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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生存

作者:艾克·约翰 译者:赵建新

  本书以犀利的笔触,无情地披露了美国上流社会的阴暗面。作品中的主人公因承受不了妻子的背叛和同僚之间的种种倾轧,于是决定远离喧嚣的城市去尝试一种新的生存方式,在走之前,他准备对这座城市实施一个灾难性的计划,故事由此展开……

本书结构严谨、情节紧张、语言流畅,已被译为多种文字,畅销世界各地,并获得诺贝尔提名奖。

1

  他们在蓬塔波朗找到了他。那是巴西一个幽静的小镇,与巴拉圭交界,至今还被认为是边远地区。

  他们发现此人住在一幢绿树掩映的砖屋内,该砖屋位于鲁阿蒂拉顿茨街。那是一条宽阔的大道,中间有排树,经常可以见到赤足的男孩们在滚烫的人行道上踢足球。

  根据他们8天的秘密监视所能掌握的情况,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偶尔有一女佣进出。

  他们发现他生活舒适,但谈不上奢侈。屋子陈设普通,就像当地商人的住房一样。他有辆极其常见的圣保罗大众汽车公司1983年制造的甲壳虫牌轿车。车是红色的,很干净,擦得锃亮。他的第一张照片就是在他在离车道不远的大门边给车上蜡时拍下来的。

  他看上去瘦了很多,与过去判若两人。那时他拖着一个230磅的沉重身躯。他的头发、皮肤显得比以前黑,下巴变方了,鼻子增加了一点尖度,面容有了细微改变。他们曾向里约热内卢的一个外科医生支付了一大笔钱,他于两年半前给他做了那些整容手术。

  经过长达4年的乏味而不倦的搜寻之后,他们发现了他的踪迹。这4年来,他们不知钻了多少死胡同,不知寻访了多少线索,不知否定了多少猜测,不知倾注了多少钱财,然而一直毫无所获。

  但终于他们发现了他。接下来他们耐心等待。起初他们打算立即将他劫持、麻醉后秘密送往巴拉圭某个安全场所;或者不等他本人察觉或邻居怀疑便将他抓获。发现他的踪迹所导致的兴奋令他们产生了速战速决的冲动。但两天后,他们住了下来,耐心等待。在鲁阿蒂拉顿茨街,他们分几组活动,穿着当地人的衣服,饮茶、纳凉、吃冰淇淋、同孩子们聊天,与此同时严密监视他的住屋。他驱车到闹市区购物时,他们尾随其后,从街道对面摄下了他走出药店的身影。在水果店,他们巧妙地凑上前,听他和营业员交谈。他说着流利的葡萄牙语,稍微带有一点美国腔或德国腔。他在闹市区行动迅速,购完物即驱车回家,然后锁上大门。这次短暂的购物之行使他们获得了十余张很有价值的照片。

  以前他有慢跑的爱好,尽管在失踪前的数月,由于削减了运动量,他的身体发胖了。如今他有着一副近乎精瘦的身材,因此当他们发现他已恢复了这个爱好时并不觉得奇怪。他走出屋子,锁上院门,沿鲁阿蒂拉顿茨街人行道慢跑。头一英里他跑了9分钟。路面越来越直,房屋越来越稀,水泥人行道渐渐成了郊外的沙石路。到第二英里跑了一半时,他的速度达到了每英里8分钟,而他——达尼洛,也已出了一身大汗,因为现在是10月,又值正午,温度接近80华氏度。他一边跑一边加速,跑过一个挤满年轻母亲的小型诊所,又跑过一座浸礼会小教堂。在郊外渐渐不平的泥路上,他奋力向前,速度增至每英里7分钟。

  他居然有如此一项经常性的锻炼,这使他们欣喜万分。达尼洛将轻而易举地落入他们手中。

  在发现达尼洛踪迹的第二天,一个名叫奥斯马尔的巴西人租下了蓬塔波朗镇郊外的一幢肮脏的农舍。不多时,这支搜寻队的其余成员一窝蜂地住了进来。该搜寻队由人数相等的巴西人和美国人组成。奥斯马尔负责用葡萄牙语传送命令,盖伊用英语进行指挥。由于奥斯马尔能操葡萄牙语和英语两种语言,他也就成了搜寻队当然的译员。

  盖伊来自华盛顿,是前一届政府的官员。他被雇来搜寻丹尼小子。这是他们给被搜寻者取的绰号。在某些方面,盖伊被认为是天才;在其他方面,他也极有才干。他的过去无人知晓。这是他第五次签订期限一年的搜寻丹尼小子的合同,事成之后他会得到丰厚的奖金。尽管他对此只字不提,但在毫无成效的压力下他也慢慢露了一丝口风。

  费时四年,耗资350万美元,结果一无所获。

  然而此时他们发现了丹尼小子的踪迹。

  关于丹尼小子的罪行,奥斯马尔和他的巴西籍队员没有得到半点信息。但即便是傻瓜,也能推断出此人失踪时一定带走了一大笔钱。奥斯马尔很快就学会,无论对丹尼小子怎样好奇,都别发问。盖伊和那些美国籍队员从来不谈论这事。

  丹尼小子的相片已经放大到8×10英寸,并被钉在那幢肮脏的农舍的厨房墙壁上。在一番仔细的审视之后,那些冷酷的队员一面抽着烈性香烟,一面摇头。人群中响起了嗡嗡的低声交谈声。同旧照片相比,新照片里的这个人体形要小些,下巴和鼻子都不大像,头发较短,皮肤较黑。难道他真是丹尼小子?

  以前他们也碰到过类似情况。那是19个月之前,在东北部海岸的雷西腓,他们聚集在一套租来的公寓内,审视墙上的一排照片。最后他们决定劫持那个美国人,核查其指纹。但核查的结果,证明他们弄错了。于是他们又给那个美国人注射了麻醉药,将他扔在路边沟里。

  他们担心目前这样频繁跟踪达尼洛·席尔瓦会引起麻烦。万一他真是他们要找的人,那他肯定有许多钱。而对于地方当局,钱总是能创造奇迹。过去的几十年里,一些躲入蓬塔波朗镇的纳粹分子和其他德国人就是用钱使自己获得了保护。

  奥斯马尔主张动手将他擒获。盖伊却说要等待。第4天他突然销声匿迹,这给那幢肮脏的农舍带来了36小时的混乱。

  他是开着那辆红色甲壳虫牌汽车离开家里的。据监视者报告,他走得很匆忙,几乎是以最快速度驱车到机场,然后跳上一架即将起飞的小型飞机就不见了。他的汽车还留在停车场,每时每刻都有人监视。那架飞机的目的地是圣保罗,中途要停四个站。

  随即有人提出要对他的住宅来个全面搜查。不可能没有文字凭据。那笔钱非存银行不可。盖伊做梦都想找到银行存折、电汇过户单、明细账表等各种放在某个公文包里的文件,从而顺藤摸瓜,查出那笔钱的下落。

  但是他更清楚,丹尼小子若是因发现了他们而出逃,决不会留下任何有用之物。而且此人如果真是他们搜寻的对象,必然会在家里采取严密的安全措施。丹尼小子无论住在何处,都会随时准备有人破门而入。

  于是他们等待。面对压力,他们骂得更响,吵得更凶,干得更努力。在当天的汇报中,盖伊向华盛顿方面报告了这一令人极不愉快的消息。那辆红色甲壳虫牌汽车继续受到监视。每架飞机降落后都有人用望远镜观察,通过微型话机报告情况。头日降落六架,次日降落五架。那幢肮脏的农舍里已热不可耐,他们去了室外——美国人在后院的一棵矮树下打盹,巴西人在前院的栅栏边玩牌。

  盖伊和奥斯马尔驱车兜了一个大圈。他们发誓要将他抓获,只要他回到这个地方。奥斯马尔确信他会回来。或许,他是外出办事了,虽说办什么事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打算劫持他,鉴定他的身份。倘若他不是他们搜寻的对象,就把他扔到沟里一走了之,如同以前那样。

  第五天丹尼小子回来了。他们一直跟踪他到鲁阿蒂拉顿茨街。大家都是乐滋滋的。

  到了第八天,所有的巴西人和美国人都离开了那幢肮脏的农舍,各就各位。

  达尼洛要跑的路程是6英里。自他返回后,每天都跑这个数,而且几乎在同一时刻离开家里,穿着同样的蓝黄相间的短裤、旧运动鞋和短袜,上身赤裸。

  行动地点选择在离他家2.5英里处。这是一段沙石坡路,接近折返点。达尼洛渐渐在坡顶露面了。他跑了20分钟,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几秒。出于某种原因,他加快了步伐。也许,是因为天变得阴沉了。

  坡顶居中停着一辆正在换轮胎的小汽车。车后行李箱敞开,尾端被千斤顶撑起。司机是个身材魁梧的小伙子。他看见瘦削的达尼洛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跑来,假装吃了一惊。达尼洛迟疑了片刻,他想从汽车右边绕过去。

  “您好。”那个身材魁梧的小伙子说着,朝达尼洛跨了一步。

  “您好。”达尼洛说着靠近了汽车。

  司机突然从行李箱里抽出了一支发亮的大号手枪,抵住达尼洛的面颊。达尼洛愣住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枪,大口大口地喘气。司机有着结实的大手和粗壮的长胳膊。他抓住达尼洛的脖颈猛地一拉,一下子将他拉到保险杠前。接着他把枪插入口袋,用双手将达尼洛往行李箱里塞。丹尼小子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

  司机砰的关上行李箱盖,接着卸下千斤顶,把它扔进路旁沟里,然后驱车离去。约莫走了一英里路,他把车子拐入一条狭窄的泥路。那里,他的同伙正在焦急地等待。

  他们拿尼龙绳缚住丹尼小子的手腕,又用黑布蒙住他的眼睛,这才把他推进一辆客货两用车的车厢。他的右侧坐着奥斯马尔,左侧坐着另一个巴西人。一个人上前从他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货车开始驱动。达尼洛一声不吭。他依然在淌汗,喘气声比先前更粗。

  在靠近农田的一条沙石公路上,汽车停了下来。这时达尼洛开口说话了。“你们想干什么?”他用葡萄牙语问。

  “别做声。”奥斯马尔用英语回答。达尼洛左侧的巴西人从一个小金属盒中取出了注射器,并熟练地灌上了药液。接着,奥斯马尔压住达尼洛被紧紧捆绑的手腕,让那个巴西人在他的上臂进行注射。达尼洛挺直身子,用力扭动。但后来,他意识到这样做没有用,逐渐停止了反抗。事实上,当最后一点药液进入他的躯体时,他已经完全松弛了。他的呼吸开始减缓,脑袋开始下垂。等到达尼洛的下巴垂到了胸部,奥斯马尔伸出了右手食指,轻轻撩起了他右边的裤管。里面的肤色正是他所期望的那样白。

  跑步使他变瘦,也使他变黑。

  在边远地区,绑架乃常见之事,而且美国人也很容易成为绑架的对象。然而他为什么被绑架?达尼洛想着,在麻醉药的作用下禁不住垂下脑袋,闭上眼睛。他面露微笑,仿佛觉得自己在穿越太空,遨游银河,周围是无数飞射而来的流星,还有许多可以抓获的卫星。

  被麻醉的丹尼小子的身体上方堆放了一些装有西瓜和草莓的硬纸箱。守卫边境的士兵点点头,没有离开自己的座椅。于是,丹尼小子到了巴拉圭,虽说此时他还无法知晓。由于路面不平整和地势倾斜,他的身体在车厢内剧烈颤跳。奥斯马尔不停地吸烟,偶尔为司机指路。一小时后,车子最后一次拐弯。只见两座锥形山冈之间,隐隐约约现出一幢茅屋。他们像扛米袋似的把丹尼小子扛进了茅屋,然后将他朝桌上一扔。接下来盖伊和指纹检验师开始验指纹。

  当丹尼小子的十个手指被印下指纹时,他正发出粗重的鼾声。所有的美国人和巴西人挤在周围,看着印制指纹的每个过程。门边放着一箱未启封的威士忌。这是他们为万一找到了真正的丹尼小子而准备的。

  指纹检验师突然起身进了后面的一间房子。他锁上门,把刚印下来的指纹摆在面前。接着他调整灯光,取出原始复印资料。那上面的一套指纹是丹尼小子年轻时自动提供的。当时他名叫帕特里克,正谋求跻身路易斯安那州律师界。在身份鉴别方面,律师的要求是特殊的。

  两套指纹完全相同。马上可以得出结论:这两套指纹属于同一个人。不过他还是非常仔细地逐一查对。用不着那样匆忙。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好了。他宁愿看到他们着急的模样。终于,他打开了门。面对众人焦灼的目光,他先是用力皱了一下眉头,继而露出微笑。“没错,是他。”他用英语说道。事实上,他们已经在鼓掌了。

  盖伊同意他们喝威士忌,但量要适中,因为还有工作要做。丹尼小子,尽管还在熟睡,又被注射了一针麻醉剂,并且被抬进一间小卧室。室内没有窗,仅有一扇牢固的、可以上锁的门。就在这里,他们将对他进行审讯。必要时还要用刑。

  在鲁阿蒂拉顿茨街,几个踢足球的男孩玩得很专心,没人留意周围发生的事情。丹尼小子的钥匙圈上仅有四把钥匙,于是那扇不大的前门被迅速打开了。相隔不远的大树底下,停着一辆租来的汽车,里面坐着一个同伙。另一个同伙将自己乘坐的轻型摩托车停在街对面,并且开始装作修理车刹。

  假如进门后安全装置发出警报,那么侵入者迅速撤离,逃之夭夭。要不然,他将自己锁在门内,仔细清点物件。

  门开了,没有警报声。墙上的控制仪显示警报系统处于解除状态。他轻轻地吁了口气,静立了足足一分钟才开始在屋内走动。他卸下了丹尼小子个人电脑里的硬盘,收拢了所有的磁盘。他查看桌上的文件堆,只发现一些普通账单。有的已经付款,有的还欠着账。传真机属于廉价的、极其普通的那种型号,而且已经出了毛病。屋内的衣服、食品、家具、书柜、杂志架,他都拍下了照片。

  五分钟之后,有一无声警报从达尼洛家的屋顶传到了一家私人保安公司。该公司位于蓬塔波朗镇闹市区,离达尼洛家有11个街区之遥。警报没有引起注意,因为值班的保安正悠闲地躺在外面吊床上睡大觉。不过录音装置记下了达尼洛家有人闯入的信息。一刻钟过去了,这信息才被那保安发现。等他跑到达尼洛家,闯入者已不知去向。席尔瓦先生也不知去向。一切都似乎安然无差,就连那辆甲壳虫牌汽车也完好地停在车库内。房屋和大门都上了锁。

  保安合同上的条款列得根具体。碰上这样的情况,别报告警察,先设法与席尔瓦先生取得联系。万一他一时联系不上,拨打里约热内卢的一个电话号码,请伊娃·米兰达接电话。

  在当天向华盛顿方面汇报时,盖伊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事实上,他说到“正是他”这句话时,已经开始微笑了,而且嗓门也升高了一个八度。

  对方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问:“没问题?”

  “是的,指纹完全吻合。”

  斯特凡诺又停顿了一会儿,以便理顺思路。通常这一过程仅花费千分之一秒。“钱呢?”

  “我们还没开始审讯。他仍处在麻醉状态。”

  “什么时候醒过来?”

  “今天晚上。”

  “我等你的电话。”斯特凡诺挂上了话筒,虽说他可以就此连续讲几个小时。

  盖伊在茅屋后面的一个树墩上找到了歇息处。周围草木茂盛,空气稀薄而凉爽,耳边传来了部下的欢声笑语。几乎可以说,磨难已经过去了。

  刚才他又为自己挣了5万美元。查明那笔钱下落之后,他还能得到另外的奖金。而且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查明那笔钱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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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里约热内卢市中心某高层办公楼10楼的一间整洁的办公室内,伊娃·米兰达双手握着电话机听筒,慢慢地重复刚才听到的话。那个保安接到无声警报后去了席尔瓦先生的家。席尔瓦先生已不知去向,但他的汽车仍在车库里,屋子也上了锁。

  有人闯入屋内,触动了无声警报装置。这不可能是虚假警报,因为该保安进屋时,无声警报装置还处在报答状态。

  达尼洛失踪了。

  也许他外出跑步,没有按时返回。按照该保安的叙述,无声警报装置是1小时10分钟前报警的。而达尼洛跑步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小时——路程总共6英里,每英里7至8分钟,加起来最多50分钟。也不可能有什么例外。她知道他的生活习惯。

  她拨了鲁阿蒂拉顿茨街达尼洛家的电话号码,无人回答。她又呼叫他时常放在身边的移动电话,还是无人回答。

  三个月前,达尼洛曾无意中触动过警报装置,当时两人都吓了一跳。但经过电话询问,她很快弄清了真相。

  对于屋内的警报装置,他是慎之又慎,不大有疏忽之举,因为这对他非常重要。

  她再次打上面两个电话,依然无人接电话。也许有另外一种可能,她想。

  于是她打电话到巴拉那州首府库里蒂巴。他俩在那里以化名租有一套公寓,供贮放物件和不时相聚之用。这套公寓只有他俩知道。偶尔他俩去那里度周末。对伊娃来说,这种相聚的日子太短暂了。

  她随即又否定了这种可能性。达尼洛要去那套公寓,不会不事先给她来电话。

  当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听时,她锁上门,靠在门背后,闭上了眼睛。外面走廊传来签约律师的脚步声。这是里约热内卢第二大法律事务所。目前该所拥有33名律师,且分别在圣保罗和纽约设有分支机构。平时这里电话、电传、复印等嘈杂声不断,呈现非常忙碌的情景。

  尽管她才31岁,却是该所一个有着5年丰富经验的签约律师。她工作相当繁忙,连休息日也不例外。管理该所的合伙人共14名,其中仅两名为女性。她一直认为这个比例不合理。该所签约律师以女性居多的事实本身就说明巴西妇女同美国妇女一样,正在迅速地进入法律领域。她曾在里约热内卢天主教大学学法律。据她看,那是所相当不错的大学。迄今她父亲还在那所大学教哲学。

  她父亲坚持要她在里约热内卢学完法律之后,再到乔治敦大学学法律。乔治敦大学是她父亲的母校。凭着他的影响以及她本人非同一般的学历,加上动人的外貌、流利的英语,她很快就在一流律师事务所找到了工作。

  她走到窗前,停住脚步,叮嘱自己要放松。时间突然变得至关重要。她得采取一系列行动,而这需要毅力和勇气。然后她必须出逃。半小时后她有个约会,这个约会无论如何要推迟。

  那些文件就锁在一个防火抽屉里。她取出文件,阅看一页要点说明。这是她和达尼洛多次商量过的行动指南。

  达尼洛认为他们会发现他的踪迹。

  而伊娃倾向于否定这种可能性。

  她不禁浮想联翩,担心起达尼洛的安全。电话铃响了,她猛然一惊。这电话不是达尼洛打来的。有位委托人等着会面,她的秘书说。目前她抽不出时间,她回答说。向那位委托人表示歉意,客气地另定会面时问。不要再打扰她。

  那笔巨款现分存在两个地方:巴拿马一家银行和百慕大一家海外控股信托银行。她首先发传真到巴拿马,立即将存在那家银行里的钱转移到安提瓜的一家银行。接着她发了第二份传真,将转移到安提瓜的钱分存到大开曼的三家银行。第三份传真是将百慕大的钱提出,存往巴哈马。

  现在差不多到了里约热内卢下午两点,欧洲国家的银行都已经打烊。所以她不得不把那些钱暂时分存在加勒比海沿岸的几家银行,等待几小时后欧洲国家的银行开始营业。

  达尼洛的指令虽然明确,但并不具体。具体的操作还得靠她的智慧。最初的几份电报就是她拟定的。是她,决定了存在各家银行的数额。还是她,虚构了一连串据以存款的公司名称。这些名称达尼洛完全不知道。她负责具体的分割、疏散、转移、再转移。尽管他们一道进行了多次策划,但没有做过具体安排。

  达尼洛并不知道钱存在哪里,唯有伊娃才知道它的下落。对于目前出现的非常情况,她有足够的应付能力。她的专业是贸易法。前来找她的委托人绝大多数是巴西商人,他们均想在美国和加拿大发展出口业务。她熟悉外国的市场、金融和货币。至于她以前并不熟悉的世界资金转移领域,后来也由达尼洛教会了。

  她再次看了看手表。从蓬塔波朗镇来电话的时候算起,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当另一份传真在机器上滚动时,电话铃又响了。这次肯定是达尼洛,终于他来电话了,要告诉她一段荒诞的经历,说一大堆叫她不用惊慌的话,也许这只是一次排练,一次检查她应变才能的排练。然而达尼洛并不是喜欢开玩笑之人。

  来电话的是一位同事,对她迟迟不去参加另一次会面感到纳闷。她简短地说了几句表示道歉的话,继续发传真。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压力逐渐增大。达尼洛依然没有消息,依然没有回答她一次又一次的电话。若是他们真的找到了他,那么不用多久就会逼他招供。这是他最担心的,也是她必须出逃的原因。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她感到千斤重担正朝肩上压来。达尼洛失踪了。通常他无论如何也会来电话的。他一举一动都极其谨慎,总是担心身后的阴影。对他俩来说,最可怕的梦魇即将开始。

  在这幢办公楼门厅的电话间里,伊娃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电话是给她的公寓管理员,问是否有人来找过她。该公寓在里约热内卢南部莱巴伦,那里是著名的富人住宅区。管理员回答说没有,不过她会留意的。另一个电话是给密西西比州比洛克西联邦调查局。这是个紧急电话,她镇静地用英语说,并尽量不带口音。她一边等待一边想,从现在起,一切都豁出去了。

  有人劫持了达尼洛。他的过去终于未能放过他。

  “你好。”听筒响起了问候声。这声音听起来似乎近在咫尺。

  “你是特工乔舒亚·卡特吗?”

  “是的。”

  她稍微停了一下。“你负责调查帕特里克·拉尼根的案件吗?”她对他的情况非常熟悉。

  对方停顿了片刻。“是的,你是谁?”

  他们将追查里约热内卢谁打了这个电话,大概费时3分钟。其后,这一追查就会因当地人口太多、无从下手而不了了之。然而,她还是紧张地望了望四周。

  “我是从巴西给你打电话。”她按照事先想好的话说,“他们已经抓获了帕特里克。”

  “他们是谁?”卡特问。

  “我把名字告诉你。”

  “你说吧。”卡特答道。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紧张了。

  “杰克·斯特凡诺。你认识他吗?”

  卡特停了一会儿,竭力回忆这个名字。“不认识,他是谁?”

  “华盛顿的一个私人侦探。这四年来,他一直在搜寻帕特里克。”

  “你说他已经找到他,对吗?”

  “是的,他手下的人已经找到了他。”

  “在哪里?”

  “这里,巴西。”

  “什么时候?”

  “今天。我想,他们可能会对他下毒手。”

  卡特思索了片刻,接着问:“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她提供了斯特凡诺在华盛顿的电话号码,然后,她挂上听筒,走出了大楼。

  盖伊一面仔细阅看从丹尼小子家查抄到的各种单据,一面对从中无法找到蛛丝马迹感到惊讶。那张当地银行的账单上面,登录着3000美元的月收支账,与他们估计的大不一样。余额仅1800美元,月开支不到1000美元。丹尼小子的生活非常节俭。电费、水费均未交付,但没超过规定期限。此外,还有十余张欠款单,数额都不大。

  盖伊的一个部下查看了丹尼小子的备忘录上所有的电话号码,但一无所获。另一个部下细查了那台家用电脑的硬盘,发现丹尼小子远非一个电脑爱好者。硬盘上录有他在巴西内地的多篇日记,最后一篇的日期差不多是一年以前。

  丹尼小子保留的单据如此之少,这本身就非常值得怀疑。难道他只有一个银行账户?有谁会像他那样仅仅保留上个月的收支账?其余的月收支账究竟怎样?除了这个家,他还有藏身地。对于一个在逃的人来说,情况应该是这样。

  傍晚,依然昏睡不醒的丹尼小子被剥得只剩紧身棉裤衩。他的脏跑鞋和臭短袜也被扯掉了,露出白得近乎耀眼的双脚。这双脚和身上晒黑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反差。他被置于床边的一块厚胶木板上。木板上面挖了许多洞。他的踝部、膝部、腰部、胸部和手腕,都牢牢缚着尼龙绳,前额还紧紧地绑着一条黑色的宽塑料带。他的面部上方悬挂着一只输液袋;输液管向下延伸,横在他左手腕的静脉上面。

  他的体内又被注射了一种药液。这次注射的部位是左臂,目的是让他速醒。只见他呼吸吃力,而且逐渐加快。不一会,他张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呆望那只输液袋。一位巴西医生映入他的眼帘。这位医生默默地走到他面前,将针头刺入他的左臂。输液袋内装着硫喷妥钠。这是一种天然药液,常用来治疗抑郁症,让病人能一吐为快。倘若该俘虏有许多事情要坦白,那是极有效的。目前再也没有比它更好的坦白剂了。

  十分钟过去了。他想移动一下脑袋,但没有成功。睡床两侧,他能看见几双脚在走动,房内漆黑,唯有后面角落透射进来的几丝亮光。

  门被推开,然后又被关上。盖伊独自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丹尼小子的睡床前,把手搁在厚胶木板的边缘。“你好,帕特里克。”他说。

  帕特里克闭上了眼睛。现在,达尼洛·席尔瓦这个名字已经成为历史,一去不复返了。一个值得信赖的密友就这样消失了。达尼洛随着鲁阿蒂拉顿茨街单纯生活的结束而消失,这一珍贵的名字随着“你好,帕特里克”的出现而离去。

  四年来,他不只一次纳闷,万一被逮住,心里会是怎样的滋味。是彻底解脱?罪有应得?还是临危不惧,犹如视死如归般?

  当然不是!此时此刻,帕特里克的心里感到的是惧怕,是恐慌。事实上,他已经赤身露体,像牲畜一样被绑在床上。而且他知道,以后的几个小时将是难以忍受的。

  “帕特里克,你听见我的话了吗?”盖伊一边问,一边俯身窥探动静。帕特里克露出了微笑。这并非他想笑,而是体内有股无法遏制的力量,使他非笑不可。

  药生效了,盖伊心里想。疏喷妥钠是一种短效药,剂量必须控制得当。一般来说,要刚好造成那种易受诱导的意识状态是特别困难的。剂量小了一点,反抗意识未能完全受到破坏;而剂量大了一点,被询问者又会陷入昏睡。

  门打开又关上。另一个美国人悄悄进了房问。他站在一旁静听,但帕待里克无法看到他的身影。

  “帕特里克,你已经睡了三天了。”盖伊说。事实上,帕特里克只睡了将近五个小时,但他如何知道真相?“你感到饿还是渴?”

  “渴。”帕特里克说。

  盖伊拿来一瓶矿泉水,旋开盖,细心地将水灌入帕特里克的嘴里。

  “谢谢。”帕特里克说。然后,他再次面露微笑。

  “你饿吗?”盖伊又问。

  “不饿,你要我干什么?”

  盖伊把那瓶矿泉水慢慢放到一张桌子上,然后凑近帕特里克。“首先让我把事情挑明,帕特里克。你睡着了的时候,我们取了你的指纹,我们已经完全清楚你是谁,所以我们有话直说,用不着兜圈子了。”

  “我是谁?”帕特里克龇牙咧嘴地笑着问。

  “帕特里克·拉尼根。”

  “从哪里来?”

  “密西西比州比洛克西。你出生在新奥尔良,毕业于图莱恩法学院,已婚,有一个女儿,今年6岁。到今天为止,你已经失踪四年多了。”

  “嗯,一点不错。”

  “帕特里克,告诉我,你是不是看到了自己的葬礼?”

  “有人认出了我?”

  “不,只是有传闻。”

  “是的,我看到了。我很感动,想不到我有那么多朋友。”

  “很好,在那之后,你躲在哪里?”

  左边闪出一个人影。这个人把手伸向输液袋底部,调整了一下阀门。“那是什么?”帕特里克问。

  “混合饮料。”盖伊说着,朝那个人点了一下头。那个人退到了角落。

  “帕特里克,钱在哪里?”盖伊笑着问。

  “什么钱?”

  “你带走的钱。”

  “哦,那些钱。”帕特里克说着,深深吸了口气。突然,他双眼紧闭,躯体放松,片刻之后,胸膊的起伏也减缓了。

  “帕特里克。”盖伊轻轻摇动他的手臂。没有回答,只有熟睡的声音。

  药的剂量立即被减小。他们在一旁等待。

  联邦调查局迅速对杰克·斯特凡诺的档案材料进行了研究。杰克·斯特凡诺,前芝加哥警察局侦探,有犯罪学两个学位,曾为高额赏金追捕歹徒,擅长射击,精通搜寻和刺探技术,现在华盛顿开有一家公司,秘密接受高薪雇用寻访失踪人员,并实施以巨额金钱为代价的监视活动。

  关于帕特里克·拉尼根的八箱满满的档案材料,联邦调查局也逐一进行了清理。显而易见,两者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联系。想让帕特里克被捉拿归案的大有人在。斯特凡诺已经受雇派出一班人员搜寻帕特里克。

  斯特凡诺的埃德蒙联合公司位于K街一幢建筑物的顶楼,离白宫约有6个街区。两名特工守在门厅电梯旁,另外两名特工径直闯进斯特凡诺的办公室。他们差点和一位秘书扭打起来。该秘书一再阻拦说,眼下斯特凡诺先生实在太忙,不能会客。他们发现斯特凡诺独自坐在办公桌旁,正兴高采烈地打电话。当他们奔上前亮出自己的徽章时,他的笑容消失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斯特凡诺问。在他办公桌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十分详细的世界地图。各个大陆的底色是绿的,上面有一些小红点在闪光。不知帕特里克现在哪个大陆。

  “谁雇你去搜寻帕特里克·拉尼根?”一个特工问。

  “这是机密。”斯特凡诺轻蔑地回答。他曾经当了多年警察,不是轻而易举能被吓倒的。

  “我们今天下午接到了来自巴西的电话。”另一个特工说。

  斯特凡诺不觉一惊。不过,他竭力装出镇静。我也今天下午才接到电话。随着他搜肠刮肚地思索导致这两个特工来这里的种种可能性,他的双肩下垂,口也张开了。他只和盖伊谈过此事,没有第三个知道。而盖伊是绝对可靠的。盖伊决不会把这消息捅给第三者,尤其是联邦调查局。走漏消息的不可能是盖伊。

  而且盖伊是在远离美国的巴拉圭和东部山区用无线话机和他通话的,不可能被窃听。

  “你也接到了巴西的电话吧?”这个特工机智地追问。

  “这个……”他支支吾吾,像是承认,又不像承认。

  “帕特里克在哪里?”前一个特工问。

  “可能在巴西。”

  “巴西什么地方?”

  斯特凡诺设法耸耸肩,动作很僵硬。“不知道,巴西那么大。”

  “我们早已签发了帕特里克的逮捕令。”前一个特工继续说,“你必须把他交给我们。”

  斯特凡诺又耸耸肩,这次他显得比较自然,仿佛在说:“此事从何说起?”

  “你必须把他交给我们。”后一个特工说,“现在就交给我们。”

  “我无法满足你们的要求。”

  “你在撒谎。”前一个特工喝道。紧接着,两个特工站在办公桌前,一齐怒视斯特凡诺。后一个特工开口说:“楼下、外面、街角,还有福尔斯彻奇你家周围,我们都布置了人。从现在起,我们监视你的一举一动,直至我们得到拉尼根为止。”

  “行,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而且不许伤害他。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马上找你算账。”

  他们走出办公室,斯特凡诺锁上门。该办公室没有窗户。他站在那幅世界地图前面。巴西的版图上面有三个闪光的小红点,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接下来他慢慢地摇摇头,陷入极度的惶惑之中。

  他为了寻找帕特里克,花费了那么多时间,那么多金钱。

  他的公司在某些圈子里以行动神不知鬼不觉而著称,过去他从未露过馅,没有任何人知道斯特凡诺在搜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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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他们又给帕特里克注射了一针催醒剂,然后注射了一针敏感剂。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空中传递着许多人忙碌的话音。似乎人人都有事情要做,人人都发出粗重的脚步声。盖伊发布了指令,旋即有人大声译成葡萄牙语。

  帕特里克的眼睛一张一闭,随后张开不动了,因为这时药产生了作用。众人来来往往,在他全身上下忙个不停。他的内裤被割开,没有遇到多少反抗。他躺在床上,上下赤裸。电动剃须刀开始沿着他的胸部、腹股沟、大腿、小腿的几处来回挤压。他咬着嘴唇,脸上呈怪笑状,心突突地跳,不过疼痛尚未开始。

  盖伊守候在近旁。他未动手,但眼睛注视着一切。

  现在可以向帕特里克问话了,但为了保险起见,还得做一番安排。于是,在帕特里克的身体上方,又出现了几只手,一截厚厚的白色胶布贴在他嘴上。冰凉的电极被用弹簧夹固定在那儿处光了汗毛的地方。帕特里克听见有人在大声说“电流”之类的话。他数了数,身上大概有八处夹了电极。不,有九处。他的神经开始紧张起来。尽管他看不见,但他能感到上方有几只手在动。现在导线已经紧紧连着他的皮肤。

  一边角落里,有两三个人正在忙碌地调试某种装置。这情形帕特里克也无法看见。他的身上纵横交错地布满了电线,仿佛要安装圣诞树上的彩灯。

  未来的几个小时内,他的生命没有危险,帕特里克一遍又一遍地想。不过,离死亡也没有多少距离。这种梦魇,在过去的四年当中,他不知想过多少次。他祈求不要降临在他身上,但他同时也知道,此事必定会发生。他一直有预感,那些人就在身后,躲在暗处,搜寻着他,监视着他。

  帕特里克一直有这种预感,而伊娃却太天真了。

  他闭上眼睛,竭力使自己的呼吸均匀,听任他们来回忙碌,为即将来临的磨难做准备。药在他的血管里奔腾,他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我不知道钱在哪里,我不知道钱在哪里,我不知道钱在哪里,要不是那块贴在嘴上的胶布,他就会喊出声来。

  每天下午4至6时,他都要与伊娃通电话。一星期7天,天天如此,除非事先有安排。他一边抑制心跳一边想,此时她必定安全地把钱转移了,分藏在世界几十个地方,而且他不知道这几十个地方是何处。

  然而他们会相信他的话吗?

  门再次被打开,几个人离开了房问。胶木板旁边的脚步声渐渐稀疏,直至完全消失,他睁开眼睛。那只输液袋不见了。

  盖伊垂下了目光。他轻轻地掀起那块白色胶布的一只角,把胶布撕了下来,这样帕特里克就能自由地说话了。

  “谢谢。”帕特里克说。

  那个巴西医生再次从左边闪出。他拿起一支很长的注射器,将针头扎进帕特里克的手臂。针筒里只装着染了色的水。不过帕特里克如何能知道?

  “帕特里克,钱在哪里?”盖伊问。

  “我没钱。”帕特里克答道。由于胶木板的挤压,他的头发痛,缚住前额的塑料带也已发热,他已经几个小时没有动弹了。

  “帕特里克,你会说出来的。我敢保证,你会说出来的。要么你现在说出来,要么等十小时后你再说。到那时,你已经被折磨得半死了。哪样好,你自己选择吧。”

  “我不想死。”帕特里克说着,眼里充满了恐惧。他们不会杀死我的,他心里想。

  盖伊从帕特里克身旁拿起一个小东西,靠近他的眼睛。那是一根铬棒,末端包着黑橡皮。有个小方块嵌在棒内,从里面伸出两根电线。“你看。”盖伊说着,让帕特里克做选择。“这个玩意儿一拿起来,电流就断了。”盖伊用拇指和食指夹着铬棒末端的黑橡皮,故意将铬棒慢慢放低。“但是一旦它放下去,接触这里的一个小点,电流就通了,并通过夹着你皮肤的电极传遍全身。”他停止放低的动作,使铬棒离接触点仅数厘米。帕特里克屏住了呼吸,房间里一片沉寂。

  “你是不是想尝尝电击的滋味?”盖伊问。

  “不想。”

  “那么告诉我,钱在哪里?”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在帕特里克眼前十几英寸处,盖伊将铬棒压靠在接触点上。顿时,一阵极其难受的的痛撕扯着帕特里克的肌肉。他全身抽搐,尼龙绳被绷得更紧。接下来他使劲闭着眼睛,咬紧牙关,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叫声。但瞬间之后,他屈服了,房内响起凄厉的尖叫声。

  盖伊提起铬棒,等帕特里克喘过气,并闭上眼睛,才说:“这还是第一级,最弱的一种电流,我总共有五级电流。必要时可以一一用上。当用到第五级时,八秒钟就能要你的命。当然,我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那样做的。帕特里克,听明白了吗?”

  从胸膛到脚踝,帕特里克的肌肉仍在灼痛。他的心狂奔乱跳,力量很快就耗尽了。

  “你听明白了吗?”盖伊又问。

  “听明白了。”

  “事情非常简单。只要你告诉我钱在哪里,就可以活着离开这个房问。然后,我们把你带回蓬塔波朗镇,你可以照常生活。我们对报告联邦调查局并不感兴趣。”盖伊停了停,摆弄着手里的铬棒。“但是,你要拒绝回答,就别想活着离开。帕特里克,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钱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我要知道,早就说了。”

  盖伊二话没说,压下了铬棒。灼痛像沸腾的硫酸一样侵袭着肌肉。“我不知道!”帕特里克极其痛苦地大叫,“我真的不知道!”

  盖伊提起铬棒,等了数秒钟,让帕特里克恢复平静。“钱在哪里?”他镇静地问。

  “我真的不知道。”

  房内又响起凄厉的大叫。叫声冲出窗户,进入峡谷,并略微产生回音后消失在丛林中。

  巴拉那州首府库里蒂巴的那套寓所离机场近在咫尺。伊娃一面吩咐出租汽车司机在街上等候,一面拎起了厚公文包。那只旅行包则留在出租汽车的行李箱内。

  她乘电梯到了9搂。过道暗黑、寂静。此时快到晚上11时了。她缓缓挪动步子,注视着四面八方。到了那套寓所,她掏出钥匙开门,并用另一把钥匙解除了警报装置。

  达尼洛不在寓所里。虽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她还是感到失望。电话留言机里也没录下任何信息。他音讯全无,这使她觉得更加着急。

  她不能在此久留,因为逮住达尼洛的人随时可能来这里。尽管情况紧急,她还是放慢了脚步。寓所仅有三间房,她迅速地逐一察看。

  文件柜里锁着一些文件。她不放心地打开三个沉重的抽屉,利索地将里面的文件装入达尼洛放在附近壁橱里的一只漂亮的皮箱中。这些文件大部分是账目单据,虽说数额并不大。他尽可能不留文件。每月他都要到这里来一次,存放家里的文件,同时将旧的文件销毁。

  现在,达尼洛剩下的文件也要转移了。

  她启动警报装置,迅速撤离。拥挤的楼房内,没人对她产生怀疑。她在市中心现代艺术馆附近的一家小旅馆订了一个小房问。此时差不多是苏黎世下午4点,亚洲的银行尚在营业之中。她取出一台微型传真机,将插头塞进房内电话机的插座。不多时,小小的床铺放满了一页页操作指南和授权书。

  她感到疲倦,但并无睡意。达尼洛说过,他们将会搜寻她。无论如何她不能回家。她的思绪离开了钱,移向了达尼洛。他是否还活着?倘若活着,正在遭什么罪?他吐露了多少实情?以什么为代价?

  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开始整理文件。眼下还不是流泪的时候。

  一般来说,经过那样三天的断断续续的拷问,会有良好的效果。原先比较牢固的精神防线被慢慢攻破。受害者在等待下一轮折磨时,恐惧程度加深。三天,大多数人都能被彻底攻破。

  但是盖伊没有三天的时间。他的受害者并非战争中抓获的俘虏,而是联邦调查局通缉的美国公民。

  半夜时分,他们撇下了帕特里克,任其在未来的几分钟里想象下一轮折磨的痛苦。他的身上布满了汗珠,皮肤的红,胸部胶布底下还渗出了血,这是因为电极贴得太紧,烧伤了肌肉。他急剧地喘气,不停地用舌头舔着干枯的嘴唇。手腕和脚踝也被尼龙绳磨破了皮。

  盖伊独自返回房内,在紧靠胶木板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周围一片沉寂,唯有帕特里克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声。

  “你很倔强。”盖伊终于开了口。

  没有回答。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每一个问题都与钱有关。而他也一口咬定,不知道。钱是否存在?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不知道。

  盖伊拷问俘虏的经验是非常有限的。他曾经请教过一位专家。那人是个真正精神扭曲的怪物,似乎很乐意干这种折磨人的事情。他也读过一本操作指南,但发现将其付诸实践非常困难。

  既然帕特里克已经尝到了厉害,那么下一步就得让他开口。

  “举行葬礼时,你在哪里?”盖伊问。

  帕特里克呈现稍稍放松迹象。终于,不提钱的事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思索着要不要对这个问题作答。他已经被逮住,免不了要回答过去的经历。也许他采取合作的态度,可以避免遭受电刑之苦。

  “在比洛克西。”他说。

  “是隐蔽的?”

  “一点不错。”

  “而且你看到了自己的葬礼?”

  “是的。”

  “躲在什么地方?”

  “躲在树上,用望远镜看。”他依然闭着眼,双拳紧握。

  “在那以后,你去了哪里?”

  “莫比尔。”

  “那是你的藏身地?”

  “是的,是一个藏身地。”

  “你在那里呆了多久?”

  “加起来有几个月。”

  “有那么久?在莫比尔,你住在哪里?”

  “廉价的汽车旅馆。我去过许多地方,沿墨西哥湾一带乱转如德斯廷、巴拿马城,后又回到莫比尔。”

  “你改变了外貌?”

  “是的。我剃去了胡须,染了头发,减重50磅。”

  “你是不是学习了语言?”

  “是的,葡萄牙语。”

  “那么你是有意识地要到这里来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是指巴西。”

  “是的,我认为这是一个好的藏身地。”

  “在那以后,你去了哪里?”

  “多伦多。”

  “为什么去多伦多?”

  “我总得去一个地方,那地方不错。”

  “你在多伦多得到了新的身份证件?”

  “是的。”

  “于是你成了达尼洛·席尔瓦?”

  “是的。”

  “你又学习了另一种语言?”

  “是的。”

  “还继续减重?”

  “是的,减了30磅。”他继续闭着眼睛,想忘却胸部的疼痛哪怕是暂时的。眼下深陷的电极正在闷烧,烧灸他的肌肉。

  “你在多伦多呆了多久?”

  “三个月。”

  “是不是92年7月前后离开的?”

  “大概是那个时候。”

  “接下来你去了哪里?”

  “葡萄牙。”

  “为什么去葡萄牙?”

  “总得去什么地方,那地方不错,我从未去过。”

  “你在葡萄牙呆了多久?”

  “两个月。”

  “后来呢?”

  “去了圣保罗。”

  “为什么去圣保罗?”

  “那个城市有2000万人口,是藏身的好地方。”

  “你在圣保罗呆了多久?”

  “一年。”

  “说说你在那里干了什么。”

  帕特里克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苦笑着挪动一下脚踝。他完全放松了。“我迷了路,雇了向导,后来学会了那里的语言。又瘦了几磅。租了一套小寓所,又租了一套小寓所。”

  “那些钱拿来干什么?”

  一阵沉默,然后是肌体的退缩。那根该死的小铬棒在哪里?为什么他们不能暂时将钱的事放一放,继续谈谈追踪和躲避呢?

  “什么钱?”他问,竭力不流露内心的绝望。

  “听着,帕特里克。9000万美元,你从自己的法律事务所和委托人那里窃取的9000万美元。”

  “我已经说过,你抓错人了。”

  盖伊突然对外面喊了一声。门旋即被推开,其余的美国人冲了进来。那个巴西医生又将注射器的针头刺入帕特里克的静脉,注入了两管药液。随后,他离开了房问。角落里的两个人又在忙碌地调试那个装置。磁带录音机被扭开了开关。盖伊竖直拿着铬棒在帕特里克身边走来走去。他一脸怒气,大有不叫帕特里克招供誓不罢休之势。

  “那9000万美元是电汇到你们法律事务所在拿骚一家银行的账户上的。款汇到的时间为东部标准时10点15分,日期是1992年3月26日,也即你所谓死后的第45天。但实际上你就在拿骚,化装成别的人,看上去身体很好,晒得黑黑的。我们有银行自动摄像机拍摄的照片为证。

  “你持有伪造得天衣无缝的证件。那9000万美元汇到后不久就没了,被电汇到马耳他一家银行。帕特里克,是你偷走了那些钱。那些钱现在哪里?说出来,你就能活命。”

  帕特里克看看盖伊,又望望铬棒。最后他紧闭眼睛,鼓足勇气说:“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帕特里克,帕特里克——”

  “请别放上去!”他哀求说,“请别放上去!”

  “帕特里克,这只是第三级,真正难受的还在后面。”盖伊一面把铬棒抵住接触点,一面注视帕特里克痛苦地扭曲身子。

  终于,帕特里克抑制不住,放声大叫。他叫得那么惨,那么可怕,连守在门廊的奥斯马尔和其他巴西人都愣了片刻。他们在黑暗中停止了谈话。其中一个人还默默地做起了祷告。

  在100码开外,一个巴西人荷枪实弹地坐在荒野小道,注视着渐渐驶近的汽车。没有一辆汽车会在这里停下。最近的村庄也有数英里之远。当惨叫声再度响起时,他也做了简短的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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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记不清邻居是第四次或第五次来电话了,斯特凡诺太太终于按捺不住,发起火来。这也迫使杰克不得不向妻子吐露实情:在他们家门口的那辆汽车外来回走动的三个黑衣男子是联邦调查局特工。他解释了他们来这里的原因,并讲述了帕特里克大部分所作所为。那是一种严重违反职业道德的犯罪。对此,斯特凡诺太太没有表示任何异议。

  她并不想干涉丈夫在办公室所干的事。但是,对于邻居的看法,她是非常介意的。毕竟,这里是福尔斯彻奇,街坊们会说三道四的。

  直至半夜她才上床睡觉。杰克坐在沙发上打瞌睡。每隔半小时,他便起身窥视窗外,看联邦调查局的人在那里干什么。凌晨3时,他刚一睡着,门铃就响了起来。

  他穿着睡衣睡裤去开门。只见门口站着四个人,其中一个他一眼就认出是联邦调查局副局长汉密尔顿·杰恩斯。这位联邦调查局二号人物恰好住在离他家不远的一个街区,而且和他参加了同一个高尔夫球俱乐部,虽说两人从未正式交谈过。

  他让这些人进了宽敞的寓所。双方不自然地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联邦调查局的人坐了下来。斯特凡诺太太早已穿着睡袍在来回走动。当她瞥见一屋子黑衣男子时,徘徊的步子更急了。

  杰恩斯代表联邦调查局开了口。“拉尼根那个案子,我们一直没有放手。最近我们的情报机构获悉,他已在你的羁押之中。对此,你能不能加以证实?”

  “不能。”斯特凡诺显得很镇静。

  “我手头上有逮捕你的命令。”

  他的镇静开始被打破。斯特凡诺看了看另一个板着面孔的特工。“凭什么逮捕我?”

  “窝藏政府要犯,妨碍公务。怎么说都可以,反正关系不大。我并不想定你的罪。我感兴趣的只是将你拘留,让你的公司停业,封锁你的客户。派人24小时值班,拘捕前来联系工作的每一个人。然后,我们再根据能否得到拉尼根来决定起诉与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想我能够明白。”

  “拉尼根在哪里?”

  “巴西。”

  “把他交给我,现在就交给我。”

  斯特凡诺眨了几下眼睛,拿定了主意,在这种情况下,交出拉尼根不失为明智之举。联邦调查局肯定有办法让他招供。面临坐牢的威胁,他会乖乖地把钱交出来,而且来自各方面的巨大压力也会迫使他这样做。

  稍后,斯特凡诺将会再次思索那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究竟是谁走漏了他抓获拉尼根的消息?

  “好吧,我们做个交易。”斯特凡诺说,“我保证在48小时内交出拉尼根。你烧掉逮捕令,把一切起诉的威胁抛到脑后。”

  “成交。”

  然后一阵沉默。双方都在品尝自己胜利的滋味。杰恩斯说:“我需要知道你交出拉尼根的地点。”

  “派一架飞机去亚松森。”

  “巴拉圭?为什么不是巴西?”

  “他在巴西有朋友。”

  “无论什么地方都行。”杰恩斯同一个特工耳语了几句,这个特工离开了寓所。“他没缺胳膊断腿吧?”杰恩斯问斯特凡诺。

  “没有。”

  “最好是这样。他要是有一条伤痕,我决饶不了你。”

  “我需要打一个电话。”

  杰恩斯当即露齿一笑。他扫视四周墙壁,说:“这是你的家。”

  “我的电话线路有没有被窃听?”

  “没有。”

  “当真?”

  “我说过没有。”

  “请原谅。”斯特凡诺起身进了厨房。在杂物间,他取出藏在那里的无线话机。然后,他到后院,站在湿漉漉的草丛中,借着昏暗的煤气灯,开始呼叫盖伊。

  惨叫声刚一停止,电话铃就响了。电话机被搁在那辆客货两用车的前排座位上;天线拉出了汽车顶,足足有15英尺长。守卫汽车的巴西人抓起话筒用英语说了一句话,然后跑去叫美国人。

  盖伊冲出茅屋,迅速抓起话筒。

  “他招供了吗?”斯特凡诺问。

  “招供了一点点,一个小时前他已经被攻破。”

  “情况怎样?”

  “钱还在,但他不知道地方。据交代,钱是由里约热内卢一个女律师掌管的。”

  “你有她的姓名吗?”

  “有。我们正在打电话,奥斯马尔在里约热内卢有人。”

  “你还能从他嘴里掏出什么吗?”

  “恐怕不能。杰克,他被折磨得快死了。”

  “马上停止一切用刑,有没有医生?”

  “有。”

  “给那家伙诊治,把他打扮得像样一些,然后尽快送到亚松森。”

  “可是——”

  “别问原因,没时间了。联邦调查局完全掌握了我们的情况。照我说的去做,务必不要让他受到伤害。”

  “伤害?这五个小时我简直想杀了他。”

  “照我说的去做。想办法让他恢复,然后注射麻醉药,送往亚松森,每隔一小时准点来电话。”

  “还有什么吩咐?”

  “找到那个女人。”

  于是,他们轻轻托起帕特里克的头,给他喂凉水,然后割掉手腕和脚踝的绳子,又小心翼翼地卸下他身上的胶布、电线和电极。帕特里克急扭身子,呜咽着说了一些谁也不懂的话。紧接着,他那被刺烂了的静脉被注入一针吗啡,然后又是一针轻度镇静剂。帕特里克再度悄然入睡。

  黎明时分,奥斯马尔出现在蓬塔波朗机场。他将乘坐班机在天黑前赶到里约热内卢。在此之前,他同里约热内卢的人进行了联系,并许以巨额酬金,将他们一一从床上拉了起来。他们此时应该已出现在各条街道。

  伊娃先给父亲打了电话,那是太阳下山后不久。每逢这时,他就坐在自家小阳台上,悠闲地边喝咖啡边看报纸。他的小寓所在伊佩恩玛,离海岸三个街区,靠近心爱的女儿的家。尽管该寓所位于里约热内卢最繁华的地段,但已有三十多年历史,是最古老的房子之一。现在他一人独居。

  根据她电话里的声音,他知道出了事。她让他放心,她现在很好,而且以后也会很好,只不过欧洲一个委托人需要她帮两星期的忙,她会每天给他去电话。接下去她解释说,这个委托人或许有点神经过敏,做事鬼鬼祟祟的,说不定会派人去探听她过去的经历。不用紧张,这种事在国际商界也并非罕见。

  他有几个疑问,但他知道,这些疑问是不可能得到解答的。

  伊娃给事务所担任监督工作的合伙人打的电话要比这难得多。虽说她预先编造的理由表述得很自然,但有几个明显的漏洞。一位曾经与她同学的美国律师最近向她介绍了一个委托人。昨天深夜,该委托人来了电话,要她马上赶往汉堡。她打算一早去乘班机。该委托人的工作领域是长途通信,在巴西有雄心勃勃的发展计划。

  这位合伙人尚未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他让她以后再来电话,告知详细情况。

  她以同样的理由打电话给自己的秘书,要她将原定的会谈统统推迟到她回来之后。

  从巴拉那州首府库里蒂巴,她乘飞机到了圣保罗。随后她又从圣保罗登上一架阿根廷班机,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她生平第一次使用了新护照。这本新护照是一年前达尼洛帮她搞到的。她将其连同两张新的信用卡和8000美元现钞藏在那套公寓里。

  现在她名叫利厄·皮雷斯,年龄相同,但变了出生日期。这些具体情况达尼洛都不知道,他也无法知道。

  她非改名换姓不可。

  有种种设想。也许在荒山僻野,他遭到一伙歹徒拦劫,死于他们的枪下。这种事在边远地区经常发生。也许他被过去的同事所雇用的密探绑架、拷打、杀害,葬身于莽莽森林。也许他在酷刑之下招供,即便没有招供,也可能会无意之中将她的名字泄露。这样,她只能以逃亡来度过余生了。至少一开始他就提出了这种可能性。也许他没有招供,这样她仍然可以做她的伊娃。

  也许达尼洛还活着。他曾经向她保证,他们不会杀害他,可能会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但不会白白地让他死去。倘若美国当局先发现了他,还有一个引渡问题。他之所以选择拉美国家作为藏身地,就因为存在着难以引渡的可能性。

  倘若他过去的同事所雇用的密探先发现了他,那么会对他进行严刑拷打,直至他招供钱在哪里。严刑逼供——这是他最害怕的。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机场,她想小睡片刻,但怎么也睡不着。她又开始拨打他的电话,先是蓬塔波朗镇的寓所,继而是移动电话,最后是库里蒂巴那套公寓。

  她从布宜诺斯机场乘飞机到了纽约。三小时后,她又乘坐瑞士航空公司的另一架飞机到了苏黎世。

  他们把帕特里克放置在那辆客货两用车的后排座位,并在腰部拴了安全带,以便减少他在路上的震动。前面的公路路况实在太差。他只穿了自己的运动短裤。医生查看了他身上裹的厚厚的绷带——一共有八处。烧伤的地方被涂上了药膏,血管里被注入抗菌素。这位医生坐在帕特里克前面的一个座位中,两脚之间放着黑色医用包。鉴于帕特里克受刑过重,他现在奉命给他治疗。

  只要休息一两天,再服些止痛药,帕特里克的伤势就能好转。再过些时候,那些伤口就会变成一个小伤疤。然后,这些小伤疤也可能渐渐不复存在。

  这位医生转过身子,拍了拍帕特里克的肩膀。看来他对自己还活着,感到非常兴奋。“可以走了。”该医生对坐在前排座位的盖伊说。巴西籍司机发动汽车,驶离了茅屋。

  他们非常守时,每隔一小时就把车停下来,然后拉出无线话机的天线,以便在山区有效地通话。盖伊呼叫斯特凡诺。此时他正呆在自己的办公室,身边有汉密尔顿·杰恩斯和国务院的一位高级官员,他们向五角大楼进行了咨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盖伊感到纳闷。联邦调查局是从哪里得到这消息的?

  头6个小时,他们行驶了100英里。有时,他们要推着汽车上坡;有时,他们要费很大的气力才能使无线话机和华盛顿保持联络畅通。下午两点,汽车开出了山区,路也渐渐平整起来了。

  引渡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汉密尔顿·杰恩斯不想卷入其中。一些重要的外交内线被利用。联邦调查局局长给总统的高级顾问打了电话。美国驻巴拉圭大使也出了马。允诺和威胁兼而用之。

  多年来巴拉圭不引渡携带现款的嫌疑犯,而这个嫌疑犯身边没有现款,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国家。

  巴拉圭人勉强同意对这事作特殊处理。

  4点钟,斯特凡诺指示盖伊去康塞普西翁机场,那里距亚松森有三个小时的汽车行程。当巴西籍司机被告知拐弯北上时,他用葡萄牙语骂了一声。

  傍晚,他们驶入了康塞普西翁。经过一番周折,他们终于在天黑时找到了机场——一幢矮小的砖屋和一条狭窄的沥青跑道。盖伊呼叫斯特凡诺。斯特凡诺指示他把帕特里克留在汽车里,并且留下发动机的点火开关钥匙,然后撤离。盖伊、医生、司机和另一个美国人一边慢慢地离开汽车,一边回头张望。约莫走了100码,他们在一棵大树下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留了下来。一个小时过去了。

  终于,一架美国飞机在跑道上着陆。滑向那幢矮小的砖屋。两个飞行员下了飞机,向砖屋走去。不一会,他们出了砖屋,走向那辆汽车,开门,上车,将汽车开到飞机附近。

  帕特里克被轻轻地从汽车后门搬出,抬上了飞机。飞机上已经有一位军医在等候。他立即对这个俘虏进行检查。两个飞行员将汽车驶回原处。几分钟后,飞机起飞了。

  飞机停在亚松森机场加油。这时帕特里克已能动弹,但依然因虚弱和疼痛不能坐起。那位军医给他喝了凉水,吃了饼干。

  以后,飞机在拉巴斯和利马两次加油。在波哥大,他们将帕特里克搬上了一架小型飞机。这架飞机的速度是前一架的两倍。该飞机在靠近委内瑞拉海岸的阿鲁巴岛加油,然后直飞波多黎各圣胡安附近的美国海军基地。一辆救护车将帕特里克送到基地医院。

  在经历了将近四年半的逃亡生活之后,帕特里克重新回到了美国的管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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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帕特里克原先所在的那个法律事务所是在他的葬礼举行一年之后申请破产的。他一死,事务所信笺抬头便加了一行字:帕特里克·拉尼根(1954—1992)。这行字被加在右上角,位于律师助理的名字之上。随后,谣言流传开来,经久不衰。不多时,所里的每个人都相信他窃款逃跑。再过了三个月,墨西哥湾诸州所有的人都相信他并未死去。随着所里债台高筑,他在信笺抬头的名字也被删除了。

  由于破产的羁绊,其余四个合伙人依然无可奈何地凑合在一起,他们原来一起签署了抵押贷款,后来,快到偿还期,又一起签署了银行借据。他们还一起成为几次注定要失败的法律诉讼的被告,于是不得不申请破产。帕特里克离去后,他们曾想尽一切办法散伙,但始终没有成功。两个合伙人已成为酒鬼,他们成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酗酒,不过各喝各的。另外两个合伙人的情绪有所好转,但不稳定。

  帕特里克抢去了他们的钱,抢去了他们的几千万美元。这些钱还未到位时,他们就预支了,因为律师是允许预支的。这些钱他们打算用一部分来装修比洛克西市中心的办公楼,还打算用一部分来购买加勒比海诸岛上的公寓、游艇和新家的陈设。那笔巨款已经汇出了,票据已填好,证件已查验,手续已认可,然而在最后一刹那,被他们已死去的合伙人抢走了。

  这位合伙人明明已经死了。他们已于1992年2月11日将他安葬。他们还安抚了他的遗孀,将他的臭名印在精美的信笺抬头。然而6个星期之后,他不知怎样窃取了他们应该分得的那笔巨款。

  他们曾经为谁应该对这事负责争吵过。查尔斯·博根,事务所的资深合伙人和台柱子,曾坚持要把这些钱从付款地电汇到海外的新账户。经过一番讨论,大家觉得有道理。那是一笔9000万美元的巨款,事务所将提留三分之一。而在仅有5万人口的比洛克西,是无法将9000万美元保密的。银行里的人肯定会张扬。不多时大家都会知道他们挣了大钱。四位合伙人决意保守秘密,即便各人均已制订计划,要尽可能体面地显露自己的新财富。他们甚至还谈到要购置一架六座的喷气式飞机,用做事务所的交通工具。

  于是博根成为众矢之的,尽管他有49岁,为四人中的年长者,也尽管到目前为止,他是办事最可靠的律师。此外,他还应对9年前雇用帕特里克负责。对于这一过失,他内心不知滋生了多少悲哀。

  杜格·维特拉诺也是众人责骂的对象。是他,推荐帕特里克成为第五位合伙人的。不过,对于这一灾难性的提议,其他三人也曾举手同意。事实上,在帕特里克被增补为合伙人之前,他已被允许接触所里的每一份材料。博根、拉普利、维特拉诺、哈瓦拉克、拉尼根,这五位律师在黄页电话簿中的一页广告上被尊为“海外侵权行为的克星”。“克星”也罢,律师也罢,反正出钱多的案子他们都受理,这点和大多数事务所没有区别。不同的是,他们的秘书和助理多,经费足,与太平洋沿岸诸国的政治联系最紧密。

  他们的年龄均在44至49岁之问。哈瓦拉克自小在父亲的捕虾船上长大,至今他仍以自己那双长着老茧的手感到自豪。他曾经梦见自己在掐帕特里克的脖子,并最终将他的脖颈折断。拉普利变得极其消沉;他难得离开自己的家,无论什么事都是躲在黑乎乎的阁楼上完成的。

  9点过后,博根和维特拉诺正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办公时,特工卡特进了位于比洛克西老城区的维厄马奇大楼。他朝女接待员笑了笑,问律师在不在办公室。这并不奇怪。谁都知道这里的律师酗酒,难得在办公室露面。

  女接待员把卡特领进一间小会议室,递给他一杯咖啡。维特拉诺先走了进来。他目光炯炯,显得非常拘谨。紧接着,博根也走了进来。两个人一边搅拌咖啡杯里的糖块,一边和卡特寒暄。

  在帕特里克携款逃跑后的数月,卡特不时到这里走走,告知联邦调查局破案的最新进展。他们很快成了朋友,不过会面的结果总是令人泄气。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来传递最新进展的间隔增大了。而且每次来都是同一个结果:没有发现帕特里克的踪迹。卡特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没和他们交谈了。

  因而他们猜想,卡特只是表示关心,趁到市中心办事之机看看他们,要不就是讨杯咖啡喝喝,谈谈话,很快就会走的。

  卡特说:“我们已经拘捕了帕特里克。”

  查尔斯·博根大为震惊。“啊,天啦!”他喊着,用双手捂住脸,“啊,天啦!”

  维特拉诺一怔,半天合不上嘴。他以毫不相信的目光盯着天花板。“他在哪里?”他好不容易才问了一句。

  “波多黎各的一个军事基地,他是在巴西被捕的。”

  博根起身走到角落,面对书架站立。他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啊,天啦!”他连声喊道。

  “你能确定是他?”维特拉诺不相信地问。

  “千真万确。”

  “再告诉我们一些信息。”维持拉诺说。

  “哪些方面?”

  “你们是怎样找到他的?在什么地方找到他的?当时他在做什么?他的外表怎样?”

  “我们没有找到他,他是别人交到我们手里的。”

  博根在桌边坐了下来。他掏出手绢捂住鼻子。“对不起。”他尴尬地说。

  “你们认识一个名叫杰克·斯特凡诺的人吗?”

  两人点点头,但有点勉强。

  “你们也参加了他的联盟?”

  他们摇头否认。

  “你们很幸运。斯特凡诺找到了他,严刑拷打,差点把他弄死。然后交给了我们。”

  “我真想亲手给他一个耳光。”维特拉诺说,“斯特凡诺是怎样拷打他的?”

  “这就免谈了吧。昨天晚上我们在巴拉圭把他押上飞机,送到波多黎各。他现在那里的医院接受治疗。过几天他就可以出院,被送到这里。”

  “钱呢?”博根设法问了一句。他的嗓音干涩、沙哑。

  “没有下落。不过,也许斯特凡诺已经知道那些钱藏在哪里。”

  维特拉诺盯着会议桌,心里思索开了。帕特里克是四年前窃取9000万美元逃跑的。此时他不可能把这一大笔钱花光。他也许买了楼房、直升飞机和许多女人,但肯定还剩下几千万。无疑他们会查明这几千万的下落。而事务所能提留三分之一。

  也许,这仅仅是也许。

  博根一边擦拭湿润的眼睛,一边想起他的前妻。她本是性情温和的女人,后来却变得暴烈起来。破产后,她觉得没脸见人,带了最小的孩子去彭萨科拉。在那里,她起诉离婚。之后,他酗酒,吸食可卡因。她获悉后将他痛骂一顿,而他只是默默地忍受。后来他下决心改掉了这些恶习,但仍然没有获准去看望孩子。

  说也奇怪,他依旧爱着他的前妻,做梦都想把她接回来。也许这一大笔钱的失而复得能使她回心转意。也许希望就在前面。无疑他们会查明这一大笔钱的下落。

  卡特打破了沉寂。“斯特凡诺惹了许多麻烦。他让手下的人严刑拷打帕特里克,把他折磨得遍体鳞伤。”

  “这是好事。”维特拉诺笑着说。

  “你还指望我们会同情他?”博根说。

  “无论如何,这是枝节问题。我们会监视他的,说不定能从他那里找到钱的下落。”

  “钱不难找到。”维特拉诺说。“当时有具尸体。显然我们这位老兄把什么人给杀了。谋财害命,一目了然。只要施加压力,他就会招供的。”

  “最好把他交给我们。”博根一本正经地说。“不出10分钟,一切真相大白。”

  卡特瞥了一眼手表。“我还得去波因特克利尔,把这消息告诉特鲁迪。”

  博根和维待拉诺不约而同地鼻子哼了一声,然后笑了起来。“她还不知道?”博根说。

  “现在还不知道。”

  “请把现场录下来。”维特拉诺说。他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我倒想看看她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事实上我也希望能这样。”卡特说。

  “那条母狗。”博根说。

  卡特站起身来。“请转告其他两位合伙人。不过,暂时不要声张。我们打算中午召开一个记者招待会,到时再联系。”

  卡特走后,博根和维特拉诺陷入长时间的思索之中。有许许多多悬而未决的事情,许许多多要说的话。他们的头脑里像走马灯似的闪现出一个个可能和行动方案。

  1992年2月11日,帕特里克心爱的妻子特鲁迪安葬了他的遗骸。帕特里克是在郊外一次车祸中丧生的。当时汽车已经烧毁,没有任何目击者。葬礼上,特鲁迪身穿黑色丧服,楚楚动人。当一锹锹的泥土铲向帕特里克的棺木时,她已经开始花那笔巨额保险金了。

  在遗嘱里,帕特里克把一切都留给了她。遗嘱文字不多,且于最近签过了日期。葬礼前数小时,特鲁迪和杜格·维特拉诺打开了帕特里克办公室的保险箱,清点里面的物件。其中有那份遗嘱、两份汽车所有权证书、房产证和两张人寿保险单。头一张50万美元的保险单特鲁迪是知道的,后一张200万美元的保险单她从未听说。

  维特拉诺旋即把后一张保险单看了一遍。这张保险单是帕特里克于8个月之前买的,受益人为特鲁迪。两张保险单属于同一家保险公司。该公司资金雄厚,有偿付能力。

  特鲁迪发誓,她对后一张保险单一无所知。从她脸上的惊喜表情来看,维特拉诺断定她是说真话。牵动特鲁迪心弦的已不是什么葬礼,而是这笔巨大的财富。随着内心哀痛的淡化,她也较为轻松地度过了葬礼的悲哀,没有真正垮下来。

  像所有的保险公司一样,起初这家人寿保险公司百般抵赖。但后来,维特拉诺陈述了足够的理由,并威胁上告法庭,于是它不得不同意赔偿。葬礼举行之后四个星期,特鲁迪拿到了250万美元保险金。

  又过了一个星期,特鲁迪驾驶一辆红色的罗尔斯·罗伊斯汽车在比洛克西街上兜风。人们开始厌恨她。然后9000万美元被窃,流言滋生。

  也许特鲁迪并不是寡妇。

  帕特里克是第一个怀疑对象。渐渐地,其他怀疑对象被排除,仅剩下他一人。流言越来越多,特鲁迪只好带着幼小的女儿和连中学也没毕业的男友兰西坐进那辆红色的罗尔斯·罗伊斯汽车,驱车一小时,到了比洛克西东部的莫比尔。她找到一位精明的律师,问如何留住这一大笔保险金。该律师给她出了许多主意。于是,她在俯瞰莫比尔湾的波因特克利尔买了一幢漂亮的旧房,并以兰西为该房的房主。

  兰西是个蹩脚货,但生得强壮、漂亮。早在14岁时,她就同他上了床。他曾于19岁时因走私毒品获罪,在狱中呆了三年。这段时期,她在大学度过了愉快的时光,担任啦啦队队长,勾引撤揽球明星,还是一个既热衷于社交又能以优异成绩毕业的姑娘。她嫁给一个有钱的男同学,两年后又离了婚,然后过了几年单身生活,直至遇见帕特里克——一个来沿海地区闯世界的年轻有为的律师——并和他结了婚。

  无论是在大学读书,还是两次嫁为人妻,以及在各个不长的生活阶段,特鲁迪都把兰西留在身边。对她来说,兰西是一个附庸,一个壮汉,一个有着永久魅力的情郎。还在14岁时,她就知道自己不能没有他。

  兰西打开寓所的门。他上身赤裸,黑发紧紧向后拉成了马尾辫,左边耳垂还吊了一枚很大的钻石耳环。像往常对任何人一样,他朝卡特哼一声,没有说任何话。

  “特鲁迪在家吗?”卡特问。

  “可能在家。”

  随着联邦调查局的证章一亮,兰西的傲慢消失了。“我是联邦调查局特工卡特,以前曾拜访过她。”

  目前兰西正用特鲁迪给他买的一艘大快艇从墨西哥走私大麻,卖给莫比尔一些吸毒的青年。由于有关部门追查,生意不大顺当。

  “她在健身房。”兰西说着,朝走过身边的卡特点点头,“你有什么事?”

  卡特没有理睬他,径自穿过车道,向一个经过改建的车库走去,里面传出低沉的音乐声。兰西跟了进来。

  车库一端,特鲁迪正在依照大屏幕彩电里的超级模特的示范表演做着高难度的健身动作。只见她合着一首不知名歌曲的节拍,纵身一跃,然后一个旋转,动作干净利落。那黄色的紧身衣,漂亮的马尾发辫,优美的身段,简直令卡特看不够。甚至她额头上的汗珠,也似乎有种吸引力。

  她每天进行两小时的健身运动。尽管有35岁了,可显得像情窦初开的女中学生。

  兰西揿了一下按钮。录像消失了。她转过身子,发现了卡特,给他一个媚人的眼色。“你这是干吗?”她嗔怪地对兰西说。显然,她不期望自己的健身运动被打扰。

  “我是联邦调查局特工卡特。”卡特一面亮出证章,一面朝特鲁迪走去。“几年前我们曾经见过面。”

  特鲁迪拿出一条与紧身衣相同颜色的毛巾轻轻擦拭脸上的汗珠。她几乎没有喘气。

  接着,她露出一排极为整齐的皓齿。“你有何贵干?”兰西站在她的旁边,两条马尾巴发辫相互映衬。

  “我是来向你报告好消息的。”卡特满脸堆笑地说。

  “什么好消息?”

  “拉尼根太太,我们已经找到了你的丈夫,他还活着。”

  特鲁迪稍稍停了一下。“你是说帕特里克?”她问。

  “当然是他。”

  “你撒谎。”兰西哼了一声。

  “恐怕不能这样说。他现已被拘押在波多黎各,大约一星期后送到这里。在向新闻界披露这个消息之前,我特意来和你打个招呼。”

  特鲁迪大吃一惊。她踉跄着退了几步,坐在重力器旁边的一张凳子上。只见她光滑的古铜色肌肤已经泛白,柔韧的躯体往下坠落。兰西急忙上前扶住他。“啊,天啦!”她喃喃地说。

  卡特丢给他们一张名片。“有事来电话。”两人默默地看着他离去。

  显然,特鲁迪听到丈夫诈死的消息后,既没有对自己上当受骗感到气愤,也没有对他复归感到任何高兴,更没有对这场磨难的终结感到什么欣慰。

  在她身上,表露出来的只有恐惧,失去巨额保险金的恐惧。人寿保险公司将会立即提出诉讼。

  卡特去莫比尔时,比洛克西的另一位联邦调查局特工去了新奥尔良,向帕特里克的母亲披露了同样的消息。拉尼根太太竭力控制自己的激动,央求那位特工坐一会儿,告诉她其他的一些信息。那位特工呆了一个小时,但几乎没有再说什么话。她高兴得哭了。在那位特工走后,她不停地给朋友打电话,说她的独生子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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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杰克·斯特凡诺在办公室遭到联邦调查局的拘捕。他在狱中度过半小时后,即被押到联邦法院的一个小审判厅,接受一位联邦法官的秘密审讯。该法官说,他将被立即具结释放,但不许离开本地区,还需全天24小时接受联邦调查局的监视。听审期间,一伙联邦调查局特工闯入他的办公室,拿走了所有材料,并将所有雇员驱赶回家。

  在这之后,斯特凡诺又被送往位于宾夕法尼亚大街的胡佛大厦。汉密尔顿·杰恩斯已在那里等候。当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斯特凡诺时,这位联邦调查局副局长对逮捕之事表示了一点歉意。别无他法,他说,你绑架了一位公民,并且给他注射麻醉药,对他进行百般折磨,差点致其死亡,不可能不受一点法律制裁。

  问题的关键是那笔巨款。这次逮捕不过是为了对斯特凡诺施加压力。斯特凡诺发誓说,他们没有从帕特里克那里得到任何线索。

  两人谈话期间,斯特凡诺办公室的门已经被联邦调查局特工封死,窗户上也贴了查封的告示。而且在斯特凡诺太太外出打桥牌时,家里的电话也被装了窃听器。

  这一短暂的、毫无效果的谈话结束之后,斯特凡诺被扔在最高法院附近。由于他受到告诫不得回办公室,他叫了辆出租车,吩咐司机开往位于H街和第16街拐角的海—亚当斯饭店。他坐在出租车里,镇静自如地看着报纸,不时摸摸他被捕时给缝在上衣折缝里的跟踪仪。这种跟踪仪,体积虽小,却有很强的发射功率,常用于监视人、包裹,甚至汽车的移动。他和杰恩斯谈话时,细心地搜了搜身上的衣服,当时恨不得当场将它从上衣折缝里取出来,扔到杰恩斯的办公桌上。

  此时,他以一个监视专家的熟练的动作,脱下上衣,将它塞到座位底下。然后他下了车,快步走进与拉裴特公园隔街相望的海—亚当斯饭店。接待员说已客满,他提出要见经理。几分钟后,他被送往四楼的一个套房,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白宫。他开始脱衣服,脱得只剩短袜和短裤,并将脱下的衣物细心地摆在床铺上。这床铺他已检查过,没有漏过任何地方。他预订了午饭,然后给妻子打电话,但没有人接。

  接下来他打电话给本尼·阿历西亚。此人是他的客户,也即9000万美元失窃案的主要受害者。那9000万美元当中,阿历西亚应得6000万,其余3000万属于他的律师,也即属于比洛克西法律事务所博根、维特拉诺等那一批窃贼和无赖。那笔巨款当时已经汇到拿骚的一家银行,然而几分钟后,它却被转移了,变得无影无踪。

  阿历西亚现呆在威拉德饭店。该饭店也在白宫附近。他在那里闭门不出,专候斯特凡诺的消息。

  一小时后,阿历西亚和斯特凡诺在乔治敦四季饭店一个套房中见了面。这个套房是阿历西亚一星期前预订的。

  他年近六十,但看上去要年轻得多。他人精瘦,皮肤黝黑,这是他每天在太阳底下打高尔夫球之故。南佛罗里达退休富翁的生活方式大多都像他这样。他在博卡运河旁边购有一套公寓,与一个瑞典女人住在那里。论岁数,她可以做他的女儿。

  那笔巨款失窃前,比洛克西法律事务所购有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的包括合伙人和雇员在内的诈骗失窃保险。由于贪污乃法律事务所之常事,他们买了这方面的保险。按照保单规定,比洛克西法律事务所可以获得最高数额为400万美元的赔偿。阿历西亚毫不客气地向比洛克西律师事务所提出了诉讼。他要求该事务所如数赔偿他应得的6000万美元。

  因为比洛克西法律事务所再无油水可榨,又因为该法律事务所濒临破产,阿历西亚最后得到了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的400万美元。这400万美元,他几乎用了一半来寻找帕特里克。购买博卡运河旁边的漂亮公寓又用了50万美元。再加上这里那里的开支,他手头的钱已经不多了。

  他站在窗前,呷着杯中的无咖啡因咖啡。“我会不会被捕?”他问。

  “大概不会。不过,我想还是应该小心点。”

  阿历西亚将杯子放到桌上,在斯特凡诺的对面坐了下来。“你和两家保险公司联系过了吗?”他问。

  “还没有。等一会儿我给他们去电话,你的各位朋友都平安无事。”

  那家北方人寿互保公司在使特鲁迪变成富婆之后,秘密拨资50万美元,供寻找帕特里克之用。此外,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也拨了100万美元的追踪资金。这样,便以斯特凡诺为枢纽,形成了一个小规模的联盟。迄今他们已耗资300多万美元。

  “那个姑娘找到了吗?”阿历西亚问。

  “还没有。我们的人仍在里约热内卢寻找。他们找到了她父亲,但这个老头什么也不肯说。她那个法律事务所的员工也是这样。他们只是说,她到外面出差去了。”

  阿历西亚抱着双臂,不动声色地说:“告诉我,他究竟是怎么说的?”

  “我还没有听磁带。磁带本该在今天下午送到我的办公室。但现在事情复杂了,况且从巴拉圭森林到这里有很长的路。”

  “这我知道。”

  “据盖伊说,帕特里克是在连续接受电击五个小时之后开始招拱的。他说那笔巨款分文未动,分存于几家银行,但这几家银行的名字他不知道。盖伊又电击他,差点把他弄死,他还是不说那几家银行的名字。后来盖伊推测,说不定有另外一个人控制着那笔巨款。事实说明这个推测是对的。再电击他几次之后,他把那个姑娘的名字招出来了。盖伊随即让手下的人打电话到里约热内卢。他们查明了她的身份,但人已经失踪了。”

  “我想听听磁带。”

  “本尼,那可并不令人愉快。那家伙皮肉被烧伤,痛得大声求饶。”

  阿历西亚不禁发出微笑。“这我知道,我正想听听他是怎么惨叫的。”

  帕特里克被安置在基地医院一侧最后一间病房内。那是唯一可以从外面把门锁上的房问。窗户是封闭式的,拉上了厚厚的窗帘。两名士兵持枪守着过道,以防不测。

  不过,帕特里克什么地方也去不了。他的双腿和胸部均被严重烧伤。关节和骨骼一触即痛。全身有四处皮肉绽开,一处在大腿,一处在小腿,其余两处在胸脯。此外还有四处属于二度烧伤。

  因为痛得厉害,他的四个医生诊断后做了一个决定:暂时保持现状。他不宜匆忙转移。虽说他是个犯人,但不妨在这里观察几天再作道理。

  于是房内保持黑暗,收录机里响着轻音乐,他的静脉里充满了对他有益的镇静剂。可怜的帕特里克在鼾声中度日。在他的梦境中,显然只有他回国后即将掀起的风暴。

  1992年8月,那笔巨款失踪5个月之后,比洛克西联邦法院的一个大陪审团控告帕特里克犯有盗窃罪。他们有足够的事实证明帕特里克就是盗窃那笔巨款的人,此外没有任何人有作案的条件。鉴于此案发生在国外,由联邦调查局负责侦破。

  哈里森县司法部和地方检察院也联手对坟墓里的被埋葬者进行了调查。不过,随着其他更紧迫事情的出现,调查工作早已终止。而今,它又重新开始了。

  正午的记者招待会被推迟。在此期间,一些司法部门的要人聚集在卡待的办公室里开会。这是一次紧张的会议,与会双方都想争得自己的利益。桌子的一侧,坐着卡特和联邦调查局其他特工。代表他们利益的是坐在起首的密西西比西区联邦检察官莫里斯·马斯特,他刚从杰克逊赶来。桌子的另一侧,坐着哈里森县治安官雷蒙德·斯威尼和他的得力助手格里姆肖,两人均鄙视联邦调查局。他们的代言人是坐在起首的哈里森县以及周边地区的地方检察官特里·帕里什。

  会议的议题是联邦调查局和地方司法部门在帕特里克案件中的职责及经费预算。办公室洋溢着利己气氛,各方都想借机大出风头。

  “此案的死刑判决至关重要。”地方检察官帕里什说。

  “我们可以行使联邦死刑条例。”联邦检察官马斯特说。他有点心虚,因为这未必行得通。

  帕里什微微一笑,垂下了眼睛。不久前联邦死刑条例在国会获得通过并经总统签字正式实行。这无疑是一件大好事。不过由于没有任何实施细则,一切依然如故。

  而另一方面,地方上有着大量的切实可行的死刑法规。“还是采用地方法规为好。”帕里什说,“这点我们都很清楚。”迄今帕里什已把八个罪犯送进了死囚区,而马斯特才勉强指控一个罪犯犯有一级谋杀罪。

  “此外还有监狱问题。”帕里什接着说,“我们送他去帕奇曼。他在那里每日23小时被关在像是蒸气浴室的小房间里,一天两顿劣质饭菜,一星期两次淋浴,还有很多蟑螂和强奸犯。要是他在你们手里,等于下半辈子进了乡村俱乐部,而联邦法院还要纵容他,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活命。”

  “情况未必像郊外野餐一样美好。”马斯特已被击败,但仍竭力进行辩解。

  “那也同海滨旅游差不离。依我看,莫里斯,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对他施加压力。在拉尼根被判死刑前,我们有两个疑团,或者说两个问题,需要弄清。其一是钱,那笔巨款藏在哪里?拉尼根拿它干了些什么?有没有可能收回,还给受害者?其二,坟墓里埋葬的究竟是谁?这两个问题只能寄希望于拉尼根本人的交代,但是只有施加足够的压力他才会这样做。莫里斯,我们得让他有恐惧感。而帕奇曼监狱能产生这样的效果。我敢说,他正期盼此案能交给联邦法院审理。”

  马斯特无言以对,但仍然没有松口。这个案子实在太重要了,不能随便交给地方法院审理。刹那间,他找到了借口。

  “要知道,还有其他的指控。”他说,“此案发生在遥远的海外,而不是本地。”

  “你说得不错,但受害者居住在本县。”

  “这不是一个普通案件。”

  “那你看怎么办?”

  “我们共同审理这个案件吧。”马斯特说。僵局终于被打破了。无论如何,联邦调查局总是占有优势的,而帕里什所希望的最好结局就是让这位联邦检察官主动提出联手办案。

  帕奇曼监狱是个关键,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拉尼根身为律师不会不知道在那里将有什么在等待着他。想到那等待被处死的死囚生活,他说不定会招供。

  随着帕里什、马斯特两人对双方共出风头的默认,一个瓜分舆论焦点的计划诞生了。联邦调查局继续追寻那笔巨款,而地方司法部门集中精力侦破那桩人命案。与此同时,帕里什将迅速组成大陪审团,并把建立联合阵线的消息公之于众。至于审判和继之而来的上诉等棘手问题,该计划以容后再议搪塞了过去。此时重要的是双方和解,从而不至于造成互相拆台的局面。

  鉴于联邦大楼里的审判尚未结束,新闻发布会议在街道对面的比洛克西法院举行。二楼的大审判厅内,一切已准备就绪。在场的记者有好几十,大部分隶属当地的报社,小部分来自杰克逊、新奥尔良,莫比尔等地。他们像游乐园里的儿童一样挤成一堆,唯恐落在后面。

  马斯特和帕里什神色严肃地走向主席台,在一排麦克风后停了下来。他们身后,并排站着卡特和联邦调查局其他特工。灯光明亮,照相机闪个不停。

  马斯特清了清嗓子。“我们很高兴地告诉大家,原比洛克西市民帕特里克·拉尼根已被抓获。此人确实还活着,而且隐藏得很巧妙,但是我们现在已将他抓获。”他停了停,以便产生戏剧性效果。人群中泛起一阵骚动。他一边倾听,一边品尝自己的荣耀。接着,他叙述了几个抓获拉尼根的细节——巴西追踪,设计抓获,身份鉴定——丝毫不提及这些实际过程与他本人及联邦调查局根本无关。接下来,他不痛不痒地提到了帕特里克的遣返、审讯和尽快将他绳之以法等事情。

  帕里什的言辞没有马斯特那样生动。他允诺尽快指控帕特里克犯有一级谋杀罪和其他应得的罪名。

  此后,记者们连珠炮般发问。对于每一个问题,马斯特和帕里什都设法不作回答。发布会一直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特鲁迪坚决要求让兰西参加会面。她需要这人在场,她说。只见兰西极不般配地穿着一条紧身棉短裤,两腿精壮,黑黝黝的,布满了汗毛。起初她的律师只是鄙弃地皱了皱眉头。但后来他明白了一切。

  不过特鲁迪本人打扮得很漂亮。紧身短裙,雅致的红色罩衫,外加得体的化妆和珠宝首饰。她有意交叉着两条修长的腿,以引起这位律师的注意。当兰西伸手在她的膝盖上挤捏时,她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对于她的大腿和两人的亲昵动作,这位律师装作没看见。

  她必须提出离婚,她说。在电话里,她也简单表达了这个意思。她又气恼又伤心。他怎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对待自己的女儿阿什利·尼科尔?过去她很爱他,两人关系一直很好。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离婚不成问题。”这位律师再次表态。他名叫杰默里·里德尔顿,擅长办理离婚案,曾帮助许多人打赢了离婚的官司。“这是遗弃案,办起来很容易。根据亚拉巴马州法律,你可以获准离婚,对孩子的监护权、所有的财产,一切都归你。”

  “我想尽快地提出诉讼。”她说着,望了望他身后的墙壁。

  “明天一早我就去办。”

  “大概等多长时间才会有结果?”

  “90天。非常简单。”

  然而她依然显得很焦急。“我真不明白,他居然对自己所爱的人做出这种事。我太傻了。”兰西的手渐渐向上,在她的大腿上挤捏。

  她并非为离婚之事着急,这点她的律师很清楚。尽管她装出了一副伤心的样子,但装得并不像。

  “你得了多少人寿保险金?”这位律师边问边看文件夹里的材料。

  她听了这句话,显得非常吃惊。“干吗问这个?”她大声说。

  “因为他们马上就会提出归还保险金的诉讼。你丈夫没死,既然他没死,你也就不能得到人寿保险金了。”

  “你准是在开玩笑。”

  “我没和你开玩笑。”

  “不会吧?难道他们会这样做?绝对不会。”

  “不对。事实上,他们很快就会提出诉讼。”

  兰西撤回手,颓然靠着椅背。特鲁迪的嘴张得很大,眼眶充满了泪水。“绝对不会。”

  这位律师重新拿了一本拍纸簿,旋开了钢笔。“我们列个清单吧。”他说。

  她购买罗尔斯—罗伊斯牌汽车花了13万美元,目前这辆汽车她还在驾驶。兰西驾驶的波尔舍牌汽车也是她买的,花了8.5万美元。买那幢房子没有分期付款,用的是现金,还借了兰西的名义,花了90万美元。兰西的快艇花了6万美元。她的珠宝首饰花了10万美元。两个人想了又想,总算把这些数字想了出来。各项累计约150万美元。该律师不忍心和他们明说,这些值钱的东西首先就得归还给别人。

  接下来,他好不容易从特鲁迪嘴里掏出了每月生活开支金额。这四年来,她估计每月生活费用在1000美元左右。此外还有几次很花钱的旅游。那些钱像是泼在阴沟里的水,人寿保险公司无论如何收不回来的。

  特鲁迪没有工作,或者按她喜欢的叫法,她是退休在家。兰西还不至于有胆量提及他的毒品买卖。他们也不敢披露,在佛罗里达一家银行他们悄悄存了30万美元,哪怕是对自己的律师。

  “你认为他们会在什么时候提出诉讼?”特鲁迪问。

  “不出这个星期。”这位律师回答。

  然而,实际进程要比这位律师预料的快得多。还在新闻发布会进行期间,帕特里克复活的消息刚刚宣布,北方人寿互保公司的几个律师就悄悄走进了楼上的办公室。他们向法院提出了诉讼,要求特鲁迪·拉尼根如数归还250万美元保险金,外加四年多的利息和律师费用。该诉讼还附有一份请愿书,声称鉴于特鲁迪·拉尼根已不再是寡妇,必须下达临时性限制令,防止她转移财产。

  那几个律师拿着请愿书来到一位法官的办公室。该法官几小时前和他们交谈过,对他们的要求非常支持。一场精心策划的紧急秘密听证会过后,他准予下达限制令。身为当地司法部门的一员,他对帕特里克·拉尼根的故事非常熟悉,而且对特鲁迪不无反感。

  于是,一纸限制令在特鲁迪和兰西相互调情以及与律师商量对策时送到了莫比尔。县法院秘书进行了登记。两个小时后,当他们坐在露台上一边呷着饮料,一边绝望地看着莫比尔湾时,文书传递员进了他们的家门。他交给特鲁迪一份北方人寿互保公司的诉讼、一张比洛克西法院的传票和一纸需要签收的限制令。在这一限制令的条款中,有一项是未经法官同意不得签写任何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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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伊桑·拉普利律师离开了黑暗的阁楼。他洗了澡,刮了脸,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滴了眼药水,然后一面呷着浓咖啡,一面寻找那件还算干净的蓝色上装。他要穿着它去市中心的法律事务所。算起来他有16天没去办公室了。这并不是说他想去那里。毫无疑问,那里没有任何人值得他想念。每逢需要,他们就给他发传真,而他也以传真作答。他负责撰写法律事务所赖以生存的诉讼状、备忘录和申请,还替他所鄙视的人搞研究。偶尔他也被迫系上领带与同事一道去会见委托人,或参加一些可恶的会议。他憎恨自己的办公室,憎恨那里的人,哪怕是他不熟悉的人。他憎恨每一个书架,每一木书,每一张办公桌,每一个卷宗。他憎恨墙上的照片,憎恨每样东西的气味——门厅里陈腐的咖啡,复印机附近的化学制品,秘书身上的香水。总之,他憎恨一切。

  然而,此次他迂回曲折地穿过沿海地区的下班人流时,却发现自己几乎露出了笑容。他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办公楼,向一位熟人点了点头。他甚至还和女接待员说了话,不过这个女人的姓名,他却记不得了。

  会议室坐满了人。他们多半是邻近办公室的律师。也有几位法官,一些法院工作人员。此时已是下午5点之后,室内人声鼎沸,洋溢着喜庆气氛。雪茄的烟雾充斥整个空问。

  拉普利发现一端的桌子上摆着酒。他走过去,一边倒酒,一边和维特拉诺交谈,并尽量露出高兴的样子。会议室另一端的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矿泉水和饮料,然而它们似乎被遗忘了。

  “整个下午都是这样。”维特拉诺说。两人注视着正在兴奋地交谈的人群。“消息一公布,这个地方就沸腾了。”

  帕特里克被抓获的消息在沿海地区司法界不胫而走。许许多多的律师都在谈论此事,而且往往要添油加醋;然后这些经过加工的事实又以惊人的速度在他们中间再次流传。各种各样的传闻,道听途说的,完全杜撰的,应有尽有。他体重130磅,会说五种语言。那笔巨款已经找到。所有那么多钱都收不回来了。他几乎是穷愁潦倒。或许他有一幢豪华住宅。他一人独住。他又娶了妻,养了三个孩子。有关方面已经查明了那笔巨款的下落。迄今他们没有任何线索。

  最后,一切传闻回到了那笔巨款。会议室里的同情者和好奇者说东道西地谈了一阵子之后,话题也逐渐向那笔巨款靠拢。在他们中间,本来就无秘密可言。现在过了这么些年,可以说每个人都知道这家法律事务所丢了3000万美元的诉讼费。他们怀着各种复杂的心理,到这里喝喝酒,听听传闻,想捞取什么最新消息,以证实他们预料中将要发生的事情。“见鬼,他们要找到那笔巨款就好了。”

  拉普利倒了第二杯酒,开始向人群走去。博根打开一瓶汽水,同一位法官闲聊起来。维特拉诺在向几个人做解释,时而竭力辩解,时而坚决否认。哈瓦拉克和一位上了年纪的法庭书记员呆在角落里,该书记员突然发现他颇有魅力。

  夜幕降落,酒酣耳热,伴着传闻周而复始,他们所抱的希望也越来越大。

  沿海地区电视台的晚间新闻基本上为帕特里克所垄断,此外几乎没有其他内容。屏幕上出现了马斯特和帕里什冷冰冰地站在麦克风后的情景,似乎他俩是出于无奈才来到新闻发布会现场的。还有比格克西法律事务所正门的镜头,该所没有一个人发表看法。此后重播了当年埋葬帕特里克的场面,推测了坟墓中真正死者的一些情况。镜头又推回到四年前帕特里克开的那辆布莱泽牌车被大火烧毁的现场,有汽车焚烧后的躯壳和周围的情景。帕特里克的妻子,联邦调查局,哈里森县司法部,均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倒是新闻记者提出了许多大胆设想。

  这些新闻同时在新奥尔良、莫比尔、杰克逊甚至孟菲斯播放。稍后,美国有线新闻电视网向全国转播,并于一小时后将消息传送到国外。该事件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瑞士时间早晨7时许,伊娃在旅馆看见了这个节目。她在半夜过后已将电视机打开,断断续续睡了一些时间,后终因支持不住,完全睡着了。现在她感到又累又怕,恨不得马上回家。

  帕特里克还活着。他曾让她放心,即便被抓获,他也不会被杀害。她相信了他的话。

  他招供了多少?这是需要认真考虑的。

  他伤得多厉害?他们从他那里没有得到多少东西?

  她简短地做了祷告,感谢上帝,帕特里克还活着。

  然后她列了一张清单。

  在两名武装士兵的冷眼注视下,靠着年迈的波多黎各护理员卢斯的帮助,帕特里克穿着宽松的白色拳击裤,赤着脚,在过道缓缓移步。他的伤口需要裸露,故没有穿衣,也没有绑绷带,只涂了药膏。此时他的小腿和大腿依然一触就痛,膝盖和踝部脚步脚步移动一阵阵发软。

  然而,他最需要的是头脑清醒。他从心里感谢那些伤口,因为它们的疼痛增加了他的思维敏捷度,过去的三天里,天晓得他们在他的静脉里注射了多少化学药剂。

  那种折磨犹如可怕的浓雾,不过此时浓雾正被驱散。当化学药剂被分解、溶合、排出时,他开始听见自己痛苦的叫声。关于那笔巨款,他究竟供出了多少情况呢?

  小卖部空荡荡的。他倚靠在窗边,让护理员由去买饮料。耳边传来大海的呼啸。在大海和医院之间,矗立着一排排营房。看来他正呆在某个军事基地里。

  是的,他已经承认那笔巨款还存在。这点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说这话时,电击已经停了片刻。然后他晕了过去。这点他也记得很清楚,因为过了很久,他才感到有凉水浇在脸上,并且头脑开始清醒。那凉水是多么诱人啊。可他们不许他喝,只是不断地给他扎针。

  银行。为了那几个该死的银行名字,他差点丢了命。随着高压电流传遍全身,他追述了当初如何从巴哈马的威尔士联合银行将它取出,又如何转移到马耳他一家银行,再从那里汇往巴拿马,从此使它变得无人知晓。

  不过他被俘时不知道钱又转移到了哪里。他充其量只能对他们说,那笔巨款还在,外加利息和利润。此时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这样想——反正他们知道钱是我偷的,是我藏的,而且在四年内不可能把9000万都花光。但是,他确实不知道钱又转移到了哪里,尽管当时他觉得肌肉快要熔化了。

  护理员把汽水递给他,他用葡萄牙语说了声“谢谢”。干嘛他要说葡萄牙语?

  当时他感到一阵眩晕,然后逼问终止。有人从角落喊了声“停”,这人他无法看见。他们以为他已经被电流击毙了。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有时他醒来眼前一片漆黑。这是药物作用,也可能他被蒙上了眼罩。此时他想起来了,可能自己是被蒙上了眼罩。因为也许他们要采用新的更可怕的折磨方式。

  他的手臂又被扎了一针。突然,他觉得心惊肉跳。那个老朋友又拿着那个小玩意儿过来了。帕特里克又能看见东西了。那么谁掌管钱?他问。

  帕特里克呷了一口汽水。护理员逗留在附近,脸上挂满了笑容,似乎他对每个病人都是这样。突然,帕特里克感到想吐。这是他几天没吃东西之故。尽管头晕目眩,他还是坚持站在原处,让血流畅通,也许他能继续思索。他把目光移向前方的大海,注视着一条渔船。

  他们已经电击了他好几次,逼问银行的名字,而他哀叫着说不知道。于是电极移到睾丸,痛苦上升了一个层次。然后他晕死过去。

  尽管他努力,还是不能回忆起最后遭受折磨的情景。他只觉得整个躯体在燃烧,人就要死去。他已经喊出了她的名字。不过,那也许只是对自己喊的。此时此刻,她在哪里?

  他扔掉汽水,向护理员走去。

  等到凌晨1点,斯特凡诺出了家门。他驱动妻子的汽车,驶上黑暗的街道。在交叉路口,他朝两个守在一辆客货两用车里的特工挥了挥手,并放慢车速,让他们的车子跟上来。到他穿过阿灵顿纪念大桥时,至少有两辆汽车跟在后面。

  斯特凡诺驱车穿过几条空荡荡的街道,到了乔治敦。这时他要发挥自己车速的优势了。他突然加速,从K街向右拐入了威斯康星大街。然后他在M街再次有拐,在不允许停车的地方把车子停了下来。紧接着,他快步走了半个街区,进了假日饭店。

  他乘电梯到了三楼,盖伊正在一个套房里等候。在过去的三天里,盖伊几乎没有睡过觉,加上他又是数月来头一次返回美国,所以斯特凡诺免不了要见见他。

  总共有六盒磁带,每盒都贴了标签,分了类。它们被搁在桌上的一台使用干电池的录音机旁边。“隔壁没有佳人。”盖伊指了指左右两个方向,“你可以把音量开到最大。”

  “我想,这可不会使人愉快。”斯特凡诺注视着那些磁带。

  “那当然。我再也不干这事了。”

  “你现在回避一下。”

  “好,我这就去楼下大厅。”

  盖伊离开了房间,斯特凡诺打了电话。很快,本尼·阿历西亚来了。两人要了纯咖啡,开始听帕特里克在巴拉圭森林中发出的惨叫。

  这是本尼·阿历西亚最开心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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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要说这天是新闻界的帕特里克日,一点也不过分。整个《沿海日报》头版没有别的内容,只有帕特里克。“拉尼根死而复活”的通栏标题赫然在目。下面是四篇报道,至少插有六幅照片,而且内容一直延续到里页。帕特里克的家乡新奥尔良以及杰克逊、莫比尔的报纸,都在头版发表了关于他的消息。孟菲斯、伯明翰、巴吞鲁日和亚特兰大的报纸,也在头版发表了短篇报道,并配有帕特里克昔日的照片。

  在新奥尔良郊外格雷特纳,两辆电视采访车在帕特里克的母亲的家门口呆了一上午。她吓得不敢出门,两个健壮的女街坊轮流到她的家门口去守护。

  位于波因特克利尔的待鲁迪的寓所附近,也聚集了一群新闻记者。不过由于遭到手持猎枪坐在树荫下的兰西的阻挡,他们只能干瞪眼。兰西穿着黑靴、黑裤和黑色紧身体恤,看上去很像一个精于此道的保镖。他们不断地发问,而他只是用鼻子哼哼。特鲁迪携同六岁的女儿阿什利·尼科尔躲在屋内。阿什利·尼科尔已经无法去学校。

  比洛克西市中心法律事务所一侧的人行道,更是新闻记者云集。为了阻挡他们入内,该所两名壮实的警卫被迫采取了紧急措施。

  此外,新闻记者还在治安官的办公室和卡特的办公室周围,以及其他一切可以发掘新闻的地方巡游。根据密报,他们及时守在联邦法院秘书处外,果然看见了身穿高级灰色西服前来递交诉讼状的维待拉诺。他声称该法律事务所已经呈状控告帕特里克·拉尼根,要求他如数归还被窃的巨款,而且他非常乐意和新闻界的朋友谈论此事,以期取得舆论的支持。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多诉讼的上午。特鲁迪的律师披露了一个惊人消息。上午10时,他将去莫比尔法院递交特鲁迪的离婚诉讼状。他表现得很出色。尽管他已经办理了无数离婚案件,但还是第一次面对电视台记者作此陈述。他是最后才勉强同意接受采访的。离婚的理由是遗弃,诉讼状列举了各种不能容忍的罪行。在法院秘书处外面的过道上,他摆正姿势让新闻记者拍了一些照片。

  北方人寿互保公司昨日控告特鲁迪·拉尼根的消息也得到迅速传播。诉讼状的具体内容被仔细打听。点点滴滴的情况被披露。不久,许多新闻记者都知道了特鲁迪未经法院同意不得签写支票这一事实。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当然也想把那400万美元的保险金连同银行利息和律师一道要回来。它在比洛克西的律师匆忙抛出一份诉讼状,控告该法律事务所非法收取限额保险金,同时控告帕特里克犯有普遍欺诈罪。这已成为一种惯例,即诉讼状刚一抛出,便马上将消息泄露给新闻界,并提供事先准备好的材料。

  毫无疑问,本尼·阿历西亚也要向帕特里克索回那9000万美元的巨款,他新近聘请的好讲排场的律师独辟蹊径,宣布上午10时召开记者招待会,邀请所有的记者去他的大会议室,就提出诉讼征求意见。然后他让这些新结识的新闻界朋友同他一道去法院提交诉讼状。一路上,他滔滔不绝地介绍了许多情况。

  帕特里克·拉尼根的被捕,引发了近年沿海地区未曾有过的诉讼大战。

  在哈里森县法院的极度忙乱中,17位大陪审团成员悄然进了二楼的一间秘密会议室。昨天晚上,他们分别接到了地方检查官帕里什亲自打来的紧急电话。会议的重要性可想而知。他们拿着咖啡,到长会议桌旁边指定的地方就坐,并且怀着急切、激动的心情等候那重要时刻的到来。

  帕里什向各位陪审员问好,并对临时决定让他们来开会感到抱歉。然后,他逐一介绍了治安官斯威尼、司法部探长特德·格里姆肖和联邦调查局特工乔舒亚·卡特。“看来我们这个案子一下子成大新闻了。”他边说边将一张报纸摊在会议桌上,“我想你们大多数人肯定看过了。”各位陪审员点点头。

  接下来,帕里什介绍案情。他手执拍纸簿,一边说一边沿墙根移步。所述案情有:帕特里克的经历;他所在的法律事务所担任本尼·阿历西亚的法律代表的情况;帕特里克之死,当然,现在知道他是假死;他的葬礼;以及刚才摊在会议桌上的那张报纸所报道的大部分情况。

  帕里什又拿出一些照片给大家传阅。这些照片是:帕特里克的已被烧毁的汽车;清除汽车残骸后的现场;烧焦了的灌木、土壤和残存的野草、树木。其中一张已经放大了的驾车者遗骸的照片,他特地进行了强调和解释。

  “我们原以为这必定是帕特里克·拉尼根。”他笑着说,“现在我们知道弄错了。”

  这已经烧焦了的遗骸本身看不出是人的遗骸,因为没有明晰可辨的身体器官。但是,这里有块突起的颜色稍浅的骨头,帕里什严肃地解释说,它是骨盆的一部分。“而且是人的骨盆的一部分。”他补充了一句,为的是防止自己的陪审员产生误解,以为帕特里克从什么地方找来一头死猪或其他动物来做替身。

  这些陪审员完全相信他的话。其原因主要是没有思考的余地。没有鲜血,没有肌体,没有污迹,而且让人恶心不已。如同汽车里的所有物件一样,这个男人,或女人,或其他什么,已经完全被焚毁,尸骸留在前排右侧座位上。

  “当然,这是汽油引燃的大火。”帕里什继续解释,“我们知道,帕特里克是在离案发地仅8英里的地方把油箱注满的,故案发时,有20加仑的汽油爆炸燃烧。不过,我们的调查人员当时对异乎寻常的火势确实表示过怀疑。”

  “车内有没有容器的残余?”一位陪审员问。

  “没有。要人为地烧起这样的大火,一般会使用塑料容器。像大牛奶罐、防冻油壶,似乎都为纵火者所喜爱。它们不会留下痕迹。这样的案例非常多。不过,纵火烧汽车,还难得遇见。”

  “以往的案例中,尸体也烧得这样厉害吗?”另一位陪审员问。

  帕里什迅速回答:“不,不是的。坦率地说,以往我还没见过哪具中体烧成了这个模样。本来我们可以掘墓验尸,但你们也许知道,尸体已经火化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那是谁的尸体?”陪审员龙尼·伯克斯问。他是个码头工人。

  “我们考虑过一个人,目前只是猜测。”

  接着,陪审员们又提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内容均不重要,大多数是希望把报界没有提及的消息带到会场外。他们经投票一致同意指控帕特里克犯有一级谋杀罪和巨款盗窃罪,两罪并罚判处死刑,由本州帕奇曼监狱用静脉注射毒液的方式执行。

  在不到24小时的时间里,帕特里克居然受到了五项指控:谋杀的指控;离婚的指控;阿历西亚索赔9000万美元、外加惩罚性补偿的指控;法律事务所老同事索赔3000万美元、外加惩罚性补偿的指控;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索赔400万美元、外加1000万美元的惩罚性补偿的指控。

  而且由于美国有线新闻电视网的帮助,这些控告他全看到了。

  两位检察官,帕里什和马斯特,再次对着摄像机镜头板起了面孔。尽管联邦调查局和这次指控没有联系,他们还是站在一起宣布:哈里森县大陪审团全体成员代表全县善良的百姓,迅速地作出了控告杀人犯帕特里克·拉尼根的决定。他们绕开一切能够回答和不能回答的问题,反复暗示接下去还会有指控。

  摄像机撤去后,两人秘密会见了卡尔·赫斯基法官。此人是负责哈里森县法律事务的三名巡回法官之一,也是葬礼举行前帕特里克的密友。本来案件是随意分发给巡回法官的,但赫斯基和其他两人能操纵管理此项工作的秘书,从而根据他们的意愿分发或不分发某个案件。这次赫斯基要了帕特里克的案件。

  兰西独自呆在厨房里吃番茄三明治。这时他发现后院游泳池边有动静。于是他抓起猎枪,蹑手蹑脚地离开屋子,藏在露台的灌木丛后。只见一个胖乎乎的摄影记者蹲在游泳池旁边,脖子上套着三架笨重的照相机。兰西提着猎枪,悄悄绕过游泳池,在摄影记者身后两英尺处趴了下来。接着他向前倾身,把猎枪伸到摄影记者的头部附近,枪口朝上,扣动了扳机。

  摄影记者的身子向前一歪,跌了个嘴啃泥。与此同时,他一边大叫,一边挣扎。兰西朝他的胯下踢了一脚,待他翻过身后,又踢了他一脚。直至这时,他才看清了自己的偷袭者。

  兰西夺下他身上的一架照相机,丢进了游泳池。特鲁迪站在露台上,吓得不知所措,兰西急忙让她去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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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我现在要削掉这些死皮。”医生一面说,一面用尖头器械轻轻地探查帕特里克胸部的一处伤口,“我郑重地建议你考虑使用一些麻醉药。”

  “不用,谢谢。”帕特里克回答。他坐在床上,全身赤裸。房内有医生和两个护士,那个波多黎各护理员卢斯退缩在附近。

  “帕特里克,这样会很痛。”医生说。

  “比这更痛的我都挺过来了。何况我身上也没法扎针。”他说着,扬起左臂。只见上面布满了青紫的针痕。这是他遭受拷问时那个巴西医生不停地给他注射药液造成的。他的整个身体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到处可见伤痕和血痂。“别再给我注射麻醉药。”

  “好,随你的便。”

  随后帕特里克抓住床铺两侧的横杆,两个护士和卢斯抓紧他的踝部,医生开始给他三度烧伤的胸部伤口刮削死皮。他先用手术刀把死皮刮离伤口,然后削掉。

  帕特里克缩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还是打一针吧。”医生说。

  “不。”他咬着牙说。

  医生又用手术刀给他刮削死皮。

  “帕特里克,这些伤口恢复得很好。照这样看来,你也许根本用不着植皮。”

  “好。”他说着,又缩了一下。

  帕特里克身上的九处伤口当中有四处已经达到了三度烧伤;两处在胸部,一处在左大腿,一处在右腿肚。手腕、胳膊肘、踝骨,均被绳索磨破了皮。这些破皮之处涂上了药膏。

  半小时后,医生完成了那些刮削。他嘱咐说,最好保持不动,不穿衣服,不绑绷带,至少目前得这样。他在伤口涂了一些清凉的抗菌药膏,又提出要给他止痛片。帕特里克再次谢绝。

  医生和两个护士开始离去。等他们走远,卢斯停止了溜达。他关上门,拉上窗帘,又从自己的白色工作服口袋中掏出一架带有闪光灯的柯达牌一次性照相机。

  “从那里开始,”帕特里克指了指床铺放脚的一头,“把整个身子照下来,包括我的面孔。”卢斯把照相机移至眼前,瞄了瞄,然后退靠墙壁,揿了快门。照相机的闪光灯亮了一下。

  “再来一张。”帕特里克说。

  卢斯按他吩咐的又照了一张。起初卢斯不同意冒这个险,说需要老板批准。帕特里克生活在巴西和巴拉圭交界处,不但能说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语,还学会了操几句西班牙语。对于卢斯说的话,他几乎都能听懂。而卢斯要听懂他的话,则比较困难。

  但关于“钱”的语言是相通的。终于,卢斯明白了帕特里克所说的他将以500美元作为他照相服务的回报的意思。他同意买三架一次性的照相机,拍摄近百张照片,然后连夜送去冲洗,并将冲洗出来的照片藏好,不让医院的人知道,直至他告诉他该怎么做。

  帕特里克身上并没有500美元,但他设法让卢斯相信,他是个诚实的人,并不像外面人所说的那样坏。他一回到美国,就会寄钱来。

  卢斯不大照相,也不擅长照相。每次拍照,帕特里克都给予合作。他们近距离地拍摄了严重烧伤的胸脯和大腿,拍摄了伤痕累累的两只手臂,还从各个角度拍摄了全身像。为了不被发现,他们拍摄得很快。此时差不多到了中午,另一批护士来上班了,过道响起她们滔滔不绝的说话声。

  卢斯午休时离开了医院,并将那些胶卷交给一家照相馆冲洗。

  在里约热内卢,奥斯马尔以1000美元现钞买通了伊娃那个法律事务所的一个低薪秘书,让其密告所内最近流传的一切小道消息。闲言碎语并不多。几个合伙人几乎没有透露什么。不过电话记录显示,该所曾接到苏黎世打来的两个电话。根据苏黎世那个电话号码,盖伊从华盛顿查出打电话者在某家旅馆。此外他再也查不出什么了,瑞士人一般是很谨慎的。

  该法律事务所的合伙人对伊娃的失踪并无耐心。不久他们私下里的不满便成为会议桌上的正式议论了。她第一天来了一个电话,第二天又来了一个电话,此后便杳无音信。她声称乘飞机赶去会面的那个神秘的委托人无法得到证实。而原先的一些老委托人又不断地询问和抗议。她已经错过了那么多的约会、会议和最后期限。

  最后,他们决定暂时将她从该法律事务所除名,等她返回后再作道理。

  奥斯马尔一伙人日夜盯梢伊娃的父亲,把这位可怜的老人折磨得坐卧不安。他们监视他公寓的门厅,跟踪他的汽车,在伊帕内玛大街人流如潮的人行道上紧追他不放。他们甚至还放出风声说要劫持他,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以期迫使他说出女儿的去向。但他很谨慎,从不单独露面。

  兰西第三次去特鲁迪的卧室,终于发现门没上锁。他悄悄进了门,手里拿着一颗镇定药,还有一瓶她喜欢喝的爱尔兰产的汽水,每瓶售价四美元。他走到床前,默默地坐在她旁边,把药丸递给她,她接过药丸,吞了下去。这是她不到一小时内所吞的第二颗药。然后,她呷了口汽水。

  一小时前,警车载着那个胖乎乎的摄影记者离去。两名警察逗留了20分钟,向他们问这问那,显然无意马上提出起诉。一来这是私人住宅,二来新闻人员已被告诫不要前去打扰。加上该记者所在的那家杂志又是北方某地一家低级出版物,完全没有影响。看来他们对兰西的动武还是表示同情,甚至怀有敬意。为防万一,他们要了特鲁迪的律师的姓名。兰西威胁说,如果对方硬要拖他们上法庭,他就反过来告其私闯民宅。

  两名警察走后,特鲁迪发了火。她恼怒地抓起沙发上的软垫扔进壁炉,吓得保姆领着孩子奔出了客厅。然后,她瞥见兰西就在身边,便拿他当出气筒,什么脏话都骂了出来。原因不为别的,就为一连串的打击——帕特里克的消息,保险公司的诉讼,法院的限制令,记者的蜂拥而至,再就是兰西在游泳池边揍了一个摄影记者。

  不过,此时她已安静了下来。在此之前,兰西也服了一颗药。他见特鲁迪已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宽慰地舒了口气。他想去拥抱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说一些动听的话,但此时此刻,这样的方式未必奏效。弄不好,她又会大骂一通。特鲁迪需要镇静,但只能根据她的实际情况来因势利导。

  特鲁迪躺在床上,手背盖着前额,闭上了眼睛。室内很黑,其他房间也是这样——帷帘遮得严严实实,电灯熄灭,或仅留有几丝微光。然而屋外路边,人群熙熙攘攘,有的在拍照片,有的在录像,他们正在为报纸和电视台关于帕特里克的可恶报道收集资料。今天中午,她就看见自己的居屋出现在当地新闻节目中,被电视台用做背景,一个傻里傻气的黄脸女人,张着一口大牙,指东道西地评论帕特里克,评论上午帕特里克的妻子提出的离婚诉讼。

  帕特里克的妻子!想到这里她不免打了个寒战。她差不多有四年半没做帕特里克的妻子了。她已经体面地安葬了他,然后一边等待那笔保险金,一边试图将他忘掉。当她拿到那笔保险金时,他的一切已经在她的心中逐渐消失了。

  唯有一个时刻还能勾起她的痛苦的回忆。那是她和阿什利·尼科尔呆在一起的时候,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她告诉自己的女儿,她父亲回不来了,去了天堂,在那里他过得很幸福。女儿愣了一会儿,然后恢复了原状。这正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儿童所能表现出来的心态。她不允许任何人在女儿面前提帕特里克的名字。这是为了保护她,特鲁迪解释说。既然她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印象,就不必勉强她了。

  除了这一短暂的插曲,她沉浸在极有活力的寡妇生活中。她去新奥尔良购物,从加利福尼亚订购健康食品,在健身房锻炼,到高级美容院接受按摩和整容。她还替女儿请了一个保姆,以便她和兰西外出旅游。他们迷上了加勒比海沿岸的旖旎风光,尤其是圣巴茨,那里有裸体的浴场。他们同法国人一道,脱光衣服,在海滩上高视阔步。

  圣诞节是去纽约商业街购物的好时光。1月可以混迹于韦尔的达官贵人之中。5月又意味着是到巴黎和维也纳去的时候了。他们渴望拥有一架私人小飞机,如同在飞机场遇见的那些了不起的人一样。购买一架旧的小喷气式飞机可能需要100万美元,现在这已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兰西声称要去赚一大笔钱,而她总是担心他把赚钱的事看得太认真。她知道,他干的是走私毒品。幸好他只是从墨西哥购进大麻,还不至于有太大的危险。鉴于他们需要钱,她也就不时放他去干此事。

  她并不恨帕特里克这个人。无论是死去的帕特里克,还是活着的帕特里克,她都不恨。她恨的只是这个事实:他没死,已经复活了,又回到了复杂的生活中。她是在新奥尔良一个宴会上和他相识的。那时她正和兰西呕气,想另找一个丈夫。这个丈夫最好是既有钱,又有事业。她那年27岁,已经历了离婚之后四年的漂泊生活,正追求一种稳定的生活。而他年已33,依旧单身,也想建立一个稳定的家庭。他刚刚在比洛克西一个挺不错的法律事务所谋得一份工作,而她当时正好住在比洛克西。经过四个月的热恋,他俩在牙买加结了婚。蜜月后第三个星期,帕特里克到外地出差,兰西趁机溜入新房,和特鲁迪过了夜。

  毫无疑问,她不能失去那笔保险金。她的律师总得想什么办法,找个法律的漏洞,让她把钱留下来。这是他的职责。无论如何,那家保险公司不能拿走她的住房、家具、汽车、服装、存折、游艇,以及用那笔保险金购买的其他价格惊人的东西。否则,太不公平了。帕特里克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已被埋葬。她已经当了四年多寡妇。这些事实都是不容抹煞的。

  如果说他现在还活着,那不是她的过错。

  “要知道,我们非杀死他不可。”昏暗中,兰西突然冒出了这句话。他已经坐到床铺和窗户之间的软垫椅中,一双赤脚搭在小凳上。

  她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畏缩,只是思索了一会儿,说:“别犯傻。”这句话说出后,连她自己都觉得毫无分量。

  “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我们的麻烦够多了。”

  她仅仅喘了口气,身子依然未动,手背盖着前额,眼睛紧闭。事实上,她对兰西能提出这个建议感到非常高兴。当然,她本人也曾冒出这种念头,那是在被告知帕特里克将要回来的一瞬问。她设想过各种方案,这些方案都不可避免地导致同一个结论:帕特里克必须死去。毕竟,那两张保险单是以他的生命为条件的。

  但可笑的是,她根本没有杀死他的能力。而兰西,他在黑道有许多朋友。

  “难道你不想留下保险金?”他问。

  “兰西,我现在无法考虑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吧。”也许以后不久她要动真格的,但现在不能露出急迫的样子,否则兰西将无法控制自己。她要像往常一样,操纵他,牵住他的鼻子,让他一步步走进圈套。到那时,他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我们不能等得太久,宝贝儿。那家人寿保险公司已经卡住我们的脖子了。”

  “兰西,别说了。”

  “没别的办法。你要保住房子、钱财,要保住现有的一切,他就得死。”

  她没吭声,也没移动身子。这样一直过了很久。不过,他的话激起了她内心的兴奋。虽说他天生愚笨,又有其他许多缺点,但他毕竟是她唯一真正爱过的人。他的莽撞足以使帕特里克丧命,但他的智商能保证自己不被发现吗?

  该特工名叫布伦特·迈尔斯,来自联邦调查局比洛克西分局,由卡特派到基地医院接收他们的俘虏。迈尔斯作了自我介绍后,亮出了证件和徽章。帕特里克几乎没有朝证章看一眼,脸色显得非常淡漠。“欢迎。”他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被单。

  “我是比洛克西分局的。”迈尔斯尽量摆出友好的姿态。

  “比洛克西分局在什么地方?”帕特里克故作惊讶地问。

  “呃,这个嘛,我想我们该认识一下,相互了解。今后的几个月,我们还要经常打交道的。”

  “那也未必。”

  “你请了律师吗?”

  “还没有。”

  “打算请吗?”

  “这不关你的事。”

  迈尔斯显然不是帕特里克这个有经验的律师的对手。他双手抓住床铺下端的横档,气急败坏地盯着帕特里克。“医生说,再过几天,你也许就能上路。”

  “是吗?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走。”

  “比洛克西的人正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呢。”

  “这个我早就看到了。”帕特里克朝电视机的方向歪了一下头。

  “我看你还是采取合作态度的好。”

  对于这个空洞的建议,帕特里克嗤之以鼻。

  “真没想到。”迈尔斯边说边朝门外走去,“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送你回去的。”他扔了一张卡片到被单上,“这是我的旅馆房间的电话号码,需要时来电话。”

  “请别等在电话机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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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桑迪·麦克德莫特饶有兴趣地读完了报纸上关于他昔日同窗好友已经神奇般被捕的报道。在图莱恩法学院,他和帕特里克共同度过了三个春秋。他俩一起钻研课题,一起参加社交活动,并在通过律师资格考试后,给同一个法官当职员。记不清有多少次,他俩去圣查尔斯街一家颇受他们青睐的酒吧,商讨未来法律生涯的蓝图。他们要携手创办一个法律事务所——规模不大但很有战斗力,敢于在法庭上为捍卫神圣的法律尊严作不懈的斗争。他们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同时也要每月拿出十小时的工作时间,为那些无钱打官司者免费服务。总之,一切都设想得那么美好。

  生活的道路是不平坦的。不久,桑迪当了联邦检察官助理。这主要因为他那时刚结婚,需要一份丰厚的报酬。而帕特里克也在新奥尔良商业区一家很大的法律事务所找到了工作。由于他每周要工作80个小时,尚无暇顾及婚姻。

  他们创办一流的小型法律事务所的梦想一直维持到30岁左右。两人尽可能地安排时间在一起吃顿午饭,或者喝点酒。不过随着时光的流逝,这种相聚越来越少,电话来往也不那么频繁了。到了帕特里克到比洛克西去寻求稳定的生活的时候,他们已经一年难得通一次电话了。

  桑迪的律师生涯中的重大转折是随着他一个亲戚的朋友在海湾钻井采油中致残而到来的。他借了1万美元,着手进行诉讼,结果获得了300万美元的赔偿金,而桑迪也获得近100万美元的诉讼费。他开始自己营业了。在没有帕特里克参与的情况下,他办起了一个挺不错的小型律师事务所,所内有三个律师,专门从事近海作业中伤残和死亡方面的诉讼工作。

  帕特里克的死讯传来时,他情不自禁地翻看了日历,算来他有九个月没有和这位老朋友联系了。当然,他心里感到很内疚。但同时,他也是一个很讲实际的人。大学里的同窗好友总是要各奔东西的嘛。

  他陪同特鲁迪办理丧事,帮助把帕特里克的骨灰盒放入坟墓。

  六周后,那笔巨款不翼而飞。接着,谣言开始流传。对此桑迪以一笑置之。他希望自己的老同学走运。过去的四年里,他一次又一次地默念,希望帕特里克别被逮住,而且他每次想到这时总是面带微笑。

  桑迪的律师事务所在波伊德拉斯街的一幢19世纪的漂亮楼房内。那地方离苏必多姆不算远,靠近马格津路口。当年桑迪获得那笔巨额诉讼费后,买下了这幢楼房。他将二楼和三楼出租,底楼留作法律事务所。目前该所有三个合伙人、三个律师助理和六个秘书。

  桑迪正在办公室紧张地工作,秘书进来了。她满脸愠色说:“有位女士吵着要见你。”

  “她有没有预约?”桑迪说着,瞥了一眼工作台历。办公桌边缘摆着三个这样的台历。

  “没有。她说事情紧急,非当面陈述不可。这事是关于帕特里克·拉尼根的。”

  桑迪惊讶地抬起头。“她说自己是个律师。”该秘书继续说。

  “她从哪里来?”

  “巴西。”

  “巴西?”

  “是的。”

  “你看她像不像巴西人,嗯?”

  “有点像。”

  “让她进来。”

  桑迪亲自到门口迎接她,热情地向她打招呼。伊娃作了自我介绍。她只说自己叫利厄,没有提及姓氏。

  “我没听清你的姓。”桑迪满脸笑容地说。

  “我只用名,”她回答说,“没用过姓。”

  这大概是巴西人的习惯,桑迪想,如同足球明星贝利一样,只有名,没有姓。

  他请她在墙角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又叫人去倒咖啡。她谢绝了咖啡,慢慢坐了下来。桑迪朝她的大腿瞥了一眼。她衣着很随便,一点也不讲究式样。当桑迪在咖啡桌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时,他注意到了她的眼睛——淡褐色,美丽而略显疲惫。她的头发又长又黑,披在双肩上。

  帕特里克的眼力总是不错的。虽说特鲁迪和他并不般配,但眼前的这个女人无疑秀外慧中,很有魅力。

  “我是为了帕特里克上这儿来的。”她迟疑地说。

  “他叫你来这儿的?”桑迪问。

  “是的。”

  她说话速度不快,音色柔和,几乎听不到什么特别的口音。

  “你曾在美国上学?”

  “是的,我在乔治敦大学拿了一个法律学位。”

  怪不得她能说一口近乎纯正的美国英语。

  “你在哪里工作?”

  “里约热内卢的一家法律事务所,我的专长是国际贸易。”

  她未露出微笑,这使桑迪感到不解。一个远道来的客人,不但外表漂亮,而且聪明,他希望她在这间温暖的办公室里能放松些,毕竟,这是在新奥尔良。

  “你是在里约热内卢和帕特里克相识的吗?”

  “是的。”

  “那么后来,你见过他吗,在他被——”

  “没有。他被捕后,我没和他见过面。”她差点补充说她目前对他的情况非常忧虑,但这会使她看上去不够职业化。她在这里不应该泄露过多的情况,也不应该泄露她和帕特里克的关系。固然桑迪·麦克德莫特值得信赖,但还是把情况一点一点透露给他为好。

  两个人都把头扭开了,室内一阵沉寂。桑迪本能地意识到,这个故事还有许多未知的篇章。不过,唉,他该从何问起!他怎样窃取那笔巨款?怎样到了巴西?怎样和她结识?

  而最重要的是:那笔巨款现在在哪里?

  “你要我干些什么?”桑迪问。

  “我想聘你做帕特里克的律师。”

  “这没问题。”

  “保守秘密至关重要。”

  “作为一个律师,本应如此。”

  “但这次非同一般。”

  这话说对了。9000万美元是一笔巨款。

  “你放心。你和帕特里克说的话,我决不会吐露半个字。”桑迪笑了笑。作为回报,她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说不定有人强迫你泄露委托人的秘密。”她说。

  “这不用担心,我并非屈服于压力之人。”

  “他们也许会威胁你。”

  “以前我也受过威胁。”

  “你也许会被盯梢。”

  “被谁盯梢?”

  “一些相当可恶的人。”

  “他们是谁?”

  “搜捕帕特里克的人。”

  “他们已经逮住了他。”

  “这不错,但他们没拿到钱。”

  “我明白了。”如此看来那些钱确实还存在。这并不奇怪。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帕特里克不可能在四年内把这么一大笔钱都花光。不过,究竟还剩多少?

  “那些钱在哪里?”他试探性地问,他根本不指望会得到回答。

  “你还是别提这样的问题。”

  “可是我已经提了。”

  利厄笑了笑,迅速转移了话题。“我们来谈谈具体问题吧。你的律师费定金是多少?”

  “这要看聘我干什么事。”

  “代表帕特里克。”

  “代表他作哪些辩护?据报纸上的介绍,帕特里克需要一大群律师才能对付所有对他的指控。”

  “10万美元怎么样?”

  “我想可以,我是不是既要管民事又要管刑事?”

  “什么都管。”

  “就我一个人?”

  “是的,他不想要别的律师。”

  “我很感动。”桑迪说。他这样说是发自内心的。此时帕特里克有许多律师可选择。有的是一些名气较大的律师,对处理死刑案件有经验;有的家在沿海地区,与地方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在一些较大的法律事务所任职,办法多,神通广;当然,还有的是帕特里克八年来交结的律师界密友,关系胜过桑迪。

  “那么我答应他的要求。”他说,“要知道,帕特里克是我的老朋友。”

  “这我知道。”

  她究竟知道多少?桑迪想。难道她仅仅是帕特里克的律师?

  “我准备今天就把定金汇过来。”她说,“你得告诉我该如何汇款。”

  “那当然,我还要准备一份法律服务合同。”

  “还有一些事,帕特里克也很看重。一是舆论。他要你不要向报界发表任何意见。一个字也不要说。未经他同意不能召开记者招待会。甚至连‘无可奉告’之类的话都不说。”

  “没问题。”

  “官司打完后,你不能写关于这件事的书。”

  桑迪不禁笑出声来,但她没有理会这种幽默。“我不可能产生写书的念头。”桑迪说。

  “他要你把这件事写进合同里。”

  他收敛笑容,在拍纸簿上记下了几个字。“还有吗?”

  “你的办公室和住宅免不了有人要窃听,你应该请监视专家保护自己,帕特里克愿意承担这笔费用。”

  “行。”

  “今后我们最好不要在这里会面,有些人正千方百计找我,以为我能使他们找到那笔巨款,所以我们会面得放在别的地方。”

  桑迪觉得无言以对。他本想帮助她,保护她,问她去哪里及怎样躲藏,但似乎她对一切已有安排。

  她看了看手表。“三个小时后有一航班到迈阿密。我这里有两张头等舱机票,上飞机后我们再谈吧。”

  “呃,你打算让我干什么?”

  “到迈阿密后,你继续乘飞机到圣胡安与帕特里克会面。我已经做了这方面的安排。”

  “你呢?”

  “我换乘另一条航线。”

  桑迪要了咖啡和松糕,两人一边喝咖啡吃松糕,一边等待汇款最后被确认。他的秘书取消了未来三天里他的会面和出庭。他的妻子也把一个旅行包拿到了办公室。

  一位律师助理驱车送他俩去机场。途中桑迪注意到,她没有任何行李,身边只有一个褐色的小提包。该提包式样美观,但已用得很旧。

  “你住在哪里?”他俩在机场快餐店喝可乐时,桑迪问。

  “很多地方。”她边说边看窗外。

  “我怎样和你联系?”

  “以后再商量。”

  他俩的座位在头等舱第三排,相互挨着。起飞后的20分钟里,她一声不吭,翻阅着一本时装杂志,而他也试图看一沓厚厚的证词。桑迪并不想看这些证词,他想说话,提出一连串的问题。无论是谁,都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然而两人之间有一堵墙。这堵墙很厚,而且延伸到性别和熟悉程度的范围之外。虽说她心里装着答案,却一点也不想说出来。他只能竭力配合她的冷淡。

  空中小姐分发了咸花生和椒盐卷饼。两人均谢绝香槟,要了矿泉水。“你认识帕特里克多久了?”桑迪小心翼翼地问。

  “你为什么想知道?”

  “很抱歉。瞧,这四年来帕特里克的情况我一无所知。毕竟,我是他的老朋友。现在我又做了他的律师。我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这不能说是过分吧?”

  “你得问他。”她说着,脸上掠过一丝甜蜜的微笑。然后她重新看时装杂志,他也吃着花生。

  直到飞机开始在迈阿密降落,她才发话,而且语速很快,显然这番话是事先准备好了的。“我有几天不能见你。为了逃避追踪,我得不停地换地方。帕特里克会告诉你该怎么做。暂时我和他通过你联络。注意异常情况。当心电话里的陌生口音、后面跟踪的汽车和办公室周围徘徊的人。一旦你作为帕特里克的律师的身份被公开,就会引起那些追寻我的人的注意。”

  “他们是谁?”

  “帕特里克会告诉你。”

  “那笔巨款在你手里,对吗?”

  “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桑迪注视着机翼下越来越近的的云层。无疑,那笔巨款会有所增值。帕特里克不是傻瓜,他会将它存入外国银行,也许每年至少有12%的利息。

  这种沉默的局面一直维持到着陆以后。他们急急地穿过机场大楼,以便桑迪转机去圣胡安。她用力地握着他的手,说:“告诉帕特里克,就说我很好。”

  “他会问起你的去向。”

  “欧洲。”

  桑迪注视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旅客当中。他不禁对自己的老朋友产生了羡慕。那么多钱。那么富有异国情调和气派的女人。

  大厅里响起请旅客登机的通知,桑迪猛然一惊。他摇摇头,心想自己居然会羡慕一个逃犯。此时这个逃犯正面临着打入死牢、等候处决的命运。而且为了夺回那笔巨款,多少律师正在虎视眈眈,准备将他剥皮抽筋。

  羡慕!他找到自己的座位,又是头等舱,开始体会到作为帕特里克全权律师代表责任重大。

  伊娃乘出租汽车回到了南海滩的豪华饭店。昨天她就是在这个饭店过夜的。接下来她还想在这里呆上几天,然后根据比洛克西的事态发展再作打算。帕特里克曾经嘱咐她不停地改变居住地,在一个地方停留不要超过四天。她是以利厄·皮雷斯的名字登记的,同时还以这个名字办了一张信用卡。在家庭住址这一栏,她填上了“圣保罗”这几个字。

  她迅速换了衣服,去了海滩。时值正午,海滩上拥挤不堪。这正合她意。在里约热内卢的一些海滩,尽管人很多,但会碰见熟人。而在这里,她是个陌生人,是又一位身穿比基尼泳装躺在阳光下的漂亮姑娘,不过她还是非常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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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桑迪威胁了半天,总算将对方唬住,进到了海军基地的围墙内。似乎他的新委托人没有把情况说明,无人知道他要到来。他不得不使出律师惯常的手段:威胁他们,说要立即提出诉讼,要给议员和高层人物打电话,并声色俱厉地诉说他们种种违法之处。天黑时,他成功地来到医院办公室,并且又遇到一道关卡。不过这次,很快一个护士便跑去通知了帕特里克。

  他的房间黑沉沉的,唯有墙角悬置的电视机发出淡蓝色的亮光。屏幕上放的是巴西足球比赛,声音开得很弱。两个老朋友有礼貌地握了手。他们彼此已有六年没有见过面。帕特里克不停地将被单往下颜处拉,以便遮盖身上的伤口。霎时间,两个人都把目光移向屏幕上的足球比赛,没有开口。

  桑迪迅速调整了心态,从重逢的激动中平静了下来。他侧目看了看帕特里克。他的面庞瘦削,近乎憔悴;下巴比以前方,鼻子也比以前尖。若不是那双眼睛,他会认为面前是另外的什么人。此外,嗓音也是他所熟悉的。

  “谢谢你来这里。”帕特里克说。他的吐字非常柔弱,仿佛他说话要伤很大的神、费很大的体力似的。

  “我非来不可。要知道,我没有多少选择余地,你的朋友有极强的说服力。”

  帕特里克闭上眼睛,没有做声。他在心里迅速做了祷告。感谢上帝,她没被逮住,而且很好。

  “她付给你多少定金?”帕特里克问。

  “10万美元。”

  “好。”他只说了这个字,没有再说话,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桑迪逐渐意识到,两人的交谈不时要被长时间的沉默所打断。

  “她很好。”桑迪说,“她不但漂亮,而且非常聪明,完全有能力承担自己的责任,你不必为此担心。”

  “那就好。”

  “你上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几个星期以前,我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

  “她是你的什么人?妻子,女朋友,情妇——”

  “律师。”

  “律师?”

  “是的,律师。”桑迪被这个回答逗乐了。帕特里克重新陷入沉默,没有说话。数分钟过去了。桑迪在房内唯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要耐心等待。此时的帕特里克显然重新陷入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即便他是有意这样躺着,有意这样凝望天花板,桑迪也觉得无妨。反正他们说话的时间很多,而且话题将会很广。

  他还活着,目前这比什么都重要。桑迪暗自笑了笑。他想起当初他们为帕特里克送葬的情景。那是一个阴沉寒冷的日子,伴着牧师的送别祷文和特鲁迪有节制的吸泣,他们将骨灰盒徐徐放入墓内。颇有讽刺意味的是,当时帕特里克就藏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正观看他们的悲哀。此情此景在这三天的报纸上均作了报道。

  他先是设法藏匿,然后夺走那笔巨款。大多男人到了中年总有感情危机之类的事发生。解决危机的方式有两种:要么另找一个妻子,要么一头扎进学问堆。而帕特里克的方式却很奇特。他是以装死、窃取9000万美元、失踪等行为来告别自己的烦闷。

  倏忽间,桑迪想起了汽车里的那具尸体。他驱逐头脑中的幽默,开始发话。“帕特里克,比洛克西有一大群人正等着欢迎你的回归呢。”

  “主人公是谁?”

  “很难说。特鲁迪两天前提出了离婚诉讼,不过这个麻烦还算是最小的。”

  “你的话有道理。要是我没猜错,那笔巨款她想分一半。”

  “她想得到许多东西。另外大陪审团已经控告你犯有一级谋杀罪。州里的大陪审团,不是联邦的大陪审团。”

  “我已经在电视里看到了。”

  “这么说所有的诉讼你都知道了?”

  “是的。为了让我获得最新消息,美国有线新闻电视网干得很勤。”

  “这不能怪他们,帕特里克。你的事可是个大新闻。”

  “谢谢。”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谈谈案子?”

  帕特里克翻了翻身,凝视桑迪身后。那里没有别的,只有墙,洁白无瑕的墙。不过他的思绪却在墙外。“桑迪,他们用酷刑审问我。”他一字一句地说,声音更加平静。

  “谁用酷刑审问你?”

  “他们把电线固定在我身上,然后接通电流,用这种方法逼我招供。”

  桑迪站起身,走到床前,把手搭上帕特里克的肩膀。“你对他们招供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他们不停地给我注射麻醉药,瞧这些地方。”他举起左臂,让桑迪看上面的累累伤痕。

  桑迪找到开关,扭亮了台灯。他仔细地看了看。“天哪!”他发出惊叹。

  “他们不停地逼我说出钱的下落。”帕特里克说,“我晕过去,又醒过来,然后他们重新对我施用电刑。桑迪,我担心自己说出了那姑娘的情况。”

  “那个律师?”

  “是的,那个律师,她告诉你她叫什么名字?”

  “利厄。”

  “嗯,好的。那么她就叫利厄。我可能把利厄的情况说出来了。事实上,我几乎能肯定我已经说出来了。”

  “帕特里克,逼你招供的是谁?”

  他闭上眼睛,皱了一下眉,因为腿上又发出了疼痛。此时伤口肌肉尚未长出新皮,不时有一阵阵痛感。他轻轻地翻了身,仰面躺着,然后往下拉开被单,露出了上身。“桑迪,你看。”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胸部的两个大伤口上方来回比划,“这就是证据。”

  桑迪凑上前,细看了那两个大伤口。那是一些暗红色的伤疤,周围的皮已经削去。“谁干的?”他又问。

  “不知道,有一大帮人,整个房间挤满了人。”

  “那是在什么地方?”

  帕特里克不免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遗憾。他是那么急于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不仅仅是酷刑逼供。桑迪,以及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想知道那吸引人的具体事实。确实,帕特里克的经历很不一般,但他不知道应该向他提供多少事实。像他烧毁汽车的细节和车中尸体的情况,就根本无人知晓。但是他能向自己的律师兼朋友提供被俘和酷刑逼供的情况。他又挪动了一下身子,将被单拉靠下颏。此时他已有两天没有用麻醉药。他竭力忍住剧痛,避免注射任何针剂。“桑迪,把椅子拖近点,坐下来。还有,把台灯关掉,那灯光让我难受。”

  桑迪连忙照办。他尽可能地靠近床边坐着。“桑迪,他们是这样对待我的。”若明若暗的光线中,帕特里克开始发话。他从自己在蓬塔波朗镇跑步时遇到一辆轮胎瘪了的汽车说起,叙述了被抓的全部经过。

  帕特里克被安葬时,阿什利·尼科尔才两岁零一个月。幼小的女儿对自己的父亲毫无印象。她只记得,兰西是在这幢房子里生活的唯一的男人,也是她妈妈身边的唯一男人。他不时送她去上学。三个人常常像一家人似的在一起用晚餐。

  葬礼之后,特鲁迪把她和帕特里克共同生活的所有照片和其他物件都藏了起来。阿什利·尼科尔从未听到有人提及帕特里克这个名字。

  然而一连三天,记者在他们屋外的街道安营扎寨,孩子自然要提问了,她的母亲故意装聋作哑。这屋前屋后的空气确实紧张,连六岁的孩子都感觉到了。特鲁迪耐心等待。直至兰西外出拜访律师,她才吩咐女儿坐在床上,两人谈了一会儿话。

  首先她承认自己以前结过婚。事实上,她已经结婚两次。不过她认为,关于第一个丈夫的情况,还是等阿什利·尼科尔长大一些后再告诉她的好。这第二个丈夫的情况,正是现在要和她说清楚的。

  “我和帕特里克结婚的第四个年头,他干了一件很坏的事。”

  “什么坏事?”阿什利·尼科尔问。她惊讶和感兴趣的程度都超出了特鲁迪的预料。

  “他杀了一个人,而且让别人看起来好像是发生了很严重的车祸。要知道,当时汽车烧起来了,是帕特里克的汽车。警察在车内发现了一具尸体。火扑灭后,警察以为那尸体是帕特里克。大家都这么认为。帕特里克死了,被烧死在汽车里。我很伤心,因为他是我丈夫,我很爱他。我们把他埋葬在公墓。现在,过了四年,他们发现帕特里克躲在很远的地方。他逃跑了,躲了起来。”

  “为什么?”

  “因为他从朋友那里偷了很多钱。他非常坏,想把那些钱都留给自己。”

  “他杀了人,偷了钱。”

  “对,宝贝,帕特里克不是好人。”

  “妈妈,你嫁给了他,我为你感到难过。”

  “是的。不过,宝贝,有件事还得让你知道。我和帕特里克结婚后,生下了你。”她故意停了停,观察那双小眼睛,看她能否领悟这句话的含意。但显然,她不能领悟。于是她握着阿什利·尼科尔的手说:“帕特里克是你的爸爸。”

  她茫然望着自己的母亲。“但是我不要他做我——”

  “很抱歉,宝贝。等你长大一些后,我会给你解释的。不过现在帕特里克要回来了。这个事实必须让你知道。”

  “那么兰西呢?难道他不是我的爸爸?”

  “不是的。我和兰西只是一块儿生活,没有别的。”特鲁迪从不允许她管兰西叫爸爸。而兰西,也从没表现出自己有丝毫的做父亲的兴趣。特鲁迪是个单身母亲。阿什利·尼科尔没有父亲。这种情况极其普遍,也极易被人们接受。

  “我和兰西是多年的朋友,非常好的朋友。”特鲁迪继续解释,防止女儿提出一连串的疑问,“他非常爱你,但不是你的爸爸。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说是你的爸爸。而帕特里克,恐怕才是你真正的爸爸。但是,我并不要你替他担心。”

  “他会不会来看我?”

  “不知道。不过我会坚决阻止他接近你。他很坏,宝贝。你两岁时,他就遗弃了你,他也遗弃了我。此外他还偷了很多钱,躲了起来。既然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不管我们,现在也不会带给我们什么好处的。要不是他被抓住,他决不会回来,我们也决不会看见他。所以对于帕特里克和他的所作所为,我们用不着担心。”

  阿什利·尼科尔从床的另一头爬过来,偎在母亲怀里。特鲁迪紧紧地搂着她,并爱抚地拍着她的身子。“没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你根本不用害怕。这些话我是不愿对你说的。可是一来外面聚集了那么多记者,二来电视里成天播放那些东西,我想最好还是告诉你。”

  “那些记者为什么聚集在外面?”阿什利一面问,一面紧攥着母亲的手臂。

  “不知道,我巴不得他们离开。”

  “他们想干什么?”

  “招你的照片,也拍我的照片。凡是有用的照片,他们都要拍。他们把这些照片印在报纸上,与一些谈论帕特里克和他所干的坏事的文章放在一块。”

  “这么说他们是因为帕特里克才来的?”

  “是的,宝贝。”

  阿什利转过身,直视着特鲁迪的眼睛。“我恨帕特里克。”她说。

  特鲁迪不相信似的摇摇头。然后她紧搂着自己的女儿,脸上露出了笑容。

  兰西出生在波因特卡德特,并在那里长大。那是比洛克西海湾中一个小岛上的古老社区。该区居住着捕虾的渔民,此外也有许多移民。鉴于兰西自小在这里长大,至今他在这儿还有许多朋友。其中一人叫卡普。兰西当年正是在和这个卡普一道走私大麻时遭到了缉毒警察的拘捕。卡普驾驶那辆满载毒品的客货两用车,兰西手持猎枪睡在大捆大捆的毒品中。直至缉毒警察唤醒兰西,他才明白遭了厄运。卡普和兰西聘请同一个律师,接受同一判决,又同在19岁时一道被投入监狱。

  卡普开了家小酒店,又放高利贷给制罐头的工人。兰西是在小酒店的后厅与他见面的。尽管随着特鲁迪变得富有,兰西和她一道迁往莫比尔,卡普和兰西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但两人至少每月要会一次面。卡普看了报纸,知道他的朋友遇到了麻烦。事实上,他正等着兰西哭丧着脸上门,到他这里寻求一些同情。

  他俩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闲聊。卡普非常鄙视特鲁迪。过去他常嘲笑兰西是特鲁迪的跟屁虫。“那个姨子怎么样?”他问。

  “挺好的。不过从他被抓后,她心里很乱。”

  “她应该担心,总共她得了多少人寿保险金?”

  “几百万。”

  “报纸上说是250万。不过那条母狗花钱如流水,肯定所剩无几了。”

  “这些钱还是牢靠的。”

  “牢靠个屁。报纸上说,那家人寿保险公司已经对她提出了诉讼。”

  “我们也请了律师。”

  “请了律师又怎样?要是律师能解决她的问题,你还能上这儿来?你到这儿来是因为你需要帮助。”

  兰西笑了笑,呷了口啤酒。接着,他点燃一支香烟。在特鲁迪身边,他是从来不抽烟的。“齐克在哪里?”

  “果然不出我所料。”卡普恼怒地说,“她遇到了麻烦,怕钱保不住,就让你上这儿收买齐克之类的蠢货,好替她做蠢事。他要被抓,你也要被抓。你栽了跟头,她马上把你忘了。要知道,兰西,你是十足的傻瓜。”

  “这我知道,齐克在哪里?”

  “蹲了监狱。”

  “哪里的监狱?”

  “得克萨斯。他贩卖枪支,被联邦调查局特工逮住了。要我说,你别做这种蠢事。那家伙回来后,肯定前后左右围着一大帮子警察。他们会把他关在某地,连亲生母亲都不能靠近,因为这关系到一大笔钱能不能收回来。他们会保护他,直到他说出藏钱的地方为止。你想杀死他,首先就得杀死五六个警察。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想个办法。”

  “想办法?你能想出什么办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聪明啦?”

  “我可以找别人干。”

  “出多少钱?”

  “不惜代价。”

  “有5万吗?”

  “有。”

  卡普深深吸了口气,扫视酒店四周。接着他把胳膊肘撑在桌上,倾身怒视自己的朋友。“兰西,你怎么这样不开窍呢?要知道,你这人是不善于动脑子的。姑娘们喜欢你,是因为她们认为你长得帅,而决不是因为你会动脑子。”

  “谢谢你,朋友。”

  “大家都要那个家伙活着。想想看,大家都要他活着。联邦调查局特工、警察、丢了钱的人,大家都要他活着。唯独那个让你住在她家的贱货需要他死去。你要是做了这件蠢事,想办法把他杀了,警察会去找她。她当然推得一干二净,而你就得去坐牢。这是三岁毛孩都懂的道理。他死了,她就能留下那笔钱。你我都知道,只有钱才对她最重要。而且因为你有前科,你得回帕奇曼监狱,从此了却自己的余生。而她甚至连信都不会写给你。”

  “我们5万美元能办成事吗?”

  “我们?”

  “是的,你和我。”

  “我只能给你介绍一个人,别的都不干,这事我不沾边。我料定它不会成功,一切都与我无关。”

  “这个人是谁?”

  “新奥尔良的一个家伙,最近一直在这里鬼混。”

  “你能给他打个电话吗?”

  “可以。但别的我都不干。切记我刚才说的,你最好不要搅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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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伊娃从迈阿密乘班机到纽约,又在纽约登上了前往巴黎的协和式飞机。乘坐这样票价昂贵的超音速飞机未免是一种奢侈,但此时的伊娃已不计较旅费的多少了。在巴黎,她换机到尼斯,再从尼斯改乘汽车到普罗旺斯地区的艾克斯。这期间,汽车要穿过大片乡村。大约在一年前,她和帕特里克也经历了同一旅程。那是他来巴西后仅有的一次离境。虽说他有一本伪造得天衣无缝的新护照,但过境时他还是特别紧张。

  巴西人祟尚法国的一切。事实上,凡是受过教育的巴西人都会说法语,都了解法国的文化。他们在近郊美丽的旅店——加利西城——租了一套房子,逛街、购物、品尝美味佳肴,偶尔也闯进艾克斯和阿维尼翁之间的村庄猎奇。他们这样度过了一星期。他们还像新婚夫妇一样在房内耗费了许多时光。有一次,帕特里克多喝了点酒,兴奋地说这是他们的蜜月旅行了。

  伊娃找到原先那家旅店,租了一间小房问。小睡之后,她穿着睡袍在露台饮茶。接下来,她换上牛仔服,漫不经心地向镇内走去。她来到艾克斯最繁华的米拉波大道,在拥挤的露天咖啡馆一面啜饮红葡萄酒,一面观察来来往往的男女大学生。当看到一对对恋人手挽着手、无忧无虑地在人行道漫步时,她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她和帕特里克也曾这样手挽手地漫步。他们时而轻声细语,时而开心大笑,仿佛在他身后的阴影消失了。

  正是在艾克斯,在他们共同度过的唯一一个完整的星期中,她发现他睡得极少。无论何时她醒来,他都已经醒了,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默默地盯着她,好像她要出危险似的。她入睡时灯是关着的,可醒来灯已亮了。他发现她醒来后,就会把灯关上,轻轻抚摸她,直至她重新入睡。他自己也逐渐入睡。但不到半小时,灯又亮了。天未亮他就起床,等到她姗姗地到了露台,他往往已经看完了报纸,还读了几章侦探小说。

  她曾经问他能睡多久,他的回答是“不超过两个小时”。他从不打盹,也从不早睡。

  他既不携带武器,也不疑神疑鬼。对于陌生人,他一般也不起疑心。而且他难得谈起自己的逃亡生活。要不是他的睡眠习惯,他看上去就同正常人一样,怎么也不像政府通缉的要犯。

  尽管他不喜欢谈论过去,但在两人的交谈中有时还会不可避免地提到一些往事。毕竟,他们的结合是以他的逃亡和重塑自我为前提的。他喜欢谈论的话题是新奥尔良的童年经历,而不是逃亡前的成年生活。他几乎没有提到过自己的妻子。不过,伊娃知道,他的妻子是他最痛恨的一个女人。他们的婚姻非常不幸。正是这个原因促使他下决心出逃。

  他曾试图谈起阿什利·尼科尔。但一提到这个孩子,他的眼睛就湿润了,嗓音也发哽。于是他不得不说“很抱歉”。内心的极度痛苦使他无法开口。

  因为过去尚未终结,未来也就难以考虑。只要阴影还在身后徘徊,就不可能有什么长远打算。他将继续维持现状,直至过去之事平息为止。

  她知道,使他昼夜不安的是某种阴影。这阴影他无法看见,只能感觉。

  两年前他们在她里约热内卢的办公室里相识。当时他自称是加拿大商人,现住在巴西,由于业务的需要,想聘请一位好的律师做货物进口和征税方面的顾问。他穿着漂亮的亚麻西服和挺括的白色衬衫。他身体精瘦,皮肤黝黑,说话和气。尽管他的葡萄牙语不像她的英语那样好,但听起来很流利。他想说葡萄牙语,而她却要他说英语。一顿谈生意的午餐持续了三个小时,两人轮番用英语和葡萄牙语说个不停。双方都意识到,彼此的言语中还有别的意思。接下来他们吃了一顿马拉松式的晚餐。之后,他们赤着脚,一道在伊帕恩玛滩上散步。

  她的丈夫年龄较大,已在智利的一次空难中身亡,没有留下子女。而帕特里克——起初他说自己叫达尼洛——也宣称自己已经离婚,迄今他的前妻还住在他们的老家多伦多。

  头两个月,伊娃和达尼洛一星期见几次面。这期间,爱情之花怒放。终于,他毫无保留地吐露了自己的秘密。

  那是在她的寓所吃过一顿较迟的晚饭后,在一瓶上等法国酒的作用下,达尼洛开始正视过去,袒露灵魂。他一口气说到凌晨,从自负的商人说到惶恐的逃犯。惶恐不安,但极其富有。

  说完后他如负重释地舒了一口气,差点哭了。他不得不控制自己。因为毕竟这是在巴西,在这里男人一般是不哭的,尤其在漂亮的女人面前。

  她喜欢他的坦诚。她抱着他,亲吻他,泪流满面。而且她发誓,要千方百计保护他。他已经把自己最隐秘、最致命的隐私告诉了她,她要永远替他保守秘密。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他把那笔巨款存放的地方告诉了她,并教会她如何迅速地将其转移到世界各地。他们共同研究了海外避税场所,找到了可靠的投资环境。

  他们相遇时,他已经来巴西两年了。起初他住在圣保罗,后来又在雷西腓、米纳斯吉拉斯等六七个地方呆过。在亚马孙河岸,他干了两个月的苦力,睡的是水面上的驳船,密密麻麻的蚊子遮蔽了月亮。在马托格罗索州和马托格罗索多苏州的马默斯保护区(面积相当于整个大不列颠),阿根廷的富翁偷猎了一些野兽。达尼洛就替他们清洗这些野兽的尸体。他到过的许多地方,她不但没有去过,甚至没有听说过。经过仔细考虑,他选择蓬塔波朗作为自己的家。虽然那地方不大,而且十分遥远,却是最好的隐匿地。此外,它还有与巴拉圭接壤的地理优势,一旦危险来临易于脱逃。

  对于他的选择,她没有表示反对。但在内心中,她更愿意他留在里约热内卢,留在她身边。不过她对逃亡生活并不内行,也就勉强顺从了他的看法。他一次又一次地允诺,总有一天他们会团聚的。偶尔他们在库里蒂巴的那套寓所相会,但时间从来都只是几天。她渴望有更多的蜜月般的时光,可他不愿意作这样的安排。

  随着时间的流逝,达尼洛——她从不叫他帕特里克——越来越相信自己的踪迹将被发觉。而她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尤其不赞成他采取那些极其谨慎的预防措施。他的忧虑加深,睡眠时间更少,而且他不厌其烦地向她谈起这个那个行动方案。他不再谈论那笔巨款。他被自己的预感弄得心神不安。

  在艾克斯,伊娃要呆上几天,观看美国有线新闻电视网的海外转播,阅读美国报纸上的有关材料。他们很快就要将帕特里克转移,带他回国,把他投进监狱,向他提出各种可怕的指控。他知道自己要被关押。但他要她放心,他将安然无恙。只要她答应等他,一切情况他都能对付。

  也许她还要返回苏黎世,处理一些事情。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安排。回家是完全不可能的。为此她心情非常深重。她已经给父亲打了三次电话,每次都在机场打投币电话,每次都说自己很好。不过现在她不能回家,她解释说。

  她将通过桑迪和帕特里克联系。事实上,数星期后,她还会见到他。

  帕特里克头一次呼叫护士要药片。那是接近凌晨3点的时候,他从剧痛中醒来,仿佛两条腿又通上了电流,而且抓他的人在凶残地逼问他:“帕特里克,钱在哪里?”空中一遍又一遍地响起恶魔似的声音,“钱在哪里?”

  一个睡眼惺忪的夜班护理员拿着装有药片的托盘走了进来。他忘了带凉水。于是帕特里克要了一只玻璃杯,将吃剩的瓶装汽水倒进去,然后吞下药丸,用汽水送进胃里。

  10分钟过去了,药丸没有产生任何效果。他的身上布满了汗珠。被单湿透了。由于汗水里的盐的作用,伤口发出的痛。又一个10分钟过去了。他打开了电视机。

  尽管头脑里还留有那些极其凶残的猎人的黑影,但他已经完全意识到此时身在何处。光线使他觉得比较安全。黑暗和噩梦使恶魔复还。30分钟过去了。他呼叫护士值班室,但无人回应。

  他渐渐地入睡。

  6时,帕特里克醒后,医生走了进来。他一改往日的笑态,例行公事地检查了伤口,然后说:“你可以准备走了,反正你要去的地方有更好的医生在等你。”他匆匆在表格里写了几个字,二话没说就离开了。

  半小时后,特工布伦特·迈尔斯慢吞吞地进了房问。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并且把证章亮了一亮,仿佛这是必不可少的程序。“早上好。”他说。帕特里克没有正眼看他,但嘴里说:“你懂不懂要先敲门后进房间?”

  “呃,很抱歉。要知道,帕特里克,我刚同你的医生谈过。好消息,伙计。你就要回国了,明天你将离开此地。我已经接到了带你回去的命令。明天一早我们动身。政府专门派了一架军用飞机送你回比洛克西。对你够意思吧?我也同你一道乘飞机回去。”

  “你说完了没有?”

  “好吧,明天一早见。”

  “恕不远送。”

  布伦特·迈尔斯猛地转身离开了房问。接着,卢斯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端来了咖啡、水果汁和芒果片,并顺手将一个小包塞在帕特里克的床垫下。他问帕特里克有没有什么吩咐。没有,帕特里克回答。他低声说了几句表示感谢卢斯的话。

  一小时后,桑迪进来了。他以为能充分利用这一天的时间发掘帕特里克四年来的情况,找出许许多多问题的答案。电视机被关上了,窗帘被拉开,房间里十分明亮。

  “我要你马上回去,”帕特里克说,“带上这些照片。”他递上那个小包。桑迪在仅有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一面翻看朋友的裸身照,一面思索着。

  “这些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他问。

  “昨天。”桑迪随即在黄色拍纸簿上做记录。

  “拍照者是谁?”

  “护理员卢斯。”

  “迫害你的人是谁?”

  “桑迪,谁拘禁了我?”

  “联邦调查局。”

  “那么就是联邦调查局把我迫害成这样的。我已经遭到盯梢、逮捕、拷问,还要被强押回国。桑迪,这些都是政府干的,都是联邦调查局、司法部、地方检察院以及所有参加诉讼大合唱的人干的。想想看,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他们应该受到控告。”桑迪。

  “完全应该受到控告。我们的行动要快。我已想好了一个计划。明天上午我将乘军用飞机回比洛克西。你可以为我举行一个记者招待会,我们要利用这事大做文章。”

  “利用?”

  “一点不错。为了让消息明天见报,今天下午晚些时候我们就提出诉讼。向新闻界披露这事,拿两张照片给他们看。有两张照片,我已在背面做了标记。”

  桑迪急忙翻看照片背面,把那两张照片找了出来。一张清楚地显示了帕特里克的面容和胸部的伤口,另一张展现了他左腿部的三度烧伤。“你要我把它们交给新闻界?”

  “只需交给《沿海日报》。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份报纸。哈里森县80%的居民都是它的读者。我们的陪审团肯定要从该县居民中产生。”

  桑迪不觉笑出了声。“看来你昨晚没睡好觉,是吗?”

  “这四年我都没睡好觉。”

  “我看这计划非常不错。”

  “还不够好。不过这是我们一次非常难得的反击机会。我们以此为炮弹猛攻那些围着我乱转的鬣狗,减少一点民众对他们的同情。想想看,桑迪,对于一个嫌疑犯,一个美国公民,联邦调查局居然进行严刑逼供。”

  “不错,非常不错。我们只控告联邦调查局?”

  “是的,不宜把事情复杂化。原告:我;被告:联邦调查局,也即政府;起诉缘由:被告在巴西某森林地区对原告施行持续的残忍的严刑逼供,从而造成原告肉体上和精神上的永久性伤害。”

  “这听上去棒极了。”

  “等新闻界发消息后,那就更棒了。”

  “你打算要多少赔偿?”

  “我不在乎能够得到多少赔偿。可以要求赔偿1000万美元,再加惩罚性赔偿一个亿。”

  桑迪匆匆在拍纸簿上做记录,并且翻过一页。然后,他停下笔,察看帕特里克的脸色。“其实,那些事不是联邦调查局干的,对吗?”

  “对。”帕特里克回答,“我是由一些不知名的恶棍转交给联邦调查局的。那些恶棍已经找了我很长时间了,现在他们还躲在什么地方鬼鬼祟祟地活动呢。”

  “联邦调查局了解这些的情况吗?”

  “了解。”

  房内突然沉寂下来。尽管桑迪在一旁等待,帕特里克还是不开口。只听外面过道里响起了护士的谈话声。

  帕特里克挪动了一下身子。他已经仰面躺了三天,现在准备换个姿势。“桑迪,你得马上赶回去。以后我们还有很多谈话的机会。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还是留待以后再说吧。”

  “行,老朋友。”

  “诉讼的声势越大越好。以后我们可以随时加以补充,控告那些真正的被告。”

  “没问题,我不是第一次起诉错误的被告。”

  “这是策略,心狠一点总没有害处。”

  桑迪把拍纸簿和两张照片放进公文包。

  “当心,”帕特里克说,“你一宣布做我的律师,马上就会引起各种不好对付的人的注意。”

  “你是指新闻记者?”

  “是的,不过确切地说我不是指新闻记者。桑迪,我藏了不少钱,有人会不顾一切地去找。”

  “那笔巨款还剩多少?”

  “一分不少,到时候还会多出一些来。”

  “说不定要靠它救你的命,老朋友。”

  “我已经有计划了。”

  “你肯定有办法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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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随着帕特里克将于第二天中午前后抵达比洛克西的传闻得到证实,整个新闻媒体出现了少有的激动。而后,在这个庞大复杂的媒体系统中又传播着另一则消息:今天下午法院秘书处下班之前,将会收到另一项法律诉讼。

  桑迪去法院秘书处呈送诉讼状时,请记者们在门厅等候。随后,他向十多位闻到了血腥气的记者分发了复印件。这些记者多数来自报社,也有几个来自电台和电视台。

  起初,人们猜想这不过是另一个急于扬名的律师提出的又一项诉讼。在桑迪宣布他代表帕特里克后,情况起了戏剧性的变化。记者越来越多,人群越来越拥挤,其中有好奇的职员和当地律师,甚至有一个看门人也来凑热闹。桑迪镇静自如地对他们说,他的委托人控告联邦调查局对其肉体进行了凌辱和伤害。

  桑迪从容不迫地解释了指控内容,然后直接面对摄像机,深思熟虑地、全面地回答了记者连珠炮般的提问。然而好戏还在最后。只见他把手伸进公文包,摸出两张照片——此时已放大至12×16英寸。“这就是他们对帕特里克的所作所为。”他强调说。

  摄像机和照相机抢上前拍近镜头。人群变得近乎大乱。

  “他们用药麻醉帕特里克,在他的身上连接导线。由于他没有也不可能回答他们的提问,他们就对他施用电刑,直至将他的肌肉烧伤。女士们,先生们,用电刑伤害一个美国公民的,就是你们的政府,就是那些自称为联邦调查局特工的恶棍。”

  即便最老练的记者也感到震惊。这场表演太出色了。

  当晚6时,比洛克西电台广播了这则消息,并加了一段耸人听闻的导语。整个新闻节目差不多一半是报道桑迪和那两张照片,另一半是报道明日帕特里克的回归。

  傍晚,美国有线新闻电视网开始以半小时的间隔播放这则新闻。桑迪成了当红的律师。该指控的内容极富刺激性,是电视台绝对不能放过的。

  汉密尔顿·杰恩斯是在亚历山德里亚郊外某高级俱乐部的休息室里看到那则电视新闻的。当时他正和一伙人悠闲地喝酒。他刚打完18个洞的高尔夫球。在这段时间里,他努力使自己不去考虑联邦调查局和数不清的头痛问题。

  谁知一个新的头痛问题已经出现了。帕特里克·拉尼根控告联邦调查局?他急忙抽身到了空无一人的酒吧角落,使用随身携带的移动电话。

  位于宾夕法尼亚大街的胡佛大厦后侧有一条长廊,两边是一间间没有窗户的密室。就在这里,技术人员监视着世界各地播放的电视新闻。在另外一套密室中,他们收听和记录新闻广播。还有一套密室是专供他们审阅报纸杂志的。以上所有各项工作在联邦调查局内部被称为“积累资料”。

  杰恩斯打电话给正在积累资料的工作人员,很快了解了全部事实。他走出俱乐部,开车返回自己的办公室。该办公室在胡佛大厦三楼。在那里,他给司法部长去了电话。显然,司法部长正想与他联系。其后是一番十分严厉的训斥。杰恩斯手执电话机听筒,几乎不能进行任何辩解。不过他设法让司法部长放心,联邦调查局和帕特里克·拉尼根受到的所谓伤害并无联系。

  “所谓伤害?”司法部长问,“我已经看到了伤口。妈的,这事弄得全世界都知道了。”

  “先生,那不是我们干的。”杰恩斯镇静地说。他的话音显示,这次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那么,究竟是谁干的?”司法部长厉声说,“你知道是谁干的?”

  “是的,先生。”

  “好,我要你写一份详细报告,明天上午9时把它送到我的办公室。”

  “一定照办。”

  只听啪的一声,对方把电话挂断了。杰恩斯骂了一声,用力踢了一下办公桌。然后他又打了个电话。这次电话的结果是,杰克。斯特凡诺夫妇的家门口冒出了两个联邦调查局特工。

  杰克原已在晚上反复看了那些报道,因而对联邦调查局作出反应并不感到意外。事实上,那些报道刚一播放,他就坐在露台上,用移动电话同他的律师通了话。真是滑稽,联邦调查局正替他手下的人承担罪名。这是帕特里克·拉尼根和他的律师的一次绝顶聪明的行动。

  “晚上好。”杰克打开门,有礼貌地说,“要是我没猜错,你们是卖炸面圈的。”

  “我们是联邦调查局的。”一个特工边说边把手伸进口袋。

  “免了吧,小伙子。现在我认出你们了。上次我看见你们的车子停在街角。当时你们正看通俗小报,一看见我,便急忙朝方向盘底下钻。你们在大学读书时,想到过你们将来会从事这么有趣的工作吗?”

  “杰恩斯先生想见你。”另一个特工说。

  “什么事?”

  “不知道。他吩咐我们来接你。他要我们用车送你去他的办公室。”

  “汉密尔顿这么晚还在工作?”

  “是的,你跟我们走吧。”

  “这是不是又要逮捕我?”

  “不是的。”

  “那我凭什么要跟你们走?要知道,我请了很多律师。你们随意抓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两人面面相觑。

  就这件事而言,斯特凡诺并不怕见杰恩斯或其他人士。无论杰恩斯耍什么花招,他肯定能对付。

  不过他提醒自己,他随时可能会受到刑事指控。也许采取一点合作态度还是有好处的。

  “给我五分钟时问。”他说完进了屋。

  杰恩斯站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报告,快速地翻动。这时斯特凡诺进来了。“坐吧。”杰恩斯突然说了声,朝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挥了挥手。此时差不多到了半夜。

  “汉密尔顿,晚上好。”斯特凡诺笑嘻嘻地同他打招呼。

  杰恩斯放下手里的报告。“你们究竟是怎样对待那家伙的?”

  “不知道。我猜,可能是哪个巴西小伙子动作粗了些。他不会有生命危险。”

  “谁干的?”

  “汉密尔顿,要不要叫我的律师来?这是不是审讯?”

  “我也不能肯定这是什么,行了吧?局长正好在国内,正打电话同总检察长商量。总检察长说的话可不怎么好听。于是他们每隔20分钟就来一次电话,弄得我很狼狈。这是大事,杰克,对不对?指控的内容很可怕。眼下全国都在看那些该死的照片,都在纳闷为什么我们要用酷刑来折磨一个美国公民。”

  “非常抱歉。”

  “那就请你告诉我,这是谁干的?”

  “他们是一些当地人。我们得到消息,说他在巴西,就在巴西雇了一些人。我甚至不知道这些人叫什么名字。”

  “你们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你真想知道?”

  “是的。”杰恩斯松开领带,坐在办公桌边缘,逼视斯特凡诺。斯特凡诺抬起头,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可以讨价还价,借机摆脱联邦调查局可能给他制造的麻烦。他还有相当出色的律师。

  “我们还是来做笔交易吧。”杰恩斯说,“这是局长本人的意思。”

  “快说吧。”

  “我们准备明天逮捕本尼·阿历西亚。我们要利用这事大做文章,把消息捅给新闻界,说这个丢了9000万美元的家伙雇了你去寻找拉尼根,还说你逮住他后,用酷刑逼他招供,但仍然一无所获。”

  斯特凡诺听得很认真,但脸上毫无表情。

  “然后我们逮捕两位总经理——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的阿特森和北方人寿互保公司的吉尔。他们是你背后那个小联盟的另外两名成员,这点我们很清楚。我们要派一大帮人闯进他们的办公室。当然,少不了会有摄像机和照相机紧跟在后。我们要给他们戴上手铐,拉到街上,投进囚车。你知道,把这透露给传播媒介,途径实在太多了。我们还要大造舆论,说这两个家伙与阿历西亚一道拿钱雇你到巴西抓帕特里克。想想看,斯特凡诺,你所有的客户都将被捕,都将进监狱。”

  斯特凡诺感到纳闷,联邦调查局是怎么知道这些出钱搜捕帕特里克的幕后人物的。但后来他想,这也并不太难。只要把丢钱数字大的人找出来就行了。

  “这样一来,你的生意就做不成了。”杰恩斯装出同情的样子。

  “你要我干什么?”

  “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你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你们怎样找到他的,他招供了什么,等等,一切都告诉我们。我们有很多问题要你回答。然后我们不对你提出起诉,不逮捕你的客户。”

  “这只能说是威胁。”

  “完全正确。我们写过这方面的书。你的问题是,我们可以羞辱你的客户,使你无法营业。”

  “还有吗?”

  “有。要是我们有点运气,你也得去蹲监狱。”

  看来做这个交易的理由很多,尤其是能安抚斯特凡诺太太那颗烦躁的心。近来她觉得很丢人,因为人人都知道她家24小时有联邦调查局特工监视。她的电话也被窃听,这点她很清楚,因为她丈夫每次打电话都躲在后院玫瑰丛附近。她感到精神快要崩溃了。他们是体面的人,她不停地对丈夫唠叨。

  靠着装出知道一些他其实并不知道的东西,斯特凡诺已经准确地把联邦调查局定在他所需要的位置上。他可以使自己免受指控。他可以保护客户不受侵害。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利用联邦调查局的众多特工来追寻那笔巨款的下落。

  “我得和我的律师商量一下。”

  “最迟明天下午5点钟前你要给我答复。”

  在美国有线新闻电视网深夜播放的新闻节目中,帕特里克看见了自己伤口的可怕模样。只见他的朋友桑迪朝周围挥动着那两张放大了的照片,如同一个卫冕拳王在向世界展示刚赢得的金腰带。这些镜头出现时,当天一小时的新闻提要差不多播放了一半。联邦调查局目前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一位记者站在华盛顿胡佛大厦前面说。

  这则新闻播放时,卢斯刚好在房内。他不觉一愣,一面凝神倾听,一面将目光移向帕特里克。此时他正满脸笑容地坐在床上。卢斯很快把几件事联系了起来。“我拍的照片?”他用带有浓重口音的英语问。

  “是的。”帕特里克说着,忍不住要发笑。

  “我拍的照片。”他自豪地重复了一句。

  帕特里克的经历已被大多数西方报刊编成消遣读物。他们绘声绘色地述说他如何装死,如何窥看葬礼,又如何从法律事务所窃取9000万美元逃窜,并在巴西隐匿了四年后被抓获。在艾克斯,伊娃坐在自己常去的路边咖啡馆的遮阳伞下,一面啜着咖啡,一面阅读最新出版的一份美国报纸。该报登有这样的一篇文章。天下着细雨,持续的雾气湿透了她旁边的餐桌和椅子。

  尽管这篇文章登在头版不显眼的位置,并且没有照片,但详细介绍了他的三度烧伤情况。伊娃的心都碎了。她连忙戴上太阳镜,遮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帕特里克即将回国。他将带着遍体鳞伤,如同动物一样被捆绑着,踏上他预料终究逃脱不了的行程。她也要去美国。她将呆在隐蔽的地方,悄悄地为他分优,为两人的安全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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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为这次回国,帕特里克选择了一套外科医生用的浅绿色工作服。该工作服非常宽松,不至于使伤口的疼痛加剧。尽管飞机是直达,但在路上也要熬过两个多小时,他需要尽可能地穿得舒适些。医生给他一小瓶止痛药,以备急用;此外还给了他一个装有医疗档案的卷宗。帕特里克向医生表示感谢。他同卢斯握手告别,还向一个护士道别。

  特工迈尔斯和四个全副武装的宪兵在门外等候。“帕特里克,我们做个交易。”迈尔斯说,“我不给你戴手铐脚镣,你也尽量守规矩。不过,飞机一着陆,我就没有选择余地了。”

  “谢谢。”帕特里克说着,开始小心翼翼地朝过道走去。他的两条腿自上至下发痛,双膝也因久未使用而显得无力。他一面昂首挺胸向前移步,一面客气地朝护士点头。几个人乘电梯到了底层停车场,那儿停着一辆蓝色囚车,还有另外两个宪兵。他们荷枪而立,冷冰冰地注视着两辆停在附近的汽车。在他们的搀扶下,帕特里克上了囚车,坐在凳子上。一个宪兵递给他一副飞行员用的廉价太阳镜。“飞机上需要它,”他说,“空中光线特别强。”

  囚车没有离开基地。它以不到30英里的时速沿着发烫的沥青路缓缓行驶,穿过一个个守卫不严的检查站。车内寂然无声。透过厚实的帷帘和有色的车窗,帕特里克看见一排排营房、办公楼和飞机库。四天前,他就是在这里下飞机的,他想。由于刚来时麻醉药还在起作用,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仪表盘下面的空调器瑟瑟作响,车内显得很凉爽。他紧紧抓着那个装有医疗档案的卷宗,这是他目前仅有的物件。

  他想起蓬塔波朗,想起那里的家。现在他们是否会惦记他?他的房子现在情况怎样?女佣是否还会去打扫?大概她已经不去了。还有那辆汽车,他非常喜欢的红色甲壳虫牌汽车,不知现在情况怎样。他在镇上只认识几个人,这几个人会不会议论他?大概他们什么也不会说。

  不过现在这一切已经不重要。无论蓬塔波朗镇的人怎样对他说三道四,比洛克西的乡亲还是会惦念他的。浪子回家了。全世界最有名的比洛克西人回家了。他们会拿什么来迎接他?大概拿脚镣和传票吧。何不在海滨90号公路列队欢迎这位比洛克西的成功者?是他使他们出名,使他们的城市出名。在他们当中,有多少人拥有窃取9000万美元的智慧?

  对于自己这些荒唐的想法,帕特里克觉得好笑。

  他们会将他关在哪所监狱?过去他当律师时,曾多次去过当地的各个监狱——比洛克西市和哈里森县的各个监狱。他甚至还去过联邦政府设在比洛克西基斯勒空军基地的单人牢房。看来他不会有住这种牢房的运气。

  他是独自住一间牢房,还是与一般的窃贼、疯子共住一间牢房?蓦地,他想到一件事。他打开那个装有医疗档案的卷宗,迅速浏览了医生签署的出院意见。只见这一栏醒目地印着一行黑体字:

  “该病人至少应该继续住院治疗一星期。”

  感谢上帝!先前他为什么没有想到看一下出院意见?麻醉药的作用。由于过去一星期里他被注射了超常剂量麻醉药,他思维系统出现了紊乱。记忆的错漏和判断的失误皆缘于麻醉药之故。

  他极需将这份出院意见复印给桑迪,以便下飞机后,能有一张舒适的单人床歇息。最好能有一间单人病房,一切让护士料理。这才是他所需要的监禁。至于门外站上一些警察,那不碍事。只要能将他安顿在一张可调节的床铺上,接受远距离监控,并与一般的罪犯分隔开,就达到目的了。

  “我需要打个电话。”他直接朝司机的方向说,但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在一个大型飞机库前,囚车停了下来。这儿停着一架喷气式运输机。帕特里克和迈尔斯去了机库内的小办公室,争论宪法是否赋予一个被指控者这样的权利,即他不但可以给他律师打电话,而且还能给他传真文件。而宪兵在机库外阳光下等候。

  帕特里克威胁说要对迈尔斯提出最严厉的法律诉讼。迈尔斯让步了。那份医疗档案被传真给新奥尔良桑迪·麦克德莫特办公室。

  接下来帕特里克在厕所里呆了很长时问。然后他会同押送者,慢慢登上这架空军运输机。

  11时40分,该运输机降落在基斯勒空军基地。使帕特里克既感到吃惊又有点失望的是,并没有出现那种庆典似的场面。没有蜂拥而至的记者和摄像机,也没有众多老朋友冲上前向他提供他所需要的支持。

  该机场已经接到上级命令,实行临时性封闭。记者一律不得入内。仅在1.5英里之外的正门附近,一大群记者挤成一堆,并摄下飞机越空而降的镜头。他们也感到非常失望。

  说实话,帕特里克很想让记者看见他是如何穿着自己精心挑选的外科医生用的工作服,蹒跚地走下飞机,并拖曳着手铐脚镣向前移步。这个亮相极其重要,因为那些将来的陪审员们会通过电视看到这一情景。

  如他所料,《沿海日报》在头版头条登载了帕特里克对联邦调查局的诉讼,并配有大幅彩色照片。只要是还有一点同情心的人,都会对帕特里克的遭遇表示同情,至少在目前是这样。他的对立面——政府、检察官和调查人员——因这一击而锐气大减。按理说,这是执法部门值得庆贺的一个日子;一个大盗,而且是律师出身的大盗,已经缉拿归案。然而,联邦调查局比洛克西分局却大门紧闭,电话机被拔去插头,唯有卡特在悄悄地活动。他的职责是,帕特里克一下飞机,立即与他会面。

  同卡特一起等待的还有哈里森县治安官斯威尼、空军基地的两位军官和桑迪。

  “你好,帕特里克,欢迎你回来。”治安官说。

  帕特里克伸出戴着手铐的手,想同他握手。“你好,雷蒙德。”帕特里克笑着回答。两人是老相识。由于办案的缘故,当地律师和当地警察、司法部门的人都很熟。早在九年前,帕特里克刚来比洛克西时,雷蒙德·斯威尼就是哈里森县的治安官。

  卡特上前作了自我介绍。帕特里克一听到“联邦调查局”几个字,便转过脸,朝桑迪点了点头。附近停着一辆囚车,这辆囚车看上去同波多黎各那辆送他上飞机的囚车一模一样。他们依次上车,帕特里克和自己的律师坐在最后。

  “我们去哪里?”帕特里克小声问。

  “去基地医院,”桑迪小声回答,“作进一步治疗。”

  “你干得不错。”

  囚车缓缓向前行驶。只见在某个检查站上,卫兵正入迷地看着报纸体育版,他只对囚车瞥了一眼。紧接着前方出现一条僻静的街道,两边立着一幢幢军官宿舍。

  大多逃亡生活均离不开梦。有些梦是夜间睡眠时发生的,可以说是真正的梦。有些梦却发生在大脑尚未停止工作、但已经处于漂浮状态的时候。无论哪种梦,内容多半很恐怖,而且代表恐怖势力的那重阴影越来越浓,越来越活跃。也有一些梦表达了对结束过去、创造未来的向往。不过,帕特里克知道,这样的梦很少。逃亡生活是与过去紧密相连的一种生活。没有人例外。

  还有一些梦交织着对返回故土的种种遐想。哪些人会来欢迎他?墨西哥湾的空气是否还是那样清新?有多少朋友会主动来看他?有多少人会避开?他能想起一些需要见面的人,但不知这些人会不会来见他。现在他是一个人人躲避的麻风病患者,还是一个受欢迎的名人?也许两者都不是。

  随着追寻的终结,会有某种细微的轻松感产生。尽管前面有可怕的事情等待着他,但此时他可以对很多东西不加以考虑了。事实是,帕特里克过去不可能完全松弛,也不可能真正享受新的生活。即便是那笔巨款,也无法平息他的恐惧。这一天是终究要到来的,他一直有这种预感。因为他偷的钱太多。倘若很少,那些受害者就不会如此紧追不放了。

  囚车继续向前,他的视线移到了窗外。这里的汽车路是铺石的,而在巴西,尤其在蓬塔波朗,铺石公路非常少见。这里的小孩玩耍时穿着运动鞋,而在巴西,小孩都赤着脚,因而他们的脚掌同橡胶一般坚韧。突然,他觉得很想念鲁阿蒂拉顿茨街。在那条幽静的街道上,常有一些小孩踢着足球。

  “你没事吧?”桑迪问。

  帕特里克点点头。此时他依然戴着那副飞行员用的太阳镜。

  桑迪把手伸进公文包,取出一份《沿海日报》。映入眼帘的是极为醒目的标题——拉尼根控告联邦调查局犯有伤害罪——还有占了半个版面的两张照片。

  帕特里克欣赏了一会儿。“以后再看吧。”

  卡特坐在帕特里克前面。自然,此时他在倾听这个俘虏低声说话。两人进行交谈是完全不可能的。对于帕特里克,这是求之不得的事。囚车驶入基地医院的停车场,在急诊部入口处停了下来。他们领着帕特里克穿过一道员工使用的门,到了过道。几个护士已在那里等候。她们迅速给新来的病人做了检查。两名化验员在他们面前停住脚步。其中一人还说:“欢迎你回来,帕特里克。”真是个聪明的家伙。

  没有通常的繁琐手续。没有填写各种入院表格。没有询问医疗保险或如何缴纳费用。他被直接领到三楼,安置在大厅末端的一间病房内。卡特和治安官相继说了几句客套话,解释了一些规定。不得经常使用电话,门外有士兵守卫,三顿饭在房内吃。对于一个俘虏,还能说些什么?他们走了,只留下桑迪。

  帕特里克坐在床沿,悬着两只脚。“我很想同母亲见面。”他说。

  “你母亲已经动身了,1点钟到这里。”

  “谢谢。”

  “想不想见你的妻子和女儿?”

  “我想见阿什利·尼科尔,但不是现在。她肯定不记得我了。现在,她准把我看成是猛兽。至于特鲁迪,显然还是不见为好。”

  突然响起敲门声,治安官斯威尼回来了。此时,他的手里拿着厚厚一沓文件。“对不起,帕特里克。公务在身,不得不打扰。这件事,我想最好和你通通气。”

  “说吧,治安官。”帕特里克迅速作好应答的准备。

  “我需要把这些文件交给你。这一份文件,是哈里森县大陪审团的起诉书,指控你犯有一级谋杀罪。”

  帕特里克接过这份起诉书,没有看一眼,就把它递给了桑迪。

  “这些是莫比尔转过来的关于特鲁迪·拉尼根离婚案的诉讼书和传票。”

  “真想不到。”帕特里克说着把那两样东西接了过来,“理由是什么?”

  “我还没看。这些是本尼·阿历西亚先生的诉讼书和法院传票。”

  “本尼·阿历西亚先生是谁?”帕特里克的平淡话音中带有幽默。治安官没有发笑。

  “这些是你过去的法律事务所提出的诉讼书和法院传票。”

  “他们要求赔偿多少钱?”帕特里克一边问,一边把那两样东西接了过来。

  “我还没看。这些是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提出的诉讼书和法院传票。”

  “哦,对了,我想起了那些家伙。”他把那两样东西交给了桑迪。此时治安官手里的厚厚一沓文件已经全部转移到桑迪手中。

  “对不起,帕特里克。”斯威尼说。

  “就这些?”

  “现在就这些。我还要去法院秘书处,看是不是还有人提交了诉讼状。”

  “尽快送过来,桑迪的工作速度很快。”

  两人握手。这一次没有了手铐的障碍。随后,治安官离开了房问。

  “我对雷蒙德一直有好感。”帕特里克说着,两手放靠臀部,慢慢地弯曲膝盖。这个动作做了一半停住了。然后他恢复了原状。“看样子一时好不了,桑迪。我已经伤了骨头。”

  “很好,这对我们的诉讼有帮助。”桑迪翻看那些文件,“好像特鲁迪真的对你动怒了,她要你远离她的生活。”

  “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她的诉讼理由是什么?”

  “抛妻弃女,精神折磨。”

  “可怜的东西。”

  “你打算提出反驳吗?”

  “这要看她想得到什么。”

  桑迪翻到下一页。“嗯,这儿写着呢。她要离婚;独自监护孩子,终止你一切的父亲的权利,其中包括探视权;你失踪期间双方共有的一切动产和不动产全归她——这里她使用了‘失踪’这个词——对了,还有,这儿写着,你失踪后所获得的资产应合理地给予她一定的比例。”

  “没想到,没想到。”

  “这些就是她现在想得到的一切。”

  “我同意和她离婚,桑迪,但不能这样便宜了她。”

  “你有什么主意?”

  “我们以后再谈吧,现在我累了。”

  “我们终归要谈的,帕特里克。你是不是想过,我们有很多事情需要讨论。”

  “以后再谈吧,现在我需要休息,妈妈马上就到了。”

  “好。要知道,等我从这里开车穿过新奥尔良,再停车,步行到办公室,两个小时就过去了。所以你要给我一个确切的会面时问。”

  “对不起,桑迪。我真是太累了。明天上午怎么样?到那时我的精神恢复了,工作一整天也没问题。”

  桑迪放心了。他把文件放入公文包,“行,老朋友。明天上午10时我准时到这里。”

  “谢谢你,桑迪。”

  桑迪走后,帕特里克舒适地休息了大约80分钟,然后房内突然挤满了各种各样的医务保健人员,这些人员均为女性。“你好。我叫罗斯,是这里的护士长。我们需要检查你的身体,请允许我们脱下你的衬衣。”话音未了,罗斯已经动手扯他的衬衣了。另外两个护士,长得和罗斯一样壮实,分别站在帕特里克两侧,开始替他脱衣。她们似乎很乐意干这种事情。还有一个护士,手里拿着温度计和其他可怕的器械,站在一旁待命。某个化验人员站在床铺末端呆呆地观看。房门附近,一个身穿桔黄色外套的护理员在来回踱步。

  她们是一起进来的。整整15分钟时间,她们对他的身体进行了各种检查。而帕特里克闭上眼,听任她们的摆布。她们如同来时那样,很快离开了房问。

  帕特里克和母亲的会面充满了眼泪。他只向母亲说了一句道歉的话,请求她原谅他的一切过错。她慈爱地接受了道歉,宽恕了他,这只有母亲才能做到。过去的四年里,她不知道有过多少怨恨,不知有过多少辛酸。而现在,这一切全被看见他的喜悦所代替了。

  乔伊斯·拉尼根现年68岁,身子骨还硬朗,只是患有轻度高血压症。早在20年前,当她还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女人时,她的丈夫,也就是帕特里克的父亲,便遗弃了她。不久,他突然死于心脏病。她和帕特里克都未去得克萨斯参加他的葬礼。当时他的新任妻子已经怀孕。他们生的孩子,也即帕特里克的同父异母兄弟,长至17岁时杀死了两个便衣缉毒官员,此时正在得克萨斯州亨特斯维尔的死囚监狱等候处决。这一家庭丑事并不为新奥尔良和比洛克西的人所知。帕特里克从未将它泄露给共同生活了四年的妻子特鲁迪。他也没告诉伊娃。没有这种必要,不是吗?

  命运多么残忍。帕特里克父亲的两个儿子都被指控犯有死罪。一个已经判决,另一个正等待着判决。

  帕特里克父亲的离家出走以及相继而来的死亡都发生在帕特里克上大学期问。他的母亲艰难地适应了这一系列变故。一个离了婚的中年妇女,既无专业技术又无从业经历,其就业的机会可想而知。而离婚时的财产分配仅把房子留给了她,没有给她提供足够的生活费用。她不时在当地一所小学当代课教师,但更多的时候是呆在家里,干干花园里的杂活,与邻居老太太一边饮茶,一边看肥皂剧。

  帕特里克发觉他母亲总是不开心,尤其在父亲离家之后。这件事并没有引起他特别的烦恼,因为那人既非细心的父亲,又非体贴的丈夫。帕特里克鼓励他母亲走出家庭,寻找工作,寻找事业,过有意义的生活。从此她变得像换了一个人。

  不过她命中注定要遭受更多的苦难。这些年来,随着帕特里克在律师事务的工作越来越忙,她和儿子相聚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接着,儿子又去了比洛克西,并娶了一个她无法容忍的女人。而后,事情一件接一件。

  帕特里克问起舅舅、舅妈、表兄、表妹的情况。早在失踪之前,他就同这些亲戚没有了联系,而且在过去的四年里,他也几乎没有想起过他们。他之所以询问,是因为母亲希望他这样做。他们当中大多数都过得挺不错。

  不,他不想和任何亲戚见面。

  可他们很想来看他。

  奇怪。以前他们从未想要和他见面。

  他们对他非常关心。

  这也很奇怪。

  母子俩亲热地谈了两个小时。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迅速流逝。她说他瘦了,她问起他整修过的下颏和鼻子,还有满头的黑发。她表达了种种母爱,然后动身回新奥尔良。他答应和她保持联系。

  他老是答应得非常好,她一边开车一边想,可做起来并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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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在海—亚当斯饭店某个套房里,斯特凡诺同两位遭到骚扰的保险公司总经理玩了一上午的电话捉人游戏。他已经轻而易举地让本尼·阿历西亚相信,联邦调查局要逮捕他,把他拿到电视和报纸上暴光,此外还要采取其他骚扰措施。但是,要让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的保尔·阿特森和北方人寿互保公司的弗朗克·吉尔相信这些,就是另一回事了。两人均是典型的大公司老总:一本正经的白人,极高的年薪,手下职员众多,可以帮他们解决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对于他们这样的高层人物,谈不上逮捕和起诉。

  事实证明联邦调查局很有帮助。汉密尔顿·杰恩斯派了一些特工去了两家保险公司的总部——帕洛阿尔托的莫纳克公司和圣保罗的北方人寿互保公司——向两人不停地查问搜捕帕特里克·拉尼根之事。

  到中午,两人表示认输。把那些狗叫走,他们对斯特凡诺说,搜寻到此终止。完全与联邦调查局合作。务必让那些特工离开他们的总部。这样下去实在令人难堪。

  于是,联盟散伙了。这个联盟,斯特凡诺已经维持了四年,并借此挣得了近100万美元的酬金。此外,他还花掉了客户的250万美元。不过他可以说获得了成功,因为拉尼根已被抓获。虽说9000万美元尚未追回,但这笔巨款还在,它没有被花掉,还有可能收回。

  整个上午,本尼·阿历西亚都呆在斯特凡诺那个套房里,看报纸,打电话,听斯特凡诺在电话里做两位总经理的工作。下午1时,他和比洛克西的律师通了电话,获知帕特里克已经到达,而且几乎是静悄悄地到达的。当地电视台在中午播了这个消息,并在最后出现了那架军用运输机向基斯勒空军基地降落的镜头。当地司法部也证实了帕特里克已经到比洛克西。

  那盒审讯帕特里克的磁带,本尼·阿历西亚已经听了三遍。听到精彩之处,他往往要揿停止键,倒带重听。两天前,他又听了一次,那是他乘飞机去佛罗里达的时候。他坐在头等舱,套上耳机,一边听一边呷着饮料。当听到帕特里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求饶声时,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不过这几天本尼·阿历西亚却难得发笑。他已经肯定帕特里克作了全部招供。而仅凭这些供词,是无法找回那笔巨款的。帕特里克知道自己终究要被逮住,于是把钱交给那个姑娘,并让她藏了起来。除了她,谁也不知道钱在哪里,包括帕特里克在内。真是聪明绝顶的做法。没有丝毫纰漏。

  “你看找到她要花费多少代价?”本尼·阿历西亚问斯特凡诺。两人正在房内用午餐。这个问题,他已经提了无数次了。

  “你是指钱,还是别的什么?”

  “恐怕是钱。”

  “很难说。我们只知道她是哪里人,不知道她藏在何处。不过她很可能会在比洛克西一带露面,因为她的情人就在比洛克西。这方面可以想想办法。”

  “要多少钱?”

  “我想想看。大概10万美元吧,不能保证一定成功。把这笔钱划出来,花光了我们就停止。”

  “联邦调查局会不会察觉?”

  “不会。”

  阿历西亚搅拌着他的午餐——西红柿汤面。那笔巨款已经追出一点眉目,就此罢休未免太傻。虽说干下去困难很大,但得到的回报也更大。这四年来他一直在打这个主意。

  “假如你找到了她呢?”他问。

  “那就让她说话。”斯特凡诺答道。想到他们要用对付帕特里克的那套办法来对付一个女人,两人相互做了个鬼脸。

  “他的律师那里呢?”阿历西亚最后问,“我们能不能在他的办公室和电话线上安装窃听器,偷听他和委托人的谈话?他们肯定要谈到我那笔钱。”

  “这是可能的,你真想偷听他们的谈话?”

  “还用说吗?想想看,杰克,9000万美元。扣除三分之一给那几个吸血鬼律师,也许有6000万美元,我当然想这么干。”

  “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你是知道的,那律师可不笨,他的委托人也很谨慎。”

  “得了吧,杰克。你的本领我是知道的,你准有办法对付。”

  “我们先盯梢他几天,看他有什么安排。事情急不得,反正他的委托人一时也动不了。眼下我关注的是联邦调查局不要碍我的事。有几件事,像撕掉办公室的封条,拆除电话里的窃听器,我需要他们马上替我办。”

  阿历西亚挥手不让他说下去。“你要多少钱?开个价吧。”

  “说不上,这事我们以后再说,先吃你的午饭,那些律师正等着我们呢。”

  斯特凡诺先离开套房。他走出饭店,朝一辆违章停在I街的汽车里的两名特工客气地挥了挥手,然后加快步子,向相隔7个街区的律师的办公室走去。过了10分钟,阿历西亚叫了辆出租车,也离开了宾馆。

  斯特凡诺在挤满律师和律师助理的会议室里呆了一个下午。双方的律师——斯特凡诺的律师和联邦调查局的律师——用传真机来回传送协议。最后各方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联邦调查局同意不对斯特凡诺和他的客户进行起诉,而斯特凡诺也答应把有关搜捕帕特里克·拉尼根的一切情况告诉他们。

  斯特凡诺确实打算把自己掌握的大部分情况告诉联邦调查局。既然搜寻到此终止,也就没有必要隐瞒什么了。审讯收效甚微,只问出了一个藏钱的女律师的名字。鉴于该女律师已经失踪,联邦调查局未必愿意耗费时间和精力来寻找她的下落。干嘛要找她?那笔巨款并不属于他们。

  尽管他装得若无其事,心里其实非常希望联邦调查局停止对他的骚扰。斯特凡诺太太整天唠唠叨叨,家庭压力非常大。倘若他不能很快恢复使用办公室,公司就得关门了。

  所以他打算满足他们的愿望,把大部分情况告诉他们。不过他花了本尼·阿历西亚的钱,总得继续设法寻找那个姑娘。要是运气好,也许能将她逮住。他还派了一些人去新奥尔良监视拉尼根的律师。这些具体事情都不必让联邦调查局知道。

  鉴于联邦调查局比洛克西分局没有任何合适的地方,卡特要求治安官斯威尼在县看守所替他找一间办公室。想到联邦调查局要把触角伸进他的管辖地,斯威尼感到极不舒服,不过他还是勉强同意了。他腾出一个杂物间,搬进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拉尼根专案室算是挂了牌。

  然而他们却没有多少材料。帕特里克诈死时,没人把车祸和谋杀联系起来,因而没有努力搜集一些物证。后来那笔巨款被窃,怀疑产生了,但破案的热情早已降了下来。

  卡特和哈里森县探长特德·格里姆肖仔细清点了他们少得可怜的材料。他们有10张车祸现场的彩色照片。这些照片是当年格里姆肖拍摄的。两人一道把照片钉在一面墙壁上。

  现在他们知道了火势特别旺的原因。显然,帕特里克在车内放了几塑料桶汽油。正因为这样,铝质座位架熔化,车窗毁坏,遮泥板断裂,尸体不像人样。那10张照片当中,有6张是关于尸骸的。它位于前排右侧座位,看上去像一团黑乎乎的焦炭,仅露出半截髋骨。那辆汽车连续翻了几个跟头,离开公路,翻人一条深沟。它是从右侧开始着火的。

  治安官斯威尼将汽车残骸保留了一个月,然后将它连同其他报废的失事汽车,卖给了废品收购商店。之后,他为这事感到非常后悔。

  那10张照片中,还有几张是关于失事汽车周围的现场。树木野草均烧成了黑色。志愿者战斗了一小时才把火扑灭。

  非常凑巧的是,帕特里克已经要求将自己的遗体火化。按照特鲁迪的说法(她曾于葬礼后一天接受了一次问话),帕特里克是突然作出这种决定的。他要求死后遗体火化,并将骨灰葬于该县最美丽的公墓——洛克斯特格罗夫。这时离他失踪不到11个月。他甚至修改了遗嘱,加上了有关火化的条款:他死后,由特鲁迪负责将其遗体火化;万一她和他一道死去,由卡尔·赫斯基负责将其遗体火化。此外,他还在遗嘱中就葬礼之事做了具体安排。

  他的这一动机来自某个委托人死后的家庭纠纷。由于计划不周,该委托人死后其家人对殡葬方式争吵不休,最后连帕特里克也卷入其中。他甚至劝说特鲁迪挑选自己的墓地。特鲁迪将自己的墓地选在他的墓地旁边。但两人都清楚,只要他先死,她会马上另做选择。

  负责火化的工人后来告诉格里姆肖,帕特里克的遗体火化已在那辆汽车里完成了90%。当他把尸骸推入2000度的炉内烧了一小时后,扫出来的骨灰仅4盎司重。这是他迄今所见到的重量最轻的骨灰。而且他不能对尸骸做任何判断——男性,女性,黑人,白人,年轻,年老,大火发生前死活,等等。他并非不想说实话,而是实在没法说。

  在卡特和格里姆肖手里,没有尸体,没有验尸报告,也没有那个屈死鬼的任何信息。帕特里克凭借一种最能毁灭证据的方式——火,极其出色地掩盖了自己的一切痕迹。

  那个周末,帕特里克是在一个破旧的狩猎小屋里度过的。该小屋在格林县境内,离利夫镇不远,毗邻迪索托国家林地。两年前,他和杰克逊县的一位大学校友把它买了下来,并打算略加装修,作为度假之用。那里太具有乡村气息了。秋冬两季,他们猎鹿;春天,他们打火鸡。随着夫妻感情的逐渐恶化,他在小屋过周末的时候越来越多。从他家驱车到小屋仅一个半小时。他声称可以在小屋上班。那里是多么宁静。他的校友——小屋的另一主人——听了没有在意。

  特鲁迪假装埋怨他周末经常不在家。但其实,兰西就藏在附近,正等待帕特里克外出。

  1992年2月9日晚上,帕特里克打电话给妻子,说就要离开那个小屋。他刚刚完成一份复杂的上诉辩护状,非常疲倦。兰西继续鬼混了一小时才悄然离去。

  在斯通县与哈里森县交界处,帕特里克把车停在一家乡村商店的门口。他买了12加仑汽油,共计14美元21美分,用信用卡付了款。他还和店主维哈尔太太聊了天。两人已经很熟。这位老太太认识许多过往的猎手,尤其是像帕特里克这样喜欢在商店停留、并自夸会打猎的人。后来她回忆,帕特里克情绪很好,只是说自己很累,因为整整工作了一个周末。她听了这话觉得奇怪。一小时后,她听见警车和消防车从门前急驶而过。

  帕特里克的那辆布莱泽牌汽车被发现翻倒在8英里路之外的深沟里。这条深沟离路面80码,整个车身吞没在熊熊大火中。一位卡车司机最早看见火焰。他试图上前救火,但在离着火汽车50英尺处,眉毛就被烤焦了。于是他用无线电呼救,然后坐在树墩上,无可奈何地看着它燃烧。由于它是向右侧着的,底部朝外,所以无法知道里面是否有人。

  等到县治安官起来时,火势已经大得看不清车身。野草和灌木也烧起来了。其他志愿者开来了一辆小消防车,但找不着水源。交通堵塞越来越厉害,不久围观的人成了堆。大家默默地站在路边,看着下面呼呼作响的火焰。因为没有发现失事汽车的司机逃脱,每个人都相信他或她将要连同车内的一切化为灰烬。

  两辆大消防车来了,火终于被扑灭。治安官斯威尼不知疲倦地守在现场,等候汽车残骸凉却。差不多到了半夜,他发现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心想这可能是尸体。验尸官就在身边。最后那根髋骨证实了他的猜想。格里姆肖拍下了照片。等到尸体完全凉下来后,他们把它收拾干净,放进了硬纸盒。

  他们用手电筒照了照牌照上凸起的字母和数字。凌晨3时30分,特鲁迪接到了电话。在好歹做了四年半妻子之后,她成了寡妇。

  治安官决定夜间停止清理汽车残骸。拂晓,他带着五个副手来清理现场。在公路上,他们发现了90英尺长的滑行痕迹。于是他们猜测,也许有头鹿窜到车前,致使可怜的帕特里克失控。因为火蔓延到各个方向,一切可能有用的线索都被破坏了。唯一感到意外的是在离汽车残骸131英尺处发现了一只鞋。这是一只没穿多久的耐克牌运动鞋,尺码为10号。特鲁迪一下子就认出它是帕特里克的鞋。面对拿鞋给她辨认的官员,她伤心地哭了。

  治安官猜测,帕特里克的汽车准是连续翻了几个跟头才坠入深沟。也许在此期间,他的躯体也随着翻滚,并将一只鞋脱落,甩出车外。这样解释是非常合乎情理的。

  他们用拖车将汽车残骸拉离了现场。到了下午,帕特里克的尸体被火化。翌日举行了追悼会,接下来是短暂的安葬仪式。他躲在树上用望远镜观看了这一情景。

  卡特和格里姆肖望着桌子当中那只运动鞋。在它旁边,摆着一些证人的证词。这些证人是:特鲁迪、维哈尔太太、验尸官、火葬场工人,甚至包括格里姆肖和治安官。他们的证词均在人们的意料之中,唯一令人惊讶的证词出现在那笔巨款失窃数月之后。有个住在维哈尔太太商店附近的年轻农妇作证说,她的的确确看见一辆1991年制造的红色布莱泽牌汽车停在路边,位置正好在失事现场附近。事实上她目睹了两次。一次是在星期六晚上;另一次大概在24小时之后,也即汽车着火的时候。

  该证词于帕特里克的葬礼举行七星期之后由格里姆肖在那个农妇的家中笔录。这时帕特里克的死已裹上了怀疑的外衣,因为那笔巨款已经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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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这位年轻人叫海亚尼,巴基斯坦人,是高级住院实习医生。他天生富有同情心。他的英语带有浓重的土音。似乎他乐意到病房和帕特里克交谈,谈多久都行。在他的治疗下,那些伤口正在痊愈。

  不过帕特里克没有摆脱精神上的忧虑。“那种难受我无法准确地表达。”他说。这时两人差不多谈了一小时,海亚尼把话题引到了这方面。帕特里克对联邦调查局的诉讼提出后,各家报纸都以醒目位置报道了这个消息。从医生的角度看,诊治一个遭受如此可怕伤害的病人非常难得。任何年轻医生都会为自己接近社会风暴中心感到荣幸。

  海亚尼同情地点点头。继续谈下去,他的眼里露出了恳求的目光。

  今天,帕特里克当然愿意这样做。“我睡不好觉,”他说,“最多过一小时就听见说话声,后来觉得自己的肌肉在燃烧,再后来我醒了,一身大汗。直至现在,我还是这样。按理说,现在睡在这里,该安全了吧。可我老是觉得他们还在那里,还在追寻我,我无法睡觉,也不想睡觉。”

  “我给你服几颗镇静药。”

  “别,千万别给我服镇静药,那种药我受够了。”

  “你的血液化验结果是好的。有一些残余物,但不严重。”

  “我再也不想服麻醉药。”

  “你需要睡觉,帕特里克。”

  “我知道,可我不想睡觉。要不,又会难受。”

  海亚尼在一张表格上写了几个字。接下来是一阵寂静。两人都在思索下面该说些什么。海亚尼觉得很难想象眼前的人是杀人犯,尤其是以那样可怕的方式杀人。

  房内黑沉沉的,唯有窗缘透入的一丝亮光。“我想坦率地和你说件事,行吗?”帕特里克问。他的声音比以前更低。

  “说吧。”

  “我需要长期呆在这里。这里,就在这间病房。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吵吵嚷嚷地把我转移到哈里森县监狱了。在那里,我将和几个流氓合住一间小牢房,那样我就没有生存的希望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把你转移到那个监狱?”

  “压力,大夫。他们必须逐步增加压力,直至我说出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他们把我丢进可怕的牢房,同强奸犯、毒品贩子关在一起后,会给我传递这样的信息:最好开始招供,否则将如此度过自己的余生。那监狱在帕奇曼,可以说再也没有比它更可怕的地方了。大夫,你到过帕奇曼吗?”

  “没有。”

  “我去过。我曾经有个委托人在那里,简直就是地狱。县看守所也好不了多少。可是,大夫,你能把我留在这里。你只需不断对法官说,我仍然需要你的看护,这样我就能留下来了。大夫,我求求你啦。”

  “行,帕特里克。”海亚尼说着,又在表格上填了几个字。接下来又是一阵沉寂。帕特里克闭上眼,呼吸加剧。想到即将被转移到监狱,他极其不安。

  “我打算给你作出精神病方面的结论。”海亚尼说。帕特里克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笑。

  “为什么?”他假装不明白。

  “因为我有这方面的怀疑,你不同意吗?”

  “不,我同意,什么时候?”

  “大概两天之后。”

  “这样是不是太快了?”

  “那就慢一些。”

  “慢一些好,在这里,一切事都应该慢慢的。”

  “我明白了,放心,那就下星期吧。”

  “可以,下下个星期也行。”

  那男孩的母亲叫内尔登·克劳奇,住在哈蒂斯堡郊外的一处活动房屋内。不过她儿子失踪时,她是同他一道住在卢斯代尔郊外的一处活动房屋内。从卢斯代尔到利夫大约有30英里。按照她的回忆,她儿子是1992年2月9日失踪的。这个日子恰好同帕特里克·拉尼根死在15号公路的日子相同。

  但是按照治安官斯威尼的记录,内尔登·普鲁伊特(这是当时她的婚后姓名)是在1992年2月13日打电话到他的办公室,诉说她儿子已经失踪。当时她还给邻县所有的治安官打了电话,连联邦调查局和中央情报局也不例外。她为这件事非常着急,有时近乎歇斯底里。

  她儿子叫佩珀·斯卡博罗——斯卡博罗是她第一个丈夫,也即佩珀的所谓父亲的姓;不过她也无法肯定这孩子的真正父亲是谁。至于佩珀这个名字,谁也记不清是怎么叫起来的。她在医院生下他时曾给他取名拉维尔,但这个名字他一直不喜欢。他选择了小时候的绰号佩珀,并执拗地说这就是他的正式名字。无论如何他不愿意人家叫他拉维尔。

  佩珀·斯卡博罗失踪时17岁。他读了三次五年级,总算过关。之后他掇了学,到卢斯代尔一个加油站做加油工。他生性孤僻,说话结巴,从小在野外厮混,最喜欢野营和狩猎,常常独自外出数日不归。

  佩珀几乎没有朋友,而母亲又不停地纵容他,让他养成了各种恶习。除佩珀外,她还有两个小孩,以及几个男朋友。一家人住在又脏又热的活动房屋中。佩珀嫌挤,喜欢在森林深处的小帐篷里歇息。他省吃俭用,买了猎枪和全套野营工具,于是他成了迪索托国家林地的常客。虽说森林离他家才20分钟的路程,但对于他母亲却好比相隔千里。

  没有明显的事实能够证明佩珀和帕特里克曾经见过面。不过,帕特里克的小屋恰好在佩珀经常狩猎的森林附近。两人均为男性白种人,身高也大体相仿,虽说帕特里克的体重要比佩珀重得多。更令人怀疑的是,佩珀的猎枪、帐篷和睡袋均于1992年2月底在帕特里克的小屋里被发现。

  而且两人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失踪。在这之后,经过数月的调查,斯威尼和卡特得出结论,2月9日前后,以及相继的10周当中,整个密西西比州没有其他人失踪。尽管在1992年2月,该州曾发生几起失踪事件,但失踪者几乎均为离家出走的青少年,而且在春季结束前,无一没有查明下落。3月,科林斯一个家庭主妇的失踪显然是为了逃避丈夫的虐待。

  卡特还查找了华盛顿的联邦调查局的电脑资料。结果表明,在帕特里克的汽车着火之前失踪的所有的人当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一位懒惰的卡车司机。他住在阿拉巴马州的多森,离出事地点有7个小时的路程。2月8日那天,他突然失踪,撇下了可怜的妻子和许多债务。卡特对此事调查了3个月,最后断定该卡车司机和帕特里克没有联系。

  从调查的情况来看,唯有佩珀的失踪同帕特里克的失踪存在着紧密联系。如果说,帕特里克确实没有随着那辆布莱泽牌汽车一道被焚毁,那么现场发现的那具尸体就是佩珀。对此,卡特和斯威尼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当然,这个结论纯属推测,在法庭上得不到承认。因为说不定帕特里克路上捎带了一个要求搭车的澳大利亚人,或者一个身份不明的季节工人,或者一个无钱乘车的流浪汉。

  他们手头还有一份8个失踪者的名单。其中包括莫比尔的一位年迈的绅士。他最后一次露面时恍恍惚惚地驱车朝密西西比州的方向驶去。还有休斯敦的一个年轻的妓女。她对朋友说要去亚特兰大开始新的生活。鉴于这8个人的失踪均发生在1992年2月之前数月,甚至数年,卡特和斯威尼早已不予考虑。

  佩珀依旧是他们心目中最合适的对象,但就是找不到证据。

  然而,内尔登却认为自己能找到证据,而且渴求与新闻界共享这个看法。帕特里克被捕后两天,她找了当地一个品行恶劣的律师。该律师曾经以300美元的代价处理了她的最后一次离婚诉讼。当内尔登要求他帮助时,他当即同意,并表示免费为她服务。在听取了委托人的叙述之后,他干了大多数卑劣律师所干的事——在比洛克西以北90英里的哈蒂斯堡召开了记者招待会。

  他把啜泣的委托人带到会上同记者见面,以种种污秽的语言指责比洛克西的地方治安官和联邦调查局的无能。四年多来,他们在这方面一直裹足不前,任凭他的委托人忧愁不安。为此他们应该感到耻辱。整整15分钟内,他滔滔不绝,尽量为自己扬名。他暗示将对帕特里克·拉尼根采取法律行动。显然,正是此人杀害了佩珀,并焚尸灭迹,从而为自己窃取9000万美元铺平了道路。但问到具体情况时,他却含糊其词。

  而新闻界,不顾起码的职业道德,煞有介事地大造舆论。他们在报上印出了年轻佩珀的照片。那是一个看似纯朴的男孩,短短的唇须,蓬乱的头发。于是一副有形的面孔被赋予一个无形的受害者,使他变得极有人性。正是这样的男孩,遭到帕特里克的杀害。

  佩珀的境遇被新闻界炒得沸沸扬扬。许多报道直接称他为“所谓受害者”。但是“所谓”这个词在不同的人嘴里是有不同的含义的。在黑暗的病房里,帕特里克独自观看了这则新闻。

  在帕特里克失踪后不久,他就听到了佩珀·斯卡博罗已经在大火中丧生的传闻。他和佩珀曾于1992年1月一起猎鹿,还在一个寒冷的黄昏共同坐在林中篝火旁吃烤牛肉。他得知这个孩子实际上生活在森林里,颇感惊奇。佩珀把森林叫做家,而对自己真正的家却不提及。他在林中宿营的本领和生存手段很不一般。帕特里克提出雨天或其他恶劣天气时他可以在他小屋门廊下歇息,但他从来没有这样做。

  两人在林中见过几次面。从一英里外布满树木的山冈,佩珀可以清楚地看见小屋。每逢帕特里克驱车来到小屋,他就躲在附近。他喜欢在帕特里克散步或去林中狩猎时悄悄地跟在后面。一次又一次,他朝帕特里克扔石块和橡子,直至帕特里克发怒为止。然后两人坐下来进行简短的交谈。对于交谈,佩珀不是很感兴趣,但他似乎希望有这样一个消除寂寞的时机。帕特里克常给他吃糖果和点心。

  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对于传闻说他杀了这个孩子,帕特里克均不感到意外。

  海亚尼大夫饶有兴趣地观看了那则电视新闻。他还读了报纸,向新婚妻子详细介绍了自己有名的病人。深夜,夫妇俩坐在床上,又重温了那则电视新闻的内容。

  正当两人关灯准备就寝时,电话铃响了。来电话的是帕特里克。他一遍又一遍地道歉,说身上痛得厉害,心里恐慌,需要人说话。但严格地说,他是囚犯,只能和自己的律师、医生通电话,而且每人每日仅有两次。他不知大夫能否腾出一点时问。

  完全可以。于是他又对自己这样晚打扰大夫道歉。现在睡觉是不可能了。他已被那则电视新闻搅得十分不安,尤其是听到人们断言他杀了那孩子的时候。那则电视新闻,他不知大夫看过没有。

  已经看过。只见帕特里克蜷缩在床上,房内所有的灯都关上了。他不得不承认,他怕极了,幸亏那些司法助理在外面过道上。他好像听见什么动静,像是含糊不清的吵闹声。这声音并非来自外面过道,而是出自房内。难道这是麻醉药造成的幻觉?

  原因是多方面的,帕特里克。药物作用,你所经受的伤害,肉体上和心理上的创伤。

  两人又谈了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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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洗头,为的是有一个邋遢的外表。他也没有刮胡须。至于身上的衣服,他脱下病人穿的轻便睡袍,换上了原先的浅绿色手术服,这件手术服看上去皱巴巴的,海亚尼答应给他重新拿一套。但今天,他需要穿起了皱的衣服。他的右脚套了一只白短袜。不过左踝上面有一圈难看的伤疤,为了引起人们注意,他的左脚没有穿袜,只套上一只与右脚配对的黑橡胶拖鞋。

  今天他将出庭。许许多多人都等着他的公开露面。

  10时,桑迪来了。按照他的委托人的吩咐,他带来了两副廉价的太阳镜,还有一顶新奥尔良圣徒戴的黑帽子。“谢谢。”帕特里克说着,戴上太阳镜,在浴室里照了镜子,觉得还满意。接着他又打算看看戴上圣徒帽的效果。

  几分钟后,海亚尼大夫也来了。帕特里克在海亚尼和桑迪之间作了介绍。突然他感到紧张、头晕。他坐在床沿,用手指梳理头发,想让紧张的呼吸恢复过来。“要知道,我从没想过会有今天。”他低声咕哝。“从没想过。”他的医生和律师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海亚尼开了一些强镇静药,帕特里克一次吞了两颗。“恐怕我什么话也说不了。”他说。

  “一切话由我来说,”桑迪说,“你尽量放松。”

  “他很快就会安静下来。”海亚尼说。

  有人敲门。治安官斯威尼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大帮子助理。双方不自然地互致问候。帕特里克套上圣徒帽,又戴上新买的大号深色太阳镜,然后伸出双手,让他们上手铐。

  “那是什么?”桑迪指着一个助理手中的脚镣问。

  “脚镣。”斯威尼回答。

  “他不能上脚镣,”桑迪粗着嗓子说,“因为他脚踝有伤。”

  “确实这样。”海亚尼大夫壮着胆子帮腔。“瞧。”他指了指帕特里克的左踝。

  斯威尼思索了一会儿。趁此机会,桑迪发动进攻。“算了吧,治安官,难道你怕他脱逃?他受了伤、上了手铐,前后都是人,能干什么?突然逃跑?你们也不会那么迟钝,对吧?”

  “必要时,我给法官打电话。”海亚尼大夫忿忿地说。

  “喔,他是戴着脚镣来的。”治安官说。

  “你们不必学联邦调查局,雷蒙德。”帕特里克说,“再说他们只给我戴腿镣,没戴脚镣,当时我痛得非常厉害。”

  踝镣不戴了,帕特里克被领往外面的过道。那里的穿褐色制服的助理看见他,停止说话,围了过来。一行人慢慢地朝电梯间走去。桑迪走在帕特里克的左侧,轻轻托着他的胳膊肘。

  电梯间太小,容不下所有的人。一部分助理急急地跑下楼梯,到门厅和大家会合。他们重新组织队伍,慢慢走过接待处,穿越玻璃门,到了暖烘烘的秋日下。外面已经整齐地停着几辆发亮的汽车。他们押着帕特里克上了一辆贴满哈里森县标志的崭新的黑色汽车。这辆汽车一开动,另一辆载有武装保卫人员的白色汽车跟了上去。然后三辆洗得干干净净的警车相继尾随在后,另外两辆警车跑到前面,为帕特里克乘坐的汽车开路。整个车队穿过一个个检查站,出了基地。

  透过他戴的廉价的深色太阳镜,帕特里克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外。这些街道他不知开车经过过多少次,房屋看起来也是那么熟悉。随着汽车拐入90号公路,他的眼前出现了墨西哥湾。那里平静、浑浊的海水似乎和他出走前没有两样。公路的一边是狭长的海滩,另一边是远离大海的宾馆和公寓。

  他失踪期间,沿海地区出现了繁荣,这完全归结于卡西诺赌场的迅猛发展。还在他出走时,就听说卡西诺赌场要来此地落户。如今一座座富丽堂皇的维加斯式赌场就在他眼前闪过。此时才上午9点半,可停车场已是满满的了。

  “有多少赌场?”他问坐在右边的治安官。

  “总共13个,还有一些在建造中。”

  “难以相信。”

  镇静药的效果很大。他的呼吸变粗,躯体也松弛了。瞬时他感到想睡觉。过了一会儿,车子拐入梅因街,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只剩下几个街区路程了。再过几分钟,他的过去就要大声嚷着和他拥抱。马上就要过市政厅。从那里往左,就能望见维厄马奇办公大楼。这幢矗立在老城区的白色大楼他曾经拥有一部分。那时他是博根、拉普利、维特拉诺、哈瓦拉克、拉尼根这五位律师组成的法律事务所的合伙人。

  维厄马奇大楼依然存在,但里面的合伙关系已经崩溃。

  前面即是哈里森县法院,离他过去的办公地仅三个街区。它是一幢普通的砖屋,上下两层,门前有一小块绿色草坪,紧挨着霍华德街的路面。草坪上已经有许多人走动。路边停满了汽车。行人沿人行道急急地走着,他们的方向似乎都是朝着法院。前面开路的警车开始停车,帕特里克这辆车以及后面的车子相继开了过来。

  法院前面的人群开始疯狂地朝两侧移动,但到后面被拦住了。那里的警察排成了一堵墙,不让人通过。帕特里克曾经看见几个受审的要犯从后门进进出出,于是明白了怎么回事。整个车队停了下来。白色汽车的门被推开,跳下了十几个司法助理。他们把帕特里克那辆车围了起来。随着那辆车的门徐徐推开,帕特里克终于露面了。他身上的浅绿色手术服与周围司法助理的褐色制服形成鲜明的反差。

  一大群新闻记者紧张地挨着那堵人墙而立。另一些正在拼命挤上前。帕特里克随即意识到聚光灯射了过来。他垂下头,蜷缩在司法助理中问。在司法助理迅速押着他向后门走去时,他的头顶上方接二连三响起愚不可及的提问声。

  “帕特里克,你对回国有何感想?”

  “帕特里克,钱藏在哪里?”

  “帕特里克,谁被烧死在汽车里?”

  从跨过门坎到走上后梯,整个行程只需很短时问。过去帕特里克不时这样来来回回,那是因为他需要从速找法官签字。倏忽间他觉得一切都很眼熟。水泥台阶已经四年没有油漆了。一行人穿过一道门,又走过了一个很短的过道。过道的一端聚集着许多法院工作人员,他们呆呆地朝他注视。司法助理把他带进与审判室相邻的陪审团议事室。在一张放有咖啡壶的茶几旁边,他坐了下来。

  桑迪留在他身边,为他的精神状态担忧。治安官斯威尼吩咐那些助理离开室内。他们去了过道,等候新的押送任务。

  “我给你倒杯咖啡,好吗?”桑迪问。

  “行,不要放糖。”

  “帕特里克,你没事吧?”斯威尼问。

  “没事,谢谢你,雷蒙德。”他的声音听来温顺、畏怯,手和膝盖也不停地颤抖。他没有喝咖啡。虽然两只手被铐在一起,他还是扶了扶太阳镜,接着又把帽檐继续拉低。他颓然垂下了双肩。

  有人敲门。一位名叫贝林达的漂亮姑娘慢慢把头伸进门内,宣布说:“赫斯基法官要同帕特里克会面。”帕特里克觉得耳熟,抬起了头。他望着门口,轻声说:“你好,贝林达。”

  “你好,帕特里克,欢迎你回来。”

  他把头扭开了。贝林达是法院秘书处的秘书,所有的律师都喜欢和她调情。她模样长得甜,声音也甜。莫非这四年是个梦?

  “在什么地方?”治安官问。

  “这里。”她回答,“他一会儿就到。”

  “帕特里克,你希望同法官见面吗?”桑迪问,因为他有权拒绝见面。显然,法官的做法是有悖常规的。

  “是的。”帕特里克极其需要同卡尔·赫斯基见面。

  贝林达转身关上了门。

  “我出去一会儿。”斯威尼说,“我需要抽支烟。”

  终于,室内只剩下帕特里克和他的律师了。他突然振作起来。“我和你说几件事。你有没有得到利厄·皮雷斯的消息?”

  “没有。”桑迪说。

  “那么做好准备,她很快就会同你联系。我给她写了封长信,希望你转交给她。”

  “行。”

  “第二件事。韩国洛基姆电子公司生产了一种反窃听的装置,名叫DX—130,价格大约是600美元,体积相当于一台袖珍录音机,你去把它买回来。不管我们什么时候见面,你都把它带在身边。我们每次商量什么事情前,都要将房间和电话机消毒。还有,你在新奥尔良找家有信誉的保安公司,请他们每周到你的办公室检查两次。这样花费很大,但钱由我来付。有问题吗?”

  “没有。”

  敲门声响了,帕特里克恢复了颓丧的状态。卡尔·赫斯基法官独自进了室内。他没有披上法官的黑袍,仅穿着衬衣,系着领带,一副老花眼镜低低地架在鼻梁上。从他的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来看,谁也不相信他才48岁。而这种老成持重的外表,正是他希望的。

  帕特里克抬起头,脸上露出了笑容。卡尔主动伸出自己的手。“帕特里克,见到你太好了。”卡尔热情地说。两人握手,手铐叮噹作响。按卡尔本意,他要张开双臂和帕特里克拥抱。但他现时的身份不允许这样做,于是采取了温和的握手方式。

  “卡尔,你身体好吗?”帕特里克说着,回到了原来的座位。

  “我很好,你呢?”

  “这几天好多了。虽说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我还是很高兴。”

  “谢谢,想不到你——”

  “想不到我变化这样大,是吗?”

  “确实这样。要是在街上,我肯定认不出你。”

  帕特里克只是笑了笑。

  像其他几个自认忠于对帕特里克的友谊的人一样,卡尔有一种被出卖感。但即使如此,他获知这位朋友还活着,依然感到极大的欣慰。如今他极其担心所谓的一级谋杀罪的指控。如果说,对帕特里克的离婚诉讼、民事诉讼尚能设法对付,那么对他的谋杀诉讼就很难应付了。

  由于他俩的朋友关系,卡尔将不主持这一审判。他打算在前期做点工作,然后不等关键时刻来临就自动回避。现在已经有风言风语,说他们过去的关系很不一般。

  “我想你肯定要声称无罪。”

  “一点不错。”

  “然后是例行公事般的第一次出庭。我将不准保释,因为这是一级谋杀罪指控。”

  “我能理解,卡尔。”

  “整个过程不到10分钟。”

  “我以前到这里参加过审判,只不过身份不一样。”

  在12年的法官生涯中,卡尔常常对自己给予那些犯有弥天大罪的人如此多的同情感到惊讶。他总是看见他们遭受痛苦的富有人性的一面,看见他们实际上是被罪孽逼上死路的。他已经把成百上千个人送进了监狱。而这些人,倘若能给予机会,决不会再上法庭,决不会再犯罪。因此他要帮助他们,拉他们一把,饶恕他们的罪过。

  然而,帕特里克还要不同。此时此刻,面对自己的老朋友,卡尔几乎要动情地掉泪了,你看看他——手被铐住,穿戴如此可笑,眼睛被太阳镜遮着,面容改得几乎认不出,神情显得说不出的不安、紧张、害怕。卡尔真想把他领回家,给他一些好吃的,让他好好睡一觉,帮助他重新生活。

  卡尔在他旁边蹲下来,说:“帕特里克,由于一些明显的原因,我不能审这个案子。目前我只是处理前期的事务,确保你不受伤害,我仍然是你的朋友,有事尽管来电话。”他轻轻地拍拍他的膝盖,希望他不会产生误解。

  “卡尔,谢谢。”帕特里克说着,咬了咬下唇。

  卡尔想看看他的眼神有何表示,但因为他戴着太阳镜,这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卡尔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今天一切都是例行公事,律师。”他对桑迪说。

  “法庭聚集了很多人吗?”帕特里克问。

  “是的,帕特里克。朋友、敌人都有。他们都在那里。”卡尔说完,出了门。

  沿海地区历来是一个出大案、要案的地方,所以法庭座无虚席乃常见之事。但是,没有人会想到,今天法庭挤得水泄不通,居然是为了一个简简单单的第一次出庭。

  新闻记者早就来了,占据了好的座位。目前美国有少数州明智地规定在法庭内不得摄影和录像,密西西比州是其中之一。这样一来,记者们只好坐下来,边听边看,然后用自己的话将所见所闻写下来。他们被迫成为真正的记者。这种才能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其实并不具备。

  每次审理大案都有一些常客。他们是法院各办公室秘书、心烦的律师助理、退休警察和当地一些无所事事的律师。尤其是后者,他们成天逛来逛去,啜饮免费咖啡,传播小道消息,看看房地产契据,等待法官签署文件,干着一切不负责任的事情。今天是帕特里克出庭,他们自然全都来了,而且数量比以前还要多。

  此外,还有许多律师,他们的到场仅仅是为了一睹帕特里克的姿容。四天来,各家报纸连篇累牍地登载他的消息,但是无人见到他的最近照片。关于他的外貌有种种传说。遭受酷刑的报道更增添了他们的好奇感。

  查尔斯·博根和杜格·维持拉诺一块儿坐在法庭中部。这是他们所能争到的最近座位。为此他们恨透了那些该死的记者。他们本想坐在前排,靠近被告席,面对面地和他相互注视,并尽可能地低声威胁和咒骂,以此宣泄他们在这个文明场所所能表达的内心愤慨。但是现在他们坐在倒数第五排,那种场面看来是不会发生了。不过他们还在耐心等待。

  第三位合伙人吉米·哈瓦拉克挨着后墙而立,正和一个司法助理悄悄地谈话。他没有理睬周围一些律师的打量和注视。这些人大部分是幸灾乐祸者。当那笔巨款失踪、事务所遭受厄运时,他们只是暗暗高兴。毕竟,这是该州有史以来通过打官司所赢得的最大一笔钱。而嫉妒是人的天性。他恨这些人,恨这个法庭里的每一个律师。他们是一群等待食尸的秃鹫。

  哈瓦拉克,这位捕虾者的后代,依旧性情粗暴,喜好打架。他希望能单独和帕特里克呆几分钟,以便用武力使他招供。

  第四位合伙人伊桑·拉普利此时还在家里的阁楼上。像往常一样,他正为乏味的申请写辩护状。反正他明天能看到这场审判的报道。

  少数几个律师是来为老朋友喝彩的。对于许多小城市的律师来说,脱逃是一个共同的梦想,只不过通常不说而已。他们被诱入一个过于乏味的职业里,往往由于期望过高而陷于失望。至少帕特里克有勇气追求这个梦想。关于那具烧毁的尸体,他们相信一定会有个解释。

  兰西来得晚,在墙角占了一席之地。他已经跟着记者在四处看了看,目的是观察现场的安全保卫。看来警察采取了严密的防范措施,至少目前是这样。然而,整个审判要延续多日,他们能天天这样吗?这是需要考虑的。

  在场者还有许多人是帕特里克的点头之交,但此时他们突然宣称自己是他的密友了。事实上,还有一些人根本没有和帕特里克见过面,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不负责任地对记者说这说那。这就好比特鲁迪,也突然有一些从未谋面的朋友来拜访,对那个伤透她的心和遗弃可爱的阿什利·尼科尔的男人表达仇恨之情。

  他们阅读平装书,浏览新出的报纸,并装出不耐烦的样子,仿佛他们并不想到这里来似的。法官席旁边的审判助理和法警开始走动,法庭顿时变得寂静。看报的不约而同放下了手里的报纸。

  毗邻陪审席的那扇门被打开,几个穿褐色制服的司法助理涌了进来。接着治安官斯威尼露面了,他搀着帕特里克的胳膊肘。紧跟其后的是另外两个司法助理。桑迪殿后。

  他来了!人们一个个伸长了脖颈,脑袋瓜此起彼伏。法庭艺术家们开始工作。

  帕特里克缓步走向对面的辩护席。他低着头,但一双眼睛在透过太阳镜审视观众。他瞥见哈瓦拉克站在最后,阴沉的脸色表达了无限的愤恨。在他坐下时,又瞥见菲利普神父。他看上去老了很多,但仍然显得和蔼可亲。

  在辩护席,帕特里克低着头、弯着腰、垂着肩,没有一丝傲气。他没有向四周张望,因为他已经感受到四面八方的人在朝他注视。桑迪把手搭上他的肩,假装同他说话。

  那扇门再次被推开,地方检查官帕里什独自走了进来。他走到了紧靠辩护席的那个座位。帕里什是个学究式的人物,但也隐藏着少量自私,所以他一直得不到提拔。他的工作比较扎实,没有丝毫虚浮,往往致罪犯于死地,目前定罪率在该州居第二位。在他旁边,坐着治安官。此时他已经从帕特里克的辩护席到了自己的座位。在他们后面一排,坐着乔舒亚·卡特、布伦特·迈尔斯和其他两个不知姓名的联邦调查局特工。

  整个场面的布置与一场重要的审判相协调,但布置的时间至少是半年以前。一位法警高喊肃静。当赫斯基法官入场就位时,全体起立。赫斯基说了声“请坐”,大家坐了下来。

  “第961140号案件——密西西比州诉帕特里克·拉尼根——现在审理,被告是否到场?”

  “已经到场,阁下。”桑迪欠了欠身子。

  “拉尼根先生,你能否站起来?”赫斯基问。依旧戴着手铐的帕特里克慢慢将椅子推后,站了起来。他依然低着头、弯着腰、垂着肩。这并非在演戏。镇静药已经在他的体内充分发挥了作用。

  他觉得身子有点僵硬。

  “拉尼根先生,我这里有一份哈里森县大陪审团对你的指控书。该指控书指控你谋杀了一个不知姓名的人。为此他们控告你犯有一级谋杀罪。这份指控书,你看了吗?”

  “看了,阁下。”他抬起头,并且尽量使声音显得自然。

  “你是否和律师讨论了这份指控书?”

  “讨论了,阁下。”

  “你作何申诉?”

  “无罪。”

  “准许你作无罪申诉,你可以坐下了。”

  赫斯基匆匆翻了几页讲稿,继续说:“为保证审判顺利进行,法庭特向被告、律师、警察和调查当局、所有的证人、所有的法院职员颁布一项禁声令。该禁声令即刻生效,有效期至审判终结止。大家必须认真执行。凡违反者,以藐视法庭论处。我将对其严惩不贷。未经我许可,不得向任何记者发表任何言论。律师们有什么意见吗?”

  从赫斯基的说话口气来看,该禁声令不仅要颁布,而且没有丝毫协商的余地。于是律师们都没有吭声。

  “好。我已经拟定了取证、申请、预审、审判的日程安排表。大家可以到秘书处索取,有没有别的事情?”

  帕里什站了起来。“法官阁下,我有一件小事。请准许将被告尽快地转移到我们的拘押场所监禁。正如你所知道的,他现在基地医院,我们——”

  “帕里什先生,刚才我已经问了他的医生。目前他仍然需要治疗。请放心,一旦医生准许他出院,我们马上将他转移到哈里森县监狱。”

  “谢谢你,阁下。”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就休庭。”

  帕特里克被匆匆押离法庭,接着又步下后梯,进了那辆黑色的汽车。与此同时,照相机咔嚓咔嚓地响个不停。帕特里克点点头,然后一路打着瞌睡回到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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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斯特凡诺唯一称得上犯罪的行为是绑架帕特里克和对他实施人身攻击。定罪是不大可能的。事情发生在远离美国本土的南美。实施攻击者又是另外一些人,其中包括几名巴西人。斯特凡诺的律师相信,倘若非要打官司,他们将会胜诉。

  不过几个客户被卷进去了,需要保护他们的名声。对于联邦调查局的底细,该律师摸得十分清楚。他们会进行骚扰,但不会动真格的。他建议斯特凡诺做这笔交易——以同意述说内情为代价,换取联邦调查局对他和几个客户免予起诉。既然不涉及到别的犯罪,说出来又有何妨?

  该律师坚持要斯特凡诺述说内情时让他到场。整个会谈将持续许多小时和许多天,但他非到场不可。杰恩斯要求会谈地点在胡佛大厦,由他手下的特工对斯特见诺进行询问。他们准备了咖啡和点心。两台摄像机对着斯特凡诺坐的会议桌下首。他身穿短袖衬衣,显得镇静自若。那位律师坐在他的旁边。

  “请问尊姓大名?”昂德希尔问。此人为第一位负责询问的特工。凡是参加询问的特工事先都对拉尼根的档案进行了透彻的了解。

  “杰克·斯特凡诺。”

  “公司名称?”

  “埃德蒙联合公司。”

  “公司的业务范围?”

  “有很多方面。安全咨询,监视,私人调查,寻觅失踪者。”

  “公司的老板?”

  “我,我负责公司的一切事务。”

  “你手下有多少雇员!”

  “人数不是固定的。目前有11个专职的,30个左右兼职的。”

  “有人雇你寻找帕特里克·拉尼根?”

  “是的。”

  “什么时候?”

  “1992年3月28日。”斯特凡诺已经准备了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材料,但他没有看这些材料。

  “谁雇你?”

  “本尼·阿历西亚,他就是那笔巨款的失主。”

  “你的要价是多少?”

  “最初的定金是20万美元。”

  “到目前为止你收了他多少钱?”

  “190万。”

  “你接受本尼·阿历西亚的雇用之后干了些什么?”

  “干了几件事。我立即坐飞机到了巴哈马的首都拿骚,与发生该失窃事件的银行进行了接触。该银行是威尔士联合银行的一个分支机构。我的客户阿历西亚先生和他以前的几个律师在那里开了一个新账户,准备接收那笔巨款。但如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另外一个人也在为此做准备。”

  “阿历西亚先生是美国公民吗?”

  “是的。”

  “他为什么要把账户开在海外?”

  “因为那是一笔9000万的巨款。6000万归他,3000万归几个律师。他和那几个律师都不想把这么多钱存在比洛克西。当时阿历西亚住在此地,大家都认为不能让当地任何人知道他们有这么多钱。”

  “阿历西亚先生是否想避开美国国内收入总署?”

  “不知道。你们必须问他,这问题与我无关。”

  “在威尔士联合银行,你同谁进行了接触?”

  斯特凡诺的律师不悦地哼了一声,但没说什么。

  “格雷厄姆·邓拉普,英国人,银行副总裁之类的角色。”

  “他说了什么?”

  “同他告诉联邦调查局的一样,说那笔巨款不见了。”

  “那笔巨款是从哪里汇来的?”

  “从这里,华盛顿。1992年3月26日上午9时30分,那笔巨款开始从哥伦比亚特区国家银行汇出。因为这是重点保证的汇款,所以到达拿骚不会超过一小时。10时15分,那笔巨款到了联合银行。在该银行,它呆了9分钟,又被转到马耳他一家银行,然后它再从那里被转到巴拿马。”

  “那笔巨款是怎样从账户里汇出去的?”

  斯特凡诺的律师发怒了。“这是浪费时问。”他插话。“早在四年前,你们的人就已经把它查清楚了。你们在那家银行里花费的时间比我的委托人多得多。”

  昂德希尔神色未变。“这样提问未必有什么不妥,我们是在核实掌握的材料。斯特凡诺先生,那笔巨款是怎样从账户里汇出去的?”

  “我的客户和那几个律师并不知道,有人——我们认为是拉尼根先生——也能使用那个新的海外账户,并能假冒我客户的律师也即拉尼根以前的同事的名义,发出转汇马耳他的指令。于是那笔巨款进账9分钟之后,又被转汇出去。当然,他们都以为拉尼根死了,不可能想到他要窃取那笔巨款。再说那9000万美元的汇款是极端保密的。除了我的客户和他的几个律师,没人知道它何时汇出、汇往何处。”

  “据我所知,那笔巨款汇到拿骚时,已经有人在银行等候。”

  “是的。我们几乎肯定,这人就是帕特里克·拉尼根。他在那笔巨款汇出那天上午面见格雷厄姆·邓拉普,说自己叫杜格·维特拉诺,是该法律事务所的合伙人。他携带的证件——护照、驾驶执照,等等——丝毫不差。此外,他穿戴漂亮,对那笔巨款将要从华盛顿汇来的情况非常了解。他出示了一份经过公证的由各合伙人签署的文件。该文件授权他以法律事务所的名义接收那笔巨款,并将它转汇马耳他那家银行。”

  “这份假的转汇授权书你们早已复印过了,对不对?”斯特凡诺的律师说。

  “是的。”昂德希尔一边说,一边急速地翻看自己的笔记,没有理会这位律师。那笔巨款丢失后,联邦调查局循迹追踪到马耳他,然后又从马耳他追踪到巴拿马。但在巴拿马,一切线索都断了。关于那个自称是杜格·维特拉诺的男人,那家银行的自动摄影机摄有一张不够清晰的静止照。联邦调查局和几个合伙人都断定,那人就是帕特里克。不过他已经精心地化过装。人瘦多了,黑发,嘴唇上留两撇黑胡须,鼻梁上架着时髦的角质框架眼镜。他对格雷厄姆·邓拉普解释说,因为法律事务所的委托人很不放心,所以派他坐飞机来亲自办理那笔巨款的接收和转汇手续。在邓拉普看来,这种情况并非罕见,于是他高兴地给予他帮助。一星期之后,他被革职,回到了伦敦。

  “这样我们去了比洛克西,花了一个月时间寻找线索。”斯特凡诺继续说。

  “你们找到了那家法律事务所?”

  “是的。出于明显的原因,我们马上怀疑到拉尼根先生。我们的任务是双重的:其一,找到他和那笔巨款;其二,查明他是怎样把钱盗到手的。在取得其余几个合伙人同意后,我们的技术人员利用一个周末把该法律事务所彻底搜查了一遍。结果是,套用你们的一句话,它被侵扰了。每部电话机,每间办公室,每张办公桌底下,每个过道,甚至底楼的男厕所里,都装了窃听器。唯一没装窃听器的是查尔斯·博根的办公室。他这人谨慎,外出总是锁门。算下来窃听器多达22个。这些窃听器的信号汇总于一个装置。该装置我们发现藏在顶楼一个几年都没人碰过的档案储存箱里。”

  昂德希尔并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反正,录音机会把这些话录下来,以后上司能听到的。对于这些基本情况,他已经非常熟悉。他曾经写了一份专题性情况摘要。该摘要以四段密密麻麻的文字分析了帕特里克的窃听方式。其使用的扩音设备特别精致,体积小、功率大、价格高,由马来西亚一家有声誉的公司制造。这种扩音设备在美国是禁止购买和使用的,但在欧洲的任何一个城市都比较容易购得。帕特里克诈死前五个星期,他和特鲁迪一道去罗马过了元旦。

  即便是联邦调查局的专家,也对阁楼储存箱里找到的那个装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斯特凡诺发现它时,它才问世两个多月。但是联邦调查局不得不承认,它的技术水平至少要比他们最优秀的同类产品先进一年。该装置制造于匈牙利,能接收隐藏在楼下办公室里的所有22个窃听器的信号,并能将这些信号分离,逐个或同时发射到附近的卫星天线。

  “你们确定了信号接收地吗?”昂德希尔问。这个问题应该提出,因为联邦调查局确实不知道。

  “没有。该装置有三英里的有效距离,而且各个方向都可接收其信号,所以无法确定接收地。”

  “你有没有做过推测?”

  “有,而且做过挺不错的推测。我想拉尼根不至于那么傻,会在比洛克西闹市区方圆不超出三英里的地方架设天线。这样做的话,他得租场地,设法遮掩天线,花费大量时间监听。事实证明他是挺有心计的。我一直怀疑他会用船作为工具。这样既省事又安全。该法律事务所离海边仅600码,墨西哥湾又有许许多多的船。他只要把船停在两英里外的海面上,谁也不会察觉。”

  “他自己购有船吗?”

  “我们没有发现。”

  “那么有没有事实证明他曾经使用过船呢?”

  “可以说有。”斯特凡诺停住了,因为现在开始进入联邦调查局的未知领域。

  昂德希尔立即感到恼怒。“斯特凡诺先生,这并不是法庭上的反诘。”

  “我知道。我们派人到海边的每家船只出租公司查问,从德斯廷一直查到新奥尔良,结果找到了一个怀疑对象。1992年2月11日,也即拉尼根被埋葬的那天,有个男人在亚拉巴马州奥兰治比奇一家小型船只出租公司租了一艘32英尺的帆船。该公司的租金是每月1000美元,可那人愿将这个数字翻倍,不过用现金支付,而且不签订契约。他们以为他是毒品贩子,说不行。于是那人又提出交5000美元的定金,另外每月1000美元的租金照付,一次付两个月。由于该公司不景气,加上船又保了防盗险,他们决定碰碰运气。”

  昂德希尔注意地听着,没有眨一下眼睛。这是他的笔记里所没有的。“你们出示了照片吗?”

  “出示了。他们说,那人像帕特里克,但脸上没有胡须,头发为黑色,戴着棒球帽和眼镜,很胖——此时他尚未找到快速减肥的方法——反正他们说那人身份不明。”

  “他当时用什么名字?”

  “兰迪·奥斯汀。他出示了佐治亚州颁发的驾驶执照,但不肯拿出其他证件。要知道,他愿出5000美元现钞。他就是说拿2万美元买下那艘船,那家伙也会同意。”

  “后来那艘船的情况怎样?”

  “他们最终是把船收回来了。不过那家伙说他真的起了疑心,因为兰迪似乎不大懂得航行。他试探性地提了几个问题。兰迪说,他原在亚特兰大,因婚姻破裂,来南方漂泊,且已对竞争、挣钱之类的人生琐事感到厌倦。过去他爱好航行,于是现在想从海上漂到凯斯,借此练练技术。他说他会始终注意不让船离岸边太远。这些话很合乎情理,那家伙多少感到放心,但没放松警惕。第二天,兰迪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他没有自己开汽车,也没有乘出租汽车,好像是步行或设法搭车来码头的。他做了很多准备工作,然后开了船。那船马力大,不管怎样的风力,时速都能达到8英里。那家伙看着船渐渐消失在东方。由于他没别的事可做,就沿着海岸往前走,除途中去了一两家喜欢去的酒吧外,一直监视兰迪。只见他始终航行在离海岸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技术还过得去。他把船停在珀迪多湾一个小船坞,租了一辆有着亚拉巴马州标记的托罗斯牌汽车走了。这样过了两天。那家伙继续监视那艘船。兰迪渐渐加大了离海岸的距离,起初一英里,后来更远。到第三天或第四天,他将船折向西,驶往莫比尔和比洛克西,一连三天都不见踪影。

  “他会返回原地,然后又离开,再次向西航行。从不向东,或向南,朝低岛方向航行。那家伙不再担心兰迪骗走他的船了,因为此时船一直航行在海岸附近。兰迪不时会离开一星期,但每次离开后都会返回。”

  “你认为他就是帕特里克?”

  “是的,我深信不疑,因为这样解释很有道理。在船上他可以与世隔绝。他可以自由自在地持续外出。他可以从比洛克西沿岸许多地方搜集情报。此外,船上还是减肥的极好场所。”

  “以后的情况怎样?”

  “兰迪把船弃在码头,不声不响地消失了。公司收回了船,还获得了5000美元定金。”

  “你们检查了那艘船吗?”

  “船上只有一台显微镜。那家伙说,从未见过有人收拾得这样干净。”

  “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那家伙吃不准,因为后来他不是每天都去察看。他是在3月30日,也即那笔巨款失踪后第四天,发现船被弃在码头。我们询问了一个在码头值班的人。据他的回忆,兰迪曾在3月24日或25日露过面,后来就没见人影了。所以日期是非常吻合的。”

  “那辆租来的汽车呢?”

  “后来我们把它查清楚了。2月10日上午,也即大火被扑灭10小时左右,有个男人在莫比尔地方机场从一位名叫阿维斯的工作人员手里,租下了那辆汽车。该男人身穿西装,系着领带,胡须刮得干干净净,平头,黑发,鼻梁上架着角质框架眼镜。他说自己是乘亚特兰大短途往返航班来的,刚下飞机。我们给那天值班的阿维斯看了照片,她说很有可能就是帕特里克·拉尼根。据回忆,他出示了同一张佐治亚州颁发的驾驶执照,还出示了一张伪造的信用卡。该信用卡上面的兰迪·奥斯汀这个姓名和卡号窃自佐治亚州迪凯特一位真实的储户。他说自己是那里的房地产开发商,到此地考察兴建卡西诺赌场的环境,因此没在表上填写公司的名称。那辆汽车他需要租用一星期。然而,他再也没有露面。直至14个月后,阿维斯才重新见到那辆汽车。”

  “他为什么不归还那辆汽车?”昂德希尔若有所思地问。

  “道理很简单。他租下那辆汽车时,他的所谓死亡还来不及被报道。但到了第二天,比洛克西和莫比尔两地的报纸都在头版刊登了他的相片。在这种情况下,要归还那辆汽车,他也许认为太冒险了。那辆汽车后来被发现遗弃在蒙哥马利,已经破得不像样子。”

  “帕特里克去了哪里?”

  “我猜他是3月24日或25日离开奥兰治比奇的。这时他假冒了以前的老同事杜格·维持拉诺的名字。我们获悉:3月25日,他从蒙哥马利乘飞机到亚特兰大,接着又从亚特兰大坐头等舱到迈阿密,然后再从迈阿密坐头等舱到拿骚。所有这些飞机票,都是以杜格·维特拉诺的名义购买的。他在迈阿密离境和在拿骚入境时,都使用了那本印着杜格·维特拉诺名字的护照。班机于3月2日上午8时30分到达拿骚。9时,他出现在银行,向格雷厄姆·邓拉普出示了那本护照和其他文件。然后,他将那笔巨款汇出,道声再见,登上了去纽约的飞机。当天下午2时30分,飞机在拉瓜迪亚机场着陆。在这以后,他将印着杜格·维特拉诺名字的所有证件弃之不用,另外伪造了一批证件,从此销声匿迹。”

  当出场费增加到5万美元时,特鲁迪同意了。该专题节目的名字叫《内幕》,专以播放低级庸俗的新闻为能事,拥有极不好的名声,自然,也拥有许多钱。工作人员架起了照明灯,然后又忙碌地拉起窗帘,在屋内拉电线。担任新闻记者角色的是南希·德安格罗,她带着自己的一帮发型师和化装师从洛杉矶直飞此地。

  难怪特鲁迪会耍脾气。她已经在镜前精心装扮了两个小时,可以说形象极佳。但南希一看,说她太洒脱了。她应该是遭受摧残和伤害、感情破碎、备受打官司的烦扰、并对丈夫抛妻弃女的做法感到愤慨的样子。她哭着说不干了,兰西不得不安抚了她半小时,当她穿着牛仔裤和套衫重返拍摄现场时,几乎还是原来那副洒脱模样。

  阿什利·尼科尔被用做道具,和母亲一道坐在沙发上。工作人员开始检查照明灯。“现在露出真正伤心的样子。”南希对特鲁迪说。“我们需要你流泪,真正地流泪。”

  她们交谈了一个小时,内容全是帕特里克对母女俩如何如何坏。特鲁迪哭泣着回忆葬礼时的情景,还出示了现场所发现的那只鞋子的照片。后来她长年累月地受苦。不,她没有再婚。不,自她丈夫回来后,没有得到他的只字片语。她也吃不准要不要和他见面。不,他没有设法和女儿见面。她再次伤心地落泪。

  她本来不想离婚,可有什么办法?那场官司,太可怕了!该死的保险公司对她穷追猛打,好像她是落水狗似的。

  帕特里克就是这样可怕的人。假如那笔巨款被找到,她想不想分一点?当然不想!她听了这话都感到震惊。

  上述镜头被剪辑成20分钟的新闻片。在基地医院黑晬晬的病房里,帕特里克看了这个新闻片。他只感到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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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桑迪的秘书正在从《新奥尔良报》剪取有关昨日开庭的照片和报道。这时,电话铃响了。她很快找到了他,并设法让他从一大堆文件中脱身,来办公室接电话。

  利厄·皮雷斯回来了。她说了一声“你好”之后,马上问起他的办公室是否作过安全检查。桑迪说作过了,就在昨天。她现住卡纳尔街一家宾馆,那里离桑迪办公室仅几个街区。她问他能否到那里与她会面。她的建议胜似联邦法官的命令。无论她希望什么,他都想照办。仅仅听到她的声音,他就感到兴奋。

  由于她不是很急,桑迪决定慢慢步行到那里。他将沿着波伊德拉斯街走到马格津街,然后再从马格津街走到卡纳尔街。他的委托人不肯谈自己的过去。这种偏执的心理他是能理解的。可怜的帕特里克一直过着逃亡生活,最终还是被幽灵缠上了身。不过他不相信同样一批人会以同样的手段对付他。毕竟他是承办一个极有知名度的案件的律师。但那些坏家伙也许会丧心病狂地窃听他的电话,暗中监视他的行动。倘若他不注意提防,将对帕特里克这个案子造成巨大危害。

  不过他已经同当地一家保安公司联系,由该公司负责对他的办公室进行安全检查。反正这是他的委托人的意愿。

  利厄同他用力握手,脸上迅速绽开微笑。不过他很快就看出,她有很多心事。她身穿牛仔裤和白色短袖衬衫,赤着脚。大概多数巴西人都是这样不讲究打扮的,桑迪想。那个地方他还从来没有去过。壁橱的门是敞开的,里面只有几件衣服。显然,她就拎着一只提箱,马不停蹄地到处走动。也许逃亡生活就是这样。一星期前,帕特里克的生活可能也是如此。利厄倒了两杯咖啡,请他在茶几旁边坐下。

  “他现在怎样?”利厄问。

  “伤口正在痊愈,医生说不会有问题。”

  “伤得厉害吗?”她轻声问。桑迪喜欢她话中夹带的土音,虽然并不重。

  “很厉害。”他把手伸进公文包,拿出一个硬纸夹,递给利厄,“你看吧。”

  她看着第一张照片,皱起了眉头,接着用葡萄牙语咕哝了几句话。当她看第二张照片时,已是泪盈盈了。“可怜的帕特里克。”她自言自语地说,“可怜的帕特里克。”

  她继续看着照片,不时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桑迪一时不知所措,后来才想到递给她一张纸巾。她并不为自己在看照片时哭泣感到害羞。看完最后一张照片,她把所有的照片叠齐,放回了硬纸夹。

  “很抱歉。”桑迪说。他想不出更合适的安抚话。

  “这是帕特里克写给你的信。”他终于说。

  她停止哭泣,在两只杯子里添了咖啡。“会不会留下永久的伤疤?”她问。

  “医生说可能不会。开始会结疤,但随着时间过去,一切会恢复正常。”

  “他的精神状态怎样?”

  “没问题。他比以前睡得更少,不分日夜做噩梦。经过治疗,情况好了些。坦率地说,我无法想象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呷了口咖啡,接着说,“我看他能活下来已是幸运。”

  “他总是说自己的生命不会有危险。”

  作为律师,桑迪觉得有许许多多问题要问她:帕特里克是否知道自已被追踪?是否对被捕有预感?当时她在哪里?她是否和他一起生活?那笔巨款是怎样隐藏的?现在何处?是否安全?他几乎要大声对她说,请告诉我吧,我是律师,值得信赖。

  “我们谈谈他的离婚问题吧。”她突然转换了话题,似乎已经悟出了他的好奇。她站起身,拉开书桌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摆在他的面前。“昨晚你在电视里看到特鲁迪了吗?”她问。

  “看到了。很可怜,是吗?”

  “她很漂亮。”利厄说。

  “不错,恐怕帕特里克和她结婚正是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

  “他并不是第一个犯这种错误的人。”

  “是的。”

  “帕特里克看不起她,她不是好人。从他俩结婚起,她就对他不忠。”

  “不忠?”

  “是的,文件夹里对这些都有记录。他俩共同生活的最后一年,帕特里克雇了一个侦探监视她。她的情人叫兰西·马克萨,两人一直暗中来往。文件夹里有帕特里克外出时兰西进出帕特里克家的照片。还有兰西和特鲁迪一道躺在帕特里克家的游泳池旁晒日光浴的照片,当然,是全裸的。”

  桑迪打开文件夹,快速翻动,找到了那几张照片。果然,两人如新生儿般一丝不挂。他诡谲地笑了笑,“这给离婚增添了材料。”

  “帕特里克希望离婚,你是知道的。他不会提出辩驳。不过特鲁迪也必须保持沉默,目前她老是大放厥词。”

  “这些材料就能让她闭嘴,可那个孩子呢?”

  利厄坐了下来。她直视着桑迪的眼睛,“帕特里克很爱阿什利·尼科尔,但有个问题:他不是阿什利·尼科尔的父亲。”

  桑迪耸耸肩,没有显露过多的惊讶。“那么她的父亲是谁?”

  “帕特里克不知道,也许是兰西。似乎兰西和特鲁迪早就在一起。甚至在中学读书时,两人就好上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不是那孩子的父亲?”

  “那孩子生下14个月时,帕特里克从她的手指上取了点血样。他把这血样和自己的血样一道寄给了DNA检验中心。检验结果证明他的怀疑是正确的,他绝对不是那孩子的父亲。检验报告在档案里。”

  桑迪觉得需要走动一下理顺自己的思路。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注视着卡纳尔街来往的车辆和人群。帕特里克之谜的其中一条线刚刚弄清楚了。眼下需要了解的是: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为结束自己的旧生活作准备的?在发现妻子不忠和小孩是他人所生之后,他发生了可怕的车祸,但他没死,并处心积虑地窃取了那笔巨款,然后潜逃。这些行动是十分惊人的。一切都安排得非常巧妙,当然,被捕除外。

  “那么为什么还要商量如何对付离婚案?”桑迪问,他依然注视着窗下,“既然他不打算要那孩子,为什么还要翻出这些陈年旧账?”

  桑迪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他还想听听她的解释。因为她在解释时,无疑会让他初步看到帕特里克的计划的另一些侧面。

  “这些是给她的律师看的。”利厄说,“你把这些材料带去,一页页地给他看。然后,他们就会渴望和解。”

  “财产方面的和解。”

  “不错。”

  “怎样和解?”

  “她同意不要他的个人财产。”

  “有多少财产?”

  “现在还不能完全肯定,也许有一大笔钱,也许更多。”

  桑迪回转身,怒目而视。“如果连委托人的资产情况都不清楚,怎么能为他进行资产和解协商?无论如何,你们得透点风。”

  “别着急。”她镇静自如地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帕特里克真的认为把钱交出去就能换回自由?”

  “他当然想试试。”

  “不会有效果的。”

  “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没有。”

  “我也没有更好的主意,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桑迪感到舒畅了,他倚着墙壁。“你们不妨再透露一些内情,这样有好处。”

  “我们会告诉你的,我向你保证。但是首先,我们要处理好离婚这件事。特鲁迪必须放弃对帕特里克财产的一切要求。”

  “这事办起来应该很容易的,而且也不枯燥。”

  “那就行动吧,我们下周再谈。”

  突然,到了桑迪离开的时候了。她起身收拾散乱的材料,桑迪接过文件夹,把它放进公文包。“你要在这里住多久?”他问。

  “不会很久。”她说着交给他一个信封,“这是写给帕特里克的信。对他说我很好,不会长时间呆在一个地方,目前还没发现有人跟踪。”

  桑迪接过信,想看看她的眼神。她显得很紧张,急于要他离开。他很想帮助她,至少想表示这个愿望。但他同时知道,眼下无论说什么都不起作用。

  她勉强笑了笑,说:“你放心干吧,其余的事,我和帕特里克会操心的。”

  斯特凡诺在华盛顿述说内情时,本尼·阿历西亚和盖伊已在比洛克西安营扎寨。他们租了一套三居室的公寓,并装了传真机和电话。

  根据他们推测,那姑娘一定会在比洛克西露面。帕特里克已经被捕,生命危在旦夕。鉴于他无法离开,她只能来此地。而一旦她来了,他们就将她逮住。

  为了部署这最后一次小型战役,阿历西亚拿出了10万美金。这将是他最后一笔赌注,他暗暗发誓。迄今他几乎耗费了200万美元。他必须停止这种挥霍钞票的行动,以免将最后一点家底也赔光。北方人寿互保和莫纳克—西厄拉这两个意志不坚定的合作伙伴已经认输。他满心希望在斯特凡诺用话稳住联邦调查局的同时,盖伊一帮人能逮住那个姑娘。但愿这次能爆出冷门。

  奥斯马尔依旧带着部下在里约热内卢到处游荡,日夜监视那几个地方。只要她回来,他们就能发现她。虽说奥斯马尔用了很多人,但那里的报酬标准低,花费并不大。

  对本尼·阿历西亚来说,这次重返沿海地区意味着勾起辛酸的回忆。1985年,他曾经作为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的一名部门主管前往此地。在这之前,他一直是这个庞大的混合型企业的巡视员,被派往世界各地巡视达20年之久。该公司比较有盈利的部门包括新海滨船厂。这个船厂位于帕斯卡古拉,也即比洛克西和莫比尔之问。1985年,新海滨船厂承包了一个120亿美元的项目,为海军建造四艘远征型核潜艇。正是这个时候,上级认为他该有个永久性的窝了。

  阿历西亚来到密西西比州沿海地区,心里非常难受。他自小在新泽西长大,在波士顿受教育,当时是一个踌躇满志的管理人员。他把这次变迁,看成是自己跻身公司领导层的努力的一个重大挫折。两年之后,妻子又离他而去。

  普拉特—罗克兰德是一家拥有210亿美元股票资产的公开招股公司,下设36个部门,职工8万人,遍及103个国家。经营范围有:办公设备销售、木材砍伐、各类消费品生产、保险业务代理、天然气钻探、集装箱托运、铜矿开采,等等。此外还有许多投资很大的项目,如核潜艇制造。鉴于该公司的凌乱冗杂和过于分散,往往这个部门的人不知道另一个部门在干什么。尽管如此,它还是创造了巨额利润。

  阿历西亚做梦都想改造这个公司,扔掉一些包袱,增加对有希望的部门的投资。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志向和抱负。整个上层管理人员都知道,他想攫取公司最高职位。

  而贬居比洛克西是公司一些冤家对头对他的排挤,是对他的挖苦和打击。他恨透了所承包的军工项目,恨透了五角大楼的繁文缛节、官僚主义和妄自尊大。他也对建造核潜艇的蜗牛般的速度感到愤慨。

  1988年,他要求调离,遭到了拒绝。一年之后,流言四起,说核潜艇工程经费被严重侵占。工程停下来了,政府审计官员和五角大楼高层人士到了新海滨船厂。阿历西亚首当其冲成为审查对象,末日临近了。

  本来,在国防工程中,侵占经费,虚设账目,假报款项,乃常见之事。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更是把它作为一种经营手段。事情败露时,公司往往将有关责任人开除,然后与五角大楼协商,象征性地作一些赔偿。

  阿历西亚找了查尔斯·博根律师。他是当地一家小型法律事务所的主要合伙人。该事务所还有几位合伙人,其中包括年轻的帕特里克·拉尼根。博根一位表兄被密西西比州选为国会议员。此人主持军事拨款小组委员会的工作,是个鹰派人物,深受军队将士拥护。

  博根还有一位导师,现任联邦法官。于是这家小型法律事务所便同密西西比州其他法律事务所一样,政治上有靠山。阿历西亚熟知这些情况,遂选中了博根。

  虚报款项条例,也即人们通常说的告密法,是国会制定的法律,目的在于鼓励政府施工单位的知情者,揭露侵吞国家资产的现象。阿历西亚透彻地研读了这一法律,甚至在找博根之前,就逐字逐句地请教过有关律师。

  他声称有事实证明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在核潜艇工程的实施方案中虚报款项6亿美元左右。他感觉到那把板斧已砍下来了,而他又不愿当替死鬼。一旦他迈出告密这一步,他将永远失去寻找同类工作的机会。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也将对他大肆中伤,极尽迫害之能事。他的公司生涯将到此终结。他完全知道这场斗争的分量。

  根据虚报款项条例,告密者可以得到违纪单位赔偿给政府的全部金额的15%。阿历西亚已经拥有大量文字证据,但他要得到那个15%,还必须依靠博根的专长和影响。

  博根雇了一些民间工程师和专家来分析阿历西亚从新海滨船了收集的大量文件。这些文件看似冗杂,实际不难理清。事实证明,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采用了惯常的手段:重复报价和捏造单据。

  一份清晰的有说服力的诉讼状形成了。1990年9月他们向联邦法院提出了诉讼。该诉讼宣称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虚报款项6亿美元。诉讼状提交的当天,阿历西亚辞了职。

  检查部门开始对此案进行缜密的准备和调查。博根步步进逼,他的表兄也是如此。该议员早在诉讼状提交之前就被卷入其中,并在诉讼状送到华盛顿之后以极大的兴趣给予关注。如此案胜诉,博根不乏好处,那位议员也不例外。按照惯例,该法律事务所的诉讼费将是三分之一,即6亿美元的15%的三分之一。至于那位议员将拿多少钱,则完全是个未知数。

  博根将许多内幕泄露给当地的新闻界,继续在密西西比州制造紧张局势。那位议员也在华盛顿起了类似的作用。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发现自己处于可怕的舆论包围之中。它的处境岌岌可危。利润下降,股票大跌。新海滨船厂的十几位经理被开除。还有一些人即将被开除。

  像往常一样,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竭力与司法部洽商,但这次毫无进展。一年之后,它同意赔偿6亿美元,并保证下不为例。由于四艘潜水艇中,已有两艘即将竣工,五角大楼同意不中止合同。于是,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本来计划用120亿美元完成的工程,现在却朝200亿美元迈开了大步。

  阿历西亚准备接收自己的奖金。博根和法律事务所的另几位合伙人也对使用自己的诉讼费作了计划。随后帕特里克失踪,他们的钱也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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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佩珀·斯卡博罗那支12毫米口径的雷明顿牌连发式猎枪是用200美元从卢斯代尔一家当铺里买的。当时他16岁,还不到法律规定的能从正规商店购买猎枪的年龄。据他母亲内尔登介绍,他对那支猎枪最为喜爱。帕特里克的葬礼举行之后一星期,哈里森县治安官斯威尼和格林县治安官塔特姆一道到他的小屋作例行性清查,发现里面有支猎枪,还有一只很旧的睡袋,以及一顶小帐篷。他们是获得特鲁迪的同意之后才去清查的。当时她对那间小屋没有丝毫兴趣,正愁没人前去查看。由于他们并不是带着搜查证去寻找罪证,因而要将猎枪、睡袋、帐篷作为帕特里克的杀人证据,必然会遭到激烈反对。从法律上说,既然当时不存在犯罪,也就谈不上什么罪证。这两位治安官仅仅是去收拾帕特里克的个人物件,交给他的家人。

  特鲁迪不想要睡袋和帐篷。她说自己记得很清楚,这两样东西不是帕特里克的。以前她从没有见过。帕特里克不会买这样便宜的东西。再说,他有小屋,也用不着购置露营工具。斯威尼将这两样东西贴上标签,存放在证据室,因为没有更合适的存放处。他打算等一两年之后,在一年一度的司法部拍卖会上把它们卖掉。六个星期后,它们被拿到内尔登·克劳奇面前。面对佩珀的露营用具,她放声大哭。

  那支猎枪处理的方式有所不同。它是在床底下发现的,即与帐篷、睡袋一道,被放在帕特里克睡觉的房中。按照斯威尼的看法,这些东西是被匆忙塞到床底下的。他的好奇顿时因猎枪的存在而产生。他本人也爱好狩猎,知道一个有头脑的狩猎者是不会将猎枪放在偏僻的小屋,让窃贼轻而易举地偷去的。凡有价值的东西都不会放在这样的狩猎小屋中。他当即仔细地检查了那支猎枪,发现上面的序号已被锉掉。该猎枪出厂后,曾在某个时刻被窃过。

  他和塔特姆交换了看法。两人决定,至少应该查验上面的指纹。他们知道这样做也许毫无用处,但两人都是有经验的耐心的侦破人员。

  后来,经反复做工作,卢斯代尔那家当铺的老板承认,那支猎枪是他卖给佩珀的。

  斯威尼和哈里森县探长特德·格里姆肖有礼貌地敲了敲帕特里克所住的那间病房的门。他们只有获得允许之后才能入内。事先斯威尼打电话通知了帕特里克,并告知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仅仅作一些例行性检查。迄今他尚未被正式登记。

  他们摄下了帕特里克的正面照。帕特里克坐在椅子上,身穿短袖衬衫和运动短裤,头发蓬乱,表情郁闷。他留下了两人带来的登记单。接着他们取指纹。斯威尼继续和帕特里克交谈,格里姆肖开始做准备。帕特里克坚持要在格里姆肖操作时站在那张小桌子旁边观看。

  斯威尼提了几个关于佩珀·斯卡博罗的问题。帕特里克立即提醒说,他有律师,无论回答什么询问,他的律师应当在场。而且,即便他的律师在场,他也不会回答任何询问。

  他们向帕特里克道谢,离开了病房。卡特和杰克逊县来的一个联邦调查局指纹专家正在哈里森县看守所里的拉尼根专案室等候。当时佩珀那支12毫米口径的猎枪上面已经取出十几个完整的有效的指纹。这些指纹经格里姆肖取出后,被存放在保险库。如今它们已被取出,放在桌上。那支猎枪被搁在架子上,旁边有帐篷、睡袋、运动鞋、照片以及其他几样可以用来作为帕特里克的罪证的物件。

  他们一面喝着咖啡,一面闲谈。与此同时,那个指纹专家用放大镜对新旧指纹进行比较。这个过程并不需要很多时问。

  “有几对指纹是非常吻合的。”他边看边说。“枪托上面印满了拉尼根的指纹。”

  这无疑是好消息,他们想,接下去该怎么办?

  帕特里克坚持要在另一个房间和自己的律师会面,海亚尼大夫迅速作了安排。他还替帕特里克要了一辆轮椅,以便将他送到一楼的会面房问。护士推着他出了房门,到了外面过道。特工布伦特·迈尔斯和几个司法助理正安静地守在那里。当轮椅准备从电梯间降到一楼时,一个司法助理跟了上去。

  那个房间原是医生的会议室,因医院的房间有限,它还兼作他用。桑迪已经订购了帕特里克所说的反窃听器,但还要过几天才能到货。

  “请催一催。”帕特里克说。

  “帕特里克,这个房间肯定没装窃听器。我们是一小时前才决定来这里的。”

  “我们应该尽量小心。”帕特里克从轮椅上站起身,开始沿长会议桌走动。桑迪注意到,他的步子已经稳健多了。

  “我看,帕特里克,你要设法放松一点。我知道你过了很久的逃亡生活,一直生活在恐惧中,总是担心有人跟踪。但是那种日子已经结束了,他们已经逮住了你,所以不必太紧张。”

  “他们还在活动,对不对?他们逮住了我,但没拿到钱。对于他们,钱要重要得多。这点不要忘记,桑迪。他们要拿到钱才会罢休。”

  “那么在这里安装窃听器的会是什么人?好人还是坏人?警察还是恶棍?”

  “他们为了找回那笔巨款,已经花费了很多钱。”

  “你怎么知道?”桑迪问。帕特里克只是耸耸肩,仿佛再讲下去没有意义似的。

  “他们是谁?”桑迪问。一阵停顿。这种停顿也曾出现在他和利厄的谈话中。每逢她要转换话题,就要使用停顿。

  “坐吧。”帕特里克说。两人相对而坐。桑迪取出四小时前利厄给他的文件夹,该文件夹收有许多关于特鲁迪丑闻的材料。

  帕特里克一下子认了出来。“你是什么时候和她见面的?”他急不可待地问。

  “今天上午。她很好,要我转达她的问候,并说没人跟踪她,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桑迪沿着桌面把一个信封推了过去。帕特里克抓起信封,撕开,抽出三张信纸,然后慢慢地看了起来。他居然把自己的律师给忘了。

  桑迪快速翻着文件夹里的材料,把特鲁迪与情人一道躺在游泳池旁的几张裸体照片找了出来。他恨不得马上把照片交给她的律师。三小时后两位律师将在莫比尔会面。

  帕特里克看完信,小心地折好,放回信封。“我另外写了封信,请交给她。”他把目光移向桑迪,瞥见了那些照片。“挺热乎的,呃?”

  “令人吃惊,以往的离婚案中还从来没有出现这样的事情。”

  “唉,说来话长。我和她结婚快两年的时候,碰见了她的前夫,完全是无意中碰见的。那是在新奥尔良一次圣徒活动的聚会上。我们一道喝了几杯酒,他谈起了兰西,也即照片里的那只雄猫的情况。”

  “利厄解释过了。”

  “因为当时特鲁迪已经怀了孩子,我没说什么。双方感情正在慢慢恶化,也许孩子能把一切弥补过来。她很善于伪装,我决定奉陪,一举一动都像自豪的爸爸。但一年以后,我开始收集证据。我不知道这些证据何时能用上,可心里明白,婚姻终结了。我一有机会就外出——办事、狩猎、钓鱼、跟孩子过周末,等等。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

  “我和她的律师约好下午5点见面。”

  “好,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作为律师,就盼有这样的机会。威胁话尽管说,但签约得慎重。桑迪,她得签字放弃一切权利,她不能要我半点个人资产。”

  “你什么时候把个人资产的情况告诉我?”

  “快了,我向你保证。不过现在有一些更紧迫的事情。”

  桑迪取出拍纸簿,准备做记录。“你说吧。”他说。

  “兰西是个下流坯。他自小在波因特卡德特的酒吧里鬼混,连中学都没毕业,还因贩毒蹲了三年大狱,总之,是个孬种。他在黑道上有朋友,还认识几个亡命之徒。我还有一叠材料,是关于他的。看来利厄并没有把那个文件夹给你。”

  “是的,她只给了这个文件夹。”

  “下次让她拿给你。那些丑闻,我收集了一年,靠的还是那个私人侦探。兰西本人倒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一帮朋友。而且特鲁迪有钱。我不知道那笔保险费还剩多少,但可能没有花光。”

  “你认为他要谋害你?”

  “有这种可能。想想看,桑迪,眼下只有特鲁迪希望我死去。我要是不在世,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花剩下来的钱,也不用担心保险公司逼她还款。我了解她。对她来说,钱和那种生活意味着一切。”

  “但是他能——”

  “他能办到的,桑迪。相信我,他能办到的。”

  他说这话时,显得极有把握,仿佛他本人有过这方面的经历似的。顿时,桑迪觉得自己的血凉了。

  “这并不难办到。”帕特里克又说了一句。只见他两眼射着怒火,眼角鱼尾纹十分突出。

  “好吧,我该做些什么?总不至于和司法助理一道守在门外吧?”

  “我要你主动出击,桑迪。”

  “说吧。”

  “首先,你告诉她的律师,你的办公室已经接到密报,兰西正在寻找杀手。今天会面结束时,把这话捅给他。到那时,那家伙已被你制服,什么话都会相信。你告诉他,打算找警方商量此事。无疑他会给自己的委托人去电话。尽管她会矢口否认,但她对他的信任已动摇了。而特鲁迪也会想,大概什么人在怀疑她和兰西正打这个主意。然后,你去县司法部和联邦调查局,把同样的话再说一遍。你告诉他们,为什么会对我的安全感到忧虑,并坚持要他们去找特鲁迪和兰西询问。特鲁迪这人我很了解。她可以为了钱而牺牲兰西,但若是自己脱不了身,就不会干的。既然警方已经找上门了,她会觉得还是不干为妙。”

  “原来你早已有考虑,还有吗?”

  “有。你最后把这话泄露给新闻界,你得找一个记者——”

  “这应该是容易的。”

  “他必须相信你。”

  “那就难了。”

  “其实也不难办到。我一直看报纸,心中已经有了几个对象。你把他们的情况摸一摸,拣一个最中意的,示意他把你的话在报上捅出去。为了让他相信你,你可能事先给他提供一些真实的新闻。那些家伙一直就是这样干的。你告诉他,司法部长正在对帕特里克的妻子试图借职业杀手之手来保住保险费的传闻进行调查。他会捅到报上去的。而且他也不会想到去核实。反正,报纸上那么多消息都是没有经过核实的。”

  桑迪一面做记录,一面对自己的委托人能做出如此周密的安排感到惊讶。他合上文件夹,把笔搁在上面,问:“这样的材料你有多少?”

  “关于丑闻的?”

  “是的。”

  “大概有50磅。自我失踪的时候起,它们一直被锁在莫比尔的一个小型保险库里。”

  “有没有别的材料?”

  “还有另外一些人的丑闻。”

  “他们是谁?”

  “我以前的合伙人,等等。以后我们能用上的。”

  “什么时候?”

  “不久,桑迪。”

  特鲁迪的律师杰默里·里德尔顿年已60,粗脖颈,脸上笑嘻嘻的。他擅长两类法律业务:大的难处理的离婚案和以骗取政府钱财为目的的金融咨询。他是个记忆力强的人,具有多重不相协调的性格,事业成功而衣着朴素,思维敏捷而相貌平常,面带微笑而用意狠毒,语气温和而尖酸刻薄。他的办公室设在莫比尔商业区,面积很大,到处可见年代已久的案卷和过时了的法律书。他客气地迎接桑迪,请他在椅子上坐,并问他要不要饮料。毕竟,现在是5点过几分了。桑迪婉言谢绝,杰默里本人也未喝任何饮料。

  “那位老兄还好吧?”杰默里笑嘻嘻地问。

  “我不明白你是指谁?”

  “当然是指帕特里克了。那笔巨款,你一定知道藏在哪里吧?”

  “我可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钱。”

  杰默里觉得对方用这种口吻说话很不知趣,于是干笑了几声。显然,在他看来,这次交谈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他的手里。可以说,他稳操胜券。

  “昨晚我在电视里看见了你的委托人。”桑迪说,“那个低级庸俗的节目,名字叫做什么?”

  “《内幕》。她看上去挺不错,是不是?还有那小姑娘,多逗人喜爱,但她们却是如此不幸。”

  “我的委托人坚决要求你的委托人不得再在公开场合对他们的婚姻问题发表意见。”

  “这要看我的委托人是不是高兴,看我是不是高兴。”

  “我代表我的委托人和我本人郑重提出这个要求。”

  “要知道,小子,我属于支持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的死硬派。一个人说什么,做什么,出版什么,完全受到宪法保护。”他指着窗户旁边满满一墙壁的已经布满蜘蛛网的法律书,“你的要求不予接受,我的委托人有权在任何时候对公众发表任何言论。她已经为你的委托人蒙受了耻辱,对未来完全失去了信心。”

  “话说得不错,但显然有误会。”

  “误会?”

  “是的。其实我们不会拒绝你的委托人的离婚要求,此外她还可以获得孩子的监护权。”

  “谢谢,你们倒是十分慷慨。”

  “事实上,我的委托人连探视孩子的权利都不想争取。”

  “聪明人。在遗弃那孩子四年之后,再去看她未免感到尴尬。”

  “这是出于另外的原因。”桑迪说着,打开文件夹,取出那份DNA检验报告。他把报告递给杰默里。杰默里收敛笑容,眯起眼看这份报告。

  “这是什么?”他问,心中预感到不妙。

  “你看完就知道了。”桑迪回答。

  杰默里从上衣口袋使劲拉出一副眼镜,套在自己滚圆的脑袋上。他把报告向前推到一定的位置,慢慢地看了起来。看完第一页后,他翻了翻白眼。等到第二页看完,他的双肩有点下塌了。

  “不好受吧?”杰默里看完报告后,桑迪问。

  “别得意,我相信这份报告不能完全算数。”

  “恰恰相反。根据亚拉巴马州法律,DNA检验结果可以作为证据。幸亏我不属于第一修正案的死硬派,没有拿去公开发表,否则,你的委托人就非常难堪了。想想看,一个声称忠于丈夫的人却同别人生了孩子。恐怕整个沿海地区都不会认为这是光彩的事吧。”

  “你拿去公开发表好了。”杰默里毫不退让,“我不在乎。”

  “还是先问问你的委托人吧。”

  “根据我们的法律,这不能起什么作用。就算她犯了通奸罪吧,他知道后,继续和她共同生活,这说明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因而不能以此作为离婚的砝码。”

  “不谈离婚的事,她可以离婚,也不谈孩子的事。”

  “哦,我明白了,这是敲诈。只要她放弃对他的个人财产的要求,他就不将此事公开。”

  “大概是这个意思。”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杰默里的面颊涨得通红。他握紧拳头,但很快又放开了。

  桑迪不慌不忙地翻着文件夹里的材料,又抽出一发炮弹。他将另一份报告沿着桌面推了过去。

  “这是什么?”杰默里问。

  “看吧。”

  “我已经失去了阅读的兴趣。”

  “这是一位私人侦探写的报告。我的委托人失踪前一年请他跟踪调查你的委托人及其男朋友。他们至少有16次单独在一起,地点有好几个,但主要是在我的委托人的家里,我们认为是在床上。”

  “妙极了!”

  “好好看看这个。”桑迪说着,把两张8×10英寸的裸体彩照扔到那份报告上面。杰默里瞥了一眼,把它们拿起来仔细观看。

  桑迪趁机加强攻势。“这两张照片是在我的委托人家里的游泳池旁边拍下来的。当时我的委托人正在达拉斯参加一个讨论会,照片上的人你不会不认识吧?”

  杰默里费劲地哼了一声。

  “像这样的照片还有很多。”桑迪停了停,以便让杰默里从惊愕中清醒过来,“此外我手头还有另外几个私人侦探写的三份报告,看来我的委托人确实起了疑心。”

  桑迪发现杰默里变了,突然从一个唇枪舌剑的死硬分子变成感情深切的中介入。这种变色龙似的改变每每发生在那些理屈词穷的律师身上。只见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颓然靠着椅背。“他们是不会把什么都告诉我们的,对不对?”倏忽间,阵营被重新划分。我们对他们。律师对委托人。既然他和桑迪现在是一家人,那么总该留点情面吧?

  但是,桑迪不准备和他组成临时统一战线。“幸亏我不属于第一修正案的死硬派。要不然,这些照片在通俗小报一公开,特鲁迪就尴尬了。”

  杰默里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他看了看手表,“你真的不需要饮料?”

  “真的。”

  “那位老兄有多少财产?”

  “坦率地说我还不知道,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态平息后,他将有财产留下。但目前谁也无法预料。”

  “那则9000万美元想必大部分还在。”

  “但向法院起诉要他赔偿的钱比这多得多,更不用说他可能要被判重刑和死刑了。比起其他诉讼,里德尔顿先生,这桩离婚案只是小巫见大巫。”

  “那么你们为什么还要威胁我们?”

  “他需要她闭嘴,需要她离婚后一走了之。而不至于以后再来胡搅。他需要现在就把这事了结。”

  “她未必会同意。”杰默里松开领带,显得又矮了一截。他思索了好一会儿,说:“他知道吗?她将变得一无所有,那家人寿保险公司要剥夺她的一切。”

  “这里没有赢家,里德尔顿先生。”

  “我找她谈谈。”

  桑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慢慢向门外走去。杰默里再次露出苦笑。正当两人握手道别时,桑迪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向杰默里述说了所谓的密报。他说有人给他的办公室打匿名电话,说兰西正在寻找职业杀手。尽管他认为这不一定是事实,但还是不得不去找治安官和联邦调查局特工商量对策。

  两人简短地谈了几句。里德尔顿答应在自己的委托人面前提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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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海亚尼大夫最后逗留的地方是帕特里克的病房。天差不多黑了,离下班还有很长时问。只见帕特里克房内唯一空着的角落放上了一张临时书桌。这位鼎鼎有名的病人正身穿运动短裤,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在这张小小的桌子上,放有帕特里克从某个护理员手里诓骗来的台灯。还有两只一次性塑料杯。一只杯内装有圆珠笔和铅笔,另一只杯子开始接纳回形针、橡皮筋和图钉。这些全是值班护士送的。他甚至有三本拍纸簿。

  帕特里克已经开始工作。一个角落里堆放着许许多多法律文件。他正在看一份控告他的起诉书时,他的医生突然来了。这是海亚尼大夫一天当中第三次来到他的房内。

  “欢迎你来到我的办公室。”帕特里克说。那个悬置的大电视机几乎碰着他的头顶。座椅离床铺下首不到一英尺。

  “很高兴见到你。”海亚尼说。医院里的消息传得比法律事务所还快。这两天大家都在背地里开玩笑,说312病房新成立了一个法律事务所,“希望你不要控告医生。”

  “绝对不会。我从事法律工作13年,从来没有控告过医生和医院。”他说着站起来,面对着海亚尼。

  “我知道没有白和你交朋友。”海亚尼说着,轻轻地探查帕特里克胸部的伤口。“你觉得怎样?”他问。这是他一天中第三次询问。

  “很好。”帕特里克回答。这是他一天中第无数次回答。那些护士出于好奇,至少每小时闯进来两次,借口有什么差事。而且每次她们都问:“您觉得怎样?”

  “很好。”他总是这样回答。

  “今天你有没有打盹?”海亚尼说着,蹲下来探查他左腿的伤口。

  “没有。不吃药就睡不着,白天我确实不想吃什么药。”帕特里克回答。其实,白天打盹是不可能的,因为有护士和护理员出出进进。

  他坐在床沿,以恳切的目光望着海亚尼。“我能和你说件事吗?”他问。

  海亚尼停止填写表格,“当然可以。”

  帕特里克谨慎地扫视左右,仿佛到处都有耳目似的。“我做律师的时候,”他轻声说,“有这样一个委托人。他是银行家,因盗窃公款被捕。那年他44岁,已婚,有三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本是聪明人,却干了这件傻事。他是深夜在家里被捕的,并被马上送到县监狱。由于犯人很多,他被投入一间小牢房,与两个街道小流氓合住。这两个小流氓狠毒如魔鬼。他们先是塞住他的嘴,防止他喊出声。继而他们揍他,干了一些你不想知道的事。两个小时前他还坐在家里看电视,接着却半死不活地呆在离家三英里的监狱里。”帕特里克垂下了头,开始挤捏鼻根。

  海亚尼大夫把手搭上他的肩膀。

  “大夫,你不能让我也去遭这种罪。”帕特里克说。他的声音颤栗,眼里充满了泪水。

  “别担心,帕特里克。”

  “大夫,我一想到这事就特别害怕,晚上也做这方面的噩梦。”

  “我一定帮助你,帕特里克。”

  “那种罪我确实受够了。”

  “我说话算数,帕特里克。”

  接下来负责询问的是一位矮得出奇的特工。他名叫沃伦,戴着一副厚厚的墨镜,不停地吸烟。他左手夹着香烟,右手握着笔,板着脸,只有嘴唇在蠕动,眼神无法看清。他端着一本本漂亮的文件夹,不时朝会议桌下首发问。斯特凡诺坐在那里,手中摆弄一枚回形针。他的律师在一旁用电脑做记录。

  “你们的联盟是何时成立的?”沃伦问。

  “他在纽约失去一切踪迹后,我们把人马撤了回来,等待时机。我们追寻了所有的线索,并在原来打听过的地方继续打听。但什么结果也没有。寻觅之事很快冷下来了,我们开始作长期准备。我找了本尼·阿历西亚,他愿意资助。接着我又找了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和北方人寿互保公司的人,他们也有这个意向。北方人寿互保公司刚刚被他的妻子敲去250万美元,只有掌握了他还活着的确凿证据才能将这笔钱追回。他们同意资助50万美元。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的情况稍为复杂。他们当时还没有赔款,但已有失去400万美元的危险。”

  “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是否有那个法律事务所的渎职保险?”

  “已经结算了。它只是单独列了一项条款,被附在正式的失窃保险单后面。该保险单保证该法律事务所不受其雇员和合伙人的欺诈和偷盗。因为拉尼根偷了该法律事务所的钱,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不得不赔款,总数达400万美元。”

  “但是你的客户阿历西亚先生得到了这笔钱,对吗?”

  “是的。起初他状告该法律事务所,要求如数赔偿被窃的6000万美元,但该法律事务所拿不出这么多钱,于是同意转让保险费。大家坐下来谈判,达成了协议。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同意支付这笔保险费给阿历西亚先生,但他必须从中拿出100万美元用于追寻拉尼根。阿历西亚同意这样做,但条件是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另外拿出100万美元资助追寻之事。”

  “这么说阿历西亚资助了100万,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资助了100万,北方人寿互保公司资助了50万,总共有250万美元,对吗?”

  “是的,这是最初的协议。”

  “那个法律事务所呢?”

  “他们没有参加联盟。坦率地说,他们确实没有钱。由于事情来得突然,他们尚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起初,他们只是用其他的方式给予帮助。”

  “联盟的各个成员都付了款?”

  “是的,他们都把钱汇到了我公司的账户上。”

  “现在追寻结束,还剩多少钱?”

  “分文不剩。”

  “那么一共用了多少钱?”

  “350万左右。大约一年前,基金用完。两家保险公司表示不再给钱。阿历西亚单独增拨了50万,后来又拨了30万。迄今他总共出资190万。”

  其实,正确的数字是整整200万,因为阿历西亚已经勉强做出了继续追寻那个姑娘的决定。当然,这件事是不能让联邦调查局知道的。

  “这么多钱是怎么花掉的?”

  斯特凡诺低头看自己的笔记,但很快就抬起了头。

  “雇员的工资、旅费和其他有关费用差不多花掉了100万。用于奖励的钱150万,还有整整100万是我公司的收入。”

  “你的报酬是100万美元?”沃伦问。他的面部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声音略有提高。

  “是的,因为用了四年多时问。”

  “说说奖励的情况。”

  “这关系到整个搜寻的成败。”

  “说下去。”

  “我们最初做的一件事是建立奖励制度,鼓励大家提供帕特里克·拉尼根的线索。这套奖励制度你们是知道的,但你们不知道是我们让该法律事务所干的。事实是,我们悄悄去了该法律事务所,请查尔斯·博根当众宣布提供线索者有赏。博根这样做了,起初的赏金是5万美元。我们和博根的协议是,一有线索,马上悄悄告诉我们。”

  “你们打算瞒着联邦调查局?”

  “是的,联邦调查局只知道这件事,并对此表示赞赏。我们和博根商量好保密,这样做的目的是获得第一手情报。我们不相信联邦调查局,只想依靠自身的力量来找到拉尼根和那笔巨款。”

  “这时你们雇了多少人?”

  “十几个。”

  “这十几个人都在什么地方?”

  “这里,不过我本人至少每周去一次比洛克西。”

  “联邦调查局知道你们在寻找拉尼根和那笔巨款吗?”

  “绝对不知道。据我所知,联邦调查局是上星期才知道这件事的。”

  无疑,在沃伦面前的文件夹里也有这个记载。“说下去。”

  “一连四个月我们都没有得到任何线索。于是我们把赏金增加到7.5万,甚至10万。博根感到困难重重,于是心灰意冷,并把这情况告诉了联邦调查局。到了1992年8月,新奥尔良一位律师给他来了电话,说他的一个委托人知道拉尼根失踪的情况。那位律师的话听起来是认真的,所以我们去新奥尔良和他见面。”

  “他叫什么名字?”

  “劳尔·洛齐埃,住在洛约拉街。”

  “你本人参加了会面吗?”

  “是的。”

  “你公司还有谁参加了会面?”

  斯特凡诺瞥了一眼他的律师。但此时他的律师刚好走神,正在想些什么。“这是商业机密,我觉得不宜泄露同事的名字。”

  “他不一定非要说出同事的名字。”他的律师大声说。于是这个问题不了了之。

  “好吧,说下去。”

  “洛齐埃这人看上去认真、实在、可信。他也做了充分的准备。似乎他对帕特里克的失踪和那笔巨款无所不知。他有个文件夹,里面装着各种剪报。所有的剪报都编了号,并且经过熟读。他已经把那个委托人的叙述整理成四页八面的文件,交给了我们。”

  “你只需介绍大意,以后我再细看。”

  “行。”斯特凡诺开始凭记忆述说那份文件的大意,“他的委托人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名叫埃林。当时她正在图莱恩医学院上学,日子过得很拮据。最近她离了婚,断绝了经济来源,不得已到一家书店上夜班。那家书店是一个连锁店,规模不大。1992年1月,她发现有位顾客在旅游和语言类书架前面徘徊。这人长得肥胖,穿着西装,齐整的花白胡须,神情似乎有点紧张。那时快到晚上9点,店内近乎无人。终于,他选了一套语言教程。外加12盒磁带、练习册,等等。这些全装在一个漂亮的盒子里。正当他拿着盒子慢慢走到埃林那里付款时,另一个男人进来了。先来的男人立即返回原处,将盒子放回书架。然后他在书架另一边露了面,试图从后来的男人身边溜过去。显然先来的男人认识后来的男人,并且不想和他说话。不过先来男人的尝试并没有成功。只见后来的男人抬起头,说:‘帕特里克,很久没看到你了。’随后两人简短地谈了几句话,内容是关于各自的律师工作情况。埃林因为无事可做,遂离开收款的柜台,听了听他俩的谈话。显然,她感到非常好奇,有意进行观察。

  “总之,那个叫帕特里克的男人急于要离开,于是瞅准一个适当的机会,体面地告辞了。三天后,大概晚上同一时刻,他又来了。其时埃林正把新书搬上书架,没在柜台收钱。他一进门她就认出了他,并想起他叫帕特里克,遂留意他的举动。只见他特意看了看收钱的营业员,发现换了一个人,便开始徘徊,最后停在旅游和语言类书架前。他选了同一套语言教程,慢慢走到柜台,用现金付款,然后迅速离去。他差不多付了300美元。埃林注视着他消失在店外。他没有看见她,即使看见,也未必认识。”

  “他买了哪种语言的教程?”

  “当然,这是最主要的问题。三星期后,埃林从报上看到,帕特里克·拉尼根死于可怕的车祸。她认出了他的照片。又过了六个星期,社会上开始流传他窃取了该法律事务所的钱。埃林再次看见他的照片印在报纸上。”

  “那家书店有自动摄像装置吗?”

  “我们查过了,没有。”

  “那么他买了哪种语言的教程?”

  “洛齐埃不肯告诉我们,至少最初他是这样的。我们已经允诺对提供拉尼根大致方位的人奖励10万美元。他和他的委托人当然想用这种语言的名称来换取那一大笔赏金。我们协商了三天,他不肯让步。他让我们去问埃林。我们和埃林谈了六个小时,验证了她的叙述的每个细节,最后同意付给她10万美元。”

  “巴西的葡萄牙语?”

  “是的,世界一下子变小了。”

  像所有的律师一佯,杰默里·里德尔顿经历过无数次这种不幸。无懈可击的案例突然漏洞百出。转眼之间,赌桌上的牌局便起了变化。

  仅仅是为了开个玩笑,而且带着很大程度的取乐性质,他让特鲁迪装模作样地叫了一阵子才把斧头砍下去。

  “通奸!”她倒吸一口冷气,俨然是一位恪守清教徒礼仪的贞女。甚至兰西也露出了震惊之色。他走过去,抓住她的手。

  “当然,当然,”杰默里继续逗引他们,“几乎每桩离婚案都与通奸有关,这类事的确是难以避免的。”

  “我要宰了他。”兰西用鼻子哼着说。

  “这事稍后我再和你谈。”杰默里说。

  “和谁通奸?”特鲁迪问。

  “就是你面前的兰西。他们宣称,在你和拉尼根结婚之前、结婚期间和结婚之后,你和兰西都有关系。他们甚至还把这种关系追溯到中学时代。”

  这确是事实,他们在读九年级时就一起上床了。“他是个白痴。”兰西心虚地说。

  特鲁迪点点头,表示同意兰西的看法。简直荒谬透顶。然后她紧张地问:“他这样说有什么证据?”

  “这是不是事实?”杰默里结束了逗引。

  “绝对不是。”她大声嚷道。

  “这还用说吗?”兰西附和说,“他完全是胡说八道。”

  杰默里拉开一个很深的抽屉,把桑迪交给他的一份报告拿了出来。“看来帕特里克结婚后一直对你们有怀疑,他雇了几个私人侦探调查这事,这份报告就是其中一个人写的。”

  特鲁迪和兰西相互看了一眼,意识到他们的奸情早就被发现了。他们这才知道,要想否认一种已经维持了二十多年的关系的确是很难的。几乎与此同时,他们萌发了一种无所谓的心态。那又怎么样?有什么了不得的?

  “我把大意说给你们听吧。”杰默里说着,报出一连串的时间、地点和日期。对于自己的行为,他们并不感到害羞。他们恼怒的是,这一切居然准确地做了记载。

  “你们是不是还想否认?”杰默里叙述完大意之后问。

  “任何人都可以写这些材料。”兰西说。特鲁迪没有吭声。

  杰默里又取出一份报告。这份报告记录了帕特里克失踪前七个月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地点和日期。只要帕特里克外出,兰西就来了,每次都是这样。

  “那些私人侦探敢上法庭作证吗?”杰默里叙述完大意之后,兰西问。

  “我们不能打这场官司。”杰默里说。

  “为什么?”特鲁迪问。

  “因为这些照片。”杰默里将几张8×10英寸的彩色照片沿着桌面推了过去。特鲁迪抓起一张照片,吃惊地看见自己和情人一丝不挂地并排躺在游泳池旁边。兰西着了之后也感到吃惊,但脸上还挂着一丝怪笑。因为从心里,他对这些照片是有点喜欢的。

  他们默默地来回交换手里的照片。杰默里站在一边欣赏这个场面。然后他说:“你们也太大意了。”

  “甭提照片的事。”兰西说。

  如预期的那样,特鲁迪开始哭了。只见她眼里注满泪水,嘴唇颤抖,鼻子抽搐,然后哇地哭了出声。这种场面,杰默里不知见过多少次。她们的哭泣往往不是为着自己的罪孽,而是为着罪孽将带来的报应。

  “他不能夺走我的女儿。”她一边哭一边嚷道。在她心目中,女儿肯定要归他了。她继续在两个男人面前号啕大哭。兰西还像以前那样乖巧。他亲昵地抚摸她,百般予以安慰。

  “很抱歉。”她终于停止哭泣,擦去眼泪。

  “你放心,”杰默里的话音里不含丝毫同情。“他不想要那个孩子。”

  “为什么?”她的眼泪顿时不流了。

  “他不是那孩子的父亲。”

  他们眨巴着眼睛,竭力思索是怎么回事。

  杰默里又摸出一份报告。“那孩子生下14个月时,他取了她的血样送DNA检测中心化验,结果证明他不是她的父亲。”

  “那么谁……”兰西想发问,但一时不能形成思路。

  “这要看还有谁在她身边。”杰默里提醒他。

  “当时没别人在我身边。”特鲁迪恼怒地说。

  “除了我。”兰西说完,慢慢闭上了眼睛。父亲的责任已经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兰西讨厌小孩。他之所以容忍阿什利·尼科尔,是因为她是特鲁迪的女儿。

  “恭喜你,”杰默里说着,从抽屉里摸出一支廉价的雪茄扔给兰西,“你生了个女儿。”随后他大声笑了起来。

  特鲁迪满脸愠色,而兰西不知所措地摆弄那支雪茄。杰默里的笑声停止之后,特鲁迪问:“那么现在我们怎么办?”

  “事情很简单,只要你放弃对他个人资产的任何要求——无论这资产是多少——离婚、孩子、监护权,等等,一切要求都满足你。”

  “他有多少个人资产?”她问。

  “眼下他的律师还说不准,也许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人很快就要进死囚牢了,说不定那笔巨款要随着他永远湮没。”

  “可是我将要失去一切。”她说,“我跟着他什么好处也没得到。他死时我得了250万美元的保险金,可现在那家保险公司又想让我破产。”

  “她理应得到一大笔钱。”这时兰西插话。

  “我能不能控告他犯有精神折磨罪、欺诈罪或其他类似的罪?”她问。

  “不能。瞧,事情很简单。你可以和他离婚,得到孩子,而他也可以留住已有的任何钱财。他会保持沉默。要不然,他就把这些东西泄露给新闻界。”杰默里拍了拍桌上的报告和照片。“这样大家都知道你的丑闻,你的名声扫地。到那时你还得乖乖地求他。”

  “我在哪里签字?”她说。

  杰默里给每人倒了一杯伏特加酒。不多时,酒至二巡。终于他引出了外面谣传兰西正在寻找杀手的话题。接下来是勃然大怒和矢口否认。杰默里承认,他从来都不听信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整个沿海地区的谣言确实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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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他们是在桑迪·麦克德莫特驱车离开新奥尔良时开始跟踪他的。那是上午8点,10号州际公路上交通拥挤。快到庞恰特雷恩湖时,车辆渐渐稀少,他们停止跟踪,仅用无线话机报告前方,他正驶往比洛克西。跟踪他是容易的,但要偷听他说了什么话,就是另一回事了。盖伊准备了一些窃听器,打算安装在桑迪的办公室、寓所,甚至汽车里。不过决心还没有下,因为存在一定的危险性。阿历西亚尤其显得谨慎。他不同意斯特凡诺和盖伊的看法,说桑迪也许早就料到自己的电话要被窃听,因而会故意说一些不痛不痒甚至有害的话,让他们上当。于是他们的意见没有统一。

  桑迪既没有留意车后,也没有留心前方,他只是手握方向盘,避开迎面驶来的车辆。与此同时,像往常一样,他的思绪到了数百英里之外。

  从战略的角度看,拉尼根的几次反击势头良好。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法律事务所和阿历西亚提出的民事诉讼已挤进议事日程,但桑迪的正式答复得一个月以后,而调查还要等三个月,且持续一年。审判最早也要在两年以后。帕特里克控告联邦调查局的案子也是如此。他随时可以对其作出修正,以便将斯特凡诺及其盟友包括在内。这将是一个非常过瘾的案件,但桑迪怀疑永远也不会有审判的机会。

  那桩离婚案已经控制使了。

  不过,众所瞩目的一级谋杀案是另外一回事。这个案子是帕特里克最主要的问题,它来得也最快。根据法律,该州必须在提出控告后的270天内对帕特里克进行审判。所以时间非常紧迫。

  按照桑迪的看法,依靠现有证据对帕特里克定罪还不大可能。因为目前还缺乏一些关键性的证据。譬如那具无名尸体究竟是谁,他是怎样死的,帕特里克如何将他杀害。充其量这是一个证据不确的案件。它包含大量的臆想和猜测。

  但是,要依照公众情绪对帕特里克定罪,则是指日可待。迄今比洛克西方圆百英里内,对于这个案件的大部分情况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凡是有想像力的人,都会认为帕特里克为了装死,已将某个人杀害,从而潜伏下来窃取那9000万美元。帕特里克也有少数崇拜者。这些人也想隐名埋姓,带着许多钱到国外开始新的生活。不过他们不可能担任陪审员。大多数人经过传闻与媒介影响之后,都认为他有罪,应该坐牢。极少数人主张判他死刑,让他遭受强奸犯和杀人犯的惩罚。

  不过,眼下最紧迫的问题是避免帕特里克遭受暗杀。昨晚美丽的利厄在另一家旅馆里把兰西的材料给了桑迪。该材料描述了一位脾气火暴、好动武的人。此人喜欢摆弄枪支,曾因为通过一家当铺销售枪支而遭到联邦大陪审团起诉。后来该起诉被驳回。除了因贩毒坐了三年牢之外,他还因在格尔夫波特一家酒吧斗殴被判刑六个月,由于监狱人满为患,又被改判缓刑。此外他还被拘留过两次。一次为打架,另一次为闹事。

  兰西打扮一下还有点人样。他身材瘦长,五官端正,颇受女性青睐。他懂得穿衣,也能在宴席上讲几句俏皮话。不过他的社交兴趣是暂时的。他的心总是在街头,在贫民区。那里是他和高利贷者、赌场老板、窝主和毒贩厮混的地方。这些当地的罪犯是他的邻居,也是他的朋友。对于他们,帕特里克同样进行了调查。那些材料当中包含着十几份兰西的狐朋狗友的小传。这些人还没有犯罪记录。

  起初桑迪怀疑帕特里克患有多疑症。现在他完全相信帕特里克的话。尽管他对黑道上的情况不了解,但因职业的关系也不时和罪犯接触。他曾不止一次地听说,5000美元能买一条人命。也许沿海地区人命的价格还要便宜。

  兰西肯定能拿出5000美元。而且他确实有杀死帕特里克的动机。那两张使特鲁迪变成富婆的保险单适用于除自杀之外的任何死亡。被一颗子弹打死,同车祸致死、心脏病致死,或其他任何原因致死,没有两样。死亡就是死亡。

  沿海地区不是桑迪的势力范围。他既不认识治安官及其助理,也不认识法官、法官助理和法院的其他成员。他怀疑,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帕特里克才挑选他做律师。

  电话里斯威尼显得不够热情。他说他很忙,而且同律师会面往往是浪费时问。他可以从9点半开始匀出几分钟,但不排除有紧急情况的可能。桑迪早早地来了。他从净水器旁边的咖啡壶里倒了一杯咖啡。治安官助理不停地来回走动。后面即是成V字形伸出的监狱。斯威尼看见他,领他去办公室。室内很简陋,摆着几样旧家具。墙上贴着一些已经泛黄的政治家的画像。

  “请坐。”斯威尼指着一张旧椅子说。桑迪按吩咐坐下了。斯威尼也在办公桌后坐了下来。

  “你不介意我录音吧?”话音未落,他揿动了办公桌当中的大录音机。“我无论什么都录音。”他说。

  “一点也不介意。”桑迪仿佛有选择似的说,“谢谢你抽出时间和我会面。”

  “没问题。”斯威尼说。此时他只得露出一副笑脸,显示自己并不为此感到心烦。他点燃一支香烟,又端起塑料杯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咖啡。

  “我还是直说了吧。”桑迪说,仿佛他本来可以绕弯子似的。“我的办公室已经接到密报,说帕特里克的生命可能有危险。”桑迪讨厌撒谎,但事到临头,也别无选择,因为他的委托人要求这样做。

  “为什么你的办公室会接到这样的密报?”斯威尼问。

  “我派了一些助手调查这个案子。他们认识很多人。当闲言碎语流传时,他们也会有所闻。这就是我的办公室能接到密报的原因。”

  斯威尼没有表示肯定,也没有表示否定。他一边吸着香烟,一边陷入深思。在过去的一星期里,他听到了形形色色的传闻。这些传闻都是关于帕特里克·拉尼根的。所谓杀手的传闻不过是其中一种。斯威尼想,自己的网络应该比桑迪的强,所以还是让他开口。“有没有怀疑对象?”

  “有。这个怀疑对象叫兰西·马克萨,你肯定认识他。”

  “是的。”

  “葬礼后不久,他就取代了帕特里克,和特鲁迪共同生活。”

  “有人说是帕特里克取代了他。”斯威尼说着,脸上首次露出微笑。桑迪觉得自己对这个案子的背景确实很陌生。他不如治安官了解的多。

  “这么说你对兰西和特鲁迪的情况一清二楚了?”桑迪问。他感到心里有点恼怒。

  “是的,我们已经对他们的情况作了详细调查。”

  “我看这是毫无疑问的。反正兰西是个可恶的东西,这点你也知道。我的助手听说他在寻找职业杀手。”

  “他打算出多少钱?”斯威尼怀疑地问。

  “不知道。但是他有足够的钱,也有动机。”

  “这些我都听说了。”

  “好,你打算采取什么措施?”

  “哪方面的措施?”

  “采取措施使我的委托人免遭暗杀。”

  斯威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竭力控制自己的脾气,不让它显露出来。

  “他现在在军事基地,住的是医院的病房,门外有我的助理把守,过道有联邦调查局特工保卫。我真不知道你还要我采取什么措施。”

  “瞧,治安官,我并不是对你的工作有看法。”

  “真的?”

  “真的,我向你保证。眼下我的委托人是一个惶恐不安的人,这点请你能够理解。我来这里是代表他说话的。这四年多,他一直被人跟踪、追捕。他的听觉和视觉比一般人要强。他相信有人想暗杀他,并期待我的保护。”

  “他的安全没问题。”

  “目前没有问题。你能不能找兰西谈谈,把这些传闻告诉他,并严加盘问?他要是知道你已经心中有数,还要那样干,那真是太不聪明了。”

  “兰西是不聪明的。”

  “可能,但特鲁迪并不笨。她要是认为人们对此有察觉,就会操纵兰西,让他打消那种念头。”

  “他一直受她操纵。”

  “对极了,她不敢冒这个险。”

  斯威尼又点燃一支香烟,然后看了看手表。“还有事吗?”突然他感到有必要结束会谈,毕竟他是个治安官,而不是坐在电脑前面做记录的办公室干事。

  “还有一件事。当然,我依旧不想干涉你的工作。对于你,帕特里克显得非常尊重。不过,呃,他觉得呆在现在的地方要安全得多。”

  “啊,真叫人惊奇。”

  “要是他呆在监狱里,说不定会有危险。”

  “他应该在杀害那个无名氏之前就想到这一点。”

  桑迪没有理会他的讽刺。“再说在医院也容易采取保护措施。”

  “你去过我们监狱吗?”

  “没有。”

  “那么就别指责这里多么不安全,我在这里干了很长时间,懂吗?”

  “我没有指责的意思。”

  “最好得这样,我再给你五分钟时问。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

  “那好。”斯威尼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法官卡尔·赫斯基于当天下午抵达基斯勒空军基地。在经过卫兵检查之后,他慢慢地向医院走去。这个星期他正在审理一起贩毒案,所以显得很疲惫。帕特里克给他来电话,请他方便时到这里来一趟。

  在帕特里克的葬礼上,卡尔与桑迪·麦克德莫特相邻而坐,并一道帮着把骨灰盒放入坟墓。但与桑迪不同,他是帕特里克新交的朋友。两人相识于一桩民事案件,那时帕特里克来比洛克西还不久。由于律师和法官经常见面,他们遂成了朋友。他们一道在法院吃按月结算的午餐,都抱怨饭菜质量低劣。在一次圣诞聚会上,他们还共同醉过酒,每年他们一起打两次高尔夫球。

  相识容易成知已难。至少在帕特里克来比洛克西后的头三年是这样。然而在他失踪前的几个月,他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亲密。不过事后回想起来,在帕特里克身上他确实能够看到一种变化。

  帕特里克失踪后的头几个月,他在法律界的那些朋友,其中包括卡尔,总喜欢星期五下午相聚在马奥尼餐厅的洛厄酒吧,一边饮酒,一边交流对他出走的看法。

  照卡尔看来,特鲁迪有一定的责任,但也不能一古脑儿全怪她。似乎他们的婚姻并没有那样糟糕。而且帕特里克也肯定没有向任何人谈起过婚姻的不幸,至少在马奥尼餐厅喝酒的这些人没有听他说过。特鲁迪在葬礼之后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刚一领取巨额保险费就表现出来的趾高气扬的态度,以及乘那辆红色高级轿车到处兜风,与情人公开同居,激怒了众人,从而使人们对她的评价产生偏颇。可以说在帕特里克出走之前,没人能肯定她到处和人睡觉。事实上,法官办公处秘书巴斯特·古莱斯皮——此人经常来马奥尼餐厅相聚——还声称对她有好感。特鲁迪曾经和他妻子一道替某种性质的济贫舞会出力。他总是觉得必须为特鲁迪说几句公道话。当然巴斯特这种人是绝无仅有。人们还是喜欢议论她,把她抨击一通。

  工作压力也肯定是把帕特里克逼上绝路的一个原因。那时候该法律事务所正在发展,他极想成为合伙人。他不分昼夜地干,接下了别的合伙人扔下的棘手案子。甚至阿什利·尼科尔的降生都未能使他留在家里。他担任签约律师三年后晋升为合伙人,此事几乎不为外界所知。一天,休庭之后,他把这事小声告诉卡尔,而帕特里克并非好夸耀自己之人。

  他又累又紧张。不过那时走进卡尔的法庭的律师多数都是这样。帕特里克最引人注目的是身体的变化。他身高六英尺,长得胖墩墩的。他说自己从来没瘦过。他在法学院读书时,经常慢跑,曾一周内跑过40英里。现在做了律师,谁还有这个时间?他的体重不断增加,并于出走前一年猛增。似乎他不介意法庭听众的取笑和议论。卡尔不只一次地责备他,可他还是不停地进食。至失踪前一个月,他在吃午饭时告诉卡尔,他的体重增至230磅,为此特鲁迪没少和他吵架。当然,她本人每天跟着简·方达的录像带锻炼两个小时,身材苗条如模特儿。

  他说他血压很高,决心按医嘱进食。对此卡尔给予鼓励。后来卡尔发现,帕特里克的血压已经正常。

  现在他们回想起来,这种体重的猛增,以及其后的急剧减少,确是十分明智之举。

  还有胡须也是如此。1990年11月前后,帕特里克开始蓄所谓的猎鹿须。这种胡须在密西西比州的律师和非保守分子当中并非罕见。它使人的模样显得冷漠,但富于男子汉气概。它体现了男人的特征。为了他的猎鹿须,特鲁迪同样没少嘀咕。时间一长,胡须泛了白。他的朋友渐渐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但特鲁迪依然如故,抱怨个没完。

  帕特里克的头发也比以前长了,并开始在顶部留得很厚,密密地遮住了半截耳朵。卡尔戏称这种发型是吉米·卡特式发型。他1976年上台时就是这副模样。而帕特里克的解释是他的发型师已经过世,他再也找不到令他满意的。

  他从比洛克西出走之前三个月,曾成功地说服其余四个合伙人同意编印一本介绍该法律事务所的小册子。虽然这算不上大事,但他还是想不遗余力地把它办好。事务所承担的阿历西亚诉讼案已近尾声,一大笔诉讼费就要到手。大家的信心与日俱增。在事务所即将变得极富之际,何不编印一本专门性的小册子替自己宣传宣传?帕特里克的话奏效了。五个合伙人坐了下来,让专业摄影师给每个人拍了一张标准照。然后他们又花了一个小时拍集体照。这本小册子,帕特里克印了5000份,并且得到了其余四个合伙人的高度评价。他本人的标准照印在第二页,看上去肥头大脑,长长的胡须,浓密的头发,与他们在巴西抓获的帕特里克的模样大不相同。

  这张照片连同报道他身亡的文章一道出现在报纸上,显然是因为它拍摄的时间最近。凑巧的是,帕特里克刚好寄了一本小册子给当地那家报纸,以备万一该事务所登广告之用。在马奥尼餐厅,帕特里克的那些朋友一边喝酒一边笑谈此事。他们能够想象他在该事务所的会议室指挥拍照的情景。他们仿佛看见,博根、维特拉诺、拉普利和哈瓦拉克身穿深蓝色上装,一个个露出了极不自然的微笑。而自始至终,帕特里克是在为自己的出走作准备。

  他出走后的头几个月,那些朋友一次次相聚在马奥尼餐厅,一次次为他举杯。与此同时,他们猜测他可能的去向。他们希望他走运,并思索他可能将那笔巨款派什么用场。日复一日,他失踪所带来的震惊逐渐淡化。而一旦他们谈够了他的生活,也就不大去马奥尼餐厅相聚。久而久之,相聚完全终止。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帕特里克始终没被发现。

  直至今日,卡尔依然觉得这一切难以置信。他走进门厅,独自乘电梯到了三楼。

  他扪心自问:在过去的几年里是否对帕特里克感到过绝望?生活中存在着许多无法回避的神秘事情。每逢在不好的天气里开庭,他就会联想到帕特里克。此时,这位老兄也许正呆在一个阳光充足的海滩,读着小说,呷着饮料,看着姑娘们玩耍。每逢过了一年而没有长工资,他又会想,不知那9000万美元被拿来派了什么用场。后来传说博根的法律事务所即将关闭,他又为帕特里克制造这样一个悲剧感到羞耻。是的,自从帕特里克出走后,卡尔没有一天不想到他。至少一天一次,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

  过道里既没有护士也没有病人。两个司法助理站了起来。其中一人说:“法官,晚上好。”他向两人还了礼,走进了黑沉沉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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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只见房内拉起了窗帘,帕特里克正光着上身,坐在床上观看一个名叫《危急》的电视剧。桌上的台灯也调得很暗。“你就坐在这里吧。”他对卡尔说,同时指了指床铺下首。卡尔上前察看他的胸部的伤口。过了一会儿,他迅速穿上短袖衬衣,并把被单拉至腰部。

  “谢谢你来这里看我。”他说着,啪地关掉了电视。房内显得更暗了。

  “帕特里克,伤口看上去很可怕。”卡尔说着,在床沿坐了下来。他尽量靠外,用右脚支撑身体重量。帕特里克将双膝拉靠胸部。尽管遮有被单,他仍然显得很瘦。

  “可不是。”帕特里克紧紧抱着双膝,“医生说伤口正在痊愈,但我还需要在这里呆一些时候。”

  “这事我能办到,没有谁嚷着要把你转移到监狱里去。”

  “现在是没有。但是我敢说,很快新闻界就会开始嚷嚷啦。”

  “别急,帕特里克,这事最后还得由我拿主意。”

  帕特里克似乎有些放心。“谢谢你,卡尔。要知道,到了监狱,我是活不下去的。那里的情况你不是不清楚。”

  “还有帕奇曼监狱,情况还要糟糕百倍。”

  帕特里克迟迟没有吭声。卡尔感到后悔,刚才脱口说了一句伤害他的话。“对不起,”他说,“我不是有意的。”

  “要让我去帕奇曼,我就自杀。”

  “我不责备你,还是说说高兴的事吧。”

  “卡尔,你真的要扔下这个案子?”

  “是的,没办法。我不得不要求取消自己的审判资格。”

  “什么时候?”

  “过不了多久。”

  “谁接替你?”

  “要么是特鲁塞尔,要么是兰克斯,也许是特鲁塞尔。”卡尔一边说一边看着帕特里克。帕特里克没有回视。卡尔期待他露出真挚的目光,期待他咧嘴而笑,然后扑哧一声,夸耀自己的恶作剧。他想说:“喂,帕特里克,把整个经历告诉我,让我解解闷。”

  然而那双眼睛是冷漠的。这不是从前那个帕特里克。

  卡尔不得不设法让他开口。“你的下巴是在哪里弄来的?”

  “里约热内卢。”

  “鼻子呢?”

  “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你喜欢吗?”

  “挺好看的。”

  “里约热内卢有好几家很大的整形外科诊所。”

  “听说那里有海滩?”

  “非常好的海滩。”

  “你在哪里碰到过女人吗?”

  “有一两个。”

  女人不是帕特里克十分感兴趣的话题。尽管他喜欢长时间地盯着漂亮女人看,但据卡尔所知,整个婚姻期间,他对特鲁迪还是忠实的。有一次,在野外宿营,他们比较了各人妻子的特点。帕特里克承认,要让特鲁迪满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接着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卡尔意识到,帕特里克并不急于开口说话。一分钟过去了,又一分钟过去了。虽然卡尔乐意来这里看自己的朋友,甚至对见面感到非常高兴,但他不能老是这样坐在黑沉沉的房内呆望墙壁。

  “喂,帕特里克,今天我是作为你的朋友到这里来的。我不是你的法官,因为你的案子将不归我审理,我也不是你的律师。所以你说话不要有顾虑。”

  帕特里克伸手去拿一听插有吸管的桔子汁。“要不要喝饮料?”

  “不要。”

  他吸了几口桔子汁,又把它放回桌上。“这事听起来似乎是浪漫的,对不对?你只需迈开双脚,消失在黑夜中,当太阳升起时,就成为另一个人了。什么工作的乏味,婚姻的失败,越来越多的压力,统统抛在脑后。卡尔,大概你也是这样看的吧?”

  “我想每个人或多或少有这样的看法。帕特里克,这事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很久了。当我怀疑那孩子不是我的时候,就决定——”

  “请你再说一遍。”

  “这是真的,卡尔。我不是那孩子的父亲。特鲁迪和我结婚后,一直对我不忠。表面上,我对那孩子极其疼爱,但心里痛苦极了。我开始搜集证据,发誓要在法庭戳穿她。但这种官司是很容易拖下去的。说也奇怪,我居然有点习惯了她有个情人的想法。我打算出走,但不知道具体方法。于是我看了几本秘密出版的书籍,这些书籍是关于怎样改变身份、获取新证件的。原来此事并不复杂,只需一些思考和计划。”

  “于是你开始蓄胡须,将体重增至230磅。”

  “是的,我从镜子里看见长长的胡须,真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大概正是这个时候,我被晋升为合伙人。我已经累垮了,偏偏又获知自己娶了一个不忠的女人。这个女人跟别人通奸,生下一个不属于我的孩子,我怎么也无法容忍。我猛地产生一个念头。那是我驱车沿着90号公路前往某个重要地方的时候。路上堵了车,我朝海湾一看,远处地平线有一只孤独的帆船在行驶。我真想跳上那只船,驶向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我坐在车内,注视着它慢慢消失,痛恨自己不能游过去。我哭了,卡尔。你信不信?”

  “我们都有这种时候。”

  “然后我有了这个想法。我从此变得像另外一个人。我知道,总有一天我要失踪的。”

  “你准备了多长时间?”

  “我得有耐心。多数人在做出决定后都匆匆行事,结果陷于失败。我不愁没时问。我不能两手空空或背了许多债离去。于是我买了200万美元的人寿保险。我考虑了三个月才做出这个决定。因为我不可能什么也不留给特鲁迪和那个孩子。我开始拼命进食,以增加体重。我修改了遗嘱,说服特鲁迪就两人身后安葬之事做出安排,并设法不引起她的怀疑。”

  “火葬是高明的一着。”

  “谢谢。我力劝特鲁迪这样安排我的后事。”

  “从而将死者的身份和死因鉴定以及其他类似事情变得不可能。”

  “我们还是别提那件事。”

  “很抱歉。”

  “后来我听说了本尼·阿历西亚先生的事情,听说了他同五角大楼、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的那场争斗。我继续打听,发现维特拉诺、拉普利和哈瓦拉克也参加了和阿历西亚的交易。四个合伙人都参加了,唯独我被排除在外。卡尔,他们变了,全变了,变得鬼鬼祟祟,阴险狡诈。固然我是后来的,但也是合伙人。而且我晋升合伙人是他们都举了手的。想不到两个月后,他们却瞒着我同阿历西亚做交易。我突然成了专门出差的,凡是有出差的事都叫我去干。这样也好,方方面面都有利。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同阿历西亚会面。特鲁迪可以安排自己的幽会。我呢,由于决心出走,可以利用他们派我到各地的机会,实施自己的计划。有一次,他们派我去劳德代尔取证词。我在那里一连呆了三天。其间我找到迈阿密一个擅长制作假证件的人。在付给他2000美元之后,我拿到了新的驾驶执照、护照、社会保险卡、哈里森县选民登记表等证件。这些证件上的名字是卡耳·希尔德布兰德。我有意取了这样一个与你的名字谐音的名字。”

  “谢谢你的好意。”

  “在波士顿,我设法找到了一个精于失踪之道的人,并以1000美元为代价,学习了为期一天的失踪课程。在代顿,我花钱请了一个监视专家教我学习安装窃听器之类的装置。卡尔,我得有耐心,有极大的耐心。我一有空就去办公室,尽量收集阿历西亚诉讼案的材料。我努力打听,设法找秘书询问,还仔细翻查废纸篓。后来,我开始在他们的办公室安装窃听器,起初只装了两个办公室,目的是试试安装效果。从维特拉诺的办公室,我窃听到极为震惊的消息。卡尔,他们打算把我撵出这个法律事务所。你说气不气人?因为那笔3000万美元的诉讼费快要到手了,他们想四个人瓜分。不过各人所得的数字不等。博根当然要多得一些,大约1000万美元。他还得从中拿出一部分,送给华盛顿的几个达官贵人。其余三个合伙人,每人得500万美元。剩下的作为该法律事务所的经费。至于我,他们的计划是,分文不给,逐上街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1991年,差不多从年初到年底。司法部是1991年12月14日初步同意付款给阿历西亚的。从那时起,大概还得过90天才能拿到那笔巨款。就算那位议员出马,也不能将等待的时间缩短。”

  “给我说说那场车祸吧。”

  帕特里克挪了挪位置,然后踢掉盖的被单,下了床。“肌肉麻痹。”他一面咕哝,一面舒展腰和腿。他站在卫生间的门边,两脚交替地轻轻晃动,并注视着卡尔。“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

  “2月9日。”

  “不错,2月9日。我在小屋过完了周末,驱车回家时遇上车祸,并且身亡,见了上帝。”

  卡尔两眼盯着他,没有发笑。“能不能再详细点?”

  “为什么,卡尔?”

  “我对这方面特别感兴趣。”

  “没别的?”

  “我向你保证。这是一次极其成功的蒙骗,帕特里克。你是怎样干的?”

  “我也许得略去几个细节。”

  “那是当然。”

  “我们到外面走走吧,这里我呆腻了。”

  他们到了外面的过道。帕特里克对两个司法助理说,他和法官需要溜达一下。两人开始远远地跟在后面。一个护士笑嘻嘻地问帕特里克需要什么。两听营养汽水,他客气地回答。帕特里克走得很慢,没有说话。他们一直走到过道尽头。那里有一排玻璃窗,透过窗格上的平板玻璃可以望见下面的停车场。他们在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面朝着过道。两个司法助理守候在50英尺之外,并且背对着他们。

  帕特里克下身穿着短裤,脚上套着皮凉鞋,没有穿袜。“你看过车祸现场的照片吗?”他轻声问。

  “看过了。”

  “我是前一天找到那里的。我发现那条沟很深,心想这是制造车祸的好地方。星期天晚上10点左右,我驱车离开了小屋。途中,我在一家乡村商店作了停留。”

  “维哈尔太太的商店。”

  “不错,维哈尔太太的商店。我在那里加了油。”

  “你买了12加仑汽油,共计14美元21美分,用信用卡付了款。”

  “好像是这样。我同维哈尔太太聊了几句就离开了。路上来往车辆不是很多。我开了两英里,将车子拐入一条沙石路,又开了一英里,到了事先选好的一个隐秘地方。我停下车,打开行李箱,开始装备自己。我有山地摩托车手使用的全套装备——钢盔、护肩、护手、护膝,等等。我迅速地在衣服外面套上护肩、护手和护膝,但没有戴钢盔,然后驱车返回公路,朝南驶去。起初,后面有辆车,我没敢动手。紧接着,前面又远远地来了一辆车。我用力刹车,让地面留下了滑行的痕迹。在这之后,前后都未发现有车。我戴上钢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车子驶离了路面。接下去的情况是非常吓人的,卡尔。”

  卡尔想,此时车上应该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也许已经死了,但也可能活着。不过他不想询问,至少现在不想这样做。

  “车子离开路面时的速度仅每小时30英里,但当时车腾空了,树木一晃而过,感觉就像有每小时90英里。车子着地后弹了起来,折断了一些小树。挡风玻璃破碎了。我拼命转动方向盘,尽一切可能躲避树木。但车子还是撞上了一棵大松树。安全气囊爆炸了,顿时我昏了过去。后来我睁开眼睛,觉得左肩很疼。没有血,但头有点眩晕。我意识到,这辆布莱泽牌汽车已经右侧触地。我开始从汽车里爬出来。当我爬到外面时,知道自己很幸运。左肩没有骨折,只是被扭伤了。我绕着汽车走了一圈,不敢相信这一切是我所为,底盘刚好塌落在我头预上方。再下来几英寸,我肯定出不来了。”

  “看来确实危险,你差点就要送命或致残。干嘛不直接把车子推下沟去?”

  “那样不行,一切得和真的一样。那条沟的深度还不够。别忘了,卡尔,这里是平原地带。”

  “为什么不在油门踏板压上砖块,然后跳离汽车?”

  “砖块是烧不化的。他们要是在汽车里找到砖块,说不定会引起怀疑。我左思右想,决定还是把汽车开进沟里,然后离开。反正我有安全带、安全气囊和钢盔。”

  “简直是埃维尔·尼维尔第二。”

  护士拿来了汽水,并同他们聊天。终于她走开了。“刚才我说到哪里?”帕特里克问。

  “下面该怎样点火了。”

  “不错。我倾听了一会儿。左后轮在旋转,这是唯一的声音。眼前一片漆黑,但我还是抬头朝公路那边看了看,并仔细听了听。没有丝毫声响,可以安全地离开了。尽管一英里外才有人家,而且汽车翻碰时也肯定没人听见,我还是得从速行动。我卸下钢盔和护垫,把它们扔进汽车,然后跑到沟底,取出藏在那里的汽油。”

  “汽油是什么时候藏在那里的?”

  “在这之前,很早,天刚刚亮。我取出藏在那里的四塑料壶汽油——每壶两加仑——把它们迅速拖到了汽车旁边。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又不敢用电筒,只能摸索着走路。我把三壶汽油搬进汽车,停下来,看周围有什么动静。公路那边没有声响。其他方向也没有。我极其紧张,觉得心要跳出来了。我提起最后一壶汽油,把汽车里外都浇了个够,并将空壶扔到那几个汽油壶旁边。接着我后退了大约30英尺,从口袋摸出打火机,点着,扔过去,并继续朝后跑了一些路,藏在一棵树后面。那个打火机落在汽车上,然后响起了巨大的汽油爆炸声。顷刻之间,汽车四面都蹿起了火焰。我爬上最陡的沟坡,在离现场100英尺左右的地方找了一个隐蔽处。我既要观察又要不被发现。大火在吼叫,我没想到声音那么大。这时一些灌木烧起来了。我担心会不会引发森林大火。幸好星期五下了大雨,树和地面都湿透了。”他停下来,喝了一口汽水。“我刚刚想起,还没问你的家庭情况呢。对不起,卡尔。艾里斯还好吧?”

  “她很好,关于我的家庭情况以后再谈。眼下我很想听你的经历。”

  “行。刚才我说到哪里?自从我被注射了那么多药后,我很健忘。”

  “刚才你说正在观察汽车燃烧。”

  “是的。当时火确实很大,后来油箱爆炸了,又发出巨大的响声。霎时间,我以为自己要被烤焦了。已炸毁的碎片飞上天空,又落在林中噼啪作响。终于,我听见公路上有了动静。那是人的声音,是人在叫喊。但我什么人也看不见,只听见他们在跑动。此时火已烧了很久,正向汽车四周蔓延。我也受到了威胁,于是起身离去。耳边传来救火车的警报声。我想到了前一天在树林不远发现的一条小溪。我要找到它,顺着它去拿我的山地摩托车。”

  卡尔凝神听着每一句话,悉心领会每一个场景,没有丝毫的疏失和遗漏。帕特里克如何从现场逃离的问题,一直是他失踪后头几个月里争论最多的话题之一,而且谁也说不出所以然。“山地摩托车?”

  “是的,一辆旧的山地摩托车。它是几个月前我在哈蒂斯堡用500美元现钞从一个二手汽车贩子那里买下来的,我拿它作为树林里的代步工具。谁也不知道我有这样一辆摩托车。”

  “没有登记牌照?”

  “当然没有。虽然我人未受伤,但心里还是很害怕。大火和人群的嘈杂声渐渐在耳边减弱,代之而起的是救火车的警报器的鸣叫声。我得告诉你,卡尔,当我在树林里跑着寻找那条小溪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正在奔往自由。帕特里克死了,他的可悲的一生已经结束。他将被追悼,被体面地安葬。每个人都知道他不复存在。不久人们将开始忘却他。而实际上,他正拼命地奔向新生活。这是令人振奋的。”

  可是,帕特里克,你想过此时被连同汽车一起焚烧的那个可怜的人吗?当你欣喜若狂地在树林里奔跑时,那个人却因你而死。卡尔几乎要对此发问了。似乎帕特里克已经忘记了自己犯有谋杀罪。

  “但突然,我发现自己迷路了。树林密密匝匝。不知为何,我摸错了方向。我随身带有一支手电筒,心想此时使用应该没事。在树林里,我转了很久,后按原路返回,一直走到完全听不到警报声的时候为止。这时我坐在一个树墩上,想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感到恐慌。难道我这么倒霉?好不容易从汽车里逃生,却要死于野外?我又重新迈步,并幸运地看见了那条小溪。不久我找到那辆山地摩托车。我推着摩托车上了一个小山坡,到了一条古老的林间小道。当然,现在可以说,我这个230磅的肥胖身躯真正死亡了。在小道上,我发动摩托车,骑着它前进。这一带我曾骑着摩托车来过几次,所以很熟。砂石路出现了,房屋也开始映入眼帘。由于我已经装了消音设备,摩托车没有发出太大响声。不多时,我驶上了斯通县的公路。我避开干线,专走小道。两个小时后,我驾驶着摩托车回到了小屋。”

  “你为什么要回到小屋?”

  “我得思索下一步行动计划。”

  “难道你不怕被佩珀看见?”

  帕特里克没法回避这个问题,卡尔问得恰到好处。他留意对方的反应,但什么反应也没有。帕特里克低头看自己的脚。过了一会儿,他说:“佩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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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昂德希尔又出场了。昨天他在另一个房间看了八个小时的录像和笔记。他走进来,不卑不亢地向斯特凡诺及其律师问了好,然后开始工作。“斯特凡诺先生,我们能否从你昨天停下的地方接着谈?”

  “那是什么内容?”

  “进军巴西。”

  “不错。嗯,让我想想。巴西是个大国,有1.6亿人口,面积比美国本土48个州还大。自古以来它就是藏身的最佳之处,尤其受逃犯青睐。近年来它又为纳粹分子所看好。我们汇集了拉尼根的所有材料,将其译成葡萄牙语。我们请了一位警察部门的画师,会同一些电脑专业人员,绘制出一幅幅能够反映拉尼根现在大致模样的彩色画像。我们详细询问了奥兰治比奇船只出租公司的老板和拿骚银行的职员,请他们协助我们进一步绘制出许多富有特征的拉尼根的画像。我们甚至去了那家法律事务所,请几个合伙人对画像提出修改意见。那几个合伙人又把人头像拿给他们的秘书看。其中一个名叫博根的合伙人还挑了一幅最好的画像去征求拉尼根妻子的看法。”

  “那些人头像是否和他现在的模样接近?”

  “很接近,只是下巴和鼻子略有不同。”

  “请继续往下说。”

  “我们赶到巴西,找到三家最好的私人调查公司。一家在里约热内卢,一家在圣保罗,还有一家在东北部的雷西腓。因为我们肯出大价钱,所以能雇到最好的。我们让这些公司的人联合组成一个搜寻队,每周在圣保罗集中一次,汇报自己的工作。他们建议编造一套谎话,就说帕特里克绑架和谋杀了一个富翁的女儿,从美国逃到了巴西。现在该富翁要悬赏有关他的下落的消息。无疑,一个孩子被杀要比几个律师的钱被窃,更能唤起人们的同情。

  “我们直接去语言学校,亮出拉尼根的画像,表示愿意出高价打听这个人的下落。声誉好的语言学校根本不予理睬。其他的语言学校看了看画像,说无法给予帮助。到这时,我们觉得是大大低估了拉尼根。他不可能冒这么大风险,到一个需要盘根查底、且登记备案的地方学习语言。于是我们把目标移向私人教师。但偌大一个巴西,私人教师大约有100万。查起来是非常烦人的。”

  “你们是否一开始就说给钱?”

  “我们按照所雇的巴西人的办法,先出示画像,述说孩子被杀的情况,然后看对方的反映。如果有点眉目,我们再慢慢地给予暗示,说提供信息者可以得到一笔赏金。”

  “有人表示愿意提供信息吗?”

  “偶尔有几个。不过最后他们都不了了之,至少语言教师是这样。”

  “其他人呢?”

  斯特凡诺点点头,并且瞥了一眼自己的笔记。“1994年4月,我们找到了一个整形外科医生。他对拉尼根的画像露出了一点兴趣。接下来他吊了我们一个月的胃口,最后才认真地说给拉尼根动过手术。他留有拉尼根的一些照片,手术前后拍摄的照片。他把我们作弄透了,我们最后同意付给他25万美元外币现钞,以换取他保留的全部资料。”

  “那是些什么资料?”

  “只是一般性的东西。有拉尼根手术前后的正面照,很清晰。这确属难得,因为拉尼根坚持不让拍照。他只想用现金来此做整容手术,不希望留下任何痕迹。他拒绝提供真实姓名,说自己是加拿大商人,突然想到要年轻一些。这种话那个医生听得够多了,他知道这家伙是逃犯。在办公室,他暗地里装有照相机,于是有了那些照片。”

  “我能看看那些照片吗?”

  “当然可以。”那位律师猛然一惊,将一只信封沿着桌面推向昂德希尔。昂德希尔打开信封,对那些照片瞥了一眼。

  “你是怎样找到那个医生的?”

  “我们一方面查问语言学校和私人教师,另一方面也调查其他行业的人,像伪造证件者、整形外科医生、进口商,等等。”

  “进口商?”

  “是的。这是以葡萄牙语翻译过来的一个术语,意思不够准确。它表示一类专门从事地下活动的人。这些人能设法把你领进巴西,然后给你提供新的名字、新的证件和最好的隐居地。我们发现他们是攻不破的。在查问伪造者时,我们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他们怎么也不肯泄露自己的客户的情况。这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难道整形外科医生与伪造者、进口商不同?”

  “其实他们也不肯泄露自己的客户的情况。我们聘请了一位整形外科医生做我们的顾问。此人提供了一些他认为不够道德的给隐名埋姓者做手术的同行的名字。我们就这样找到了里约热内卢那个医生。”

  “这时拉尼根已经失踪两年多了?”

  “不错。”

  “这是他藏匿在巴西的第一个证据?”

  “是的。”

  “过去的两年里你们干了些什么?”

  “花了很多钱,敲了很多门,追寻了很多无用的线索。如前所说,巴西是一个很大的国家。”

  “你们在巴西雇了多少人?”

  “最多的时候,雇了60个人。幸亏他们的要价不像美国人那样高。”

  无论何时卡尔要比萨饼,他总是能买到的。该比萨饼购自迪韦逊街一家老牌夫妻店——雨果餐馆。那里离波因特街很近,而且远离海滩的快餐馆。送货人是一位司法助理。该司法助理刚走出电梯,帕特里克就闻到味儿了。他贪婪地注视着卡尔在床铺下首打开比萨饼盒。接着他闭上眼,吮吸着青果、蘑菇、青椒、香肠和六种不同的奶酪的浓郁香味。以前帕特里克吃过无数个雨果餐馆的比萨饼,尤其是在失踪前的两年里。此次回来后,他一直想再尝一尝。家乡确实有某些好处。

  “瞧你这副馋样,吃吧。”卡尔说。

  帕特里克拿起一块比萨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多时他又在吃第二块了。

  “你是怎么减肥的?”卡尔急不可待地问。

  “能不能来点啤酒?”

  “不能,很抱歉。别忘了,你是在监禁中。”

  “我这就把减肥的事说给你听。只要下决心,这是不难办到的,我一下子就有了许多节食的动力。”

  “你原来的体重是多少?”

  “我失踪前的那个星期五,体重是236磅。在失踪后的头六个星期,我减去了47磅。今天上午,我称了一下,体重是160磅。”

  “你真像难民,吃吧。”

  “谢谢。”

  “你说你又回到了小屋?”

  帕特里克拿起一张纸巾,擦了擦下巴,接着又把剩下的比萨饼放回盒子里。他喝了一口汽水。“是的,我回到了小屋。那时是11点半左右。我从前门进了屋,没有开灯。半英里外还有一幢小屋,它坐落在山脊,和我的小屋遥遥相望。该小屋的主人是几个哈蒂斯堡人。虽然他们那个周末没有来小屋,我还得多长一个心眼。我用黑毛巾挡住卫生间的窗户,打开电灯,迅速剃着胡须。接着我剪短了头发,并把它染成深褐色。”

  “对不起,我忘了问这事。”

  “这样看上去挺自然,但心里别扭。我照镜子时,甚至觉得自己像个陌生人。然后我收拾东西,扫掉毛发。因为我知道,他们肯定要来小屋清查。我把染发用具收好,换上厚一点的衣服。我还沏了一壶咖啡,喝了一半,另一半倒进保温杯,准备路上喝。凌晨1点,我急匆匆离开了小屋。我估计那天晚上这里不会有警察露面,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他们来小屋的可能。固然鉴定那辆布莱泽牌汽车和打电话通知特鲁迪都要花费一定的时间,但说不定因为某种原因有人建议他们到小屋来一趟。尽管这种事情不大可能发生,我还是急于在凌晨1点前离开。”

  “你对特鲁迪是不是有什么牵挂?”

  “没什么牵挂。我知道她能很好地应付这件突然发生的事情,并且体面地将我埋葬。她将当一个月左右的模范寡妇,然后领取那笔人寿保险金。那将是她最开心的时刻。既有名,又有钱。卡尔,我对那女人没有任何爱,所以也没有任何牵挂。”

  “你后来有没有再去小屋?”

  “没有。”

  卡尔忍不住提了下一个问题。“他们在小屋的一个床铺底下找出了佩珀的猎枪和露营工具,这些东西怎么会放在那里?”

  帕特里克似乎吃惊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把目光移开了。卡尔已经注意到这个反应。未来的几天里,他要对这个反应反复思索和琢磨。他起初是震惊,接着是一瞥,然后未能坦诚回答,将目光移往墙壁。

  旧时某部电影里有句台词:“对于一个犯了许多过错的杀人犯来说,他要是记住了其中的三分之二,那么肯定是个天才。”也许帕特里克在审慎地策划这一切行动时,唯独忘记了佩珀的东西还在他的床下。在那十分紧急的时刻,他确实太匆忙了一点。

  “我不知道。”帕特里克几乎是咕哝着说出这句话,而且他的目光依旧注视着墙壁。

  卡尔已经获得自己想要获得的东西,于是继续提问,“你去了哪里?”

  “骑着摩托拼命赶路。”帕特里克又有了精神,并急于接着往下叙述。“那天的气温是40华氏度,可我骑在摩托上,却觉得如零下20华氏度一般冷。因为这是晚上骑车,又一直在走下坡路。我继续走小路,避开干道。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难受。我放慢了车速。进入亚拉巴马州地界后,我依旧避开干道,而且遇上村镇便绕道,因为半夜三更骑摩托,是很容易使闲得无聊的警察起疑心的。凌晨4时左右,我终于驶入莫比尔的郊区。一个月前,我发现那里有一家很小的汽车旅馆。住宿者只需交纳现金,不必进行任何登记。于是我悄悄驶过停车场,将摩托藏在旅馆后面,装出一副刚下出租汽车的样子,从前门走了进去。30美金一间房,现金,无须证件。我费了一小时才让身子暖和过来。接着我睡了两个小时,到天亮时醒了。你是什么时候听说我遇车祸身亡的,卡尔?”

  “我想大概是你驾驶着山地摩托车在野外赶路的时候。3点刚过,杜格·维特拉诺给我来了电话,我从睡梦中被惊醒。现在想起来也真有点恼火。我睡眼惺忪地替你哀悼,你却驾驶着轻骑奔向美好的生活。”

  “我还没有脱离危险。”

  “不错,但你确实没有想到朋友正替你伤心。”

  “卡尔,我为此感到难受。”

  “你不必难受。”

  “说得对,我不必难受。”此时的帕特里克已经轻松愉快地进入了自己的故事,露齿而笑。

  “你天亮醒来,已是新世界的新人。一切忧愁和烦恼都被抛到脑后。”

  “大部分烦恼是摆脱了。我既感到特别激动,又感到十分恐惧。入睡是不可能的。于是我看电视,一直看到8点半,见没有我死亡的报道,就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等等,你的染发用具呢?”

  “被扔在亚拉巴马州华盛顿县一个垃圾箱里。我叫了一辆出租汽车。这在莫比尔是很不容易的。司机把车停在我的房门外面,我就上了车。无须到柜台结账。那辆山地摩托车也被扔在旅馆后面。我乘车到了一个很大的购物中心。我知道它是9点开门。我进了一家百货店,买了一件蓝色茄克、几条宽松裤和一双便鞋。”

  “你怎样付款?”

  “用现金。”

  “你有没有信用卡?”

  “有,我有一张伪造的信用卡。这张信用卡是借用迈阿密一位储户的名义伪造的。它只适用于小额付款,而且一旦用过就得扔掉,我打算以后拿它来租汽车。”

  “你有多少现金?”

  “大概两万。”

  “这些现金是怎么来的?”

  “我那些日子攒的,我的收入还是挺不错的。可是我挣得越多,特鲁迪花得越快。于是我对事务所的会计说,我需要再设一个账户,将另外一些收入存子,并不让我妻子知道。那位会计说可以,她经常替所里的律师帮这种忙。我不时从这个账户提取现金,存放在一个抽屉里。够清楚了吧?”

  “是的,你还买了别的东西吗?”

  “我去了另一家商店,买了一件白衬衣和一条领带,并在厕所里将它们换上了身。这样我立刻成了不计其数的旅行推销商中的一员了。我又买了一些衣物,将它们放入一只新的帆布包,然后重新叫了一辆出租汽车,直奔莫比尔机场。在机场,我吃了早饭,开始等亚特兰大来的短途往返班机。班机到了,下来了一批旅客,一个个显得忙忙碌碌,劲头十足。我混入他们的队伍,同其中两位旅客一道停在阿维斯的办公桌前。这两位旅客预先办有租用汽车的手续。而我是临时租用,手续要复杂一些。我有绝对可靠的佐治亚州驾驶执照和护照,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使用的。我使用了那张假信用卡。这时我心跳得厉害,生怕电脑会查出上面的卡号盗自佐治亚州迪凯特的一位储户,从而发出警报,但是什么也没发生。我填完表格,匆匆走了。”

  “你用了什么名字?”

  “兰迪·奥斯汀。”

  “我有一个很大的疑问,兰迪。”卡尔说着,咬了一口比萨饼,慢慢地咀嚼起来。“既然你已经在机场,为什么不直接乘飞机离开莫比尔?”

  “唔,我也这么想过。我吃早饭的时候,看见两架班机正在起飞,真想跳上飞机一走了之。但是这里还有事情需要我去做。我不得不做出留下来的决定。”

  “那是什么事情?”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驱车去墨西哥湾,然后向东到了奥兰治比奇,在那里我租了一套小公寓。”

  “这也是事先侦察好的?”

  “当然,我已知道他们会收现金。那时正当二月,气候寒冷,生意清淡。我服了点镇静药,睡了六个小时。晚上我看电视,看到晚间新闻报道我死于严重车祸,我的朋友因此心力交瘁。”

  “你这个家伙。”

  “我驱车去杂货店,买了一袋苹果和一些减肥药。天黑后,我去海滩散步。我隐匿在莫比尔一带时,每天都在海滩散步三小时。第二天上午,我溜进帕斯卡古拉买了一份报纸,发现我那张肥头大脑的照片出现在头版。接着我看了描述这一悲剧的报道,看了你撰写的十分动人的祭文,还看了葬礼将于哪天下午3时举行的告示。于是我回到奥兰治比奇,租了一条帆船,及时赶到比洛克西干我的事情。”

  “报纸上说你观看了自己的葬礼。”

  “不错,我是躲在公墓另一边的一棵树上,用望远镜观看的。”

  “这件事似乎干得很不明智。”

  “是的,绝对不明智,不过我也是出于无奈。我得亲眼看到我的计谋已经奏效,我要确保下一步行动万无一失。”

  “你大概事先就查明那棵树能提供极好的观察位置。”

  “不。事实上,我一点把握也没有。我驱车离开莫比尔,向西驶入州际公路。这时我不停地对自己说,别干这事,别靠近比洛克西。”

  “你这个大块头能爬上树?”

  “这是逼出来的,那是一棵树叶茂盛的大树。”

  “幸亏上帝保佑你。要是枝桠断裂,你跌了个倒栽葱,那才好呢。”

  “你不会这样想的。”

  “怎么不会?我们挤在坟墓周围,强忍着悲痛,安抚着遗孀;你却像一只肥蛙似的坐在枝桠上暗自发笑。”

  “卡尔,你只不过是假装发怒。”

  他的话是对的。四年半的光阴已经将卡尔心中所能激起的恼怒荡涤得一干二净。要不然,他怎么会喜滋滋地坐在病床的下首,一边与帕特里克合吃一只比萨饼,一边听取那些秘闻。

  然而,就葬礼这事来说,他们已经扯得够多了。其他方面,帕特里克也说了个够。此时,两人回到了病房,回到了帕特里克感到不是很放心的地方。“告诉我,博根、维持拉诺那帮小子的情况怎样?”帕特里克说着,轻松地靠在枕头上。他已经做好聆听的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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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保罗·米兰达最近一次接到女儿的电话是在两天之前。她现住新奥尔良一家旅馆,依旧在为那个神秘的新委托人到处奔波。她也依旧告诉他,由于那个委托人在巴西有仇敌,说不定有人会打听她的下落,并对他进行监视。至于她前几次电话,均是三言两语,支支吾吾,而且话音中带着恐惧,虽说她在竭力进行掩饰。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恼怒,追问具体原因。她说非常担心他的安全。他要她回家,并头一次戳穿说,他已和事务所的几个合伙人会过面,知道她被解雇了。她却镇静地解释,这是她自愿的。现在她是单独开业,有着一个从事国际贸易的十分富有的委托人。像这样的较长时期的在外奔波,将是常有的事。

  他不想在电话里同她争论,尤其是他非常担心她的时候。

  此外保罗也对一些鬼鬼祟祟的跟踪者感到心烦。那些人一直暗藏在街道上。每逢他步行去集市,或者驱车去天主教大学,他们就跟在后面。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摆脱不了他们。保罗和伊娃那个公寓大楼的管理员说过几次话,获知该大楼同样有一些鬼鬼祟祟的人在活动。

  他的最后一堂课——德国哲学概论——于1点钟结束。此后他留在办公室辅导一个学习困难的学生。半小时后,他动身回家。天下着雨,他忘了带雨伞。他的汽车停在教学大楼后面专供教职工使用的小小停车场内。

  奥斯马尔正在那里等候。保罗头上遮着一张报纸,眼睛朝下,一边离开大楼,一边沉浸在思索中。当他踏着树上滴落的积水,来到自己的汽车旁边时,思绪已到了千里之外。紧挨着他的汽车的是一辆很小的红色菲亚特牌送货车。司机出现了,保罗没有注意。接着司机又拉开了送货车的后门,保罗还是没有注意。正当保罗伸手到口袋摸钥匙时,奥斯马尔从旁边将他一推,他扑通倒在送货车内,手里的公文包掉到地上。

  送货车的后门关上了。黑暗中,冰凉的枪管顶住他的眉心,同时有人吩咐他别出声。

  司机室的门被打开了,保罗的公文包里的讲稿撒满了整个车厢。

  然后这辆送货车箭也似的离去。

  保罗遭绑架的消息随即被报告警察局。

  一个半小时后,这辆送货车载着保罗离开市区,到了郊外。不过他并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车内闷热——没有窗户,没有光线。依稀有两个持枪的男人坐在他附近。他们把车子停在一幢农舍前面。保罗被领进农舍。他的拘押地在后面。一间卧室,一间浴室,一间起居室;起居室有电视机,还有很多食物。他被告知不会受到伤害。当然,逃跑的话除外。大约过一星期左右,他表现好的话,即可获得释放。

  他锁上门,窥视窗外。两个男人正笑嘻嘻地坐在树下饮茶,身边放着两支自动步枪。

  保罗住在里约热内卢的房子,伊娃那幢公寓大楼的管理员,她原先所在的法律事务所,还有她的一个在旅行社工作的朋友,都接到了匿名电话。电话的内容是相同的:保罗·米兰达遭到绑架,警察对此事正在进行调查。

  此时伊娃正在纽约。她已经在皮埃尔饭店住了几天,有时去第五大街逛商店,有时在博物馆呆几个小时。帕特里克给她的告诫是:不断移动,进出新奥尔良都要突然。她已经收到了他的三封信,也回了他两封信。这五封信都是通过桑迪转交的。显然,帕特里克在肉体上受到的伤害并没有影响他对具体事情的注意力。他在信里提出了明确的计划、明确的注意事项和明确的应急措施。

  她打电话给父亲,没有人接。她又打电话给弟弟,得到了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弟弟坚持要她立即赶回去。他本是娇嫩之人,难得遇到这样的灾难和困境,极易屈服。凡是家里的棘手之事,都得伊娃拿主意。

  在电话里,她和弟弟谈了半小时,一方面要安抚他,另一方面要安慰自己。有没有提出什么要求?没有。绑架者没有传出任何话。

  她决定违反帕特里克的意愿,给他去电话。在拉瓜迪亚机场的电话亭里,她惴惴不安,时而透过厚厚的太阳镜望望身后,时而紧张地拉扯自己的头发。终于她拨响了他病房的电话,而且说的是葡萄牙语。即便他们在窃听,也得临时去找一个翻译。

  “帕特里克,我是利厄。”她尽量使声音显得平淡。

  “出了什么事?”他问,说的也是葡萄牙语。他有一阵子没有听到她的甜美嗓音了。但此时此刻,他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可以说话吗?”

  “可以。出了什么事?”帕特里克每隔三四个小时就要查看病房里的电话是否被装上了窃听器。他还用桑迪设法买来的反窃听装置查看每一个隐蔽的地方。由于门外一天24小时有人守卫,他多少有点放心,但外面的情况仍然使他感到忧虑。

  “出事的是我父亲。”伊娃一口气说完了保罗失踪的经过,“我得回家。”

  “不行,利厄。”帕特里克镇静地说,“这是个圈套,你父亲并不是一个有钱的人。他们的目的不是向他要钱,而是要你。”

  “我不能扔下父亲不管。”

  “再说你也不可能找到他。”

  “这全怪我。”

  “不,该责备的是我。但是千万不要落入他们的圈套,以免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

  她一面捻弄自己的头发,一面注视着匆匆走过的人群。“那么我该怎么办?”

  “你去新奥尔良,到了后给桑迪去电话。这事让我考虑一下。”

  伊娃买了一张票,走到候机室,在角落里找了一个座位。这样她可以借助墙壁和杂志,把自己的面部遮挡起来。她想起父亲,想起父亲可能遭受的伤害。这辈子她最爱的两个男人均受到同一伙人的绑架。迄今帕特里克伤口未愈,还住在医院。而她父亲年岁比帕特里克大,身子骨也不如帕特里克结实。因为她,父亲才受此伤害,而她对此无能为力。

  在经过一天的搜查之后,比洛克西一个巡警在卡西诺赌场发现了兰西的踪影。晚上10时20分,兰西驱车离开时,他被拦下,并被拘留。斯威尼来了。在汉堡包店门前停放的巡逻车里,他和兰西谈了起来。

  斯威尼问毒品买卖怎么样,兰西说挺不错。

  “特鲁迪的情况怎样?”斯威尼一面问,一面用牙签剔着牙缝。他必须尽量沉住气才能压倒对方的气势。兰西甚至戴上了新买的太阳镜。

  “她很好,你的情人呢?”

  “我没有情人。喂,兰西,我们已经得到消息,说你正在花钱雇杀手。”

  “胡扯,胡扯,完全是胡扯。”

  “我们可不这样认为。瞧,兰西,你的朋友都和你一样,有的刚刚刑满,有的削尖脑袋重新往监狱里钻。他们的禀性你不是不知道,老想得肮脏钱,老想损人利己。只要他们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密告联邦调查局。这说不定对他们的缓刑有好处。”

  “你说得好极了,我很爱听。”

  “所以我们知道你拿了钱,拿了那女人的钱雇杀手。她眼看就要失去一大笔财富,但只要拉尼根先生死去,一切都能避免。”

  “是吗?”

  “所以我们和联邦调查局要采取措施。从现在起,你和那个女人都要受到监视,受到严密监视。一旦我们发现你们有行动,就马上逮捕你们。你和特鲁迪将落得比拉尼根更惨的下场。”

  “那么我该接受你的恐吓了?”

  “你要有脑子,就该这样。”

  “现在我可以走吗?”

  “请便。”

  巡逻车的两扇门都被拉开,兰西被送回自己的汽车。

  与此同时,特工卡特揿响了特鲁迪家的门铃。他巴不得她是熟睡的。在此之前,他一直坐在费尔霍普街一个咖啡馆,等候兰西被拘留的消息。

  特鲁迪惊醒了。她把前门拉开一条缝,问:“你有什么事?”卡特亮出自己的证章,说了“联邦调查局”几个字。特鲁迪认出了他。

  “我可以进屋吗?”

  “不行。”

  “兰西已被警方拘捕,我们应该谈谈。”

  “什么?”

  “比洛克西警察局拘捕了他。”

  她卸下防盗链,把门完全拉开,两人面对面地站在门厅。卡特觉得十分开心。

  “他犯了什么事?”特鲁迪问。

  “我想他很快就会被释放。”

  “我要打电话给我的律师。”

  “好,不过我得首先告诉你一件事。我们已经得到可靠的消息,兰西正试图寻找枪手杀害你的丈夫帕特里克·拉尼根。”

  “不可能!”特鲁迪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仿佛她真的感到惊讶似的。

  “这是事实。而且你也受牵连,因为兰西是试图保护你的财产。我相信,你将被看作同谋者。如果拉尼根出了事,我们首先到这里来找你。”

  “我什么也没干。”

  “现在是没有。以后你的一举一动将受到严密监视,拉尼根太太。”

  “别这样称呼我。”

  “很抱歉。”

  卡特转身离去,留下特鲁迪呆呆地站在门厅内。

  半夜时分,桑迪把汽车停在卡纳尔街附近,急匆匆地上了迪凯特路。然后他沿着这条路到了法国人居住区的中心。他的委托人一再告诫他要注意安全,尤其在会见利厄的时候。唯有他可能使利厄暴露,所以必须特别小心。“桑迪,她现在处境特别危险。”一小时前帕特里克对他说,“你不能有丝毫疏忽。”

  他绕着一个街区兜了三圈,当确信身后无人跟踪时,突然进了一家酒吧。在那里,他一面喝着汽水,一面观察人行道。其后他穿过这条街到了罗亚尔松斯塔饭店。在门厅,他混在人群里来回走动,接着乘电梯到了三楼。利厄给他开门。他一进门,利厄便把门锁上了。

  毫不奇怪,她显得困乏、疲惫。

  “获知你父亲的情况,我很难过。”桑迪说,“你听到什么消息吗?”

  “没有,我一直在赶路。”电视机顶上放有咖啡盘。桑迪倒了一杯咖啡,放上糖,轻轻搅拌。“帕特里克和我说过了。”他说,“那些人是谁?”

  “那里有个文件夹。”利厄朝一只茶几的方向点了点头。“请坐。”她指了指床铺下首。桑迪端着咖啡杯坐了下来,等候她说话。

  “我们是两年前他在里约热内卢动了手术之后相识的。他说自己是加拿大商人,需要一个懂得贸易业务的律师。但实际上,他是需要一个朋友。我做了他两天的朋友,然后和他相爱了。他把过去的一切都告诉了我,没有丝毫隐瞒。他已经成功地脱逃,有很多钱,但无法忘记自己的过去。他决心了解谁在追踪,现已到了哪种地步。1994年8月,我到了美国,与亚特兰大一家私人保安公司进行了接触。这家公司叫冥王集团,名称虽然古怪,但雇有一伙退休的联邦调查局特工。帕特里克失踪前曾经找过他们。我给他们报了个假名字,说自己是从西班牙来的,需要了解帕特里克·拉尼根被追踪的信息,并且付了5万美元的费用。他们转而派人去了比洛克西。在比洛克西,他们先是同帕特里克原先所在的法律事务所取得了联系。他们假装对他的下落有一些模糊的线索,因而那几个律师悄悄地让他们去华盛顿找一个名叫杰克·斯特凡诺的人。斯特凡诺是一个收费很高的侦探,擅长刺探公司情报和寻觅失踪人员。他们与他在华盛顿会了面。斯特凡诺守口如瓶,几乎没对他们说什么。但显然,是他在追寻帕特里克。经过几次会面,斯特凡诺允诺,如果提供了有价值的信息,他愿意付5万美金。在这几次会面中,他们获悉,斯特凡诺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帕特里克藏匿在巴西。当然,这吓坏了我和帕特里克。”

  “这是帕特里克头一次获知他们知道他在巴西吗?”

  “一点不错,他已经来巴西两年多了。当他向我吐露过去的经历时,还没想到追踪者就在同一个大陆上。获知他们在巴西对他是一个沉重打击。”

  “他干嘛不再次逃离?”

  “有很多原因,他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们不知商量了多少次,我愿意和他一起走。但最后他相信,他可以隐匿在这个国家的边远地区。他熟悉这个国家——语言、人和许许多多隐匿之地。另外,他不愿意让我离开自己的家。我本来打算和他一道逃到别的什么地方。”

  “也许因为你的缘故他才没有逃离巴西。”

  “有可能。我继续同冥王集团联系,请他们尽可能多地打听斯特凡诺追踪的情况。他们用同样的办法同他的客户本尼·阿历西亚先生进行了接触,说能提供帕特里克的信息。他们还同两家保险公司进行了接触。这三处地方都让他们去找杰克·斯特凡诺。我每隔三四个月就要去找他们,常常是从欧洲绕道。他们向我报告最新的情况。”

  “斯特凡诺是怎样找到他的?”

  “这个问题我现在无法回答,你得去问帕特里克。”

  又是一个空白,而且是非填补不可的空白。桑迪把咖啡杯搁在地板上,琢磨其中的缘故。无疑,他们要是把一切都告诉他,事情好办得多。两人本应原原本本,从开始至现在,全部说给他听,从而让他这个律师,为他们今后的行动出谋划策。也许他们不需要他出谋划策。

  这么说帕特里克知道自己是怎样被找到的。

  利厄从茶几上拿起那个厚厚的文件夹,递给桑迪。“这里是那些绑架我父亲的人的材料。”

  “斯特凡诺?”

  “是的。唯有我知道钱在哪里,绑架是个圈套。”

  “斯特凡诺怎么会知道你的情况?”

  “帕特里克说的。”

  “帕特里克?”

  “是的,你没看见他被折磨得多厉害?”

  桑迪站起身,想澄清心中的疑虑。“那么帕特里克为什么没有把钱的下落告诉他们?”

  “因为他不知道。”

  “他把一切交托给你。”

  “大概是这么回事。我控制着钱。眼下他们在追捕我,又抓了我可怜的父亲。”

  “我该做些什么?”

  利厄拉开抽屉,取出一个较薄的同样颜色的文件夹。“这里有联邦调查局对帕特里克调查的情况。出于明显的原因,我们了解得不多。负责这项工作的特工名叫卡特,现在比洛克西。我一获知帕特里克被捕,就给卡特打了电话。也许这救了帕特里克的命。”

  “请解释一下,我还没有完全听明白。”

  “我对卡特说,帕特里克·拉尼根已被杰克·斯特凡诺的人抓获,现在他们的拘禁之中。大概联邦调查局直接找了斯特凡诺,要他交出帕特里克。这时帕特里克已被巴西那伙人折磨了几个小时,差点丧命。但突然,他被交给了联邦调查局。”

  桑迪眯起细眼,专心听着她的话,“说下去。”他说。

  “两天后,斯特凡诺在华盛顿被捕,他的办公室也被查封。”

  “这些情况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依然高价雇请冥王集团的人打听情况,他们干得很不错。我们怀疑斯特凡诺一方面在向联邦调查局述说内情,另一方面悄悄地追捕我,并且绑架了我的父亲。”

  “我该对卡特说些什么?”

  “首先,你把我的情况告诉他,就说我是一个律师,和帕特里克很接近,正在给他出主意,并了解一切内幕。然后,你再述说我父亲的情况。”

  “你认为联邦调查局会不会对斯特凡诺施加压力?”

  “也许会,也许不会。不过这对我们只有好处。”

  此时快到深夜1点,她非常困乏。桑迪收起两个文件夹,向门外走去。

  “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商量。”她说。

  “如果让我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肯定有帮助。”

  “请给我们时问。”

  “最好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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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海亚尼大夫的上午查房在7点钟准时开始。由于帕特里克的睡眠有问题,他每天这时都要悄悄走进他的漆黑病房看上一眼。通常这位病人是睡着的,虽说稍后他往往要诉说夜间失眠的磨难。然而今天早晨,帕特里克起了床。他仅穿着一条白色棉质拳击裤,坐在窗前一张椅子上,凝视着遮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尽管上面什么也没有,还什么也看不见。床边茶几上的台灯光线暗淡。

  “帕特里克,你还好吧?”海亚尼站在他的身边问。

  他没有答话。海亚尼朝墙角的临时办公桌瞥了一眼,上面整洁干净,没有敞开的法律书,也没有横七竖八的案卷。

  终于,他出了声,“我很好,大夫。”

  “你睡了吗?”

  “没有,一点没睡。”

  “帕特里克,你放心睡吧,天已经亮了。”

  他没有答话,既不吭声也不动荡。海亚尼离开房间时。发现他依然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两眼呆望窗帘。

  帕特里克听见过道上海亚尼大夫向疲乏的司法助理道别,又向匆匆而过的护士问安。不久,早饭要送来了。但他实在对食物没有多少兴趣。在四年半的挨饿式减肥后,他已经没有了自身的食欲。每样东西吃一点,饿得慌便吃几片苹果和胡萝卜。起初护士觉得有必要给他催肥。海亚尼大夫发现后予以制止,并指定了一套低脂肪、无糖、含多种营养的食谱。

  他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向两个固定守在过道的司法助理皮特和埃迪道了声早安。

  “昨晚睡得好吗?”埃迪说。他每天早晨都要如此询问。

  “睡得很自在。谢谢你,埃迪。”帕特里克说。他如此回答部分是出于礼貌。过道彼端靠电梯间的凳子上坐着那个无能的布伦特·迈尔斯。正是他,从波多黎各押送帕特里克来到此地。帕特里克朝他点点头,但他专心看报没有注意。

  帕特里克回到房内,开始做轻微弯曲膝盖的运动。他的伤口已经痊愈,但肌肉还有些酸痛。目前离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还太遥远。

  一位护士敲门,走了进来。“早上好,帕特里克。”她热情地打招呼,“我给你送来了早饭。”她把餐盘放在桌子上。“昨晚过得好吗?”

  “很好,你呢?”

  “很好,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谢谢。”

  “有事尽管吩咐。”她说完,离开了房问。日复一日,这样的程序几乎没有变化。尽管这里的生活是如此乏味,帕特里克还是感到满足。在哈里森县监狱,饭菜是用金属盆装的,而且是从栅栏下面的窄缝塞进,与同室关押的那么多人共享。每天同室关押的人都有变化。

  他端起咖啡,坐到墙角电视机下方的办公桌前,扭开灯,盯着桌上的卷宗。

  他来比洛克西已经一星期了。他的另一种生活也于13天前在远隔千山万水的一条狭窄的沙石公路上结束。他渴望再度成为达尼洛,成为席尔瓦先生,住在简陋的屋子里,安安静静地生活,仅有女仆用夹带着浓重印第安口音的葡萄牙语同他说话。他渴望沿着蓬塔波朗镇的温暖的街道跑步,一直跑到郊外。他渴望同树荫下歇凉的老人聊天;那些老人呷着绿茶,按捺不住想与过路人交谈的急切心情。他渴望再次听到镇中心集市的喧哗。

  他想念巴西,那里是达尼洛的家,有广袤的土地,美丽的风景,荒凉的山冈,有不计其数的城镇、村庄和热情的人。他想念心爱的伊娃,想念她的温柔的个性、美丽的微笑、富有魅力的肉体和高尚纯洁的心灵。他的生活中不能没有她。

  为何一个人只能有一种生活?为何不允许他重新开始?再开始?帕特里克死了,达尼洛又被抓获。

  他已经两次幸免于难,一次在车祸现场,另一次在被捕之后。干嘛他不再来一次大逃亡?第三种生活在召唤他。这种生活既无第一种生活的忧愁,又无第二种生活的恐惧,而是有着和伊娃在一起的无限美好。他们将逃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共同生活,无论什么地方,只要两人能在一起。他们将生活在一个大家园里,生养一大窝儿女。

  伊娃是坚强的,但像每个人一样,也有其局限性。她爱父亲,爱这个生她养她的家。所有土生土长的里约热内卢人都热爱自己的城市,把它看成是造物主的特别恩赐。

  他已经将她置于危险之中,现在必须对她进行保护。

  他能否达到这个目的?或者说,他的运气是否已经耗尽了?

  仅仅因为麦克德莫特先生一再说事情紧急,卡特才同意8点钟会面。在这样早的时刻,在联邦大楼办公的人可说寥寥无几。大部分人要到9点钟才来此地。

  卡特显得既不粗鲁,也算不上热情。同固执己见的律师交谈本是他极不情愿做的事情。他装了两塑料杯滚烫的咖啡,又收拾了办公桌上的一些杂物。

  桑迪对他同意会面表示十分感谢,卡特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你还记得13天前接到的神秘电话吗?”桑迪问,“打电话的是巴西的一位女士?”

  “记得。”

  “我同她见过几次面,她是帕特里克的一个律师。”

  “她在比洛克西?”

  “她的行踪不定。”桑迪端起杯子,用力吹了吹,喝了一口咖啡。接着他述说了自己所知道的利厄的大部分情况,但未泄露她的名字。然后他问斯特凡诺是否还在进行调查。

  卡特变得谨慎了。他用一支廉价的圆珠笔涂了几个字,想交换问话者和听话者的位置。“你怎么知道斯特凡诺?”

  “我的助手,也即那个巴西女士,对斯特凡诺的情况非常了解。别忘了,她给你提供了斯特凡诺的名字。”

  “她怎么会熟悉他的情况?”

  “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而且我对这方面的情况也不大清楚。”

  “那么你为什么要提出这件事?”

  “因为斯特凡诺还在追踪我的委托人,我想阻止他的这种行为。”

  卡特又在纸上涂了几个字,接着又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咖啡。经过一番回忆和思索,他心中基本有了谱。他已经知道斯特凡诺在华盛顿坦白的大部分情况,但也有几个地方不清楚。显然,斯特凡诺还未停止追踪。“这个情况你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他的人在巴西绑架了她的父亲。”

  卡特顿时张口结舌了。他把目光移至天花板,想弄清其中缘故。终于他悟出了一些道理,“难道这个巴西律师知道那笔巨款的下落?”

  “这是可能的。”

  此时一切都明白了。

  桑迪接着说:“他们试图通过绑架诱使她回巴西,从而逮住她,给她注射当初给帕特里克注射过的麻醉药,这一切都是为了那笔巨款。”

  卡特顾不得做过细的思考,“绑架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昨天。”两小时前桑迪手下的一个律师助理已经从国际电脑网络上打印出一则短的报道。该报道刊于里约热内卢《环球报》第六版,并且提及受害者名叫保罗·米兰达。从安全考虑,他没有出示这则报道,以免联邦调查局查出利厄的真实身份。

  “对于这件事我们出不了多少力。”

  “我们并不需要你出很多力,斯特凡诺是幕后策划者。你们可以给他施加压力,对他说她不会钻进他的圈套,而且她准备把杰克·斯特凡诺的名字告诉巴西当局。”

  “我将尽力而为。”卡特没有忘记,桑迪·麦克德莫特已经对联邦调查局提出了诉讼。在诉讼中,他给联邦调查局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并且索赔几千万美元。眼下提出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也许以后双方会就此进行商讨。

  “斯特凡诺无非是想得到那笔巨款。”桑迪说,“要是那个老人受到伤害,他休想拿到一分钱。”

  “你是说在这方面有协商的余地?”

  “想想看,一个人面临死刑或终生监禁的威胁时,他能不同意协商吗?”

  “那么我们怎样告诉斯特凡诺?”

  “叫他释放那个老人,然后我们可以考虑商谈那笔巨款。”

  斯特凡诺一早就到了胡佛大厦。这是他第四次同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会谈。根据预定安排,这次会谈将持续一整天,以便他把搜寻帕特里克的经历叙述完毕。他的律师没有到场,因为有场官司非要他出庭不可。斯特凡诺并不需要律师捆住他的手脚,而且,坦率地说,他也不愿支付每小时450美元的报酬。担任询问的是一个陌生的特工,名叫奥利弗什么的。这并不重要。反正他们都是同一批人。

  “以上谈了那个整形外科医生,对不对?”奥利弗问,好像两人的会谈并不是现在才开始似的。但以前他们从未谋面,而且离开斯特凡诺上次的叙述,也已过了13个小时。

  “是的。”

  “时间是1994年4月?”

  “不错。”

  “那么,请继续往下谈。”

  斯特凡诺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舒适地安顿下来。“搜寻冷了一阵子,甚至可以说冷了很长时问。几个月过去了,我们的努力毫无结果,一点线索也没有。直至1994年底,亚特兰大一家名叫冥王集团的保安公司同我们进行了接触。”

  “冥王集团?”

  “是的,我们称他们为冥王的孩子。他们确实是一帮很厉害的家伙,其中有一些是你们的退休特工。他们问起搜寻帕特里克·拉尼根的事情,说他们也许有一些信息。我和他们在华盛顿见了几次面。他们说,有一位神秘的客户,自称了解拉尼根的一些情况。自然,我很感兴趣。他们并不着急,因为那个客户似乎很有耐心。毫无疑问,那个客户想要很多钱。但无论如何,这个消息是鼓舞人心的。”

  “为什么?”

  “假如他们的客户真的了解一些情况,并期待得到巨额奖赏,那么这个人肯定知道拉尼根还有很多钱。1995年7月,冥王的孩子来向我讲条件。他们说,如果他们的客户把我们引到拉尼根最近住过的地方,怎么样?我说可以。他们说,多少报酬?经过讨价还价,我同意给5万美元。这时我已经很着急了。那笔钱是通过巴拿马一家银行多次转手后交到他们手里的。其后我被告知去巴西南部圣卡塔琳娜州的小城市伊塔雅伊。我们按照他们所给的地址找到了市中心地带的一幢公寓楼。管理员很热情,尤其是在我们给他塞了钱之后。我们出示了拉尼根手术后的照片,他说好像面熟。于是我们又塞了一些钱,他这才作了肯定的回答。此人叫简·赫斯特,估计是德国人,能说流利的葡萄牙语。他租了一套三居室的公寓,住了两个月,付的是现金,不与人交往,外出的时间很少。他说话和气,喜欢和管理员及其妻子一道喝咖啡。管理员的妻子也作了肯定的回答。赫斯特自称是旅行作家,说正在写一本关于德国人和意大利人移民到巴西的书。他走时还说要去布鲁梅瑙,研究那里的巴伐利亚建筑。”

  “你们去了布鲁梅瑙吗?”

  “当然去了,而且速度很快。我们在城内到处寻找,但两个月后,我们绝望了。经历了这一番周折,我们恢复了冗长乏味的调查,一个场所一个场所地询问,出示他的照片,许以小额赏金。”

  “你说的冥王的孩子呢?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完全冷下来了。我很着急地问他们,但他们几乎没说什么。我想,他们的客户要么感到害怕,要么满足于拿那5万美金。反正,六个月过去了,冥王的孩子没有给我任何信息。然后,到了今年的1月末,他们又匆匆地来了。他们的客户需要钱,终于打算将信息出售。我们故意拖了几天,然后他们开了一个天价,说给100万美金,我们就能知道所寻觅的这个人的准确地址。我没同意。这并不是因为拿不出这笔钱,而是太冒险了。他们的客户坚持要先给钱后告诉信息,而我坚持要先告诉信息后给钱。当时无法肯定他们的客户真的能提供这样的信息。事实上,据我所知,根本没有这样的一个客户。双方都不肯让步,谈判破裂了。”

  “但是谈判还在继续进行?”

  “是的,双方都希望谈下去。他们的客户需要钱。我们需要找到拉尼根。于是另一笔交易又提了出来。我们再出5万美元,以换取拉尼根离开伊塔雅伊后所使用的名字和居住的地址。双方谈妥了。因为从我们的角度看,5万美元的价格算是便宜的。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碰上什么新的线索。从他们的角度看,这是明智之举,因为这加强了他们的客户的可信度,从而朝获取100万美元迈出了坚实的一步。冥王集团有一个极聪明的人在谋划此事。他们算定了我急于找到帕特里克,并乐于出100万美元,只是需要增加可信度。”

  “这次让你们去了什么地方?”

  “圣马特斯,位于里约热内卢北部圣埃斯皮里图州。这是一个6万人口的小镇,环境优美,人很客气。我们在那里呆了一个月,到处询问,出示照片。从房东那里得到的情况和在伊塔雅伊打听到的类似。交了两个月的房租,现金支付,租房者为一男人,名叫德里克·布恩,来自英国。未经贿赂,房东就肯定地说布恩就是我们所要找的人。似乎布恩多住了一星期而没付房租,房东有些怨言。不过,在这里,布恩深居简出,房东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由于没有发现其他情况,我们在今年3月初离开了圣马特斯,并在圣保罗和里约热内卢重整旗鼓,执行新的计划。”

  “你们的新计划是什么?”

  “我们决定从北方撤兵,集中精力搜索里约热内卢和圣保罗附近各州的小城市。与此同时,在华盛顿,我更加积极地同莫王的孩子谈判,他们的客户坚持要100万美元。我的客户没有十分把握不肯出钱。谈判陷入僵局,因为双方都不让步。不过,谈判在继续下去。”

  “你们是否知道,他们的客户怎么会了解那么多拉尼根的活动情况?”

  “不知道,我们推测了很久。一种考虑是,他们的客户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也在追寻拉尼根。这种情况以联邦调查局内部有人想捞钱的可能性为最大。当然,这纯属胡猜。但我们考虑问题,应当方方面面都想到。第二种考虑是,他们的客户是拉尼根所认识和信任的人,这个人想将他出卖。两种考虑中,后一种可能性较大。但不管怎样,我和我的客户认为不能错过良机。此时搜寻差不多四年了,结果一无所获。正如我们所知,巴西的隐匿之地多得数不清。拉尼根倒是挺能挑地方的。”

  “于是你们打破了僵局?”

  “不,打破僵局的是他们。今年8月,他们又提出了一笔交易:再出5万美元,换取拉尼根最近的照片,我们同意了,钱汇到海外。他们也把照片送到了我的华盛顿的办公室,它们是三张8×10英寸的黑白照片。”

  “我能看看那几张照片吗?”

  “当然可以。”斯特凡诺打开公文包,从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材料中抽出三张照片,沿着桌面推了过去。第一张显然是远距离拍的。照片中拉尼根戴着太阳镜,手里拿着西红柿形状的东西,挤在集市的人群中。第二张摄于第一张之前或之后,画面是拉尼根拎着一袋东西在人行道上行走。他穿着牛仔裤,看上去和巴西人没有区别。第三张是最能说明问题的,帕特里克身穿短裤和短袖衬衫,正在洗刷那辆大众公司制造的甲壳虫牌汽车的发动机罩。汽车的牌照看不见,房屋也只露出部分轮廓。太阳镜摘去了,可以看见十分清晰的面庞。

  “没有街道名,也没有牌照号码。”奥利弗说。

  “什么也看不出,我们研究了半天,结果一无所获。正如我先前所说,有一个极聪明的人在操办此事。”

  “那么你怎么办?”

  “同意支付100万美金。”

  “什么时候?”

  “9月份。根据协议,这笔钱暂时由日内瓦一个信托机构保管,直至双方书面通知挪动为止。协议还规定,他们的委托人必须在15天内把拉尼根居住的城镇名和街道名告诉我们。我们如坐针毡地度过了整整15天。在第16天,经过一番唇枪舌剑的交涉,他们把地址送了过来。镇名是蓬塔波朗,街名是鲁阿蒂拉顿茨。我们随即赶往那个小镇,悄悄地溜了进去。此时我们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我们认为,拉尼根的杰出才能表现在不但能攻而且能守。我们找到了他,然后监视了他一星期,以便加以证实。他名叫达尼洛·席尔瓦。”

  “一星期?”

  “是的,我们得有耐心。他选择蓬塔波朗是有原因的,那里是极好的隐匿地。只要有钱,当地官员会予以合作,战后许多德国人来到此地。倘若不小心让警察知道,他们就会出来干涉。所以我们等待,策划,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郊外一条小路上将他抓获,并干净利落地撤离,将他秘密送往巴拉圭一安全地。”

  “在那里你们对他严刑逼供?”

  斯特凡诺停了一下,喝了一口咖啡,两眼盯着奥利弗。“大概是那么回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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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帕特里克一边在医生会议室的一端踱步一边发话,而桑迪坐在会议桌旁,一边听一边在拍纸簿上做记录。在此之前,一位护士给他们端来了一碟曲奇饼,但他们谁也没有吃。桑迪望着曲奇饼不胜感慨。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一级谋杀犯!有护士给他送点心,有联邦调查局特工和司法助理给他当保镖,还有法官和他共吃比萨饼。

  “桑迪,情况发生了变化。”帕特里克背朝着他说,“我们得加快行动。”

  “加快什么行动?”

  “由于她的父亲失踪,她在这里不会呆很久。”

  “像以前一样,我还是糊里糊涂,不明白的地方越来越多。毕竟我是你的律师,为什么不能知道一些内幕?”

  “她那里有档案、记录、资料,你得去见她。”

  “昨晚我刚刚和她会面。”

  “眼下她又在等你。”

  “是吗?在什么地方?”

  “珀迪多湾有一幢海滨别墅,她就在那里。”

  “要是我没猜错,现在我就得扔下一切事,跑到那里去。”

  “桑迪,事情重要。”

  “其他委托人的事也重要。”他恼怒地说,“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

  “很抱歉。”

  “今天下午我要出庭,女儿又有足球赛。要求提前打招呼总不能说太过分吧?”

  “桑迪,我没料到会有绑架的事发生。你得承认情况是有点不寻常,请理解我。”

  桑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匆匆地在拍纸簿上写字。帕特里克坐在桌沿,将身子凑近他,“很抱歉,桑迪。”

  “这次我们在海滨别墅讨论的对象是谁?”

  “阿历西亚。”

  “阿历西亚。”他重复了一声,把头扭开了。他了解基本情况,至少他在报纸上看过有关介绍。

  “这要花费一定的时间,所以最好准备过夜。”

  “你是不是希望我就在海滨别墅过夜?”

  “是的。”

  “和利厄一道?”

  “是的,那是一幢很大的别墅。”

  “我该怎样向妻子说明情况?说我将在一座海滨别墅与一位美丽的巴西女郎一道过夜?”

  “那倒不必。你就对她说,你要和另外的辩护律师商量问题。”

  “好的。”

  “谢谢,桑迪。”

  斯特凡诺和奥利弗停下来喝咖啡。之后,昂德希尔进来了。他和奥利弗并排而坐。他们身后,是一台摄像机。几双眼睛一齐盯着坐在下首的斯特凡诺。

  “谁审讯帕特里克?”昂德希尔问。

  “我没有必要说出同事的名字。”

  “这个人以前有没有干过严刑逼供的事?”

  “干过一些。”

  “请描述具体手段。”

  “我不大清楚他们——”

  “斯特凡诺先生,我们都见过伤口的照片。而且由于你手下的人所造成的这些伤害,我们联邦调查局遭到了控告。你务必告诉我们是怎样逼供的。”

  “我不在场。我也没策划审讯,因为我对此毫无经验。我只大概知道,他们在拉尼根先生身体的不同部位装上电击装置,然后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没想到会有那样严重的烧伤。”

  昂德希尔和奥利弗相互看了一眼。显然,这是撒谎。斯特凡诺完全是在嘲弄他们。

  “审讯持续了多久?”

  “五六个小时。”

  两人看了一份材料,耳语了几句。昂德希尔开始询问身份鉴定之事,斯特凡诺描述了查验指纹的过程。奥利弗按照时间顺序,步步紧逼,花了将近一个小时间明了他们是在什么时候抓获拉尼根的。到巴拉圭那个秘密场所有多远,审讯的时间有多久。两人又轮番出击,盘问了从丛林到康塞普西翁机场途中的情况。接着他们的提问涉及到其他各个方面。然后他们聚在一起说了几句话,恢复了关键性的提问。

  “关于那笔巨款,拉尼根先生招供了什么情况?”

  “他招供的情况不多,只说那笔巨款还在,但已被转移。”

  “我们能否这样认为,他是在极度的胁迫下供出上述情况的?”

  “能。”

  “当时你确信他不知道钱藏在哪里?”

  “我不在场。据负责审讯的人说,他确信拉尼根先生不知道藏钱的具体地方。”

  “审讯有没有录音和录像?”

  “当然没有。”斯特凡诺装出根本没有考虑过的样子。

  “拉尼根先生是否供出了同谋?”

  “据我所知,没有。”

  “这话表示什么意思?”

  “表示我不知道。”

  “那个负责审讯的人呢?他是否听见拉尼根先生供出了同谋?”

  “据我所知,没有。”

  “这么说,就你知道的而言,拉尼根先生没有供出同谋?”

  “是这样。”

  两人又开始翻查材料,并交头接耳地议论。然后他们很长时间没有吭声,这局面令斯特凡诺极度不安。刚才他连续撒了两个谎,说没有录音和同谋。迄今他认为这两项是瞒定了的。这些家伙怎么会知道巴拉圭丛林里的事情?不过他们毕竟是联邦调查局特工。于是他感到有些不安。

  门突然被推开,汉密尔顿·杰恩斯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第三位向他询问的特工沃伦,“你好,杰克。”杰恩斯一面大声说,一面在会议桌旁边就坐。沃伦坐在另两个特工的身旁。

  “你好,汉密尔顿。”斯特凡诺说。他心里更加不安了。

  “我一直在隔壁房间听你说话。”杰恩斯笑着说,“突然我怀疑你不老实。”

  “我是老老实实的。”

  “老实?你听说过伊娃·米兰达这个名字吗?”

  斯特凡诺慢慢地重复这个名字,现出一副十分茫然的样子。“没听说过。”

  “她是里约热内卢的律师,帕特里克的朋友。”

  “不知道。”

  “瞧,麻烦就在这里,因为我认为你肯定知道她是谁。”

  “我从来没听说这个人。”

  “那么你为什么想将她抓获?”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斯特凡诺十分心虚地说。

  昂德希尔第一个插话。他一面盯着斯特凡诺,一面对杰恩斯说:“他在撒谎。”

  “就是嘛。”奥利弗说。

  “毫无疑问。”沃伦说。

  斯特凡诺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他想解释几句,但看来是白搭。门开了,又出现了一个特工。这位特工刚进门就说:“嗓音分析结果证明是撒谎。”通报完毕,他迅速离去。

  杰恩斯拿起一页材料,解释说:“这是今天上午里约热内卢一家报纸登载的报道,述说一位名叫保罗·米兰达的先生遭到绑架。这位先生的女儿即是帕特里克的朋友。我们已经同里约热内卢当局取得联系,获知绑架者没有勒索赎金,也没有提出其他任何要求。”他把这页材料沿着桌面推向斯特凡诺。但是不等斯特凡诺的手够着,他的手便停住了。

  “告诉我,米兰达先生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杰恩斯看了看会议桌的上首。

  “你还想抵赖。”昂德希尔说。奥利弗和沃伦也随声附和。

  “杰克,我们原先说好了的。你把真相告诉我们,我们不对你提出起诉。而且我记得,当时我还同意不逮捕你的客户。现在你叫我怎么办?”

  斯特凡诺望着昂德希尔和奥利弗,似乎已经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反过来,他们也在凝目注视他,目光十分犀利。

  “她知道那笔巨款藏在什么地方。”斯特凡诺无可奈何地说。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不知道。我们抓到帕特里克时,她已经逃离了里约热内卢。”

  “没有一点线索?”

  “对。”

  杰恩斯望望手下的几员大将。是的,斯特凡诺已经停止说谎。

  “当时我同意把一切告诉你们,”斯特凡诺说,“但没同意什么也不干,我们仍然可以对她进行追踪。”

  “当时我们还不了解她的情况。”

  “太遗憾了。必要的话,我们可以看看当时的协议。我乐意打电话叫我的律师。”

  “行,不过你已经撒谎了。”

  “很抱歉,下不为例。”

  “杰克,停止追踪那个姑娘,释放她的父亲。”

  “我考虑考虑。”

  “不,你现在就得做出这个决定。”

  那座海滨别墅位于海边新开发的地带,是一幢时髦的三层房屋。那里已经建起了一排这样的房屋。10月份是淡季,大多数房屋是空的。桑迪找到门上镶有路易斯安那姓名牌的房屋,把车开进了车库。车库里已经停有一辆车,桑迪估计是租来的。太阳低低地悬在地平线上,不久就要和平静的海面融为一体。墨西哥湾空空荡荡,没有帆船,也没有商船。桑迪走上台阶,顺着环形平台到了一扇门前。

  利厄开了门,并设法露出了短暂的微笑。在本质上她是个热情的人,没有完全受此时困扰她的忧郁情绪所支配。“请进。”她柔声说,并随手关上了门。客厅很大,拱形结构,三面是玻璃墙,当中有壁炉。

  “这地方挺不错。”桑迪说完,闻到厨房飘来一股食物的香味。

  “你饿了吗?”利厄问。

  “饿极了。”

  “我正在烧吃的。”

  “太好了。”

  桑迪尾随利厄踏著名贵的硬木地板到了厨房。桌上有个硬纸箱,箱子旁边是一沓放得整整齐齐的材料,看来她一直在忙碌。她走到桌边,停下来说:“这是阿历西亚的档案材料。”

  “谁整理的?”

  “当然是帕特里克。”

  “四年来存放在何处?”

  “莫比尔的保险库。”

  她的回答很简洁,但每句话马上引起桑迪许多疑问。他恨不得把这些疑问一古脑儿端出来。“我们以后再说这些事吧。”她漫不经心地挥了一下手,示意现在不必考虑。

  洗涤槽旁边的砧板上有只烧鸡。炉子上正在蒸一盘八宝饭。“这只是家常便饭,”她说,“但在别人的厨房里很难施展手艺。”

  “味道一定不错,这是谁的厨房?”

  “房东的,我租了一个月。”

  她把烧鸡切成块,又吩咐桑迪倒了两杯加利福尼亚产的上等黑比诺葡萄酒。两人在墙壁凹角处的一张小餐桌旁坐了下来,窗外的大海和落日的余辉尽收眼底。

  “干杯。”她举起酒杯说。

  “为帕特里克干杯。”桑迪说。

  “对,为帕特里克干杯。”她没有费心进食。桑迪叉起一大块鸡胸塞进嘴里。

  “他怎么样?”

  桑迪快速地吃完了那块鸡胸,因为他不想让这个可爱的年轻女子看到他带着满嘴食物说话而反感。接着他喝了口酒,又用餐巾擦了擦嘴唇。“帕特里克挺好的,伤口好得很快。昨天一位外科医生检查了他的伤口,说不必做植皮手术。尽管几年内还会有伤疤,但最终会消失。护士给他送点心,法官给他买比萨饼。房间外面至少有6个全副武装的人在24小时地守卫。我敢说,他的处境比大多数被控犯有一级谋杀罪的人都要好。”

  “那个法官是不是赫斯基?”

  “是的,卡尔·赫斯基。你认识他?”

  “不,我只是经常听帕特里克提起他,他们是好朋友。帕特里克曾经对我说,如果他被捕,希望卡尔·赫斯基能审理他的案子。”

  “他不久就要退休。”桑迪说。多么不顺利,他想。

  “那么他不能审理帕特里克的案子了?”她问。

  “是的,他马上就要提出取消自己的审判资格。”桑迪说着,又叉了一小块鸡放进嘴里。此时,他依然是一人独自进食,因为她尚未碰过刀和叉。她握着酒杯,两眼注视地平线上的彩云。

  “很抱歉,我忘了问你父亲的情况。”

  “没有音信。三小时前我和弟弟通了电话,他说还是没有消息。”

  “很抱歉,利厄。我真希望自己能为你做什么。”

  “我也希望自己能做什么。我感到灰心,既不能回家,又不能呆在这里。”

  “很抱歉。”桑迪又说了一声。他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安慰她。

  他继续默默地用餐。她一面摆弄手里的一碗饭,一面注视着大海。

  “味道不错。”桑迪又说了一声。

  “谢谢。”她发出苦笑。

  “你父亲是干什么的?”

  “他是大学教授。”

  “哪所大学?”

  “里约热内卢天主教大学。”

  “他住在什么地方?”

  “伊佩恩玛的一套公寓,我从小在那套公寓长大。”

  她父亲是一个经不起摧残的人。至少桑迪已经找到了心中问题的答案。也许谈论他有助于缓解她的紧张情绪。他又提了几个问题。所有这些问题都是很一般的,和绑架一点沾不上边。

  她始终没有吃一点东西。

  桑迪吃完晚餐后,她问:“你要喝咖啡吗?”

  “恐怕我们俩都需要喝点咖啡,对不对?”

  “是的。”

  他们一道收拾桌上的餐具,放进洗涤槽里。利厄沏着咖啡,桑迪审视整个房屋。两人在厨房重新会面。他们倒了咖啡,说了几句客气话,在玻璃餐桌旁边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关于阿历西亚,你了解哪些情况?”她问。

  “他是一个受害者,打官司赢得的9000万美元被帕特里克盗走。当然,这只是报上介绍的。他原为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一位负责人,因对该公司虚报款项的做法不满,便向法院起诉。他控告该公司虚报款项达6亿美元之多。按照虚报款项条例,他可以得到15%的奖赏。他的律师是博根等人,帕特里克就在该法律事务所工作。以上就是我所了解的最基本的情况。”

  “你叙述得很不错。不过,下面我要和你说的都可以通过这些材料和磁带得到验证。这些材料和磁带要统统过一遍,因为你必须对这件事有透彻的了解。”

  “事实上,在来这里之前,我就做了充分的准备。”桑迪笑着说。但她没有发笑,哪怕是勉强发笑。

  “阿历西亚的密告从一开始就带有欺骗性。”她故意说得很慢,并等了几秒钟,让桑迪充分理解这句话的含意。“他是个极不道德的人,精心策划了一个欺诈自己的公司和政府的阴谋。他的这一行为得到了帕特里克原先所在的法律事务所里的一些非常能干的律师和华盛顿的部分权贵的支持。”

  “那应该包括参议员奈先生,也即博根的大表兄。”

  “是的,主要指他。但是,你要知道,奈先生在华盛顿有相当大的影响。”

  “我也听说了。”

  “阿历西亚精心策划了这个阴谋后,跑去找查尔斯·博根帮忙。当时帕特里克刚被选为合伙人,对阿历西亚的情况一点不了解。除他之外,所有的合伙人都卷进去了。该法律事务所发生了变化,帕特里克察觉到一点迹象。他开始暗中打听,终于发现这一切变化与那个名叫阿历西亚的新委托人有关。帕特里克很有耐心。他假装毫无觉察,但自始至终都在收集证据。很多证据就在这里面。”她说完,拍了拍那个硬纸箱。

  “开头那句话我还不大清楚。”桑迪说,“阿历西亚的宣称怎样带有欺骗性?”

  “阿历西亚负责帕斯卡古拉的新海滨船厂。那是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的一个下属单位。”

  “这些我都知道。该船厂是很大的国防施工单位,过去曾被怀疑骗取政府的钱财,声誉不佳。”

  “说得对。阿历西亚利用该公司的庞杂来实施自己的计划。新海滨船厂当时建造远征型核潜艇,各项开支已经超标。阿历西亚决定火上添油。该厂向公司呈送了虚假的工资表,上面写着雇了多少人,干了多少小时,发了多少工资,但其实一切都是子虚乌有。他们又拼命夸大原材料的订购价格——一只灯泡16美元,一只饮水杯30美元,等等,等等,简直举不胜举。”

  “这一切全在这个箱子里?”

  “只有一些大的项目。像雷达设备、导弹、武器,都是我没听说过的东西。灯泡无足轻重。阿历西亚在公司多年,知道怎样避免干系。他炮制了不计其数的假账,却从不在上面签字。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有六个从事国防施工的企业,管理相当混乱。阿历西亚趁机加以利用。对于每一笔呈送给海军有关部门的假账,他都请公司的其他负责人签字。阿历西亚常常以比市场高得多的价格订购原材料,然后请上级批准。这本是轻而易举之事,何况阿历西亚是那样精明,正想搞垮公司。这一点一滴的材料,他都留了起来,后来一并交给自己的律师。”

  “这些材料帕特里克也拿到了?”

  “拿到了一部分。”

  桑迪看了看硬纸箱,见它的口盖是封着的。“这个箱子从帕特里克失踪的时候起一直藏到现在?”

  “是的。”

  “他有没有回来察看?”

  “没有。”

  “你呢?”

  “两年前我曾到那个保险库办理续租手续。当时我看了看盒子,但来不及看里面的东西。我又紧张又害怕,我是不想来的。我相信,那些材料永远用不上,因为他永远不会被逮住。但帕特里克不这样想。”

  桑迪极想再次提出一系列与阿历西亚无关的问题,但他遏制了这个冲动。别急,他叮嘱自己,慢慢来,也许以后会找到那些问题的答案。“于是阿历西亚的计划奏效了,并在某个时候找到了查尔斯·博根。此人的表兄是华盛顿的要人,恩师又是联邦法官。不过博根知道该公司的虚报款项是阿历西亚造成的吗?”

  利厄站起身,伸手到箱子里,取出了一台以干电池为电源的磁带放音机和满满一盒子贴有标签的微型磁带。她用圆珠笔拨着那些磁带,找到了所需要的一盘。接着她把那盘磁带插入了放音机。显然,那盘磁带她已经听过许多次了。

  “你听一段对话就明白了。”她说,“时间为1991年4月11日。第一个人是博根,第二个人是阿历西亚。阿历西亚来电话找博根,博根在事务所二楼的会议室里接了电话。”

  桑迪身子前倾,胳膊肘撑在桌子上。磁带开始转动。

  

  博根:今天我接到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的一个律师从纽约打来的电话。这个律师名叫克拉斯尼。

  阿历西亚:那家伙我认识,典型的纽约痞子。

  博根:对,他说话很不客气。他说,他们也许能证明你知道新海滨船厂对购自拉姆特克公司的追踪屏幕进行了重复登账。我要他出示证明,他说等一个星期左右。

  阿历西亚:放心,查尔斯。他们没法出示证明,因为我没在任何文件上签过字。

  博根:但是你知道这件事啰?

  阿历西亚:当然知道啰。这事是我策划的,是我让人干的。它是我的又一奇妙构想。查尔斯,他们难就难在拿不出证据。既没有物证,又没有人证。

  声音终止了。利厄说:“下面还是阿历西亚和博根的对话,时间大约在10分钟之后。”

  

  阿历西亚:参议员先生怎么样?

  博根:挺不错,昨天他会见了海军部长。

  阿历西亚:情况怎样?

  博根:很好。要知道,他们是老朋友。参议员先生表达了自己的强烈愿望,要惩治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的贪污行为,但不能使核潜艇工程受到损害。部长先生也有同感。他表示将敦促对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重罚。

  阿历西亚:他能不能加快事情的进程?

  博根:为什么?

  阿历西亚:查尔斯,那笔钱快让我想疯了。我好像能摸到它,能品尝到它的味道。

  利厄揿了一下按钮,磁带停止了转动。她取出磁带,放回磁带架。“帕特里克是1991年初开始偷录他们的谈话的。他们打算以未能招揽足够多的业务为由,于2月底把他开除出法律事务所。”

  “箱子里装满了磁带?”

  “大概有60盒,由帕特里克精心剪辑而成。你可以在三小时内把最重要的全部听完。”

  桑迪看了看手表。

  “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商量。”利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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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保罗要求听收音机,但被拒绝了。后来他们意识到他仅仅是想听音乐,便拿来了一台旧放音机和两盒里约热内卢爱乐交响乐队的磁带。古典音乐是他的爱好。他把放音机的音量调低,开始浏览一叠旧杂志。他提出的看书的请求他们正在考虑之中。迄今饭菜的质量还不错。似乎他们急于让他高兴。看守他的是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显然他们是某个人雇来的,这个人永远也不会露面。事实上。只要他被释放,他们就逃之夭夭。将他们绳之以法是不可能的。

  绑架后的第二天慢慢过去了。伊娃还算机灵,没有落入他们的圈套。他可以这样奉陪到底。

  次日晚上,法官卡尔·赫斯基带着比萨饼再次探望帕特里克。头天的交谈甚是过瘾。于是下午他打电话给帕特里克,问能否再谈谈。帕特里克当然求之不得。

  卡尔打开他的小公文包,取出一叠信,扔到那张临时办公桌上。“很多人都要向你问好,尤其是法院那帮家伙。于是我说,大家不妨写封信。”

  “没想到我有这么多朋友。”

  “别做梦。他们是坐在办公室里闲得慌,想以此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罢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谢谢他们。”

  卡尔把一张椅子拖近床铺,坐了下来。接着他又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脚搁了上去。此时帕特里克差不多吃完了两块比萨饼。

  “很快我就得要求取消自己的审判资格了。”卡尔几乎是用道歉的口气说。

  “我知道。”

  “今天上午我和特鲁塞尔进行了详细的交谈。我知道你对他不是很中意,但他是个好法官。他愿意接这个案子。”

  “我更希望兰克斯接替你。”

  “但事情是由不得你选择的。兰克斯患有高血压病,我们尽量让他避开一些大的案件。你是知道的,特鲁塞尔的经验非常丰富,我和兰克斯合在一块都不及他,尤其在死刑案件的审理方面。”

  听到朋友的最后一句话,帕特里克微微一缩,眼睛突然斜视,肩膀猛地下塌。死刑案件。这几个字令他极其不安。每逢他拖着身子在镜前长久地注视,也会产生这种心绪。当然,所有这些细微的表情都没有逃脱卡尔的眼睛。

  常言道,谋杀是人的天性。在卡尔12年的法官生涯中,他曾经这样劝慰过许许多多的杀人犯。然而,帕特里克恰好是他朋友圈子里第一个面临死刑判决之人。

  “为什么你要辞去法官的职位?”帕特里克问。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我已经感到厌烦了,这个时候不离职,就永远没有机会。孩子们快上大学了,我需要多挣点钱。”卡尔停了停,问:“奇怪,你怎么知道我要辞去法官的职位?我并没有对外广播。”

  “消息不胫而走。”

  “会走到巴西?”

  “我安插了奸细,卡尔。”

  “是这儿的人?”

  “不,当然不是。我不可能冒险和这儿的人联系。”

  “那么是那边的人?”

  “是的,我所遇见的一个律师。”

  “你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是的,只是他要改成她。”

  卡尔将两个拳头轻轻一碰,“我看这是明智之举。”

  “下次你失踪,务必不要错过这样的机会。”

  “我会铭记在心,这个女律师眼下在什么地方?”

  “大概就在附近。”

  “现在我明白了,那笔巨款很可能在她手里。”

  帕特里克扑哧一笑。气氛终于活跃了。“卡尔,关于那笔巨款,你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

  “什么都想了解,你怎样偷到手的?目前藏在哪里?还剩下多少?”

  “你在法院听到什么传闻?”

  “多着呢。我最爱听的一种传闻是,那笔巨款已经翻了一倍,现藏在瑞士的保险库。你只不过在巴西混时问。再过几年,你就要离开那里,大把大把地花钱。”

  “还不错嘛。”

  “你记得博比·多克吗?他就是那个脸上长满丘疹的刁钻律师,扬言99美元受理一桩离婚案,并责怪别的律师收费太高。”

  “记得,他不是在教堂小册子上登了许多广告吗?”

  “就是他。昨天他在秘书处喝咖啡,说刚听到内部消息,那笔巨款已让你吸毒、嫖妓给花光了。因为这样,你在巴西才过得那么穷。”

  “多克只配说这样的话。”

  看来帕特里克有了说话的兴头,卡尔不想坐失良机。“那笔巨款在哪里?”

  “我不能告诉你,卡尔。”

  “还剩多少?”

  “很多。”

  “比你偷走的还多。”

  “是的,比我拿走的还多。”

  “你怎么有这么多的钱?”

  帕特里克双脚一摆,下了床。他走到门边,舒了舒筋骨,并拿起瓶子喝了口水,这才坐在床沿,注视着卡尔。

  “这完全是运气。”他几乎是压着嗓子说,但每个字都未能逃离卡尔的耳朵。

  “卡尔,不管能不能拿到那笔巨款,我都要离家出走。我知道那笔巨款就要汇给事务所,并有窃取它的计划。但即使计划失败,我也要离家出走。我无法再同特鲁迪一道生活。我憎恨事务所,我的整个一生就要毁在他们的手里。博根一帮家伙参与了一起巨大的诈骗。我是唯一的局外知情人。”

  “什么诈骗?”

  “阿历西亚的宣称是假的,这事我们以后再谈。于是我慢慢地策划逃离。幸亏运气好,我成功了。此后我一直走运,非常走运,直至两个星期前被抓获。”

  “你还是从葬礼之后的情况谈起吧。”

  “好。我回到奥兰治比奇那套小公寓,住了几天。我闭门不出,听葡萄牙语磁带,记单词。我还花了几个小时编辑从事务所偷录的谈话。此外还有许多资料要整理。事实上我干得很卖力。晚上我去海滩散步,一连走几个小时,出出汗,想尽快地让身上的肥肉去掉。我几乎完全同食物断绝了关系。”

  “那是什么资料?”

  “阿历西亚的档案材料。我冒险驾驶帆船,四处探听情况。我觉得有必要掌握驾船技术,因为在帆船上一连可以生活好几天。不久,我开始躲在海上。”

  “这里?”

  “是的。我把船停泊在希普岛附近,守护着比洛克西海岸。”

  “这是为什么?”

  “我在事务所安装了窃听器,卡尔。每部电话机,每张办公桌都装了窃听器,博根的除外。我甚至在一楼位于博根和维特拉诺的办公室之间的男厕所里也装了窃听器。这些窃听器所接受的信号汇于一个装置,该装置我藏在阁楼上。这是一家老的事务所,房屋也很旧。阁楼上堆满了长年累月积下来的旧卷宗。从来没有人去那里。屋顶烟囱绑有一个旧的电视天线,我把窃听设备的导线接在上面。信号通过该电视机天线发射出去,被我安装在帆船上的一个半径10英寸的碟形天线所接受。这是最新的高科技产品,卡尔。我从罗马黑市上买来的,花了很多钱。用双筒望远镜,我能看见那个烟囱,所以接收那上面天线发射的信号是轻而易举之事。凡是窃听器所能听到的谈话,都传到了帆船上。我把这些谈话录下来,晚上进行编辑。他们在什么地方吃午饭,妻子的心绪如何,没有我不知道的。”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你应该听听他们是怎样在我的葬礼后耍两面手法的。在电话里,他们说了那么多好话,表达了那么多哀悼,听起来发自内心,十分友好。但骨子里,他们幸灾乐祸,因为省却了一场可怕的正面冲突。他们已经推选出博根来通知我,事务所决定将我解雇。葬礼后的第一天,博根和哈瓦拉克坐在会议室,一面喝威士忌,一面笑着说,我死得正是时候。”

  “这些谈话全录了音?”

  “当然了。我还录下了葬礼前几小时特鲁迪和维特拉诺在我办公室里的谈话。当时他们打开了我的保险箱,意外地发现了那张200万美元的人寿保险单。特鲁迪真是欣喜若狂。整整过了20秒,她才问:‘我什么时候能拿到这笔钱?’”

  “什么时候我能听听这些磁带?”

  “我无法确定具体时间,反正快了。有几百盒磁带。我每天编辑12个小时,干了几个星期。想想看,我得听多少谈话。”

  “他们有没有怀疑?”

  “没有。拉普利曾经对维特拉诺说,帕特里克测定自己死亡的时间真准,那张200万美元的人寿保险单才买了八个月。也还有一两次他们谈到我的举止很古怪,这些都算不上有怀疑。他们只是感到非常高兴,因为我人一死,他们的绊脚石就清除了。”

  “你窃听过特鲁迪的电话吗?”

  “我曾考虑过,后来又打消了念头。何必操这份心?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可以预料的。那样做对我并没有帮助。”

  “但是窃听阿历西亚的谈话对你有帮助?”

  “那是当然。通过窃听,我了解了他们和阿历西亚的一举一动。我知道了那笔巨款要汇往海外,也知道了哪家银行接收和什么时候到位。”

  “你是怎样把它偷到手的?”

  “这又是靠运气。尽管是博根唱主角,但与银行有关人士联系的还基本上是维特拉诺。我乘飞机到了迈阿密,准备搞一套能证明自己是杜格·维特拉诺的证件。事先我已掌握了他的社会保险号等一系列关键性的材料。迈阿密的那个家伙在电脑里储存了不计其数的人头像。制证件时,可以根据需要任意选择。我挑选一个介于我和维特拉诺之间的人头像。从迈阿密,我乘飞机到了拿骚。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棋。我向那家银行,也即威尔士联合银行,作了自我介绍。接待我的人名叫格雷厄姆·邓拉普。维特拉诺主要就是和他联系。找出示了所有的伪造的证件,其中包括一份假的转汇授权书,当然用的是事务所的信笺和信封。该授权书要求我等那笔巨款到位后尽快地将它转汇出去。邓拉普不指望维特拉诺先生会亲临银行。尽管他觉得荣幸,但还是对事务所居然派人远涉重洋来办这样普通的事感到非常惊讶。他给我倒了咖啡,又派秘书去买羊角面包。我在他的办公室吃面包时,那笔巨款进账了。”

  “他没想到给法律事务所去电话?”

  “没有。听着,卡尔,我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只要邓拉普显露出一点怀疑,我就挥拳将他击倒,然后跑出银行,拦下一辆出租汽车,赶往机场。我已经买好了三个不同航班的三张飞机票。”

  “你可能会去什么地方呢?”

  “别忘记,这时帕特里克已经死了。我大概会去巴西,在酒吧找一个工作,以海滩散步消磨剩余的时光。现在回想起来,没有那笔巨款,我仍然可以生活得很好。而一旦我拿到了它,他们自然要紧追不舍了。正因为如此,我到了这里。反正,邓拉普提出了几个有关的问题,我回答得滴水不漏。他告诉我那笔款子进账了,我立即办手续将它转汇到马耳他一家银行。”

  “全部汇出去了?”

  “差不多是这样。邓拉普意识到所有的钱都要离开他的银行,犹豫了片刻。我紧张得心都要提到喉头了。他提及应该交纳一笔管理费作为他的酬劳。我问惯例是多少,他马上换了一副可恶的面孔,说5万美元就够了。我说好。于是5万美元留在账上,以后又转给邓拉普。该银行位于拿骚闹市区——”

  “当时它是在拿骚闹市区。你夺走那笔巨款后,它停业整顿了六个月。”

  “是的,我也听说了。非常遗憾。当我走出大门,双脚触及人行道,我几乎要疯狂地乱蹦乱跳。我想放声大叫,想满街跳跃。但终于,我控制住自己。我拦下第一辆无人的出租汽车,跳了进去,对司机说,我要赶不上班机了。车子快速向机场驶去。去亚特兰大的班机一小时后起飞。去迈阿密的班机也要一个半小时后起飞。而去拉瓜迪亚机场的班机正在登机。于是,我乘飞机到了纽约。”

  “9000万美元就这样到手了。”

  “你应该扣除邓拉普老兄敲去的5万美元。卡尔,这是我平生时间最长的一次飞行。我喝掉了三瓶马丁尼酒,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我只要一合上眼,就会看见海关警探荷枪实弹地守在机场出口处,准备将我逮捕;我又看见邓拉普起了疑心,打电话给事务所;不知如何他们跟踪我到了机场,上了这架飞机。总之,我心急如焚,极盼下飞机。飞机着陆,滑向停机坪,旅客下了飞机。在机场出口处,有架照相机闪了一下。我想,完了,他们逮住我了。但其实,是某个小孩在摆弄照相机。事实上,我是跑着到男厕所里去的。在马桶上,我足足坐了20分钟。我的脚下摆着我的旅行包,里面装着我的人世间的全部财产。”

  “别忘记那9000万美元。”

  “哦,是的。”

  “那笔巨款是怎样到巴拿马的?”

  “你怎么知道它到了巴拿马?”

  “我是法官,帕特里克。警察要向我介绍情况,这是个小地方。”

  “那笔巨款是按照我撰写的指令汇出去的。它先是进了马耳他的一个新账户,然后迅速转到巴拿马。”

  “你怎么会精通汇款业务?”

  “下了点功夫学呗,这项业务我钻研了一年。告诉我,卡尔,你是什么时候听到那笔巨款失踪的?”

  卡尔笑了几声,身子后仰,双手交叉托着脑背。“事务所那帮家伙对于汇款之事进行保密,确实是太傻了。”

  “我也很不理解。”

  “事实上,整个比洛克西都知道他们要发财了。一方面他们一本正经地保密,另一方面他们又拼命地花钱。哈瓦拉克买了最豪华的梅塞德斯牌汽车。维持拉诺的11000平方英尺的新居设计已经到了冲刺阶段。拉普利订购了一条80英尺长的帆船,说要为退休作准备。他们还打算买一架喷气式小客机,这种传闻我听到了几次。在这一带,3000万美元的诉讼费很难保密的。何况他们又不想真正保密,要做出许多事让人家看。”

  “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

  “你是星期四把钱偷到手的,对不对?”

  “是的,3月26日。”

  “第二天,我正准备审理一起民事诉讼。这时有个律师接到了办公室的电话,说是博根等人的海外汇款出了岔子。那笔巨款不见了,一分钱不剩,被海外某个人偷走了。”

  “有没有提到我的名字?”

  “第一天没有。但没过多久,传出了消息,说银行的自动摄像装置录下了一个模样像你的人。接着其他的传闻出来了,在全城引起了轰动。”

  “你相信是我干的吗?”

  “起初,我非常吃惊,怎么也不肯相信。其余的朋友也不肯相信。我们明明已埋葬了你。怎么可能呢?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震惊逐渐消除,疑点一个个出来了。新遗嘱、人寿保险、尸体火化,我们有了怀疑。然后他们在办公室发现了许多窃听器。联邦调查局开始询问周围的每个人。又过了一星期,大家完全相信你偷了那笔巨款。”

  “你有没有为我感到自豪?”

  “自豪说不上,也许感到吃惊,甚至非常吃惊。毕竟有具尸体嘛。后来,我感到十分好奇。”

  “一点敬佩也没有?”

  “我不记得了,帕特里克。不,我没有一点敬佩。你为了偷那笔巨款,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加上你又遗弃了妻子和女儿。”

  “妻子不忠,女儿又不是我的。”

  “当时我不知道,没有谁知道。不,我不认为这一带会有人敬佩你。”

  “事务所的那帮家伙呢?”

  “他们有几个月没露面。阿历西亚对他们提出了控告。之后其他诉讼接踵而至。由于他们花钱过滥,破产不可避免。接下来,离婚,酗酒,情况很惨。他们一直按照标准的方式毁掉自己。”

  帕特里克爬上床,慢慢盘起双腿。他细细品尝那些话,脸上泛起得意的微笑。卡尔站起身,走到窗前。“你在纽约呆了多久?”他一边问,一边透过窗帘向外窥视。

  “大约一星期。我不能让到手的钱又失去,于是想把那笔巨款汇往多伦多的一家银行。由于巴拿马那家银行是安大略银行的分支机构,我轻而易举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你开始大量地花钱?”

  “花钱并不多。我成了加拿大人,成了一名温哥华移民,拥有实实在在的证件。我买下了一套小公寓和办妥了信用卡。我找到一位葡萄牙语教师,每天学习六小时葡萄牙语。我去了几趟欧洲。一切都很顺利。三个月后,我卖掉那套公寓,去了里斯本。在那里我学习了两个月的葡萄牙语。然后,在1992年8月5日,我乘飞机去圣保罗。”

  “这一天应该是你的独立日。”

  “可以说,我获得了绝对自由。我拎着两个小包下了飞机,叫了一辆出租汽车,不多时便消失在2000万人的汪洋大海中。天黑黑的,下着雨,路上来往车辆不多。我坐在出租汽车后排座位上,心里想:现在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在哪里,没有一个人能找到我。我几乎哭了。这是一种绝对的不加任何限制的自由。我注视着人行道上一个个匆匆行走的人,心里直说:现在我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我是一个巴西人,名叫达尼洛,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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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桑迪是在远离利厄的顶层小阁楼上歇息的。在硬邦邦的床垫上,他才睡了三个小时。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入屋内时,他醒了过来。此时6点半。他和利厄于凌晨3点才歇息。在此之前,他们紧张地工作了七个小时,查找大量的资料,细听帕特里克以惊人的方式录下的许许多多见不得人的谈话。

  他冲了淋浴,穿好友服,向厨房走去。利厄已经坐在小餐桌旁等候。她重新沏了咖啡,脸上的神色出乎意料地显得很警觉。他浏览报纸时,她为他准备果酱面包。桑迪马上就要离开此地。他要带一大堆阿历西亚的材料回办公家,对材料进行分类整理。

  “你父亲有消息吗?”他问。对此,她没说多少话。而且声音平静。

  “没有,不过我不能在这里打电话。稍后我去集市,用那里的投币电话。”

  “上帝保佑他平安。”

  “谢谢。”

  他们一道把阿历西亚的全部档案材料装进他的汽车后部的行李箱。之后,两人互相道别。利厄允诺24小时内给他去电话。短期内她不会离开。他们的委托人的事情已经变得愈来愈紧迫。

  早晨空气十分凉爽。毕竟已到了10月,连沿海地区也有了一丝秋意。她穿上派克式外套,一只手插进衣袋,另一只手端着咖啡杯。赤脚光腿地去海滩散步。她极不情愿地戴起了太阳镜。虽说海滩空寂无人,她却不得不遮盖自己的面孔。

  如同所有的里约热内卢人一样,海滩是她成长的主要场所,是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地方。她童年居住在父亲现时独居的那套公寓。该公寓位于伊佩恩玛。那是里约热内卢最繁华的住宅区,每个孩子都在海边长大。

  她已不习惯这样冷寂地沿着海边漫步。在巴西的海滩,到处可见晒日光浴的喧闹的人群。她的父亲发起了保护伊佩恩玛生态环境的运动。他反对人口增长和无计划地搞建设,并不知疲惫地投入社区工作中。如此行为有悖于传统的里约热内卢生活观。但随着时间推移,它开始得到人们的尊重甚至欢迎。尽管伊娃是律师,工作十分繁忙,她仍然要抽出时间为伊佩恩玛和莱伯伦的环保组织出力。

  太阳爬到云层之后,海风骤起。她开始返回住宿地。头顶上空飞翔着一群海鸥。她锁好所有的门窗。驱车前往两英里外的一家超市。在那里,她要买洗发水和水果,还要就近找一个投币电话机。

  起初她没有注意那个男人。但她终于把目光投向他,发现他老是站在附近。她拿起一瓶护发剂时,他哧哧以鼻吸气,似乎患了感冒。于是她转身,透过太阳镜瞥了他一眼,吃惊地发现他还在凝视她,他年约30至40岁之间,白皮肤,没有剃须。其余的特征她无暇细细打量。

  反正,她察觉到对方那两颗镶嵌在古铜色面庞上的绿色眼睛在紧紧地盯着她看。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拿着那瓶护发剂走开了,也许他只是当地一个普通人,一个无足轻重的性变态者,专门躲在超市里恐吓外地漂亮的游客。也许超市里每个人都认识他,习惯了他的行为,因为他不会带来任何伤害。

  数分钟后,她又见到了他。这一次他在面包架附近,有意用比萨饼遮掩自己的面孔,但一双闪亮的眼睛在观看她的一举一动。他为何要这样躲躲闪闪?她注意到,他穿着拖鞋和短裤。

  恐惧感从心中升起,迅速传遍全身。她马上想到逃跑,但她冷静下来,找了一个购物篮。看来此人一直在监视她的举动。她必须反过来监视他。说不定他还会跟在后面,她开始在农产品部来回走动,浏览货架上的奶酪。有较长时间他没有露面。然后她看见他背朝着她,手里拿着一大袋鲜奶。

  又过了几分钟。她从超市正面的大玻璃窗瞥见他一边朝停车场走去,一边歪着头对无线话机说话。那袋鲜奶呢?他怎么手上什么货物也没有?本来她可以从后门逃走,但她的汽车停在正门前面的停车场。于是,她尽可能保持镇静,将手里的东西付了款。但在接过找钱时,她的手却在颤抖。

  连同她那辆租来的汽车在内,停车场上有30辆汽车。她知道不可能逐一察看。这并不是她不想这样做,而是因为他就在其中的一辆汽车里面。她只想驱车离去时不被跟踪。她迅速钻进汽车,驶离了停车场。尽管她不可能回海滨别墅,但还是朝那里驶去。约莫开了半英里,她突然掉头,来了个180度大转弯。果然他在后面,驾驶着一辆崭新的丰田牌汽车,相隔三辆汽车的距离。一瞬间他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了。奇怪,她想,此人怎么没有想到遮盖自己的绿眼睛?

  接下来一切都变得奇怪了,她居然在外国的领土上沿着外国的公路拼命逃窜。她居然揣着一本假护照,违心地声称自己是某某人。她居然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是的。一切变得奇怪、模糊、极其可怕。她真想见到帕特里克,痛骂他一顿,向他扔石块。当初她的承诺中并不包括这一切。如果说帕特里克是因过去的所作所为被追踪,那么她并没有做什么错事,更不用提保罗了。

  在巴西,她习惯一只脚踏住油门,另一只脚踩着车刹。眼下海滨公路的交通状况迫切需要她大量采用国内这种驾驶技术。然而她必须保持镇静。逃跑时不能紧张,帕特里克曾经多次这样说。你必须边思考,边观察,边策划。

  她观察后面的车辆。她遵守一切交通规则。

  一个小时后,她进了彭萨科拉的机场大楼,准备乘80分钟后的一架班机前往迈阿密。她本来可以乘任何一架班机,但刚好去迈阿密的这架班机起飞时间最近。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灾难性的决定。

  她坐在咖啡厅里,用一本杂志遮挡自己的面孔,观察周围的一切动静。有个保安人员感兴趣地望着她。这也难怪,毕竟她是个漂亮女子。

  似乎去迈阿密班机永远是涡轮式的老飞机。24个座位中有18个空缺,其余5名乘客显得没有什么可疑的。她甚至设法打了瞌睡。

  到迈阿密后,她在候机室躲了一小时,一面喝着矿泉水,一面注视着出出进进的人群。在售票处,她买了去圣保罗的单程头等机票。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做。圣保罗不是她的家,但显然与她的家同一个方向。也许她能在那里的一家好旅馆住几天。虽说她不知道父亲被关押在何处,但毕竟离他近了。既然有许许多多的目的地可选择,何不去自己的国家?

  联邦调查局按照常规做法,向海关、移民局和机场发布了警戒令。这一次警戒的对象是一位年轻女子。她年龄31岁,持有巴西护照,真实姓名为伊娃·米兰达,但也可能使用化名。一旦查明了她父亲的身份,也就不难获得她的真实姓名了。当利厄·皮雷斯向迈阿密国际机场护照查验处走去时,她没预料到会有麻烦。她考虑的依然是跟踪她的人。

  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这本印有利厄·皮雷斯姓名的护照一直使她畅行无阻。

  然而一小时前,在喝咖啡时,查验人员已经看过了警戒令。他一面慢慢地看着护照上的每个字,一面揿响了扫视器上的警报按钮。起初利厄对他的动作迟缓感到恼火,继而她意识到出了岔子。其他查验处的旅客都轻松地通过了检查。他们只是略微停下来打开护照,对方就点头让他们过去了。一位穿蓝色上衣的负责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挤在那位查验人员身旁看护照。“皮雷斯女士,请跟我走一趟,好吗?”他有礼貌地问,但话音带着不容商量的成分。接着他指了指宽阔的走廊下首的一排门。

  “有问题吗?”利厄不想跟他走。

  “没有,只是想问几件事。”他等她迈步,另外一个腰间别着枪和警棍的警卫也在等她迈步。该负责人拿着她的护照,她身后是几十个等待检查的旅客。

  “你要问什么事?”她一边问,一边跟着该负责人和警卫来到第二个门前。

  “只有几件事。”他重复了一句,拉开门,陪同她进了一个没有窗户的方形房问。利厄留意了他胸前姓名牌上的几个字:里维拉。看上去他不像拉美裔美国人。

  “把护照还给我。”门一关上,利厄就要求说。

  “别着急,皮雷斯女士。我需要问你几件事。”

  “我干嘛要回答?”

  “别紧张,请坐。你需要喝咖啡还是喝水?”

  “都不需要。”

  “这上面的地址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你从哪里来?”

  “彭萨科拉。”

  “哪一趟班机?”

  “航联855。”

  “你要去什么地方?”

  “圣保罗。”

  “详细地址?”

  “这恐怕是个人私事。”

  “你是去做生意还是旅游?”

  “难道这很重要?”

  “很重要,因为护照上已经注明你的家在里约热内卢。请告诉我,在圣保罗,你将住在什么地方?”

  “一家旅馆。”

  “哪家旅馆?”

  她犹豫了一会,想报出一家旅馆的名字。但不幸的是,她一时不知报哪家旅馆好。“洲——洲——际饭店。”她终于说出了口,声音显得极其虚弱。

  他把这家旅馆的名字记了下来,然后问:“这是否意味着你已经用利厄·皮雷斯的名字在该旅馆预订了房间?”

  “那是当然。”她不假思索地说。但随即而来的电话查询证明她在撒谎。

  “你的行李在哪里?”他问。

  她又被攻破一个缺口,这个缺口比上次攻破的缺口更大。她迟疑了片刻,将目光移开,说:“我没带行李。”

  有人在敲门。里维拉把门拉开一条缝,接过一张纸条,又对门外的人轻轻说了几句话。利厄坐了下来,想竭力保持镇静。门又关上,里维拉看了看纸条。

  “按照我们的记录。你是八天前从伦敦乘坐一架苏黎世班机在这里入境的。八天了,没有任何行李。这似乎不正常,对不对?”

  “难道不带行李算犯罪?”她问。

  “不算犯罪,但使用假护照是犯罪,至少在美国是这样。”

  她望着里维拉附近桌子上的那本假护照,知道它无论如何是看不出来的。“这不是假护照。”她忿忿地说。

  “你认识一个名叫伊娃·米兰达的人吗?”里维拉问。利厄惊呆了。她的脸色一沉,心脏瞬时停止跳动。她知道,追猎结束了。

  里维拉知道他们已经设下了另一个圈套。“我得和联邦调查局联系。”他说,“这需要一些时问。”

  “我是不是已经被捕?”她问。

  “还没有。”

  “我是一个律师,我——”

  “我们知道。不过我们有权拘留你作进一步审查。我们的办公室在底层,走吧。”

  她被匆匆地领走了。一路上她紧攥自己的背包,眼前依然戴着太阳镜。

  长桌上堆放着一些文件和卷宗,此外还有废弃的公文纸、纸巾、空塑料杯和吃剩的三明治。那些三明治是从医院咖啡厅买来的。午饭已经吃了五个小时,但两个人还未考虑晚饭之事。在房间外,人们依然遵守着时问。但在房间内,它却变得不重要。

  两个人都赤着脚。帕特里克穿着短袖衬衫和运动短裤。桑迪穿着皱巴巴的土黄色棉衬衫。几个小时前,他在海滨别墅也是这种装束。

  纸箱里的所有东西被取出来堆在桌上,纸箱被扔在一个角落里。

  有人敲门。没等他们答话,乔舒亚·卡特已经推开了门。他站在门边。

  “我们正在进行私人会谈。”桑迪冲着卡特的脸说。桌上的资料是不能让别人看见的。帕特里克走上前,帮助遮挡卡特的视线。

  “你为什么不经过我们同意就进来?”他厉声说。

  “对不起,”卡特镇静地回答,“我只呆一会儿,因为正好想起你们也许需要知道我们已经拘留了伊娃·米兰达。她企图用伪造的护照从迈阿密机场乘飞机回巴西,被发现了。”

  帕特里克一愣,半晌说不出话。

  “伊娃?”桑迪问。

  “是的,又叫利厄·皮雷斯。这是假护照上的名字。”卡特嘴里回答桑迪,眼睛却看着帕特里克。

  “她在哪里?”帕特里克呆呆地问。

  “在迈阿密监狱。”

  帕特里克转身沿着长桌移步。无论什么地方的监狱,总是可怕的。

  “你有没有电话号码,我们好和她通电话?”桑迪问。

  “没有。”

  “她有权接听电话。”

  “我们正在努力。”

  “那么请给我一个电话号码。”

  “我们会考虑的。”卡特没有理会桑迪,继续观察帕特里克。“她走得很匆忙,没有行李,没有手提包,只想悄悄溜回巴西,把你撇在这里。”

  “住嘴。”帕特里克说。

  “你现在可以走了。”桑迪说。

  “我是好意告诉你们这消息。”卡特说完,笑眯眯地走了。

  帕特里克坐下来,轻轻地按摩太阳穴。本来,在卡特到来之前,他就感到头痛,现在觉得脑袋要爆炸了。关于帕特里克被捕之后伊娃所面临的境况,他们设想了三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性是她留在暗处,随意流动,帮助桑迪办案。迄今他们就是这样行动的。第二种可能性也是最坏的一种可能性,即她被斯特凡诺和阿历西亚抓获。第三种可能性是她被联邦调查局逮住。这种可能性不如第二种可能性那么恐怖,虽然会引起许许多多麻烦,但至少她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他们没有讨论第四种可能性,即卡特说的她撇下他返回巴西。他不认为她会这样做。

  桑迪默默地收拾资料,清理桌子。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她的?”帕特里克问。

  “大约8点钟。她看上去很好,帕特里克。我已经对你说过了。”

  “她没说要去迈阿密或巴西?”

  “没有,她没提走的事。我走时好像听她说,她要在那幢别墅住一阵子。她说已经交了一个月租金。”

  “那么她是受惊吓了,否则她没有理由逃离。”

  “不知道。”

  “桑迪,到迈阿密找律师,要快。”

  “我认识几个律师。”

  “她肯定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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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6点多了。此时哈瓦拉克大概又去了卡西诺赌场。在那里他玩21点,酗酒,寻花问柳。传说他的赌债已经达到惊人的数字。而拉普利也肯定仍把自己关在那个阁楼上。对于他,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那更好的地方。事务所的秘书和律师助理都已回家。杜格·维特拉诺锁上大门,朝屋后最大也是最好的办公室走去。查尔斯·博根在那里等候。他坐在办公桌后,两只袖子卷得很高。

  帕特里克已经窃听了所有的办公室,唯独资深合伙人博根的办公室例外。这个事实,博根在那笔巨款失踪之后的激烈争吵中,曾反复拿来替自己辩解。每当他离开办公室,哪怕只离开一会儿,总忘不了把门锁死。而其余几个合伙人太大意了,他不止一次提醒他们说,维特拉诺在办公室里同海外的格雷厄姆·邓拉普打了几次关键性的电话。正是从这几次电话中,帕特里克掌握了那笔巨款的去向。这件事在争吵中一再提起,差点引起双方动武。

  博根宣称早已怀疑事务所有内奸,这完全是美化自己。倘若如此,他何不向几个大意的合伙人打招呼?其实他只是生性谨慎,而且运气好。重要的会议都在他的办公室里召开,没一会儿就锁上了门。他掌握着唯一的钥匙,连清洁工都得趁他在的时候入内。

  维特拉诺关好门,霍地倒在办公桌前面的软椅上。

  “今天上午我去了参议员先生的家里。”博根说,“他打电话让我去会面。”参议员先生的父亲和博根的母亲是同胞兄妹。博根比参议员先生小10岁。

  “他情绪好吗?”维特拉诺问。

  “谈不上好。他想了解拉尼根的最新情况,我把自己知道的和他说了。至今那笔巨款还不知下落。他非常担心拉尼根掌握了什么秘密。像以往那样,我叫他放心,说我们同他的电话都是在这间办公室里打的,而这间办公室没有被窃听,所以他不必担心。”

  “但他显得很忧虑?”

  “是的。他再次问我,有没有把他和阿历西亚牵在一起的文件,我再次说没有。”

  “确实没有。”

  “是的。没有任何文件出现过参议员的名字。和他的一切联络都是口头的,而且大部分在高尔夫球场。这种情况,我已经说过多次了。但帕特里克回来后,他又开始担心了。”

  “你没把小会议室争吵的事告诉他吧?”

  “没有。”

  两个人注视着办公桌上的灰尘,回想小会议室争吵的经过,那场争吵发生在1992年1月。这时司法部已经批准了阿历西亚的奖金。再过两个月,他们就要接收那笔巨款了。一天,阿历西亚突然来到事务所。事先他没有预约,也没有打招呼,而且看上去情绪很不好。此时帕特里克尚未出走,但离他的葬礼仅三个星期。由于事务所正在全面装修,博根无法在自己的办公室会见阿历西亚。他们把气势汹汹的阿历西亚带进了过道对面的小会议室。该会议室面积很小,里面只放了一张小方桌和几把椅子。天花板也是倾斜的,上面正好横着楼梯。

  因为维特拉诺是二号人物,他被叫来参加了会谈。谈话的时间并不长。阿历西亚之所以恼怒,是因为这几个律师即将收取3000万美元诉讼费。一旦他的奖金获得了批准,现实利益就摆到了面前。他认为,博根几个人收取那么高的诉讼费是昧了良心。不多时双方就争吵了起来。博根和维特拉诺不让步,他们提出要根据当时订的合同分钱,但阿历西亚根本不在乎。

  争吵越来越激烈。阿历西亚问,你收取这么高的诉讼费,恐怕有不少要孝敬参议员先生吧。博根敌视地说,这不关你的事。阿历西亚说,这事我应该过问,毕竟钱是我的。接着他对参议员先生以及所有的政客发起了猛烈的抨击。他的话中披露了这样的事实,即参议员先生为了让他胜诉,十分起劲地给海军、五角大楼和司法部施加压力。“他将拿多少钱?”阿历西不停地追问。

  博根继续避开这些问题,只说参议员先生那里肯定是要有所表示的。他提醒说,阿历西亚之所以挑选该事务所,是因为它的政治联系。他还激动地说,阿历西亚能拿到6000万美元是很不错了,因为他的宣称一开始就是骗局。

  至此,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阿历西亚提出将诉讼费减至1000万美元,博根和维特拉诺断然拒绝。最后阿历西亚大发雷霆地出了小会议室,一路上骂个不停。

  小会议室里没有装电话,但发现了两个窃听器。一个在桌底,被藏在一个夹缝里,用黑油泥固定在那里。另一个被夹在两本布满灰尘的旧法律书之问。那些法律书放在室内唯一的书架上,是起装饰作用的。

  在经历了巨款失踪以及斯特凡诺发现那么多窃听器引起的震惊之后,博根和维特拉诺很久没有谈论过小会议室争吵之事。也许他们仅仅是忘记了。他们也从来没有把它拿出来同阿历西亚商量,其主要原因是他很快提出了诉讼,一提到他们的名字就发怒。这件小事已经从他们的记忆中淡忘,也许再也不会提起。

  如今帕特里克回来了。面临压力,他们又怯怯地把这事提了出来。不过总是有这样的可能性,即窃听器失灵,或帕特里克过于匆忙,错过了窃听。无疑,他还有很多的窃听材料需要消化和吸收。事实上,他们已经做出定论,帕特里克极有可能没有录下小会议室争吵的情况。

  “他不可能把磁带保留四年,对不对?”维特拉诺问。

  博根没有答话。他双手交叉按住腹部,凝望办公桌上的灰尘。唉,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本来他可以得到500万美元,参议员先生也可以得同样多的钱。本来他可以不破产,不离婚。本来他仍然拥有妻子、家庭、家当和身份,本来他可以拿到那500万,说不定现在已以变成1000万,不久将变成2000万。这一切全摆在那里,唾手可得,但刹那间,被帕特里克夺去了。

  抓获帕特里克的喜悦持续了几天。随后,它慢慢地消失了。因为那笔巨款显然并没有随着他一道返回比洛克西。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也愈来愈小。

  “我们能不能得到那笔巨款,查尔斯?”维特拉诺问。他的声音几乎听不清,眼睛望着地板。

  “不能。”博根回答。他停顿了很久,又说:“我们要是不被起诉,那就已经是走运了。”

  桑迪需要打许许多多的重要电话。他决定先打电话解决一件最令他心烦的事。他来到医院停车场,坐进自己的汽车,打电话对妻子说,他可能工作得很晚,说不定要被迫在比洛克西过夜。他知道今晚儿子要参加初中橄榄球比赛,但没有办法。这都怪帕特里克,详情回家再说。妻子没说什么,态度比预想的好得多。

  他又打电话到自己的办公室,逮住了一个尚未下班的秘书,从她那里要了几个电话号码。他认识两个在迈阿密工作的律师。但此时已到了7点15分,两人均不在办公室。打电话到他们家,一个没人接,另一个只有电话录音。他接二连三地给几个新奥尔良的律师去电话,终于打听到了马克·伯克家里的电话号码。马克·伯克是迈阿密颇有声誉的刑事辩护专家。对于晚饭时有人来电话,他很不高兴。但还是接了。桑迪花费了10分钟介绍帕特里克的身世以及最近伊娃被捕的情况。目前她被关押在迈阿密某个监狱,于是他打电话求助。伯克露出兴趣,声称做通晓移民法和刑事程序。他将在晚饭后打两个电话桑迪同意过一个小时再打电话询问。

  他打了三个电话才找到卡特。经过20分钟的好言相劝,卡特同意在一家小吃店会面。桑迪驱车到了那家小吃店,一面坐在车内等候卡特,一面再给伯克打电话。

  伯克说,伊娃·米兰达确实被关在迈阿密联邦拘留所,目前尚未被正式起诉犯有何种罪行,而且离那一步还遥远。今晚没法见到她,明天看她也有难度。根据法律,联邦调查局和海关可以对持假护照旅行的外国人判最高期限为四天的拘留,而且必须在拘留期满之后才能申请保释。这样规定是有道理的,伯克解释说。实际情况表明,那些人一释放就变得无影无踪。

  以前伯克曾几次去联邦拘留所与委托人会谈。从那里的情况来看,条件还不坏。她被单独关在一间小牢房里,一般来说是安全的。要是运气好,她还能获准打电话。

  桑迪没有作过细的解释,只是强调目前不必急于让她获释,因为外面有人想抓她。伯克允诺明天一早设法打通关节和她见面。

  他提出收取1万美元的律师费用,桑迪表示没有异议。

  桑迪挂上电话,见卡特大摇大摆地走进那家小吃店,并按事先说好的,在靠前窗的一张餐桌旁坐了下来。于是他锁好车门,也走进了那家小吃店。

  晚餐是盒饭,经微波炉加热后,放在破旧的塑料盘里端给了她。尽管她很饿,但没有进食的念头。送饭来这间简陋的小牢房的是两个粗壮的女看守。其中一人还问她为什么坐牢。她咕哝了几句葡萄牙语,于是两个女看守没再搭讪。牢门是厚金属板做的,上面有方形小孔。外面不时传来别的女囚的说话声。但总的说来,这里还安静。

  以前她从没到过监狱,当了律师后也是如此。除了帕特里克,她也想不出还有哪个朋友被监禁过。起先的震惊让位于恐惧,随后恐惧又变成羞辱。因为她已经像一个罪犯被囚禁在这里。在最初的几个小时里,她无法集中注意力,唯一的例外是想起她可怜的父亲的时候。无疑他的处境比她要糟得多。她祈求上帝保佑他不要受到伤害。

  在狱中祷告比较便当。她既为父亲祷告,也为帕特里克祷告。好不容易她才抵挡住这种诱惑,即把自己的磨难归咎于他。她尽量责备自己。她太容易恐慌,也跑得太仓促。帕特里克已经教她如何不露痕迹地转移,如何神秘地离开。该责备的是自己,而不是他。

  使用假护照算不上什么大罪,她想。很快她就可以得到释放。在一个多暴力的国家里,由于监狱人满为患,这种行为根本不是犯罪,一般仅以少量罚款和立即驱逐出境了事。

  想到那笔巨款,她安定下来。明天她要提出请律师,请一个有影响的大律师。然后她给巴西利亚的官员去电话。她知道他们的名字。必要的话,她还可以花钱恐吓这里的每个人。不久她将出狱,然后回国营救自己的父亲。她将隐匿在里约热内卢某地,这是轻而易举之事。

  牢房闷热,上了锁,有很多持枪的人守卫。这里很安全,她想。那些伤害帕特里克和绑架她父亲的人不可能伤害她。

  她关掉灯,开始躺在狭窄的床铺上。联邦调查局会迫不及待地把此事告诉帕特里克。所以此时他大概已经知道她被捕。仿佛她看见帕特里克手执拍纸簿,不时在上面画线,从各个角度分析此事的最新发展,很快他已经构想出十多种营救她的方案。而且他要反复比较,直至筛选出三种最佳方案才上床歇息。

  寓乐于思,他常常这样说。

  卡特要了一杯没有咖啡因的饮料和一盘巧克力炸面圈。他不当班,所以脱下了黑西服和白衬衣,换上了牛仔裤和短袖衬衫。他平时就有种得意的笑态,由于他们已经抓获了那个姑娘,并将她投入监狱,那笑容也就更加醒目了。

  桑迪三口两口吃完了一个火腿三明治。此时差不多到了晚上9点,离他和帕特里克在医院吃午饭的时候已经很久了。“我们需要认真地谈一谈。”他说。店内挤满了顾客,他把声音放得很低。

  “说吧。”卡特说。

  桑迪咽下食物,擦擦嘴唇,凑上前说:“你误会我的话了。我说的‘我们’不但包括你,还包括其他人。”

  “其他什么人?”

  “你的上司,华盛顿的要人。”

  卡特思索了一会儿。他注视着90号公路上来往的车辆。离开公路不远即是墨西哥湾。

  “行。”他说,“不过我得告诉他们谈话的内容。”

  桑迪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把目光对着他们。“如果我能证明阿历西亚揭露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虚报款项完全是欺诈性行为,如果我能证明他和博根等人共同密谋骗取政府的钱财,如果我能证明博根那位任参议员的表兄也参与了密谋,并打算暗中收取几百万美元的贿金,那将怎么样?”

  “够精彩的。”

  “我确能证明。”

  “你要是能证明,我们就该撤销对帕特里克的起诉,让他走路。”

  “这是可能的。”

  “别慌,那具死尸还没查清呢。”

  卡特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炸面圈,慢吞吞地嚼了起来。然后他问:“你有什么样的证据?”

  “书面材料,电话录音,有各种各样的内容。”

  “法庭上能接受?”

  “绝大多数能接受。”

  “足够定罪?”

  “有满满一箱。”

  “箱子在哪里?”

  “在我汽车后部的行李箱里。”

  卡特下意识地回过头,朝停车场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他两眼盯着桑迪。“这是他逃跑前收集的材料?”

  “不错,他听说了阿历西亚的事。博根几个人打算将他扫地出门,所以他一点点地收集他们的丑闻。”

  “由于婚姻破裂等原因,他攫取那笔巨款逃跑。”

  “不,他先逃跑,后攫取那笔巨款。”

  “反正就是那么回事。现在他想做交易,对不对?”

  “当然想了,换了你也会这么干。”

  “杀人的事呢?”

  “那是州里管的案子,与你们无关,我们以后会处理的。”

  “我们可以把那个案子拿过来。”

  “恐怕不能。一来你们已经控告他犯有巨款盗窃罪,二来密西西比州也以谋杀罪提出了起诉。所以很抱歉,现在联邦调查局不能插进来,控告他犯有谋杀罪。”

  这正是卡特讨厌同律师交谈的原因。他们不是那么容易吓唬的。

  桑迪接着说:“要知道,今天的会谈是个试探。我打算通过种种渠道办成这件事,并不想吊死在一棵树上。不过我还是非常乐意明天上午打电话先探探华盛顿方面的口气。我想最好还是让你知道有这回事,所以约你出来谈谈。要不然,我就直接打电话了。”

  “你想见谁?”

  “联邦调查局和司法部里说话算数的人。见面地点必须是正式场合,我把事情摊开。”

  “我这就向华盛顿方面汇报,希望双方好好合作。”

  两人不自然地握了手,桑迪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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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斯特凡诺太太又能睡个安稳觉了。那些讨厌的黑衣小伙子已经撤离这条街道。邻人不再打电话抱怨吵得心烦了。桥牌桌上恢复了正常的闲聊。她的丈夫也宽了心。

  清晨5点30分,她睡得很香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她从床头柜抓起电话听筒,“喂。”

  听筒里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请杰克·斯特凡诺接电话。”

  “你是谁?”她问。斯特凡诺开始起床了。

  “我是联邦调查局汉密尔顿·杰恩斯。”对方回答。

  “天哪!”她叫了起来。接着她用手捂住听筒。“杰克,联邦调查局又来电话了。”

  斯特凡诺扭开电灯,瞥了一眼时钟,接过了听筒。“谁呀?”

  “你好,杰克。我是汉密尔顿·杰恩斯。真不愿这么早打电话。”

  “那就别打。”

  “我只是告诉你,那个名叫伊娃·米兰达的姑娘已经被我们拘留了,千真万确。所以你可以吩咐手下的人撤兵了。”

  斯特凡诺赶紧从床上下地,站在床头柜旁。他们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整个搜寻行动真正结束了。“她在什么地方?”他试探性地问,不指望对方作出明确的回答。

  “我们逮住了她,杰克,她在我们手里。”

  “祝贺你们。”

  “喂,杰克,我已经派了一些人去里约热内卢密切注视她父亲的情况。你有24小时的期限,杰克。如果明天早上5点半他没有获释,我就下令逮捕你,逮捕阿历西亚。嘿,说不定我还要逮捕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的阿特森先生和北方人寿互保的吉尔先生。不为别的,就为这件事。我还真想和那几个家伙,还有阿历西亚,一道聊聊天呢。”

  “你有骚扰的嗜好,对不对?”

  “不错。我们还要将你们这帮人引渡到巴西受审。要知道,这一去就是几个月。引渡期是不许保释的,所以你和你的客户就得做好在狱中过圣诞节的准备了。兴许你们可以趁机换换环境。你们将被押往里约热内卢。那里的海滩可是出了名的啊。你听见我说话吗,杰克?”

  “听见了。”

  “24小时的期限。”对方啪的一声放下了听筒。斯特凡诺太太在锁上了门的卫生间里自顾不暇。

  斯特凡诺下楼沏咖啡。在厨房的餐桌旁边,他坐了下来,一面注视着熹微的晨光,一面沉思。对于本尼·阿历西亚,他已经感到厌烦。

  他只知道为阿历西亚追寻帕特里克和那笔巨款,从来不管那笔巨款是不是来得正当。关于本尼·阿历西亚和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的那场官司,他已了解了基本情况,而且他一直怀疑其中另有文章。他曾经试探性地问过一两次,但阿历西亚根本没有兴趣回答。这是帕特里克失踪前的事。

  一开始,斯特凡诺就怀疑,帕特里克之所以在该法律事务所安装窃听器,有两个目的。一个目的是收集那几个合伙人及其委托人的丑闻,尤其是阿历西亚的丑闻。另一个目的是掌握信息,攫取那笔巨款。大概除了阿历西亚和那几个合伙人,谁也不知道帕特里克收集和保存了多少有杀伤力的证据。斯特凡诺预感到,这样的证据一定很多。

  当巨款失踪、斯特凡诺开始搜寻时,该法律事务所采取了不入盟的做法。尽管它被窃的金额有3000万美元之多,但依然无动于衷。它做如此选择的原因是没有钱。几个合伙人已经基本上破产了,而且每况愈下,确实拿不出钱来入盟。在当时,这样的解释有一定的道理。但同时斯特凡诺也感到,该法律事务所有不愿寻找帕特里克之意。

  磁带上肯定录下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帕特里克已经当场截获了他们的罪证。尽管他们生活得如此凄惨,但帕特里克的被俘之日即是他们更可怕的梦魇的来临之时。

  对于阿历西亚,命运也是这样。斯特凡诺等了一小时,给他去了电话。

  6点半钟,汉密尔顿·杰恩斯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人。两位特工坐在沙发上,研究他们的同事从里约热内卢发来的最新报告。另一位特工站在杰恩斯的办公桌旁,准备汇报阿历西亚最近的动向。目前他仍然呆在比洛克西那套租下来的公寓内。

  还有一位特工站在附近,即将报告伊娃·米兰达的最新情况。一位秘书把一箱卷宗搬了进来。杰恩斯手执电话听筒坐在椅子上。他形容憔悴,没有穿外衣,顾不上和任何人搭话。

  乔舒亚·卡特进来了。他也显得十分憔悴。在亚特兰大机场,他睡了两个小时,然后登上了去华盛顿的飞机。一位特工在机场迎接他,并驱车送他到胡佛大厦。杰恩斯立即挂上电话,吩咐所有的人离开办公室。

  “给我们沏两杯咖啡,味道要浓。”他对秘书说。房间一下子空了,卡特不自然地坐在那张豪华办公桌的前面。尽管旅途疲劳,他还是竭力打起精神。以前他从没到过副局长的办公室。

  “你说呀。”杰恩斯怒声说。

  “拉尼根想做交易。他声称自己掌握了阿历西亚、那几个律师以及一位不知姓名的参议员先生的罪证。”

  “什么样的罪证?”

  “满满一箱录音磁带和书面材料,这些都是拉尼根逃跑前搜集的。”

  “你见到了那个箱子?”

  “没有。麦克德莫特说它存放在汽车后部的行李箱里。”

  “那笔巨款呢?”

  “我们还没有谈到这个问题。他想和你,还有司法部的什么人见面,商讨和解的可能性。从他说的来看,他以为可以通过交易免予起诉。”

  “对于一个窃取不义之财的人来说,这不失为明智之举。他想在什么地方见面?”

  “在我那边,比洛克西某个地方。”

  “我这就给司法部斯普罗林打电话。”杰恩斯喃喃地说着,突然伸手去抓电话听筒。这时咖啡送来了。

  马克·伯克一面在联邦拘留所的探视室里等候,一面用自己的笔轻叩台面。此时尚未到9点,离律师和委托人见面的时间还很早。不过他有个朋友是这里的管理人员。事情很急,伯克解释说。于是他来到了探视室。对话桌当中隔着厚玻璃板。他将通过一个方孔和她说话。

  他焦急不安地等了半个小时,才看见她从一个角落露了面。她穿着连衣裤式的黄色囚服,胸前的黑字已褪色。卫兵卸下手铐,她揉了揉手腕。

  当整个探视室只剩下他俩时,她坐下来,睁大了眼睛。他把一张名片从狭孔中塞了进去。她拾起名片,仔细看着上面的每个字。

  “帕特里克派我来看你。”他说。她闭上了眼睛。

  “你好吗?”他又说。

  她用胳膊肘撑着台面,倾身向前,对着筛孔说:“我很好。谢谢你来看我,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还得过几天。你的问题有两种处理方式。一种是以持假护照旅行的罪名提出起诉,这是比较严厉的做法,但可能性不大。因为你是外国人,又无犯罪记录。另一种方式,也即可能性较大的一种方式,是将你驱逐出这个国家,并且终生不得入境。无论采取哪种方式,都得花费几天时问。在此期间,你只能呆在这里,因为不许保释。”

  “我能理解。”

  “帕特里克非常挂念你。”

  “我知道,告诉他,我很好,我也非常挂念他。”

  伯克移了移拍纸簿,说:“帕特里克要你详细叙述被捕的情况。”

  她面露微笑,似乎完全放松了。帕特里克当然想了解这方面的详细情况。她从那个绿眼睛男人开始,慢慢叙述整个事情的经过。

  阿历西亚一贯蔑视比洛克西海滩。它仅仅是一条狭长的沙带,一边毗邻无法穿越的不安全的公路,另一边连着浅棕色海面。夏季仅有一些吝啬的人来此地度假。周末这里成了学生扔飞碟、玩喷气船的场所。赌场的兴建带来了较多的游客。但他们专心赌博,很少在外面停留。

  不过他还是把车停在凸式码头,点燃一支香烟,脱掉鞋,开始沿着海滩散步。现在这里干净多了,这又是赌场效应。游人稀少,几艘渔船正在漂流出海。

  一小时前斯特凡诺来的电话败坏了他的游兴,而且可以说,基本上改变了他的余生。由于那个姑娘被拘留,他无缘找到那笔巨款。本来她可以充当向导,充当同拉尼根抗衡的筹码。

  联邦调查局掌握着对帕特里克起诉的尚方宝剑,而帕特里克手里也有那笔巨款和罪证。双方可以进行交易。阿历西亚将在这场交易中被毁。一旦压力施向与他同谋的博根等熊包律师,他们马上就会招供。于是他束手待毙。这些阿历西亚看得非常清楚。事实上他早就预见到了危险。他打算拿到那笔巨款后,像帕特里克那样销声匿迹。

  如今美梦破灭。他还剩大约100万美元。他在国外还有朋友,在世界各地还有些关系。现在到了他像帕特里克一样逃跑的时候了。

  按照事先所商定的,桑迪于上午10时在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同帕里什进行了会谈。在此之前,他一直考虑要不要把会谈日期推迟,以便腾出整个上午整理文件。他8点半离开自己的办公室时,两个合伙人和所有的律师助理、秘书都在忙着复印、放大关键性的资料。

  这次会谈是应帕里什的请求进行的。桑迪当然知道个中缘故。州里的案子有大漏洞。起诉的轰动效应既已过去,就该认真办案了。检察官办案往往要求天衣无缝,不能有丝毫纰漏。然而一个观点鲜明的案子有大漏洞,那就非同小可了。

  帕里什想摸底。不过首先他摆出了盛气凌人的架势,大谈立场问题。任何一个陪审团都不会对一个谋财害命的律师表示同情。对此,桑迪没有答话。帕里什又谈起了据以为豪的定罪率。凡是他经手的一级谋杀案,从来没有失败的。迄今他已将八个罪犯送进死囚区。这并非他自夸。

  桑迪确实不愿听他扯下去。他需要认真地和帕里什交谈,但还不到时候。于是他问,你怎样证明拉尼根在哈里森县犯有谋杀罪?接着他又提出了死因问题。如何证明?帕里什当然拿不出证据。还有一个大问题。受害者是谁?根据桑迪的调查,在该州承办的谋杀案中,没有一起是在受害者身份不明的情况下定罪的。

  帕里什预料到会有这些麻烦的提问,于是按照事先想好的作了模糊性回答。“你的委托人有没有考虑认罪辩诉协议?”他终于忍痛提出了这个问题。

  “没有。”

  “他会不会这样做?”

  “不会。”

  “为什么?”

  “你急急忙忙召开大陪审团会议,提出了一级谋杀罪的控告,并在新闻媒介大造舆论。现在你遇到了困难,就想找我们协商。当初你何不耐心地等一等,查查自己的证据呢?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我可以以过失杀人论罪。”帕里什恼怒地说,“那至少判20年。”

  “有可能。”桑迪冷冷地说,“不过我的委托人并没有被控告犯有过失杀人罪。”

  “我可以明天提出控告。”

  “行,你就这样做吧。撤销一级谋杀罪的起诉,另外提出过失杀人的起诉,然后我们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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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那个套房名叫卡米尔,在比洛克西大赌场的顶层占据了三分之一的楼面。比洛克西大赌场是沿海地区众多维加斯式的赌场之一,建造日期最近,设施最豪华,面积最大,生意也最兴隆。来自维加斯的服务员认为,用袭击沿海地区的强飓风的名称给该赌场的套房和宴会厅命名,是聪明之举。对于来自本地区的只想住得舒适一些的普通顾客,卡米尔套房的每日租价是750美元。这个价格桑迪表示愿意接受。对于来自远方的携巨款的豪赌者,则免收租金。不过赌博这件事桑迪的脑子里根本没想过。他的委托人已经同意支付租金,此地离他所在的医院不到两英里。卡米尔套房有两间卧室,一间厨房,一间书房和两个客厅——可同时接待两批来访者。此外它还有四部独立的电话、一台传真机和一台录像机。桑迪又让自己的助理从新奥尔良搬来了电脑等设备以及阿历西亚的首批档案材料。

  来麦克德莫特先生的临时办公室拜访的第一位客人是特鲁迪的已被彻底击败的律师杰默里·里德尔顿。他尴尬地递上了草拟的财产权和孩子探视权的协议。桑迪和他边吃午饭边讨论。条件是帕特里克口授的。由于此时桑迪占主动,他又从中挑出不少小毛病。“这份初稿拟得不错。”他一面再次肯定,一面继续用红笔在上面圈圈点点。里德尔顿只能干瞪眼。对于修改之处,他一一表示了不同看法。但两位律师都清楚,该协议的措词要改到帕特里克满意为止。那份DNA鉴定书和一系列裸体照片具有无比的威慑力。

  第二位来访者是北方人寿互保公司在比洛克西的法律顾问塔尔博特·米姆斯。他是个大忙人,平时来去乘坐一辆十分舒适的面包车。开车的是一位能干的司机。车内有皮椅、小写字台、两部电话、传真机、BP机、电视机、录像机、大小电脑和一只长沙发。录像机是给他研究录像证词用的,而长沙发给他提供了小睡的用具。不过那种辛苦的日子只有连续上法庭辩护时才会出现。随行人员有一个秘书和一个助理,两人衣兜里均放着移动电话,还有一位被拉来准备拟写额外的法律文件的签约律师。

  在卡米尔套房,四个人匆匆作了自我介绍。桑迪请他们坐下,又提出到小酒柜给他们拿饮料。他们婉言谢绝了。这时,那个秘书和那个助理兜里的移动电话响了。他们开始对着电话机说话。桑迪领着米姆斯和那个签约律师到了一个客厅。三个人面对大玻璃窗坐下。窗外可清楚地看到赌场的车库以及另一家赌场的第一根钢柱。

  “我有话直说。”桑迪说,“你认识一个名叫杰克·斯特凡诺的人吗?”

  米姆斯迅即想了想,“不认识。”

  “我原以为你认识他,此人是华盛顿的一位高级侦探。阿历西亚、北方人寿互保公司和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雇他来追寻帕特里克。”

  “是吗?”

  “请看这些东西。”桑迪微笑着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套令人毛骨悚然的彩色照片。米姆斯将那照片摊在桌子上——上面是帕特里克血污的伤口。

  “这些照片曾出现在报纸上,对不对?”

  “那只是其中一部分。”

  “我想是作为你们控告联邦调查局的证据出现在报纸上的。”

  “联邦调查局并没有伤害我的委托人,米姆斯先生。”

  “哦,是吗?”米姆斯将目光从照片移向桑迪,等待作出解释。

  “帕特里克不是联邦调查局抓获的。”

  “那么你们为什么控告他们?”

  “宣传手段,目的是唤起公众对我的委托人的同情。”

  “并未成功。”

  “对你们也许是这样,但你们不会担任陪审员,是不是?反正,这些伤口是杰克·斯特凡诺手下的人对帕特里克长时间地拷问所造成的。杰克·斯特凡诺根据几个客户的旨意追寻帕特里克。其中一个客户就是拥有60亿美元股值的声誉卓绝的公司——北方人寿互保公司。”

  塔尔博特·米姆斯是个特别讲效率的人。他不得不这样。在他的办公室,有几百个待查的卷宗。此外,他还兼任了18家大型保险公司的法律顾问。他实在陪不起时问。“我提两个问题。”他说,“第一,你能证明这事吗?”

  “能,联邦调查局可以作证。”

  “第二,你有什么要求?”

  “我要求北方人寿互保公司的一位高级管理人员明天来这里会谈,这个人必须能代表公司说话。”

  “他们很忙。”

  “大家都忙。说句不客气的话,要是我们提出起诉,你们就麻烦了。”

  “你好像在威胁我。”

  “怎么看都可以。”

  “明天什么时候?”

  “下午4点。”

  “我们准时到这里。”米姆斯说完,朝桑迪伸出了手。然后他带着随从匆匆离去。

  桑迪自己的部属于下午三四点钟到达。一位秘书接电话。此时每隔10分钟电话铃就会响。桑迪已和许多人通了电话:卡特、帕里什、治安官斯威尼、迈阿密的马克·伯克、比洛克西的几个律师,以及密西西比州西区联邦检察官莫里斯·马斯特等。他还为个人私事打了三次电话。两次打给妻子询问家里情况,一次打给正在读初中三年级的儿子所在学校的校长。

  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法律代表哈尔·莱德也来到卡米尔套房。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桑迪同他通过两次电话。令桑迪惊讶的是,他没有带随从。而保险公司的辩护律师往往是成群结队的。他们无论事情大小,至少得去两个人。两个人都听,都看,都发表意见,都做笔记,而且更重要的是,都为委托人拟写同一内容的法律文件。

  莱德不到50岁,阅历丰富,办事稳重,论知名度,也并不需要另一位律师的协助。他有礼貌地要了一杯减肥可乐。在米姆斯先生坐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桑迪向他提出了同样的问题。“你认识一个叫杰克·斯特凡诺的人吗?”

  莱德说不认识。于是桑迪向他作简短解释,给他看帕特里克的伤口的彩照。接着双方谈了一会儿。这些伤口不是联邦调查局造成的,桑迪说。莱德悟出了话中的含义。他担任保险公司的法律代表多年,早已知道那些人是什么货色。

  即便如此,他还是感到震惊。“假如你能证明这事,”莱德说,“我的委托人肯定希望私下解决。”

  “我们已经准备修正诉讼状,不再以联邦调查局为控告对象,而将你的委托人、北方人寿互保公司、阿历西亚、斯特凡诺,以及其他一切与拷问有关的人,列为被告。他们蓄意伤害一个美国公民,得赔偿巨额损失。我们将通过比洛克西法院解决这事。”

  但如果莱德能予以密切合作,也许能避免打官司。他同意马上给莫纳克—西厄姆保险公司打电话,要求该公司自身的首席律师放下手头一切事情,乘飞机来比洛克西。似乎他对自己的委托人没有披露为搜寻提供资金感到恼怒。“如果这是事实,”他说,“我再也不当他们的法律代表。”

  “相信我,这是事实。”

  天差不多黑了。保罗被蒙上眼睛,戴上手铐,领出了屋子。他们没有用枪管顶着他的身子,也没有威胁他。什么话都没有。他进了一辆小汽车,独自坐在后排座位。车子开了一个小时左右。一路上,收音机里播放着古典音乐。

  车停了,前后门都被推开。保罗从后门被扶了出来。“跟我走。”身旁一个人说。旋即一只粗大的手搀住了他的胳膊肘。约莫走了100米,他们停了下来。同一个人说:“你现已站在离里约热内卢20公里的公路上。左侧300米外有一幢农舍。你去那里打电话求助。我手里有枪,你要是回头,我只有杀了你。”

  “我不会回头。”保罗一面说,一面颤抖。

  “好。我先卸下你的手铐,再拿掉你的蒙眼布。”

  “我不会回头。”保罗说。

  手铐被卸下了。“现在我拿掉你的蒙眼布,快步朝前走。”

  蒙眼布被猛地拉开。保罗低着头,开始沿着公路朝前小跑。身后没有任何动静,但他不敢回头。到了那幢农舍,他先打电话给警察局,再打电话给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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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8点,两位法庭记录员准时到达。她们的名字很相近。一人叫琳达,另一人叫林达。两人递上自己的名片,跟着桑迪去了卡米尔套房居中的书房。那里的家具已被移靠墙壁,并添了几把椅子。他把琳达安排在房间的一端。那个座位紧靠着一扇遮得严严实实的窗户。林达被安排在另一端,旁边是酒柜,面对着当中的所有来客的座位。两人都很想抽支烟。桑迪让她们去了那间稍远的卧室。

  接着杰恩斯带着一大帮人来了,其中有司机;一位上了年纪的特工,他身兼保镖、观察员、听差数职;卡待和卡特的顶头上司。此外,杰恩斯还从司法部请来了斯普罗林。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谈判老手,黑眼睛,目光敏锐,话不多,有很强的记忆力。这六个人或穿黑色西装,或穿蓝色制服。他们均递上了名片,桑迪的助理将名片一一收下。他的秘书被吩咐去沏咖啡。与此同时,一群人慢慢穿过小客厅,进了书房。

  再接着,密西西比西区联邦检察官莫里斯·马斯特到了。他轻装上阵,只带了一个助理。继他们之后到达的是帕里什。他没有带随从。会谈即将开始。

  不等吩咐,杰恩斯的司机和马斯特的助理自动留在客厅里。那里有一盘炸面圈和报纸。

  桑迪关上门,热情地道了声“早安”,感谢他们光临。他们坐在房间四周,脸上没有笑容。其实他们并非不乐意来这里,这次会谈还是颇具吸引力的。

  桑迪介绍了两位法庭记录员,并解释说,这次会谈的两份记录将由他保存,决不向外透露。对此,他们似乎没有异议。眼下他们还不能确定谈什么。

  桑迪手执拍纸簿,上面有他精心准备的笔记。笔记长达十几页,这不啻是向一个陪审团作辩护发言。首先,他转达了他的委托人帕特里克·拉尼根对各位的问候,说他的伤口正在痊愈。接着,他扼要叙述了帕特里克受到的起诉。密西西比州控告他犯有一级谋杀罪;联邦控告他犯有盗窃罪、骗汇罪、脱逃罪。一级谋杀罪意味着判死刑,其他各项罪加起来也够判30年。

  “联邦控告的罪名是很严重的,”他神色严肃地说,“但比起一级谋杀罪还显得逊色。我们想摆脱联邦的指控。以便集中精力对付一级谋杀罪的起诉。”

  “你们有这方面的计划?”杰恩斯问。

  “我们有一个要约。”

  “其中包括了那笔巨款?”

  “确实如此。”

  “我们并没有对那笔巨款提出要求,它并不是从联邦政府窃走的。”

  “情况恰恰相反。”

  斯普罗林感到骨鲠在喉,不得不发。“你们真的以为可以花钱买自由吗?”这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挑战。他的嗓音低沉、沙哑,但言辞十分犀利。

  面对这样的挑战,桑迪已经胸有成竹。“请大家等一等。”他说,“只要你们听完我的叙述,就会明白我们为什么有此意向了。想必大家对1991年阿历西亚先生宣称原雇主违反了虚报款项条例一事都很熟悉吧。该案是由比洛克西的博根法律事务所承办的。当时该事务所包括一位新接纳的合伙人,即帕特里克·拉尼根。阿历西亚先生的密报完全是骗局。我的委托人发现了此事的真相,后来又获悉该法律事务所打算将他除名。这时司法部已经对密报认可,但奖励的那笔巨款尚未下达。一连数月,我的委托人悄悄地收集证据。这些证据十分清楚地显示了阿历西亚先生和他的律师密谋骗取政府的9000万美元的经过。至于证据的形式,它们是书面材料和录音磁带。”

  “这些证据在哪里?”杰恩斯问。

  “由我的委托人掌握着。”

  “要知道,我们可以直接把它们拿过来。我们可以随时签发搜查令把它们拿过来。”

  “如果我的委托人拒绝搜查,怎么办?如果他销毁证据,或者干脆将它们转移,怎么办?到那时,你们采取什么措施?把他关起来?指控他犯有其他什么罪?说实话,对你,对你的搜查令,他根本无所畏惧。”

  “那么你呢?”杰恩斯问,“如果证据在你手里,我们可以为你签发一个搜查令。”

  “这是不可能的。我有权拒绝将委托人的任何东西向外泄露,这点你不是不知道吧。别忘了,阿历西亚先生已经对我的委托人提出了诉讼,我手中的一切材料都受到法律保护。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交出去,除非委托人吩咐我这样做。”

  “假如我们下达一项法院指令,那将怎样?”斯普罗林问。

  “我会不予理睬,然后上诉。在这方面,你是赢不了我的,先生。”至此,他们似乎接受了自己的失败,无人感到意外。

  “有多少人参与了密谋?”杰恩斯问。

  “阿历西亚先生和该法律事务所的四个合伙人。”

  他们停止询问,等待桑迪报出参议员先生的名字,但桑迪没有这样做。只见他一边看着笔记,一边往下说:“交易很简单,我们交出书面材料和录音磁带,帕特里克如数归还那笔巨款。反过来,联邦政府宣布撤销指控,以便我们集中精力对付州里的起诉。国内收入署要同意对他不予追究。他的巴西律师伊娃·米兰达要立即获释。”桑迪一口气说出了这些条件,因为事先经过反复操练,众人贪婪地听着每句话,斯普罗林仔细地记了笔记。杰恩斯望着脚下,既没微笑也没皱眉。其余的人态度不明朗,但是,每个人心中都有许多疑问。

  “而且今天必须做出是否成交的决定。”桑迪补充说,“此事不容延缓。”

  “为什么?”杰恩斯问。

  “因为伊娃·米兰达已经被关押。因为你们都在场,有权做出这个决定。因为我的委托人已经确定今天下午5时为敲定的最后期限,否则他将销毁那些证据,留住巨款,准备坐牢,寄希望于将来出狱。”

  对于帕特里克的打算,他们没有丝毫怀疑。迄今他已经设法在一个相当安全的单独房间内过着监禁生活,而且有一帮人供他调遣。

  “下面谈谈那位参议员吧。”斯普罗林说。

  “好主意。”桑迪说。他拉开通往客厅的门,对一个律师助理说了几句话,于是一张放有扬声器和放音装置的桌子被推到了房间当中,桑迪重新关上门。他看着自己的笔记,说:“下面播放一段谈话。日期是1992年1月14日,大约在帕特里克失踪前三星期。地点为该法律事务所底楼的一间小会议室。这个房间有时被用于举行小型会议。你们将会听到三个人的声音,依次为查尔斯·博根、本尼·阿历西亚和杜格·维特拉诺。这天阿历西亚突然到了该法律事务所,而且正如你们将听到的,情绪不佳。”

  桑迪走到桌子旁边,开始检查各个按钮。他们仔细地看着他,多数人稍稍向前倾身。

  桑迪说:“我再说一遍,第一个人是博根,然后是阿历西亚,然后是维特拉诺。”他揿了按钮,扬声器里传来沙沙的响声。10秒钟之后,突然响起了说话者的愤怒话音。

  

  博根:双方同意按我们的标准将律师费定为奖金的三分之一。你已经在合同上签字。一年半之前你就同意我们应得3000万美元。

  阿历西亚:你们不应得3000万。

  维持拉诺:你也不应得6000万。

  阿历西亚:我想知道钱怎么分。

  博根:你三分之二,我们三分之一。你6000万,我们3000万。

  阿历西亚:不,不。我是说3000万到这里后怎么分。

  维持拉诺:这不关你的事。

  阿历西亚:怎么不关我的事?这是我付的诉讼费。我有权知道怎么分配。

  博根:你没有这个权利。

  阿历西亚:参议员得多少?

  博根:你别管。

  阿历西亚:(大叫)我就要管。那个家伙去年在华盛顿不停地施加压力,威胁海军部、国防部和司法部。哼,他在我的案子上下的功夫比为自己拉选票还要多。

  维持拉诺:别嚷嚷,好不好?

  阿历西亚:那个卑鄙的家伙得多少?说呀?我有权知道你们暗地里塞给他多少钱,这是我的钱。

  维持拉诺:一切都是暗地里的,本尼。

  阿历西亚:他得多少?

  博根:反正他那里总是要照顾到的。你干嘛对这事纠缠不休?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维持拉诺:你当初选择这个法律事务所主要是因为我们在华盛顿有关系。

  阿历西亚:500万?1000万?他是不是拿这么多?

  博根:我不会说的。

  阿历西亚:你要不说,我就自己打电话问他。

  博根:你去打电话吧。

  维持拉诺:想想看,本尼。你拿6000万还嫌少,未免太贪了吧。

  阿历西亚:别教训我,说什么贪不贪的。我上这儿来的时候,你们每小时收费200美元,现在还要收3000万费用。你们已在装修房屋,订购汽车,接下来还要买游艇、飞机和其他高级玩意儿,这都是花我的钱。

  博根:你的钱?难道我们在这里缺吃少穿,非得你救济不成?你的密告根本就是个骗局。

  阿历西亚:这不错,可我成功了。给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设陷阱的是我,不是你们。

  博根:那你为什么还要雇我们做律师?

  阿历西亚:我后悔都来不及呢。

  维持拉诺:别这么健忘,本尼。你是看中我们的门路才来的,你需要帮助。为了整理那些材料,我们付出了极大的劳动。我们还到华盛顿拉关系,幕后操纵一切。这些你最好掂掂分量。

  阿历西亚:把参议员的那一份划掉。这样就省下了1000万。再划掉1000万,剩下1000万你们几个人分。我想,这样收费才马马虎虎。

  维特拉诺:(大笑)亏你想得出,本尼。你得8000万,我们得1000万。

  阿历西亚:是的,政客的不予考虑。

  博根:不行,本尼。你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如果没有我们和那些政客,你一分钱也拿不到。

  桑迪揿了按钮,磁带停止转动,但争吵声似乎还在房内索绕。他们注视着地面、天花板和墙壁,每个人都在回味刚才听到的精彩片断。

  桑迪的脸上泛起得意的微笑。“先生们,这只是一个实例。”

  “其余的什么时候能拿到?”杰恩斯问。

  “不出几个小时。”

  “你的委托人能在联邦大陪审团面前作证吗?”斯普罗林问。

  “能,但他不能保证到时候出庭。”

  “为什么?”

  “他无须做出解释,他就是这么对我说的。”桑迪将桌子推到门边,敲了敲门,把它还给那个律师助理。他转身重新对众人发话。“你们想必要进行商量。我离开这个房间,好让你们自由地交谈。”

  “我们不在这里商量。”杰恩斯说着,站了起来。这个房间的导线太多了。考虑到帕特里克的以前的表现,必须防止有窃听器。“我们去自己的房问。”

  “请便。”桑迪说。他们都站起来,抓起自己的公文包,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房门,穿过客厅,到了套房外面。琳达和林达赶紧去那间稍远的卧室抽烟。

  桑迪倒了一杯咖啡,等候着。

  他们下了两层楼,进了一个双人房。空间顿时变得狭小起来。外衣被脱去,扔在两张床铺的枕头上。杰恩斯让他的司机和马斯特的助理一道在门厅等候。这里讨论的事情实在太敏感,不能让他们的耳朵听见。

  这笔交易的最大输家是莫里斯·马斯特。如果联邦的指控被撤销,他的公诉人的角色将不复存在,庞大的陪审团也将宣布解散,因而他觉得有必要抢在其他人之前发表反对意见。“我们不能傻乎乎地让他花钱买自由。”这话主要是说给斯普罗林听的。此时他坐在一张不结实的木椅上,徒劳地想要放松一下。

  在司法部,斯普罗林的职位仅次于部长,这使他的地位远在马斯特之上。他打算先有礼貌地听听下属的意见,然后和杰恩斯做决定。

  汉密尔顿·杰恩斯望着帕里什说:“你有把握判拉尼根谋杀罪吗?”

  帕里什是个谨慎的人,他完全知道当着这伙人的面所做的承诺的分量。“判谋杀罪可能有些困难,判过失杀人罪稳稳当当。”

  “过失杀人罪最多判多少年?”

  “20年。”

  “他至少坐多少年牢?”

  “大概5年。”

  说也奇怪,这个回答似乎令杰恩斯感到高兴。作为一个职业执法者,他主张过失杀人犯应该坐牢。“你有什么看法,卡特?”他一边问,一边沿着床边踱步。

  “就谋杀罪来说,没有多少证据。”卡特说,“我们无法证明谋杀的对象、方式、时间、地点和经过。我们只是推测他杀了人,这种推测在法庭上是站不住脚的。相比之下,判过失杀人要容易得多。”

  杰恩斯问帕里什:“法官呢?他愿意判最高年限吗?”

  “如果能裁定帕特里克犯有过失杀人罪,我估计法官会判他20年,帕罗尔在这方面是不手软的。”

  “这么说我们有把握让拉尼根坐5年牢了?”杰恩斯扫视房内所有的人。

  “是的。”帕里什自我辩解地说,“而且我们不放弃一级谋杀罪的指控。我们打算全力论证拉尼根为了窃取那笔巨款杀了一个人。虽然判死刑不大可能,但如果能定为普通谋杀罪,他也将面临终身监禁。”

  “难道对我们来说,他在帕奇曼监狱服刑,还是在联邦监狱服刑,有什么实际区别吗?”杰恩斯问。显然他认为没有区别。

  “我相信帕特里克有他的看法。”帕里什说着,勉强笑了笑。

  帕里什非常赞成这笔交易。这样一来,马斯特和联邦调查局将很快撤离这个案子,他将成为唯一的公诉人。既然有空子可钻,他不妨再将马斯特往绝路推一把。“我相信帕特里克在帕奇曼监狱一定会过得非常愉快。”他更明确地说。

  马斯特不甘沉默,他摇摇脑袋,蹙起眉头。“我说不行。”他说,“我认为这样做不光彩。这等于一个抢劫银行的罪犯,在被捕后主动提出,只要不予起诉就把钱交回。法律制裁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

  “事情并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斯普罗林说,“我们突然有更大的鱼要抓,而拉尼根是关键。他窃取的那笔巨款本来就是不干净的。我们只不过把钱从他那里拿过来,还给纳税者。”

  马斯特不打算和斯普罗林争辩。

  杰恩斯望着帕里什说:“对不起,帕里什先生,你能不能回避一会儿,我们联邦政府的几个人要商量一点事情。”

  “行。”帕里什说着,走出了房门,去了门厅。

  议论结束,斯普罗林要拍板了。“先生们,事情非常简单。白宫的某些重要人物正密切注视着事态发展。参议员奈先生并不是总统的人。坦率地说,这里发生的丑闻只会使政府高兴。眼下奈先生正为连任奔波,这些指控够他忙一阵子了。如果指控成立,他就完蛋了。”

  “我们负责调查。”杰恩斯对马斯特说,“你负责起诉。”

  马斯特突然发现这次会谈对他的明显好处了。与帕特里克做交易的决定是由一些比斯普罗林和杰恩斯更有权势的人做出的。这两个人都会笼络他,因为他毕竟是该区的联邦检察官。

  想到指控和起诉一位美国参议员可能产生的巨大影响,马斯特立刻来了劲。他仿佛看见自己在一个挤得水泄不通的法庭上放帕特里克的磁带,陪审员和听众贪婪地听着每一句话。“这么说我们打算做这笔交易了?”他耸耸肩,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是的,”斯普罗林说,“我们没有选择,我们看来并不吃亏。那笔巨款拿回来了,帕特里克要坐很久的牢,而且逮住了更大的窃贼。”

  “加上总统希望这样做。”马斯特说着,露出了微笑。但其余的人没有发笑。

  “我没说总统希望这样做。”斯普罗林说,“这件事我还没有向总统汇报过。我知道的一切,都是从我的几个老板那里听来的。”

  杰恩斯把帕里什从门厅叫了回来。他们差不多花了一个小时分析帕特里克提出的条件,研究每一条对策。那个姑娘可以在发出通知后一小时内获释。帕特里克也必须交出那笔巨款和利息。还有他对联邦调查局提出的起诉该如何处理?杰恩斯记下了一系列与桑迪交涉的要点。

  在迈阿密,马克·伯克亲自向伊娃报告了她父亲获释的好消息,他没有受到伤害。事实上,他们待他非常好。

  伯克还说,要是运气好,说不定她本人一两天内也会获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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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他们板着面孔回到卡米尔套房,在各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根据表情,看不出他们将作出什么样的回答。不过多数人把外衣扔在自己的房间,卷起了衬衣袖,松开了领带,似乎准备大干一场。桑迪看了看手表,他们已经离开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此时斯普罗林是他们的发言人。

  “关于那笔巨款,”他开了口。桑迪随即知道,他们同意做这场交易,剩下的只是细节问题。“你的委托人愿意归还多少”

  “全部。”

  “具体数字是多少?”

  “9000万美元。”

  “利息呢?”

  “你们还要利息?”

  “是的。”

  “为什么?”

  “只是为了公平?”

  “对谁公平?”

  “呃,对纳税者。”

  桑迪哈哈笑了起来。“你们不过是替联邦政府工作罢了。从什么时候起你们开始考虑到纳税者的利益了?”

  “对于盗窃、贪污者,他们还款时都是这样计算的。”莫里斯·马斯特补充说。

  “怎样计算?”桑迪问,“以什么利率计算?”

  “至少不能低于9%。”斯普罗林说,“这样才够公平。”

  “是吗?国内收入署退还多付税款的利率是多少?”

  没有一个人能回答。“6%,”桑迪说,“政府所付的利率是可怜的6%。”

  当然,桑迪是事先有所准备的,他估计到会有这些问题,已经想好了答案。看到他们一个个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他觉得甚是好笑。

  “这么说你们愿意付6%了?”斯普罗林问。他用词精确,语气缓慢。

  “当然不愿意。钱在我们手里,该由我们决定付多少利率。这和政府的做法是一码事。我们估计,这些钱又将去填国防部的黑洞。”

  “我们不掌管这些钱。”杰恩斯说。他已经感到疲惫,无心作进一步解释。

  “我们是这样看待那笔巨款的。”桑迪说,“本来它已经付给了几个大骗子,再也拿不回来了。我的委托人察觉了此事,控制了钱,现在愿意归还。”

  “这么说我们应该给予奖赏了?”杰恩斯问。

  “用不着,只需放弃利息。”

  “我们是要向华盛顿的人汇报的,”斯普罗林说。他的语气算不上恳求,但也有求助之意。“总得让我们有个交待。”

  “我们付国内收入署的一半的利率,再也不能多付了。”

  斯普罗林不动声色地说:“我会把详情向司法部长汇报,希望他情绪很好。”

  “请转达我的问候。”桑迪说。

  杰恩斯从笔记上抬起头,“你是说付3%的利息?”

  “是的。从1992年3月26日至1996年11月1日。总数是1.13亿。还有一些零头,我们就忽略不计了。总数1.13亿美元。”

  这个数字具有强大的说服力,不能不叫这些政府的雇员动心。他们每个人都把这个数字写在自己的拍纸薄上。它看上去是那么庞大。既然能为纳税者拿回这么多钱,这笔交易完全值得。

  帕特里克愿意交还这么多钱仅意味着一个事实:他已经拿那9000万美元进行了高利润投资。在此之前,斯普罗林曾让他的部属精心算了几笔账。假定帕特里克将那笔巨款全部投资,并能每年获得8%的利润,那么他现在应该有1.31亿美元。年利润为10%的话,则有1.44亿美元。当然,税款没有计算在内。显然,帕特里克并没有滥用那笔巨款,他依然是一个很富有的人。

  “还有你以拉尼根先生的名义提出的那个起诉,我们也很关心。”斯普罗林说。

  “我们将从起诉书中把联邦调查局去掉,不过这需要杰恩斯先生的一些帮助,我们可以晚些时候讨论。这不是主要的。”

  “好吧,容后再议。你的委托人什么时候能在大陪审团面前作证?”

  “无论什么时候都行。就身体状况来说,他可以随时出庭。”

  “我们打算尽快地处理这事。”

  “对于我的委托人来说,越快越好。”

  斯普罗林圈掉了核对单上的几个条目。“双方均保密,不得泄露给新闻媒介,否则将会招致许多批评。”

  “我们不会透露一点风声。”桑迪允诺说。

  “你们想让米兰达女士什么时候获释?”

  “明天。我们希望有人护送她从迈阿密的监狱前往秘密的候机室,她在上飞机前必须得到联邦调查局的保护。”

  杰恩斯耸了耸肩,“没问题。”他说。

  “还有问题吗?”桑迪问。他搓了搓双手,似乎激烈的争论马上就要开始。

  “政府方面要说的就这些。”斯普罗林说。

  “好,下面我有个建议。”桑迪说,仿佛他们有选择似的,“我这里有两个专门从事电脑操作的秘书。她们已经将初拟的交款协议和诉讼撤回书打印了出来。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拿到修订稿。你们先在上面签字,然后我带着它去找我的委托人。我希望几个小时内把这件事了结掉。马斯特先生,我建议你与联邦法官联系,尽快安排一次电话会议。我们用传真机把诉讼撤回书传给他。”

  “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那些书面材料和录音磁带?”杰恩斯问。

  “如果接下去的几个小时里我们能把签字和核准的手续办妥,你们下午5点钟就可以拿到。”

  “我需要用电话。”斯普罗林说。马斯特和杰恩斯也有此需要。他们分别去了各个房问。

  一般的囚犯每天应有一小时的放风。此时是10月底,天气晴朗、凉爽,帕特里克决定享受这个合法权利。过道上的司法助理没有同意。目前他们尚未接到命令。

  帕特里克打电话给卡尔·赫斯基,扫除了所有的障碍。与此同时,他问赫斯基能否去迪维逊街的罗塞蒂小吃店买两个蟹肉奶酪馅的三明治,一道在露天吃午饭。赫斯基表示很乐意。

  两人坐在一条木凳上吃着三明治。离他们不远有个小喷泉,还有一棵矮小的枫树。周围是医院的几幢房屋。卡尔也替几个司法助理买了三明治。他们坐在附近,刚好在听力所及范围之外。

  对于卡米尔套房里正在进行的会谈,卡尔一无所知。帕特里克没有告诉他。反正帕里什在场,不久他会把情况告诉法官。

  “眼下人们对我有什么议论?”帕特里克问。那块三明治,他已吃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他放回袋里。

  “小道传闻没有了,情况恢复正常。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朋友。”

  “我给几个朋友写了信,你能转交吗?”

  “当然可以。”

  “谢谢。”

  “我听说你的女朋友在迈阿密被逮住了。”

  “是的。不过她很快就能获释,只是护照出了个小岔子。”

  卡尔咬了一大口三明治,默默地咀嚼。他渐渐习惯了两人谈话中不时穿插的长时间沉默。每次都是他寻找话题,而帕特里克不会主动发话。

  “外面的空气真新鲜。”他终于开口说,“谢谢你的帮助。”

  “你有权享受新鲜空气。”

  “你去过巴西吗?”

  “没有。”

  “你应该去。”

  “是像你一样去,还是带全家去?”

  “只是有空去看看。”

  “看海滩?”

  “不,别去海滩,也别去城市,而是到这个国家中部的空旷地带。那里有碧蓝的天空,清新的空气,美丽的土地,热情单纯的居民。卡尔,那里就是我的家。我恨不得马上回到那里。”

  “恐怕还要过一段时期。”

  “有可能,但我可以等待。我不再是帕特里克,帕特里克已经死了。他处境艰难,备受煎熬。他臃肿肥胖,非常不幸。幸亏他死了,现在我是达尼洛,是达尼洛·席尔瓦,在另一个国家过着平静的生活,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达尼洛可以等待。”

  而且有金钱美女。卡尔本想箎落一句,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达尼洛如何回巴西?”卡尔问。

  “我正在为此而努力。”

  “哎,帕特里克——我叫你帕特里克,没叫达尼洛,该没意见吧。”

  “没意见。”

  “我想该把案子交给特鲁塞尔法官了。很快就有一些动议要讨论,将不得不做出裁决。我对你的帮助也只能到此结束。”

  “你遭到了非议?”

  “有一点,但动不了我一根汗毛。我不想伤害你。恐怕我拖得越久,人们的意见也越大。谁都知道我们是朋友。要知道,我帮着把你的骨灰盒放入坟墓的。”

  “可我还没好好谢谢你。”

  “没关系,你当时已经死了,所以别提了,那十分有趣。”

  “我知道。”

  “总之,我和特鲁塞尔说过了,他准备接这个案子。我也把你遭受惨无人道的伤害的事和他说了,并让他知道,对你来说,尽可能久地呆在这里是多么重要。他表示理解。”

  “谢谢。”

  “但你得有清醒的认识。在某个时候,你还是要被投入监狱。说不定你会在那里呆很长时问。”

  “卡尔,你认为我杀了那个孩子?”

  卡尔把吃剩的三明治放回袋里,开始喝冰茶。他不想隐瞒自己的看法。“情况看起来是令人怀疑的。首先,汽车里有人的遗骸,这说明一定有谁被杀。其次,联邦调查局对1992年2月9日以及在此之前不久所有的失踪人员进行了详尽的电脑分析。佩珀是方圆三百英里内唯一没被打听出下落的人。”

  “但这不足以使我定罪。”

  “你的问题不是要被定罪。”

  “你认为我杀了他?”

  “我不知道该有什么看法。我当了12年法官,亲眼看到一些人承认了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犯罪事实。在特定的环境下,一个人是什么都能干出来的。”

  “于是你相信我杀了人?”

  “我不想相信,但事实又使我有所怀疑。”

  “你看我会杀人吗?”

  “不会。但我同样认为你不会装死,不会窃取那9000万美元。你这几年的经历充满了意想不到的事。”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卡尔看了看手表。帕特里克从凳子上站起身,开始在庭院慢慢移步。

  卡米尔套房的午餐是一盘盘淡而无味的三明治。他们正在用餐时,四年前负责帕特里克案件的联邦法官回了电话。眼下他在杰克逊审理案件,是抽空回的电话。马斯特介绍了卡米尔套房会谈的情况,该法官同意举行电话会议。其后马斯特扼要叙述了双方的协议。该法官表示要听听桑迪的说法,桑迪作了表述。接下来该法官又向斯普罗林提了几个问题,情况变得复杂化了。谈到一定时候,斯普罗林离席同该法官单独进行了电话交谈。他转达了华盛顿高层的迫切愿望,即为了抓大鱼而同拉尼根先生做交易。该法官又同帕里什单独进行了电话交谈。帕里什同样让他放心,拉尼根逃脱不了制裁。他确实面临比较严重的指控。尽管帕里什不能保证,但拉尼根极有可能要坐许多年牢。

  该法官本来不愿如此仓促地行事,但碍于那些竭力促成此事的人的压力,又考虑到几个在比洛克西出席会谈的人的情面,发了慈悲,同意签字撤销联邦对拉尼根的一切诉讼。诉讼撤回书被即刻电传给他。他即刻签字,将它电传回来。

  趁他们继续用餐之机,桑迪迅速驱车到了医院。帕特里克正在房内给母亲写信,桑迪闯了进去。“成功啦!”他把协议书朝帕特里克的桌子上一扔。

  “我们得到了所要的一切。”他说。

  “撤销所有的指控?”。

  “是的,法官刚刚签了字。”

  “交出多少钱?”

  “9000万,加上3%的利息。”

  帕特里克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他的钱财已经去掉了大部分,但仍剩下很多,足够他和伊娃将来在某地定居,过平安快乐的生活。

  两人一道浏览协议书。帕特里克在上面签了字,然后桑迪拿着它迅速回到了卡米尔套房。

  到了下午2点,人群已经稀疏,但桑迪又将开始同两家保险公司的第二次会谈。他上前迎接塔尔博特·米姆斯和北方人寿互保公司第一副总经理希诺尔特。希诺尔特带有两个公司自身的律师,不过他们的名字桑迪没有留意。另外米姆斯也带有一个合伙人和一个签约律师。他们的名字桑迪同样没留意。一群人交换了名片后,由桑迪陪伴到了举行第一次会谈的同一客厅。两位法庭记录员也各就其位。

  杰恩斯和斯普罗林正呆在隔壁的书房同华盛顿上层通电话。其余的人被打发去了赌场。他们获准消遣一小时,但不得喝酒。

  相比之下,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参加会谈的人马少得多,仅有哈尔·莱德,他的一位签约律师和公司的首席律师科恩——一位衣着整齐的矮个男人。他们和客厅里的人作了不自然的介绍,坐下来听桑迪发话。桑迪已经准备了一些薄文件夹。他把这些薄文件夹分发给众人,请他们翻阅。每个文件夹都有一份帕特里克控告联邦调查局的起诉书和一套帕特里克伤口的彩照。两家保险公司的代表事先都看过律师准备的材料,所以没有谁感到意外。

  桑迪扼要地解释了昨天所作的陈述,即联邦调查局并没有抓获帕特里克,因而也就没有对他造成伤害。真正伤害他的是斯特凡诺。而斯特凡诺又是奉三个客户的旨意这样干的。这三个客户是:本尼·阿历西亚,北方人寿互保公司和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他们的行为已构成了严重的犯罪。帕特里克完全可以对他们提出诉讼。

  “你打算怎样证明斯特凡诺是奉三个客户的旨意这样干的?”培尔博特·米姆斯问。

  “请稍等片刻。”桑迪说。他拉开通往赌室的门,问杰恩斯能否耽搁一会儿。杰恩斯进了客厅,向众人作了自我介绍。他饶有兴趣地把斯特凡诺所叙述的搜寻帕特里克的经过描绘了一遍:三方出资,悬赏获取信息,女营业员告密,巴西追踪,外科医生透露真情,冥王集团做交易,抓获帕特里克,严刑逼供,等等。没有一点遗漏。所有这些都是用阿历西亚、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和北方人寿互保公司提供的钱干的,而且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利益。

  杰恩斯讲得绘声绘色,兴奋异常。

  “有什么疑问吗?”杰恩斯的叙述结束后,桑迪高兴地问。

  没有一个人吭声。在过去的18个小时里,北方人寿互保公司的希诺尔特和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的科恩都未能查明,在他们的公司里究竟是谁同意雇请杰克·斯特凡诺的。而且要这样做似乎是不可能的,因为线索已经被掐断了。

  两家保险公司都很大,都很富,都有不计其数的持股者,每年都要拨出巨额广告费来维护自己的好声誉。他们都不想为此事给自己找麻烦。

  “谢谢你,杰恩斯先生。”桑迪说。

  “需要的话,就到隔壁叫我。”杰恩斯说,似乎非常乐意再来做一些落井下石的工作。

  他的出现即使他们感到困惑,又使他们感到不安,为何联邦调查局副局长会在比洛克西露面?为何他如此迫切地给他们定罪?

  “下面我们来做笔交易。”门关上后,桑迪说,“我方的要求很简单,必须立即作出回答,没有协商的余地。首先,希诺尔特先生,北方人寿互保公司对我的委托人的伤害足以补偿它付给特鲁迪·拉尼根的250万美元。你们倒不如回去,撤销对待鲁迪的起诉,让她安静地生活。她还有一个孩子要扶养。再说那笔钱也差不多被她花光了。你只要撤销对特鲁迪的起诉,我的委托人就对贵公司伤害他人身的行为不予追究。”

  “没别的要求?”塔尔博特·米姆斯不相信似的问。

  “是的,没别的要求。”

  “成交。”

  “我们是不是商量一下?”希诺尔特说,他仍然拉长着脸。

  “用不着商量。”米姆斯对自己的委托人说,“事情明摆着,这是很合算的交易,我们就按他说的办。”

  “我想仔细算算。”

  “你还要算什么?”米姆斯恼怒地对希诺尔特说,“如果你希望我继续当你们的法律代表,就马上同意做这笔交易。”

  希诺尔特不再做声了。

  “我们同意成交。”米姆斯说。

  “希诺尔特先生呢?”桑迪问。

  “呃,行,我想这样可以。”

  “好。我已经草拟了一份协议书,放在隔壁的房问。你们是不是去看看。下面我需要和莱德先生及其委托人单独谈几句话。”

  米姆斯领着自己的人离开了。桑迪锁上门,面朝科恩先生、哈尔·莱德和他的签约律师。“你们的交易恐怕和他们有点不同。他们之所以如此轻松地脱离关系,是因为有桩离婚案。这事棘手而复杂,我的委托人可以利用他对北方人寿互保公司的索赔要求使自己在离婚中取得主动。不幸的是,你们的情况不一样。雇请斯特凡诺,他们出了50万。你们出的钱是他们的两倍。所以你们的罪行比较严重,该索赔的钱也比他们多得多。”

  “你们打算要多少钱?”科恩问。

  “帕特里克并不想要你的钱,但是他非常关心那个孩子。她今年6岁,可她的母亲花钱如流水。那正是北方人寿互保公司这么快就认输的原因——他们很难从拉尼根太太那里追回那笔保险费。帕特里克想为那孩子建立一笔数额不大的信托基金。该基金她母亲无权过问。”

  “多少钱?”

  “25万美元,外加同样多的律师费用,总共50万美元。悄悄地付给,这样不至于使你的委托人尴尬。”

  对于人身伤害案和误伤至死案,沿海地区法院历来有重罚的习惯。哈尔·莱德曾经对科恩说,法院可以对阿历西亚和两家保险公司伤害帕特里克的行为做出赔款数百万美元的裁决。科恩来自加利福尼亚州,对此当然不会不知道。该公司急于就此事达成和解。

  “我们付了50万美元后,”科恩说,“一切诉讼都停止?”

  “是的。”

  “我们同意做这笔交易。”

  桑迪打开一个文件夹,取出几页纸。“我已经草拟了一份协议书,你们拿去看看。”他把协议书交给他们,离开了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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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那位精神病医生是海亚尼大夫的一个朋友。他对帕特里克的第二次精神治疗持续了两个小时,但像第一次那样没有效果。今后他不再对帕特里克进行治疗。

  帕特里克道了一声,“请原谅”,及时回到病房吃晚饭。他没吃几口便停下了,扭开电视机看晚间新闻。所报道的内容均和他无关。他焦急地在房内踱步,又和看守他的司法助理聊天。尽管整个下午桑迪不停地来电话报告最新进展,但他要看到文件才心安。他看了一会儿电视剧,并强迫自己读一本厚厚的通俗小说。

  差不多到了8点,他才听见桑迪同两个司法助理的说话声。桑迪问他们囚犯在干什么,他喜欢称他为囚犯。

  帕特里克在门边迎接自己的律师。他已经累垮了,但脸上挂着笑容,“一切都办妥了。”他说着,递给帕特里克一沓文件。

  “那些书面材料和录音磁带呢?”

  “一小时前我们交给他们了,此时肯定有十几个特工在围着那些东西团团转。杰恩斯对我说,他们要通宵达旦地干。”

  帕特里克拿着那沓协议书,在墙角电视机下方的临时书桌旁边坐了下来。他仔细地读着每一个字。桑迪从包里取出一份快餐,站在床边,一面吃,一面看着电视屏幕上橄榄球比赛的画面。

  “他们有没有抱怨50万美元太多?”帕特里克边看边问。

  “没有,他们没有表示任何反对意见。”

  “我们本该多要一些。”

  “别太贪心。”

  帕特里克翻了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不错,桑迪,干得相当不错。”

  “今天是我们的丰收之日。所有的联邦起诉被撤销,律师的费用解决了,孩子的将来也有了保障。明天我们将了结特鲁迪这桩事。帕特里克,你是连连取胜。遗憾的是,那具尸体还在挡你的道。”

  帕特里克放下手里的协议书,起身向窗户走去。他伫立在窗前。窗帘被拉开,窗户被推开6英寸宽的缝。

  桑迪继续用餐,两眼盯着他。“帕特里克,哪天你得和我讲一讲。”

  “讲什么?”

  “喔,让我想想,就从佩珀讲起吧。”

  “行,我没杀害佩珀。”

  “那么另外有人杀害了他?”

  “据我所知没有。”

  “佩珀是自杀的?”

  “据我所知没有。”

  “这么说你失踪时他还活着?”

  “我想是的。”

  “他妈的!我已经累了一整天,帕特里克!我没有情绪开玩笑。”

  帕特里克回转身,心平气和地说:“请你别嚷,司法助理就在外面,正竖起耳朵听我们说话呢。还是坐下吧。”

  “我不想坐。”

  “请坐。”

  “站着听得更清楚,你说吧。”

  帕特里克关好窗,拉起窗帘,又检查门是否锁牢,关掉电视机。然后他像平时那样坐上床,把被单拉至腰部,低声说:“我是1991年圣诞节前夕认识佩珀的。那天他来小屋讨吃的。他告诉我,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树林里。我拿咸肉、鸡蛋给他,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说话结巴,很怕羞,在我身边感到不自在。显然,我对他产生了兴趣。这个孩子自称17岁,但看上去一脸稚气。他明明纯洁无瑕,有吃有穿,家在20英里外,却生活在树林里。我设法套他的话,问他的家庭情况,获知了他的悲惨身世。他吃完之后,准备离开时,我主动提供他睡觉处,但他坚持要回到自己的帐篷。

  “第二天,我独自猎鹿,佩珀找到了我。他领我看了他的帐篷和睡袋。此外他有烹饪器具、冰箱、提灯和猎枪。他告诉我,他有两个星期没回家了。他的母亲又有了一个男朋友,而且是最坏的一个男朋友。我跟着他到了树林深处。那里他发现了一个鹿群。一小时后,我打死了一只雄鹿。这是我所猎获的最大的一只雄鹿。他说,这树林他非常熟悉,愿意向我提供最佳狩猎处。

  “两个星期后,我又到了小屋。我和特鲁迪的关系日益恶化,彼此都盼望周末,这样我好离开家。我到小屋后不多时,佩珀又露了面。我炖了一锅大杂烩,两个人大吃了一通——那时我胃口很好。他说他回家了三天,同母亲吵了一架又出来了。他说得越多,也就越不结巴。我告诉他,我是一个律师。不久他就把自己遇到的属于法律范围的麻烦对我说了。他的最后一个工作是在卢斯代尔加油站当加油工。有一次,清点现金时少了钱,大家见他老实可欺,就说是他偷的。当然,他是清白的,这也是他呆在树林里的一个原因。我答应替他查询此事。”

  “于是你开始设置圈套。”桑迪说。

  “可以这么说,我们后来又在树林里见了几次面。”

  “这时离2月9日不远。”

  “是的。我对佩珀说,警察要抓他,这是谎话。我根本没打电话,也顾不上打电话。不过我们谈得越多,我越相信他其实知道是谁偷了加油站的钱。他吓坏了,寄希望于我的帮助。我分析了他的出路,其中一条是失踪。”

  “嘿,听起来怪耳熟的。”

  “他恨自己的母亲,警察又要抓他,这树林里是无论如何呆不下去了。他赞成这个主意:去西部山区,在那里当一个导猎者。我们开始商量具体办法。在报纸上,我看到一则报道,说是一个名叫乔伊·帕尔默的中学生在新奥尔良郊外的火车失事中不幸身亡。我灵机一动,打电话给迈阿密的证件伪造者,他查出了乔伊的社会保险号。于是眨眼功夫——不到四天——我就为佩珀弄到了一套证件。其中有路易斯安那州的驾驶执照、社会保险卡、出生证明和护照,上面的照片和佩珀非常接近。”

  “你把它说得挺容易的。”

  “不,比我说的还要容易。只需花点钞票,有点想象力就行了。佩珀喜欢这套证件,愿意乘汽车离开此地到西部山区去。说真的,桑迪,说到悄悄离开自己的母亲,这孩子态度挺坚决。在他身上看不到丝毫留恋。”

  “你倒是好心成全他了。”

  “是的。唉,反正,2月9日,星期天——”

  “你死亡的日子。”

  “是的。我记得驱车送佩珀去杰克逊长途汽车站。一路上我不停地对他说,要是想回头还来得及,但他坚决要走。事实上,他很激动。可怜的他从未离开过密西西比州,光是乘车去杰克逊就感到够刺激的了。反正,我很清楚,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回来的。他没有一次提到自己的母亲。在三个小时的行程中,他没有一次提到自己的母亲。”

  “你让他去了哪里?”

  “我事先查明了俄勒冈州尤金北部有一个伐木营地,并打听好了长途汽车的路线和时刻表。这一切我全写在纸上,在前往汽车站的途中让他背熟。我给了他2000美元的现金,在离车站两个街区的地方让他下了车。此时快到下午1点,我不敢冒险露面。我最后看到的是,佩珀背着背包,笑嘻嘻地朝前走去。”

  “他的猎枪和露营工具放在小屋。”

  “此外他能放在哪里?”

  “这又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

  “不错,我有意让他们相信佩珀已经在汽车里烧毁了。”

  “现在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这并不重要。”

  “你应当回答我的提问,帕特里克。”

  “这确实不重要。”

  “妈的,别跟我兜圈子了,正因为我想知道答案才提问。”

  “我觉得有必要时会回答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避着我?”

  桑迪提高了嗓音,差点动怒。帕特里克停了一会儿,让他平静下来。两人都把呼吸放慢,都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没有避着你,桑迪。”帕特里克平静地说。

  “鬼才相信呢。我好不容易解决一个疑团,立刻又有了十个疑团,你干嘛不把一切告诉我?”

  “因为你无需知道一切。”

  “那样肯定有帮助。”

  “是吗?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罪犯把一切告诉他的辩护律师?”

  “笑话,我并没把你看成罪犯?”

  “那么把我看成什么?”

  “也许是一个朋友。”

  “你要把我看成罪犯,会轻松得多。”

  桑迪从桌上拿起协议书,朝房门走去。“我累了,需要休息。明天我再来,你把一切告诉我。”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盖伊发现有人盯梢。那是两天前他和阿历西亚离开一家赌场的时候。一个熟悉的面孔朝他们晃了一下。紧接着一辆汽车咬住他们的汽车不放。盖伊见多了这类事,于是提醒正在开车的阿历西亚。“他们必定是联邦调查局特工。”盖伊说,“否则有谁操这份心?”

  他们商定了离开比洛克西的计划。那幢租用的公寓里的电话线被切断,人员被打发离开。

  两人一直等到天黑。盖伊驱车向东。他将在莫比尔小心翼翼地过一夜,然后天明上飞机。阿历西亚沿90号公路西行,穿过庞恰特雷恩湖,到了他十分熟悉的新奥尔良。他密切地注视身后,发现无人跟踪。于是他进了法国餐厅用餐,然后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去机场。他先是乘飞机到盂菲斯,然后又到了奥黑尔。几乎整个晚上他都藏在候机室里。天亮后,他继续乘飞机去纽约。

  联邦调查局已派人去博卡拉顿监视他的家。他的瑞典情人还在屋内。不久她也会出逃,他们想,跟踪她要容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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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这次释放出乎意料地顺利。上午8点30分,伊娃穿着入狱时的牛仔裤和领尖钉有钮扣的衬衫出了联邦拘留所的大门。看守显得非常和气,办事也极有效率,狱长甚至还向她问了好。马克·伯克陪同她快步向他的汽车走去。那是一辆漂亮的旧式豹牌汽车。为了这次接送她,他把车子里外擦洗了一遍。他朝两个护送者点点头。“他们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他一面对她说,一面把头摆向两个守在附近汽车里的男人。

  “我还以为跟他们完事了呢。”她说。

  “没有完全了结。”

  “要不要和他们打招呼?”

  “不用,你直接到汽车里去。”他为她拉开车门,然后轻轻地关上。接着他瞥了一眼擦得发亮的倾斜的发动机罩,快速向另一边车门走去。

  “那里有一封信,是桑迪·麦克德莫特电传给我的。”他说着,发动引擎,开始倒车。“你打开看吧”。

  “我们去哪里?”她问。

  “通用机场,那里有一架小型喷气式飞机在等你。”

  “把我送到哪儿?”

  “纽约。”

  “然后呢?”

  “乘坐协和式飞机去伦敦。”

  他们到了繁忙的街道,后面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他们为什么跟着我们?”她问。

  “保护。”

  她闭上眼睛,揉搓前额,想象帕特里克呆在狭小的病房内不知疲惫地思索她的转移路线的情景。然后她注意到了汽车电话。“我可以用你的电话吗?”她说着,拿起了听筒。

  “可以。”伯克开车很平稳。他不停地观看后视镜,仿佛车内坐的是总统。

  伊娃拨了巴西的电话号码,通过卫星和父亲进行了团聚。她泪流满面地说着本国语。他很好,她也很好。两人都被释放,不过她没把这三天所呆的地方告诉他。绑架并不是那样一种可怕的磨难,他挪揄地说。他被作为上宾款待,未伤一根汗毛。她允诺尽快回国。她在美国的法律工作已近尾声。她非常想家。

  她的话不时飘入伯克的耳内,但他一句也听不明白。当她挂上电话,擦干眼泪之后,他说:“信里提供了几个电话号码,这是怕你在海关遇到麻烦而准备的。联邦调查局已经撤销了警戒令。在未来的七天之内,你可以用原来的护照旅行。”

  她默默地听着,没有做声。

  “还有一个伦敦的电话号码。万一在希思罗机场遇到麻烦,就按那个号码打电话。”

  她终于打开了那封信。信是桑迪写的,有他的信笺抬头。比洛克西的事情进展良好,而且速度很快。到纽约肯尼迪机场后给卡米尔套房去电话,他将有进一步指令。

  他要把伯克先生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告诉她。

  汽车到达迈阿密国际机场北边的通用机场。联邦调查局特工呆在自己的车内,注视着伯克陪同她入内。驾驶员正在那里等候。他们指了指停在外面的一架漂亮的小型喷气式飞机。这架飞机将按她的要求飞往任何一个地方。她几乎想说:“请你们送我去里约热内卢。”

  她同伯克握手,对他的护送表示感谢,然后上了飞机。没有行李,没有一件额外的衣服。但帕特里克已经考虑到了,特意安排她去伦敦,让她有时间逛邦德街和牛津街。她将买许多昂贵的衣服。

  大清早杰默里显得特别不整洁和疲倦。他打起精神向开门的秘书问了一声好,又回答说要浓咖啡,不放糖。桑迪起身迎接他,接过他的起皱的外衣,领他去客厅。两人坐下来,审核财产协议书。

  “这份好多了。”桑迪看完之后说。特鲁迪已经在上面签了字。杰默里无法容忍她和她的情人再来他的办公室。昨天她和兰西在那里打了一架。凭着多年办理离婚案的经验,他断定兰西的日子不会长久了。经济问题正困扰着特鲁迪。

  “我们同意签字。”桑迪说。

  “怎么会不同意呢?凡是你们想得到的,都得到了。”

  “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公正的。”

  “是的,是的。”

  “喂,杰默里,你的委托人和北方人寿互保公司那场官司有了重要的转机。”

  “请指教。”

  “考虑到许多事确实与你的委托人无关,我们做了些工作。其结果是:北方人寿互保公司同意撤销对特鲁迪的起诉。”

  杰默里愣了几秒钟,然后惊讶地张开了嘴。莫非这是在说笑话?

  桑迪伸手取了一份帕特里克同北方人寿互保公司签订的协议书。上面的敏感段落已被涂掉,但足够让杰默里看清意思。

  “你是说笑话吧?”杰默里喃喃地接过那份协议书。他逐行扫视被涂掉的文字,没有露出丝毫惊讶。然后他的目光落到两个未被涂掉的段落,这正是桑迪要他阅读的地方。不错,这里清清楚楚地写着:要求立即撤销对他的委托人的诉讼。

  他并不关心此事是怎么发生的。帕特里克浑身裹着无法穿透的迷雾。不,他不打算就此提问。

  “真叫人感到惊喜。”他说。

  “我想你一定希望这样。”

  “她保留一切?”

  “保留剩下的一切。”

  杰默里再次细看那两段文字,“这份文件我能保留吗?”他问。

  “不能,它是保密的。不过撤销诉讼的申请明天就会打印出来,届时我给你电传过去。”

  “谢谢。”

  “还有一件事。”桑迪说着,把一份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的协议书递给杰默里。该协议书的许多段落同样被涂掉。“请看第四页第三段。”

  杰默里读着建立信托基金的条文。金额是25万美元,受益人为阿什利·尼科尔·拉尼根·桑迪·麦克德莫特则任受托人。这笔钱仅用于孩子的健康和教育,余额在她满30岁时付给她。

  “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然而他心里已经在盘算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如何表演了。

  桑迪挥挥手,表示这算不了什么。

  “还有别的事吗?”杰默里满脸堆笑地问。弦外之意:还有什么好消息吗?

  “就这些,离婚问题解决了,令人高兴。”

  两人握手道别。杰默里出了套房,步子变快了。随着电梯下降,他的思绪在狂奔。他要告诉特鲁迪,他是如何对那些恶棍持强硬态度;如何对他们的蛮横要求进行反驳,终于争取到现在这些好处;如何大闹会议室,威胁要上法庭,直至他们屈服并妥协。事实上,他办了那么多案子,一向以在法庭上能言善辩著称。

  什么通奸,什么裸体照片,见鬼去吧!固然他的委托人有错,但仍然有权享受公正。何况她这里还有一个无辜的孩子需要保护!

  他要告诉特鲁迪,他们如何被击败,全面溃退。他要求为孩子建立信托基金,帕特里克不堪良心谴责,拿出了25万美元。

  而且他为保护自己委托人的资产同他们力争。出于害怕,他们表示屈服,匆忙找出了保留特鲁迪钱财的办法。眼下这些想法还不成熟,但他可以利用驱车回办公室的这一个小时进行加工。

  到了他返回办公室时,将会有一个十分动人的获胜故事。

  在肯尼迪机场验证时,有关人员见她没有行李,蹙起了眉头。他们叫来了负责人,几个人聚在一块嘀咕起来。与此同时,伊娃竭力控制自己的紧张情绪,她经受不起再一次被捕的打击。诚然她爱帕特里克,但这已超出了爱情的承受范围。不久前她还生活在自己喜欢的城市,是个很有前途的律师。然后帕特里克闯进了她的生活。

  突然,所有的人都绽开了热情的笑脸。她被领到协和式飞机候机室。在那里,她喝了咖啡,给此时呆在比洛克西的桑迪打了电话。

  “你好吗?”桑迪听到她的声音后问。

  “我很好,桑迪。现在我到了肯尼迪机场,马上就要登上去伦敦的飞机,帕特里克好吗?”

  “很好,我们已经和联邦调查局的人达成了交易。”

  “多少钱?”

  “1.13亿。”他报出数字,等待她答话。帕特里克听到这个数字时,态度是很不明朗的。结果她的态度也是这样。

  “什么时候?”她只说了这一句。

  “你到伦敦后,我再和你联系。我已经在四季饭店以利厄·皮雷斯的名义预订了一个房问。”

  “这么说我又恢复了原来的面目?”

  “到了那里后给我来电话。”

  “告诉帕特里克,我仍然爱他,哪怕是蹲了几天监狱。”

  “晚上我要和他会面,多保重。”

  “谢谢。”

  由于一些有权势的人就在城内,马斯特不可能不乘机表现一番。昨天晚上,他们把那些书面材料和录音磁带拿到手后,马斯特立即安排自己的部下给每个现任的大陪审团成员打电话,通知他们来参加紧急会议。他还和五个律师助理一道将那些书面材料分类和编号。他凌晨3点离开办公室,8点钟又赶了回来。

  联邦大陪审团会议于正午举行,会前给与会者提供了午饭。汉密尔顿·杰恩斯决定自始至终参加会议,司法部办公室主任斯普罗林也作出了这个决定。帕特里克将是唯一的证人。

  征得同意后,他们没有给他上手铐,而是将他藏在一辆没有标志的联邦调查局的汽车后部,从侧门悄悄送进了比洛克西的联邦法院。桑迪坐在他的旁边。帕特里克穿着宽松的卡其布长裤、汗衫和旅游鞋。这些都是桑迪给他买的。他面容清瘦、苍白,但走路并无明显的不便。事实上,帕特里克感觉很不错。

  16个大陪审团成员绕着长方形的会议桌而坐,至少有一半人背对着门。当帕特里克微笑着进门时,他们迅速转过了身。杰恩斯和斯普罗林坐在角落里。两人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初次见到的拉尼根先生。

  帕特里克在会议桌下首的证人席上坐了下来,望了望大家。他无需马斯特用提问的方式让他叙述自己的经历,至少不完全需要。在表情上,他轻松自如。这是因为该陪审团将不会对他作出裁决,他已经设法摆脱了任何联邦法律的羁绊。

  他从博根的法律事务所着手,讲述了几个合伙人以及他们的人品、委托人和工作习惯,然后慢慢引出阿历西亚。

  马斯特让他停下,拿出一份书面材料给他辨认。帕特里克证明它是该法律事务所和阿历西亚签订的合同。这份合同长达四页,但基本内容可以概括为该法律事务所将从阿历西亚揭发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虚报款项所得的奖励中提取三分之一作为诉讼费。

  “你是怎样获得这份合同的?”马斯特问。

  “博根让他的秘书打印这份合同,我们的电脑是相互联网的。于是我直接从电脑里印了一份。”

  “因为这样,上面才没有签字?”

  “是的,签字的那份可能在博根先生的文件夹里。”

  “你有机会进入博根先生的办公室吗?”

  “非常有限。”帕特里克回答。接着他开始解释博根保守秘密的癖好。这将话题引向他进入其他办公室的情况,引向他运用高科技监测手段进行冒险的动人经历。他由于十分怀疑阿历西亚,因此尽可能收集材料。他自学电子监测技术,监视事务所的其他个人电脑,并留意人们的闲谈,询问秘书和律师助理,搜查打印室的废纸篓,推迟下班时间以便进入那些没有上锁的办公室。

  帕特里克一口气讲了两个小时,然后要求喝点饮料。马斯特宣布休息15分钟。众人都感到时间过得很快,因为已经听得入了迷。

  当帕特里克从休息室返回时,他们立刻安静下来,急于听他讲下文,马斯特提了几个揭露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虚报款项的问题,帕特里克以普通的字眼作了描述。“阿历西亚先生是很有心计的。他策划了一个通过重复报账嫁祸于总部有关人员的阴谋。公司的费用抬高实际上是他暗中造成的。”

  马斯特把一叠书面材料放在帕特里克身边。帕特里克拿起一本,仅仅瞥了一眼,便心里有了数。“这是新海滨船厂1988年6月某星期的工资册。上面列出的84个职工的名字全是虚构的,累计骗取金额7.1万美元。”

  “这些名字是怎样虚构出来的?”马斯特问。

  “当时新海滨船厂有8000职工。他们挑出一些普通的姓名——如琼斯,约翰逊,米勒,格林,扬——再变换首字母。”

  “该厂一共虚报了多少工资?”

  “按照阿历西亚的诉讼材料,该厂四年多来一共虚报工资1900万美元。”

  “阿历西亚先生知道这事吗?”

  “知道,这是他实施阴谋的手段。”

  “你有什么根据?”

  “请听录音磁带。”

  马斯特递给他一张纸,上面编有60多盘录音磁带的目录。帕特里克仔细看了一会儿。“我想应该放17号磁带。”他说。负责掌管那箱磁带的律师助理取出17号磁带,把它插入桌子当中的放音机。

  帕特里克解释说:“这盘磁带录下了两位合伙人——杜格·维特拉诺和吉米·哈瓦拉克——于1991年3月3日在维特拉诺的办公室的谈话。”

  放音机开始转动,众人等待里面传出声音。

  第一个声音:他们怎么能虚报1900万美元工资?

  “这是吉米·哈瓦拉克。”帕特里克迅速说。

  第二个声音:这并不难办到。

  “这是杜格·维特拉诺。”帕特里克说。

  

  维特拉诺:该厂每年发工资5000万,四年即为两亿。他们只需多报10%就行了。这混在文件堆里是看不出来的。

  哈瓦拉克:阿历西亚知道吗?

  维持拉诺:岂止知道?这是他实施计划的手段。

  哈瓦拉克:我怎么听不明白,杜格。

  维特拉诺:这是个骗局,吉米。他说的一切都是骗局。什么虚报工资,多开发票,重复登账,全是骗局。一开始,阿历西亚就设好了圈套让他们钻。他所在的公司恰好早就对这种骗取政府钱财的行为习以为常。他了解公司的内幕,了解五角大楼的内幕,于是巧妙地制订了这个计划。

  哈瓦拉克:你是听谁说的?

  维特拉诺:博根。阿历西亚向博根透了底,博根又向参议员先生透了底。我们只要瞒住不说,坚持干下去,都会成为百万富翁。

  随着数年前帕特里克剪辑的磁带停止转动,声音终止了。

  所有的陪审员都盯着那台放音机。

  “我们能不能再听几盘?”一个陪审员问。

  马斯特耸耸肩,望着帕特里克。帕特里克说:“我看这是个好主意。”

  接下来他们听了将近三个小时的录音磁带。帕特里克作现场讲解,并不时进行精彩的点评。那盘录有小会议室争吵情况的磁带作为压轴戏最后播放。他们听了四遍才罢休。6点钟,他们从附近的一家熟食店订了晚餐。

  一直到7点,帕特里克才得以离开。

  他们用餐时,马斯特详细介绍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书面材料,宣读了联邦的几项有关法律。由于磁带已经录下了活生生的罪证,没有人对阿历西亚等人的阴谋提出怀疑。

  8点半,联邦大陪审团一致同意控告本尼·阿历西亚、查尔斯·博根、杜格·维特拉诺、吉米·哈瓦拉克和伊桑·拉普利犯有诈骗罪。如果罪名成立,各人将被判处10年以下的徒刑和50万美元以下的罚款。

  参议员哈里斯·奈暂时没被列在指控的范围之内。这是出于策略上的考虑。斯普罗林、杰恩斯、马斯特的计划是,先抓小鱼,再迫使他们做交易,招供出大鱼。因为拉普利和哈瓦拉克与查尔斯·博根有矛盾,他们将首先向这两人进攻。

  9点,联邦大陪审团休会。马斯特同联邦执法官会谈,布置明天一早的逮捕事宜。杰恩斯和斯普罗林则乘坐新奥尔良的晚班飞机返回华盛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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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我来该法律事务所后不久,曾办过一个车祸的案子。事故地点在斯通县境内的49号公路,靠近威金斯。我们的委托人沿公路朝北行驶时,刚好一辆平板卡车从县级公路开出来,与他们的汽车对撞,事故是严重的。他们一家三口,丈夫当场丧命,妻子受了重伤,坐在后面的孩子也断了腿。那辆平板卡车隶属一家造纸公司,在保险公司投了重保,所以这个案子是有潜力的。该法律事务所把它交给了我。由于我新来刚到,干得很卖力。显然,事故责任在那辆平板卡车,但是它的司机没有受伤,声称我们委托人的汽车超速。于是当时的实际车速是多少,就成了办案的关键。我方事故分析专家认为是每小时60英里。这个速度不能说是太快的。49号公路限定时速在55英里之内,但实际上每个人行车都至少超过60英里。当时我的委托人是去杰克逊走亲访友,用不着那么匆忙。”

  “而那辆平板卡车投保的保险公司所雇请的事故分析人认为,当时的实际车速是每小时75英里。这种分析当然对我们极为不利。任何陪审团都会对超过规定车速20英里皱眉头的。我们找到了现场第二个或第三个目击者作证人。他是个老头,81岁名叫克洛维斯·古德曼,一只眼睛完全失明。”

  “另一只眼睛怎么样?”桑迪问。

  “还能看东西,但视力多少受影响。他依然在开车。那天他驾驶着1968年出厂的雪佛兰牌轻型货车在公路上行进时,我们委托人的汽车从旁边超了车。然后,等他翻过下一个坡,正好看见事故发生。克洛维斯是个心肠很软的老头。他一人独居,亲属多年没有来往,这场可怕的事故令他大为震惊。他想帮助受害者,后来见插不上手,就离开了。回家后他未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他心里一直是忐忑不安。后来他告诉我,整整一星期他没睡好觉。

  当时,我们听说后面又来了几辆车,其中一位车主还录下了事故现场。救护车、警车、消防车都来了。交通堵塞,车辆排成了长龙。人们感到厌烦。嘿,这一切全录了下来。于是我们借来了录像带。一位律师助理反复观看,记下了画面上所有的汽车牌照号码。然后他据此找到车主,看其中有无证人。正是这样,我们找到了克洛维斯。他说,事实上他目击了车祸发生,但是一谈就恶心。我问能不能去他家拜访,他说可以。

  克洛维斯住在威金斯郊区一幢很小的木板房里。这幢房子是战前他和妻子盖起来的。他的妻子死了多年,唯一的孩子也是这样。那是个不争气的儿子。他有两个孙辈,一个住在加州,另一个住在哈蒂斯堡附近,两人都和他很久没有见面。这些情况我是在和他的闲谈中获知的。克洛维斯是个孤寡老头,开始免不了要发几句牢骚,好像他不相信律师,不愿浪费时间似的。但是坐了一些时候,他就给我烧水冲咖啡,吐露家庭秘密。我们坐在他家阳台的摇椅上,天南海北地乱扯,就是不谈那场车祸。幸亏那天是星期六,我赔得起时间,不用担心办公室有事。他很健谈,大萧条时期、战争,都是他喜欢谈的话题。谈了几个小时后,我忍不住提起那场车祸,他顿时不吭声了,现出痛苦的样子。他轻声告诉我,他还是一想起这件事就恶心。他知道一些重要情况,但眼下说不出口。我问死者的汽车从他的卡车旁边驶过时,他的车速是多少。他说自己开车以来不会超过每小时50英里。我要求他对死者的车速作个估计,他只是摇摇头。

  两天之后,我又顺道去拜访他。那时已到了下午时分,我再次和他坐在阳台,听他讲战争年代的故事。不一会到了6点钟,他说饿了,进而说喜欢吃鲇鱼,问我有没有兴趣与他一道用晚餐。我那时单身一人,毫无牵挂,就和他走了。当然我开车,他在旁边吹牛。6元钱一条的炸鲇鱼,我们要了一大盘。克洛维斯细吞慢嚼,鼻尖几乎埋进鲇鱼堆。账单来了,他装作没看见似的。它放在桌上足足过了10分钟。他不停地吃油炸玉米,不停地说话。我心想要是能让克洛维斯出庭作证,花点钱也应该。终于我们离开了。在驱车返回他家的途中,他说需要喝杯啤酒,好继续同我交谈。当时我们正好在一家乡村商店附近。我停了车,他一动不动。于是我又掏钱买了啤酒。我们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赶路。他说希望带我到他童年生活的地方去看看。那里并不远,他对我说。我们驱车走了一条县级公路又一条县级公路。20分钟之后,我已迷失了方向。似乎克洛维斯对这一带也不很熟。他说还需要喝啤酒,目的依旧是为了同我交谈。我向那家商店里的人问了路,两人又上路了。他忽而指指这里,忽而指指那里。终于我们找到了汉考克县尼开期克罗辛镇。刚喘口气,他让我把车掉头,说这里不像他的童年生长地。于是我又买啤酒,又向商店里的人问路。

  快到他家时,我重新找到了方向。我开始请他回答有关车祸的提问。他说现在谈这事他还会觉得难受。我扶他进屋,他霍地倒在沙发上,旋即鼾声大作。此时差不多是半夜。就这样,我陪他过了一个来月,时而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时而去吃炸鲇鱼,时而去公路兜风。那家保险公司的赔偿最多可达200万美元。我们付出这些代价是完全值得的。到这时克洛维斯的证词变得更加重要,不过他本人尚未意识到这一点。他让我放心,眼下尚未有别人向他打听车祸的情况,因而我必须抢在保险公司的人之前从他那里把情况摸清。”

  “他过了多久才把情况告诉你?”桑迪问。

  “大概四五个月。终于,我开始催他回答我的提问了。我告诉他,那场官司已到了关键时刻,非得向他打听车祸发生的情况。他说乐意回答我的提问。我问他,我们委托人的汽车从他的卡车旁边驶过时,车速是多少。他说肯定是很快的。因为车里的人血流满面,惨不忍睹,尤其是那个孩子。说到这里,他已经泪水盈眶。过了几分钟,我又问:‘克洛维斯,那辆汽车从你的卡车旁边驶过时,车速究竟是多少?’他说肯定要帮那一家子。我说那一家子肯定要对此感激不尽。然后他盯着我的眼睛,说:‘你认为车速是多少?’

  “我说,依我看车速是每小时55英里左右。克洛维斯说:‘那么就是你说的这个数,每小时55英里。我开车的时速是50英里,他们比我快一点。’

  “我们上了法庭。克洛维斯·古德曼极其出色地作了证。他年龄大,地位低下,但思路敏捷,说话完全可倍信。陪审团没有理睬一切凭空的事故分析,依据克洛维斯的证词进行了裁决。那家保险公司赔偿了230万美元。

  “我们继续来往。我为他立了遗嘱。他的财产不多,仅有房子、6英亩地和7000美元存款。他希望在他死后,将变卖一切家产的钱捐献给联邦女儿会。遗嘱里没有提到任何亲属的名字。加州的孙子已离开他20年。哈蒂斯堡的孙女自中学毕业后再也没和他联系过。那时他收到过她一封邀请信,但他既没有去也没有寄礼物。他几乎不提及两个孙辈。不过我知道,他渴望同自己的亲人有某种联系。

  “他病了,生活不能自理,所以我送他进了威金斯的一个养老院。我卖掉了他的房子和农场,处理了他的一切财产问题。那时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我给他寄贺卡和礼物。每逢我去哈蒂斯堡或杰克逊。总要设法去看他。每月至少有一次我带他去餐馆吃炸鲇鱼,然后在公路上兜风。几杯啤酒一下肚,他就开始讲述从前的故事。一天,我带他去钓鱼。我们两人在船上呆了八个小时。我从没那样开心过。

  1991年11月他患了肺炎,差点死去。这吓坏了他。我们一道修改了他的遗嘱。他要将一部分钱捐给当地教会,其余的给联邦女儿会。他选好了墓地,制定了安葬事宜。我建议他加上一条,声明如患不治之症,可任其自然死亡,不必再用人工办法延续生命。他表示赞同,并坚持指定我为执行人,当然事先得和他的医生商量。克洛维斯仇恨养老院,仇恨孤独,仇恨生活。他说自己的心灵与上帝同在,乐意死去。

  1992年1月初,他的肺炎复发,而且日益严重。我将他转到比洛克西的医院,以便照顾他。我每天去医院,是他的唯一探视人。他没有其他的朋友,没有亲属,没有牧师,只有我。他的病情一天天恶化,显然没有生还的希望。慢慢地他陷入昏迷,再也没有醒过来。医生给他装了呼吸器。大约过了一星期,医生说他的大脑已经死亡了。于是我和三个医生一块儿读了他遗嘱的有关部分,拿掉了呼吸器。”

  “那一天是什么日子?”桑迪问。

  “1992年2月6日。”

  桑迪嘘了口气,紧闭眼睛,慢慢地摇头。

  “克洛维斯不希望举行葬礼。因为他知道,没人会来。我们将他葬在威金斯郊外的一个公墓里,我到了场。教堂里的三个老寡妇也到了场。她们哭泣着为他送别。在过去的50年里,对于每一位在威金斯安葬的死者,她们都要如此哭送一番。牧师也到了场。他拖了五个老年执事做抬棺人。加上其他两位乡邻,总共有12个人。在短暂的仪式之后,克洛维斯长眠于地下。”

  “他的棺材很轻,是吗?”桑迪问。

  “是的。”

  “克洛维斯在哪里?”

  “他的灵魂在和圣徒同乐。”

  “我是问他的尸体在哪里。”

  “在我的小屋的冰柜里。”

  “你这个令人恶心的家伙。”

  “我没杀任何人,桑迪。克洛维斯的尸体焚烧时,他正和天使一道唱赞美诗呢,我想他不会介意的。”

  “你干什么事都有藉口,是不是,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坐在床沿,双脚悬离地面。他没有吭声。

  桑迪走了几步,然后倚着墙壁。刚才他获知自己的朋友没有杀人只是稍感宽慰,因为焚烧死尸差不多是同样令人反感的行为。

  “你接着往下说吧。”桑迪说,“我相信你一切都作了详细安排。”

  “是的,因为我有充裕的思考时问。”

  “说吧。”

  “密西西比州刑法里有不得盗墓的规定,但这条并不适合我,因为我没有挖开克洛维斯的坟墓,而是将他的尸体从棺材里偷了出来。该州刑法还规定,不得毁尸碎尸。这是帕里什可以纠住我不放的唯一理由。毁中碎中属于重罪,可判处一年以下的监禁。假如他们只能以此定罪,帕里什会竭力争取判我监禁一年。”

  “他不可能让你一走了之。”

  “是的,他不可能放过我。但还有个能不能办到的问题。他并不知道我偷了克洛维斯的尸体,除非我告诉他。不过我必须告诉他,以便他放弃谋杀罪的指控。要知道,告诉他是一回事,在法庭作证是另一回事。他不可能告我毁尸,又让我在法庭作证。他将被迫告我犯有什么罪,因为正如你说,他不可能让我一走了之。尽管他要告我,却不能将我定罪。因为我是唯一的证人,他无法证明被焚烧的是克洛维斯的尸体。”

  “帕里什遭受的压力很重。”

  “是的,联邦指控已经撤销了。我们一扔下这颗炸弹,帕里什就觉得非给我定什么罪不可。要不然,就放过了我。”

  “那么你有什么计划?”

  “很简单。我们卸除帕里什的压力,让他挽回面子。你去找克洛维斯的孙子和孙女,把事实真相告诉他们,答应给他们一些钱。他们一旦知道事实真相,当然有权告我毁尸罪。而且他们肯定也想这样做。不过他们的控告起不了作用,因为老头生前没有得到他们的照顾。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做好他们想控告的准备。我们打消他们的想法。我们私下同他们商量。他们为了钱会同意迫使帕里什不提出起诉。”

  “你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

  “谢谢,我看这计划没有理由不成功。”

  “帕里什也许会不顾死者亲属的要求坚持对你起诉。”

  “他不会这样做,因为他无法将我定罪。充其量他只能将我送上审判台,然后输掉官司。对他来说,比较牢靠的做法是找退路,以死者亲属的要求为借口,避免尴尬地输掉一场引人注目的官司。”

  “过去的四年里,你一直在酝酿这个计划?”

  “是的,此事一直在我脑中打转。”

  桑迪一边沿着床铺下首踱步,一边深思。他竭力开动头脑里的机器,跟上他的委托人的思路。“这样帕里什太亏了。”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依然在踱步。

  “我只管自己是否有利,而不管帕里什亏不亏。”帕特里克说。

  “我不仅仅是指帕里什,而是指整个法律制度,帕特里克。如果你能安全脱身,实际上是花钱买自由。除了你,大家都会为神圣的法律遭亵渎感到不快。”

  “也许我只能管自己。”

  “我也是管自己。不过你不能使法律制度蒙受耻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衰落。”

  “谁让帕里什急急忙忙抛出一级谋杀的指控?他本来可以等一两个星期。没人叫他向新闻界宣布。我对他没有任何同情。”

  “我对他也没有同情。不过这样很难做工作,帕特里克。”

  “那么我减低一点难度。我将承认自己毁尸有罪,但不坐牢。一天牢也不坐。我只是接受审判,承认有罪,交付罚款,让帕里什获得已将我定罪的声誉,但实际上我脱了身。”

  “你将是已被定罪的犯人,要受到管制。”

  “不,我是自由的。在巴西,谁会在乎一个有点小过失的人?”

  桑迪停止踱步,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这么说你要回巴西?”

  “那是我的家,桑迪。”

  “那姑娘呢?”

  “我们共同生活,繁衍后代。”

  “你还剩多少钱?”

  “几百万。我需要离开这里,桑迪。我需要过另一种生活。”

  一位护士闯了进来,啪地扭亮了电灯。“11点钟了,帕蒂。探视时间已过。”她拍拍他的肩膀,“你好吗,亲爱的?”

  “我很好。”

  “需要什么?”

  “不需要,谢谢。”

  她如同来的时候那样走了。桑迪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帕蒂?”他说。

  帕特里克耸耸肩。

  “亲爱的?”

  他又耸耸肩。

  桑迪走到门边,又想起一件事。“还有个小问题。你把汽车开到沟里去的时候,克洛维斯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像往常一样,我用安全带把他栓在旁边的乘客座位上。我在他的两腿之间放了一瓶啤酒,衷心为他祝福。他的脸上挂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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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直至上午10时,归还所窃巨款的电汇指令还未到达伦敦。伊娃离开下榻的旅馆,沿着皮卡迪利大街漫步。她悠闲地随着人群移动,观看商店的橱窗,欣赏人行道上的热闹场面。三天孤独的铁窗生活增强了她对城市喧嚣的新鲜感。中午,她坐在一家生意兴隆的老餐馆的角落吃了热气腾腾的羊肉奶酪色拉。她好奇地打量餐馆里的装饰灯和素不相识的顾客。而且他们并不介意。

  帕特里克曾对她说,他刚到圣保罗时经常很兴奋,因为周围的人都是陌生的。她坐在餐馆里,希望自己是利厄·皮雷斯而不是伊娃·米兰达。

  她开始在邦德街购物。起初她买了一些必需品——内衣和香水——但不多时她便选购了一大堆名牌商品,而且不计较价格。现在她是非常富有的女人。

  本来事情比较简单,也肯定没有那么多戏剧性,只需等到9点钟他们上班时进行逮捕。然而他们的上班时间捉摸不透。其中一位,拉普利。还难得离开家。

  于是,逮捕者选择了拂晓行动。万一他们遭到惊吓,在家人面前蒙受羞辱,那也没办法。万一邻居来看热闹,那也只得听其自然。最好逮捕时他们还在睡觉或冲淋浴。

  查尔斯·博根穿着睡衣开了门。当他熟悉的一位联邦执法官掏出手铐时,他开始流泪。他的妻子已和他离异,所以至少减少了他一些羞耻感。

  杜格·维特拉诺的妻子刚一开门就变了脸。她当着两个年轻的联邦调查局特工的面,砰地把门一关,跑上楼去通知正在冲淋浴的丈夫。他们只得耐心等待。幸亏几个孩子还在熟睡,没有看见维特拉诺被戴上手铐,推进汽车。他妻子穿着睡衣站在门前台阶上,一边咒骂一边哭泣。

  像往常一样,吉米·哈瓦拉克睡前喝了个酩酊大醉。按门铃无济于事。他们只得呆在门前车道,用移动电话叫醒他。终于他醒过来,被带走了。

  拂晓时,伊桑·拉普利还在阁楼写辩护状。他已忘记了白天、黑夜和时间,自然也没听见楼下的敲门声。他妻子醒了,爬上楼传递坏消息。不过她首先藏好了他的枪。这支枪,他放在衣柜的抽屉里。他拿袜子时曾找了两次。但他没有问妻子。他担心她会告诉他藏枪之处。

  博根这个法律事务所是另一位律师创办的。13年前,该律师经参议员奈先生提名,晋升为联邦法官。他一走,事务所便交给了博根。如今博根等人和五个在位的联邦法官都有着密切联系。所以毫不奇怪,四个合伙人还未来得及在狱中会面,有关者家中的电话铃就响了。8点半钟,他们被分别用汽车送到比洛克西联邦法院,接受那位关系最亲近的联邦法官仓促安排的听审。

  对于博根走后门的神速,卡特颇感恼怒。虽说他不指望四个人呆在狱中等待对他们的审判,但也不能接受一个联邦法官刚起床就听审这一事实。于是他把消息透露给当地报纸,接着又透露给电视台。

  有关文件已准备好,并由法官迅速签字。四个人自由自在地出了法院。他们步行三个街区去自己的办公室。路上一位笨拙的高个子摄影记者和一位稚嫩的新闻记者紧追不舍。该新闻记者不知事情原委,但被告知十分重要。他们板着面孔,说无可奉告。就这样,他们一直走进维厄马奇办公楼,锁上了大门。

  查尔斯·博根径直给参议员打电话。

  不到两小时,帕特里克推荐的私人侦探就用电话查明了那个女人的情况。她住在默里迪恩,那地方在比洛克西东北边,有两个小时的行程。她名叫迪纳·波斯特尔,眼下在城郊一家崭新的方便店里卖熟食,井兼做收银员。

  桑迪找到那家方便店,进了门。他假装对一货架刚出炉的油煎鸡胸和炸土豆感兴趣,眼睛偷偷地打量正在柜台后忙碌的营业员。一位大嗓门、花白头发的矮胖女人引起了他的注目。像所有的雇员一样,她穿着红白条子的衬衫。当她离得很近时,桑迪看了看她胸前的姓名牌,上面写着迪纳。

  为了不引起猜疑,桑迪穿着牛仔裤和蓝色上衣,没系领带。

  “你需要什么?”迪纳笑着问。

  此时将近上午10点,离吃炸土豆的时间太早。“请给我一大杯咖啡。”桑迪说着,也笑了笑。她的眼里闪着感兴趣的目光。迪纳喜欢有人向她调情。在收银机旁,她迎接他。桑迪没有给她钱,而是给了一张名片。

  她接过名片看了一眼,然后放下了。对于一个已经抚养了三个少年犯的女人来说,这种令人惊讶的举止只意味着麻烦。“1美元20美分。”她边说边揿收银机按钮,并偷偷地朝柜台后面看了一眼,唯恐有人察觉。

  “我有好事告诉你。”桑迪说着,伸手去取钱。

  “你想干什么?”她几乎是屏住气说。

  “占用你10分钟时间,我在那边餐桌等你。”

  “可是你想干什么?”她接过钱,找给他零头。

  “请赏光,你不会白白浪费这些时间的。”

  她喜欢男人,而且桑迪长得不错,穿戴比多数顾客好得多。她翻了翻烤肉器上的鸡块,又沏了些咖啡,然后对主管说,她要离开一会儿。

  桑迪坐在小餐室的一张桌子旁边耐心等候,身后是啤酒冷却器和制冰机。“谢谢。”她坐下后,他说。

  迪纳四十几岁,圆脸,抹了些淡妆。

  “你是新奥尔良的律师?”她问。

  “是的。不知你有没有从报上看到或听说这样一个案子。在沿海地区他们逮住了一个偷了巨款的律师。”

  不等他继续往下说,她便摇头。“我从来不看报,亲爱的。每周我在这里干60个小时,家里还有两个出世不久的孙子。我丈夫在看管他们。他的背部有残疾。我从不看报,从不看电视,只知上班干活,下班洗尿布。”

  桑迪几乎后悔问了那些话,多么令人沮丧的情景!

  他尽可能简洁地叙述了帕特里克的经历。起初她觉得有趣,但快到结尾时她的兴趣逐渐减退。

  “这样的人应该处以死刑。”她插话。

  “他没有杀人。”

  “可你说他的汽车里有人的残骸。”

  “那残骸原本是死尸。”

  “他先前杀死了一个人?”

  “不,他只是偷了一具死尸放在汽车里。”

  “嗯。瞧,我得回去干活了。请允许我提一个问题,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偷的尸体是你的祖父克洛维斯·古德曼。”

  她的脑袋顿时开了窍。“他烧了克洛维斯!”

  桑迪点点头。

  她觑起细眼,竭力理顺自己的思路。“这是为什么?”她问。

  “他得制造死亡的假象。”

  “但他为什么要选择克洛维斯?”

  “他是克洛维斯的律师和朋友。”

  “很不错的朋友?”

  “是的。要知道,我不可能把一切都讲得很明白。这事是四年前发生的,离开你和我都很遥远。”

  她用一只手的手指轻叩桌子,同时咬着另一只手的指甲。似乎这个坐在对面的律师很精明,哭哭闹闹是无济于事的。究竟采取什么方法,她心里没有底。还是让他先说吧。

  “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毁尸是重罪。”

  “应该这样。”

  “而且可以根据民法有关条例提出起诉。这就意味着克洛维斯·古德曼的家属可以控告我的委托人犯有毁尸罪。”

  哦,是的。她不由得挺直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她笑了笑,说:“我明白了。”

  桑迪也笑了笑。“因为这样,我才来这里。我的委托人希望同克洛维斯的家属悄悄达成协议。”

  “家属是哪些人?”

  “现在还活着的配偶、子女和他们的子女。”

  “看来我就是家属。”

  “你的哥哥呢?”

  “死了,两年前卢瑟死了。酗酒,吸毒。”

  “那么你是唯一有权控告他的人。”

  “多少钱?”她控制不住,脱口而出。随后她为自己这句话感到尴尬。

  桑迪倾身向前。“我们准备给你2.5万美元,马上就给。支票在我口袋里。”

  她也正在把身子凑上前。听到钱数,她猛地一愣,眼眶里出现泪珠,下唇在颤抖。“啊,天哪。”她说。

  桑迪环顾四周,“真的,给你2.5万美元。”

  她从桌上的纸巾筒里扯下一截纸巾,不料碰翻了调味瓶。她揩干眼泪,又擤了鼻涕。桑迪仍在扫视周围,看有没有人注意他们。

  “全归我?”她好不容易才说了一句。她的嗓音低沉、沙哑,呼吸急促。

  “是的,全归你。”

  她又擦拭眼睛,然后说:“我需要喝杯可乐。”

  迪纳默默地喝着一大杯可乐。桑迪一面啜饮劣质咖啡,一面注视来去的顾客。他并不着急。

  “我想了想,”终于她开了口,恢复了镇静,“既然你找上门,很爽气地说给我2.5万美元,那么实际愿意给的数字也许不止这么多。”

  “我是不准备讨价还价的。”

  “我要是告状,也许对你的委托人不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陪审团会根据我的证词认定你的委托人是为了窃取9000万巨款而焚烧克洛维斯的尸体。”

  桑迪呷了口咖啡,点了点头。他不得不佩服她的领悟力。

  “我要是替自己找个律师,也许得到的钱多得多。”

  “这是可能的,不过打官司也许得花五年时问。此外,你还有其他不利条件。”

  “什么不利条件?”她问。

  “你和克洛维斯的来往不密切。”

  “也许是这样。”

  “还有,你为什么不参加他的葬礼?这在陪审团面前是很难说得通的。要知道,迪纳,我是来和你协商的。如果你不愿意协商,我马上开车回新奥尔良。”

  “你最多可以出多少钱?”

  “5万美元。”

  “成交。”她把自己沾有可乐液体的粗壮右手伸了出来,紧紧握住了桑迪的手。

  桑迪从口袋掏出一张空白支票,在上面填写了5万美元的数字。接着,他又掏出两份文件。一份是简短的协议书。另一份是迪纳给地方检察官的信。

  两份文件很快签好了字。

  终于,傅卡运河边有了动静。只见那位瑞典姑娘匆匆把行李放进阿历西亚那辆汽车的行李箱,然后,驱车箭一般地离去。他们跟踪她到迈阿密国际机场。在那里,她等了两个小时,登上了去法兰克福的飞机。

  他们将在法兰克福等待。他们将继续耐心监视,直至她犯错误。然后他们就能找到阿历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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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卡尔放弃审理该案前所做的最后一项公务是在办公室即兴听审各种未明确之事。听审时被告律师和检察官均不在场。案卷将载明无听审记录。在三个司法助理的护送下,帕特里克急速穿过法院的后门,悄悄地上楼进了卡尔的办公室。卡尔正在那里等候,他没有穿法官的黑袍。由于没有举行审判,法院显得相对平静。不过凌晨四位知名律师的被捕引起了强烈反应,流言正在各办公室迅速蔓延。

  帕特里克穿着宽松的浅绿色手术服。这一方面是因为伤口尚未拆去绷带,不能穿紧身服装,另一方面也是提醒众人,他在住院,并非是在押的罪犯。

  门被锁上,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卡尔递给帕特里克一页纸,“你看吧。”

  这是由法官卡尔·赫斯基签署的一项法院指令,上面仅有一段话,内容是:根据他本人的提议,取消其审理密西西比州起诉帕特里克·拉尼根一案的资格。指令从中午12点起生效,离开此时还有一个小时。

  “今天上午我和特鲁塞尔法官谈了两个小时。事实上,他刚走。”

  “他会关照我吗?”

  “他会尽量做到公正。我对他说,照我的看法,这不是一级谋杀案的审判,他表示十分欣慰。”

  “不会有审判,卡尔。”

  帕特里克注视着墙上的挂历。卡尔老是用挂历来做记事牌。只见10月的每一天都排有听审和审判。他出庭的次数比其他任何一个法官都多。“你还没买电脑?”他问。

  “我的秘书有电脑。”

  数年前卡尔和帕特里克在这个办公室相识。那时帕特里克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律师,正为一个在车祸中惨遭不幸的家庭打官司。主持该案审判的正是卡尔。三天审判期一过,两人成了朋友。陪审团判处保险公司赔偿帕特里克的委托人230万美元。在当时,这是沿海地区赔偿额最大的裁决之一。该案上诉期间,博根等人违反帕特里克的意愿,同意以200万美元的赔偿额同保险公司和解。该法律事务所收取了三分之一的诉讼费。这笔钱除去还债,添制若干设施,剩下的由四个合伙人瓜分。帕特里克当时不是合伙人,他们被迫给他2.5万美元的奖金。

  正是在这场审判中,克洛维斯·古德曼表现得极其出色。

  帕特里克看到墙角有剥落的油漆,又发现天花板有黄澄澄的水渍。“你应该叫县里来整修一下。这个办公室同四年前没有什么两样。”

  “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卸任了,何必操这份心?”

  “还记得胡佛那场官司吗?我第一次在你主持的法庭当辩护律师,那是我最辉煌的时刻。”

  “当然记得。”卡尔叠起双脚搁在办公桌上,又叉起两手的指头托着脑袋。

  帕特里克向他说起了克洛维斯的故事。

  故事快结束时,响起了有力的敲门声。午饭来了,非拿进来不可。一个司法助理拎着硬纸盒走了进来,办公室顿时飘起香味。帕特里克站在旁边,看着司法助理把硬纸盒里的东西放到办公桌上:秋葵汤和蟹螯。

  “马奥尼餐厅的鲍勃送来的。”卡尔说,“他向你问好。”

  马奥尼餐厅不仅是星期五下午律师和法官聚会的场所,还是沿海地区最古老的餐馆。那里有美味可口的食物和出名的秋葵汤。

  “请替我向他问好。”帕特里克说着,伸手去拿蟹螯,“不久我要去那里用餐。”

  正午,卡尔打开了安放在一排书架中央的小电视机。两人默默地看着四个知名律师被捕的爆炸性新闻。这四个律师均保持沉默,没有谁发表看法。事实上他们已经锁上了办公楼的大门。令人惊讶的是,莫里斯·马斯特也表示无可奉告,联邦调查局的答复也是这样。由于没有任何材料,播音员只能使出惯用伎俩,大谈小道消息和传闻。正是这时候,帕特里克被牵扯进去了。她声称据未经证实的消息,这四个律师的被捕是拉尼根案件的延伸和拓展。为此屏幕上特地出现了帕特里克去比洛克西法院听审的连续镜头。接下来她的热心的同事以神秘的口音宣称,此时他站在参议员哈里斯·奈在比洛克西的办公室的门外。唯恐观众不知道该参议员是查尔斯·博根的大表哥,他还特地加了注。奈先生已去吉隆坡开展贸易活动,以期给密西西比州百姓创造更多的能维持基本生活的就业机会,所以他不可能就此事发表看法。办公室里的人从来不过问任何事,所以都无可奉告。

  这则新闻持续了10分钟。

  “你笑什么?”卡尔问。

  “今天我很开心。我只希望他们有勇气揪出那位参议员。”

  “听说联邦政府已经撤销了对你的一切指控。”

  “不错,昨天我在大陪审团面前作了证。我很高兴,因为终于把隐藏多年的包袱通通卸掉了。”

  看电视新闻时,帕特里克已经停止进食。他突然有了厌食感。卡尔注意到,他仅吃了两只蟹螯,没有喝秋葵汤。“吃吧,你已经瘦得皮包骨了。”

  帕特里克拿了一块咸饼干,向窗户走去。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吃不下东西。”卡尔说,“离婚问题解决了。联邦政府撤销了一切指控,已经同意只让你交还9000万美元,外加很少的一些利息。”

  “总共是1.13亿美元。”

  “由于不存在谋杀,也就不存在一级谋杀指控。密西西比州不能控告你盗窃,因为联邦政府已经提出了这方面的起诉。两家保险公司的诉讼均已撤销。佩珀还活着,在远离这里的某个地方生活。汽车里被焚毁的实际上是克洛维斯的尸体。这留下了一个该死的盗墓罪。”

  “别说了,那叫毁尸。刑事法典里能找到。到现在,你该熟悉这个词的。”

  “不错。我想,这属于重罪。”

  “比较轻的重罪。”

  卡尔一面搅动自己的秋葵汤,一面注视着清瘦的朋友边吃饼干边凝视窗外的情景。无疑,他又在思考下一步计划。

  “我能跟你去吗?”他问。

  “去哪里?”

  “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你从这里出去,会女友,取钱,逛海滩,开游艇,我也想跟在后面开开心。”

  “那还早着呢。”

  “但一天天地近了。”

  卡尔关掉电视机,将吃剩的东西移开。“我很想了解一件事。”他说,“克格维斯死了,后来被埋葬,或者被形式上埋葬。这当中的时间你干了些什么?”

  帕特里克扑哧一笑。“你想知道详细情况,对不对?”

  “我是法官,看重事实。”

  帕特里克坐下来,把自己的一双光脚搁上了办公桌。“要知道,偷一具尸体是不容易的。我差点被发现了。”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克洛维斯在世时,我再三要他对身后安葬之事作出安排。我甚至在他的遗嘱末尾加了一段关于殡葬要求的附注——不用无盖棺材,谢绝向遗体告别,不奏放音乐,守灵持续一夜,用简单的木棺,安葬礼仪从简。”

  “木棺?”

  “是的。克洛维斯喜欢那种尘归尘土归士的殡葬方式。用廉价的木棺,不建墓穴。他的祖父就是这样安葬的。反正,他死后,我继续呆在医院,等候威金斯的殡仪馆老板开灵车来拉尸体。这人叫罗兰,确实和常人不一样,他拥有全城唯一的殡仪馆,还出售寿衣等全套设施。我把克洛维斯的遗嘱给他看,该遗嘱授权我处理一切殡葬事宜。罗兰看了并不在意。这时到了下午3点左右。罗兰说过需要几个小时做尸体防腐处理。他问克洛维斯有无寿衣。这事我们从未考虑过。于是我说没有,没看见他有寿衣。罗兰说他那里有几套旧的,这事他会去办。

  “克洛维斯想葬在自己的农场上。我反复向他解释,在密西西比州,这是办不到的。死后必须葬在经政府核准登记的公墓。他的祖父曾在南北战争中打过仗,而且据他说,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他7岁那年,祖父死了。家人按照传统的方式,给他祖父守了三天灵。他们将他祖父的棺材搁在前厅的桌子上。各位乡亲排成队,依次和遗体告别。克洛维斯喜欢这样。他决定做些类似的事。他要我发誓,一定为他守一天灵。我把这些说给罗兰听了。罗兰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这种事他见得多,并不奇怪。

  “我坐在克洛维斯的家门口等候灵车。天刚黑,灵车来了。我帮助罗兰把棺材卸下车,搬进屋,搁在电视机前面。我记得当时还想过棺材的分量为什么这样轻。克洛维斯死前已经不到100磅了。”

  “这儿就你一个人?”罗兰看了看四周。

  “是的,只守一天灵。”我说。

  “我请他开棺,他迟疑了一会儿。我对他说,我忘记把南北战争的纪念品放入棺内。克洛维斯希望有这些东西陪葬。我在一旁看他用什么工具打开棺材。那是一把普通的小扳手。有了它,什么棺材都能打开。克洛维斯看上去和以前没有两样。在他腰部,我放上了他祖父的步兵帽和一面破烂的密西西比十七团的团旗。罗兰重新关上棺材后就走了。

  “没有其他人来守灵。除了我,什么人也没有。半夜时分,我关了灯,锁上门。开棺工具不过是一把普通的扳手,而我早就买了一套。不一会儿,我打开了棺材,把克洛维斯搬了出来。尸体很轻,已变得僵硬,脚上无鞋。我想你就是出3000美元也无法给他配一双鞋。我把他轻轻放在沙发上,将四块煤渣砖放进了棺材,然后合上了棺盖。

  “我把克洛维斯搬出屋,放到我的汽车的后排座位,驱车去我的狩猎小屋。一路上我很小心。倘若碰见巡逻的警察,那将是无法说清的事情。

  “一个月前,我买了一只旧冰柜,放在小屋的门廊下面。我刚把克洛维斯的尸体塞进冰柜,就听见树林里有什么动静。原来是佩珀,悄悄地走了过来。虽说这是凌晨两点,但他察觉我到了小屋。于是我对他说,我刚刚和妻子大吵了一通,情绪很坏,请他不要打扰。我认为他没有看见我把尸体搬上小屋的台阶。在这之后,我将冰柜上了锁,遮了一块油布,并叠上几个旧箱子。我一直等到天亮,因为佩珀就在附近某个地方。然后我溜出小屋,驱车回家,换了衣服,于上午10时回到了克洛维斯家里。罗兰兴冲冲地来了。他想知道昨晚守灵的情况。挺好,我回答说,悲痛已经控制到最低限度。我们一道把棺材放回灵车,去了公墓。”

  卡尔凝神倾听,一面微笑,一面慢慢摇头。“你真是个狡猾的家伙。”他轻声说。

  “谢谢。星期五下午,我去小屋过周末。我先是和佩珀一道搜索了一会儿火鸡,然后打开冰柜察看克洛维斯的尸体。他似乎躺在那里很安宁。星期天,我没等天亮就出了小屋,藏好了山地摩托车和汽油。接着,我驱车送佩珀去杰克逊的汽车站。天黑后,我把克洛维斯的尸体从冰柜搬了出来,放到壁炉旁边化冰,并于10时左右装入汽车的行李箱。过了一小时,我就死了。”

  “有没有感到害怕?”

  “当然了,这是可怕的。但我已经决心失踪,总得想出一个办法。我需要一具尸体,又不能去杀人。事实上,这样安排是合情合理的。”

  “无懈可击。”

  “克洛维斯一死,我失踪的时候也就到了。很多事情是碰运气,要不然,我不会这么顺利。”

  “你一直很走运。”

  “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卡尔看看手表,又拿了一只蟹螯。“以上说的有多少可以告诉特鲁塞尔法官?”

  “你可以把一切告诉他,但克洛维斯的名字暂时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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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帕特里克坐在谈判桌的下首。他没有在面前摆放任何材料。而坐在他右侧的辩护律师桑迪,按照交战的需要在面前摆放了两个文件夹和一小本拍纸簿。他的左侧坐着特里·帕里什。这位检察官不仅备有一本拍纸簿还带来了一台笨重的录音机。帕特里克允许他使用录音装置。虽说今天的谈判没有其他人参与,但由于所有的好律师都需要核查事实,双方均同意录音。

  联邦政府的指控既已撤销,向帕特里克讨回公道的担子就完全落到州政府身上。对此帕里什已经感觉到了。为了扳倒一个参议员,寻求更大利益,他们把帕特里克卸给了他。不过这个被告现已提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新情况,帕里什也只能听任其摆布了。

  “你可以忘掉一级谋杀,特里。”帕特里克说。尽管差不多人人都叫他特里,但这称呼出自一个他以前并不很熟的被告之口,听起来还是有点刺耳。“因为我没杀任何人。”

  “汽车里被烧毁的是谁?”

  “一个死了四天的人。”

  “这个人我们认识吗?”

  “不,他是个老头,你们谁也不认识。”

  “这个老头因何而死?”

  “因年老而死。”

  “死的地方。”

  “密西西比州。”

  帕里什在拍纸簿上写了几行字,标上了记号。联邦政府的指控一撤销,通往自由的门就敞开了。帕特里克正朝门外走去。没有脚镣,没有手铐。什么羁绊都没有。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挡他。

  “这么说你烧毁了一具尸体?”

  “不错。”

  “你们带来这方面的成文法规了吗?”

  桑迪将一纸文件沿着桌面推了过去,帕里什迅速看了一遍。“请原谅,我们平常很少接触这种罪行。”

  “有关法律条文都在这里了,特里。”帕特里克的冷漠的话语中带着十足的自信。多年来他一直在思索这次会面。

  帕里什无言以对。不过没有哪个检察官会轻易认输。“看样子一年监禁是起码的。”他说,“在帕奇曼蹲一年监狱应该对你有好处。”

  “这不错,但我不打算去帕奇曼。”

  “你打算去哪里?”

  “某个地方,而且我要乘坐飞机的头等舱到那里去。”

  “别慌,尸体问题还没解决呢。”

  “不,特里。没有尸体问题。你不知道谁被火化,我也不会告诉你,除非我们做交易。”

  “什么交易?”

  “你撤回诉讼,我放弃申辩,双方鸣锣收兵。”

  “哦?不错嘛!我们逮住了银行抢劫犯;他说你们别指控,我把钱交出来;于是我们和他和解。这对我手中的其他400名被告真是好消息呀。我相信他们的律师也会照此办理。法律秩序由此得到了维护。”

  “我可不管其他400名被告,他们肯定也不管我。这就是可悲之处,特里。每个人只管自己。”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报纸的头版出现。”

  “哦,我明白了,你是担心舆论。下届选举在什么时候?明年吗?”

  “我没有对手,用不着担心舆论。”

  “恰恰相反。你是政府官员。担心舆论是你的职责。正因为这样,你应该撤销对我的起诉。你不可能胜诉。你不是担心报纸头版的舆论吗?倘若你败诉的消息在那里登出来,该是怎样的情景?”

  “受害者家属不希望提出起诉。”桑迪说,“而且他们愿意将此公之于众。”他举起一份文件,挥了几下。言下之意:我们掌握着证据,我们掌握着受害者家属。我们知道他们是谁,而你们不知道。

  “受害者家属的要求在报纸头版登出来。”帕特里克说,“那就有好戏唱了。”

  你们塞给他们多少钱?帕里什想反问,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这问题与他不相干。于是他又在拍纸簿上涂了几行字,同时估量自己还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与此同时,录音机录下了一片沉默。

  帕特里克既已把对手逼到拳击台的围绳上,下面就该将他击倒了。“瞧,特里。”他诚挚地说,“你不能告我谋杀,这已成了定局。你也不能告我毁尸,因为你不知道谁的尸体被毁。你什么证据也没有。我知道,这是一颗难以咽下的苦果。但事实如此,也没有办法。你会受到一些责骂。但工作嘛,谁能不出点差错?”

  “谢谢你的忠告。要知道,我能告你毁尸。我们可以说你烧毁了一具无名尸体。”

  “这具无名尸是男是女?”桑迪问。

  “怎么说都行。我们还可以查阅所有在1992年2月初死亡的老头的记录,到他们家里去,看他们的家属是否和你通过话。我们甚至可以让法院下令挖开一些坟墓。我们拖延时间,慢慢地挖。而这期间,你将被转移到哈里森县监狱。无疑,治安官斯威尼会满足你的需要,给你配几个好的同室囚犯。我们反对保释。没有哪个法官会同意,因为你有逃跑的习性。几个月一过,夏天到了。监狱是没有空调的,你还要掉几斤肉。我们继续慢慢地挖,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找到那座没有尸体的坟墓。我们要拖满九个月,到了起诉后第270天,才打这场官司。”

  “你怎样证明我干了这件事?没有证人,只有一些次要的证据。”

  “那也差不离。不过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假如我再在起诉时拖延一下,还能增加你两个月囚禁。这样审判尚未开始,你差不多在县监狱蹲了一年。对于一个很富有的人来说,那可是非常漫长的时问。”

  “我能对付。”帕特里克直视帕里什的眼睛,他希望首先躲避对方目光的不是自己。

  “有可能,但你依然存在着被定罪的危险。”

  “你交个底吧。”桑迪说。

  “你们也不睁开眼睛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帕里什挥舞着两只手说,“我们不是傻瓜,帕特里克。一旦联邦政府和你们秘密达成协议,州政府就没有多少余地了。你们总得给个下台的台阶。”

  “我让你定罪,特里。我将上法庭,面对法官,听你的诉讼。然后我承认有罪,同意所指控的毁尸的罪名。不过我不会被判监禁。你可以向法官解释,由于受害者家属不希望提出起诉,建议判缓刑、罚款等等。你还可以提到我所遭受的严刑逼供和其他磨难。这些你能办到,特里,而且看起来干得根漂亮。我的要求是:不蹲监狱。”

  帕里什用手指轻击桌面,细细思索帕特里克的话。“你将告知受害者的名字?”

  “是的,但只能在达成交易之后。”

  “受害者家属已经授权我们掘坟开棺。”桑迪说完,挥了挥另一份文件。然后他把该文件放回文件夹。

  “请从速决定,特里,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需要同特鲁塞尔商量。要知道,这事必须经过他同意。”

  “他会同意的。”帕特里克说。

  “你是不是同意和我们做交易?”桑迪问。

  “就我本人来说是同意的。”帕里什说完,关掉了录音机。他拿起拍纸簿,放进公文包。帕特里克朝桑迪使了个眼色。

  “哦,差点忘记了。”帕里什说着,止住脚步。“顺便问一声,你能给我们说说佩珀·斯卡博罗的情况吗?”

  “我可以提供他的现用名和社会保险号。”

  “这么说他还活着?”

  “是的。你可以查明他的下落,但不能骚扰他,他没做任何错事。”

  这位地区检察官二话没说,离开了房问。

  两点钟,她和德意志银行伦敦分行的高级副总裁见了面。此人是德国人,但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他穿着剪裁非常得体的蓝色双排扣上装,动作僵硬,微笑不自然。他先是朝她的两腿瞄了一眼,然后着手办事。该客户要求将1.13亿美元的存款,立即从德意志银行苏黎世分行汇往美国银行华盛顿分行。她出示了银行账号和汇款指令。这位副总裁一面吩咐用茶水和饼干招待她,一面到内室同苏黎世分行通电话。

  他回来时变得热情异常。“没问题,皮雷斯女士。”他笑嘻嘻地说,并替自己拿了一块饼干。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她早就预料到了。

  电脑打印机嘶嘶作响,结算单据出现了。他把单据递给她。除去所汇的钱,结余190万美元,外加一些零头。她把单据对折一下,放进了新买的名牌挎包。

  在瑞士的一家银行和大开曼的一家加拿大银行,她还分别存有300万美元和650万美元。有400多万美元被用于百慕大投资。目前还有720万美元暂时存放在卢森堡,正准备转移。

  此事办完后,她离开银行,发现司机已将汽车停在附近。她将给桑迪去电话,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本尼·阿历西亚的逃亡生活是短暂的。他的女友在法兰克福过夜,然后继续乘飞机,于正午前后到达希思罗机场。因为他们知道她要来,查验她的护照时特别严,拖延了好一会才让她过去。她戴着深色太阳镜,两手颤栗。这一切全被监视仪摄了下来。

  在等候出租汽车时,她又莫名其妙地遭到一个警察的拦截。此人似乎负责维护乘坐出租汽车的秩序。他要她走过去,站在另两位女士的后面。给她开车的是一位真正的出租汽车司机。不过片刻之前,他被简单布置任务,配备了一个小型无线电话筒。

  “我要去皮卡迪利大街雅典娜宾馆。”她说。他一面驱车离开煕熙攘攘的机场,一面若无其事地用无线电话筒报告这个目的地。

  他故意拖延时问。一个半小时之后,他送她到了这家宾馆的门口。在登记处,她又等了一会儿。副经理向她连声道歉,说电脑出了故障。

  当消息传来,她的房间里的电话机已被装了窃听器时,他们给了她一把钥匙。听差领她到了那个房问。她打发走听差,锁上门,直奔电话机。

  他们窃听到的最初几句话是:“本尼,是我,我到了伦敦。”

  “谢天谢地。”阿历西亚说,“你好吗?”

  “我很好,只是吓坏了。”

  “有人跟踪吗?”

  “没有,我想没人跟踪,我非常小心,”

  “好极了。听着,唐宁街附近的布里克街有家很小的咖啡厅,离你住的宾馆仅两个街区,一小时后你在那里和我会面。”

  “好。我很怕,本尼。”

  “没事,亲爱的。我恨不得马上见你。”

  她到那家咖啡厅时,阿历西亚并不在那儿。她等了一小时,然后惶恐不安地回到了自己的宾馆。他没来电话,她坐了一个晚上。

  次日上午,她收集了门厅里的所有报纸,一面在餐厅喝咖啡,一面翻看。终于,在《每日邮报》中间,她找到了一则报道。该报道以两段文字介绍了美国逃犯本尼·阿历西亚被捕的情况。

  她收拾行装,订了一张去瑞典的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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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由于卡尔·赫斯基悄悄打了招呼,亨利·特鲁塞尔确定优先处理拉尼根的问题,以便尽快结案。有关交易的传闻已在比洛克西法律界闹得沸沸扬扬,紧接着又传出了更多的关于博根等人的流言。事实上,整个法院大楼的交谈话题已被这两件事所垄断。

  特鲁塞尔一开始就召来特里·帕里什和桑迪·麦克德莫特,让他们述说最新情况。原定很短的会谈持续了几小时。在此期间,特鲁塞尔三次打电话给帕特里克商量问题。帕特里克用海亚尼大夫的移动电话作了回答。眼下,这两个人——病人和医生——正在医院的自助食堂下棋。

  “我看他天生就不是坐牢的料。”在第二次打电话给帕特里克之后,特鲁塞尔咕哝了一句。显而易见,他很不情愿让帕特里克如此轻松地脱身。然而定罪遥遥无期,欲待审理的贩毒案和儿童性骚扰案又多如牛毛,他不想在一个众所注目的毁尸案上浪费时间了。所有的证据都不是主要的。考虑到最近帕特里克办事缜密的声誉,特鲁塞尔怀疑很难将他定罪。

  经过争辩,申诉协议书的条款出来了。首先是双方共同请求降低对帕特里克的指控,继而是同意准备新的起诉书,最后是同意接受认罪申诉。在讨论时,特鲁塞尔用电话同治安官斯威尼、莫里斯·马斯特、乔舒亚·卡特、汉密尔顿·杰恩斯等人进行了联系。此外,他还和卡尔·赫斯基面谈了两次。为方便起见,卡尔特地呆在隔壁的办公室。

  特鲁塞尔、卡尔,还有帕里什,均受到四年一次普选的约束。特鲁塞尔从无敌手,自认是政治上的中间派。卡尔打算离职。帕里什对政治很敏感。尽管他能力很强,但代表着传统的持强硬态度的一面,不顾及公众反应。三个人从政多年,都悟出一个基本教训:凡采取不受欢迎的行动,速度要快。犹豫只会制造事端。而报界获知后,就会大肆攻击,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一旦帕特里克向众人作了解释,克洛维斯的问题就非常清楚了。他将告知受害者姓名,交出受害者家属同意掘坟开棺的授权书。如果棺材里没有尸骸,那么申诉协议书生效。反之,申诉协议书无效,而且帕特里克仍将受到一级谋杀罪指控。由于他在解释时显得极为肯定,每个人都相信棺材里将无尸骸。

  桑迪驱车到了医院。他的委托人正躺在床上,让海亚尼大夫清洗包扎伤口,旁边围着一群护士。事情很急,桑迪说。于是帕特里克对医生、护士致歉,请他们暂时离去。随后,两人细细琢磨协议书的条款,推敲每个词。帕特里克在上面签了字。

  桑迪注意到帕特里克的临时书桌旁边有只硬纸箱,里面放着帕特里克向他借的一些书。这位委托人已在收拾行装,准备走路了。

  午饭时,桑迪已出现在卡米尔套房。他拿了块三明治,一边吃一边看秘书重新打印一份文件。两个律师助理和另一个秘书都已返回新奥尔良。

  话铃响了,桑迪拿起了听筒,对方自称是杰克。斯特凡诺,来自首都华盛顿。桑迪觉得这名字耳熟。哦,他想起来了。眼下斯特凡诺正在楼下门厅,很想和他谈几句话。完全可以。特鲁塞尔规定他和帕里什返回的时间是两点左右。

  桑迪和斯特凡诺坐在狭小的书房里,隔着一张没有收拾的咖啡桌相互对视。“我是出于好奇到这里来的。”斯特凡诺说。桑迪不相信这是他要求会面的目的。

  “你应该一开始就道歉。”桑迪说。

  “是的,你说得对。我的人是有点做过头了,他们不应该对你的委托人那么粗暴。”

  “这就是你的道歉?”桑迪问。

  “对不起,我们错了。”显然,这句话是被迫说出来的。

  “我将把这话转给我的委托人,这对他肯定很重要。”

  “对,呃,朝前看吧。当然,我再也不会充当打手了。我和妻子正要去佛罗里达度假,我特地绕道和你谈一会儿。”

  “他们逮住了阿历西亚?”桑迪问。

  “是的。几小时前,在伦敦。”

  “好。”

  “他不再是我的客户了。我和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的事没有一点关系。他们雇我寻找那笔巨款,我的职责是找到它。我这样做了,得到了报酬。这事已经了结了。”

  “那么你为何还要来找我?”

  “有件事令我感到特别惊奇。我们能在巴西找到拉尼根,仅仅是因为有人告密。这个人对他的情况很熟。两年前我们同亚特兰大一家名叫冥王集团的保安公司进行了接触。该公司有一位欧洲来的客户,了解拉尼根的情况,而且需要钱。当时我们正好有些钱,所以和他们建立了联系。这位客户愿意提供线索,我们愿意给钱,通过第三者交易。每次该客户提供的信息都很准确。似乎这人对拉尼根的情况无所不知——搬迁,习惯,化名,等等。这一切全是吊我们的胃口——策划者很有心计。我们知道后面会出现什么情况。而且,说实话,我们也很着急。终于,对方提出了一笔大交易。我们给100万美元,该客户提供拉尼根的住址。对方出示了几张拉尼根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他擦洗那辆大众汽车公司制造的甲壳虫牌汽车。于是我们付了钱,抓住了拉尼根。”

  “该客户是谁?”桑迪问。

  “这正是我想了解的。我看,只能是那个姑娘。”

  桑迪愣了一下,他似乎想笑,但霍地止住了。因为他猛然想起她曾经说过利用冥王集团来监视斯特凡诺。

  “眼下她在哪里?”斯特凡诺问。

  “不知道。”桑迪回答。眼下她在伦敦,但这完全不关他的事。

  “我们总共付115万美元给这个神秘的客户。为了这些钱,她或他做了犹大。”

  “事情过去了,你需要我干什么?”

  “刚才我说过,我只是感到惊奇。假如哪天你获知了真实情况,请给我来电话。我无所谓输赢。不过这个问题不解决,我心里始终不安宁。”

  桑迪含糊地允诺日后获知真实情况会给他去电话。斯特凡诺离开了。

  午饭时,治安官斯威尼听到双方正在做交易,不由得火冒三丈。他打电话给帕里什和特鲁塞尔,但两人忙得没时间和他说话。卡特也不在办公室。

  斯威尼去法院露了面。他在法官办公室之间的过道里坐下来,心想万一交易定妥,他要设法进行阻挠。他悄悄同法警和司法助理打了招呼,情况有点不妙。

  两点左右,桑迪和帕里什神色严肃地来了。两人进了特鲁塞尔的办公室,关上了门。10分钟之后,斯威尼敲门。他闯进去,要求告知他的囚犯的现况。特鲁塞尔镇静地解释,不久将有认罪申诉,其结果有助于司法公正。这不仅是他个人的看法,也是在场的所有人的共识。

  斯威尼也有自己的看法,而且乐于与人共享。“看来我们都成傻瓜了。外面的人意见很大,你们逮住了一个大贼,却让他花钱买自由。我们是什么人?一群白痴?”

  “你说该怎么办,治安官?”帕里什问。

  “问得好。首先,我要把他关进县监狱,让他和所有的囚犯一样,坐一段时间的牢。其次我要尽可能严厉地控告他。”

  “什么罪?”

  “他偷了那笔巨款,是不是?他烧毁了那具尸体,是不是?让他在帕奇曼坐10年牢,这才公正。”

  “盗窃巨款事不是发生在国内。”特鲁塞尔解释说,“超出了我们的管辖范围。该案由联邦政府负责,他们已经撤销了起诉。”桑迪呆在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份文件。

  “有人胡来,是不是?”

  “我们没有胡来。”帕里什迫不及待地说。

  “真不错。出卖选民的利益,归罪于联邦政府人员,因为他们不必竞选职位。烧毁尸体的问题怎么处理?他是不是承认之后就走路?”

  “你说他该不该被控告犯有毁尸罪?”特鲁塞尔问。

  “当然应该了。”

  “好。接下来我们怎样证明他犯有这种罪?”帕里什问。

  “你是检察官,这是你的事。”

  “是的,可你好像什么都懂。说呀,你怎样证明他犯有这种罪?”

  “他不是承认干了这事吗?”

  “是的,但你以为帕特里克·拉尼根会在审判自己的法庭上,向陪审团作证说,他烧毁了一具尸体?这就是你对审判情况的估计?”

  “他不可能自行作证。”桑迪充满希望地插话。

  斯威尼气得乱挥手臂,面颊和脖颈变红了。他怒视帕里什,又怒视桑迪。

  当他意识到在场的三个人都有着一致的看法时,控制了自己的感情,“什么时候生效?”他问。

  “下午晚些时问。”特鲁塞尔回答。

  斯威尼没料到有这样快。他把双手插进口袋,向门外走去。“你们当律师的,没有一个不自私。”他故意抬高嗓音,让房内的人都听见。

  “一个幸福的大家庭嘛。”帕里什讥讽地说。

  斯威尼砰地关上门,气呼呼地沿着过道走去。他驱动那辆没有标志的警车离开了法院。在车内,他拿起车载电话的听筒,给自己在《沿海日报》的一个熟人打了电话。

  既然受害者家属将诸如此类的权利一古脑儿给了遗嘱的执行者帕特里克,挖坟开棺就很容易了。当克洛维斯的唯一朋友帕特里克签字同意开棺以便为自己洗脱罪名时,法官特鲁塞尔、帕里什和桑迪都注意到这是一种讽刺。似乎每项决定都隐含着讽刺。

  这完全不同于从坟墓掘出尸体。那种程序需要法院下达指令,之前还要适当地申请,有时甚至还要听审。而现在仅仅是查看一下,其程序未被《密西西比州法典》确立。因此法官特鲁塞尔处理时采取了很大的灵活性。谁会受到伤害?受害者家属肯定不会。棺材本身也不会。显然,这根本是无所谓的事。

  罗兰依旧是威金斯殡仪馆的老板。他是否还记得克洛维斯·古德曼先生和他的律师,记得古德曼先生家中的奇怪而短暂的守灵。守灵者没有别人,仅有他的律师?是的,他记得很清楚,他在电话中告诉法官。是的,他从报上看到过关于拉尼根先生的报道。不,他和拉尼根先生没有联系。

  法官特鲁塞尔简单说明了原因,并随即问起了克洛维斯的尸体被盗的情况。不,在守灵之后,他没有打开棺材。因为没有这种必要,他从不这样做。法官询问期间,帕特里克用传真机给罗兰发了几份同意挖坟开棺的文件。这些文件分别由迪纳·波斯特尔和遗嘱执行人帕特里克·拉尼根签署。

  罗兰顿时积极给予帮助。以前他的殡仪熔从未发生过尸体被盗的事。加之,哦,对了,他能迅速地挖开坟墓。他还是这一公墓的老板。

  法官特鲁塞尔派了几个文书和两名司法助理到公墓。漂亮的墓碑石上刻着如下几行字:

      克洛维斯·古德曼

  (1907年1月23日——1992年2月6日)

        永垂千古

  在罗兰的指导下,挖坟小心翼翼地开始。不到15分钟,棺材露了出来。罗兰和一位帮手跳进坑里,铲去了表面的泥土。棺材的边缘已开始腐烂。罗兰跨坐棺材下半部,用肮脏的双手将扳手塞进缝隙,使劲一橇,棺材盖发出爆裂声。其后,他慢慢掀开棺材盖。

  果然不出所料,棺材里没有尸骸。

  但是,有四大块煤渣块。

  他们商定按照法律需要把听审地点设在公开法庭,但开庭拖到临近5点钟的时候。到那时,法院即将下班,多数雇员已离去。这对每个人都有利,尤其是对法官和检察官。尽管他们相信自己做得对,但仍担心舆论。自从挖坟开棺、认罪申诉协议生效后,桑迪无时无刻不在催促。此事宜速战速决,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他的委托人仍在监禁之中。当然,他们认为这不是理由。眼下法庭审判的安排正处在空档。时机极为有利。等待能得到什么?

  什么也得不到。法官终于作出决定,帕里什表示没有异议。在接下去的三个多星期里,他有八个案子要审理。解决了拉尼根问题,减去了他一个大负担。

  被告一方对5点钟开庭表示非常满意。倘若顺利,不到10分钟他们就能离开法庭。要是机会好,说不定碰不到任何人。对于帕特里克,这当然求之不得。他还能有何异议?

  他换了一件大尺寸的白棉衬衫和一条卡其布宽松裤,脚上穿着新买的巴斯牌皮鞋。他没有穿袜,踝部仍裹着纱布。他和海亚尼拥抱,感谢这位大夫的真诚帮助。他又和护士拥抱,向护理员表示感谢。他允诺不久回来看他们。他不会回来,每个人都清楚。

  在度过两个多星期的病人加囚犯的生活之后,帕特里克离开了医院。在他身边,走着他的律师。身后是忠于职守的武装押送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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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显然,对于每个人来说,5点钟都是极好的时刻。法院里的雇员没有一个回家。一旦消息走漏,它几分钟就遍及每一角落。

  某大型法律事务所一房地产秘书在法官总署核查土地证时,耳边飘入了帕特里克的这则最新消息。她奔向电话机,给自己的办公室打了电话。数分钟之内,整个沿海地区法律界都知道帕特里克要依照某种未知的交易申诉有罪,并试图5点钟在最大的审判厅悄悄地完成此事。

  他们对幕后交易和秘密听审的想象,又导致了不计其数的电话。电话被打给其他律师,被打给妻子、知名记者和城外合伙人。不到半个小时,全城有一半人获知帕特里克要出庭,要做交易,而且很可能要走路。

  倘若登广告、张贴告示,这场听审未必会吸引这么多人关注。它的神速和隐秘,给自己裹上了神秘的外衣。这种缺陷是法律制度本身造成的。

  他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审判厅,一边小声传播流言,一边注视着外面的人潮水般涌进。寻找自己的座位,人越来越多,流言进一步被证实,所有人的猜测都不会错。当记者赶到现场时,流言立即被承认是事实。

  “他来啦。”有人说了一声。一位坐在法官席附近的法院文书仰起了头,好奇者开始找到座位。

  两位摄影记者奔到后门迎候,帕特里克顿时露出微笑。他被领到二楼的陪审团议事室。在那里,他被卸去了手铐。那条卡其布宽松裤长了一英寸。他慢慢蹲下身,将每只裤脚卷了边。卡尔进了门,吩咐两个司法助理在门厅等候。

  “没想到还是来了这么多人。”帕特里克说。

  “在这里,秘密是很难保住的,你今天穿得很漂亮。”

  “谢谢。”

  “我认识的杰克逊那家报社的记者要我问你——”

  “什么也别说,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任何消息。”

  “我也是这样想的,你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反正很快。”

  “那个姑娘在哪里?”

  “在欧洲。”

  “我能跟你去吗?”

  “怎么啦?”

  “只是想看看。”

  “我给你寄录像带。”

  “谢谢。”

  “你是不是真的想走?假如我给你机会,让你马上失踪。你干不干?”

  “有没有9000万?”

  “也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当然不干,我的情况不一样。我有心爱的妻子,还有三个可爱的孩子。不,我不逃。谢谢你的好意。”

  “大家都想逃,卡尔。大家生活到一定时候,都会考虑离开之事。乡村生活和山区生活往往比这里优越。许多烦恼可以抛在脑后。可以说,逃跑是我们的天性。想当年我们的祖先为了摆脱痛苦的环境。寻求较好的生活,移民到了这里。他们继续西移,不断地迁徙,不断地寻找黄金宝地。现在,已没有地方可去了。”

  “哇,找还从未想到从历史的角度看待这件事。”

  “我是乱讲的。”

  “要是我的祖辈离开波兰之前,也敲诈了某人9000万美金,那就好了。”

  “我已经把那些钱归还了。”

  “听说还剩下不少。”

  “没有根据的瞎说。”

  “按照你刚才的说法,下一个潮流将是抢劫律师的钱财,毁烧死尸,逃亡南美,当然,还有漂亮的女人在等着。”

  “到目前为止,这一切的都很顺利。”

  “可怜的巴西人,那么多刁滑的律师正往他们那儿去。”

  桑迪进来了,他又拿来一份文件让帕特里克签字。“特鲁塞尔很紧张。”他对卡尔说,“他感到压力很大,办公室里电话不断。”

  “帕里什呢?”

  “也是惶惶不安。”

  “我们要趁热打铁,把这事了结掉。”帕特里克说着,在那份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一个法警走上前。宣布即将开庭,请大家就坐。人们顿时静了下来,匆忙找空的座位。另一个法警关上了双排门。观众靠墙而立。各个文书在法官席旁边忙碌。这时,差不多到了5点半。

  法官特鲁塞尔带着惯常的严肃面容走了进来,全体起立。他向大家表示欢迎,感谢他们对司法工作的支持,尤其是这么晚还来旁听。他和检察官已经碰了头。两人一致认为,仓促开庭会让人怀疑有什么肮脏交易,于是他们故意拖了些时候。他们甚至还讨论过将听审推迟。最后他们认为,推迟会给人以做贼心虚的感觉。

  帕特里克从陪审席旁边那扇门走进审判厅,站在法官面前。他没有留意听众,站在他身边的是桑迪。帕里什站在附近,显露出急切的神态。法官特鲁塞尔翻开案卷,开始逐页审视每个字。

  “拉尼根先生。”他终于开了口,嗓音低沉,语速缓慢。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述说每件事时语速都很慢。“你已经提出了几份申请。”

  “是的,阁下。”桑迪说,“我们的第一份申请是,将一级谋杀指控降为毁尸指控。”

  他的话在寂静的审判厅里回荡。毁尸?

  “帕里什先生。”法官示意说。他们已经商定,由帕里什作主体发言。他将负责向法庭陈述案情,向记录员提供材料,而且,更重要的是,向在场的新闻记者和听众作解释。

  他非常精彩地详述最近案情的发展。其实,根本不是谋杀,而是性质比这轻得多的罪行。密西西比州政府不反对降低指控的级别,因为它不再相信拉尼根先生杀了人。他一面说,一面以惯常的最优雅的姿态在厅内踱步。他步履从容,手势有力,各方人士无不被他的花言巧语打动了。

  “下面,是被告向法庭提呈的第二份申请,同意承认犯有毁尸罪,有请帕里什先生。”

  第二幕的表演类似第一幕,由帕里什详述克洛维斯的尸体被盗的经过。当帕里什绘声绘色地把桑迪提供的细节公之于众时,帕特里克能够感受到众人投来的炽热目光。他几乎要大声申辩:“至少我没杀任何人!”

  “拉尼根先生,你申诉有罪还是无罪?”法官问。

  “有罪。”帕特里克不卑不亢地回答。

  “州政府方面有无判决意见?”法官问检察官。

  帕里什回到公诉席,翻了翻笔记,然后重新踱着步子向法官走去。他边走边说:“有,阁下,我这里有一封来信。写信者为密西西比州默里迪恩的迪纳·波斯特尔女士。她是克洛维斯·古德曼的唯一活着的亲属。”他把信递给特鲁塞尔,仿佛它是刚刚寄来似的。“在信里,波斯特尔女士请求法庭不要对拉尼根先生烧毁她祖父尸体的行为定罪。她祖父已经死了四年多,作为他的孙女,她无法再一次承受痛苦和打击。显然,波斯特尔女士对她祖父有很深的感情,对他的死深感悲痛。”

  帕特里克向桑迪做了个眼色,但桑迪不想回视。

  “你和她谈过话吗?”法官问。

  “大约一小时前,我和她谈过。在电话里,她动了感情,请求我不要提这件伤心的往事。她发誓决不在任何审判中作证,决不以任何方式同检察人员合作。”帕里什又走回公诉席,翻看了几页笔记。他开始向法官,但实际上是向整个法庭的听众,陈述州政府方面的判决意见。“考虑到受害者家属的请求,我们建议判处被告监禁一年,缓刑一年,以观后效,同时罚款5000美元,负担一切诉讼费用。”

  “拉尼根先生,你同意这个判决吗?”特鲁塞尔问。

  “同意,阁下。”他几乎觉得无地自容。

  “那么就这样定了。还有什么意见吗?”特鲁塞尔举起小木槌,等待着。双方律师,都摇了摇头。

  “休会。”特鲁塞尔说着,用小木槌重重敲了一下桌子。

  帕特里克转身,迅速离开审判厅。众人注视着他,看着他的人影在眼前再次消失。

  他和桑迪一道在卡尔的办公室里呆了一小时。夜幕降临,审判厅里最后一批滞留者不情愿地离去。帕特里克急于离开法院。

  7点钟,他长时间地、深情地和卡尔话别。他感谢卡尔到场,感谢他的支持,感谢他的一切帮助。今后,他一定和他保持联系。在走出卡尔的办公室时,他再次感谢卡尔的帮助。

  “乐意效劳。”卡尔说,“乐意效劳。”

  他们坐着桑迪的勒克塞斯牌汽车离开了比洛克西。桑迪掌握方向盘,帕特里克低低地坐在旁边的乘客座位,怀着抑郁的心情,最后一次观看墨西哥湾一带的灯光。他们驶离了比洛克西和格尔夫波特沿海的卡西诺赌场,驶离了帕斯克里斯琴码头。随着汽车穿越圣路易斯湾,灯光渐渐稀疏。

  桑迪递上她旅馆的电话号码,帕特里克给她去了电话。此时是伦敦凌晨3点,但她很快摘下了电话听筒,仿佛一直守在旁边似的。“伊娃,是我。”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感。桑迪几乎要停下车,到汽车外面去,他不想听他们谈话。

  “我们正在离开比洛克西,去新奥尔良。是的,我很好,心情特别好,你呢?”

  他听她滔滔不绝地回话,闭着眼睛,头枕着椅背。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问。

  “11月6日,星期五。”桑迪回答。

  “星期天我在艾克斯的加利西城旅店和你会面。对。是的,我很好。亲爱的,我爱你。睡觉去吧。过几小时,我再给你去电话。”

  他们默默地驶入了路易斯安娜州。过了庞恰特雷思湖,桑迪说:“今天下午我有一位很有意思的来客。”

  “是吗?这个人是谁?”

  “杰克·斯特凡诺。”

  “他来了比洛克西?”

  “是的。他来卡米尔套房找我,说他与阿历西亚案件没有瓜葛了,正要去佛罗里达度假。”

  “你该杀了他。”

  “他道了歉,说他的人抓住你时采取了过激的行动,要我转达他的歉意。”

  “这个坏家伙,我相信他不是为道歉而来的。”

  “是的。他说起在巴西寻找你的经历,说起和冥王集团做交易的情况。他直截了当地问,伊娃是不是出卖你的犹大。我说不知道。”

  “他干嘛这样关心?”

  “这正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他说自己仅仅是出于好奇。他付了100万美元,抓住了所要抓的人,不过没得到什么好处。他还说要等到了解事情真相才能睡安稳觉,我有点相信他的话。”

  “似乎真是这样。”

  “他再也不在任何一场争斗中充当打手,这是他的原话。”

  帕特里克把左脚搁在右膝上,轻轻抚摸踝部伤口。“他是怎样一个人?”他问。

  “50多岁,意大利口音,整齐的灰白头发,黑眼睛,五官端正。干嘛要问这个?”

  “因为我每到一处都能看见他的影子。过去的三年里,我在巴西内地所遇见的陌生人当中,有一半是杰克·斯特凡诺。睡梦里,我遭到许多人追捕,到后来这些人全成了杰克·斯特凡诺。在圣保罗,他隐匿在弄堂,躲藏在树后,骑着摩托车盯我的梢,开着汽车追赶我。我想起斯特凡诺的次数,比我想自己的母亲还要多。”

  “追踪之事已经成为过去。”

  “终于我产生了厌倦感,桑迪。我屈服了。逃亡生活完全是一种冒险,颇有刺激,富于浪漫色彩。然而你一旦获知身后有人追踪,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当你熟睡时,有人正在努力寻找你。当你在2000万人口的大城市同一位漂亮女人用餐时,有人正在逐家敲门,出示你的照片,许以少量贿金,以便获得信息。我偷的钱太多了,桑迪。他们必须追寻我。当我获悉他们已在巴西,我知道这一切该结束了。”

  “你是说已经感到绝望?”

  帕特里克深深吸了口气,挪了挪身子。他透过车窗凝望下面的湖水,竭力理清自己的思路。“我屈服了,桑迪。我对逃跑已经感到厌倦,于是屈服了。”

  “哦,这话你已经说过。”

  “我知道他们将会找到我,所以决定采取主动,而不是束手待毙。”

  “你往下说吧。”

  “索取酬金是我的主意,桑迪。我让伊娃乘飞机到马德里,然后又到亚特兰大。在那里,她会见了冥王集团的人,雇请他们同斯特凡诺接触,充当以信息交换酬金的中介入。我们一次次地敲诈斯特凡诺,最终把他引向我的蓬塔波朗的小屋。”

  桑迪慢慢地转过身。他脸色煞白,眼睛发呆,嘴巴张得老大,一副十分吃惊的模样。

  “汽车歪到旁边去了。”帕特里克指着路面说。

  桑迪急转方向盘,让汽车驶回到原先的车道。“你骗人。”他说,“我知道你在骗人。”

  “我没骗你。从斯特凡诺那里,我们总共敲诈了115万美元。现在这笔钱已藏了起来,也许同余下的钱一道存在瑞士。”

  “你不知道存钱的地方。”

  “她保管钱。见面时,我再问她。”

  桑迪依然瞠目结舌,帕特里克只得再作解释。“我知道他们会抓住我,也知道他们会逼我招供,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他指了指左踝上面的伤疤。“我考虑过这一关很难熬,但是他们差点将我置于死地。我终于挺不住,招出了伊娃的情况。不过那时,她人已失踪,钱也转移了。”

  “你这样是很容易丧命的。”桑迪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他右手扶着方向盘,左手搔了搔脑袋。

  “你说得对,非常对。不过我被俘两个小时后,联邦调查局知道斯特凡诺抓住了我。于是我得以保全性命。斯特凡诺再也不能杀害我,因为联邦调查局知道了这件事。”

  “但是联邦调查局怎么——”

  “伊娃打电话告诉了比洛克西的卡特,卡特又报告了华盛顿的总部。”

  桑迪真想停下车,到外面痛痛快快地骂他一通。怪不得以前一涉及到他的过去,就被岔开。

  “你要是故意引他们来抓你,那就是十足的傻瓜。”

  “哦,是吗?难道刚才我没有自由地走出法庭?难道我没有刚刚同一个我心爱的女人通完电话,而这个女人正好替我掌管了一大笔钱财?过去的终于成为过去了,桑迪。不是吗?现在再也没有人追踪我。”

  “许多事也可能出岔子。”

  “不错。但事实是,它们并没有出岔子。我有那笔巨款,有那些录音磁带,有关于克洛维斯的确凿证据。而且我还有四年的时间策划一切。”

  “电刑逼供并没有被估计到。”

  “是的,不过伤疤将会痊愈。别再提起这事,桑迪。我一直是在交好运。”

  桑迪将帕特里克送到了他母亲家里。这是他童年生长的地方。炉里正烤着大蛋糕。拉尼根太太再三挽留桑迪。但他知道,母子俩需要单独在一起。加之,他已有四天没有看见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桑迪驱车离去,许许多多事情在他脑子里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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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天亮前他醒过来。这床铺他差不多有20年没睡过,房间也将近10年没呆过。童年生活已成为遥远的记忆,那是另一种人生。此时看来,墙壁显得近了,天花板也矮了。随着时光流逝,他童年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已不复存在,如墙上穿着紧身游泳衣的金发女郎招贴画等等。

  作为一对互不说话的夫妻的孩子,他把自己的房间当成避难所。早在他成为十几岁的少年之前,就将房间上了锁。他的父母只有得到他许可才能入内。

  母亲正在楼下做饭,腊肉的香味飘溢整个屋子。昨晚母子俩很晚才上床睡觉,现在她又早早起来了,她急于同儿子交谈。谁能责怪她?

  他小心翼翼地挺直身子。伤口周围的老皮正在裂开、脱落,过多的挺身会使新皮破裂、流血。他摸着胸部的伤口,恨不得用指甲插进去使劲搔痒。他交叉双脚,双手枕在脑后。对着天花板,他面露微笑。那是得意的微笑,因为逃亡生活已经终结。帕特里克和达尼洛都不存在,他们身后的阴影已被彻底粉碎。斯特凡诺、阿历西亚、博根等人,还有联邦政府和帕里什的微不足道的指控,都已被抛进垃圾堆,现在没有什么使他惶惶不安。

  阳光慢慢透进窗户,爬上墙壁。他迅速冲浴,在伤口涂抹药膏,裹上新纱布。

  他已经答应母亲,要给她添几个孙子、孙女,以取代阿什利·尼科尔。那孩子她至今还十分疼爱。他告诉了她伊娃的事。不久的将来,他一定带她来新奥尔良。两人尚无结婚的明确计划,不过结婚是一定的。

  母子俩在平台吃蛋糕和咸肉,啜饮咖啡。在此期间,古老的街道恢复了生机。在邻居来报告好消息之前,他们已外出乘车兜风。毕竟,帕特里克想看看这个生他养他的城市,那怕是短暂的。

  9点钟,他和母亲进了一家著名的商店。他买了新的卡其布裤子和衬衫,以及一只漂亮的旅行包。在一家著名的餐馆,他们品尝了名点,然后在附近的咖啡馆吃午饭。

  他们在机场候机室呆了一个小时。两人拉着手,没有说什么话。登机时间到了,帕特里克和母亲紧紧拥抱。她希望很快能看到孙子、孙女。说这话时,她强迫自己笑了笑。

  他乘飞机到了亚特兰大。然后,他用伊娃通过桑迪转交的帕特里克·拉尼根的合法护照,登上了去法国尼斯的飞机。

  他上一次见到伊娃是在一个月前,两人在里约热内卢度过了一个很长的周末。每时每刻他们都呆在一起。帕特里克知道,追踪快结束了,他将被俘。

  他们相互搂在一起穿过伊佩恩玛和莱巴伦的拥挤的海滩,全然不顾周围的欢声笑语。在他们喜爱的两家餐馆,他们默默地吃了晚餐。面对佳肴,他们没有一点胃口。两人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话语简洁。最后这种马拉松式的谈话以流泪而告终。

  她曾劝说他再次潜逃,趁他还有能力,带着她离开巴西,隐居在苏格兰的某个城堡或罗马的某个狭小公寓。没有人能找到他们。然而,那样的时候已经过去,他已对逃亡产生厌倦。

  临近黄昏,他们乘缆车到塔糖山顶看晚霞。晚上里约热内卢的景色是壮观的。然而他们提不起兴趣。寒风中他们紧紧地拥抱。他向她保证,哪一天,事情平息,两人将站在同一地方,观看晚霞,憧憬未来。她强迫自己相信他的话。

  在临近她寓所的一个街角,他们道别。他吻了她的前额,掉头消失在人群中。他不希望她去机场送行,因为怕她在熙熙攘攘的场合流泪。他乘飞机离开了里约热内卢。他继续乘飞机西行,只见一架架飞机越来越小,一个个机场也越来越小。天黑后,他抵达蓬塔波朗,找到他存放在机场的甲壳虫牌汽车,驱车到了僻静的鲁阿蒂拉顿茨街,到了他简陋的家。他作好安排,开始等待。

  每天下午4点至6点,他给她去电话。名字经常更换,内容用暗语。

  随后,他的电话终止。

  他们找到了他。

  星期天12点过几分,尼斯来的火车准时到达艾克斯。他踏上站台,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其实他不指望她会出现。他只是心里怀着这个希望,而且可说是很强的希望。他上下衣服一身新,手里拿着新旅行包。他叫了一辆出租汽车,让司机送他去城郊的加利西城旅店。

  她已经以两人的名字——伊娃·米兰达和帕特里克·拉尼根——预订了一个房问。能重新使用真名旅行真是太好了。那种使用假名和假护照的不安全感已荡然无存。

  她尚未登记入住,接待员对他说。顿时他的心一沉。他是多么希望她在房内,穿着柔软的豪华睡衣,准备和他亲热。他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她是什么时候预约的?”他恼怒地问接待员。

  “昨天,她从伦敦来电话,说今天上午到。但我们没见她的人影。”

  他进房间,冲浴,然后将旅行包里的东西取出,预定了茶点。接下来他上床歇息,梦见她敲门,他拉她进房。

  他在接待处给她留言,开始在这个美丽的古城漫步。空气非常清新。11月初的普罗旺斯格外迷人。也许他们要住在那些房屋中问。他一面看着古老的狭窄街道上方的别致公寓,一面想。是的,那将是最好的居住地。艾克斯是大学城,尊崇艺术。她的法语非常流利,他也要提高自己的法语水平。是的,法语将成为他的第二语言。他们在这里住一星期左右,然后回里约热内卢过一段时期。不过他们的家也许不安在里约热内卢。刚刚获得自由的帕特里克雄心勃勃。他想住在世界各地,学习各种语言,吸取各种文化。

  路上他遇到一伙年轻的摩门教传教士的纠缠。他摆脱了这些人,上了米拉波大道。在他和伊娃曾经光顾的露天咖啡馆,他啜饮了咖啡。一年前他们手挽着手,看着街上来往的学生。

  他不相信她会出事。原因很简单,她误了那班飞机。他强迫自己等到天黑,然后尽可能若无其事地走回旅店。

  她还没有来,也没有消息,什么也没有。他给伦敦那家宾馆打电话,被告知她已于昨天(星期六)上午离去。

  他到了餐厅旁边的酒吧,坐在角落中。透过这里的窗户,他可以看到前面的接待处。为了驱寒,他要了两大杯白兰地。倘若她进门,他便能看见。

  假如她误了飞机,此时该来电话。假如她又在海关遇到麻烦,此时也该来电话。无论护照、签证、机票出了何种问题,此时都该来电话。

  眼下没人追踪她。那些坏家伙或被监禁,或被保释。

  他又喝了些白兰地。由于他是空腹,不久就醉了。他改喝浓咖啡,以便保持头脑清醒。

  酒吧关门,帕特里克回到自己的房问。此时是里约热内卢上午8点,他极不情愿地给她父亲去了电话。他和她父亲见过两次面。她介绍说,他是一位朋友,也是一位加拿大籍委托人。从那以后,两人无任何来往,但帕特里克别无他法。他说自己在法国,需要和自己的巴西律师商讨一个法律问题。对于这样早打扰,深感抱歉。不过他似乎无法找到她。而事情又特别重要,特别急。保罗本不想搭话,不过这个打电话的人似乎对他女儿的情况非常熟悉。

  她在欧洲,保罗说,星期六他和她通过电话。此外他再也没说什么。

  帕特里克在极度痛苦中度过了两个小时。然后,他给桑迪打电话。“她失踪了。”他说,此时声音非常恐慌,桑迪也没有得到她的消息。

  帕特里克在艾克斯的街上游荡了两天,漫无目标地乱窜,偶尔打打瞌睡,不吃不喝,只是饮酒和浓咖啡。他不停地打电话,向桑迪询问消息,恐吓可怜的保罗。此时该城市已经失去了魅力。他把自己关在房内,伤心地啜泣。他独自走在街上,咒骂他至今仍疯狂爱着的女人。

  该旅店接待员看着他来来去去。起初他问消息时接待员显得很客气。但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天地过去,他几乎不朝他们点头。他不剃须,看上去很苍老,他拼命酗酒。

  第四天,他结账离店,说要回美国,请好心的接待员保管一封封好的信,万一米兰达小姐露面,就把信交给她。

  帕特里克乘飞机到了里约热内卢,其目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既然她如此爱里约热内卢,就决不会在这个地方出现。她的聪明才智足以使她作出不来这个城市的决定。她知道在哪里躲藏,怎样失踪,怎样改变面容特征,怎样迅速转移钱,怎样花钱而不引起注目。

  这一切她是向师傅学的。帕特里克已经将精湛的失踪艺术全部教会了她。没有人会找到伊娃,当然,除非她自投罗网。

  他和保罗有一场痛苦的会面。会面时,他叙述了整个经历,没有丝毫遗漏。这位可怜的老人在他面前崩溃了。他一边哭,一边咒骂他教坏了他的宝贝女儿。这场会面是绝望中的行动,没有任何效果。

  他住在她寓所附近的小旅店里,在街道来回走动。像以前一样,他留意每个行人的面孔。所不同的是,以前他是猎物,而现在是猎人,并且是绝望的猎人。

  她不会暴露自己,因为他已经教会她如何隐藏自己。

  他的钱越来越少,终于不得不打电话给桑迪,请求借5000美元。桑迪立即同意,甚至说还可以多借给他点。

  一个月之后,他放弃了寻找,乘坐长途公共汽车到了蓬塔波朗。

  他可以卖掉那里的房子,甚至汽车。两样加在一起,所得3000美元。或者两样都不卖,他去找个工作。他可以生活在他所喜欢的国家,居住在他所喜欢的小城镇。也许他可以当个英语教师,在鲁阿蒂拉顿茨街过着平静的生活。几个赤足男该还在滚烫的人行道上踢着足球。

  此外他能去哪里?他的旅行已经结束。他的过去终于划上了句号。

  想必有一天他会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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