办法中,我认为是最好的办法,我就照做了。
我同侯爵最後一次会见的第二天,我对伯爵夫人说∶「夫人,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可是不管这事同您有什麽关系,如果您不以荣誉担保您对少爷大胆计划的事情不流露出不满的话,我就不说。您可以行动,夫人,您可以采取您认为最好的办法,可是您不能声张,请您一定答应我,否则我就不说。」
德.布鲁萨克夫人以为我要说的是她的儿子的某件荒唐行为,就照我的要求起了誓,我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可怜的母亲得知这件可耻的罪行以後哭得像泪人儿似的。
「这坏蛋!」她喊出来,「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他好?如果我想防止他犯错,或者改正他的错误,除了他的幸福和平安以外,还有什麽别的动机可以让我这样做?是谁使他得到他叔父的遗产?除了我还有谁?我之所以不让他早点知道,是对他的体贴。啊,这个恶魔!索菲,请你证明他的计划的恶毒,请你提出证据,使我再也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不这麽做无法使我心中天然的母子之情熄灭┅┅」
於是我拿了交给我的那盒毒药给伯爵夫人看,我们将一小点毒药给狗吃,那狗被我们小心地关起来了。不到两小时,那条狗四肢抽搐,恐怖地死亡。伯爵夫人不再怀疑了,她马上决定采取步骤,她命令我将剩馀的毒药交给她,接着就写了一封信给她的亲戚松泽瓦,派人送去。信中要求松泽瓦秘密地去谒见部长大臣,将她即将被害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他,取得一份逮捕她的儿子的命令,带着命令和一个警官火速赶到乡下来,尽可能地逮捕谋害她的恶魔┅┅可惜上天注定这件丑恶的罪行得以完成,而道德是敌不过卑鄙行为的。
那条我们用来试验的狗把一切都暴露给侯爵了,他听见那条狗哀鸣,他知道她母亲很爱这条狗,马上查问狗在那里,发生了什麽事情。他询问的那些人不知道一切,没有回答他。从这时候起他起了疑心。他一句话也不说,可是我看见他烦燥不安,整天东张西望。我将情况告诉了伯爵夫人,可是没有什麽可犹豫的,我们能做的一切,就是催促信使赶快动身,而且隐藏好信件。
伯爵夫人对她的儿子说,她急着送信去巴黎,请求德.忪泽瓦公爵充当叔父遗产的执行人,因为如果遗嘱上没有人出面,恐怕要打官司;她又加上一句话,她请公爵来这儿把继承的一切经过告诉她,以便在需要时她带儿子到巴黎。
侯爵是一个善於察言观色的人,他早看出他母亲脸上的局促不安,也看出我脸上的窘困之态,他装出对一切都满意的样子,实际上是处处防范。他藉口要与他的娈童们出外散步,远离城堡,在信使必然经过的地方等待,那个信使既忠於他也忠於他的母亲,侯爵截住他时他毫不为难就交出了他带的信件。侯爵确信我背叛了他,给了一百个路易给信使,命令他永远不要再回到家中,然後侯爵满腔怒火地回家,可是尽可能抑制自己,他碰见了我,像往常一样爱抚我,问我是不是明天动手,告诉我必须在公爵抵达前完成这件工作,说完以後就回房安静地睡觉,一点不露痕迹。
不久侯爵就告诉我,这件可耻的罪行实现了,如何实现的?可能像我在下面叙述那样┅┅夫人第二天按照习惯喝她的巧克力饮料,由於饮料只经过我的手,我可以肯定其中并没有搀和什麽。
可是大约十点左右侯爵走进了厨房,发现只有厨师一个人在那儿,他命令厨师立刻到花园里给他摘些桃子。厨师反驳说他不可能离开他的菜肴,侯爵坚持要厨师满足他吃桃子的怪念头,并说他可以代他照看炉子。
厨师走了出去,侯爵仔细察看了晚餐的所有菜肴,认为夫人最爱吃的是一种刺菜蓟的叶脉,他就将致命的毒药倒了进去。晚餐时伯爵夫人大概吃了这道倒霉的菜,罪行实现了。
我这里所说的都是我的猜测之辞,德.布鲁萨克先生在这件悲惨事件以後只告诉我他成功了。现在不谈这些可怕的猜想,只说说我由於不想参与这件罪行而且将阴谋告诉夫人而受的残酷的惩罚吧┅┅一吃完饭,侯爵就向我走过来,脸上保持十分冷静,他对我说∶「索菲,你听我说,我找到一种可以完成我计划的更可靠方法,比我起先告诉你的那种方法更好,可是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我又不敢经常到你的卧室里去,我怕被人看见不好。五点准你能在花园的角落等我吗?我到那里同你会合,我们一起去作一次长途的散步,在散步中我会把一切告诉你的。」
我承认,或者是上天的旨意,或者由於我过分天真,或者是我盲目,没有一点迹象对我显示一件可怕的灾难正在等候着我;我相信伯爵夫人的安排十分秘密和十分可靠,我万万想不到伯爵会发现。可是我心里也有一点不安。
我们的一个悲剧诗人曾经说过∶「答应过犯罪的人,如果违背自己的诺言,那就是一种德行。」可是违背诺言对於高尚和敏感的心灵来说,总是丑恶的,我有点觉得局促不安,不过时间并不太长,伯爵的恶毒行动,给了我新的痛苦,同时也平息了我这方面不安。
他带着世界上最愉快和最坦率的态度走到我身边,我们一起走进树林,他像往常一样同我说说笑笑,别的事情什麽都不干。每次我想将话题挪到我们到这儿来的目的上,他总是说还要等待,他怕被人看见,因为我们的处境还不安全。
不知不觉我们到了那株大橡树附近,那就是他第一次遇见我的地方。我再看见这些地方就禁不住战栗起来,我粗心大意的後果和我的险恶命运这时候似乎全部呈现在我眼前,更可怕的是我看见在那株我曾经遇过险的要命的橡树下,坐着侯爵最宠爱的两个娈童。他们看见我们走近就站了起来,往草地上扔下绳索,牛筋和别的使我一看见就发抖的工具。
这时候侯爵对我使用了最粗鲁和最可怕的字眼∶「臭婊子,」他对我说,这时候那些年轻人还听不见他的说话,「你认识这树丛吗?我曾经把你像只野兽似的从这树丛里救出来,你本来应该死的,是我救了你的命;你还认识这棵树吗?」
「我曾经在这棵树下威胁你说,有一天你的所作所为叫我後悔做过这件好事,我就要将你带到这儿来。为什麽你答应过帮我的忙,谋害我母亲,而实际上你是有意背叛我的呢?你想修行积德,却拿你救命恩人的自由作赌注,你到底是怎样想的?你从两个罪恶中必须选择一个,为什麽你要选择最糟的一个?你应该拒绝我的要求,而不应该先接受後来又背叛我。」
接着侯爵就把他怎样起了疑心,怎样截住信使,怎样取得信件一一告诉了我。
他又说∶「你的谎言得到了什麽样的结果,贱货?你拿你的生命来冒险却保不住我母亲的生命,我的行为已经开始了,我希望我回去的时候大获成功。可是我必须处罚你,我必须教训你知道道德这条小路并不是好走的,世界上有许多时候做犯罪的共犯比告密者好得多。你不是不知道我的,你怎麽敢耍弄我?你以为慈悲之心和宗教的几条清规戒律就可以缚住我的双手吗?殊不知我的慈悲心只能为我的取乐服务,而宗教的清规戒律是经常被我践踏在脚下的┅┅或许你想靠你的魅力吧?」
他带着最残酷的嘲笑口吻加上一句∶「好吧,我向你证明,你的魅力,不管你脱光到什麽程度,只能燃起我的复仇之火┅┅」
不等我回答,也不对我泪流满脸表示一点同情,他猛力抓住我的臂膀,把我拉向他的两个嬖幸,对他们说∶「这个女人想毒死我的母亲,也许她已经犯下了这件可恶的罪行,不管我采取什麽样的防范措施。我想最好的办法是将她交给司法当局,可是她可能在那儿保不住她的小命,我倒想留下她的一条命,让她长期受苦。你们赶快剥光她的衣服,把她缚在树上,肚子对着树,我要按照她应得处罚来惩罚她。」
他的命令马上就得到执行,他们将手帕塞住我的嘴,叫我紧紧抱住树干,缚住我的肩膀和大腿,让身体其馀部分都露出来,使之容易接受鞭打。侯爵异乎寻常地激动,抓住一根牛筋鞭子(注9),在鞭打以前,这个残忍的人想观察一下我的模样儿;简直可以说,他的眼睛由於欣赏我的眼泪和我脸上痛苦和恐怖的表情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然後他走到我背後约三步远近,我马上感觉得到他出尽全力在鞭打我,从背脊的中部一直到大腿最多肉的部分。这个刽子手停下来一会儿,他残暴地用手抚摸他刚打伤的所有部分┅┅他低声对他的一个奴仆说了一句话,我不知道他说些什麽,马上有人将一块手帕盖住我的脑袋,使我无法看见他们的任何动作。
他们在背後作了一些动作以後,再一次把我鞭打得鲜血淋漓┅┅在鞭打以前侯爵说了一句∶「对的,就是这样。」他的话音刚落,鞭子就加倍猛烈地落到我的身上,我始终不懂得侯爵那句话是什麽意思;接着又停止片刻,他们又用手触摸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部位,他们又低声说话┅┅其中一个年轻人高声说∶「我这样子不是更好些吗?」┅┅我也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听见侯爵说∶「再近些,再近些,」
然後是第三次更加猛烈的鞭打,在鞭打当中布鲁萨克一连两三次说过下面几句话,还伴随着非常难听的咒骂∶「打呀!打呀!两个一起动手,你们难道不清楚我想她死在这儿,死在我的手上吗?」(注10)
这些话越说越响,最後结束了这场出色的大屠杀。他们又低声说了一会儿话,我听见新的动作声,我发觉我的绳索被解开了。我睁开眼看见草地上泄满我的鲜血,我就知道自己处在怎样的状态中∶这时只剩下侯爵一个人,他的两个帮凶已经不见了。┅┅
「婊子,」侯爵对我说,同时用厌恶的眼光观察我,这种眼光是疯狂的激情过後必然有的,「你不认为做好人代价太大吗?两千埃居年金的价值抵不上一百下牛筋鞭子吗?┅┅」
我倒在大树脚下,随时都可以丧失知觉┅┅那个混蛋,刚才的暴行还不能使他满意,看见我的伤口就使他残忍地激动起来,他用脚践踏趴在地上的我,把我踏得气也喘不过来。
「我为人太好了,才饶了你的命,」他一连两三次重复地说,「你起码得留神不要辜负我的善意┅┅」
於是他命令我站起来,穿好衣服。由於我浑身流血,我只剩下这套衣服,要避免让衣服泄上血迹,我不知不觉地捡起地上的草来揩拭身子。他在附近走来走去,不管我,只顾自己沈思,我的肌肉肿胀,血还在流,伤口疼痛得使我无法容忍,这一切都使得我无法穿好衣服,而在我面前的这个凶恶的人,使我落到这种地步的这个恶魔,几天以前我还想为他牺牲生命的人,没有流露出丝毫怜悯之情,没有动一动手指头帮我一下。
等到我穿好衣服以後,他走过来对我说∶「你走吧,你爱到哪里去就哪里去,你的口袋里还剩下些钱,我不拿走你的钱,可是你得注意不要再在我眼前出现,在巴黎不行,在乡间也不行。你在公众面前,我警告你,要承认自己是毒死我母亲的人;假如她还有一口气,我就让她把这个想法带进坟墓;屋子里的人全都知道这一点;我要向司法机关告发你。」
「你的第一件官司,你以为已经结束了,实际上只是暂缓处理,我警告你,人家告诉你官司已经了结,那是在骗你;让你处在这样的环境中,目的是观察你的行为,原来的决定没有撤销,因此巴黎也不是你合适居住的地方。现在你身上背着的不是一件官司,而是两件官司,你的对手不是一个卑鄙的高利贷者,而是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这个人决心一直追赶你到地狱,如果我饶你一命,你却用来乱喊冤枉和恶意诽谤别人的话。」
我回答他说∶「先生啊,不管您对我多麽严厉,您也不必害怕我的作为;关系到您母亲的生命时,我认为应该反对您;关系到可怜的索菲时,我永远也不会采取行动。永别了,先生,祝您的罪恶给您带来幸福,正如您的残暴给我带来痛苦一样,无论上天怎样安排您的命运,只要上天肯保全我这条贱命,我就一定用它来为您祈祷。」
侯爵抬起了头,听了我这番话他忍不住朝我看了看,看见我满面泪痕,站也站不住,他害怕自己会一时软下来,狠心的他就走了开去,不朝我看一眼,等他走到不见人影的时候,我瘫倒在地上,完全陷在痛苦之中,让我的呻吟声响彻四野,把我的泪珠洒满草地。
「我的天主啊,」我喊道,「这是您的意愿,您的不朽的旨意上面写着∶无辜的人又一次成为罪恶和不公平的牺牲品;惩罚我吧!天主,我受的痛苦比您为我们所受的痛苦还差得远呢;让我为崇敬您而忍受的痛苦使我终有一天能够获得您答应给予弱者的奖赏吧,弱者在苦难中眼睛始终朝着您,不停顿地歌颂您的光荣!」
天已经全黑下来了,我站也站不住,更无法走远。我想起来四年前我在比现在好一点的悲惨情况下,在那里睡过一夜的矮树丛,我尽我的能力爬了过去,找到原地方我躺了下来。还在流着血的伤口使我痛苦万分,精神受着压抑,内心隐藏着悲伤,我在那里度过了想像不出的悲惨的一夜。
天亮时分,我的年轻力壮和坚强性格给了我一点力量,离城堡太近使我惊吓,我赶紧离开,我走出树林,决定碰运气到我所看见的第一所住宅里去。我走进了离巴黎约廿四公里的克莱小镇。我找医生,人家告诉了我医生的家。我请求医生为我包扎伤口,我对他说我为了爱情纠纷离开了母亲在巴黎的家,不幸走进了邦迪森林,落到几个流氓手中,他们把我打成像他看见的样子,医生给我治伤,条件是我必须到乡村书记员那里口述一分笔录,我答应了。
看来很可能医生作过一些调查,但是我从来没有听人家说起过。医生愿意收容我住在他家,直到我的伤口痊愈为止。由於他尽心为我医治,不到一个月我就完全好了。
我一恢复到我能出外走走的时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村子里找一个相当机灵和相当聪明的女孩子,到德.布鲁萨克城堡去打听一下,我离开以後发生了什麽事。
我这样做并非纯粹出自好奇心,也许好奇心在这里是危险的,也是不合适的,可是我在伯爵夫人家所赚的那一点点工资都留在我的房间里了,我身边只带着不到六个路易,在城堡里我却有接近三十个路易。我认为侯爵不致於狠心到拒绝还给我合法赚来的钱,我相信他的第一次怒气过去以後,他不会第二次又给我不公平的待遇。因此我写了一封尽可能动人的信给他┅┅唉!这封信太动人了,我的悲哀的心也许在无意中还为这个恶魔说了话。
我细心地隐藏我住的地方,只请求他将我的行李和我藏在房间里的那一点钱还给我。一个年龄在二十岁至廿五的农村姑娘,人又机灵又聪敏,答应给我送信,而且答应暗中为我搜集情况,以满足我等她回来时对她提出种种疑问的要求。
我明确地告诫她不要说出她从哪里来,不要提起我,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提起,只说她是从一个男子手中接到信,而这个男子是从几十公里以外来的。这个农村姑娘名叫让内特,她动身走了,廿四小时以後她带来了回音,夫人,最重要的是告诉您德.布鲁萨克侯爵家里发生的什麽事,然後我让您知道我收到回信的内容。
他的母亲伯爵夫人在我离开城堡那天沈重地病倒了,廿四小时以後在痛苦和可怕的抽搐中死去,亲戚们都来了,伯爵装出不胜悲痛的样子,宣称他的母亲是被一个贴身女仆毒死的,这个女仆名叫索菲,当天就逃走了。大家都在寻找这个贴身女仆,找到她就送她上断头台。
侯爵得到他母亲的遗产以後更加富有了,他简直没有想到,保险箱、珠宝、德.布鲁萨克夫人所有人所不知的财富,使她的儿子,除了入息以外,还拥有超过六十万法郎的票据或现金。人家都说,透过他装出来的痛苦,他简直隐瞒不住他的满心高兴。
他的亲属应他的要求来观察解剖他母亲的尸体,亲属们哀痛可怜的伯爵夫人,发誓要抓住凶手为她报仇,然後就离去了,留下侯爵安静地享受他的卑鄙行为的全部收获。德.布鲁萨克先生亲自同让内特谈过话,他问过她许多问题,各种问题都有,那个农村姑娘用非常坚定和坦率的态度回答他,使他无法可施,只好不再逼迫她,决定给她一封回信。
「信就在这儿,这封可诅咒的信,」索菲边说边从衣袋里拿出信,「就是这封,夫人,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心很需要这封信,我要保存它一直到我最後的一口气为止。您如果不怕汗毛直竖您就读读它吧。」
「一个能够毒死我母亲的无耻的女人,在犯了这件滔天的罪行以後,居然还胆敢写信给我。她最好是隐瞒她的藏身之地,她可以肯定如果人家发现了她,她就没有好日子可过了。她还敢索取┅┅她说什麽金钱和衣服?她留下的东西抵得上她偷的东西吗?她住在这所房子里的时候就偷东西,她最後完成她的罪恶时也偷东西,她偷的东西还少吗?不准她第二次像这次一样再派人来,否则必将逮捕替她跑腿的人,直到司法机关发现这个有罪女人隐藏的地点为止。」
德.洛桑热夫人将这信还给索菲,对她说∶「继续说下去,我亲爱的孩子,这是多麽可耻的态度┅┅自己富得流油,而拒绝还给一个可怜的穷女孩合法赚来的钱,只因为她不想当帮凶,这是绝无仅有的卑鄙无耻的行为。」
索菲继续将她的经历讲下去。唉,夫人,我拿着这封可诅咒的信哭了两天,我哭的是信中卑鄙无耻的态度,而不是它拒绝我的请求。
第十二节
我又成了罪犯了,我叹息着对自己说,我第二次陷入司法的樊笼,只为的是太遵守法律了┅┅没关系,我不後悔;不管我的遭遇如何,我既没有良心上的痛苦,也没有懊悔,我的灵魂是清白的,我没犯别的错误,如果有,只是过於相信公平和道德的观念,但是我相信它们永远不会抛弃我。
我完全不相信侯爵所说的他们在到处搜寻我的话,这话不像是真的,因为我要是在法院出庭对他说来是十分危险的,我想在他内心深处他更害怕见到我,我没有什麽理由在他的恐吓面前感到害怕。这些想法使我决定留在该地,如果可能找一分工作,等到我的钱包有点涨起来时我才离开。
医治我的医生名叫罗丹,他建议我为他工作。他是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性格严厉、粗暴、野蛮,但是在当地享有很好的名声,人人称赞他精通医术,他家中没有女人,因此,他很高兴在下班回家时有一个女佣来管理家务并照顾他本人。他建议每年付给我两百法郎,还给我分红,我都答应了┅┅可是我不相信我的新主人,他始终不知道我是何许人也。
我在他家工作了两年,我的主人除了我应做的以外,从来对我没有分外要求°°这是我应该为他说的一句公道话。虽然我在那里有许多痛苦的回忆,可是精神上的安定使我几乎忘记了那些悲痛。每遇到我做一件合乎道德的好事,上天一定马上使我遭遇不幸,这一次上天也将我从短期的幸福中带走,又将我扔进新的灾难中。
有一天,家中只有我一个人,我尽责任到处巡视的时候,似乎听到地窖底下传来呻吟声,我走过去┅┅我比较看清楚了,我听见一个女孩的哭声,可是一扇紧闭着的门把她同我隔开,我没法子走进她躲藏着的地方。我的脑子里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想法┅┅那小东西能在里面干什麽呢?罗丹先生没有孩子,我也没有看见他有姐妹或侄女等等要他关心,因而被他处罚关在地窖里面;他的生活很规矩,我也不相信他会关着这个年轻姑娘来满足他的兽欲(注11),他为什麽要关禁她呢?我十分好奇,想解答这个疑问,大着胆子去问那个女孩子,问她在里面干什麽?她是谁?
那个不幸的姑娘回答我说∶「唉,小姐啊,我是森林里一个煤炭小贩的女儿,我只有十二岁。住在这儿的先生,趁我父亲离开的时候,同他的一位朋友,在昨天将我绑架到这儿来。他们俩将我绑住,扔进一个装满麸皮的口袋里,我在里面根本不能叫喊,他们将我搁在马背上,昨天晚上把我弄进了这所房子,他们立刻把我关进地窖。我不知道他们要把我怎麽样,可是一到了这儿,他们马上就脱光了我的衣服,让我赤身露体地受他们检查,他们问我的岁数,最後神气像是屋子的主人那位先生,对另一位先生说,必须将手术改在後天晚上,因为我惊吓得太厉害了,稍为安静一下,试验的效果就会好些,又说我完全符合当实验对象的所有条件。」
说完这些话以後小女孩就沈默下来,又开始辛酸地哭泣。我请她安静一点,我答应照顾她。我觉得应弄清楚罗丹先生和他的朋友拿这个不幸的女孩干什麽,那位先生也是一位外科医生。不过我经常听见他们说过『实验对象』这个词,这次听小女孩一说,我马上怀疑很可能他们有一个可怕的计划,要在可怜的小姑娘身上作活体解剖。
在确定是不是这个残酷计划以前,我还要打听一下。罗丹先生同他的朋友回来了,他们一起进晚餐,支使我离开他们,我假装听从,却躲在一旁听他们谈话。他们的谈话只进一步证实他们在酝酿一个可怕的计划。
罗丹先生说∶「如果不能够在一个暴死的孩子身上检验血管,解剖学就不是完整的。因为只有从这种收缩我们才能得到有关这件值得注意的器官的完整分析。」
他的朋友说∶「对於保护童贞的处女膜也是同样的道理,必须用一个孩子来动手术。对青春期的女孩子我们能够观察什麽?°°什麽也没有;月经撕裂了处女膜,使一切研究结果都不正确。」
罗丹说∶「最讨厌的是各种毫无意义的反对理由阻止了技术的进步┅┅仅仅牺牲一个实验对象,却可以挽救千千万万的人,对这样的代价我们还能动摇吗?依法杀人,同我们的杀人有什麽不同?法律那麽英明。其目的难道不是牺牲一个人来挽救成千上万的人吗?我希望没有什麽能够阻止我们的行动。」
「啊,对我来说,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另一个说∶「如果我胆敢一个人干,我很久以前已经干了。这个生来不幸的可怜的女孩子是不是很爱惜生命呢?她这样做是帮了她自己和她的家庭啊。」
「如果我们去买她,她家为了钱是肯卖她的。可是我的原则是∶所有下贱阶级的人都是试验的好材料,我的朋友;就是用他们作试验我们才源源不绝招来宝贵的业务,业务使我们发财┅┅」
我不必告诉您他们两人其馀的对话了,他们谈的只是有关医术的问题,我没有放在心上。可是从这时起,我一门心思只用在不惜任何代价去挽救这个可怜的牺牲品身上;医术的进步固然从各方面讲都是宝贵的,可是这种进步要以一个无辜的生命作代价,我认为是太大了。两个朋友分手以後,罗丹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约好是件这个残酷手术的日子,他同平常一样出门,只对我说他同他的朋友像昨天一样回来吃晚饭。他刚走出门我就只想着我的计划┅┅老天爷帮忙,可是我得到的是什麽样的报应啊!
我走下地窖,再一次询问小女孩┅┅她回答我的始终是那几句话,始终是同样的恐惧;我问她是否知道他们走出地窖时把钥匙放在那里┅┅「我不知道,」她回答我,「可是我认为他们带走了┅┅」
不管怎样我仍旧到处寻找,我的脚在泥沙里碰到了什麽东西,我弯腰下去┅┅正是我要找的钥匙,我打开了门┅┅可怜的小女孩扑倒在我的膝下,将她的感恩的眼泪洒湿了我的双手,我这时丝毫没有想到我在冒什麽险,也没有考虑等待我的命运是什麽?只是一心要帮助这个孩子逃走。
幸喜我带她出村子时没有遇见任何人,我把她带到通向森林的道路上,吻了她,庆幸她的得救,也庆幸她重新出现在她父亲面前时,她会给父亲带来欢乐和安慰。
两个医生在约定的时刻回家了,他们的内心充满了执行他们的丑恶计划的希望,他们高高兴兴地很快就吃完了晚饭,立刻到地窖里去,为了掩饰我做过的事情,我只采取一项预防措施,就是将锁打碎,把钥匙放回原地,造成小女孩自己逃走的假象,可我要欺骗的那两个人不是那麽容易上当的┅┅罗丹非常气愤地回到地面上来,他一把抓住了我,立刻拳脚交加,他问我将他锁在里面的小女孩弄到哪里去了;我开头矢口否认┅┅不久我的不幸的坦率本性就使我承认了一切。
这时候两个坏蛋脸上的凶狠和愤怒的表情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个建议要用我来代替那个女孩,另一个说要给我更可怕刑罚,他们一边谈论一边打我,这个人打完另一个人打,最後把我打昏了,倒在地上失去知觉。他们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了一点,罗丹使我苏醒过来,我一恢复知觉,他们就命令我脱光了衣服。我战栗着听从了。等到我如他们所愿浑身赤裸时,他们一个按住我,另一个开刀;他们从我的每只脚上切去一只脚趾,然後叫我坐下来,他们每人从我的嘴里拔去一颗牙。
「这并没有完,」那个残暴的医生说,边说边把铁放在火里,「我收容她的时候她被人鞭打过,我释放她的时候要给她打上烙印。」
这个无耻之徒一边说一边将烧红的铁烙在我的後肩膀上,通常人们只烙在盗贼身上,医生的朋友按住我,使我无法动弹,只能随他去。
「这臭婊子,看她再敢回来,她敢!」罗丹气恼地说,又指着我肩膀上屈辱性的烙印,「凭着这烙印,我就有足够的正当理由秘密地和迅速地辞退她。」
说完以後,两个医生抓住我,把我一直带到森林的边沿,那时是夜晚,他们将我狠心地遗弃在那里,事前还警告我,不许说他们一句坏话,否则以我所处的卑贱地位,这样做是危险的。
换了别的人,一定不把这个恫吓放在心上,因为只要人家能证明我的烙印不是法院打上去的,我为什麽要害怕?可是我的软弱,我惯常的老实,在巴黎和德.布鲁萨克城堡的不幸遭遇所产生的恐惧,都使我变得六神无主和惊吓万分,我只想在我的创伤稍为好点时,赶快离开这鬼地方。由於他们曾经细心地为我包扎伤口,第二天早上伤口的疼痛便大为减轻。
我在一棵树下度过了一生中最可怕的一夜,天一亮我就动身走了。我脚上的伤口妨碍我快速前进,可是我急於离开这片不祥的森林,第一天我就走了十六公里,第二天和第三天也是一样。可惜我不辨方向,也没有问人,我只是在巴黎周围兜圈子,第四天傍晚,我才到达圣地。
我知道这条路可以通到法国南部各省,我决定沿着这条路走,尽我的可能走到这些遥远的地区里去,我以为在我的家乡我找不到的和平与安息,也许正在天涯海角里等着我呢。
第十三节
错了,大大地错了!不知还有多少凄凉的境遇在等着我!我的所有财产,在罗丹家里比在德.布鲁萨克侯爵家里更少一点,以致我不必分开来存放,幸而我全数带在身边,换句话说,就是大约十个路易,这就是我在德.布鲁萨克家储蓄下来的,和我在医生家做工得到的全部总和。
我过於不幸,发觉他们没有取走我的这点救命钱就很高兴了,我认为这笔钱起码可以帮我一直找到工作为止。烙印等耻辱的标志都是藏在衣服里面的,我认为可以永远不让人知道,这些不会妨碍我谋生;我只有廿二岁,我虽然疲弱而纤细,身体却健康,我的模样儿不幸被太多的人赞美过,我拥有的若干德行虽然经常给我惹麻烦,却能安慰我,而且我希望终有一天上天会给它们一些报酬,或者起码会使它们所吸引来的灾难暂停一下。
於是我充满了希望和勇气,一直走到桑斯,在那里我没有治好的双脚使我感到穿心的痛苦,我决定休息几天。可是我不敢将引起我痛苦的原因告诉任何人,我想起来罗丹曾用某些药医治同类的创伤,我也去买了一些来自己医治。一个星期的休息使我完全恢复健康;也许我会在桑斯找到一份工作,可是我念念不忘的是走得越远越好,我连工作也不愿找,就继续赶路,我的目的是到多菲内省去碰运气。在孩童时我就听人家谈起过这个地方,我认为这里就有幸福,我们看看结果如何吧。
在我的一生中,无论环境如何,宗教观念始终没有离开过我。我蔑视那些不信神的人高谈阔论空洞的诡辩之词,我认为这些全是来自他们的放荡生活,而不是出自坚决的信仰,我用我的良心和勇气来对抗他们,我从这两者总能找到反驳他们的方法。由於我的不幸遭遇,有时我被迫忽略了去做礼拜,我一有机会就马上补做了。
我是六月七日从奥塞尔出发的,我永远不会忘记这段时期。那天我赶了大约八公里路,开始觉得热起来了;我登了一座小山,山上有一个树林,离开大路稍远,在大路的左边,我想在山顶上凉快凉快,还在那里睡几个小时,这样可不必花钱住旅店,比在大路上休息也安全。
我上了山,在一棵橡树脚下坐了下来,吃了一些面包和清水,就算是我的节约午餐,然後我就美美地睡着了。我享受了两小时的安静。我一睁开眼睛就觉得大路左边风景宜人,有一个一望无际的森林,林子中间离我约十二公里左右,我隐约看到一座钟楼,怯生生地出现在空中。
「多美好的清静,」我心想,「我真羡慕钟楼能在这地方长住久安!这座钟楼一定是几个修道女或者几个神圣的隐士幽静的隐僻处,这些人一心只想着宗教,只顾尽他们的本分,远离这个险恶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罪恶经常同清白进行斗争,而且不断取得胜利。我相信所有的好人都住在这所钟楼里。」
我正在这样想着,一个同我年龄相仿的姑娘,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她在放牧一群羊。我问她那座钟楼里住着些什麽人?她回答我说,我看见的是一座修道院,住着四个奥斯定会改革派的隐修士,他们的虔诚,禁欲和节制饮食,是没有人比得上的。
这个姑娘还对我说∶「人们每年到修道院去朝圣一次,朝拜一个能够显示奇迹的圣母,凡是虔诚的人向圣母求什麽就得什麽。」
我激动万分,很想立刻跪在圣母脚下求她帮助我。我问那姑娘是否愿意陪我一起去。她回答我说不可能,因为她妈总在家里等着她,但是到钟楼去的那条路很好走,她指给我看,还说主持神父是个最可敬和最神圣的人,他一定会很好地接待你,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也许还能帮助你。
「他们称为尊敬的拉斐尔神父。」那姑娘继续说,「他是意大利人,可是他整个一生都在法国度过,他喜欢这儿的清静,罗马教皇是他的亲戚,曾经好几次建议给他高薪厚禄,都被他拒绝了。他出身於名门望族,性格温和,热心助人,年龄约有五十岁,十分虔诚。这一带的人都把他当成圣人。」
这个牧羊女的一番话更煽动了我的热情,我恨不得马上就到这所修道院朝圣,而且用礼拜的办法来补赎我过去忽略本份的过失。我自己虽然很需要别人的施舍,我仍然赏了几个钱给那个姑娘。
我就动身朝修道院前进,这所修道院的名字叫「林中圣玛丽」。我回到平原上来时,看不见那座钟楼,只有森林做我的向导。我没有问那个牧羊女从我所在的地方到修道院一共有几里远,不久我就发觉两地距离远比我估计的更远。可是我不气馁,我到达了森林的边沿,看见天色还亮,就决定深入森林,自认为在天黑以前可以到达修道院┅┅这时候就发觉四面毫无人迹,一所房子也没有。只有一条鲜少足迹的小径,我只好不顾一切沿着这条小径走过去。
从小山到这里,我起码走了二十公里,我还以为最多不过十二公里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眼前我什麽都没有看见,而阳光正准备离开我;最後我终於听到了离我不到四公里的地方传来了钟声。我循着声音过去,越走越快,小径也逐步变宽┅┅从我听见钟声开始,走了一个钟头的路程以後,我看见了篱笆,接着便看见了修道院。
修道院的地点真是僻静到了极点,周围没有一家住家,最近的人家也有廿四公里远,而且修道院的四周还围着一层十二公里的森林。修道院座落在洼地里,我走了半天下坡路才到达那里,这就是我回到平原以後看不见钟楼的原因。
修道院的园丁小屋里住着一个管花园的修士,要进入修道院先得问一问园丁。我问这位圣洁的隐士能不能让我去见主持神父┅┅他问我有什麽事┅┅我对他说是宗教责任┅┅一个许愿吸引我到这虔诚的隐居所来了,我吃过千辛万苦,如果我能跪倒在圣母脚下一分钟,或者跪倒在这所房子的主持人脚下一分钟,我吃的苦就得到补偿,因为这所房子供奉着能显示奇迹的圣像(注12)。
修士听了後叫我休息一下,他马上走进修道院。当时天已全黑,他说神父们在吃晚饭,他要等一会儿才能回来。最後他同一个神父一起回来了,他对我说∶「这位是克莱芒神父,小姐,他是修道院里的管事,他来看看您的事情是否重要,以便决定是否打扰主持神父。」
克莱芒神父是一个四十五岁的男子,身材肥胖异常而且人高马大,目光凶狠而阴沈,嗓音冷酷而沙哑,初见面时不仅没有给我安慰感,反而使我吓了一跳┅┅我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说也奇怪,过去的灾难全部像抑制不住似的出现在我混乱的记忆中。
「您要什麽?」神父相当粗暴地问我。「难道现在是到教堂来的时间吗?您的模样儿像个二流子。」
我连忙拜倒在他脚下说∶「神父,我认为不分昼夜都可以进入教堂;我是从远方来的,我的心充满了虔诚和热爱,如果可能的话我请求神父听我忏悔,等到您完全认清我的良心以後,您就知道我是不是有资格跪在你们供奉的圣母像前。」
「可是现在不是忏悔的时候呀,」神父的口气有点软了下来;「您今晚在哪里过夜?我们这儿没有地方供您住宿,您最好还是明天早上再来。」
我回答他说,我有好多理由不能够早上来,他不回答我,却去通知了主持神父。过了几分钟我听见教堂的门开了,主持神父走进园丁小屋向我走过来,请我跟他一起进入教堂。我想应该马上给您描写一下拉斐尔神父是怎样一个人∶他的年龄同人家告诉我的一样,但是他长得年轻,看起来像只有四十岁;他人很瘦,相当高,一副聪明温柔的模样,虽然有点意大利口音,法语却说得很好,外表上装腔作势,骨子里阴险毒辣,我以後有不少机会可以向您证明这一点。
「我的孩子,」神父满脸春风地对我说,「虽然时间已经很晚,而我们又没有在夜间接待信徒的习惯,可是我仍然愿意听您忏悔,听完以後我们再想办法让您好好地过一夜,到明天您就可以及时地向我们供奉的圣像致敬。」
说完以後,神父点燃了圣像架子周围的几盏灯,叫我跪下来,命令园丁修士走开,关好所有的门,请我放心地将一切都告诉他。遇见表面上这麽温柔的一个人,克莱芒给我造成的惊吓完全消失了,我在神父的脚下低头认罪,然後我把我的一切经历告诉他。我总是又天真又容易相信人,关於我的一切,我一点不向他隐瞒。我把我的全部错误告诉他,将我的不幸遭遇全都告诉他,一点不隐瞒,连可恶的罗丹在我身上的耻辱烙印也让他知道了。
拉斐尔神父十分注意地听我说,他甚至还带着慈祥和怜悯的神气叫我重复几次某些细节┅┅他一连问过几次的问题是关於下述几点∶
1.我是不是真的是巴黎人和无父无母的孤儿;
2.我是不是真的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可投靠的亲戚,没有一个我可以通信的人。
3.我有没有告诉牧羊女说我想到修道院来,我有没有约好回去时同她会面。
4.我是否确实是处女而且只有廿二岁。
5.我能否肯定没有人跟踪我,而且没有人看见我走进修道院。
我满脸天真地回答他的问题,完全满足了他的要求,於是神父站起来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来吧,我的孩子,今天晚上时间太晚了,不能带您去礼拜圣母,明天我会满足您的要求,让您在圣像脚下领圣体,现在先想想您自己,去吃晚饭和睡觉吧。」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我往圣器室走。
「怎麽?」我禁不住产生了一点不安,我问他∶「神父,我在您的内室吃饭和睡觉吗?」
「还有别的什麽地方,标致的朝圣女?」神父回答,打开通向圣器至的一扇回廊的门,把我引进屋子┅┅「怎麽,您害怕同四个修道士过夜?啊,我的天使,您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并不像表面上那麽虔诚,我们知道怎样同一个漂亮的新手玩乐的┅┅」
神父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下流地用手紧紧抓住我身体的某一部分,羞耻心使我不便说出来,可是我浑身颤栗,一直到内心深处∶「公平的天老爷啊,」我对自己说,「难道我又再一次成为我的善念的牺牲品吗?我想接近教会最尊崇的事物,难道也构成罪恶要受处罚吗?」
这时我们继续在黑暗中行进,神父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不时停下来更换一下他的下流手势。受到逐步成功的鼓励,他用一只手伸进我的裙子下面,另一只手抓住我,使我无法脱逃,他肆意在我身上好几处地方乱摸,而且强迫我接受下流的亲吻,使我感到非常心。
「啊,天啊,我完蛋了!」我对他说。
「我想是的,」那个坏蛋回答我,「可是现在已经不是考虑的时候了。」
我们继续走着,他越来越大胆,我差不多要昏倒过去;到了回廊的尽头,我们见到了一道楼梯,拉斐尔叫我走到他前面,他发觉我有一点抵抗的表示,就粗暴地推我,狠狠地骂我,一再对我说现在已经不再有退路了。
「畜生!你很快就会发觉,即使你落到一个强盗窝里,也不比你落到四个色狼手里更糟,这四个色狼就要拿你来取乐了。」
使我胆颤心惊的事在我眼前层出不穷,我已经没有时间去为这几句话感到不安了;这几句话刚钻进我的耳朵,其他惊吓我的事已经袭击我的五官了。门一打开,我就看见三个神父和三个年轻姑娘围绕着一张桌子坐着,他们六个人的服装都非常下流;两个姑娘全身赤裸,正在脱第三个姑娘的衣服,三个神父的状态也差不多。
「朋友们,」拉斐尔走进来说,「我们缺少一个姑娘,现在有了;请允许我给你们介绍一个真正的天生尤物;她是吕克雷丝(注13)再世,她的肩膀上有荡妇的烙印,而这里,」他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既下流又明确的手势┅┅「这里,朋友们,是公认为处女的确实证据。」
哈哈大笑的声音充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这是迎接新人的笑声;我开头见到的那个神父克莱芒,已经喝得半醉,马上大声叫喊起来,说他要验证一下是否属实。由於我必须为您描绘一下我同些什麽人在一起,我必须中断叙述,我尽可能不使您对我的境遇产生悬念。我认为我的处境已经相当危急,您可能不感兴趣。
您已经相当熟识拉斐尔和克莱芒,我可以谈谈另外两个人。
热罗姆神父是修道院里最年长的,一个六十岁的老淫棍,为人同克莱芒一样严厉和残暴,比克莱芒更爱喝酒,他厌倦了天然的乐趣,为着使自己重新振奋,不得不去找寻一些不正当的刺激。
安托南神父是一个四十岁的矮个子,乾瘪瘦弱,脾气像火,外貌像色鬼,毛多得像头熊,生活放荡毫无节制,世界上找不到像他那样喜欢逗美人和恶毒无比的人。
小花是妇女中最年轻的一个,她是第戎人,年龄大约十四岁,是第戎城中一个富商的女儿,被拉斐尔的手下绑架来的;拉斐尔有钱有势,在他所属的修会中最有势力,对能满足他的兽欲的任何人和物,都不放过。她有一头棕色头发,一对极端漂亮的眼睛,容貌十分惹人怜爱。
其次是科尔内莉,她大约十六岁,有一头金黄色的美发,模样儿很引人注目,皮肤晶莹雪白,腰身美得不能再美,她是奥塞尔人,父亲是酒商,她被拉斐尔亲自诱骗,秘密地落入他的陷阱中。
第三个是翁法勒,是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三十岁妇女,相貌温柔,楚楚可人,全身各部份轮廓分明,一头华美的头发,有美丽无比的胸部,充满柔情的眼睛;她是儒瓦尼一个富有的葡萄园主的女儿,她在十六岁时正要嫁给一个可以使她发财的男子,就被热罗姆用十分奇特的方法诱骗她脱离自己的家庭。
这就是我要同她们生活一起的一班人,这就是那个藏污纳垢之所,我最初以为这里是修道院,一定住着许多有德之人,想不到竟是一个垃圾箱。
他们马上使我明白,生活在这个可怕的圈子里,我最好就是仿效她们的百依百顺。
拉斐尔对我说∶「你很容易就猜得到,你的灾星把你引导到这个与世隔绝的隐,居所里来,一切抵抗都是没有用的。据你说,你吃过许多苦头,按照你叙述的过去经历,这是真的,但是对於一个有德行的女子来说,最大的苦头你还没有吃过呢。到你这种年龄还是处女,这正常吗?这是不是不应该再延长下去的一种奇迹?┅┅你在这儿的女伴们被迫伺候我们的时候也曾客气一通,後来她们发现这样做只能使她们受到虐待後,就听话了,你也会乖乖地像她们那样做的。」
「索菲,落到你这样的处境,你还想自卫麽?睁开眼睛看一看你被遗弃在世界上的情况吧!你自己也承认你既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你看一看,你是在沙漠中,没有人来救你,谁也不知道你的存在,你落到四个淫棍手中,他们当然不会放过你┅┅你要向谁求助呢?向天主吧,你刚才还十分虔诚地向他祈祷,而他却利用你的虔诚,更有把握地将你投进陷阱中去┅┅」
「你看清楚,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力或者神力,能够将你从我们的手中夺走,也不可能从人所能做到的事当中,或者从奇迹当中,找出一种方法,可以帮助你,使你引为自豪的童贞,能够继续保全下去;或者可以阻止你成为我们四个人口中的猎物。索菲,脱光衣服吧,希望你的无条件服从能够争取到我们的善意,否则我们的善意马上就可以变成最残酷、最具屈辱性的刑罚,而这些刑罚只能够加倍激怒我们,丝毫不能使你躲过我们的寻欢作乐和暴戾恣睢。」
我当然知道这一番可怕的话意味着我毫无生路,可是如果我不听从天性和良心的指引,采取最後一个办法,我岂不是有罪了吗?我扑倒在拉斐尔的脚下,用尽我的全部力量,哀求他不要利用我目前的情况来凌辱我,我的满含辛酸的眼泪洒湿了他的膝盖,凡是我心目中最能哀婉动人的一切,我都大胆她哭着尝试过,可是我还不知道眼泪对於罪犯和色狼另有一种魅力,我不知道我所尝试用来感动这些魔王的一切,只能产生激起他的怒火的效果┅┅拉斐尔愤怒地站起来,皱着眉头说∶「抓住这个婊子,安托南,立刻当着我们的面把她剥光了衣服,教训她,在像我们这类男人眼中,怜悯和同情是没有地位的。」
安托南用一只乾瘪而青筋暴露的臂膀抓住我,一边动作一边狠狠地咒骂,转眼间他使扯掉我的全身衣服,使我亦要裸体地暴露在大伙儿面前。
「真是一个漂亮的娘们,」热罗姆说,「三十年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麽好看的妞儿。」
「等一等,」主持神父说,「我们的行动必须有一定规范;朋友们,你们熟悉我们接待新人的方法吧,让她毫无例外地每种方法都尝试一下,在这段时间里,另外三个女的必须留在我们身边,作为後备或者用来刺激我们。」
在场的人马上围成一圈,把我围在中间,在两个多小时中,四个色狼仔细审查我,观察我,触摸我,每个人对我时而赞赏时而批评。
第十四节
我们标致的女囚徒说到这里,脸涨得通红,她继续说∶夫人,请您允许我跳过去不说这个第一次见面礼中的某些猥亵的细节,夫人只要想像一下,在这种情况中荒淫无耻的色狼肯定会有怎样的作为就行了,只要想像他们拿我同我的女伴们逐个比较、对照和评比,您大概就会对他们第一次狂欢的情景略知一二了;可是同我不久以後所遭受的暴行比较,这种行为太微不足道了。「来吧,」拉斐尔说,他的欲念已经激动到无法容忍了,「现在是让牺牲品作出牺牲的时候了,我们大家准备好,给她尝尝每一个人的拿手好戏。」
这个淫棍把我放在沙发上,叫安托南和克莱芒按住我,使我的姿势符合他发泄性欲的要求┅┅拉斐尔,这个有变态性欲癖的意大利僧人,在我身上狠狠地满足了性欲,却没有把我变成非处女。啊,这些误入歧途的人啊!简直可以说这些无耻的人一个个在选择他们可耻的淫乐时,都以忘记人性为荣┅┅
克莱芒向前走过来,他既受上司的丑恶形象所刺激,也被他自己边在旁观看边动手动脚引得淫心大发。他对我说,他并不比主持神父更危险,他向我致意的地方不会危害到我的贞操。他叫我跪在他面前,他站起来,将身子紧贴住我,在这样的姿势下他满足了他的无耻的性欲,在整个过程中,我被剥夺了喊冤的权利。
接下来是热罗姆,他的神庙就是拉斐尔的神庙,不过他并不进入殿堂,他只满足於观察门前的列柱廊。各种原始的小把戏使他激动,可是只有使用野蛮的方法才能使他得到满足。这种方法使他成了暴君,还得到某些诡辩的支持,不幸的是,这种恶习一代一代地传下来,到现在人类还为之战栗。
安托南走过来一把抓住了我,说∶「他们都为我作好了准备,来吧,美丽的索菲,来让我为你报复一下我的同事们的不规则行动吧,他们纵欲无度,却留下讨人欢喜的处女之宝归我来摘┅┅」
这些细节┅┅伟大的上帝啊┅┅叫我怎样给您述才好呢!简直可以说,这个坏蛋是四个人中最荒淫无耻的,从外表上看,他的行动比较接近自然,然而这是有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他用尽一切方法来凌辱我,以补偿他不算十分堕落的表面行动┅┅唉,我有时胡思乱想,也想到这种人生乐趣,我认为它是贞洁的,如同产生它的上帝一样;它出自人类天性,从爱情产生,用来安慰人类,我从来不相信人类会跟禽兽一样,只有使伴侣害怕得发抖自己才能享乐。
可是我亲身体验了这一点,我害怕得那麽厉害,使得我的处女膜自然破裂所感到的痛楚,在这样危险的攻击中,已经不算一回事。安托南在达到高潮的时候,发出疯狂的喊声,向我的全身各部分作致命的攻击,他咬破的伤口宛如老虎血淋淋的抓痕,以致我在一刹那间还以为自己成了猛兽的食品,猛兽要把我吞噬掉才肯罢休。这些暴行结束以後,我再度被扔到祭坛上,差不多完全丧失了知觉,一动也不动。
拉斐尔命令几个妇女照料我,伺候我吃饭;可是在这残酷的时刻,我的心突然受到悲愤的袭击,一想起我丧失掉处女之宝我就无法忍受,过去我曾经千百次牺牲自己的生命来维护它,现在居然失掉了,更不能容忍的是我竟被这些人糟蹋了,照理我是应该期待这些人给我以帮助和精神安慰的。我的眼泪像泉涌那样流下,我的喊苦声响彻了整间屋子,我在地上打滚,扯自己的头发,我请求我的刽子手们致我於死地,这些铁石心肠的坏蛋们早已习惯於这种景象,他们宁愿同其他妇女们继续寻欢作乐,而不愿意安慰我一下或者平息我的痛苦。然而我的喊声使他们听了浑身不舒服。
他们决定把我送到一个他们听不到我叫喊的地方┅┅翁法勒正要将我带走的时候,拉斐尔又带着淫猥的眼光仔细打量我,尽管我当时的状态非常可怜,他仍然说,在他第二次使我成为他的牺牲品以前,他不愿意人家把我带走┅┅他刚说完这话,就马上行动起来┅┅可是他的性欲要再一次刺激才兴奋得起来,於是他采用了热罗姆的残酷方法,才得到足够的力量,来完成他的新罪行┅┅伟大的天主!多麽没有节制的荒淫啊!这些恶魔竟然凶恶到这种程度,居然选择像我目前所处的精神极度痛苦的时刻,来使我遭受十分野蛮的肉体惩罚!
这时安托南又过来抓住我说∶「当然啦!没有比学习上级的榜样更妙的了,没有比再犯一次错误更够刺激的了,人家说,有痛苦就有欢乐,我坚决相信每个漂亮的小妞会使我变成最幸福的男人。」
不顾我的厌恶,不管我怎麽叫喊和哀求,我又一次成为这个恶棍发泄兽欲的可怜对象。
「第一次到这里就够了,」拉斐尔边说边带走小花,「我们睡觉去吧;明天我们再看看可爱的阿涅斯是否接受了我们的教训。」於是大家都散了。
翁法勒带我到我的房间里去;我觉得这位年纪最大的女子是负责照管几个女子的人。她把我带到四个女人的公共宿舍里,那是一间方形的塔楼,四只角落各放了一张床。
通常一个神父跟着姑娘回房间,接着把门关上,插上两三道门闩。负责这件工作的是克莱芒,进入房间以後就不可能再出去,因为房间里没有别的门,只连接着一个小间,是我们的厕所和盥洗间,这小间里的窗户如同我们卧室的窗户一样,非常狭窄而且装有窗栅栏。卧室里没有家具,靠近床前放着一张椅子和一张桌子,周围一圈围着一块破旧的印花棉布床幛,小间里有几只木箱,几张洞穿的椅子,几个坐浴盆和一张公用的梳妆台。
这一切都是第二天我才观察到的,初到时我只关心我自己的痛苦,对周围的一切我都视而不见。
「公正的天老爷啊,」我对自己说,「难道命中注定我每产生一个善念就马上跟着来一个惩罚吗?伟大的天主,我只想到这所房子里来还个愿,尽一尽信徒的责任,我什麽地方做错了?难道我想崇敬天主就得罪了上天吗?我应得到的报酬难道应该是这样的吗?啊,难以理解的上天旨意啊,如果您不想我违抗您的规定,就请您推心置腹地启示我吧。」
我边想边流下辛酸的眼泪,破晓时分成还在哀哭的时候,翁法勒走到我床边对我说∶「亲爱的伙伴,我来鼓励你振作起来,最初几天我也像你一样哭过,现在我已经习惯了,你也会跟我一样的。最初的时刻是最可怕的,不仅因为我们必须无休止地满足几个色狼的异想天开的要求,还因为我们在这所下流的房子里丧失了自由,而且受到他们残暴的虐待┅┅受苦受难的人看见别人在他们面前受苦是会互相安慰的。」
不管我的痛苦多麽剧烈,我也暂时忍耐一下,我请求这位伴侣告诉我,我还有些什麽样的苦难要遭受。
「听着,」翁法勒坐到我床上对我说∶「我相信你,所以和你说心里话,但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亲爱的朋友,我们最深重的苦难,就是命运的不确定,谁也说不清楚离开这里以後我们会变得怎麽样,我们在这里有许多闲暇,可以搜集许多证据,证明凡是被这里的僧侣改造过的姑娘,从来不在外面社会里出现,他们自己也警告过我们,他们明白地说这个隐居所就是我们的坟墓。可是每年总有两三个姑娘从这里出去。她们的命运如何?他们是否干掉了她们,有时他们对我们说干掉了,有时他们又说没有干掉,可是那些从这里出去的姑娘,尽管答应我们说一定去告发这家修道院,要设法救我们出来,从来没有一个遵守诺言的。难道是他们压制了这些控告,还是他们使这些姑娘没法子控告?每当我们问新来的人有没有这些姑娘的消息时,她们总是回答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些可怜的姑娘们,她们的命运到底怎麽样呢?这就是我们最焦虑的问题。索菲,在我们苦难的日子里,我们真正的苦恼是无法确知我们将来的命运。我到这儿来已经有十四年了,我看见过五十多个姑娘从这儿出去┅┅她们在哪儿呢?为什麽她们个个都发誓要帮助我们,而没有一个是遵守诺言的呢?我们的人数确定是四个,起码在这间房间里只有四个,然而我们却确实知道有另一座同这座相对称的塔楼,里面也藏身同样数目的姑娘,我们是从他们的举动和言谈中得出这样的结论的,然而这些姑娘如果实在有其人的话,我们却从来没有见过她们。这件事最好的证明就是我们从来没有一连两天伺候过他们;如果昨天我们被他们使用过,今天我们就可以休息一天。这些淫棍绝对不会斋戒一天的。何况除了他们随心所欲胡乱安排以外,没有别的事情可以促使他们放我们一天的假,我们根本不知道怎样利用这一天假期才好。」
「我在这里见过一个七十岁的老姑娘,她是去年夏天才出去的;她在这儿度过了六十年,她看见过三百多个姑娘从这儿出去。他们保留这位老姑娘期间,我看见过有一打以上不满十六岁的姑娘被送走。我看见过一些来了三天就被送走的,也有一个月後被送走的,还有几年的;其中并没有一定的规律,按照的只是他们的想法或他们的兴趣。行为好坏也没有什关系,我看见过一些姑娘飞也似的去迎合他们的心意,可是六个星期以後就被送走了;另外一些姑娘整天阴沈着脸,任着性子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她们却被留下来过了许多年头。所以告诉一个新来的人应该怎样做是没有用的,他们随心所欲的行为会打破一切规定,对他们来说没有什麽是一成不变的。」
「至於神父,他们很少变化;安托南在这儿已有十年,克莱芒住在这里有十六年了,热洛姆从三十岁起就进入这所修院,拉斐尔则从十六岁起就来这里了,他接替了前任主持,前任主持是一个六十岁的老人,死於纵欲过度┅┅这个拉斐尔是佛罗伦萨人,教皇的近亲,同教皇有紧密的交情,就是从他开始,所谓的圣母奇迹才使这所修道院得以名扬四方,而且阻止那些爱说闲话的人,从太近的距离,观察这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他来的时候这所房子就像你来时看到的样子。据说这所修道院已经有百年历史,始终是这个样子,所有到这儿来的主持,都保留了对他们取乐十分有利的这种修会。」
「拉斐尔是本世纪中最淫荡的僧人之一,他之所以要求派到这儿来是想过一种能满足他的癖好的生活,他的计划是想尽可能长久地保持他秘密的特权。我们是属於奥塞尔主教区的,不管主教是否知情,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到这儿来。除了八月底圣母升天节前後,通常这地方是人迹罕至。每年到这儿来的人不超过十个人。可是每逢有陌生人到来的时候,主持总是小心接待,将无数艰苦修行的表象给他们观看,使他们离开的时候都非常满意,回去後拼命夸奖这所修道院,这些坏蛋之所以能够逃脱惩罚,就是人民老实和信徒们轻信的结果。」
「至於我们行为的规范,倒是没有严格的规定,不过如有触犯,不管大小,都是非常危险的。在这方面我得对你说得详细些,因为犯了错误可不能说这样的话∶『不要因为我犯了这条法律而处罚我,因为我不知道有这条规定。』这些规定应该叫同伴告诉你,或者你自己猜出来,谁也不会预先警告你,事後则同样处罚你。唯一使用的刑罚是鞭打,根据不同的错误,鞭打身体的某一部分,不管你这部分是否经得起鞭打或者是否应该蒙受这种耻辱。久而久之,他们最爱用的刑罚变成了他们取乐方法之一,你昨天没犯什麽错误已经尝到了,不久你会因为犯了错误而再尝一次。」
「他们四个人都爱上了这种残酷的恶行,四个人轮流当行刑人。他们每天派一个人当『理事』,负责听取房间室长的汇报;室长就是四个姑娘中最年长的一个,她担任内部治安,凡是我们在晚餐时的一言一行都归她管,她可以指责任何人犯了错误而加以处罚,让我们把每一条行为规则都研究一下吧∶我们必须在每天上午九时起床而且穿好衣服;十点钟修士给我们送来面包和水当早餐;下午两点吃正餐,有一盆质量相当好的汤,一块白烧肉,一盆蔬菜,有时有点水果,还有一瓶酒给我们四个人喝。毋论冬夏,每天固定在下午五时,理事就来视察我们。这时候室长就向理事汇报她房间里姑娘的行为,她们有没有发牢骚或者说些反叛的话,她们是否准时上床,她们是否好好地梳头或者穿戴整洁,她们是否准时吃饭,有没有逃走的计划。有关这一切都应该如实地汇报,如果我们不这样做,我们自己就有被处罚的危险。」
「然後理事走进我们的房间,各个角落都视察一下。他的任务完成以後,离开房间以前,他总是要拿我们中的一个来取乐一番,有时四个一齐供他享受。他走出房间以後,如果不是我们共进晚餐的日子,我们就可以随意看书或者闲聊,或者睡大觉。如果我们当晚要同僧侣们一齐晚餐,钟声就响起来,通知我们作好准备。值班理事亲自来找我们,我们一起走到你看见我们的那所大厅,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念那本记载错误的小册子,上面记载着我们上一次所犯的错误,比如在伺候神父的时候,我们表现冷淡,或者漫不经心,或者不够殷勤体贴,或者不够服从,等等;接着就根据室长的汇报念出我们在房间里所犯的错误。犯错误的人轮流站到大厅中间,值班理事一一道出她们的错误,然後主持或另一个神父把犯错的人剥光衣服,理事根据自己宣布的刑罚进行处罚,他宣告时声音那麽响亮,使人无法忘记。这些坏蛋狡猾多端,以致没有一天不执行刑罚的。」
「这件事做完以後,就开始狂欢了,要详细叙述是不可能的。他们随心所欲,异想天开,花样百出,你能找出一番规律来吗?最主要的是永远不要拒绝他们的要求┅┅一切都要预见到,即使这样有时也不十分安全。在狂欢中大家进晚餐;我们也获准参加,菜肴比我们吃用的精细和丰富多了。神父们喝到半醉的时候,又开始乱来了;这时候他们不受控制的想像力挖空心思创作出各种各样的新花样。到午夜时分酒阑人散,每个神父都可留我们其中一人过夜,这个被选中的女子就到选她的神父的房间睡觉,第二天早上才回到没有入选的女子中间。这些女子回到自己的卧房时,房间早已收拾乾净,床也整理好了。有时早上吃早饭以前,一个神父派人来要我们中间的一个人到他的房间里去,来的人总是负责伺候我们的修士,他带我们到需要我们的神父那里去,等到用完以後由神父自己或者由那位修士送我们回来。」
「这个负责打扫我们房间和接送我们的修士,是一个老畜生,年满七十岁,独眼,瘸腿,哑吧,你不久就会见到他。他有三个帮手,同他一起负责整个修道院,其中一个是厨师,另外一个负责打扫神父的房间以及其他地方,还帮帮厨,还有一个就是你进来时看见的门房。我们从来不能会见这些勤杂工,只除了专门伺候我们的那个;我们同他交谈一下就会成为我们最严重的罪行。」
「主持神父有时在规定的日子以外单独来看我们,这时候就要举行一些习惯的下流仪式,你以後就知道了。不遵从就构成大罪,因为他们为了取乐总是想出各种花招引人触犯,以处罚我们。拉斐尔每到我们这儿来很少不怀着某种目的,我们的义务就是服从,我们的命运就是被人践踏。他们把我们关得紧紧的,从来没有机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虽然修道院有一个相当大的花园,只是由於没有栅栏,他们怕姑娘逃出去,到司法机关或者到教会的裁判所告发,把这里所犯的罪行都抖了出来,所以不让我们到花园去。我们从来不履行宗教义务,还禁止我们这样想和谈论;只要一谈起就必然受到重罚。」
「上面所说的就是我能告诉你的全新情况,其馀的让经验去教你吧。如果可能,我希望你鼓起勇气;不过你必须放弃回到人世间的希望,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姑娘走出这所房子以後还能再度出现的先例。」
我们的室长用最後几句话结束了她的训诫。这最後几句话使我十分惶恐不安,我问翁法勒,关於这些离开姑娘的命运,她的真正想法是什麽。
「你要我怎样回答你呢,」她对我说,「一切都向我证明她们的归宿就是坟墓,而千万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无时无刻不来摧毁这个不可避免的信念。」
「只有在当天早上才通知我们被开除了,」翁法勒继续说,「值班理事在早餐以前对我们大概这样说∶『翁法勒,收拾行李,修道院开除你了,傍晚时分我来接你。』说完以後他就走了出去。被开除的姑娘抱吻她的同伴,千万次答应帮她们的忙!一定要去控告,去公开散播这里发生的一切。时间到了,僧人出现,带走了姑娘,从今以後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如果恰巧是他们狂欢的日子,晚餐照常举行,我们在这一天注意到唯一特点,就是神父们不那麽玩到精疲力尽,他们喝酒倒喝得不少,他们叫我们回房的时间提早了,我们中间没有人被留下来陪他们过夜,第二天早上也不找我们。」
我感谢室长给我提供了许多消息,我对她说∶「亲爱的朋友,也许你碰到的都是些孩子,她们没有能力来遵守诺言┅┅」
翁法勒打断我说∶「孩子吗?四年以来,有一个三十九岁的,一个四十岁的,一个四十六岁的和一个五十岁的『孩子』,都曾对我发过誓说一有消息就通知我,而她们没有一个遵守过诺言。」
「没关系,」我回答说,「我们俩来相互许诺吧,我向你发誓,用我最神圣的东西来保证,我不摧毁这些无耻的人,我宁愿死,你也作同样的誓言吧?」
「当然,」翁法勒对我说,「不过你必须认识到这些诺言是没有用的。有些姑娘比你年纪大,也许比你更激愤,她们的家庭是省里最富有的家庭,因而她们比你拥有更多的办法,总之这些姑娘同我发誓,结果仍然没有遵守她们的的誓言。请你相信我的残酷经验,把我们的誓言视为无效,不要再倚靠它吧。」
接下来我们就谈起神父们和姑娘们的性格。翁法勒对我说∶「全欧洲再也没有比拉斐尔和安托南更危险的男人了;他们的本性是虚伪、阴险、恶毒、残酷、不信神和好逗美人;在他们的眼睛里,除了他们在做坏事的时候,从来看不到一点快乐的影子。表面上看来克莱芒是四个人中最粗鲁的,却是最好的,他只有在喝醉时才可怕;注意千万不要冒犯他,冒犯了他可要冒极大的危险。至於热洛姆,他是天生粗暴的,同他在一起的收获就是耳光和遍体伤痕,可是如果他的情欲满足以後他会变得像只羔羊那麽柔顺,这是他和头两个人的主要区别,头两个人只有背信弃义和残忍的暴行才能激起他们的情欲。」
「至於姑娘们,」室长继续说,「要说的事情不多;小花是个孩子,没什麽心眼,人家叫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科尔内莉很有良心和富於感情,谁也无法安慰她的不幸,她自然是忧郁的,同伙伴们很少交谈。」
听完这些情况以後,我问她是否真正知道,在一个对称的塔楼里面关押着像我们一样的不幸少女。
「我几乎可以肯定她们的存在,」翁法勒说,「不过我们只能从僧人们的不小心泄露秘密中得知一二,或者从那个伺候我们的哑吧修士身上得知,获知这些消息是十分危险的。何况既然我们不能够互相帮助,知道她们存在又有何用?如果现在你问我有什麽证据可以证明这件事,我会告诉你他的有些无意中的说话足以完全证明这一点。」
「何况有一次,我晚上陪拉斐尔睡觉以後早上走出来,刚跨过门槛,拉斐尔准备送我出来,我在他没有注意到时看见那个哑吧修士带了一个十七到十八岁的漂亮姑娘走进安托南的房间,这姑娘肯定不是我的房间的。哑吧修士发现有人,赶快将她推进安托南的房间,可是我已经看见了,他也没说什麽,这事就此了结,如果被他们知道了,我就要冒很大的风险。因此可以肯定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别的妇女在这修道院里,我们只是隔一天才同神父们共进晚餐,她们肯定填补了这一天,而且人数大概同我们相等。」
翁法勒刚说完就见小花走了进来,小花陪拉斐尔过夜後回房,修道院里明文规定禁止少女们互相谈论陪夜经过,看见我们还醒着,她向我们简单地说声好就筋疲力尽地扑倒在床上,一直睡到九点,大家起床时才起来。温柔的科尔内莉走到我身边,流着眼泪望着我┅┅然後对我说∶「亲爱的小姐啊,我们都是可怜虫!」
早餐送来了,伙伴们强迫我吃点东西,我为着讨她们欢喜就吃了点。当天相当平静地过去了。五时正,如同翁法勒所说的那样,值班理事长走了进来,他是安托南。他笑着问我对这次奇遇感觉如何,我只低着头,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没有回答他。
「她会习惯的,她会习惯的。」他吃吃地笑着说∶「在法国再也找不到比这儿更好的培训少女的地方了。」
他到处视察了一番,从室长手里接过去那张犯错误名单。室长是个好姑娘,很少在单上记载太多的错误,经常说她没有什麽可报告的。安托南在离开以前走到我身边┅┅我颤栗了,我以为我又要再一次成为这个恶魔的牺牲品,不过既然这种事任何时候都可以发生,现在发生,同明天发生又有什麽区别?可是他只给了我几下粗暴的抚摸就放过了我,他扑向科尔内莉,同时命令我们在他行事期间都要留在那里以煽动他的欲火。
这个只顾自己愿欲的坏蛋,什麽享乐方法都要试一试,他对这个可怜的姑娘,如同昨天晚上对我一样,用尽了各式各样最残暴最下流的方法。
这种集体陪伴是常有的事,已经差不多变成了习惯;每当一个神父拿一个姑娘享乐的时候,其馀三个必须环绕着他们,以煽起他的欲火,使快感从他的所有器官深入进去。
我在这里有意将这些邪恶的细节叙述一下,目的是以後就不再提了,我不想没完没了地叙述这些肮脏的东西。我讲了一个,其馀的就可想而知,我只告诉您我在这所修道院居住期间所发生的主要事件,不再拿那些细节来惊吓您。那天不是共进晚餐的日子,我们过得相当平静,我的伙伴们尽量安慰我,可是没有什麽能平息我心中的悲愤,她们都白费心思了,她们越提起我的伤口,我觉得伤口越疼痛。
第二天上午九时主持神父就来看我,虽然那天不是他值班,他问翁法勒我是否开始拿定主意了,他不等待回答就打开了我们小间里的一只木橱,从里面拿出几件女人衣服来。
「既然你一无所有,」他对我说,「我们就必须想到给你衣服穿,也许这是为了我们而不是为了你,因此你不必感谢我们。我本人并不认为这些衣服都是没有用的,姑娘们伺候我们的时候都是像畜牲一样赤裸裸的,她们走後留下的衣服并不是一个很重的负担,但是我们的神父都是上流社会人物,他们喜欢奢侈品和装饰品,因此必须满足他们的要求。」
他将几件女便服和半打女衬衣扔到床上,还加上几项睡帽、袜子和鞋子,叫我都试穿一下。他亲自看我换衣服,一有机会就对我进行下流的抚摸。有三件塔夫绸和一件印度棉布的女便服我穿起来合身,他同意让我留下,命令我将其馀衣服整理一下,叫我记住这一切都是属於修道院所有,如果我在用坏以前就离开这儿,必须将它们还给修道院。
这样说着话的时候他突然间兴奋起来,命令我自己作出我知道最合他意的姿势┅┅我想向他求饶,可是看见他的眼睛里已露出愤怒的光芒,我认为最好还是服从,因此我作出了姿势┅┅这条色狼在三个姑娘的环绕中满足了他的兽欲,正如他惯常所做那样,违反了道德、宗教和人的天性。这个卑鄙的意大利人从来不放弃他的恶习。我惹起了他的欲火,在晚餐时他向我频频祝酒,我被选中了陪他过夜;我的伙伴都退出去,我进了他的房间。
我不必再谈我的厌恶之情和我的痛苦,夫人,您一定可以想像得到它们已经到了极点,而且这种千篇一律的景象也许会影响我以为的叙述,所以我不详谈了。
拉斐尔有一间可爱的小房间,里面陈设雅致,摆满了名贵家具,凡是能使这个孤独的居所舒适、整洁、欢乐的,一点不缺。一关上房门,拉斐尔就脱光了衣服,命令我照他的样子做。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被弄得激动起来,所采用的方法就是原来他作为主动者自己发动春情的办法。我可以说,这天晚上我上了最完全的纵欲一课,比世界上最训练有素的卖淫女知道的更多。
我先是当小学老师,不久就变成了小学生,可是在我待人和人待我之间差别甚大,虽然人家没有向我求饶,我不久就涕泪满襟地向人家求饶了。人家对我的请求嗤之以鼻,人家用最野蛮的预防方法阻止我乱动,等到完全控制我以後,整整两个小时用闻所未闻的严厉办法对待我。
人家的注意力并不仅仅集中在专供这种用途的身体某一部分上,还不加区别地扩展到全身各部分,尤其注意那些相反的部位,最娇嫩的圆球等等,没有什麽能逃过刽子手的残暴的眼睛,他的乐趣就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有时他停下来一忽儿,他用手和嘴唇热烈地抚摸和亲吻他的罪行所造成的遗迹。有时他忽然放开我,为的是享受一下眼看我自卫和逃走的乐趣;我在房间里奔跑,拳头更加猛烈地落到我的身上。夫人,我还要对您说些什麽呢?我的任何动作都会招来他的野蛮袭击,我已经浑身是血。
「我们睡觉吧,」那个色鬼事後说,他的欲火已经被这些丑恶的准备动作煽得旺旺的,「也许这些对你已经太多了,可是对我还远远不够;这种神圣的操练可以说百做不厌,不过这仅仅是个引子,下面才是我们真正要做的。」
我们上了床,拉斐尔既是淫棍,又是一个有异嗜癖的人,整个晚上他使我当上他的罪恶乐趣的奴隶。我抓住一刹那间的平静求他告诉我,将来是否有一天我能离开这里。
「当然,」拉斐尔回答我说,「你进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等到我们四个人都同意让你退休的时候,你就肯定能够出去。」
「可是,」我又问他,目的是想从他那里挖出更多的东西,「我是发过誓终身保守秘密的,您不害怕有些比我年轻又不会保守秘密的姑娘,出去以後泄露在这里所有一切的秘密吗?」
「这是不可能的,」主持神父回答。
「不可能?」
「肯定不可能┅┅」
「您能够解释一下吗┅┅」
「不能,这是我们的秘密;我所能够告诉你的,就是不管你是否能够守口如瓶,你是完全不可能把我们这里所做的一切泄露半句的。」
说完这几句话以後,他就粗暴地命令我改变话题,我再也不敢违抗他。清晨七点,他叫修士把我送回我的房间。我把他说的话同翁法勒告诉我的情况凑合起来,我不得不得出一个不幸的结论∶他们一定是对离开这所房子的姑娘们采取极端的措施,如果她们从来不说话,那是因为她们被关在棺材里,没有办法说话的缘故。这个可怕的想法使我颤栗了许久,最後我拿希望来同它斗争,终於把它驱散了,我变得同我的伙伴一样麻木不仁了。
在一周内我便兜了一个圈子,认识所有僧人,我很容易就使自己确信每个僧人都在干下流无耻的歪门斜道,可是他们如同拉斐尔一样,只会用残暴办法虐待别人,才能点燃他们的淫荡之火,彷佛他们身上别的器官,都听命於这颗腐化堕落的心,不在它的推动下便不能产生快感似的。
安托南是最使我受苦的人;根本无法想像这个坏蛋在他邪恶的淫乐中,把残暴的行为抬高到什麽程度。他永远在幽暗的邪恶道路上走,只有邪恶才能使他享受快感。在享受中他继续用暴行来维持他的快感,而且靠暴行来使快感达到高潮。
我很惊奇他所采用的办法为什麽不能使其中一个女的怀孕呢?我问室长他是怎样避孕的。翁法勒回答我说∶「他立即杀死他淫乱的果实;如果他发现有怀孕的迹象,他就叫我们一连三天喝下三大杯草药,第四天就可以完全消灭他纵欲的痕迹。在科尔内莉身上已发生过一次,在我身上发生过三次,事後对我们的健康没有损害,恰恰相反,我们的身体反而此以前好了。」
「此外,正如你所见到的那样,他是唯一可能有这种危险的人,其他几个由於他们非正规的淫乱方法,倒使我们没有什麽可害怕的。」
翁法勒又问我,他们中间只有克莱芒给我吃的苦头最少,这是不是真的。
我回答说∶「唉,在一大堆讨厌和下流的行为中,有些令人心,有些令人反感,我很难说哪一个人给我的伤害少一些,我对他们全体都厌烦透了,我希望我马上走出这所房子,不管等待我的命运是什麽。」
「过了不久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了,」翁法勤说,「你是偶然来到这里的,他们根本没有把你列入计划之内;在你到来的八天以前,他们刚好退掉了一个姑娘,如果不是确实有了一个替身,他们是不会这样做的。他们不是经常亲自去招募新人,他们雇有高薪的代理人热情为他们服务;我差不多可以肯定有一个新的姑娘要来,你的希望可以实现。何况我们正处在圣母升天节的前夕,这段时期的到来很少不给他们带来收获∶或者他们用忏悔的办法诱惑一些少女,或者他们将其中一个关起来,碰到这种节日,没有一只鸭子落到他们的虎口,那是不常有的事。」
这个闻名已久的节日,终於来临了。夫人,您知道这些神父在这个节日里干的是怎样亵渎宗教的事吗?他们认为一个看得见的奇迹,可以使他们的修道院加倍扬名,因此他们将我们中最矮小和最年轻的一个,小花,乔装打扮,把圣母的所有装饰都给她戴上,用绳子将她拦腰绑住,不让人家看见这些绳子,命令她等到神父举起耶稣圣体的时候,她就一本正经地向天空举起双臂。
他们恐吓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如果她泄露一个字便要受到最残酷的处罚,要是她表演得不好,也要同样受罚。她尽自己所能使演出获得成功,老百姓受了骗还为奇迹出现而欢呼,他们留下许多布施给圣母,满意地回家,更加坚信圣母的灵验。
我们这些淫棍想将他们亵渎宗教的行为做到底,小花穿着她获得人人尊敬的圣母服装出现在晚餐席上的时候,神父们个个都要小花穿着服装满足他们不正常的兽欲。第一个罪恶行为完成以後,恶魔们并不满足,反而受了刺激,他们将小花赤裸裸地放在一张大桌子上,点起蜡烛,将我们的救世主耶稣基督的圣像放在她的头上,他们胆大妄为,居然将圣体放在可怜的姑娘的腰部,在那里完成我们宗教最可怕的奥秘。
这种丑恶的景象使我忍受不住,我昏了过去。拉斐尔看见了,就说,为了驯服我,必须由我代替小花作圣坛。他们抓住了我,把我放在小花的位置上,於是那个无耻的意大利人,就在我身上完成了他们刚才在小花身上实施的恶行,还加上其他更加凶暴、更加渎圣的行为。
人家把我搬下来的时候,我已经不能动弹,必须把我搬回房间,我躲在房间里一连哭了三天三夜,为我身不由己而参与的罪行流下辛酸的眼泪┅┅这件事我回想起来就揪心,夫人,我现在每想起来就要流泪。我对宗教有深切的感情,谁如果得罪或者侮辱宗教就会使我的心喷出血来。
我们发觉我们等待着的那位新伙伴并没有从参加节日的群众中选择,也许她已经到了另一所塔楼,可是我们这儿什麽都没有发生。这样子过了几个星期,一件新发生的事使我满怀不安。我到这所污秽不堪的房子已经将近有一个月,一天早上九时左右拉斐尔走进了我们的塔楼。他的样子似乎很兴奋,眼睛里流露出失去理智的光芒;他仔细地观察我们四个,叫我们一个个做出他最喜欢的姿势,在翁法勒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他花了几分钟观看做着这种姿势的翁法勒,慢慢地他冲动起来,做了一些他喜爱的动作,可是没有达到高潮┅┅接着他扶她起来,用严厉的眼光盯着她看了一些时候,脸上凶相毕露。
「你伺候我们时间够长了,」最後他开口说了,「修会辞退了你,我来告诉你这个消息,你准备一下,傍晚时分我亲自来带你走。」
说完以後,他用同样神气观察她,然後叫她又作出那种姿势,他折磨了她一会儿,然後走出了房间。
他一走,翁法勒马上抱住了我。
「啊,」她一边哭一边对我说,「我既害怕又等待着的时刻终於到来了┅┅伟大的天主,我的命运还会怎样呢?」
我竭尽我的能力安慰她,可是没有什麽用。她向我用最明确的语言宣誓,一定要尽力营救我们,只要有可能,她一定要去告发这些坏蛋。她答应我的态度十分坚决,使我一分钟也不怀疑她一定能够做到,除非这件事是不可能的。那一天像往常一样过去了,将近六点钟,拉斐尔亲自上来了。
「喂,」他粗暴地对翁法勤说,「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神父。」
「走吧,我们快走。」
「请让我同伙伴们吻别吧。」
「这没有用的,」神父拖着她的臂膀说,「他们在等着你,跟我走吧。」
这时侯她问要不要带走她的衣服。
「一点都不要,一点都不要,」拉斐尔说,「所有的衣服都是修道院的,不是吗?你对这一切都不需要了。」
然後他又改了口,彷佛怕自己说多了话似的。
「所有这些衣服对你都没有用了。你可以按照你的尺寸量体裁衣,这样更合身啦。」
我问神父可不可以让我送翁法勒一程,只送到门口为止,他用十分凶暴的眼光望了我一下,我吓得不敢再问第二次。我们可怜的伙伴向我们再看一眼,眼睛里充满不安和眼泪,然後走了出去。
她一走,我们三个就抱头痛哭了一顿。半个钟头以後,安托南来带我们去晚餐;我们下来以後约莫过了一个钟头拉斐尔才出现。他的样子很激动,常常低声和别人说话,可是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就像翁法勒警告过我那样,我注意到这一天神父们很早就支使我们回房,他们喝的酒却比平时多许多,他们也让人激起他们的情欲,却不要求达到沸点。
从这些特点中我们得出什麽结论呢?我注意到这几点是因为在这种时机不提高警惕不行,可是对於归纳的结果我却看不出来,也许我告诉您这些特点也是因为它们使我惊异的缘故。
我们等翁法勒的消息一直等了两天,一会儿我们坚信她不会食言,一会儿我们又认为他们对她所采取的残暴办法使她无法践约。过了七天我们还得不到她的消息,我就担心起来了。
翁法勒走後第四天,我们照常下楼去参加晚餐,使我们三个大为惊奇的是,我们走进去的一刹那间,另一扇通向外边的门走进来一个新的伙伴。
安托南对我们说∶「小姐们,这位就是被派来代替那位刚离去的小姐的,请你们同她像姐妹一样相处,在你们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安慰她。索菲,」神父对我说,「你是她们中最年长的,我升你为室长,你知道室长的责任,你必须丝毫不差地履行你的职责。」
我很想拒绝不干,可是我不能,我永远只能牺牲自己的想法和意志,去屈从这些坏蛋,我只能鞠了一躬,表示我愿意干他喜欢的一切。
我们脱下套在新来伴侣身上的短上篷和薄纱衫,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面目娇嫩美好,眼睛饱含眼泪,还带着十分讨人欢喜的哀愁,她娇媚地抬起眼睛朝我们每个人注视,我敢说我生平从来没有见过更动人怜悯的眼睛,她的带灰色的金黄头发天然卷曲,长长的落到肩上,嘴唇鲜红,脑门显得十分高贵,她的整个容貌十分吸引人,使得看见她的人,都不知不觉地被她迷住,不久我们便从她的口中得知(关於她的情况,我在这里一起述),她名叫奥克塔维,是里昂一个富商的女儿,在巴黎长大,她正与一个女管家回里昂去看她的父母,不想在奥塞尔和韦尔芒通之间遭到袭击,她被绑架了,一直送到这所房子里来,得不到她坐的那辆马车和伴送她的女管家的消息。
她先是被关在一个地下室里,她是通过一个很长的地道到那里去的,她在那里被关了一个钟头,正在绝望之际,又被送到这里同我们在一起,还没有一个神父对她说过话。
他们这四个色狼,在一刹那间看见一个娇嫩百媚的美人儿,不由得眼花撩乱,神魂颠倒,只能一味的欣赏,不能动弹,原来美是能够使人崇敬的,最坏的坏蛋也不能不表达膜拜的心情。可是像我们这几个恶魔,只能忍耐一会儿,时间一长就觉得厌烦。主持神父说∶「来呀,小姐,我请求您,让我们看看您身体的其他部分是否也像您的容貌一样美。」
漂亮的女孩不知所措,脸涨得通红,听不懂人家对她说什麽,凶恶的安托南抓住她的胳膊,对她说了无数下流的粗话,我无法在这里覆述,最後他说∶「您难道听不懂吗,装腔作势的小姑娘,我们要说的就是请您马上脱光衣服┅┅」新的哭声┅┅新的反抗,可是克莱芒马上抓住她,不到一分钟就将覆盖住这个美丽天使的一切东西全部剥光。
从来没有看见过这麽白嫩的皮肤,这麽完美的形体,我是无法完全描绘出来的。然而这种鲜艳,这种天真纯洁和这种精致娇嫩,马上就要变成这些野蛮人的猎物了。大自然赐给她许多恩典,彷佛是专供他们糟蹋的。
我们在她的周围围成一个圆圈,她像我曾做过的那样,向四周审视了一下。欲火上升的安托南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向这个初生的美玉进行了凶暴的袭击,点燃了敬神的香火┅┅拉斐尔本人已经不能再等待,他认为现在是更进一步的时候了,他一把抓住他的牺牲品,把她安置在能够满足他的欲望的位置上,还请求克莱芒帮助按住她。
奥克塔维哭了,却没有一个人听见。那个可恨的意大利人的眼光里,燃烧着欲火,他现在已经处在可以进攻的位置,他还在察看通道,似乎是为了防止抵抗;他一点也不使用欺骗手段,也不进行准备工作,尽管他同被害人之间完全不相称,他还是进攻了,被害人一声骇人的尖叫说明了她已经失败。没有任何方法可以使傲慢的胜利者稍为放松一下,她越是露出向他求饶的神气,他就越发出猛地折磨她。可怜的小女孩完全跟我一样,受尽无耻的凌辱,却仍然是处女。
「这次胜利多麽难得啊!」拉斐尔边说边站起来,「我还以为我生平第一次失败了吗。」
「让我来征服她,」安托南不让姑娘直起腰就说,「城墙上有不止一处裂缝,你只穿过最狭窄的一个。」
他边说边勇猛地加入战斗,不到一分钟他已经霸占了领地,新的呻吟声又响起来了┅┅
「感谢天主,」这个可怕的恶魔说,「如果我听不见战败者的痛苦呻吟声,我就怀疑我打了败仗,我只用我能榨出多少眼泪来衡量我的胜利。」
「说真的,」热洛姆走上前说,「我并不打乱这美妙的姿势,它正合我意。」
他仔细观看,碰一碰,摸一摸,接着空中就响起了可怕的哨声。那些美丽的肉体改变了颜色,鲜红色混和了明亮的乳白色┅┅阴险的神父一刻也不肯停止,小学生越是痛苦呻吟,班主任越发严厉┅┅一切都照常进行,没有什麽可以宽恕的,不到片刻这个美艳的躯体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带着他的野蛮行为的伤痕,最後还是在流着血的伤口上他满足了他的兽欲。
「我比他们都更温柔。」克莱芒搂住美丽的姑娘说,同时向她的珊瑚红的嘴唇上印上邪恶的一吻┅┅「这就是我要献祭的庙宇┅┅」
一连几个吻,吻在维纳斯亲自造成的可爱的小嘴上,使他兴奋万分。现在是毒蛇在糟蹋玫瑰。他强迫可怜的姑娘顺从他,奥克塔维奋力抵抗,可是不久就被迫安静了下来,坏蛋胜利了,那个欢乐的器官,爱情最甜蜜的庇护所,被罪恶玷污了。
晚间的其馀时间同您所知道的一样度过,可是这位年轻少女的美貌和年龄又再度燃起这班坏蛋的欲火,他们加倍残酷地对待她,直到最後满意了,然後送她回房,使她得到几小时的休息,这是她所极度需要的,我很想安慰她一下,起码在第一个晚上,可是我不得不陪安托南过夜,反而是我自己需要别人的安慰。我十分不幸,居然讨这个色狼的欢喜°°这个字眼不很确切,应该说我比别的人更能引起这个色狼的不正当情欲,很久以来每星期我总有四五晚是在他的房间里度过的。
第二天我回房时看见新来的伴侣在哭泣,我将别人劝我的话都说给她听了,可是并没有成功,正如这些话对我不起作用一样。命运的突然转变是很难得到安慰的,这个少女充满虔诚、道德观念和荣誉感,目前的状况吏便她觉得难以容忍。
拉斐尔很喜欢她,一连几个夜晚要她陪夜,这样的宠爱更使她难堪。翁法勒对我说得对,姑娘们被辞退与否与在这屋子里居住年份长短没有关系,完全由神父们随心所欲决定,或者由後来的调查研究决定,可以留一个姑娘八天,也可以留她八年。奥克塔维同我们在一起不到六个星期,拉斐尔就来宣布把她辞退┅┅她同翁法勒一样,对我们许下许多诺言,然後像她一样消失了,我们永远不知道她後来的命运如何。
第十五节
过了整整一个月,没有新来的人接替她。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同翁法勒一样,获得了我们不是唯一居住在这里的证据,还有同样人数的姑娘被窝藏在另一所塔楼里。可是翁法勒只是怀疑,我却亲身经历,证明这个怀疑符合事实。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我刚在拉斐尔的房间陪完夜,按照习惯我在清晨七点出来,看见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修士突然在走廊里出现,这个修士同我们那个一样,又年老又讨厌,他带着一个十八到二十岁的姑娘,我觉得那姑娘很美。应该送我回房的拉斐尔迟了一些时候,我面对面地撞见了那个姑娘,修士不知怎样才能把姑娘藏起来,躲过我的视线。
「你把这个女人带到哪里去?」主持神父愤怒地问。
「带到您的房间,敬爱的神父,」可恶的听差回答。「阁下昨天不是吩咐我这样做的吗?」
「我跟你说的是九点。」
「七点,大人,您对我说您在早弥撒前就想见她。」
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观察这个姑娘,她也十分惊异地注视着我。
「没有关系,」拉斐尔边说边让我再走进他的房间,而且让那姑娘也进去。
「告诉你吧,索菲。」他关上门,让那个修士等着,对我说,「这个姑娘在另一所塔楼里担任和你在这所塔楼里同样的职务,她也是室长;你们两位室长互相认识一下,这没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为了让你认识得更全面一点,索菲,我给你看看全裸的玛丽安娜。」
我觉得这个玛丽安娜是一个不知羞耻的姑娘,她马上脱光了衣服。拉斐尔强迫我在他面前听任她进攻,这个淫荡的姑娘大胆到想战胜我的羞耻心。我们这种把戏在他面前演出了两三次,使得神父欲火高烧,他抓住玛丽安娜按照他选择的形式发泄兽欲,我则在旁边当布景。最後他满意了,把我们两人分别遣返各自的房间,严禁我们泄露片言只语。
我答应为他保守秘密後,回去找到我的夥伴,现在我们都确实知道我们不是唯一的供这些恶魔泄欲的工具。
奥克塔维不久就被我们遗忘了,另一个十二岁的可爱姑娘代替了她。这个小姑娘鲜艳而俊秀,但没有奥克塔维那麽漂亮。後来轮到小花走了,临别时也同翁法勒一样,答应一定给我消息,可是仍然像不幸的翁法勒一样渺无音信。
代替小花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弟戎姑娘,长得十分好看,不久就代替我得到安托南的宠爱。我看出来如果这个神父对我不再有好感,我就会在不久的将来失掉其他神父的好感。我不禁为我自己的命运发抖,我觉得辞退我的时候近了,我确实相信这个残酷的辞退就是死刑判决,我只为之震惊了一分钟。我说一分钟!因为像我那样不幸的一个女人,对生命还有什麽留恋,我所得到的最大幸福难道还不是丧失生命吗?
这些想法安慰了我,使我带着逆来顺受的想法等待着自己的命运,一点也不去争取信任。这种消极的办法给我带来诸多灾难∶没有一刻不是有人指责我,没有一天我不受到处罚;我向上天祈祷,等待着我的判决;也许我马上就要得到我的判决,只可惜上帝的手已经厌倦於用同样方法折磨我,它把我从这个深渊里拉出来,不久又将我投进另一深渊。让我按照事情发生的顺序,一桩桩地向您道来,先讲一讲让我们全体脱离这所可耻的房子这件事。
这里又是一个恶人做坏事受重赏的例子,似乎在我的一生中,那些虐待过我,污辱过我和用铁镣锁我的人,总是受到很好的报酬,彷佛上天要告诉我做好人是没有用的。这种悲惨的教训对我丝毫不起作用,哪怕我刚从悬吊在我头上的利剑下逃脱,我也会继续听从良心的使唤。
一天早上,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安托南走进我们的房间,同我们宣布说,敬爱的拉斐尔神父,教皇的近亲和宠臣,已经被教皇任命为圣方济各修会的会长。
「而我,孩子们,」他对我们说,「我继任里昂的主教;两个新神父来接替我们在这个修道院的位置,也许他们当天就到达。我们不认识他们,很可能他们会将你们遣送回家,也可能他们留下你们,不过无论你们的命运如何,我要忠告你们,一来是为你们好,二来是为我们留在这里两个神父的荣誉,我劝你们将我们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全部隐瞒,只承认那些没法子不承认的事情。」
他带来了这麽令人欢喜的消息,使得我们无法不同意他所提的事情,我们答应了他的要求,那个色狼还想同我们四个人一一道别。眼看着我们的不幸即将结束,使我们毫无怨言地忍受他的最後虐待;我们对他的一切要求都不加拒绝,他满意地走了出去,永远离开了我们。午饭照常,大约两小时以後,克莱芒神父走进我们的房间,带着两个无论以年龄或模样儿看来都是令人肃然起敬的神父一起进来。
「您承认吧,神父,」其中一个新神父对克莱芒说,「您承认这种荒淫无耻的行为是非常讨厌的吧,我真奇怪天主为什麽能忍耐这麽久。」
克莱芒谦恭地承认一切,他为自己辩护说,他同他的同僚们只是照原样将修道院继承下来,他们没有任何创新;不错,人员是更换过,只是这种更换也是原定的制度,他们只不过按照前任的指示去做而已。
「就算是这样的吧,」那个神父又说,我觉得他就是新的主持神父,而事实上他的确是。「我们也应该赶快粉碎这种可恶的淫乱活动,神父,这种活动会激起社会人士的愤慨,更不用说是宗教界了。」
於是神父又转过来问我们的志愿是什麽,每个人都回答,或者回乡,或者回家。
「没问题,孩子们,」神父说,「我会发给你们每一个人一笔回去的路费,可是你们应该一个个先後回去,每人相隔两天,你们单独一个人走着回去,希望你们永远不要泄露在这所修道院所发生的一切。」
我们都宣誓保守秘密┅┅可是主持神父对宣誓还不满意,他请我们走近圣坛,我们中没有一个人拒绝,他叫我们在圣坛下发誓永远隐瞒在这所房子里所发生过的事。我像其他人一样照做了。如果今天我在您面前违背了誓言,夫人,那是因为我领会了誓言的精神,那位善良的神父叫我们宣誓的目的是叫我们永远不提出控告,我告诉您这些事情,是因为我肯定知道我说了也不会给这个修会的神父带来不良的後果。
我的伙伴们先走了,由於我们不许有约会地点,又因为新的主持神父一到,我们就分开了,所以我们始终没有再见面的机会。我的要求是去格勒诺布,他们给了我两个路易作为路费。我取回我到这所房子来时的衣物,我找到我还留下的八个路易,我满心欢喜∶我终於能够永远离开这个罪恶之所,而且是这麽和平,这麽意料不到而离开的。我走进了森林,重新找到那条通到奥塞尔的道路,正巧在离开那里去投湖的地点,时间整整过了三年,我这时候再过几个星期就廿五岁了(注14)。
第十六节
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跪下来求天主宽恕我在无意之中所犯的罪过;我十分虔诚地忏悔,比我在那所下流的房子被玷污的圣坛前虔诚得多。我的眼睛里流下遗憾的眼泪。
「唉!」我对自己说,「我以前离开这条路的时候;我多麽纯洁,心里充满了虔诚的想法,後来悲惨地破灭了┅┅现在我看见的我,是处在多麽可怜的情景下啊!」
这些阴暗的想法,只有被我获得自由的欢乐冲淡了一些,这时我继续赶路。夫人,为了避免用琐琐碎碎的事情使您厌烦,只要您同意,我只叙述那些或者使我得到重要消息,或者使我转变一生的大事情。
我在里昂休息了几天,在我寄居的妇人家里,我偶然看见一份外国报纸,使我最感惊奇的,是我看见罪人被戴上了桂冠,给我造成痛苦的一个主要人物,被捧上了天。那就是卑鄙无耻的罗丹,我使他避免了一项谋杀罪,他却惨无人道地处罚我。大概他又犯了别的谋杀罪,他不得不离开法国,根据这张报纸的记载,他被任命为瑞典国王的首席御医,拿十分高的薪水。
我心想∶「这个坏蛋运气真好!好就好吧,既然这是天主的意思,而你,可怜的女人,你单独受苦吧,你受苦也不必埋怨,因为命中注定艰难困苦是同美德作伴的。」
三天以後我离开了里昂,走上了去多菲内省的道路,心里充满了在这个省里幸福的日子在等待着我的愚蠢希望。我离开里昂时带着两三件衬衫,衣袋里放着几条手帕,像往常一样步行,走了大约八公里路,就遇上了一个老妇人,她带着悲戚的样子走到我跟前,求我给她一点施舍。
我天性同情穷苦的人,认为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助人为乐更好的事了(注15),我马上拿出钱袋,想拿几个钱币给这个老妇人,谁知这个可恨的家伙,我起初以为她年老力衰,却用比我更快的手法,一把抢走了我的钱袋,当胸狠狠一拳把我打倒在地,我爬起身来时,只见她已离我百步之遥,旁边各站着四个流氓,他们向我作出威吓的手势,如果我敢走过去的话┅┅
「啊,公平的天主。」我痛苦地叫道,「难道德行的苗子在我身上一长出来,就必须同时受到最残酷的灾难所处罚吗?」
在这可怕的时刻,浑身的勇气似乎都要抛弃我了。我今天请求上天宽恕我,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将近要起来背叛上天了。我的面前只有两种可怕的选择∶或者加入那些刚刚残酷地损害我的流氓集团,或者回到里昂去过那种淫乱的生活┅┅天主降福给我,使我没有沦陷下去,虽然他在我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不过是更严酷的灾难的先兆,我也感谢他支持了我。今天我以清白之身被一连串的灾难引向断头台,只不过一死而已,如果我采取别样的做法,则等待着我的将是耻辱、後悔和羞愧,死比这一切都好受些。
我继续赶路,决定将我身上的衣物在维恩城卖掉,得路费前往格勒诺布,我悲悲戚戚地在路上走着,到了离城一公里的地方,我看见公路右边的平原上,有两个骑马的男人,用马脚践踏另一个男人,踏到那人似乎死在马蹄下,两个男人才策马飞奔逃逸┅┅这种可怖的景象使我激动得流下眼泪┅┅
「唉!」我想,「这个不幸的人比我更值得怜悯;我起码身体健康,有力气,能够找份工作,他呢,如果他身上没有钱,同我一样,他现在已经落得终身残废,以後的日子怎麽过啊!」
不管我怎样禁止自己产生这种同情心,不管我受过多少残酷的处罚,我总忍不住要再犯一次。我走近这个垂死的人,我身上带着一点酒精,我递给他闻了闻;他睁开了眼睛,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表示感谢,这就使我继续照料他。我撕了一件衬衫来为他包扎,这件衬衫是我剩下用来维持生活的日常用品,我为这个男人把它撕成碎片,血从好几处伤口上流出来,我用撕破的衬衫去止住血,而我带着一小瓶酒准备路上疲倦时用来提神的,则给他喝了一口,其馀的用来润湿他的伤口。
最後,可怜的人完全恢复力气和勇气了,他虽然步行,随身带的东西也不多,可是看样子他不像是个穷人,他有几样值钱的东西,像戒指呀,手表呀,以及其他珍宝,但在打架时都损坏了。等到他能说话以後,他问我救助他的天使是什麽人,他怎样才能表达他的谢意。我还天真地认为我有恩於他的人是不会背叛我的,我相信这一次我可以安全地和他共享患难之交的愉快,既然他刚才在我怀里流过泪,他一定能对我的苦难表同情,於是我将我的经历全部告诉他,他很有兴趣地听着。我把最後一件祸事也告诉他,他就看清楚我目前的艰难处境了。
「我真幸运!」他大声说,「最低限度我知道了您为我作出了多大的牺牲!我叫达尔维尔,我在离这里约六十公里的山区里有一座漂亮的城堡。如果您愿意跟着我走,我可以向您提供住处,为着避免您客气推让,我马上告诉您为什麽您对我是有用的。我已经结了婚,我妻子需要在她身边有一个可靠的人使唤,我们最近辞退了一个坏家伙,我把她的位子让给您。」
我向恩人谦逊地道了谢,接着问他为什麽像他那样有身分的人会冒险单独一个人旅行,很容易像我看见的那样,被一些坏蛋袭击┅┅
「我有点胖,年轻而且精力充沛,」达尔维尔对我说,「好久以来我就习惯於一个人走到我在维恩城的家,这样做有利於健康和省钱。我其实不需要省钱,因为感谢天主,我很有钱,如果您肯跟我到我家去,您就随时会得到证明。刚才和我闹纠纷的两个人是镇里的小贵族,除了披肩和剑以外身无长物,一个当上了警卫员,另一个当上警察,换句话说,就是两个骗子。上星期我在维恩的一家赌场里赢了他们一百个路易,我没有要他们写字据,相信他们的诺言,今天我遇见他们,我向他们讨债┅┅他们是怎样回答我的您已经看见了。」
我同这位老实的贵族一起叹惜他遭到的双重不幸,然後他建议我们动身。
「我觉得好多了,完全靠您看护得好,」达尔维尔说∶「天快黑了,我们到一所离这里大约四公里远的房子里去,明天早上我们可以骑马走,也许当天晚上就可以到家了。」
我决定充分利用上天给我送来的这支救兵,我帮助达尔维尔开始赶路,一路上扶着他,我们离开了所有熟悉的道路,笔直地沿着小径向阿尔卑斯山走去。大约走了八公里,我们确实找到一家旅店,就像达尔维尔所说的那样。我们在旅店里愉快地进了晚餐。饭後他将我介绍给旅店的老板娘,她让我睡在她旁边。
第二天我们租了两匹骡子,由旅店的一个仆人徒步跟着,不久就到达多菲内省的边境,我们始终向着山区进发。受过伤的达尔维尔不能走完全程,我自己很少骑骡旅行,也觉得骑骡不舒服。我们在维里厄停了下来,在那里我同达尔维尔一样接受治疗和殷勤照顾。第二天我们又继续朝着同一方向前进。
傍晚四点钟,我们到达了山脚,从那里起,山路就不好走了。达尔维尔叮嘱骡夫一步也不要离开我,以防意外;我们穿越峡谷,七转八转,不停地上山,大约走了十六公里,周围荒无人烟,也没有发现人迹,我还以为我到了世界的尽头。
一丝不安的感觉不由得泛上我的心头。我迷失在这些不可攀登的岩石之间,就想起了座落在森林深处的森林圣母修道院,我对一切与世隔绝地区的强烈反感,使我看到这地方就战栗起来。最後,我们远远地看见一座城堡,栖息在一个凶险的悬岩上,彷佛挂在陡峭的岩石尖端,给人的印象是一所鬼屋而不是人的住处。
我们虽然看到了这个城堡,却没有任何通道,我们走着的这条小路,只能供山羊走,周围满了石头,要经过无数转弯抹角,才能到达城堡。
「这就是我的房子,」达尔维尔认为我已经看清楚那座城堡後对我说。我惊问为什麽他要住在这麽荒凉的处所,他用相当粗暴的口气回答我说,人能够住什麽地方就住在什麽地方。
他的口气既冒犯了我,又使我害怕。人在不幸中对一切都十分敏感,我们倚靠的人声调只要一有变化,就能鼓舞或者窒息我们的希望;可是这时并不是退缩的时候,我装作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最後我们环绕着这座古老建筑物兜了一个圈子,突然间发现它就矗立在我们面前。达尔维尔下了骡子,叫我也这样做,然後将两匹骡子还给骡夫,付了钱,命令骡夫带着骡子回去,他这样作法也使我十分不高兴。达尔维尔发现了我的不自然的模样。
「您怎麽了,索菲?」我们在走向他的住所时他问我,「您并没有离开法国,这所城堡位於多菲内省的边界,始终属於这个省。」
「好吧,先生,」我回答,「可是您怎麽想到要在这个危险场所定居的?」
「危险场所?不,」达尔维尔边走边阴险地盯着我说,「这并不是危险场所,但也不是老实人安居乐业的场所。」
「啊,先生」,我回答,「您真使我发抖,您到底要带我到哪里去?」
「我带你去给制造伪币的人当帮手,婊子,」达尔维尔边说边抓住我的胳膊,强迫我走过一道吊桥,那桥在我们到达的时候放下来,我们走过後马上抬起。
「到了,」我们走进院子时他又说,「你看见这井吗?」他边说边指给我看紧靠大门边上一个又大又深的蓄水池,两个系着铁链赤身露体的妇女正在扳动车轮把水灌进一个蓄水池里(注16)。
「她们就是你的伴侣,这就是你要干的工作,你每天要十二小时扳动车轮,如果你偷懒,你就要像你的同伴一样受到鞭打,你每天可以享用六两黑面包和一盆蚕豆。至於自由,你就休想了,你永远不能再见天空,等到你劳累致死时,我们就将你扔进井旁边的洞里,你看见吗?我们已经扔进去三四十个妇女了,我们可以再找一个来代替你。」
「公正的天主啊,先生,」我大喊,扑倒在达尔维尔的脚下,「请您记住我救过您的性命,您曾经在一刹那间感恩之馀想给我幸福,我不应该得到您这样的报答啊。」
「你这是什麽意思,我问你,你的所谓感恩之情,你以为抓住了吗?」
达尔维尔说∶「你好好地评评理吧,小东西,你帮助我之前你在干什麽?你或者继续赶路,或者走到我身边,你选择了後者,这是你的心理指引你的一个动作┅┅对你或者是一种享受吧?你他妈的凭什麽说我必须报答你自己享乐的举动?你怎麽会想到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富得流油,每年入息有一百万,随时可以到威尼斯去享福,会降低身份,欠像你这种东西的情?」
「纵使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也不欠你什麽,因为你是为你自己才这样做的。去干活吧,奴隶,去干活吧!须知道文明社会推翻了大自然的组织却并没有剥夺它的权利,它从一开始就创造了强者和弱者,目的是使弱者永远听命於强者,如同羔羊服从狮子,昆虫服从大象一样。人类的聪明才智使每个人的地位都不一样,并不是体力决定地位,而是财富决定地位。最富有的人就是最强有力的人,最穷的人就是最弱的人,除此以外,大自然的法则里总是记载着强者优於弱者,锁住弱者的铁链总是握在强者手里,有钱人或者强者总是用铁链来打击弱者或最穷的人的。」
「索菲,你所主张的感恩之情,大自然是不承认的;它的法则里从来没有这项记载;施恩的人获得的乐趣,并不能成为一个理由,使受恩的人放弃他对施恩者的权利。你看见在禽兽中也有你引以为傲的感恩之情吗?当我的财富和精力都超过你的时候,我为什麽要为你而放弃我的权利?就因为你为你自己做了一件应做的事吗?」
「即使帮忙是在身分相等的人之间进行的,一个心灵高尚的人他也不能容忍感恩之情压低了他的自尊心。受恩的人永远感到丢了脸,这种丢脸的感觉早就还清欠施恩者的债了°°难道比同类高一等的感觉对自尊的人不是一种享受吗?施恩者还需要别的东西吗?如果感恩之情对受恩者成为负担,有什麽理由再强迫他保持这种感情呢?为什麽每次施恩者的眼睛盯着我看的时候,我必须感觉低人一等呢?」
「忘恩负义并不是一种缺点,而是高尚心灵的一种德行,这是十分清楚明白的事,正如做好事是软弱心灵的德行一样;奴隶要求他的主人做好事,因为他的这个需要,一头牛和一头驴子如果能说话也会这样要求。可是强者只听他的情欲或者天性指挥,应该只欢迎对他有用或者讨他欢喜的东西。喜欢施恩的人尽管施恩,只要你认为这是一项享受,但是你不能因为自己享受过了就要求别人报答你。」
说完这些话,达尔维尔不等我回答,就命令两个仆人抓住我,脱光了我的衣服,将我同另外两个妇女锁在一起,我经过长途跋涉疲倦得要死,也不让我休息一下就要我跟她们一起干活。我刚在车轮旁边干了一刻钟,那班伪币制造者已经干完了一天的活,走过来围着我,在他们头头的带领下仔细观察我。大家对我身上刻着耻辱的烙印都嘲笑我,他们走到我身边,粗暴地抚摸我全身各处,对我身不由己暴露在他们面前的躯体进行尖酸刻薄的评说。
这痛苦的一幕结束以後,他们稍为离开一点,达尔维尔抓住一根经常放在我们附近的鞭子,朝我身上抽了五六下,然後对我说∶「如果你不做好本分工作,娼妇,我就这样待你,这一次并不因为你没有做好工作,只是让你瞧瞧不做好本分工作的下场。」
每鞭打一下就带走我的一部分皮肤,我从来没有经受过这麽尖锐的痛苦,在布鲁萨克手下,在那些野蛮的神父手下,都没有经受过,我不由得发出震天动地的喊声,同时在铁炼下面挣扎;喊声和身体的扭动只使旁观的恶魔们哈哈大笑。
从这里我残酷地悟到∶如果有些人为了报复或者可耻的情欲,可以用别人的痛苦取乐,另外一些人则相当野蛮地组织起来,也以别人的痛苦取乐,唯一的动机就是满足自尊心或者好奇心的要求。人的本性是恶的,无论是在情欲激动时,或者在平静时都是恶的,他们同类的痛苦都可以变成他们可耻的享受。
三间幽暗的草棚座落在井边周围,互相隔开,像监狱似的关闭着,刚才锁我的仆人递给我水、蚕豆和面包以後,指给我看我的草棚,我就钻了进去。在这里我终於能够好好地考虑一下我所处的恶劣环境了。
「这可能吗?」我心想,「居然有些人野蛮到灭绝心里的报恩之情,而我,只要一个老实人使我产生这种感情,我马上非常欢乐地去报恩。难道人类会忽略这种感情吗?凡是不人道地灭绝这种感情的人,除了是个恶魔以外还能是什麽呢?」
我正在边想边流泪的时候,突然间草棚的门打开了,进来的是达尔维尔。他手里拿着蜡烛,一句话也不说,把蜡烛放在地上,像头野兽似的扑到我身上,我抵抗他就用拳头打我,终於粗暴地将我制服,满足了他的兽欲,拿起蜡烛,走了出去,关上门。
我对自己说;「我受的凌辱要到什麽程度才算终了?这样一个人同森林里的野兽又有什麽区别呢?」
太阳出来了,我没有休息过一分钟,我们草棚的门打开了,仆人再把我们锁上铁炼,我们又开始那悲惨的工作。我的女伴是两个年龄在廿五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姑娘,她们虽然被繁重的体力劳动损坏了身子,被苦难弄得笨头呆脑,可是风韵犹存,她们有很美的身段,其中一个人还保存着一头美发。
同她们的谈话使我得知,她们俩在不同时期都曾经是达尔维尔的情妇,一个是在里昂;另一个是在格勒诺布。他把她们带到这个可怕的隐居所里来,在好几年间她们还以平等的身份同达尔维尔住在一起,为了报答她们多年来给予他的欢乐,他罚她们做这种丢脸的工作。
我从她们那里得知,目前他还有一个迷人的情妇,她比她们更幸运,大概可以跟他到威尼斯去。他最近将大笔资金转移到西班牙,他等待着从西班牙寄到意大利来的汇票,因为他不想将伪币带到威尼斯去。
他从来只将伪造的货币寄给他在第三国的代理人那里,而不是运往他要定居的国家,这样他就可以在他定居国家,拥有合法的票据,他的阴谋就永远不致於败露,他的财富就有了结实的基础。所以他最近就要动身赴威尼斯。可是在一刹间一切都可能落空,他所构想的到威尼斯颐养天年,完全要看最後的谈判结果如何,在这场谈判中他将大部分身家都投了进去,如果西班牙的加的斯城接受了他伪造的货币,而且相应地汇给他合法的票据寄到威尼斯,那麽他的晚年就非常幸福;否则他的阴谋败露,他就有受控告而且绞死的危险,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唉!」我听了这些消息以後对自己说,「老天爷也应该公正一回,不应该允许像这样一个恶魔获得成功,这样我们三人也可以出一口气。」
中午时分,我们可以休息两个钟头,我们总是利用这段时间各自回房休息和吃午饭。两点钟我们又被锁上铁链,一直转动车轮到天黑。我们从来不准进入城堡。
我们之所以一年有五个月要赤裸着身体,是因为天气炎热而我们的工作又十分劳累,还因为,同伴们告诉我说,还因为亦要裸体便於接受鞭打,我们凶恶的主人每隔一些时候就要来打我们一次。冬天,我们每人分得一条裤子和一件紧贴皮肤的背心,这件背心将我们全身紧紧地裹住,使我们可怜的肉体很容易就受到我们的刽子手的鞭打。
达尔维尔那天白天根本没有出现,将近午夜时,他又来污辱我了。我想利用这时间请求他待我好一点。
「你凭什麽权利这样要求我?」那个野蛮的家伙在满足兽欲以後说,「难道是因为我一时兴起同你过了一会儿吗?我给你要求赔偿的权利吗?我对你没有要求什麽┅┅我享受了,我看不出我在你身上行使权利以後我就不能第二次再行使权利。我的行为里并不存在爱情,爱情是我的心里从来不认识的感觉。我因需要而使用了一个女人,就像我在不同需要时使用一个瓶子一样,我对这个由於我的金钱和权力而满足我的情欲的女人,从来没有敬意和爱意,我只靠自己去用她,只要求她服从,我看不出我因此而要对她表示谢意。正如一个强盗在树林里抢了一个人的钱包,因为强盗比那人壮健有力,能叫强盗对自己的抢劫行为表示感恩吗?同样,一个人侮辱了一个女人,只证明他有权利侮辱第二个,却不是要他对女人给予赔偿的正常理由。」
达尔维尔满足了兽欲以後,对我说了这番话,然後扬长而去,使我重新陷入了沈思。当晚达尔维尔又来视察我们的工作,发现我们在白天并没有将水车灌满平时的水量,就抓住那根残酷的鞭子,把我们三个都打到流血。对我的鞭打虽然不比别人少一点,这并不妨碍他当晚又同前次那样来污辱我。
我把他在我身上造成的伤痕指给他看,还胆敢提醒他,我曾经撕碎我的衣服来为他包扎伤口,可是达尔维尔只顾自己取乐,对我的埋怨只用十几个耳光来回答,还夹着各种各样的咒骂,最後像往常一样兽欲满足之後就扔下我走了。这种情况延续了一个月,我的生活丝毫没有改变,我得不到较好的待遇,也没有得到更坏的待遇。
这样过了一年,消息传来说达尔维尔发财了,他不仅仅可以在威尼斯收到他渴望已久的大量票据,他们还要求他再运送几百万伪币到西班牙,以便为他换成票据汇到威尼斯。这个坏蛋出乎意外地发了大财,他要带着一百多万财产走了。这就是上天给我启示的一个新例子,这就是上天用新的方法企图说服我∶罪恶永远带来繁荣;灾难必然伴随着德行。
达尔维尔准备好要动身了,离别前一晚午夜时分他来看我,这是好久以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他自己亲口告诉我他发财了,他要走了。我跪倒在他脚下,我坚决要求他给我自由,并且施舍一点路费给我,使我能到格勒诺布去。
「你到了格勒诺布,就会去告发我。」
「不,先生,」我边说边将眼泪洒到他的膝盖上,「我向您发誓我再也不到格勒诺布去了,请相信我,请把我带到威尼斯吧,也许我在那里比在我的家乡更能打动一些心肠软弱的人,只要您愿意带我去,我以我最神圣的东西向您发誓,我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
「我一点不会帮你的忙,也不会给你一分钱,」那个无耻的混蛋狠心地回答我,「人们称为做好事或者施舍的,都是我天生讨厌的东西,即使我比现在更富有三倍,我也不会给穷人半文钱。我早就定下这些原则,我永远不会违反的。穷人是自然界的一种现象,在创造出人类能力大小不等的时候,自然界已经向我们表明,这种不平等是要维持下去的,那使我们的文明用法律来改变自然界的组织也是一样。」
「穷人代表弱点,我早已对你说过,解救穷人就是毁坏已建立的秩序,这就是违反自然。这就是推翻了作为良好秩序基础的平衡,这就是试图建立对社会十分危险的平常,这就是鼓励游手好闲和无所事事,这就是教会穷人去偷窃富人,富人帮助穷人就会养成他们不劳而获的习惯。」
「啊!先生,您的这些原则多麽残酷啊!如果您不是一开始就有钱的,您也会这样说吗?」
「我不是一开始就有钱的,可是我会掌握命运,我早就把只会将人带上绞刑架或者送去医院的所谓道德这个鬼怪践踏在脚下,我早就看出宗教、慈善和仁爱是发财的绊脚石。我唾弃宗教和世俗的法律,当我在前进的道路上遇到穷人的时候,我便将穷人打倒;我总是利用别人的老实和轻信来骗取财物,我是靠毁灭穷人和偷窃富人才到达富有的殿堂的。你为什麽不学我的样子呢?你的命运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你所锺爱的虚无缥缈的道德曾经安慰过你为它作出的牺牲吗?可怜的人啊,没有时间了,来不及了;为你的过失而哭泣吧,忍受痛苦吧,尽可能在你所崇敬的幽灵中,找回你所失掉的一切吧。」
说完这番冷酷无情的话以後,达尔维尔向我扑过来┅┅可是他使我那麽害怕,他的无耻格言使我恨从心上起,我狠狠地推开他;他想使用武力∶并没有成功,他改而采用暴行,我被他打了无数次,可是他没有胜利。最後他由於失败而熄灭了欲火,我报了仇。
第二天动身以前,这个卑鄙的家伙又在我们面前演出了一幕残酷和野蛮的话剧,其凶狠残暴是历史上任何帝王都无法比拟的。所有的人都相信他的情妇会跟着他离开这儿,他也因此给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等到快要上马的时候,他带她到我们这儿来。
「你的岗位是在这儿,臭婆娘,」他对她说,同时命令她脱光衣服,「我希望我的弟兄记住我,我将他们认为我最喜欢的女人留在这里当人质,可是这儿只需要三个女人┅┅而且我要踏上的是一条危险的道路,我的武器对我是有用的,我要拿你们当中的一个试试我的手枪。」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支枪上了膛,指着三个推水车女人的胸口,对她们中一个说∶「去吧,」他对她说,同时朝她的胸口开枪,「去将我的消息带到阴间,去对魔鬼说,达尔维尔,世间最有钱的坏蛋,就是最傲慢地蔑视上帝和你的权威的人。」
那个不幸的女人没有马上断气,在铁链上挣扎了许久,这幅可怕的景象,那个无耻的人竟然欣赏了好久。最後他将她搬了出来,叫他的情妇代替了她的位置,命令情妇转动车轮三四次,然後鞭打她十几下。这一切结束以後,那个卑鄙的汉子上了马,两个仆人跟着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达尔维尔走後第二天,一切都改变了。继任的人是一个温柔而且讲道理的人,他马上叫人打开了我们的锁链。
「这种工作不是女人的工作,」他满怀善意地对我们说,「应该使用牲畜推动这些机器;我们从事这种职业已经相当有罪了,我们不能无缘无故地虐待你们来得罪上天。」
他将我们带进城堡,毫无私利地让达尔维尔的情妇负责整个城堡的大小事务,把我们安置在工场里,我们负责切削伪币,这份工作不太累,而我们得到的报酬却是非常舒服的房间和优良的食物。两个月以後,达尔维尔的继任者罗朗,向我们宣布说达尔维尔已经平安地到达威尼斯,他在那里住了下来,实现了他发财和繁荣的梦想。
他的继任者的命运却远不如他。可怜的罗朗是个老实人,这就是他很快一败涂地的原因。有一天,城堡里一切平静,在善良的主人的监督下,我们的工作虽然是犯罪,但却在顺利和愉快中进行。突然间城堡被包围了,吊桥没有放下来,护城河被越过了,我们的人还来不及想到防御,城堡已经被百多个骑警队的骑警们包围了。我们不得不投降,骑警们将我们像牲口似的串连着,缚在马後,将我们带到格勒诺布。
「天啊,」我边进城边自己想,「我要到的就是这座城市,以前我还糊涂到以为在这里我会得到幸福啦。」
伪币制造者的诉讼不久就判决了,全体人员都判处吊死。人们看见我身上的耻辱烙印时,几乎连审问我的步骤也免了,我像其他人一样被判有罪。审判我们的是一个有名的清官,他是一个好市民,一个明智的哲学家,他的善举和仁爱的行为将要刻在名人纪念堂的石碑上。我向这位清官求情,他听我倾诉┅┅不仅这样,他还确信我是诚实的,我诉说的不幸历史是真的,他居然会流下同情的眼泪来安慰我。
伟大的人啊,我应该尊敬您,请允许我向您献上崇敬的心吧,一个落难女子的感恩之情对您不会变成过重的负担,而她对您的贡献将永远成为她心中的欢乐。
S┅┅先生就是这位清官,他变成了我的辩护律师,人们倾听了我的控诉,我的呻吟获得同情,我的眼泪感动了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即将执行死刑的犯人们,都用口供支持为我辩护的人。我被宣判无罪释放,可以自由要干什麽就干什麽。我的恩人又为我募捐,一共募得十个皮斯托尔(注17)。於是我看到了幸福,感到我期望的事情要实现了,我认为自己的灾难已经到了尽头,谁知天意并不如此,我的灾难还没有结束。
第十七节
走出监狱以後,我住到伊塞尔桥对面的一间旅馆里,他们向我保证这是一家很安全的旅馆。我的计划是遵照S┅┅先生的嘱咐,在那里住一些日子,设法在城里找一份工作,如果不成功,就回到里昂,带着S┅┅先生的介绍信回去。
我在旅馆里是在所谓「主人桌」上吃饭。第二天我发觉有一位胖太太在仔细端详我,这位胖太太的穿着很有气派,自称为男爵夫人。我也回过头来仔细观察她,我相信我们是熟人,因此我们互相走近,而且互相拥抱,就像两个熟人,却想不起来在什麽地方认识的。
最後那位肥胖的男爵夫人将我拉到一边∶「索菲,」她叫我的名字,「我没有弄错吧,你就是十年前我从巴黎监狱里救出来的那个,你还记得拉.杜布瓦吗?」
这次相遇并不使我高兴,我还是很有礼貌地回答她,可是我的对手是法兰西最精明和最狡猾的女人,我没法子逃脱她的魔爪。拉.杜布瓦对我十分殷勤,她对我说,她同全城的人一样,十分注意我的案件,可是她不知道我也是被告之一。我一向是耳朵软的,我被她带到她的房间里,而且将我的不幸遭遇告诉了她。
「亲爱的朋友,」她再一次拥抱我说,「我想同你更亲密地来往,目的是告诉你我已经发大财了,现在我所有的一切你尽管使用吧。」
「你瞧,」她打开装满金子和钻石的箱子给我看,「这就是我花力气赚来的,假如我像你一样死抱住道德不放,我今天就会被吊死或者关起来了。」
「夫人啊,」我对她说,「如果您靠犯罪而得到这一切,上天是公平的,它不会让您长久享受这些东西。」
「你错了,」拉.杜布瓦对我说,「你不要幻想上天总会保护有道德的人;这些人在短时期内也有一定发展才使你陷入错误。其实上天对待做坏事的人和做好事的人是平等的∶上天只需要数量相等的坏事和好事,至於什麽人去做坏事,什麽人去做好事,上天是无所谓的。」
「听我说,索菲,请注意听我说,」她坐了下来,让我坐在她旁边,继续说,「你很聪明,我很想说服你。亲爱的,一个人并不因为选择了坏事或好事而得到幸福或者得不到幸福,因为好事同坏事一样,选择只不过是行为的一种表现,不管你选择哪一种,都要跟随大夥的路线,离开了这个路线的人就犯了错误。在一个充满道德的世界里,我劝你选择道德,因为报酬接踵而来,毫无疑问你会获得幸福。在一个全部腐化堕落的世界里,我永远劝你选择坏事。因为不跟着别人走,就必然会死亡,他在一路上只遇见障碍,由於他是最弱的人,他必然被粉碎。」
「法律徒劳地想恢复秩序而且将人带回到道德的轨道上去,可惜法律太软弱了,无法成功,在一段时期中,它可能使人离开大道一点儿,但始终不能彻底脱离。当人类的利益叫人走向腐化堕落的时候,不愿意堕落的人就单独与一般人的利益作战;而经常同别人的利益作对的人,能希望得到什麽幸福呢?你会反驳我说,是坏人防碍了别人的利益,在世界上好人与坏人分成同等数量的两部分时,我会同意你的意见,因为那时候一部分人的利益防碍了一部分人的利益;可惜在一个完全腐化了的社会里情况并非如此;那时候坏人损害的只是另一些坏人,别的坏人再想出一些坏事来补偿损失,因而所有坏人都得到幸福。」
「这样的震动是普遍的,所发生的无数撞击和互相损害,使得每个人将失去的马上就赚回来,因而经常处於幸福状态。坏人对好人是危险的,因为好人既软弱又怕事,什麽也不敢做,没有了好人,坏人只能损害坏人,因而能使大地开出无数罪恶之花。」
「也许有人会拿好事有好报来反驳我,这是另一种诡辩。所谓好结果只对弱者有用,对於只靠自己的机智和能力去改变命运的不公正的人来说,是没有什麽用的。我的姑娘,既然你不断地采取相反方向,同所有人逆道而行,你的一生怎麽可能不经常失败呢?只要你勇敢地投身进急流中去,你不久也会像我一样发现彼岸的。一个在河流中逆水而行的人,能够像顺水而下的人一样快吗?」
「你经常对我提起天主,谁能证明天主喜欢秩序因而喜欢道德呢?天主不是经常给你一些事例,证明它的不公正和是非颠倒吗?天主给人类送来战争,瘟疫和饥馑,在全球各地布置了一个邪恶的宇宙,难道是用来向你证明他十分锺爱道德的吗?你为什麽一定要那些邪恶的人为天主所憎恶呢,既然天主本人也按照邪恶办事,在他的意志和行为里,一切都是邪恶和腐化,一切都是罪恶和骚乱,那麽为什麽天主要讨厌那些邪恶的人?」
「谁把我们带到邪路上去的呢?难道不是天主吗?我们不是说,我们的任何意志,任何感觉,都是来自天主的吗?难道说,天主要我们热爱邪恶,而邪恶对天主是不存在的,这样的说法合理吗?如果邪恶对天主是有用的,我们为什麽要反对它呢?我们凭什麽权利去摧毁它呢?我们为什麽不听它的号召呢?只要世界上多一点哲学,就能在不久的将来把一切恢复正常,让立法者和执法者看清楚他们所谴责而且严厉处罚的邪恶,有时比他们经常宣传而从来不奖赏的道德,有更多一点的好处。」
「可是夫人,」我对这个教唆作恶的女人说,「我相当软弱,不敢照您的话去做,我的心里会时时刻刻产生後悔,您怎样才能消灭它呢?」
「後悔只是幻想,索菲,」拉,杜布瓦又说,「它是弱者不敢消灭它而产生的愚蠢的怨言。」
「消灭它,能够做到吗?」
「这是再容易不过了,人总是为那些平常不习惯做的事情而後悔。只要把使你後悔的事情多做几遍,你就能消灭後悔了;只要你将情欲的火炬高举,拿利益的强有力法则来抗拒後悔,你很快就能消灭它。後悔并不能证明罪恶。它只表现一个容易屈服的心灵。假定目前有一道荒唐的命令,禁止你走出这间房间,你如果走了出去,就不能不产生後悔,即使你明明知道离开这所房间并不是什麽坏事。」
「因此,认为只有罪恶会产生後悔的说法是错误的。只有相信罪恶不算一回事,或者认为在大自然的整个布局中恶是必要的,才能够很容易地战胜後悔,正如你收到留在房间里的非法命令以後,走出房间,很容易就战胜了後悔一样。我们一开始就应该正确地分析一下,人类所谓的罪恶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所谓罪恶,无非是违反了一个国家的法律或者他们的风俗习惯,而在法国可称为罪恶的,再走几百公里就不算罪恶了,因此从来没有一种行为是全世界都称为罪恶的,归根结底,没有什麽是可以合理被冠上罪恶之名的,一切都以地理环境及人的观念而定。」
「明白了这一点,一心一意想实施德行和逃避罪恶就是荒谬的了,因为这里称为德行的,到别处就变成罪恶,这里称为罪恶的,在另一种天气下面就是德行。现在我问你,经过这样的思考和研究以後,一个人在法国因一时高兴或为自己的利益,做了一件符合中国或者日本道德的,他的本国是谴责他的,他能产生後悔吗?他能停留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区别上吗?假如他有一点哲学思想,这种区别能使他产生後悔吗?如果後悔的作用只是为了防御,只是为了冲破约束而不是为了行为本身,那麽继续保持後悔而不马上将它消灭,岂不是极为可笑吗?」
「只要习惯於将产生後悔的行为视为无所谓的行为,只要经常重复这种行为,越多越好,理性的火炬不久就要摧毁後悔这种愚昧的果实。」
「三十年来,索菲,一长串连绵不断的罪行引导我一步一步走向财富,我已经摸到财富了;再经过两三个回合,我就从我生下来的贫困环境变成每年有五万法郎年金收入的人了。你以为我在辉煌的历程中,後悔的毒刺没有刺过我一下吗?绝对没有,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即使一件倒霉的事在一刹那间把我从顶巅拉到深渊,我也绝不後悔;我只抱怨别人和自己的无能,但我的良心永远安定。」
「好,让我们暂时按照你们的哲学原则来推理吧。既然从孩提时起我的良心便不习惯於战胜所谓偏见,您有什麽权利要求我的良心像您的良心那样坚定呢,既然我们两人的心思完全不同,凭什麽您要求我采用同您一样的办法?您承认世间有一大堆坏事和一大堆好事,因此必须有一班人去做好事,另一班人去做坏事。我所采取的决定,即使按照你们的原则,也属於大自然的一部分;因此,不要强迫我离开管辖我的法则,您自己说过,您在您的生活历程中享受到幸福,我呢,同样地,除了在我的生活历程以外,也不可能在别处找到幸福,不要以为极度警惕的法律会长久让那些践踏法律的人逍遥法外,您不是亲眼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了吗?我不幸同十五个坏蛋住在一起,十四个都可耻地死了,只有我一个人安然无恙。」
「你认为这是一桩灾难吗?首先,对於那个再也没有什麽原则的人,耻辱算得了什麽?一个人超越一切,荣誉只不过是偏见,名声只是幻觉,将来只是梦想,那时不管死在这里,或者死在床上,还不是一样的事?世界上有两种坏蛋∶一种是靠大的财富和名声使他免於这种悲剧的结局,另一种是被逮住後不躲避这种结局。後一种出身贫苦,如果他聪明的话,他的眼里只应该有两样东西∶钱财,或者绞架。如果他成功了,他得到他希望得到的钱财;如果他得到的是绞架,他本来是身无长物的人,有什麽後悔可言?」
「法律对於所有坏人一点作用也没有∶法律管不到那些有权有势的坏人,幸运的坏人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最不幸的坏人除了利以外一无所有,法律对他是没有什麽可怕的。」
「您相信上帝的法律会在一个更美好的世界里,等待着在这个世界里不害怕罪恶的人吗?」
「我相信假如有一位上帝,人世间就少了一点坏事;我相信如果世间有坏事,就是因为这些坏事是这个上帝所需要的,或者是他能力不够无法阻止的。既然如此,我就不害怕一个既软弱,本身又坏的上帝了,我敢大胆地冒犯他而不害怕他的惩罚。」
「您真使我浑身发抖,夫人,」我边说边站起来,「请原谅不能再听您的可憎的诡辩,和您的可恨的咒骂神明的话了。」
「等一等,索菲,如果我不能够对你喻之以理,起码我希望能够对你动之以情。我需要你,你不要拒绝对我的援助。这儿是一百个路易,我当着你的面放在你身边,只要你干事成功了,这笔钱就是你的了。」
我是向来听从自己专做好事的天性的,我马上质问拉.杜布瓦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以便用尽我的全力防止她犯罪。
「事情是这样的,」她对我说,「你注意到三天来一直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个年轻的里昂商人吗?」
「注意到了,不是迪布勒伊吗?」
「说对了。」
「怎麽样?」
「他爱上了你,他偷偷地告诉了我。他有六十万法郎,部分是金子,部分是票据,放在他的床旁边的一个小箱子里。我设法使他相信你同意和他交朋友,不管是真是假,对你有什麽关系?我说服他约你到城外散步,我使他相信在这场散步中他追求你的事可以得到进度。你要使他高兴,把他留在郊外,时间越长越好;在这期间我去偷他的钱,不过我不会逃走,等到他的行李到了都灵,我还在格勒诺布。」
「我们想设法叫他不注意我们,我们装作帮助他寻找的样子;同时我宣布我要动身了,他不会觉得惊奇的,你跟着我一起走,等到我们到达皮埃蒙以後,这一百法郎就归你所有了。」
「我愿意干,夫人,」我对拉.杜布瓦说,其实我已决心告诉可怜的迪布勒伊,人家正在无耻地计算他。
为了更好地欺骗这个坏女人,我又补充了一句∶「夫人,请您考虑一下,如果迪布勒伊真的爱上了我,我就可以或者警告他,或者同他结成一伙,我从他那里得到的报酬就比您答应给我的要多得多了。」
「你说得很对,」拉.杜布瓦对我说,「说真的,我已开始相信你在犯罪方面比我更有天赋了。好吧,」她一边填写支票,「我现在给你一张一千路易的支票,你不会拒绝吧。」
「我当然不拒绝,夫人,」我接过那张支票,「这都走由於我处境困苦,而且我耳朵软,又想使您高兴。」
一切都安排好了。当晚我就开始向迪布勒伊献媚,发现果然他对我有意思。
我的处境再尴尬没有了,我当然不想去完成犯罪,哪怕报酬再多也不干,可是我也十分不愿意去吊死一个十年前帮助过我获得自由的妇女。我想阻止犯罪发生而不必告发她,如果是别人,而不是像拉.杜布瓦这样老练的坏蛋,我早已成功了。
我作出这样决定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个坏女人正在暗中策划,不仅可以粉碎我的正当计划,而且能惩罚我想出这样的计划来。
预定郊游那天,拉.杜布瓦请我们两人在她的房间里共进晚餐,我们接受了邀请。吃完饭,迪布勒伊和我下楼去催促马车。拉.杜布瓦没有跟着我们,因此在上马车前我同迪布勒伊有片刻时间单独在一起。
「先生,」我匆匆忙忙地对他说,「请注意听我说,不要张扬,尤其重要的是照我告诉您的话去做。您在这旅馆里有可靠的朋友吗?」
「有,我有一个年轻的合夥人,跟我一样可靠。」
「那麽,先生,请您赶快嘱咐他,在我们散步期间,他一分钟也不能离开您的卧房。」
「可是我口袋里有卧房的钥匙,何必过份小心呢?」
「这比您想像的更重要,先生,请您照我的话去做,否则我就不同您出去了。我们刚从她家里出来的女人是个坏蛋,她安排我们郊游为的是在这期间她可以更方便地偷您的东西。快点,先生,她在观察我们,她是个危险人物;最好不要泄露出我警告过您。赶快把钥匙交给您的朋友,叫他带几个人到您房间里去,一直在里面不要动,到我们回来後为止。其馀的事等我们上了马车後我再告诉您。」
迪布勒伊听了我的话以後,紧握我的手表示感谢,然後飞也似的奔过去照我的吩咐发布命令。他回来了,我们动身,在路上我告诉他全部事情经过。他对我表示十分感谢,然後请求我将我的真实情况告诉他。他听後认为我过去的一切经历,都不能阻止他向我求婚,并同他分享他的财产。
「我们两人身世相似,」迪布勒伊对我说,「我像您一样父亲也是商人,我的生意越做越好,您的却不幸失败了。我很高兴能补偿命运对您的不公。请考虑考虑吧,索菲,我能自主,不依靠任何人,我去日内瓦是作一笔数额巨大的投资,您的忠告救了我;您要跟着我到日内瓦去,到了那边您将变成我的夫人,您到里昂就以夫人的身分出现。」
这样的奇遇使我大为动心,我不能拒绝,可是我也不能马上接受,我得先让迪布勒伊得知一些可能使他後悔的事。他对我的细心体贴极为感激,只把我更加紧紧拥抱┅┅我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幸福向我微笑,只为的是叫我更尖锐地感到抓不住幸福的痛苦!上帝早已决定,只要我想做一件善事,必然给我送来一次灾难。
我们谈着谈着,不觉离城已八公里,我们正想下马车,沿着伊塞尔河畔的小径散步,突然间迪布勒伊对我说他很难过┅┅他下了马车,猛烈地呕吐起来,我扶他再上马车,我们飞快地赶回格勒诺布。迪布勒伊痛得厉害,不得不抬他回卧室。
他的朋友见了他的情境都很惊异,他们遵照他的命令没有离开过他的卧房一步。我也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医生来了;公正的天主啊,这个可怜的青年的病情诊断出来了,是中了毒┅┅我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飞到拉,杜布瓦的房间┅┅这坏蛋┅┅她已经走了┅┅我回到自己房间,我的衣橱已经被打破,我所有的那一点点钱和衣服都被拿走,而人家告诉我,拉.杜布瓦已经坐着邮车向都灵走了三个钟头了。
毫无疑问她就是一切罪行的主犯,她先到迪布勒伊的房间里去,看见房间里有人看守,很生气,就向我报复,晚饭时她已经对迪布勒伊下了毒,使得我们回来时,如果她已经偷窃成功,可怜的迪布勒伊只顾保护自己性命,无暇追捕她,她就可以安全地脱离;何况他被毒死时可以说是同我在一起,我的嫌疑也比她大。
我再飞奔到迪布勒伊的房间,他们不许我走近他(注18),他是在朋友的包围下断气的。临死前他为我辩护,向他们保证我是清白的,禁止他们追诉我。他刚闭眼睛,他的合夥人就连忙来告诉我这些消息,并且请我安心┅┅
唉,我怎麽能安心呢?我怎麽能不为我唯一的知己痛哭呢,他是自从我落难以来,唯一肯慷慨地救我出苦海的人┅┅我怎麽能不惋惜自己财物的被窃呢,这麽一来,我又落到贫困的深渊里无法自拔。
我把一切都告诉迪布勒伊的合夥人,拉.杜布瓦怎样阴谋盗窃他朋友的财物,我後来得到怎样的遭遇,等等。他很同情我,为他的合夥人之死感到惋惜,责备我不应过分犹豫,在得知拉,杜布瓦的阴谋时没有马上示警。我们认为这个可怕的女人只需要四小时就可到达安全地带,在我们想起追捕她以前,她早已到了,而且我们要花很大一笔费用,加上旅馆主人牵涉进我的控告中,一定会奋力自卫,也许可能将我打败,因为我在格勒诺布只不过是一件刑事案件的侥幸逃脱的人,现在只靠慈善机关的救济才活着┅┅
这些理由不仅说服了我,而且把我惊吓得好厉害,使我下决心立即离开,甚至不通知S┅┅先生,我的恩人。迪布勒伊的朋友赞成我的主意,他坦白地告诉我,如果公开调查他朋友的死因,他不得不作的证词一定会牵涉到我,因为我与拉.杜布瓦来往密切,又是最後一次同迪布勒伊散步的人,因而他根据这一切,认为我必须马上离开格勒诺布,不告诉任何人,在他那方面,他肯定不会采取任何不利於我的行动。
我单独一人回顾了整个事件以後,我觉得这个青年的忠告非常好,他坚信我无罪,但认为从表面上看,我很像有罪的样子,唯一对我有利的证据,就是我给迪布勒伊的忠告,然而这忠告以他的死来作解释,就变成不像我想像中那麽坚强有力了。我立刻作出了决定,我把决定告诉迪布勒伊的合夥人。
「我很希望,」他对我说,「我的朋友作出过有利於您的决定,我一定很乐意执行这样的决定。我甚至於希望他对我说,在你们外出散步期间,是您忠告他派人守住卧房的,可是他对这些都没有说过,他只一连对我们说了几次∶您是无罪的,对您不要提起任何诉讼。」
「我不得不限於执行他的遗命。您告诉我您为他而遭受盗窃,我本该帮您的忙,小姐,可是我刚开始经商,我年轻,财产有限,迪布勒伊的遗产中没有一分钱是属於我的,我马上就要将全部遗产还给他的家庭。因此,索菲,请接受我只能帮您的一个小忙,这儿是五个路易,还有,」他边说边叫一个妇人进入他的房间,我在旅馆里看见过这妇人,「这是我家乡索恩河畔夏龙的一位老板娘,她正要回乡,准备在里昂停留廿四小时办完事就回去。」
他把我介绍给这个女人∶「贝特朗太太,我给您介绍这位年轻姑娘,她很愿意在外省获得一分工作。我请您尽力帮助她,在我们家乡找一分同她的家庭出身和教育程度相配的工作,我就感同身受地感激您。再见,索菲┅┅贝特朗太太今晚就动身,您跟着她,希望幸运伴随您到新的城市,我自己也许不久就能在那里再见到您,您对迪布勒伊的友好庇,我会终身感谢您。」
他真是一个善良正直的青年,完全不欠我什麽,却如此待我,使我不由得落下了眼泪。我接受了他的钱,发誓说,我要工作到将来有一天能还钱给他。我离开他的时候这样想∶「唉,虽说我做另一件好事时又陷入不幸中,但是至少我生平第一次在邪恶的深渊中得到了安慰。」我再也没有见到这位年轻的恩人,我像他决定的那样,在迪布勒伊惨死的第二天晚上,同贝特朗动身了。
贝特朗有一辆有篷的小车,由一匹马拉着,我们两人轮流在车蓬里面驾驶;车里放着她的衣物和相当数量的现金,还有一个十八个月的女婴,由她喂着奶。我的最大不幸就是过没多久我就爱上了这个小娃娃,对她比她的母亲还亲。
贝特朗太太是一个爱说粗话的女人,没有受过教育,脑筋又笨,疑心又重,多嘴多舌,知识狭隘,像个三姑六婆那麽讨厌,同一般老百姓妇女差不多。每天晚上我们把全部行李搬进旅馆,我们同住一间房间。我们平安地到达了里昂,贝特朗要在这里住两天办她的事,在这期间,我意外地遇见了一个人。
那天我邀请了旅馆里的一位姑娘,同我一起在罗讷河码头散步,突然间我看见安托南神父向着我们走来。他就是我在森林圣母修道院里认识的破坏我处女贞操的刽子手,现在是本城奥斯定会的主持。安托南傲慢地走到我身边,当着我的女伴的面问我,是否愿意到他的新居里去重续旧欢。
他还指着我的女伴说∶「这位胖妈妈也受欢迎,我们修院里有不少随和的人,可以受得住两个俏丽的姑娘。」
听了这番话,我羞得满脸通红。有一阵子我想使他相信他认错了人,可是我没有成功;接着我作出许多手势想使他在我女伴面前稳重一点,可是对这个蛮横无礼的人一点也不起作用,反而引起他更加频繁的要求。最後,由於我们一再拒绝跟着他走,他只得反覆追问我们的地址。为了摆脱他,我忽然间想起了给他一个假地址,他把地址写在记事本里,然後离开我们,临走时还说他不久就会再见到我们。
我们回去了,在路上我将认识神父的不幸经过告诉了我的女伴,可是我说的她并不满足,她是那种天性多嘴多舌的姑娘,我发觉她早已知道我认识那个坏蛋神父,这是我从贝特朗的谈话中出来的。
结果神父没有来,我们动身了,天色很晚时我们才离开里昂,第一天我们到达维勒弗朗什。夫人,就是在这里大祸降临到我头上,使我今天以罪犯的身份出现在您眼前。我一生中在任何悲惨的境地里都是无罪的,您看到我多次受到命运不公的打击,而且命运将我扔进不幸的深渊,并没有别的缘故,全是因我胸中有无法熄灭的行善意念。
我们是二月间傍晚六时左右到达维勒弗朗什的,我们匆匆忙忙地吃完晚饭就早早睡觉,准备明天更艰苦的行程。我们睡了不到两个钟头,一阵可怕的浓烟窜进了我们的房间,使我们两人都惊醒了。我们毫不怀疑火就是在邻近处所烧起来的┅┅
天啊,火势发展得非常可怕,我们半裸着身子打开了房门,只听见周围墙壁倒塌声,屋架的可怕爆裂声,还有那些跌落火坑的遇难者骇人的呼救声。一片火焰向我们扑过来,我们几乎没有时间冲到外面去,我们终於冲了出去,同其他受难者混在一起,他们跟我们一样也半裸着身体,有些人已经被火烧着了,正在逃出去找寻救助。
这时候我想起了贝特朗的小女儿,做母亲的只顾自己逃命,却忘记保护她的女婴,我来不及通知她,马上穿过火焰飞也似地奔进我们的卧房,火焰使我睁不开眼睛,烧伤了我身上多处地方,我抓住那个小东西,回过要来准备把她交给她妈妈。
我靠在一根烧焦了一半的梁上,一只脚踏了空,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手伸向前面,这种本能的冲动迫使我松开手,让手中抱着的宝贝脱手而出,於是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在她母亲的眼皮底下跌落到火焰中。那个不公正的女人不想一想我这样做的目的是要救她的女儿,我的失足使我自己也跌倒了,她的悲痛使她失去理智,竟然认为我应对她女儿的死负责,猛然扑向我,对我拳脚交加,我在身体受伤的情况下无法自卫。
这时候火势被扑灭了,多方的救助使旅馆保全住一半。贝特朗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她的房间,她的房间是受损害最少的一间,她又开始埋怨了,她对我说,如果让她的女儿留在房间里,就不会遇到危险。可是等到她找寻行李的时候,发觉行李全部被人偷走,她的样子就大变了!她在绝望和愤怒的控制下,高声地骂我是火灾的原因,说我纵了火以便偷起来更方便些;她说她要去告发我,而且立即付诸行动,她要求谒见当地法官并且和他谈话(注19)。
我徒劳地申诉自己清白,她不听我的。法官离这里不远,他刚才在指挥救火,这个凶恶的妇人一请求,他就来了┅┅她正式对我起诉,她脑子里想到什麽就说什麽,为加强控告的力量和合法性,她把我描写成妓女,一个在格勒诺布侥幸逃脱刑罚的犯人,是一个青年°°毫无疑问一定是她的情夫°°强迫她把她带来的,她还提到里昂那个神父,总之,凡是属於最恶毒的诽谤,她一点都不漏,绝望和报复的念头,使她的语言更加刻毒。
法官听了控告,检查了整个旅馆。火是从一间堆满乾草的仓库里起的,有好几个人证明当晚曾经看见我进去过,这是事实。我因为寻找厕所,听了几个侍女的错误指点,走进这间仓库,逗留了相当时间才出来,完全有理由被怀疑。因此诉讼程序就开始了,一切都依法进行,听取了证人的证词,我为自己辩护的话则一句也不听。结果证实我就是纵火犯,我是因为过份恶毒所以才烧死女婴;还证实我有同谋犯,我在一边救孩子的时候,同谋犯就在另一边偷窃。这样再也不进一步澄清事实,第二天黎明时分就将我送往里昂监狱,罪名是纵火,谋杀儿童和偷盗。
长期以来我已经习惯於被诽谤,不公正的待遇和苦难,从孩提时起我已经熟知一动善念必有恶报,这一次我的悲哀是迟钝的,而不是尖锐的,我只痛哭,而不呻吟。可是一个受苦的人总是想尽办法脱离苦难的深渊,这是很自然的事,於是我就想起了安托南神父。不管得到帮助的希望多麽少,我还是想见见他。
我提出了请求。神父不知道要见他的人是谁,他来了;他装出不认识我的样子,我於是对看守说,我是在年轻时代接受他作我的指导神父的,因此他也许记不得我了,现在我以同样的名义请求和他作一次秘密会见,监狱和他都很快就同意了。
我单独和神父在一起以後,我跪了下来,请求他把我从这苦难的处境中救出去,我向他证明我是清白的,并且告诉他,就是因为他在两天以前对我说过那些无礼的话,才得罪了带我来这儿的人,现在告我的就是她。神父很仔细地听我说,我还没有说完,那个坏蛋就叫我献身给他,这个可耻的建议使我惊骇得向後退缩。
神父对我说∶「索菲,不要像平时那样人家一触犯你的该死的偏见就发火;你现在看清楚了,你的原则会带你到哪儿去,你可以有时间来说服自己,你的原则永远只会把你从深渊带到深渊,如果你想继续活下去,我劝你放弃这些原则吧。我看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获得成功,那就是投靠一位是省长近亲的神父,我可以通知他,说你是他的侄女,他可以用这个名义来保你,我坚信只要他答应将你永远送进修道院,他就可以阻止诉讼继续进行。只要你走出监狱,他就将你交给我,我负责将你永远藏匿。可是你就归我所有,不瞒你说,你要成为我取乐的奴隶,你要毫不犹豫地满足我的一切肉欲需要。索菲,你必须在答应我的条件或者死亡两者之间进行选择,而且必须立刻答覆。」
「呸,神父,」我惊骇地回答,「你是一个恶魔,居然利用我目前的处境,把我放在死亡和耻辱之间,你滚出去,我要清清白白地死,起码我死也不後悔。」
我的反抗燃烧起这个坏蛋的欲火,他居然胆敢向我显示他已经兴奋到什麽程度;这个无耻的人,在我被镣铐束缚住和行刑刀悬吊在我头上之际,他居然想到行淫取乐。我逃走,他追我,将我掀倒在草席床上,满足了他的兽欲。
「你听我说,」他一面整理衣衫一面对我说,「你不愿意我帮助你,好吧,我就放弃了你,我既不帮你也不害你,不过假如你说一句不利於我的话,我马上将重罪加到你头上,而且剥夺掉你的一切辩护的权利。你在开口以前仔细地想一想,我待会儿要对看守说的话,请你领会它的精神,否则我马上就置你於死地。」
他敲了敲门,看守走了进来。
「先生,」这个坏蛋对他说,「这位姑娘弄错了,她要找的是另一位神父,波尔多的安托南神父,不是我,我以前不认识她,现在也不认识她,她请我听她告解,我已经听了,您是熟悉我们的规则的,我没有什麽话要说了。我向你们两位告辞,再有需要我的时候,我随时应命。」
安托南说完这些话以後就走了出去,留下我对他的奸诈和无耻惊讶得目瞪口呆。
下级法院的诉讼进程总是慢吞吞的,办事的是一群白痴、作风严格的傻瓜,或者是残暴的狂热分子,他们找八个或十个商店职员组成;可敬的法庭,一致判决我死刑,而且马上送到巴黎去批准。这时候最痛苦的和最悲伤的想法撕破了我的心。
「我的命为什麽这麽多灾多难啊!我每动一分善念,总有一些灾难接踵而来,明察秋毫的上帝,怎麽可能一边处罚我的善行,一边将恶人捧上天,让他们拿罪恶来压倒我?」
「在孩提时代,一个放高利贷者教唆我偷窃,我拒绝了,他发了财,而我几乎被绞死。在森林里几个流氓想强奸我,因为我不愿意跟随他们,结果他们发达了,而我却落到一个放荡的侯爵手中,他鞭打了我一百下,因为我不愿意毒死他的母亲。接着我到一个外科医生家里,我阻止他犯一桩可恶的罪,他给我的报答是,切去找的脚指,给我打上烙印,把我赶出家门;他发了财而我不得不乞食。我想接近天主,祈求天主将我净化,谁知庄严的圣堂竟变成我受污辱的场所;强奸和虐待的恶魔现在竟获得高升,而我却再度陷入苦难的深渊。我帮助一个穷人,他抢了我的钱。我援救一个昏过去的男子,那个坏蛋命令我像牲口似的转动水车车轮,我力竭的时候他鞭打我,一切好运都落到他的头上,而我却因为被迫帮他干活而几乎丧失了生命。一个无耻的女人想引诱我去犯罪,我为了援救被害人的财产而又一次丧失掉自己的财产;被害人想同我结婚来报答我,他没有能够做到就死在我的怀里。在一场火灾中我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别人的孩子,结果我第三次落入特弥斯(注20)的剑下。我请求一个凌辱过我的人救我,我以为我重重灾难可以感动他,谁知这个野蛮的家伙再一次用凌辱来帮助我┅┅啊,天主啊!您允许我怀疑您的公道吗?如果我像那些坏蛋那样,一直做着坏事,您会给我吏大的灾难吗?」
「夫人,以上就是我不由自主地大胆说出的咒骂神灵的话┅┅如果您肯用同情和怜悯的眼光看一看我的话,您就知道我是被命运逼苦了才说这些话的。┅┅很对不起,夫人,我使您耐心地听了好半天,我打扰了您的休息,我自己也再一次揭露了疮疤,这就是叙述这些悲惨经历的收获,天亮了,看守马上就点我的名,请让我奔向死亡吧,我再也不害怕了,死亡能缩短我的苦难,能够将苦难结束。只有幸运的人才害怕死亡,因为他们过的日子天天都是晴天;可是苦难中的小女子,碰到的是蛇,脚踏的是荆棘,认识的只是可憎的人,逆境夺走了她的父母、财产、朋友、帮助、保护,在这世界上只剩下眼泪当水喝,苦难当食物┅┅这样一个小女子,眼看着死亡前来而丝毫不战栗,反而把它当作安全港似的渴望它到来,在这安全港里她就可以重获安宁,可以在公正的天主脚下,等待在人间被污辱和践踏的清白,终有一天在天上得到补偿。」
第十八节
老实的德.科尔维尔先生听了这番叙述以後万分激动,至於德.洛桑热夫人,我们说过,她年轻时代的重大错误并没有泯灭她的同情心,她几乎昏过去了。
「小姐,」她对索菲说,「很难听见您的叙述以後不对您表达最大的关心┅┅可是,能不能向您承认呢?一种难以解释的感情,比我刚才向您说的感情更强烈,不可抗拒地把我拉向您,把您所受的苦难看成是我自己的苦难。您隐瞒了您的姓名,索菲,您没有告诉我您的真正身分,我恳请您将这一切告诉我。不要以为我这样做纯粹出自好奇,如果我怀疑的是真的┅┅啊,茱斯蒂娜,如果您是我的妹妹┅┅」
「茱斯蒂娜┅┅夫人,多好的名字!」
「她今年也有您这个岁数了。」
「啊,朱利埃特,难道是你吗,」可怜的女犯扑过去投到德.洛桑热夫人的怀里┅┅「是你吗,姐姐,伟大的上帝┅┅我说过怎样咒骂神明的话啊,我怀疑过上帝┅┅啊!我死也无憾了,既然我又能再一次拥抱你。」
两姐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只用呜咽声来交谈,只听见两个人哭声┅┅德。科尔维尔先生也禁不住流下了同情的泪,他觉得自己不对这件事负责不行,马上走了出去,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他写信给掌玺大臣,用充满血泪的字句将不幸的茱斯蒂娜的命运描写一番,他亲自保证她无罪,请求清查案情,并说犯人现在关在他的城堡中,只要掌玺大臣下一道命令,便可将她送来。信写完後,他叫来两个骑士,告知他们他的身份,命令他们立刻将信交给掌玺大臣,回来的时候如果有这位最高司法法官的命令,可到他家来提取女犯。两个骑士知道德.科尔维尔的身份,不怕牵累,听从了命令,坐上马车去了┅┅
「来吧,漂亮的姑娘,」德.科尔维尔先生对还在拥抱姐姐的茱斯蒂娜说,「来吧,在十五分钟内您的一切都会变了,不能说在人世间德行找不到报酬,也不能说您遇见的都是铁石心肠的人┅┅跟我来吧,您是我的犯人,是我担保您的。」
於是德.科尔维尔先生简短地告诉她们他刚才做过的事┅┅
「您真是个又亲爱又可敬的人,」德.洛桑热夫人连忙跪倒在她的情夫脚下说。「这是您生平做过的最崇高的一件事。只有您真正理解人心和法律的精神,您才能使无罪的人恢复清白,同不幸的人伸出援助之手┅┅是的,她是您的犯人,先生┅┅去吧,茱斯蒂娜,去吧,飞去吻这位公平的保护人吧,他不像其他的人一样会抛弃你┅┅啊,先生,我们的爱情对我是宝贵的,现在更加宝贵了,因为增加一层敬爱使它更美丽了。」
两个女人争先恐後地抱着德.科尔维尔先生的膝盖接吻,泪水也洒湿了膝盖。
大家动身了。不久就到达城堡。德.科尔维尔先生和德.洛桑热夫人高高兴兴地尽力使茱斯蒂娜从极端困苦到十分舒服和十分富裕,他们给她吃山珍海味,他们让她睡最好的床,他们希望她在他们家里发号施令,总之,凡是两颗善良的心能够做到的殷勤体贴,全都做到了┅┅他们叫人为她准备了药品,替她洗澡,给她打扮,把她弄得美上加美;她变成了一对情侣的宠儿,两人争着使她尽早忘记她的不幸。
一个高明的艺术家运用技术,将她身上两块耻辱的烙印磨掉了。一切都如德.洛桑热夫人和她的情夫的愿,不幸的痕迹已经开始在茱斯蒂娜美丽的额头上消失了┅┅优雅又逐渐在她身上占了主导地位,她的雪白脸颊完全退掉了苍白色,变成了春天的玫瑰红色,很久以来已经见不到的笑容,现在又在她的嘴唇上欢快地出现了。
第十九节
从巴黎来了好消息,德.科尔维尔先生使整个法国动起来了,他鼓励起S先生的热情,S先生同他一起诉说茱斯蒂娜的灾难,使茱斯蒂娜得到应得的安宁┅┅最後国王的御旨到了,它撤销了自儿童时期起对茱斯蒂娜提出的不公平起诉,赐给她模范市民的称号,使所有阴谋陷害这位不幸姑娘的王家法院全都哑口无言,还在多菲内省伪币制造工场所汲收的资产里提取一万二十法郎的年金给茱斯蒂娜。
她听到这些好消息时差点儿快活得昏死过去;她在恩人们的怀里一连几天流下了甜蜜的眼泪,突然间她的脾气变了,谁也猜不出是什麽原因。她变得忧郁、不安、胡思乱想,有时她在朋友中间流下了眼泪,她自己却不能解释流泪的原因。
「我生来命苦,不配享受这许多幸福,」有时她对德.洛桑热夫人说,「啊!亲爱的姐姐,这种生活是不会长久的。」
尽管他们对她说,她的一切官司都已结束,她不应有任何顾虑,但是没有什麽用。他们谈话时都注意不要提到过去同她有牵连的人物,这也只能使她平静一时,简直可以说,这个可怜的姑娘,生来多灾多难,已经感受到不幸的剑,早已悬吊在她的头上,不久她将受到最後的打击。
德.洛桑热夫人仍然住在乡间;当时是夏末,原来大家准备外出散步,但是一场可怕的暴风雨正在天边形成,散步是去不成了。炎热的天气迫使客厅的窗户不得不全部打开。闪电雷鸣,冰雹落下,狂风乱吹,云层被天火搞得凌乱纷飞。
德.洛桑热夫人害怕了┅┅德.洛桑热夫人最怕就是打雷,她叫她的妹妹赶快将所有门窗都关起来;德.科尔维尔先生正好在这时候回来;茱斯蒂娜急着要使姐姐安心,飞到一扇窗户前想关窗,可是风吹得她後退,她正在同风搏斗的时候,一声霹雳将她打倒在客厅中间,躺在地板上,完全失去了知觉。
德.洛桑热夫人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她昏过去了。德.科尔维尔先生大声呼救,大家分头救助,德.洛桑热夫人醒过来了,可是可怜的茱斯蒂娜受到的打击看来是没有机会救活了。闪电从右乳进去,烧焦了她的胸脯,再从嘴巴出来,把她的脸容毁损得叫人不敢观看。德.科尔维尔先生想叫人马上将她抬去救治。德.洛桑热夫人站起来,非常冷静地反对这样做。
「不,」她对情夫说,「不,留她下来让我瞧瞧她,我需要看着她来坚定我刚才采取了的决定。听我说,先生,请您不要反对我的决定,世界上也没有什麽能打消我的决定。」
「我可怜的妹妹始终坚持要做一个有道德的人,结果经受了难以尽述的苦难,这些苦难太特殊了,先生,使我不得不睁开眼睛看看我自己。不要以为我看不见在她的灾难中照耀着坏人们的那些虚假的幸福光芒。命运的忽好忽坏是上帝给我们的谜,我们猜不透,但是我们不应受这些谜的迷惑。坏人的繁荣昌盛只是上天给我们的考验,它正如闪电一样,闪电的光芒是骗人的,它在一刹那间宇宙照得晶晶亮,为的是接着就把被它照亮的可怜人投进死亡的深渊┅┅」
「我们眼前就有一个好例子;这个苦命姑娘接二连三的灾难,不间断的不幸,就是上天给我的警告;叫我忏悔我的错误,让上天听见我悔过的声音,最後重新投入上天的怀抱。我还怕上天给我的惩罚吗?我这个人┅┅说起我的罪恶就能使您发抖┅┅我的放荡生活,反宗教┅┅我的一生的每一分钟都违反宗教的教义┅┅我还等什麽呢?不是已经很明确了吗,那个一生从未犯过错误的姑娘,得到了这样的待遇。」
「我们分手吧,先生,现在是时候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约束,忘记我吧,欢迎我走上一条永生的小径,让我在上帝的脚下弃绝曾经玷污我的一切可耻罪行吧。这下严重的打击对我今生的转变是必要的,我只希望在另一个世界里能得到幸福,永别了,先生,您再也见不到我了。我对您友情的最後一次要求,就是希望您不要打探我的去向,我在另一个更好的世界里,等着您,您的德行一定会引导您到那里去的,我只希望我为了赎罪而修炼的苦行,可以使我度过不幸的晚年,而且有一天会在更好的世界里见到您。」
德.洛桑热夫人马上就离开了屋子,她叫人驾了一辆马车,带了一些钱,将其馀的财产全部留给德.科尔维尔先生,飞也似地到巴黎去了。她在巴黎进了加尔默罗苦修会,不到几年就成了一个模范人物,既因为她十分虔诚,又因为她明智而生活作风正派。
德.科尔维尔先生应该得到国家的最高级官位,他得到了,他光荣地利用他的高位为人民谋幸福,为君主添荣耀,帮助朋友们致富。
读者,你们读这篇故事时,希望你们也像这位上流妇女一样吸取教训,希望你们同她一样,确信真正的幸福只存於道德中,如果上帝让有德行的人在人世间受迫害的话,那是因为上帝在天上为他准备好十分美好的奖赏。
十五天後写完
一七八七年七月八日
注释
注1∶《憨弟德》是伏尔泰的一部中篇哲理小说。写的古代巴比伦的一个青年查弟格一心向善,然而每做一件好事,随之而来就是一场灾鸡。最後经天使热斯拉德指点∶这世界不能没有邪恶,查弟格才得到很好的结局,成为国王。
注2∶爱神之岛是希腊神话中爱神阿芙黛蒂的岛。阿芙黛蒂从波浪的泡沫中诞生,被浪送到希腊的西泰尔岛,此後该岛被称为爱神之岛,在岛上男欢女爱,人人享受欢乐。
注3∶埃居,法国古货币单位,每个值三法郎至五法郎。
注4∶路易,过去法国金币,每个的值二十法郎。
注5∶这是有德者第一次受到惩罚°°作者注。
注6∶这是有德者第二次受到惩罚°°作者注。
注7∶有德者第三次受到惩罚,因为她拒绝追随一班强盗,人家想在邦迤森林里强奸她°°作者注。
注8∶在《茱斯蒂娜》续集中,德.布鲁萨克夫人由母亲变成了姑母。这是不是作者的审慎之举?法国大革命的新风尚是歌颂母爱。虐待和谋杀生母是新的观念所难接受的°°原编者按。
注9∶在本书的第二版中,布鲁萨克不鞭打茱斯蒂娜,而是叫他的狼狗咬她°°原编者注。
注10∶有德者第四次受到惩罚,原因是她拒绝毒害德.布鲁萨克夫人。°° 作者注。
注11∶在本书第二版中,罗丹养着十四个童男和十四个童女,他鞭打和鸡奸他们。他还有两个老婆和一个女儿,乱伦和性虐待都发生了。罗丹的女儿还做了活体解剖的对象。其时茱斯蒂娜廿二岁。°°原编者注。
注12∶这是她的第六件德行受到了惩罚∶她的宗教信仰虔诚,她本想领受圣体,却被强奸了°°原作者注。
注13∶吕克雷丝,罗马贵妇,貌极美,被人强奸後自杀而死,据说因此引起革命,使罗马变成共和国。
注14∶另一个版本所写的结局完全不同∶茱斯蒂娜逃了出来,在逃跑中她发
现了一条地道,那些被辞退姑娘就在这里被虐待至死,她最後走到一处墓地,见到尸首只埋在地表薄层里。°°原编者按。
注15∶她被惩罚的第七件德行∶慈悲济贫°°作者注。
注16∶第八件被处罚的德行∶她把伪币制造者的头头从濒死中救出来°°作者注。
注17∶皮斯托尔,法国古币,每个相当於十个利维尔。
注18∶她第九次行善被罚∶她在格勒诺布由於不肯偷窃,结果被人偷了。° °作者注。
注19∶她的第十件善行受到了惩罚∶她从火灾中救了一个孩子,因此而引起一场诉讼°°作者注。
注20∶特弥斯,希腊神话中掌管法律和正义的女神,一手执天平,一手执剑,双眼被布带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