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表
阿尔芒·迪瓦尔
乔治·迪瓦尔
加斯东·里厄
圣戈当
居斯塔夫
德·吉雷伯爵
阿尔蒂尔·德·瓦尔维勒
医生
送信人
男仆两人
玛格丽特·戈蒂埃
妮谢特
普丽当丝
纳尼娜
奥琳普
阿尔图尔
阿娜依丝
男女宾客
剧情发生于一八四八年。
第一幕
巴黎。玛格丽特的小客厅。
第一场
［纳尼娜在做活计；瓦尔维勒坐在壁炉前面。门铃声响
瓦尔维勒 有人按铃。
纳尼娜 瓦朗坦会去开的。
瓦尔维勒 一定是玛格丽特。
纳尼娜 还不到时间呢；她要到十点半才能回来，现在刚到十点。（妮谢特进来）唷，
是妮谢特小姐。
第二场
［前场人物，妮谢特
妮谢特 玛格丽特不在吗？
纳尼娜 不在，小姐。您想见她吗？
妮谢特 我经过这儿，想上楼来亲亲她。既然她不在，那我就走了。
纳尼娜 请稍等一会儿，她就要回来了。
妮谢特 我没时间，居斯塔夫在下面等我。她好吗？
纳尼娜 总是老样子。
妮谢特 您告诉她，这几天里我还会来看她。再见，纳尼娜。——再见，先生。
［行礼，下。
第三场
［纳尼娜，瓦尔维勒
瓦尔维勒 这位姑娘是谁？
纳尼娜 她是妮谢特小姐。
瓦尔维勒 妮谢特！这是小猫的名字，不像是女人的名字。
纳尼娜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绰号；大家这样叫她，因为她烫着头发，脑袋瓜小得像只小
猫。她从前和太太在同一家商店里干活。
瓦尔维勒 玛格丽特在商店里干过？
纳尼娜 她是卖布制品的。
瓦尔维勒 唔！
纳尼娜 您过去不知道吗？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瓦尔维勒 她很漂亮，这个小妮谢特。
纳尼娜 也很聪明！
瓦尔维勒 还有那位居斯塔夫先生呢？
纳尼娜 什么居斯塔夫先生？
瓦尔维勒 就是她刚才谈起的，在下面等她的那位居斯塔夫先生。
纳尼娜 那是她的丈夫。
瓦尔维勒 那么是妮谢特先生罗？
纳尼娜 现在他还不是她的丈夫，可是将来会成为她的丈夫的。
瓦尔维勒 一句话，这是她的情人。好，好！她很聪明，可是她有一个情人。
纳尼娜 他只爱她，就像她只爱他而且从来就只爱他一样；而且他会娶她的，这句话是
我对您说的。妮谢特小姐是一位非常规矩的姑娘。
瓦尔维勒 （站起来，向纳尼娜走去）总之，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可以肯定的是，
我这里的事没有进展。
纳尼娜 一点也没有。
瓦尔维勒 一定得承认，玛格丽特……
纳尼娜 怎么样？
瓦尔维勒 有一个怪念头，她想牺牲所有的人，为了那个德·莫里亚克先生，他可不是
一个有趣的人。
纳尼娜 可怜的人啊！这是他唯一的幸福。他是她的父亲，或者说，差不多是她的父亲。
瓦尔维勒 这里面有一个哀婉动人的故事；不幸的是……
纳尼娜 不幸的是什么？
瓦尔维勒 我不相信有这种事。
纳尼娜 （站起来）请听我说，瓦尔维勒先生，关于我们的夫人，她的真事也多得说不
完，还要说什么假话呢？有一件事我可以向您担保是真的，因为是我亲眼目睹
的。天主知道夫人可没有关照过我什么，因为她没有任何理由要欺骗您，她既
不想跟您好，也不想跟您不好。那是在两年以前，夫人生了一场病，在床上躺
了很多日子，后来她去温泉疗养，是我陪她去的。在温泉疗养院那些病人中间，
有一个姑娘和她年龄差不多，生的病也一样，只是已经第三期了；她们两人像
得就像一对孪生姐妹一样。那个姑娘就是莫里亚克小姐，公爵的女儿。
瓦尔维勒 莫里亚克小姐已经死了。
纳尼娜 是的。
瓦尔维勒 而那位悲痛欲绝的公爵，在玛格丽特的容貌、年纪，甚至在她的疾病中发现
了他女儿的形象；他要求玛格丽特接待他，允许他像爱他的女儿那样爱她。这
时候，玛格丽特直言不讳地把自己的身分告诉了他。
纳尼娜 因为夫人从来不说谎。
瓦尔维勒 那当然！可是虽说玛格丽特有莫里亚克小姐那样的容貌，可是在品德方面却
大相径庭；所以公爵提出，只要她肯改变生活方式，他可以满足她的任何要求。
玛格丽特同意了这个条件，可是一回到巴黎以后，她当然又把她的诺言丢在脑
后了；而公爵呢，因为她只给了他一半幸福，他也就把原来答应给她的钱减去
了一半，以致玛格丽特今天欠下了五万法郎的债。
纳尼娜 您是想替她还这笔债，而人家宁愿欠别人的钱，也不愿意欠您的情。
瓦尔维勒 再说这儿还有个德·吉雷伯爵。
纳尼娜 您这人简直叫人受不了！不管怎样我要对您说，公爵的故事是真的。我可以发
誓；至于伯爵呢，不过是个朋友。
瓦尔维勒 您再说说清楚。
纳尼娜 是的，一个朋友！您的嘴里总没有什么好话！——有人按铃了。是夫人回来
了，要把您刚才说的话都讲给她听吗？
瓦尔维勒 千万别讲！
第四场
［前场人物，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对纳尼娜）去吩咐他们准备夜宵；奥琳普和圣戈当就要来了。我刚才在歌
剧院遇到他们的。（对瓦尔维勒）您，您在这儿！（她走去坐在壁炉旁）
瓦尔维勒 难道我不是命中注定要等您的吗？
玛格丽特 难道我是命中注定总要见到您的吗？
瓦尔维勒 除非您禁止我上您的门，我总是要来的。
玛格丽特 是啊，我没有一次回家不看到您在这儿的。您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呢？
瓦尔维勒 这您是很清楚的。
玛格丽特 总是这一套！您真叫人腻味，瓦尔维勒！
瓦尔维勒 我爱您，这也是我错了吗？
玛格丽特 真是一个充分的理由！亲爱的，如果我一定得听所有爱我的人对我讲话，也
许我连吃晚饭的时间都没有了。我第一百次再对您说一遍，您这是白白地浪费
时间。我让您到这儿来，什么时候都可以。我在家，您就进来；我不在家，您
就等我，我也不太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可是，如果您一定得不停地谈您的爱
情，那么以后就不准您进门。
瓦尔维勒 可是，玛格丽特，去年在巴涅尔时，您曾经给过我一点儿希望的。
玛格丽特 唉，亲爱的，那是在巴涅尔，我那时在生病，心里很苦闷。可是现在不一样
了，我身体好些了，心里也不苦闷了。
瓦尔维勒 我能够想像，因为您得到了莫里亚克公爵的爱。
玛格丽特 傻瓜！
瓦尔维勒 而且您还爱着德·吉雷先生……
玛格丽特 我愿意爱谁就爱谁，这跟任何人都不相干，跟您更不相干；如果您没有别的
话要说，那么我再说一遍，请走吧。（瓦尔维勒还在来回踱步）您不想走吗？
瓦尔维勒 不想走！
玛格丽特 那么请坐到钢琴前面去吧：钢琴，是您唯一擅长的东西。
瓦尔维勒 弹些什么呢？
［他在钢琴上试音时，纳尼娜回了进来。
玛格丽特 您愿意弹什么就弹什么。
第五场
［前场人物，纳尼娜
玛格丽特 夜宵吩咐下去了吗？
纳尼娜 吩咐下去了，夫人。
［玛格丽特向瓦尔维勒走去。
玛格丽特 瓦尔维勒，您这是在弹什么？
瓦尔维勒 罗斯兰的梦幻曲。
玛格丽特 真美啊！……
瓦尔维勒 请听我说，我有八万法郎的年金。
玛格丽特 而我，我有十万呢。（对纳尼娜）你见到普丽当丝了吗？
纳尼娜 见到了，夫人。
玛格丽特 她今天晚上来不来？
纳尼娜 来的，夫人，她一回来就来……妮谢特小姐也来过了。
玛格丽特 她怎么走了？
纳尼娜 因为有居斯塔夫先生在楼下等她。
玛格丽特 可爱的姑娘！
纳尼娜 大夫来过了。
玛格丽特 他说什么来着？
纳尼娜 他嘱咐夫人要好好休息。
玛格丽特 真是个好心的大夫！还有什么事？
纳尼娜 没有了，夫人；有人送来一束花。
瓦尔维勒 那是我让人送来的。
玛格丽特 （拿起这束花）玫瑰和白丁香。把这束花放到你的房间里去。
［纳尼娜下。
瓦尔维勒 （停止弹钢琴）您不喜欢这束花吗？
玛格丽特 大家是怎么叫我的？
瓦尔维勒 玛格丽特·戈蒂埃。
玛格丽特 我的外号是什么？
瓦尔维勒 茶花女。
玛格丽特 为什么叫我茶花女呢？
瓦尔维勒 因为您身上总是戴着这种花。
玛格丽特 也就是说我只爱这种花，送我别的花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如果您以为我会为
您破例，那您就错了。
我闻了花香会生病的。
瓦尔维勒 我真不走运。再见了，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再见！
第六场
［前场人物，奥琳普，圣戈当，纳尼娜
纳尼娜 （上）夫人，奥琳普小姐和圣戈当先生来了。
玛格丽特 到底来啦，奥琳普！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奥琳普 这是圣戈当的错。
圣戈当 是的，永远是我的错。——您好，瓦尔维勒。
瓦尔维勒 您好，亲爱的朋友。
圣戈当 您跟我们一起吃夜宵吗？
玛格丽特 不，不。
圣戈当 （对玛格丽特）那么您呢，亲爱的小乖乖，您身体怎么样？
玛格丽特 很好。
圣戈当 唷，太好了！待会儿这里是不是要热闹一番？
奥琳普 只要有您在，总会热闹的。
圣戈当 鬼丫头！——啊！这位亲爱的瓦尔维勒先生不和我们一起吃夜宵，真叫我痛苦
万分。（对玛格丽特）在走过金屋饭店时，我让他们送点牡蛎和只供应给我的
香槟酒来。味道真是妙极了！真是妙极了！
奥琳普 （低声对玛格丽特说）你为什么没有邀请爱德蒙？
玛格丽特 为什么你没有带他来？
奥琳普 那么圣戈当怎么样？
玛格丽特 他对这种事还不习惯吗？
奥琳普 还没有呐，亲爱的；到了他这种年纪，是很难养成习惯的，尤其是一种好习惯。
玛格丽特 （叫纳尼娜）夜宵该准备好了吧。
纳尼娜 再过五分钟就好。夜宵摆在哪儿？摆在餐厅里吗？
玛格丽特 不，摆在这儿；这儿可以舒服些。——怎么，瓦尔维勒，您还没有走吗？
瓦尔维勒 我这就走。
玛格丽特 （走到窗口呼喊）普丽当丝！
奥琳普 普丽当丝就住在对面吗？
玛格丽特 可以说她就住在这幢房子里，你也知道，我们两家的窗户几乎都是可以望得
见的，中间只隔着一个小院子；在我需要她的时候，叫她过来非常方便。
圣戈当 喔，原来如此！她是干什么的，这个普丽当丝？
奥琳普 她是经营女帽的。
玛格丽特 可只有我才买她的帽子。
奥琳普 而你却从来不戴。
玛格丽特 这些帽子真是糟透了！不过这个女人很不错，而且她又缺钱用。（呼唤）普
丽当丝！
普丽当丝 （从外面传来的声音）我在这儿！
玛格丽特 您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到我这儿来？
普丽当丝 我来不了啦。
玛格丽特 谁不让您来？
普丽当丝 我家里有两个年轻人，他们要请我吃夜宵。
玛格丽特 那么就带他们到这儿来吃夜宵吧，反正是一回事。
他们俩叫什么名字？
普丽当丝 有一位是您认识的，叫加斯东·里厄。
玛格丽特 我当然认识！——还有一位呢？
普丽当丝 另一位是他的朋友。
玛格丽特 这就行了，快来吧……今天晚上很冷……（她有点儿咳嗽）瓦尔维勒，请在
炉子里加点儿木柴，这儿真冷；您既然不能讨人喜欢，至少也要让人觉得您
还有点儿用处吧！
［瓦尔维勒顺从地照办。
第七场
［前场人物，加斯东，阿尔芒，普丽当丝，一个男仆
男仆 （通报）加斯东先生，阿尔芒·迪瓦尔先生，迪韦尔诺瓦夫人到！
奥琳普 真有气派！你们这儿都是这样通报的吗？
普丽当丝 我还以为有什么贵客呢。
圣戈当 迪韦尔诺瓦夫人开始社交活动了。
加斯东 （毕恭毕敬地对玛格丽特）夫人，您好吗？
玛格丽特 （同样神态）好；您呢，先生？
普丽当丝 这儿的人讲话怎么这副模样？
玛格丽特 加斯东已经是一个上流社会的人了；而且，如果我们不是这样讲话，欧仁妮
也许会挖掉我的眼睛。
加斯东 可是欧仁妮的手太小，您的眼睛又太大。普丽当丝 别故作风雅了。——亲爱
的玛格丽特，请允许我把阿尔芒·迪瓦尔先生介绍给您（阿尔芒和玛格丽特相
互致礼），他是全巴黎最爱慕您的一个人。
玛格丽特 （对普丽当丝）那么你去吩咐他们再加两副刀叉；因为我相信这种爱情是不
会妨碍这位先生吃夜宵的。
［她把手伸给阿尔芒，阿尔芒吻她的手。
圣戈当 （对走到他面前的加斯东）啊，亲爱的加斯东，看到您我真高兴啊！
加斯东 您总是这么年轻，我的老朋友圣戈当。
圣戈当 当然罗。
加斯东 那么您那些情人呢？
圣戈当 （指指奥琳普）您瞧。
加斯东 我祝贺您。
圣戈当 我真怕在这儿遇到阿芒达。
加斯东 这个可怜的阿芒达，她是多么爱您啊！
圣戈当 她太爱我了；而且她还不得不经常去看望一个年轻人，那是一个银行家。
（笑）为了我，她也许会失去她那个有钱的情人，因为她真心爱我。太妙了！
可是有时候我得在衣橱里藏身，在楼梯上徘徊，在街头等待……
加斯东 您的风湿痛就是这么得的。
圣戈当 那倒不是，时代不同了，青春一去不复返。这个可怜的瓦尔维勒不和我们一起
吃夜宵，我心里怪难受的。
加斯东 （走近玛格丽特）他真是风度翩翩！
玛格丽特 只有老人才不会再老了。
圣戈当 （向奥琳普刚介绍给他的阿尔芒）先生，您是不是税务官迪瓦尔先生的亲戚？
阿尔芒 是的，先生，那是家父，您认识他吗？
圣戈当 从前我在德·内尔塞男爵夫人家里认识他的，还有
令堂大人迪瓦尔夫人，她是一位风姿绰约、和蔼可亲的夫人。
阿尔芒 她已经去世三年了。
圣戈当 请原谅，先生，我使您又想起了这件伤心的事情。
阿尔芒 任何时候都可以谈起我的母亲。伟大而纯洁的爱自有其美妙之处；那就是在感
受到这种爱的时候是幸福的，在回忆这种爱的时候，也是幸福的。
圣戈当 您是独生子吗？
阿尔芒 我有一个妹妹……
［他们一面交谈一面走向舞台深处。
玛格丽特 （低声对加斯东）他很英俊，您这位朋友。加斯东 那还用说！而且，他爱
您爱得发疯；普丽当丝，您说是不是？
普丽当丝 什么？
加斯东 我刚才对玛格丽特说，阿尔芒爱她爱得发疯。
普丽当丝 这倒是真话，您简直想象不到这是怎么回事。
加斯东 他爱您，亲爱的，爱得都不敢对您说出来。
玛格丽特 （对始终在弹钢琴的瓦尔维勒）您别弹了，瓦尔维勒！
瓦尔维勒 是您要我一直弹钢琴的嘛。
玛格丽特 那是在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现在人多了，就别弹了！
奥琳普 你们在谈些什么呀，声音这么轻？
玛格丽特 你听呀，听了就知道了。
普丽当丝 （轻声地）这个爱情已经持续两年了。
玛格丽特 那该已经是个老头儿了。
普丽当丝 阿尔芒现在的生活就是到居斯塔夫和妮谢特家里去听他们谈论你。
加斯东 一年以前，在您去巴涅尔疗养之前，您因病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在那三个月里
面，不是有人对您说，有一个年轻人每天都来探听您的病情，可是又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吗？
玛格丽特 我想起来了……
加斯东 就是他。
玛格丽特 这件事，真是太美了。（呼唤）迪瓦尔先生！
阿尔芒 夫人？……
玛格丽特 您知道他们在对我说什么？他们对我说，在我生病的时候，您每天都来探听
我的病情。
阿尔芒 是这么回事，夫人。
玛格丽特 我真应该感谢您。瓦尔维勒，您听到了吗？可是您，您从来也没有做过这样
的事！
瓦尔维勒 我认识您还不到一年呢……
玛格丽特 可这位先生认识我才五分钟……您怎么尽说些蠢话。
［纳尼娜上，后面的两名男仆抬上摆好夜宵的桌子。
普丽当丝 快吃吧，我都要饿死了！
瓦尔维勒 再见吧，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什么时候再见呢？
瓦尔维勒 到您想见我的时候。
玛格丽特 那就永别吧！
瓦尔维勒 （一面点头致意，一面往外走）各位……
奥琳普 再见，瓦尔维勒！再见，我的好朋友！
［此时，两名男仆已把桌子摆好，准备完毕。宾主围桌而坐。
第八场
［前场人物，除瓦尔维勒
普丽当丝 亲爱的孩子，您对男爵真是太凶了。
玛格丽特 他惹人讨厌！他好几次对我说要替我存款生利息。
奥琳普 您就为这个生气？我还巴不得他来对我说这样的话哩。
圣戈当 （对奥琳普）听了你这样的话可叫人够舒服的。
奥琳普 首先，朋友，我请您别跟我这样“你你我我”的套近乎；我；我根本就不认识
您。
玛格丽特 孩子们，请吧！吃吧！喝吧！可是别闹气，要闹也只能小闹闹，可以马上和
好。
奥琳普 （对玛格丽特）您知道我过生日那天，他送了我什么？
玛格丽特 谁？
奥琳普 圣戈当呗。
玛格丽特 不知道。
奥琳普 他送了我一辆四轮马车！
圣戈当 那可是贝代车行的产品。
奥琳普 是的；可是我磨破了嘴皮也没能让他送我几匹马。
普丽当丝 这总是一辆马车呀！
圣戈当 我已经破产了，要爱就爱我这个人吧！
奥琳普 这倒是个好差使！
普丽当丝 （指着一盘菜）这是些什么小动物？
加斯东 小山鹑。
普丽当丝 给我一只。
加斯东 她一次只要一只，真是好胃口！大概就是她弄得圣戈当破产的吧？
普丽当丝 她！她！跟一个女人是这样讲话的吗？在我年轻的时候……
加斯东 啊，再说下去就要说到路易十五的时代了。——玛格丽特，替阿尔芒斟些酒；
他闷闷不乐的，就像一曲令人伤感的饮酒歌。
玛格丽特 喂，阿尔芒先生，请为我的健康干杯。
众人 为玛格丽特的健康干杯！
普丽当丝 讲到饮酒歌，我们就边喝酒边唱一段好不好？
加斯东 总是这一套。我可以肯定，普丽当丝在酒窖歌社（酒窖歌社：一七三七年初成
立于巴黎布西街的一个民间歌谣爱好者的社团，一直到十九世纪上半叶均有活
动。）有过一个相好。
普丽当丝 好啦！好啦！
加斯东 总是在吃夜宵时唱歌，真是莫名其妙。
普丽当丝 可是我喜欢这样，这可以活跃气氛。来，玛格丽特，给我们唱唱菲洛仁纳的
歌；他是一位做诗的诗人。
加斯东 诗人不做诗你要他干什么？
普丽当丝 可是他专门为玛格丽特做诗；这是他的专业。好了，唱吧！
加斯东 我以我们这一代人的名义表示抗议！
普丽当丝 让我们来表决！（除了加斯东外，大家都举手赞成）表决通过。加斯东，你
就为少数派做个好榜样吧。
加斯东 好吧。可是我不喜欢菲洛仁纳的诗，我知道那是些什么诗。既然一定要唱，我
就唱吧。（唱）
一
穆罕默德通过他的信徒，
奉献给我们一个天堂；
但他许给我们的乐趣，
还远未达到我们的期望。
我们什么也别相信，
除非手中之物，
已经抓得稳稳当当；
天堂是靠不住的，
比起它来，我更爱的是
映在我杯中的目光。
二
天主制造出爱情和美酒，
因为他爱上了人间苍茫；
有时候有人会说，
我们的生活过于轻狂；
随他去说什么，
随他去干什么，
这个严厉的检查员；
倘若他透过我们的杯子看世界，
一切都会显得那么美好，
一切都会充满希望！
加斯东 （坐下）这倒是真的；生活是快乐的，就像普丽当丝是肥胖的一样。
奥琳普 她三十年以前就这样胖了。
普丽当丝 这个玩笑该结束了。你看我有几岁？
奥琳普 我想你足足有四十岁了吧。
普丽当丝 她还算好，只猜我有四十岁！我去年才三十五岁。
加斯东 那就是说，你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我用名誉担保，你看上去最多不过四十岁！
玛格丽特 喂，圣戈当，讲到年龄，有人对我讲过一个关于您的故事。
奥琳普 也对我讲过。
圣戈当 什么故事？
玛格丽特 关于一辆黄色马车的故事。
奥琳普 是的，亲爱的。
普丽当丝 那就让我们来听听那辆黄色马车的故事吧！
加斯东 好的，可是请让我坐到玛格丽特旁边去吧；我坐在普丽当丝旁边坐得腻烦了。
普丽当丝 多么有教养的小伙子！
玛格丽特 加斯东，您就乖乖地坐在那儿吧。
圣戈当 啊，多可口的夜宵啊！
奥琳普 我看他又要来老一套了，他是想岔开那个马车的故事……
玛格丽特 黄色的！
圣戈当 喔，这对我是一回事。
奥琳普 好吧，请你们想想看，那时候圣戈当正爱着阿芒达。
加斯东 我太激动了，我一定得吻一下玛格丽特。
奥琳普 亲爱的，您真叫人受不了！
加斯东 奥琳普生气了，因为我打断了她的话头。
玛格丽特 奥琳普没错，加斯东和瓦尔维勒一样叫人讨厌，我们罚他到小桌子上去吃，
就像对待淘气的孩子一样。
奥琳普 对，您坐到那儿去吧。
加斯东 这得有个条件，吃完后，每位夫人都要吻我一下。
玛格丽将 那么先由普丽当丝吻我们，再由她代替我们大家吻您。
加斯东 不行！不行！我要您亲自吻我。
奥琳普 好吧，吻您就是了；去坐下吧，别说话了——有一天，不，有一天晚上……
加斯东 （在钢琴上弹起了马尔布鲁克的曲子）这架钢琴走调了。
玛格丽特 别睬他。
加斯东 这个故事使我讨厌。
圣戈当 加斯东讲得对。
加斯东 再说，您这个故事我已经听过了，而且像普丽当丝一样老掉牙了，它能说明什
么呢？这个故事无非是说，有一次圣戈当跟在一辆黄色的马车后面走，一直跟
到阿芒达家的门口，看到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是阿热诺尔；这证明了阿芒达欺骗
了圣戈当。这有什么新鲜的呢！谁没有被欺骗过呢？大家都知道，人们总是受
朋友和情妇的欺骗；到最后总是在一曲《敦刻尔克的钟声》中结束。
［他在钢琴上奏起了钟声曲。
圣戈当 而且我那时心里完全清楚，阿芒达在和阿热诺尔相好，就像我现在也很清楚，
奥琳普在和爱德蒙相好一样。
玛格丽特 好样的，圣戈当！圣戈当真是个英雄！我们都要爱圣戈当，而且要爱得发
狂！凡是爱圣戈当爱得发狂的夫人们举起手来！（所有的夫人都举起了手）
多么一致！圣戈当万岁！加斯东，弹些什么，让我们和圣戈当跳舞。
加斯东 我只会弹一支波尔卡。
玛格丽将 那么，就弹波尔卡。来，圣戈当和阿尔芒，把桌子搬开。
普丽当丝 我，我还没有吃完呢。
奥琳普 先生们听啊，玛格丽特已经光叫阿尔芒的名字了。
加斯东 （弹琴）你们快一点；这一段我总是弹不好。
奥琳普 是不是我跟圣戈当跳？
玛格丽特 不，我，我跟他跳。——来，我的小圣戈当，来！
奥琳普 来，阿尔芒，来！
［玛格丽特跳了一会儿波尔卡舞，突然停住不跳了。
圣戈当 您怎么啦？
玛格丽特 没什么，我有点儿气喘。
阿尔芒 （走近玛格丽特）夫人，您不舒服吗？
玛格丽特 噢，没事，我们继续跳吧。
［加斯东使出全部力气弹奏着，玛格丽特又勉强跳起来，可是又一次停住了。
阿尔芒 别弹了，加斯东。
普丽当丝 玛格丽特病了。
玛格丽特 （喘着气）请给我一杯水。
普丽当丝 您怎么啦？
玛格丽特 总是老毛病。不过，我对你们说，没有关系。你们到那边房间里去玩吧，抽
一支雪茄；过一会儿我就可以和你们一起玩了。
普丽当丝 让她一个人呆着吧，每次患病她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
玛格丽特 去吧，我就来找你们。
普丽当丝 来吧！（旁白）在这儿没有一分钟能玩得起来。
阿尔芒 可怜的姑娘。
［和其他人一起下。
第九场
玛格丽特 （单独一人，竭力使自己的呼吸恢复正常）唉！（照镜子）我的脸色是多么
苍白啊！……唉！……
［她双手掩面，手肘支在壁炉上。
第十场
［玛格丽特，阿尔芒
阿尔芒 （上）夫人，您怎么样啦？
玛格丽特 是您，阿尔芒先生！谢谢，我好些了……再说，我也习惯了……
阿尔芒 您这是在自杀！我愿意成为您的朋友，您的亲戚，好不让您这样糟蹋您自己。
玛格丽特 这您是办不到的。喂，过来，您怎么啦？
阿尔芒 我看到……
玛格丽特 噢，您的心真好！请看看其他的人，他们是不是管我。
阿尔芒 因为他们不像我这样爱您。
玛格丽特 是啊，我已经把这伟大的爱情忘了。
阿尔芒 您嘲笑这种爱情？
玛格丽特 愿天主保佑我！我每天听到的都是这一套；我已经不再嘲笑这些事了。
阿尔芒 就算是这样。不过，凭我这种爱，求您答应我一件事总可以吧。
玛格丽特 什么事？
阿尔芒 要关心您自己。
玛格丽特 关心我自己！这可能吗？
阿尔芒 为什么不可能？
玛格丽特 唉，亲爱的，要是我关心我自己，我会死的。现在支持着我的，就是我目前
过的这种狂热的生活。而且，关心自己，是上流社会女人的事，她们有家庭，
有朋友；而我们呢，一旦我们不能再供人家寻欢作乐，满足人家的虚荣心，
他们便会抛弃我们；于是，白天长得没有个尽头，接下去又是漫漫长夜。这
种事我是一清二楚的，算了吧；我那次病倒在床上两个月，三个星期以后，
就再也没有人来看我了。
阿尔芒 的确，我和您非亲非故，可是，如果您愿意的话，玛格丽特，我会像一个亲哥
哥般地来关心您，我将不再离开您，让您恢复健康。到您恢复精力以后，如果
您以为您现在过的生活对您有益，您就再去过这种生活好了；可是我相信，到
那时候，您也许会喜欢一种平静的生活了。
玛格丽特 您这是酒后发愁。
阿尔芒 您难道没有心吗？
玛格丽特 心！正因为有心，我才故意让自己沉溺在这狂浪的生活里。（稍停片刻）那
么，您讲的话都是真的罗？
阿尔芒 非常认真。
玛格丽特 那么说普丽当丝没有骗我，她对我说您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么说，您是会
关心我的罗？
阿尔芒 是的。
玛格丽特 您每天都呆在我的身边吗？
阿尔芒 只要您不讨厌我，我就永远呆着。
玛格丽特 您把这叫做什么？
阿尔芒 忠贞不渝。
玛格丽特 这种忠贞不渝是从哪儿来的呢？
阿尔芒 从我对您的一种不可克制的同情心来的。
玛格丽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阿尔芒 已经有两年了，从我看见您在我前面经过的那天起，您那天非常美丽，神情高
傲，笑容满面。从那一天起，我就永远地、悄悄地注视着您的生活。
玛格丽特 这些话您怎么直到今天才对我说啊？
阿尔芒 我以前不认识您嘛，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那就该认识啊。在我生病的时候，既然您经常不断地来探听我的病情，为什
么您不上楼到我这儿来呢？
阿尔芒 我凭什么权利到您家里来呢？
玛格丽特 跟我这样的女人打交道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阿尔芒 跟女人打交道总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而且……
玛格丽特 而且什么？
阿尔芒 我还怕您对我的生活产生影响。
玛格丽特 那么说，您爱上我了！
阿尔芒 （瞧瞧她，看到她笑了起来）即使我要对您说这句话，也不是今天说。
玛格丽特 那就永远也别对我说了。
阿尔芒 为什么？
玛格丽特 因为如果您对我作了这样的表白，那就只能产生两种结果：要么我不相信，
那您就要恨我；要么我相信，那您就有了一个令人不愉快的朋友，一个神经
质的、病恹恹的，或者快活起来比忧虑还要痛苦的女人。一个一年要挥霍十
万法郎的女人，这对一个像公爵那样的大财主来说是件好事，可是对一个像
您这样的年轻人来说却是很令人讨厌的。好了，我们说的都是些孩子气的话！
把手伸给我，我们回到餐厅里去吧；别让人知道我们刚才说了些什么。
阿尔芒 您要去就去吧，我呢，请您允许我留在这儿。
玛格丽特 为什么？
阿尔芒 因为您的快乐使我难受。
玛格丽特 您愿意听我一个劝告吗？
阿尔芒 请说。
玛格丽特 如果您对我讲的是真话，请快坐上马车走吧；或者就像一个好朋友那么爱
我，可是不要有其他想法。您可以来看我，我们一起谈笑，可是别以为我
有什么了不起，因为我一钱不值。您这个人心肠很好，您需要有人爱您；
您还太年轻、太感情用事，不适合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生活；去爱别的女人，
或者就去结婚。您看得出我是一个好姑娘，我是在推心置腹地和您谈。
第十一场
［前场人物，普丽当丝
普丽当丝 （把门推开）唷！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呀？
玛格丽特 我们在谈正经事；让我们再呆会儿，我们马上就到你们那儿去。
普丽当丝 好，好，你们谈吧，孩子们。
第十二场
［玛格丽特，阿尔芒
玛格丽特 怎么样，我们讲好了，您不再爱我了吗？
阿尔芒 我接受您的劝告，我这就走。
玛格丽特 到这程度了吗？
阿尔芒 是的。
玛格丽特 有很多人对我说了这样的话，可是他们谁也没有走。
阿尔芒 那是因为您又留住了他们。
玛格丽特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阿尔芒 那么您从来没有爱过什么人吗？
玛格丽特 感谢天主，从来没有！
阿尔芒 喔，真是谢谢您！
玛格丽特 谢我什么？
阿尔芒 谢您刚才对我说的话，没有比这些话更能使我快乐的了。
玛格丽特 真是个怪人！
阿尔芒 如果我对您说，玛格丽特，我曾经整夜整夜地在您窗下度过；六个月前您手套
上掉下一颗扣子，我至今还保存着。
玛格丽特 我不相信您的话。
阿尔芒 您说得对，我是个疯子；取笑我吧，这样做人再好不过了……再见了。
玛格丽特 阿尔芒！
阿尔芒 您叫我回来吗？
玛格丽特 我不愿意看到您生着气走。
阿尔芒 对您生气，这怎么可能呢？
玛格丽特 您说，在您刚才对我说的话里面，有一点点是真的吗？
阿尔芒 这还要问我吗？
玛格丽特 那么，请跟我握握手，经常来看看我，我们可以再谈谈。
阿尔芒 这太过分了，可是我却觉得还不够。
玛格丽特 那么您自己作主吧。既然我好像欠您什么，您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吧。
阿尔芒 请别这样说，我不愿意再看到您拿正经事打哈哈了。
玛格丽特 我不再打哈哈了。
阿尔芒 请回答我。
玛格丽特 说吧。
阿尔芒 您愿意被人爱吗？
玛格丽特 这要看情况，被谁爱。
阿尔芒 被我。
玛格丽特 再有呢？
阿尔芒 被一种深挚的、永恒的爱情所爱，您愿意吗？
玛格丽特 永恒的？……
阿尔芒 永恒的。
玛格丽特 要是我现在马上就相信您的话，您会说些什么呢？
阿尔芒 （热情地）我会说……
玛格丽特 您会像别人一样地说我。这有什么关系？既然我的生命比别人短，我当然应
该比别人更快地享受生活。可是请您放心，无论您的爱情多么永恒，我的生
命多么短促，我还是会活得比您爱我的时间长的。
阿尔芒 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暂且别说这些，您现在很激动，声音很真诚，您对自己说的话很有信心；所
有这一切，值得给您些东西……请把这朵花拿去。
［她递给他一株花。
阿尔芒 我把它怎么办？
玛格丽特 您以后再把它送回给我。
阿尔芒 什么时候？
玛格丽特 等它枯萎以后。
阿尔芒 这朵花枯萎要多少时间？
玛格丽特 跟其他花一样，一个晚上或是一个上午的工夫吧。
阿尔芒 啊，玛格丽特，我是多么幸福啊！
玛格丽特 那么再对我说一遍您爱我。
阿尔芒 好，我爱您！
玛格丽特 现在，您走吧。
阿尔芒 （倒退着向外走去）我走了。
［他又走回来，又一次吻了吻她的手，后台传来笑声和歌声。
第十三场
［玛格丽特，随后是加斯东，圣戈当，奥琳普，普丽当丝
玛格丽特 （独自一人，看看刚关上的门）为什么不爱呢？——爱情有什么用呢？——
我的生命就在这两句话中消磨掉了。
加斯东 （把门半开）村民合唱！（唱）
这是幸福的一天！
在这美好的日子，
聚集起婚礼的火把，
用鲜花……
圣戈当 迪瓦尔先生和迪瓦尔夫人万岁！
奥琳普 婚礼的舞会，开始吧！
玛格丽特 让我来带你们跳舞。
圣戈当 我是多么高兴啊！
［普丽当丝戴上一顶男人的帽子，加斯东戴上一顶女人的帽子；其他人也各自打
扮。——跳舞。
第二幕
巴黎。玛格丽特的梳妆间
第一场
［玛格丽特，普丽当丝，纳尼娜
玛格丽特 （坐在梳妆台前面，对进来的普丽当丝）晚安，亲爱的；您见到公爵了吗？
普丽当丝 见到了。
玛格丽特 他给您了吗？
普丽当丝 （递给玛格丽特几张钞票）这就是。——您能借我三四百法郎吗？
玛格丽特 您拿吧……您对公爵说了我想去乡下吗？
普丽当丝 说了。
玛格丽特 他说什么？
普丽当丝 他说您这样做很对，到乡下去对您只会有好处。您要去吗？
玛格丽特 我希望能去；今天我还去看了那座房子。
普丽当丝 要多少租金？
玛格丽特 四千法郎。
普丽当丝 啊！真是谈恋爱了，亲爱的。
玛格丽特 我真是有点怕！也许这是一种激情，也许只是一时冲动；我只知道这一次有
点儿不同寻常。
普丽当丝 他昨天来了吗？
玛格丽特 这您还用问吗？
普丽当丝 今晚他还要来吗？
玛格丽特 他就要来了。
普丽当丝 这我知道！他已经在我家里呆了三四个小时了。
玛格丽特 他对您谈起我了吗？
普丽当丝 您要他对我谈什么呢？
玛格丽特 他对您谈了些什么？
普丽当丝 说他爱您罗，还能说什么？
玛格丽特 您认识他已经很久了吗？
普丽当丝 是的。
玛格丽特 以前您看到他恋爱过吗？
普丽当丝 从来没有。
玛格丽特 您说话当真！
普丽当丝 千真万确。
玛格丽特 您知道，他的心肠真是好极了，他谈起他的父亲和妹妹时是多么亲切！
普丽当丝 这样的好人就是没有每年十万法郎，多么不幸啊！
玛格丽特 恰恰相反！我看是幸好他没有；因为对这样的人，我们至少可以确信，我们
爱的是他们本人。（拉过普丽当丝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您摸摸！
普丽当丝 怎么了？
玛格丽特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您摸不出吗？
普丽当丝 您为什么心跳？
玛格丽特 因为十点钟到了，他要来了。
普丽当丝 您已经爱到这样的程度了吗？我得快走。嗨，如果传染上可不得了！
玛格丽特 （向正在走来走去收拾东西的纳尼娜）纳尼娜，去开门！
纳尼娜 没有人按门铃。
玛格丽特 我说有人。
第二场
［普丽当丝，玛格丽特
普丽当丝 亲爱的，我去替您祈祷吧。
玛格丽特 为什么？
普丽当丝 因为您现在很危险。
玛格丽特 有可能。
第三场
［前场人物，阿尔芒
阿尔芒 玛格丽特！
［他向玛格丽特跑去。
普丽当丝 没良心的东西，您也不跟我说一声晚安吗？
阿尔芒 对不起，亲爱的普丽当丝，您好吗？
普丽当丝 问得真是时候！……孩子们，我走了，家里有人等我。——再见！（下）
第四场
［阿尔芒，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到这儿来，先生。
阿尔芒 （跪到她的膝前）还有什么？
玛格丽特 您总是那么爱我吗？
阿尔芒 不！
玛格丽特 怎么？
阿尔芒 我比以前更爱您一千倍了，夫人。
玛格丽特 您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阿尔芒 我去看过普丽当丝，居斯塔夫和妮谢特，我去过所有可以听到谈起玛格丽特的
地方。
玛格丽特 晚上呢？
阿尔芒 我父亲曾来过信说他要在图尔车站等我，我写了一封回信请他别等了。要不我
现在该是在去图尔的车上了！……
玛格丽特 不过，您千万别跟您的父亲关系搞坏。
阿尔芒 没事。您呢，您干了些什么啊！……
玛格丽特 我吗，我在想您。
阿尔芒 真的吗？
玛格丽特 真的！我设想了一些美好的计划。
阿尔芒 是吗？
玛格丽特 是的。
阿尔芒 那您就讲给我听听！
玛格丽特 以后再说吧。
阿尔芒 为什么不马上就说？
玛格丽特 也许你还爱得我不够；等到这些计划可以实现的时候，我就会告诉你；你只
要知道，我这都是为了你。
阿尔芒 为了我？
玛格丽特 是的，为了你，因为我太爱你了。
阿尔芒 那么，是些什么计划？
玛格丽特 有什么必要讲出来呢？
阿尔芒 我求你了！
玛格丽持 （犹豫片刻）我对你还能隐瞒些什么呢？
阿尔芒 你说吧。
玛格丽特 我想出了一个计划。
阿尔芒 什么计划？
玛格丽特 我只能把这个计划的结果告诉你。
阿尔芒 什么结果？
玛格丽特 要是你能跟我一起到乡下去避暑，你是不是高兴？
阿尔芒 这还用问吗？
玛格丽特 那么，如果我的计划成功了，我想一定会成功，那么半个月以后我就自由
了；我什么牵挂也没有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乡下过夏天了。
阿尔芒 而你不能告诉我用的是什么办法？……
玛格丽特 不能。
阿尔芒 那么这个计划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吗？
玛格丽特 你这是什么话！
阿尔芒 告诉我吧。
玛格丽特 好吧，是我一个人。
阿尔芒 那么，也将由你一个人实行吗？
玛格丽特 （再次犹豫片刻）我一个人。
阿尔芒 （站起身来）玛格丽特，您看过《玛侬·莱斯科》这本小说吗？
玛格丽特 看过，我客厅里就有一本。
阿尔芒 您瞧得起德·格里欧吗？
玛格丽特 您为什么问这个？
阿尔芒 因为有一阵子，玛侬也想出了一个计划，那就是让德·B公爵给她钱，让她跟
德·格里欧一起花用。玛格丽特，您比玛侬心肠好，而我呢，我也要比德·格里欧有骨气！
玛格丽特 这是什么意思？
阿尔芒 这就是说，如果您的计划是这一类的，我是不会接受的。
玛格丽特 好吧，我的朋友，我们就别再说了……（稍顷）今天天气真好，是吗？
阿尔芒 是的，很好。
玛格丽特 香榭丽舍林荫大道上一定有很多人吧？
阿尔芒 很多。
玛格丽特 是不是一直到没有月亮的时候人还这么多？
阿尔芒 （生气地）唉，月亮跟我有什么关系？
玛格丽特 您要我跟您说什么呢？跟您说我爱您，要向您证明我对您的爱情时，您倒不
高兴了；那么，我只好跟您谈谈月亮了。
阿尔芒 玛格丽特，有什么办法呢？你只要有一点点想到别人，我便嫉妒得要命。你刚
才对我提的那件事……
玛格丽特 我们又要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了吗？
阿尔芒 天啊，是的，我们再回到这个问题上来吧……是这样的，你刚才对我提的那件
事使我高兴得发疯，可是在实行这个计划以前的这些神秘莫测的事……
玛格丽特 我说，我们再来谈谈……你是爱我的，你也想和我一起离开这个可怕的巴
黎，到一个清静的角落去过些日子。
阿尔芒 是的，这我愿意。
玛格丽特 我也一样，我爱你，我也有同样的愿望；可是要实现这个计划，我必须得到
我没有的东西。你并不嫉妒公爵，你知道公爵对我的感情有多么纯洁，这件
事你就让我来办吧。
阿尔芒 可是……
玛格丽特 我爱你，好吧，就这样说定了吧。
阿尔芒 还没有呢。
玛格丽特 那么，你明天来看我；我们再谈。
阿尔芒 怎么，我明天来看你？你已经要打发我走了？
玛格丽特 我不是打发你走。你可以再坐一会儿。
阿尔芒 再坐一会儿？你在等人吧？
玛格丽特 你又来了！
阿尔芒 玛格丽特，你在骗我！
玛格丽特 我认识你有多久了？
阿尔芒 四天。
玛格丽特 我有什么义务要接待你？
阿尔芒 没有。
玛格丽特 如果我不爱你，我有没有权利把你赶走，就像我赶走瓦尔维勒和许多其他人
一样？
阿尔芒 当然有。
玛格丽特 那么，我的朋友，你就让我爱你吧，别抱怨了。
阿尔芒 对不起，一千个对不起！
玛格丽特 如果你老是这样，我一生就只能用来原谅你了。
阿尔芒 不会的，这是最后一次。瞧，我这就走了。
玛格丽特 那太好了。明天中午来，我们一起吃午饭。
阿尔芒 那么，明天见。
玛格丽特 明天见。
阿尔芒 中午吗？
玛格丽特 中午。
阿尔芒 你保证……
玛格丽特 保证什么？
阿尔芒 保证你不是在等什么人。
玛格丽特 又来了！我保证我爱你，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爱你一个人！
阿尔芒 再见！
玛格丽特 再见，大孩子！
［阿尔芒犹豫片刻，终于走了。
第五场
［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独自一人，在原来的位置上）一个星期以前，谁会想到，这个我根本不知
道的人，竟会如此快地在我的心中和思想里占有了这么大的位置？再说，他
究竟爱我吗？我又爱不爱他呢？我这个人可从来没有爱过人啊。可是为什么
要牺牲这种乐趣呢？心里想干的事为什么不去干呢？——我是什么？一个偶
然的创造物罢了！那么就听凭偶然去一手包办吧。——这是无关紧要的，反
正我似乎觉得我已经比任何时候都幸福了。这也许不是什么好兆头，我们这
些女人，我们总是向往着有人来爱我们，而我们却从来不爱人家，所以一旦
沾上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恋爱病，我们就不知所措了。
第六场
［玛格丽特，纳尼娜，德·吉雷伯爵
纳尼娜 （通报伯爵到来；伯爵上）伯爵先生到。
玛格丽特 （端坐不动）晚上好，伯爵……
伯爵 （上前吻玛格丽特的手）晚上好，亲爱的，今天晚上身体好吗？
玛格丽特 很好。
伯爵 （走去坐在壁炉前面）这鬼天气真冷得要命！您写信要我十点钟来，您看我有多
么准时。
玛格丽特 谢谢，我们有些事情要谈谈，亲爱的伯爵。
伯爵 您吃过夜宵吗？……
玛格丽特 怎么啦？……
伯爵 因为如果您还没有吃过夜宵，我们可以边吃边谈。
玛格丽特 您饿了吗？
伯爵 到了吃夜宵的时候总是有些饿的，再说我刚才在俱乐部的晚餐吃得不好。
玛格丽特 他们在那儿干什么？
伯爵 我走的时候他们在赌钱。
玛格丽特 圣戈当输了吗？
伯爵 他输了二十五个路易，可是他叫得像输了一千个埃居一样。
玛格丽特 那晚上，他跟奥琳普一起在这儿吃的夜宵。
伯爵 还有谁？
玛格丽特 加斯东·里厄。您还认识他吗？
伯爵 认识。
玛格丽特 还有阿尔芒·迪瓦尔先生。
伯爵 阿尔芒·迪瓦尔先生是什么人？
玛格丽特 他是加斯东的朋友。再就是普丽当丝和我，我们一起吃的夜宵……大家玩得
很高兴。
伯爵 如果我知道，我也会来的。顺便问问，刚才是不是有人从这儿出去，就在我进来
前一会儿？
玛格丽特 不，没有人。
伯爵 就在我下马车时，有一个人向我跑来，好像是要看看我是什么人；看清我以后就
走了。
玛格丽特 （旁白）会不会是阿尔芒？（按铃）
伯爵 您有事吗？
玛格丽特 是的，我要跟纳尼娜讲句话。（对纳尼娜轻声说）到楼下去。到了街上，装
作没事一样，瞧瞧阿尔芒·迪瓦尔先生在不在那儿，随后上来告诉我。
纳尼娜 是，夫人。（下）
伯爵 有一个新闻。
玛格丽特 什么新闻。
伯爵 加古基结婚了。
玛格丽特 是我们那位波兰亲王吗？
伯爵 就是他。
玛格丽特 他娶的是谁？
伯爵 您猜猜。
玛格丽特 我怎么猜得出。
伯爵 他娶的是小阿黛尔。
玛格丽特 阿黛尔不该嫁给他的。
伯爵 不，是他不该娶阿黛尔……
玛格丽特 亲爱的，一个上流社会的男人娶一个像阿黛尔这样的姑娘，并不能说是这个
男人干了一件蠢事，而是这个姑娘做了一件亏本生意。您那个波兰人已经破
产了，他已经声名狼藉；他之所以娶阿黛尔，为的是您替阿黛尔一笔一笔攒
起来的那一万五千法郎的年金。
纳尼娜 （上，低声对玛格丽特）没有，夫人，一个人也没有。
玛格丽特 伯爵，现在我们来谈谈正经事吧。
伯爵 正经事！我倒宁愿谈些轻松愉快的事情。
玛格丽特 那就要看您待会儿能不能轻松愉快地对待这件事了。
伯爵 您讲吧。
玛格丽特 您有现钱吗？
伯爵 我吗？从来没有现钱。
玛格丽特 那就得想想办法了。
伯爵 这么说，您需要钱用？
玛格丽特 唉，要一万五千法郎呢！
伯爵 见鬼！数目可不小。为什么正好是一万五千法郎呢？
玛格丽特 因为我欠人家这么多。
伯爵 您现在怎么还起债来了？
玛格丽特 是他们催着要我还。
伯爵 一定得还？……
玛格丽特 一定得还。
伯爵 那么……好吧，我去想办法。
第七场
［前场人物，纳尼娜
纳尼娜 （上）夫人，刚才有人送信来，说要马上交给您。
玛格丽特 谁这么晚还给我写信？（拆开信）阿尔芒！这是什么意思？（读信）“即使
在我心爱的女人的身旁，我也不愿意扮演一个可笑的角色。就在我走出您家
大门时，我看到德·吉雷伯爵进去了。我的年纪没有圣戈当那么大，脾气也
没有他那么好。请原谅我这唯一的过错，那就是我没有百万家私。让我们两
人都忘了我们曾经相识，而且有一会儿还自以为相爱过。在您收到这封信的
时候，我已经离开巴黎了。阿尔芒。”
纳尼娜 夫人有回信吗？
玛格丽特 没有：我说这样也好。
［纳尼娜下。
第八场
［伯爵，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自言自语）好啦，美梦一场！真遗憾！
伯爵 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玛格丽特 怎么回事？亲爱的，这对您来说可是个好消息。
伯爵 怎么？
玛格丽特 有了这封信，您赚了一万五千法郎！
伯爵 一封信让我赚了这么多钱，这还是头一回。
玛格丽特 刚才向您要的钱，我现在不再需要了。
伯爵 您那些债主把您欠他们的债勾销了吗？啊！他们可真是好心肠！
玛格丽特 不是的，是我爱上了人，亲爱的。
伯爵 您？
玛格丽特 是的。
伯爵 天啊，爱上了谁？
玛格丽特 爱上了个并不爱我的人，这种事是经常有的；爱上了一个没有财产的人，这
种事更多。
伯爵 噢，是啊！你们女人总以为有了这样的爱情便可显得自己比别人高贵些。
玛格丽特 这是他写给我的信。（把信递给伯爵）
伯爵 （读信）“我亲爱的玛格丽特……”噢，噢！信是迪瓦尔先生写来的，这位先
生，醋劲够大的。啊！我现在知道您要这笔钱的用处了；真有您的！您对我耍
的那套把戏可真妙！（把信还给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按铃，把信扔在桌上）您刚才说要请我吃夜宵，是吗？
伯爵 我现在还是请您。您怎么也吃不掉一万五千法郎的，这笔钱我肯定可以省下来了。
玛格丽特 好吧，我们去吃夜宵；我需要去透透空气。
伯爵 这件事看来有点严重；您太激动了，亲爱的。
玛格丽特 没事。（对进来的纳尼娜）把披肩和帽子给我。
纳尼娜 夫人，什么样的？
玛格丽特 帽子随便哪一顶，披肩挑一条轻一些的。（对伯爵）我们还是该怎么样就怎
么样吧，我可怜的朋友。
伯爵 噢！对这些事，我们是早已习惯了。
纳尼娜 （递上披肩）夫人会着凉的！
玛格丽特 不会的。
纳尼娜 要等夫人回来吗？
玛格丽特 不用了，你睡吧；我也许回来得很晚……伯爵，您走吗？
［两人下。
第九场
［纳尼娜
纳尼娜 （独自一人）大概出什么事了，夫人这么激动。大概是刚才那封信引起的，
（取信）就是这封信。（读信）见鬼！阿尔芒先生办事真是干净利落。刚上任
两天，今天便辞职不干了；来得快去得快，就像玫瑰花和国家要人一样……唷！
（普丽当丝上）迪韦尔诺瓦夫人来了。
第十场
［纳尼娜，普丽当丝，男仆（后上）
普丽当丝 玛格丽特出去了吗？
纳尼娜 刚出去。
普丽当丝 她去哪儿了？
纳尼娜 去吃夜宵了。
普丽当丝 是跟德·吉雷先生一起去的吗？
纳尼娜 是的。
普丽当丝 她刚才收到过一封信吗？……
纳尼娜 是阿尔芒先生写来的。
普丽当丝 她看了以后怎么说？
纳尼娜 什么也没说。
普丽当丝 她就回来吗？
纳尼娜 大概要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您早已睡下了呢。
普丽当丝 我是早已睡了，而且已经睡熟了，突然被一阵阵门铃唤醒，我就去开门。
［有人敲门。
纳尼娜 进来。
一名男仆 夫人叫我来要一件皮大衣，她有点儿冷。
普丽当丝 夫人在下面吗？
男仆 是的，夫人在车子里。
普丽当丝 请她上来，告诉她是我请她上来的。
男仆 可是夫人车子里还有人。
普丽当丝 没有关系，去吧！
［男仆下。
阿尔芒 （窗外）普丽当丝！
普丽当丝 （打开窗子）好吧！现在那一位倒急起来了！唉，这些爱吃醋的情人啊，他
们都是一个样。
阿尔芒 （窗外）怎么样啦？
普丽当丝 见鬼！您等等，过一会儿我叫您。
第十一场
［前场人物，玛格丽特，纳尼娜（后上）
玛格丽特 亲爱的普丽当丝，您叫我有什么事？
普丽当丝 阿尔芒在我家里。
玛格丽特 这关我什么事？
普丽当丝 他要跟您谈谈。
玛格丽特 可是我呢，我不想见他，再说，我也没法见他，有人在下面等我。您就这样
告诉他。
普丽当丝 我可不敢当这个差。他会去向伯爵挑衅的。
玛格丽特 是吗！他想干吗？
普丽当丝 我怎么知道？他自己也未必知道。不过一个在恋爱的男人是怎么回事，我们
是很清楚的。
纳尼娜 （手里拿着皮大衣）夫人要皮大衣吗？
玛格丽特 不，现在不要了。
普丽当丝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
玛格丽特 我到头来总要被这个年轻人害苦的。
普丽当丝 那么，亲爱的，别再见他了。——这件事我看还是就这样搁着的好。
玛格丽特 这是您的意见，是吗？
普丽当丝 是啊！
玛格丽特 （稍过片刻）他还对您说了些什么？
普丽当丝 算了，您还是想让他来，我去找他。那么伯爵怎么办？
玛格丽特 伯爵！他会等的。
普丽当丝 还是把他打发走了的好。
玛格丽特 您说得对。——纳尼娜，下去对德·吉雷先生说，我身体又不舒服了，我不
去吃夜宵了；请他原谅。
纳尼娜 是，夫人。
普丽当丝 （向窗外）阿尔芒！来罢！啊！他用不到我喊第二遍。
玛格丽特 他来了以后，您也别走。
普丽当丝 不行。——待会儿您还是要叫我走的，我还不如马上就走。
纳尼娜 （上）夫人，伯爵先生走了。
玛格丽特 他没说什么吗？
纳尼娜 没说什么。（下）
第十二场
［玛格丽特、阿尔芒、普丽当丝
阿尔芒 （上）玛格丽特，终于又看见您了！
普丽当丝 孩子们，我走了。（下）
第十三场
［玛格丽特，阿尔芒，普丽当丝
阿尔芒 （跪在玛格丽特的脚前）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您要干吗？
阿尔芒 我要您原谅我。
玛格丽特 原谅您，您不配！（阿尔芒吃了一惊）如果您嫉妒了，写一封措词激烈的信
给我，那还说得过去；可是您却写了一封语言刻薄的放肆无礼的信。您使我
非常伤心，非常痛苦。
阿尔芒 那么您呢，您不是也使我非常伤心，非常痛苦吗？
玛格丽特 要是我让您痛苦了，并不是我有意伤害您。
阿尔芒 当我看到伯爵来了以后，当我想到您是为了他打发我走的以后，我真是气疯
了，连一点理智也没有了，才写了那封信。我原来希望得到您的回信的，可
是您却没有给我回信，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对纳尼娜说这样也好；那时候
我心里就想，如果我再也见不到您，我将变成什么样子呢？我觉得自己陷身
于孤独之中。玛格丽特，请您别忘记，我和您相识虽然只有几天，但我爱上
您却已经有两年了。
玛格丽特 那么，朋友，您已经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阿尔芒 什么决定？
玛格丽特 离开巴黎的决定呗。您不是在信上写了吗？
阿尔芒 我怎么做得到呢？
玛格丽特 可是必须这样做。
阿尔芒 必须这样做吗？
玛格丽特 是的；这不仅是为了您，也是为了我。我的处境不允许我再见您，更不必说
爱您了。
阿尔芒 玛格丽特，您还是有点儿爱我的吧？
玛格丽特 我过去爱您。
阿尔芒 那么现在呢？
玛格丽特 现在，我已经考虑过了；我过去那种希望是不可能实现的。
阿尔芒 可是，如果您过去曾经爱过我，您就不会接待伯爵，尤其是今天晚上。
玛格丽特 所以说嘛，我们还不如到此为止的好。我年轻，我美丽，我中您的意，我是
个好姑娘，您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把我身上好的东西拿走，坏的东西留下，
其他的事您就别管了。
阿尔芒 您刚才可不是这样对我说的，玛格丽特，您刚才对我说，您可以和我一起到远
离巴黎，远离人群的地方去过几个月清静的日子；就因为看到了伯爵，从希望
中跌到了现实里，我才这样痛苦。
玛格丽特 （忧伤地）是的；我曾经这样想过：“稍许休息一下，对我的身体是有好处
的；他关心我的身体；如果有办法到乡下去，在一个林木幽深的地方，和他
一起安安静静地过一个夏天，这总也能算得上是苦日子里的一点收获。”三
四个月以后，我们回到巴黎，我们好好地拉拉手，靠这爱情剩下来的感情交
个朋友，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因为人们对像我这样的人的爱情，不论口头
上如何山誓海盟，到头来甚至连交个朋友的感情也不会留下。可你却不愿意
这样做，你的心像个大老爷，什么也不肯接受！我们别再谈这件事了。你到
这儿来了四天，你在我家里吃过夜宵；派人拿上你的名片送一件首饰给我，
我们的帐就算结清了。
阿尔芒 玛格丽特，你疯了！我爱你！这并不是因为你长得美，你可以使我快活上三四
个月。你是我的全部希望，全部思想，全部生活；总而言之我爱你！除此之外
我还有什么可以对你说的呢？
玛格丽特 是啊，你说得对，最好从现在起我们就别再见面了。
阿尔芒 当然罗，因为你不爱我，你！
玛格丽特 因为……你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阿尔芒 那么，你说为什么？
玛格丽特 为什么？你想知道吗？因为有些时候，当我开始了这个梦想，我便要梦想到
底；因为有些日子我厌倦了我现在过的这种生活，我隐隐约约看到了另一种
生活；因为在我们这种吵吵闹闹、乱糟糟的生活里，我们的脑袋、我们的自
尊，我们的感官还活着，可是我们的心在膨胀，无处去发泄，以致使我们窒
息。表面上我们很幸福，而且还有人羡慕我们。我们的确有些情人破产了，
可是这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他们的虚荣；在为他们挣
面子时，我们占第一位，可是我们是他们最最瞧不起的人。我们也有些朋友，
一些像普丽当丝那样的朋友，他们对我们的友谊，可以达到卑躬屈膝的地步，
可是从来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我们做些什么他们是不会关心的，只要
让人看到他们坐在我们的包厢和马车里就行了。因此，在我们周围，看到的
总是破产、耻辱和欺骗。于是，我有时候便会梦想，可是从来不敢对人说，
我梦想有一个有教养的男人，他对我的情况一概不问，而又愿意做我理想的
情人。这个人，我在公爵身上找到了；可是因为他年纪大了，所以既不能保
护我，也不能安慰我，而且我的心灵上还有其他的要求。这时候，我遇见了
你，你，年轻、热情、幸福；我看到你为我流下的眼泪，你对我健康的关心，
在我生病期间你神秘的来访，你的坦率、你的热心，这一切都让我看到了，
你就是我在表面热闹内心空虚的时候所呼唤的那个人。在一分钟里面，我便
像个疯子似的把我整个未来都建筑在你的爱情上面了。我梦想着乡下，纯洁
的爱情，我回忆起我的童年，——任何人都有一个童年，不管他将来变成怎
么样的人；——可这是痴心妄想，根本是不可能的；你的那封信便向我证明
了这一点……你想知道全部真相，你现在知道了吧。
阿尔芒 你以为你讲了这些话以后我便会离开你吗？幸福正在向我们走来，而我们都要
在它前面逃掉？不，玛格丽特，不，你的梦想会实现的，我向你保证。我们什
么道理也别说了，我们年轻、我们相爱、跟着我们的爱情前进吧。
玛格丽特 阿尔芒，别欺骗我，你要想想，如果受到什么强烈的刺激我会送命的；你要
想到我是什么人，我是干什么的。
阿尔芒 你是个天使，我爱你！
纳尼娜 （在门外敲门）夫人……
玛格丽特 什么事？
纳尼娜 有人送来一封信！
玛格丽特 （笑）哈哈！今天夜里真是跟信打上交道了！……是谁写来的？
纳尼娜 是伯爵先生写来的。
玛格丽特 他要回信吗？？
纳尼娜 要回信，夫人。
玛格丽特 （搂着阿尔芒的脖子）那么，你就说没有回信。
第三幕
奥特伊。一座乡村别墅的客厅内。舞台深处的壁炉上面是一面没有涂锡的镜子。壁炉两
旁各有一扇门。可以看到屋外花园里的景色。
第一场
［纳尼娜（午餐刚结束，拿走一只茶盘），普丽当丝，阿尔芒
普丽当丝 玛格丽特在哪儿？
纳尼娜 夫人跟妮谢特小姐和居斯塔夫在花园里，他们两位刚同夫人一起吃了午饭，要
在这里呆一天呢。
普丽当丝 我去找他们。
阿尔芒 （纳尼娜下，阿尔芒上）普丽当丝，我有话跟您说。两星期以前，您是坐着玛
格丽特的马车离开这儿的吗？
普丽当丝 是的。
阿尔芒 从那以后，我们就没有见过那辆马车和那些马。一星期以前，您从这里走的时
候似乎有点儿怕冷，玛格丽特把一件开司米大衣借给您，您也没有还来过。还
有昨天，她交给您一些手镯和钻石，说是让您去镶嵌的。——这些马、车、开
司米大衣和钻石，都到哪儿去了？
普丽当丝 您要我说实话吗？
阿尔芒 我求您说实话。
普丽当丝 车马退给车行，他们用半价收回。
阿尔芒 开司米大衣呢？
普丽当丝 卖了。
阿尔芒 钻石呢？
普丽当丝 今天早上当掉了。——我现在是来送当票的。
阿尔芒 为什么您没有把这一切都告诉我。
普丽当丝 玛格丽特不让我说。
阿尔芒 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卖掉当掉呢？
普丽当丝 为的是还债呗——哼，亲爱的，您以为只要能够相爱，能够离开巴黎，到这
儿来过天堂里的田园生活就够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在这种诗情画意的生
活旁边，还有现实的生活呢。我刚才去看过公爵，因为我想尽可能减少些玛
格丽特的牺牲，可是公爵一个子儿也不肯再给了，除非她离开您；可是玛格
丽特是绝对不愿意的！
阿尔芒 好心肠的玛格丽特啊！
普丽当丝 是的，好心肠的玛格丽特；真是太好心肠了，因为谁知道这件事将如何结束
呢？还有呢，为了还清她剩下的债，她想放弃她所有现在手里还有的东西。
我口袋里有一份她的拍卖计划，是她的经纪人刚才交给我的。
阿尔芒 一共要多少钱？
普丽当丝 至少五万法郎。
阿尔芒 您去请那些债主宽限两个星期；两星期以后，我全部付清。
普丽当丝 您去借？……
阿尔芒 是的。
普丽当丝 这可太妙了！和您的父亲闹翻，将来的事将更加难办。
阿尔芒 我早就猜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已经给我的公证人写了信。说我要把从我母亲
那儿得到的那份财产移转给别人。我刚才收到回信，说是契约已经准备好，还
有几项手续要办。今天白天我就要去巴黎签约。在这以前，请别让玛格丽特……
普丽当丝 那么我带来的拍卖计划怎么办？
阿尔芒 等我走了以后您就交给她，就像您什么也没跟我说一样，因为决不能让她知道
我们刚才说的话。她来了，别说了！
第二场
［玛格丽特，妮谢特，阿尔芒，普丽当丝
［玛格丽特进来时，把一个手指按在嘴上，示意普丽当丝别多嘴。
阿尔芒 （对玛格丽特）亲爱的！你替我骂骂普丽当丝。
玛格丽特 为什么？
阿尔芒 我昨天请求她顺便到我家去看看有没有信给我捎来，因为我离开巴黎已经有半
个月了；可是她却听过就忘了，所以我现在不得不离开这儿一两个小时。我已
经有一个月没有给我父亲写信了。没有人知道我在什么地方。连我的仆人也不
知道，因为我不愿意有人来打扰我。今天天气很好，又有妮谢特和居斯塔夫陪
着你；我这就跳上一辆马车回家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玛格丽特 去吧，亲爱的，去吧，如果你没有写信给你的父亲，这可不是我的错。我跟
你讲过好几次要跟他写信。快些回来，你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看到妮谢特、
居斯塔夫和我一起在这儿边谈边干活。
阿尔芒 一小时以后就回来。（玛格丽特送他到门口；回来时对普丽当丝）一切都已安
排好了吗？
普丽当丝 安排好了。
玛格丽特 单子呢？
普丽当丝 在这儿。经纪人过会儿来跟您商量；我，我饿死了，我要吃饭去了。
玛格丽特 您去吧；您想吃什么纳尼娜都会给您的。
第三场
［前场人物，除阿尔芒和普丽当丝
玛格丽特 （对妮谢特和居斯塔夫）你们看，三个月以来我们就是这么生活的。
妮谢特 你幸福吗？
玛格丽特 那还用问！
妮谢特 我不是早对你说过，玛格丽特，真正的幸福在于舒适安宁，心安理得……我和
居斯塔夫不知说过多少次：“什么时候玛格丽特才能爱上一个人，过上平静的
生活呢？”
玛格丽特 现在你们的祝愿已经实现了；我心有所爱，我很幸福；就因为我看到了你们
两人相爱的幸福才使我产生了羡慕之情。
居斯塔夫 事实上我们两人是幸福的，妮谢特，是不是？
妮谢特 那当然，而且用不了多少钱。你，你是个贵妇人，你从来也不来看看我们；如
果你来看了，你就会乐意和我们一样生活了。你以为这儿的生活很简单，可如
果你看了我们在布朗什街上的两个小房间，还不知你会说些什么呢；这两个小
房间在六层楼上，窗户朝着花园，可是花园的主人从来不到花园里去散散步。
——有了自己的花园却不到里面去散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居斯塔夫 我们好像生活在一本德国小说或是歌德的一部田园诗里，还有舒伯特的音乐
伴奏。
妮谢特 噢，我劝你开开玩笑，因为玛格丽特在这儿。在只有我们两人时，你不开玩
笑，温和得像头绵羊，柔顺得像只小斑鸠。（对玛格丽特）你不知道他还想
让我搬家呢，他觉得我们的生活过于单调了。
居斯塔夫 不，我只是觉得我们住的地方太高了。
妮谢特 你只要不出门，也就不清楚住在几层楼上了。
玛格丽特 你们两个人都是那么可爱。
妮谢特 他说他有六千法郎年金，要我别再工作了；还说今后要替我买一辆马车。
居斯塔夫 这一天也许终究会来的。
妮谢特 我们不用着急；首先要等你伯父改变对我的看法，接受你做他的继承人，接受
我做他的侄媳妇。
居斯塔夫 他已经开始改变看法了。
玛格丽特 这是因为他不了解你；如果他了解你，他一定会发疯般地喜欢你。
妮谢特 不，他的伯父从来也不愿意见我。他伯父那一代人以为小女工总是会害得像他
侄子那样的人倾家荡产的；他想让他的侄子娶个上流社会的女人；我，我难道
就不是这个社会上的人吗？
居斯塔夫 他会变得开通些的；自从我当上律师以后，他对我已宽容多了。
妮谢特 噢，是啊！我忘了告诉你：居斯塔夫已经当上律师了。
玛格丽特 那么一旦我要打官司，就请他。
妮谢特 他已经出庭为人辩护过了，我还去旁听的呢。
玛格丽特 他打赢了吗？
居斯塔夫 我打输了，彻底输了。我那个被告被判了十年徒刑。
妮谢特 真运气！
玛格丽特 为什么还说是运气呢？
妮谢特 他给辩护的那个当事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律师这个行当真滑稽！如果一个
律师敢于自夸：“我手里有个杀害了亲生父母和孩子的罪犯；可是我就有这样
的才能，可以让法庭宣告他无罪，把这个社会的不可缺少的装饰品还给它。”
那么他一定是个名满天下的大律师。
玛格丽特 既然他已经做律师了，我们马上便可以参加你们的婚礼了吗？
居斯塔夫 如果我结婚的话。
妮谢特 怎么，先生，如果您结婚？我当然希望您结婚，而且是跟我结婚！您再也娶不
到比我更好、更爱您的女人了。
玛格丽特 那么，什么时候呢？
妮谢特 快了。
玛格丽特 你真幸福！
妮谢特 你将来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吗？……
玛格丽特 你要我嫁给谁呢？
妮谢特 阿尔芒呗。
玛格丽特 阿尔芒？他有权利爱我，但没有权利娶我；我当然希望得到他的心，但我永
远也得不到他的姓氏。有些事情，一个女人干了以后永远也洗刷不清。你知
道，妮谢特，这样的女人就不该嫁人，免得她丈夫今后有权利责备她。如果
我要阿尔芒娶我，他明天就会娶我；可是因为我太爱他了，不能求他作出这
样的牺牲！——居斯塔夫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居斯塔夫 您真是个好姑娘，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不，只不过一个诚实的男人也会像我这么想的。我总是这样的。我现在很高
兴，因为我正在享受的是我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幸福。我感谢天主，再也不敢
对上天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妮谢特 居斯塔夫是在夸大其辞。他，如果他是阿尔芒，他会娶你的；居斯塔夫，是不
是？
居斯塔夫 可能会的；再说，女人的贞洁属于她们第一个恋人；而不属于她们第一个情
人。
妮谢特 除非她们的第一个情人就是她们的第一个恋人；这样的例子有的是。
居斯塔夫 （握妮谢特的手）而且不是远在天边，是吗？
妮谢特 （对玛格丽特）总之，只要你能幸福就行，其他有什么关系！
玛格丽特 我很幸福。以前谁会想到，我，玛格丽特·戈蒂埃，有朝一日会全身心地生
活在一个男人的爱情里面，整天整天地坐在他身旁干活、看书，听他说话呢？
妮谢特 像我们一样。
玛格丽特 我可以跟你们坦率地讲；因为你们两人是相信我的，是怀着真诚的感情听我
说话的。有时候我会忘记我从前是怎样一个女人，从前的我和今天的我之间
的距离真是太远了，变成了两个判若云泥的女人，现在的这个女人几乎已记
不起从前的那个女人了。当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戴着大草帽，胳膊上搭着
准备晚上御寒的皮大衣，和阿尔芒一起登上小船，小船顺流而下，一直漂到
附近小岛上的柳树底下时，谁也不会想到，甚至连我自己也不会想到，这个
白色的人影会是玛格丽特·戈蒂埃。过去我买花付的钱，比一个普通人家一
年的日常开销还要多；可是现在呢，阿尔芒今天早上给我的这朵花，足够我
闻上整整一天的。
再说，你们也完全清楚爱情是怎么回事：时间仿佛缩短了，几个星期几个月
就这样不知不觉、逍遥自在地过去了。是的，我很幸福，可是我还想更加幸
福；因为有些事你们还不知道……
妮谢特 什么事？
玛格丽特 你们刚才说我从前的生活跟你们不一样；这句话你们不会对我再说很长时间
了。
妮谢特 怎么回事？
玛格丽特 我要把我巴黎那套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卖掉，我甚至都不想再去住在那儿
了，这件事阿尔芒连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我要把我所有债都还清，在你们家
附近租一座小房子，买几件简单的家具；我们将就这样生活，把一切都忘掉，
也让别人忘掉我们。夏天我们再到乡下来，不过住房要比这儿简朴些。谁在
问什么是幸福？你们已经告诉过我了；而现在，如果他们需要，我也可以告
诉他们。
纳尼娜 夫人，有一位先生要见您，说是有话跟您说……
玛格丽特 （对妮谢特和居斯塔夫）大概是经纪人，我正在等他；你们去花园里等我，
我马上就来。随后我和你们一起去巴黎……我们一起把这件事办完。（对纳
尼娜）请他进来。
［玛格丽特向正在走出去的妮谢特和居斯塔夫打过招呼以后，向门口走去；来人上。
第四场
［迪瓦尔先生、玛格丽特、纳尼娜（后上）
迪瓦尔先生 （站在门口）是玛格丽特·戈蒂埃小姐吗？
玛格丽特 是我，先生，请问阁下是谁？
迪瓦尔先生 我是迪瓦尔先生。
玛格丽特 迪瓦尔先生？
迪瓦尔先生 是的，小姐；阿尔芒的父亲。
玛格丽特 （不知所措）阿尔芒不在，先生。
迪瓦尔先生 小姐，这我知道！……我来是想跟您谈谈。请听我说。——小姐，我的儿
子为了您已经名誉扫地了，快要破产了。
玛格丽特 先生，您搞错了。感谢天主，现在已经没有人再谈起我了，我也不接受阿尔
芒任何东西。
迪瓦尔先生 这就是说，因为您的穷奢极侈是无人不晓的；这就是说，我的儿子已经下
流到和您一起挥霍起您从其他人那儿搞来的钱了？
玛格丽特 先生，请原谅我；因为我是个女人，而且我是在自己家里，这两条理由都站
在我这边，所以请您对我客气一些。您跟我讲话用的那种语气，不像是一个
我第一次见到的上流社会的人所应有的，因此……
迪瓦尔先生 因此什么？
玛格丽特 因此请允许我要失陪了，这样做对我好，对您更好。
迪瓦尔先生 是啊，听到您这些话，看到您这种态度，很难说这些话是借用别人的，这
种态度是故意装出来的。人家早已对我说过，您是个危险的人。
玛格丽特 是的，先生，我是危险的；可是只对我自己危险，而不是对别人。
迪瓦尔先生 不管是不是危险，小姐，阿尔芒为了您就要破产了，这可假不了！
玛格丽特 我再对您说一遍，先生，出于我对阿尔芒父亲的尊敬，我再说一遍，您搞错
了。
迪瓦尔先生 那么，我公证人写来的这封信又说明了什么呢；他通知我说，阿尔芒为了
您，要移转一笔年金。
玛格丽特 我向您保证，先生，如果阿尔芒做了这件事，也是瞒着我做的；因为他很清
楚，他为我作出的这种牺牲，我是不会接受的。
迪瓦尔先生 可是，您以前并不总是这样说话的。玛格丽特 是的，先生；可是那时候
我并没有爱上什么人。
迪瓦尔先生 那么现在呢？
玛格丽特 现在天主可怜我，给了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现在正在用一个女人能在心底
深处找到的最最纯洁的感情在爱一个人。
迪瓦尔先生 讲起漂亮话来了。
玛格丽特 请听我说，先生……天主啊，我知道人们很难相信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的誓
言的。可是我还是要以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宝贵的东西，以我对阿尔芒的爱
情，向您发誓说，他这样做，我是不知道的。
迪瓦尔先生 可是，小姐，您总得靠什么维持生活吧？
玛格丽特 我本来是不愿意对您说的，可是您现在逼我非说出来不可，先生；可是因为
我非常看重阿尔芒父亲对我的看法，我就说出来吧。自从我认识您的儿子，
为了不让我的爱情有片刻跟以往发生在我身边的所谓的爱情有所相像，我当
掉了或者卖掉了我的开司米衣服、钻石、首饰和马车；刚才有人对我说有个
人要见我，我还以为是我的经纪人呢，我正要让他去把我所有的家具、油画、
挂毯，还有您刚才指责我的奢侈生活中的其他东西统统卖掉。总之，如果您
不相信我说的话，这就是一份清单，我事先并不知道您要来，先生，因此，
您总不至于以为这张单子是我预先准备好要给您看的吧；如果您有怀疑，就
请看吧！
［玛格丽特把刚才普丽当丝交给她的那张拍卖单子递给迪瓦尔先生。
迪瓦尔先生 一份卖掉您家具的契约，买主负责替您还债，并把多余钱款付给您。（惊
奇地看着玛格丽特）难道是我搞错了吗？
玛格丽特 是的，先生，您搞错了；更可以说，您刚才搞错了。是的，我过去是个放荡
的女人；是的，我有一个不光彩的过去。自从我爱上了阿尔芒，为了洗刷我
过去的污点，我真愿意流尽我最后一滴血。唉，不管别人在您面前说了些什
么，我总还是个有良心的好人；等您慢慢了解我以后，您会看出来的……是
阿尔芒改变了我！——他从前爱我，现在还在爱我。您是他的父亲，您应该
跟他一样好心肠。我求您了，别对他说我的坏话；他会相信您的，因为他爱
您；而我呢，我尊敬您，我也爱您，因为您是他的父亲。
迪瓦尔先生 对不起，夫人，我刚才太鲁莽了。我以前不了解您，因此不能预见到我现
在在您身上发现的所有这些高尚的品质。我来的时候非常生气，是因为我
的儿子不写信给我，忘记了父亲，我把这些都怪罪于您了；夫人，真是对
不起。
玛格丽特 先生，我非常感谢您说了这么许多美好的话。迪瓦尔先生 那么，我是不是
能求您，以您崇高的感情的名义，给阿尔芒一个您能给他的最最伟大的证据
吗？
玛格丽特 啊，先生，我求您别说了。您将要要求我的是一件可怕的事，这件事我早就
料到了，所以更加显得可怕。您早应该来了，我已经够幸福了。
迪瓦尔先生 我现在已经不再生气了。我们可以推心置腹地一起谈谈，虽然我们的想法
不一样，可是我们的感情是相同的。我们两人都争着要向我们所爱的人证
明这种感情，是不是？
玛格丽特 是的，先生，是的。
迪瓦尔先生 您的心灵中有很多女人所没有的豁达大度；因此，玛格丽特，我是作为一
个父亲，作为一个为了他两个孩子的幸福的父亲跟您谈话的。
玛格丽特 他两个孩子的幸福？
迪瓦尔先生 是的，玛格丽特，他两个孩子的幸福。我有一个女儿，漂亮、纯洁得像个
天使。她爱上了一个年轻人，而且她，她也是把这种爱情当成了她一生的
希望；可是，她是有权利得到这种爱情的。我就要让她出嫁了，我已经写
信告诉阿尔芒了，可是阿尔芒整天在您这儿，甚至连我的信也没有收到；
也许我死了他也不会知道，好吧，现在说说我的女儿，可爱的布朗什，她
就要嫁给一个正派的人了，她将进入一个体面的家庭，这个家庭也要我们
这个家庭像他们一样洁白无瑕。上流社会的要求是很苛刻的，尤其是外省
的上流社会。不管您在阿尔芒的眼中是多么纯洁，而且由于您刚才流露出
的感情，我也认为您很纯洁，可是在社会上其他人眼里，您却并不纯洁，
他们将永远只看到您的过去，而冷酷无情地把您拒之门外。我未来女婿的
家人已经知道了阿尔芒现在的生活作风，他们已向我宣称，如果阿尔芒不
改变现在的生活，他们就要退婚了。一个跟您无怨无仇的年轻姑娘的终身
大事也许就要毁在您的手里了。玛格丽特，请以您的爱情的名义，把我女
儿的幸福给我吧。
玛格丽特 您真好，先生，肯这样跟我说话，如此真诚的请求我怎么能拒绝呢？是的，
我懂得您的心思；您说得很有道理，我要离开巴黎，我将跟阿尔芒分开一段
时间。离别是痛苦的，可是我愿意为了您而这样做，为了不让您对我有任何
抱怨，……而且，久别重逢的乐趣会使我忘掉离别时的悲伤。您总会允许他
有时候给我写写信吧，一直到他的妹妹出嫁以后……
迪瓦尔先生 谢谢，玛格丽特，谢谢；可是我还有别的事情要求您呢。
玛格丽特 别的事情！您还能有什么事情要求我呢？
迪瓦尔先生 请好好听我说，我的孩子，该做的事情我们还是一下子做了干净；暂时的
离别是不够的。
玛格丽特 您要我跟阿尔芒一刀两断吗？
迪瓦尔先生 必须这样做！
玛格丽特 这是绝对办不到的！……我们相爱得有多深，您难道不知道吗？我没有朋
友，没有父母，没有家庭，您难道不知道吗？我的过去，阿尔芒已经原谅我
了，那时候他对我发誓说他将代替这一切，我也就把我整个生命交托给他了，
您难道不知道吗？最后还有，我已经得了不治之症，没有几年可以活了，您
难道不知道吗？离开阿尔芒，先生，那就是立刻要我的命啊！
迪瓦尔先生 好啦，好啦，安静点吧，别说得太过分了……您还年轻，您还漂亮；您说
的病，只不过是因为生活不安定有点儿累罢了。不到人们乐意去死的年纪
您是不会死的。我向您要求的那种牺牲是非常大的，这我知道，可是您却
非这样做不可。请听我说。您认识阿尔芒才三个月，而您说您爱他！可是
这么短时间的爱情是没有权利毁掉一个人前途的。如果您还跟他呆在一起，
我儿子的整个前途就要被您毁了！您能肯定这种爱情是永恒的吗？您是不
是已经发现被欺骗了呢？如果有一天，您突然发现您并不爱我的儿子，您
是不是再去爱另一个人，这样就太迟了。玛格丽特，请您原谅，可是过去
的事情使我有权作这些猜想。
玛格丽特 这决不可能，先生，我以前从来没有爱过什么人，今后也不会像我现在爱阿
尔芒一样爱别人。
迪瓦尔先生 算了，可是，如果不是您搞错了，也许是他搞错了。在他这种年纪，能许
下诺言而永远不变心吗？人心里的感情不是永远在变化吗？同样是一颗心，
在做儿子时爱父母胜过一切，做丈夫时爱妻子胜过爱父母，做了父亲后，
爱子女胜过爱父母、妻子和情妇。大自然对我们的要求很高，因为它什么
都给了我们。所以说，也许你们两人都弄错了，这是完全有可能的。现在，
您是否愿意看看面前的现实和肯定要发生的情况呢？您在听我说，是吗？
玛格丽特 我当然在听，我的天主！
迪瓦尔先生 您现在准备为我的儿子牺牲一切，可是如果他接受了您的牺牲，他能有什
么同样的牺牲以用作给您的回报呢？他占有了您的青春，随后，当他感到
厌烦的时候，因为人总会感到厌烦的，到那时候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如
果他是个普通的人，那他便会对着您的脸辱骂您的过去，随后便弃您而去，
说他这样只是按别人的做法做罢了；如果他是个正派的人，那么他就要娶
您，或者至少把您留在他身边，这种关系，或者说这种婚姻，既没有贞洁
做基础，也没有宗教可依靠，也没有家庭可以当作归宿。这种事对年轻人
来说还可得到原谅，可是如果发生在成年人身上呢？他还能有什么远大的
理想？他还能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来？为了儿子的幸福我辛辛苦苦干
了二十年，我还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安慰呢？你们的相爱并不是两人纯洁
的感情的果实，也不是两人天真的爱情的结合，而是人间最最普通的狂热，
是从一个人的任性和另一个人的幻想中产生出来的。到你们两人都老了以
后，这种狂热还能剩下些什么呢？谁敢对您说等您年纪老了他仍会像过去
一样对待您？谁敢对您说他的幻想不会随着您的青春一起消失呢？
玛格丽特 唉，真是这样！
迪瓦尔先生 您现在便可以想象到，等您将来老了以后，将会感到多么凄凉，多么孤
独，多么一无用处。您将会留下些什么回忆呢？您能得到些什么好处呢？
您和我儿子要走的是两条完全相反的路，出于偶然，这两条路暂时连接在
一起，可是理智将使两条路永远分开。在你们过着这种一心为自己安排的
生活时，你们不可能预见到会发生什么事。你们已经幸福了三个月，既然
这种幸福已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就别去玷污它吧；把这种幸福保存在您
心里吧，但愿这种幸福能使您坚强起来，您有权向它要求的也只有这些了。
将来总有一天，您将会为您所做过的事情而自豪，您一生都会觉得自己是
值得尊重的。这是一个了解人生的人在对您说话，这是一个父亲在向您哀
求。好吧，玛格丽特，请向我证明您是真心爱我的儿子的，拿出勇气来吧！
玛格丽特 （自言自语）一个人不管做了什么，跌倒以后是永远也爬不起来了！天主也
许会原谅您，可是世人却是毫不宽容的啊！的确如此，你有什么权利到别人
家里去占据一个只有有德行的人才能占有的位子呢？……你爱他！这又算得
了什么呢？真是一条响亮的理由！不管你拿出多少理由来证明这种爱情，别
人都是不会相信的，而这却是公理。而你还来对我们说什么爱情和未来呢？
这些新名词是什么意思？看看你肮脏的过去吧！哪个男人愿意把你叫作是他
的妻子？哪个孩子愿意把你叫作是他的母亲？您说得不错，先生，所有您说
的话，我早已胆战心惊地对自己说过好几次了；不过，因为我总是独自一人
在心里想，所以总是不能一直想到底。现在您也对我讲这些话，那就是说事
情的确如此，一定得服从。您以您儿子的名义，以您女儿的名义对我说话，
您对我提起这两个名字真是太好了。那么，先生，请您以后有一天告诉您这
位美丽而纯洁的女儿，因为我是为了她才同意牺牲我自己的幸福的；您对她
说，在某个地方有个女人，这个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希望，一个思想，
一个梦想，可是因为有人以她的名义提出了要求，这个女人便放弃了所有这
一切，并用她的双手捏碎了自己的心，并因此而死了，因为我一定会心碎而
死的，先生，到那时候，天主也许会原谅我的。
迪瓦尔先生 （不由得非常感动）可怜的女人！
玛格丽特 您可怜我，先生，我相信您还哭了；谢谢您这些眼泪，这些眼泪会使我像您
希望的那样坚强起来。为了您儿子的安宁，为了他的幸福，为了他的前途，您
要求我跟他断绝关系；那么我该怎么做呢？请下命令吧，我已准备好了。
迪瓦尔先生 您一定得对他说您不再爱他了。
玛格丽特 （苦笑）他不会相信的。
迪瓦尔先生 一定得离开这儿。
玛格丽特 他会跟着去的。
迪瓦尔先生 那么……
玛格丽特 好啦，先生，您相信我爱阿尔芒，而且是一种非常真诚的爱，是吗？
迪瓦尔先生 是的，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您相信我把我一生的全部欢乐和忏悔都放在这种爱情里了，是不是？
迪瓦尔先生 我相信是这样。
玛格丽特 那么，先生，请您像抱吻您女儿一样抱吻我一次，我向您保证，这个吻，这
个我所受到的唯一的真正纯洁的吻，将帮助我战胜我的爱情，您的儿子在一
星期内就可回到您的身边，也许会痛苦一段时间，但是他将永远也不会爱我
了；此外我还向您保证，刚才我们两人的谈话，他也永远不会知道。
迪瓦尔先生 （抱吻玛格丽特）您是一个品格非常高尚的姑娘，玛格丽特，可是我很
怕……
玛格丽特 噢！什么也别怕，先生；他会恨我的。（按铃，纳尼娜上）去请迪韦尔诺瓦
夫人来。
纳尼娜 是，夫人。（下）
玛格丽特 （对迪瓦尔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先生！
迪瓦尔先生 请说，夫人，请说！
玛格丽特 几个小时以后，阿尔芒将经受一次他今生从未经受过的痛苦。他需要有一个
爱他的人在他身边；先生，到时候请您到这儿来，来陪伴他，现在让我们分
手吧，他随时都可能回来，如果让他看见了您，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迪瓦尔先生 可是您打算怎么办呢？
玛格丽持 如果我告诉了您，先生，那么您为了尽到自己的义务，就不得不阻止我去那
样做了。
迪瓦尔先生 那么，我能做些什么事来报答您呢？
玛格丽特 我总有一天要死的，在我死了以后，您可以在阿尔芒想起我并骂我的时候告
诉他，我是非常爱他的，并且已经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我听到有声音，别
了，先生。我们也许永远也不会再见面了，祝您幸福！
［迪瓦尔先生下。
第五场
［玛格丽特，普丽当丝（后上）
玛格丽特 （旁白）天主啊，请给我力量吧！（写信）
普丽当丝 （上）亲爱的玛格丽特，是您派人叫我吗？
玛格丽特 是的，我想请您办件事情。
普丽当丝 什么事？
玛格丽特 送一封信。
普丽当丝 送给谁？
玛格丽特 您看吧！（普丽当丝看到信封上写的地址，大吃一惊）别说了！马上就去吧。
第六场
［玛格丽特，阿尔芒（后上）
玛格丽特 （独自一人，继续写信）现在要写一封信给阿尔芒。我要对他说些什么呢？
我大概是疯了，要不我就是在做梦。这样做是不可能的！我永远也不会有这
样的勇气……不能要求一个人做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阿尔芒 （这时候阿尔芒已经进来，并走到了玛格丽特的身旁）玛格丽特，你在干什么？
玛格丽特 （一边站起来一边把信揉成一团）阿尔芒！……我没有干什么，亲爱的！
阿尔芒 你在写信吗？
玛格丽特 不，不，……是的。
阿尔芒 你为什么这样紧张，脸色这么苍白？玛格丽特，你写信给谁？把信给我。
玛格丽特 这封信是写给你的，阿尔芒；可是我以上天的名义求你，答应我现在不把信
交给你。
阿尔芒 我想我们之间已经不应该再有什么秘密和隐私了吧？
玛格丽特 好像更不应该有猜疑了吧。
阿尔芒 对不起！可是我自己心里也是一团糟。
玛格丽特 为什么？
阿尔芒 我父亲来了。
玛格丽特 你看见他了吗？
阿尔芒 没有，可是他在我家里留下了一封口气严厉的信。他已经知道我住在这儿跟你
同居。他可能今天晚上要来。看来总要作一番冗长的解释，因为天知道人家对
他说了些什么，我怎样才能对他说清楚；不过他会见到你的，只要他一见到你，
他便会喜欢你的！再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是的，我现在靠他为生，可是，
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去找工作的。
玛格丽特 （旁白）他是多么爱我啊！（高声）亲爱的，你一定不能跟你父亲闹翻。你
不是跟我说他就要来了吗？那么，我先避一避，不让他一开始便见到我，随
后我再来，来到你的身边。我将扑到他的脚下，苦苦哀求他，直到他同意不
拆散我们。
阿尔芒 你怎么说这样的话，玛格丽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听了我带来的消息你不至
于这样激动，你几乎快倒下了。这儿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这封信……
（伸手拿信）。
玛格丽特 （止住他）这封信里写着一件我现在不能对你说的事情，你知道，有些事情
是不能当面讲的，即使写在纸上也不能当面念的。这封信是我对你的爱的一
个证据，亲爱的阿尔芒，这我可以用我们的爱情来向你保证，你别再追问我了。
阿尔芒 那么你就留着这封信吧，玛格丽特，一切我都知道了。今天上午普丽当丝全告
诉我了，就是为了这个我才去巴黎的。我知道了你想为我作的牺牲。就在你为
我们的爱情操碎心的时候，我也同样在操心。现在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这就
是你不愿意告诉我的秘密吧！亲爱的玛格丽特，你那一片深情厚意，我该怎么
报答你才好呢？
玛格丽特 那么，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你可以让我走了。
阿尔芒 走！
玛格丽特 我至少要离开一会儿吧！你父亲不是随时都会来吗？我只是离开你几步远，
在花园里，跟居斯塔夫和妮谢特在一起；你要我回来只要叫我一声就行了。
我怎么能离开你呢？如果你父亲生气，你就劝他消气，随后我们的计划就可
以成功了，是不是？我们两人将一起生活，像过去一样相亲相爱；像三个月
以来一样幸福快乐！因为你是幸福的，是不是？因为你没有什么可以谴责我
的，是不是？你告诉我吧，这会使我心里觉得好受的。可是，如果我曾经使
你痛苦过，那就请你原谅我，因为我爱你胜过任何人。你也一样，你爱我，
是不是？那么，不管我给你的爱情证明是什么，你也不会轻视我，咒骂我……
阿尔芒 你为什么要落眼泪呢？
玛格丽特 我刚才是有点儿想哭；而现在，你看，我已经平静了。我要去找妮谢特和居
斯塔夫了。我在那儿，我永远是你的，我随时准备到你这儿来，我永远爱你。
你瞧，我不是在微笑吗？回头见，我永远也不会变的！
［玛格丽特边向外走边向阿尔芒送飞吻。
第七场
［阿尔芒，纳尼娜（后上）
阿尔芒 亲爱的玛格丽特！只不过想到要分开一会儿，她便害怕到这样的程度！（按
铃）她是多么爱我啊！（对刚上的纳尼娜）纳尼娜，如果有一位先生要见我，
他是我的父亲，请马上带到这儿来。
纳尼娜 是，先生！
阿尔芒 其实我用不着这样惊慌失措的，我父亲会理解我的。过去的事已经死了。而
且，玛格丽特和其他的女人有多么不同啊！我刚才遇到的那个奥琳普，她总
是想着吃喝玩乐；这些什么人也不爱的女人心灵空虚，一定要用喧闹来填补。
几天以后，她要举行一次舞会。她邀请了我，还有玛格丽特。就好像玛格丽
特和我注定要回到那个社会里去似的！啊，当玛格丽特不在的时候，时间过
得多慢啊！……这本是什么书？《玛侬·莱斯科》！玛侬，一个心中有爱的
女人是不会干你干的这种事的！……这本书怎么会在这儿的呢？（纳尼娜拿
进一盏灯来，随后下）“我向你发誓，我亲爱的骑士，你是我心中的偶像；
在这个世界上，能像我这样爱你的只有我一个人；可是你难道没有看见，我
可怜的亲爱的灵魂，在我们现在这样的处境里，忠实是一种愚蠢的美德？难
道你以为，一个人在缺少面包时难道还能温情脉脉？饥饿会使我犯致命的错
误；有一天我发出最后一声叹息时还以为发出的是爱情的叹息呢。我爱你，
请相信这一点吧；可是请给我一点时间来安排我们的命运吧。让那个快要落
进我罗网的人倒霉吧！我的工作是为了使我的骑士富有和幸福！我的哥哥会
把你的玛侬的消息告诉你的，他也将告诉你，她也曾为了不得不离开你而哭
泣过……”（神色忧郁地把书推开，随后忧心忡忡地呆了一会儿）她的话很
有道理，可是她并不是在爱，因为爱情是不讲什么道理的……（向窗口走去）
看这本书叫人难受，它写得不真实！……（按铃）七点钟了，我父亲今天晚
上不来了。（对进来的纳尼娜）请夫人进来。
纳尼娜 （神色尴尬）夫人不在，先生。
阿尔芒 她在哪儿？
纳尼娜 她在路上；她要我对先生说，她很快便要回来的。
阿尔芒 迪韦尔诺瓦夫人跟她一起走的吗？
纳尼娜 迪韦尔诺瓦夫人比她早走一会儿。
阿尔芒 很好……（自言自语）有可能她去巴黎照料她的拍卖事项！幸好我已关照过普
丽当丝了，普丽当丝会设法阻止她的！……（向窗外张望）我好像看见花园里
有个影子，大概是她。（呼叫）玛格丽特！玛格丽特！没有人！……（走到室
外去叫）纳尼娜！纳尼娜！……（回到室内，按铃）纳尼娜也不在，她没有回
答。这是什么意思？这种空虚使我浑身发冷。这种寂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幸的
事。为什么我让玛格丽特走呢？她有些事情瞒着我。她不是还哭了吗？是她欺
骗了我吗？……她，欺骗我！就在她想为我牺牲一切的时候……可是她也许遇
到了什么意外！……她也许受伤了！也许死了！我一定得搞清楚……
［他向花园走去。刚走到门口，便碰上了正要进来的送信人。
第八场
［阿尔芒，送信人
送信人 阿尔芒·迪瓦尔先生住在这儿吗？
阿尔芒 就是我。
送信人 这儿有一封给您的信。
阿尔芒 是从哪里来的？
送信人 从巴黎来的。
阿尔芒 是谁要您送来的？
送信人 一位夫人。
阿尔芒 您怎么会一直走到里面来的呢？
送信人 花园的栅栏门开着，我一个人也没遇到，后来我看见这儿有灯光，我想……
阿尔芒 好啦，您走吧！
［送信人下。
第九场
［阿尔芒，迪瓦尔先生（后上）
阿尔芒 这封信是玛格丽特写来的……为什么我心里这么乱？也许她在什么地方等我，
写信给我要我去找她……（拆信）我在发抖。唉，我真孩子气！（迪瓦尔先生
上，站在阿尔芒背后；阿尔芒读信）“阿尔芒，在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
（他突然怒吼一声，一回头看见他的父亲，便扑在父亲的怀里呜咽起来）啊，
爸爸！爸爸！
第四幕
奥琳普家里一个布置雅致的客厅。——乐队演奏的声音；有人在跳舞；气氛活跃；灯火
辉煌。
第一场
［加斯东，阿尔图尔，医生，普丽当丝，阿娜依丝，众宾客
［圣戈当和奥琳普（后上）
加斯东 （正在做庄玩牌）来啊，各位先生。
阿尔图尔 庄家有多少钱？
加斯东 一百个路易。
阿尔图尔 我在右边压五法郎。
加斯东 下五法郎注还要问我有多少钱！
阿尔图尔 那么我压十路易，不过没现钱，先记在账上，好不好？
加斯东 别，别，别。（对医生）那么您呢，大夫，您不玩玩吗？
医生 我不玩。
加斯东 您在那儿干什么？
医生 我跟这些迷人的姑娘们谈谈，让她们跟我熟悉熟悉。
加斯东 跟她们熟悉您的好处可大着呢！
医生 我也只要这点儿好处。
［桌子旁边的人有说有笑。
加斯东 如果这样玩牌，我也不想做庄了。
普丽当丝 等等，我压十法郎。
加斯东 钱呢？
普丽当丝 在我钱袋里。
加斯东 （笑）我出十五个法郎，你让我瞧瞧怎么样？
普丽当丝 唷，我忘了带钱袋了。
加斯东 这只钱袋可真是太妙了。喏，拿去吧，这是二十法郎。
普丽当丝 我会还给你的。
加斯东 别说蠢话了。（发牌）我九点。（把桌上下的赌注全都收进）
普丽当丝 他总是赢。
阿尔图尔 我已经赢了五十路易了。
阿娜依丝 大夫，请您治治阿尔图尔这种惹人讨厌的病。
医生 这是一种年轻人的毛病，年纪大了就会好的。
阿娜依丝 他说输了一千法郎，可是他来的时候钱包里只有两个路易。
阿尔图尔 您怎么知道的？
阿娜依丝 要知道你钱包里有多少钱，难道一定要打开你的钱包看？
阿尔图尔 这又能说明什么？这只不过说明我欠了九百六十法郎罢了。
阿娜依丝 我真可怜你那些债主。
阿尔图尔 您错了，我欠债总是还的，您是很清楚的。
加斯东 好了，先生们，下注吧！我们到这儿来不光是耍嘴皮子的。
奥琳普 （和圣戈当一起上）你们一直在玩吗？
阿尔图尔 一直在玩。
奥琳普 圣戈当，给我十个路易，让我也玩一会儿。
加斯东 奥琳普，您的晚会可真迷人。
阿尔图尔 圣戈当知道这个晚会花了他多少钱。
奥琳普 他是不知道的，他的夫人才知道呢！
圣戈当 这句话说得太妙了！啊，您在这儿，大夫。（低声）
您得给我看看病；我有时候觉得有些头晕。
医生 当然可以！
奥琳普 他说什么？
医生 他认为他脑子里有病。
奥琳普 瞎说！圣戈当，我输了，替我玩一会儿，设法替我赢回来。
普丽当丝 圣戈当，请借我三个路易……
［圣戈当把钱给她。
阿娜依丝 圣戈当，去替我弄一些冰淇淋来。
圣戈当 等一会儿！
阿娜依丝 那么，就请给我们讲讲黄色的马车那个故事吧。
圣戈当 我去！我去！
普丽当丝 （对加斯东）你还记得那个黄色的马车的故事吗？
加斯东 我当然记得；我想是有一次在玛格丽特家里，奥琳普讲给我们听的。对了，玛
格丽特今天来了没有？
奥琳普 她要来的。
加斯东 阿尔芒呢？
普丽当丝 阿尔芒不在巴黎……那么您不知道发生的事吗？
加斯东 不知道。
普丽当丝 他们吹了。
阿娜依丝 嗯！
普丽当丝 是的，玛格丽特把他甩了！
加斯东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阿娜依丝 已经有一个月了，这件事玛格丽特做得很对！
加斯东 为什么？
阿娜依丝 女人总该在男人甩掉她以前甩掉男人。
阿尔图尔 喂，各位先生，你们倒是还玩不玩啊？
加斯东 哎呀，你这人真叫人讨厌！为了你这五个法郎，你以为我就该磨破手指为你分
牌吗？所有姓阿尔图尔的人都是这样，幸亏你是最后一个阿尔图尔了。
圣戈当 （回来）阿娜依丝，你要的冰淇淋来了。
阿娜依丝 您去的时间也太长了，我可怜的老朋友；不过也难，您这么大年纪……
加斯东 （站起来）各位先生，我的庄不做了。——你们倒是想想，如果有人对我说：
“加斯东，我的朋友，给你五百法郎让你分一夜牌，”我肯定不会干的。可是
我现在分了两个小时的牌反而输了两千法郎！啊，赌钱这行当可真妙！
［另一个宾客接替他做庄。
圣戈当 您不玩了吗？
加斯东 不玩了。
圣戈当 （指指在舞厅深处打双人牌的两位赌客）我们两人来打赌。这两位先生谁输谁
赢？
加斯东 我可信不过您，这两个人会不会是您请来的？
圣戈当 他们是奥琳普的朋友。她是在国外时认识他们的。
加斯东 他们真漂亮啊！
普丽当丝 瞧，阿尔芒来了！
第二场
［前场人物，阿尔芒
加斯东 （对阿尔芒）刚才我们还在说你呢。
阿尔芒 你们在说我些什么？
普丽当丝 我们刚才说您在图尔，您今天不会来了。
阿尔芒 你们猜错了。
加斯东 你什么时候到的？
阿尔芒 一小时以前。
普丽当丝 那么，亲爱的阿尔芒，您有什么新闻说给我们听听？
阿尔芒 什么也没有，亲爱的，您呢？
普丽当丝 您见过玛格丽特吗？
阿尔芒 没见过。
普丽当丝 她就要来了。
阿尔芒 （冷冷地）噢，那我就要见到她了。
普丽当丝 您怎么这样说话！
阿尔芒 您要我怎么说？
普丽当丝 您的心已经痊愈了么？
阿尔芒 痊愈了。
普丽当丝 那么，您已经不再想她了？
阿尔芒 要说一点也不想也不是实话；可玛格丽特把我打发走的方式是那么干脆利落，
使我感到我从前那么爱她简直是太傻了；因为我那时的确非常爱她。
普丽当丝 她也非常爱您，一直到现在她还是有点儿爱您的，不过那时候她再不离开您
也不行了；她家里的东西都要被拍卖了。
阿尔芒 那么现在呢，债都付清了吗？
普丽当丝 全付清了。
阿尔芒 是德·瓦尔维勒先生借钱给她的吧？
普丽当丝 是的。
阿尔芒 那么，一切顺利罗。
普丽当丝 有些男人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总之，德·瓦尔维勒先生可算是如愿以偿
了！……要说幸福，玛格丽特可算是幸福的了。
阿尔芒 她回巴黎来了吗？
普丽当丝 那还用说？亲爱的，从您走了以后，她就再也不愿意去奥特伊了。她所有的
东西都是我去取回来的，还有您的呢。这倒使我想起了我有一些东西要交给
您；您可以派人到我家里去拿。只有一只上面绣着您的名字的小皮夹子，玛
格丽特想留下；如果您一定想要回去，我再去向她要。
阿尔芒 （有点儿激动）让她留着吧！
普丽当丝 再有，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她像现在这样的；她几乎不再睡觉了，总是去参加
舞会，一跳就一个通宵。最近还有一次吃了夜宵以后，一病就是三天；在医
生让她起床以后，她又不顾死活地重新开始这种生活。如果她再这样下去，
她也活不了多久了。您打算去看看她吗？
阿尔芒 不，我甚至不想听她作任何解释。往事就当它是得了中风死去了，如果往事也
有灵魂的话，就让天主去照管吧！
普丽当丝 好啊，您变得通情达理了，我听了很高兴。阿尔芒 （见到居斯塔夫）亲爱
的普丽当丝，这儿有一位是我的朋友，我有些事要跟他谈谈，您允许吗？
普丽当丝 这是哪儿的话？（走向牌桌）我压十法郎！
第三场
［前场人物，居斯塔夫
阿尔芒 终于见到你了，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居斯塔夫 收到了，你看我不是来了吗？
阿尔芒 这样的舞会你是很少来的，你一定不明白我为什么请你来吧？
居斯塔夫 我是有些不明白。
阿尔芒 你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玛格丽特了吧？
居斯塔夫 从上次跟你一起见过她以后就没有再见过她。
阿尔芒 那么你一无所知？
居斯塔夫 一无所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阿尔芒 你那时相信玛格丽特是爱我的，是不是？
居斯塔夫 我今天还这样相信。
阿尔芒 （把玛格丽特的信递给他）你看吧！
居斯塔夫 （看完信）这是玛格丽特写的吗？
阿尔芒 是她。
居斯塔夫 什么时候写的？
阿尔芒 一个月以前。
居斯塔夫 你是怎么答复她的？
阿尔芒 你要我怎么答复呢？这次打击太出乎意料了，我都以为我要发疯了。你能理解
吗？她，玛格丽特！欺骗我！而我是这么爱她！这些姑娘儿肯定是没有灵魂的。
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以后，我需要一种真正的感情帮助我活下去。我像一个没有
知觉的东西被我的父亲带走了。我们去了图尔。起先我以为我能在那儿生活下
去，可这是不可能的；我再也睡不着，我感到烦闷。我过去太爱那个女人了，
以致不可能一下子便把她丢在脑后；我要么爱她，要么恨她！总之，我再也支
持不下去了；如果我再不见她一次，听她亲口把她写在信上的话对我再说一遍，
我好像就要死了。我今天到这儿来，因为她也就要来了。将要发生什么事，我
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可是肯定会发生一些事情的，所以我可能需要有一个朋友
在我身边。
居斯塔夫 亲爱的阿尔芒，我听候你的吩咐；可是，看在上天的面上，你是在跟一个女
人打交道；伤害一个女人总像是一种卑怯的行为。
阿尔芒 就算是这样吧！不过她有一个情人，她的情人总会要求我解释的。如果我做了
什么卑怯的事，我的血总足够作出补偿的！
男仆 （通报）玛格丽特·戈蒂埃到！德·瓦尔维勒男爵先生到！
阿尔芒 他们来了！
第四场
［前场人物，瓦尔维勒，玛格丽特
奥琳普 （向玛格丽特迎去）你这么晚才来！
瓦尔维勒 我们刚才从歌剧院出来。
［瓦尔维勒跟在场的男宾一一握手。
普丽当丝 （对玛格丽特）您好吗？
玛格丽特 很好！
普丽当丝 （低声）阿尔芒在这儿。
玛格丽特 （慌乱）阿尔芒吗？
普丽当丝 是的。
［这时候已走到牌桌旁的阿尔芒瞅着玛格丽特；玛格丽特怯生生地向他笑了笑；阿
尔芒冷冰冰地向她点头还礼。
玛格丽特 （对普丽当丝）我不该来参加这个舞会。
普丽当丝 我看该来。您和阿尔芒总有一天会见面的，迟见面不如早见面。
玛格丽特 他跟您谈过话了吗？
普丽当丝 谈过了。
玛格丽特 谈到我了吗？
普丽当丝 那还用说。
玛格丽特 那么他对您说？……
普丽当丝 他对我说他不怨恨您，说您做得很对。
玛格丽特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他对我点头时太冷淡了。脸色白得怕人。
瓦尔维勒 （低声对玛格丽特）玛格丽特，迪瓦尔先生在这儿。
玛格丽特 我知道。
瓦尔维勒 您能保证在来这儿以前不知道他在这儿吗？
玛格丽特 我向您保证。
瓦尔维勒 您能答应我不跟他说话吗？
玛格丽特 我答应您；可是如果他跟我说话，我可不能答应您不回答他。——普丽当
丝，请您陪着我。
医生 （对玛格丽特）晚安，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啊，是您，大夫。您怎么这样看我。
医生 我想在您面前时，我也只能这样了。
玛格丽特 您觉得我变了，是不是？
医生 您要保重身体，我求您要保重身体。我明天去看您，要好好地训您一顿。
玛格丽特 是啊，训我一顿，我更要喜欢您了。您这就要走了吗？
医生 不是马上就走，不过很快就要走了。六个月以来，我每天都要在同一个时间，去
看同一个病人。
玛格丽特 多么善良啊！
［医生跟她握手后走开。
居斯塔夫 （走近玛格丽特）晚安，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啊，好心的居斯塔夫，看到您我真高兴！妮谢特来了吗？
居斯塔夫 没有来。
玛格丽特 对不起！妮谢特是不应该来这儿的。——好好地爱她吧，居斯塔夫。被人爱
是多么幸福呀！（擦眼泪）
居斯塔夫 您怎么啦？
玛格丽特 唉，我很痛苦。
居斯塔夫 好了，好了，您别哭了！您为什么到这儿来呢？
玛格丽特 我现在还能自己作主吗？再说，我还不该来自我麻醉一下吗？
居斯塔夫 那么好吧，如果您相信我，赶快离开这儿吧。
玛格丽特 为什么？
居斯塔夫 因为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阿尔芒……
玛格丽特 阿尔芒恨我，看不起我，是不是？
居斯塔夫 不，阿尔芒爱您。您看他有多么激动！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可能他跟
德·瓦尔维勒先生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您还是借口身体不舒服，离开这儿吧。
玛格丽特 为了我，瓦尔维勒要和阿尔芒决斗！是啊，我得走。（站起来）
瓦尔维勒 （走到玛格丽特身边）您去哪儿？
玛格丽特 亲爱的，我有点不舒服，我想走了。
瓦尔维勒 不，您没有不舒服，玛格丽特；您是因为迪瓦尔先生在这儿，又好像没有注
意您才想离开的。可是您要懂得，我可不愿意，也不应该因为他在而离开这
儿。我们是来参加舞会的，我们就要留在这儿。
奥琳普 （高声）今天晚上歌剧院上演什么剧目啊？
瓦尔维勒 《宠妃》。
阿尔芒 故事说的是一个女人欺骗了她的情人。
普丽当丝 哼，老一套！
阿娜依丝 也就是说，这个故事是编出来的；根本没有欺骗情人的女人。
阿尔芒 我向您保证，这种女人是有的。
阿娜依丝 在哪儿？
阿尔芒 到处都有。
奥琳普 是的，可是要看是什么情人。
阿尔芒 也要看是什么女人。
加斯东 啊，你怎么啦，阿尔芒，你这样下注不要命啦！
阿尔芒 那是为了看看这句俗话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加斯东 啊，看来你在情场上非常失意，所以才会在赌场上如此得意的。
阿尔芒 亲爱的，我是想在今天晚上发财的；等我赢了足够的钱，我要到乡下去过日子。
奥琳普 一个人去吗？
阿尔芒 不，同一个女人一起去。这个女人已经陪我去过一回，后来又扔下了我。也许
等我的钱多些以后……
（旁白）她总是不跟我搭话。
居斯塔夫 别说了，阿尔芒！看看这个可怜的姑娘的脸色已经变得怎么样了。
阿尔芒 这是一个很好听的故事；我一定得讲给你们听听。这个故事里还有一位先生最
后要出场，这个人就像天上出现的大救星一样可爱。
瓦尔维勒 先生！
玛格丽特 （低声对瓦尔维勒）如果您向迪瓦尔先生挑衅，您这一辈子就别想再见我了。
阿尔芒 您想和我说话吗，先生？
瓦尔维勒 是的，先生。您赌钱的手气这么好，使我看了非常眼红；而且我还知道您赢
了钱后拿去干什么用，所以我急于看到您多赢一些，建议跟您赌一次。
阿尔芒 （盯着瓦尔维勒看）先生，我非常高兴接受您的建议。
瓦尔维勒 （走到阿尔芒面前）我压一百路易，先生。
阿尔芒 （惊奇、蔑视）就一百路易吧？压哪一边，先生？
瓦尔维勒 压你不压的那边。
阿尔芒 我一百路易压左边。
瓦尔维勒 我一百路易压右边。
加斯东 右边四点；左边九点。阿尔芒赢了！
瓦尔维勒 那么再压两百路易。
阿尔芒 就两百吧；可是请当心，先生，如果俗话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那也
就是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
加斯东 六点！八点！又是阿尔芒赢了！
奥琳普 好啦！好啦！迪瓦尔先生去乡下的钱要由男爵付了。
玛格丽特 （对奥琳普）天主啊，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
奥琳普 （为了分散大家的注意力）来吧，各位先生；入席吧，夜宵已经摆好了。
阿尔芒 先生，我们还继续玩吗？
瓦尔维勒 不，现在不玩了。
阿尔芒 我该让您翻本；怎样赌，请您决定。
瓦尔维勒 您放心吧，先生，我会领您的情的。
奥琳普 （拉住阿尔芒的胳膊）你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阿尔芒 啊！我赢了钱你就跟我套近乎了。
瓦尔维勒 玛格丽特，您一起来吗？
玛格丽特 等一会儿，我有几句话要跟普丽当丝说。
瓦尔维勒 如果过十分钟您还不来，我就到这儿来找您，玛格丽特，这件事我先跟您说
明白了。
玛格丽特 好，您先去吧！
第五场
［普丽当丝，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去找阿尔芒，用最神圣的名义去请他来听我说话；我一定得跟他说几句话。
普丽当丝 如果他不肯来呢？
玛格丽特 他不会不肯来的。他太恨我了，因此他不会放弃这个出气的机会的。去吧。
第六场
［玛格丽特，（单独一人）
玛格丽特 （独白）我要尽量保持平静；一定得继续让他相信他相信的事情。对他父亲
许下的诺言，我还有没有力量守下去呢？天主啊，请让他蔑视我吧，恨我吧，
既然只有这个办法才能避免发生一件不幸的事情……他来了！
第七场
［玛格丽特，阿尔芒
阿尔芒 夫人，是您叫我吗？
玛格丽特 是的，我有话对您说。
阿尔芒 讲吧，我听着。您是想为自己辩解吗？
玛格丽特 不，阿尔芒，不是这么回事。我甚至要请您别再提从前的事情了。
阿尔芒 您说得对，谈从前的事对您来说太丢脸了。
玛格丽特 请别侮辱我，阿尔芒。请既不要怨恨生气，也不要对我不屑一顾地听我说。
好啦，阿尔芒，请伸出手来让我们握握手吧。
阿尔芒 这是永远办不到的事情，夫人！如果您要对我讲的就是这些话，那么……（要
向外走）
玛格丽特 想当初谁会相信有一天您竟会拒绝我向您伸出的手？可是我并不是为了跟您
说这个才请您来的，阿尔芒，您一定得离开这儿。
阿尔芒 要我离开这儿？
玛格丽特 是的！要您回到您父亲那儿去，而且马上就去。
阿尔芒 夫人，这是为什么呢？
玛格丽特 因为德·瓦尔维勒先生会向您挑衅，而我不愿意您为了我而遭到什么不幸。
我要一个人来忍受。
阿尔芒 那么您是劝我面对挑衅而逃跑！您是要劝我做一个懦夫！是啊，对您这样一个
女人来说，还能给人什么其他的劝告呢？
玛格丽特 阿尔芒，我向您发誓，这一个月以来，我是多么痛苦，痛苦得我几乎没有力
量把它说出来了；我清楚地感到我的病在加重，在我的身体里面燃烧。阿尔
芒，请看在我们过去的爱情的份上，看在我还将受到的痛苦的份上，看在您
母亲和您妹妹的份上，赶快离开我吧，回到您父亲的身边去，忘掉我，如果
可能的话，把我的名字也忘了吧！
阿尔芒 夫人，我懂：您发抖是为了您的情人，他是您的财富。我可以一枪一剑便让您
破产。这的确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
玛格丽特 您会被杀死的，阿尔芒，那才是真正的不幸啊！
阿尔芒 我死我活跟您有什么关系呢！当您写信告诉我：“阿尔芒，忘掉我吧，我已是
别人的情妇了！”那时候您曾想到我的生死吗？如果我看了这封信以后还没有
死，那是因为我还要报仇呢。哼，您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吗？您以为您撕碎
了我的心，我就不跟您和您的同谋算帐了吗？不，夫人，这是不可能的。我之
所以回巴黎来，那是因为在德·瓦尔维勒先生和我之间有一场血腥的战斗！即
使您会为他伤心而死，我也要杀死他，我向您发誓！
玛格丽特 德·瓦尔维勒先生跟所发生的事情毫无关系。
阿尔芒 您爱他，夫人！仅这一点就足够我恨他了。
玛格丽特 您很清楚我并不爱他，而且我也不可能爱这个人！
阿尔芒 那么您为什么投入了他的怀里？
玛格丽特 请您别问我，阿尔芒！我不能告诉您。
阿尔芒 那么让我来对您说吧，您投入他的怀里，因为您是一个没有心肝、不讲情义的
娼妓；因为您的爱情是属于付钱给您的人的，因为您是把良心当作商品的；因
为当您面对您将要为我作出的牺牲时，您失去了勇气，您的妓女的本能占了上
风；因为那个愿意把生命和名誉都奉献给您的男人，对您来说，还不如您的车
马和您脖子上的钻石值钱。
玛格丽特 那么，好吧，这一切我都已做了。是的，我是一个鲜廉寡耻的女人，我本来
就不爱你，我欺骗了你。不过，我既然这样下流，你就更不该把我当回事，
更不该为了我而去把你的生命和爱你的人的生命去冒险啊。阿尔芒，我跪下
来求你了，走吧，离开巴黎，头也别回地离开巴黎吧！
阿尔芒 我很愿意这样做，可是有个条件。
玛格丽特 无论是什么条件，我都接受。
阿尔芒 你跟我一起走。
玛格丽特 （后退）永远办不到！
阿尔芒 永远办不到？
玛格丽特 啊，天主！请给我勇气吧！
阿尔芒 （奔到门口，又退回来）听着，玛格丽特，我已经疯了，我在发烧，我的血在
燃烧，我的脑子在沸腾，我的情绪已经激动到什么事情也干得出来的地步，不
管是什么丑事。有一阵子我以为促使我到你这儿来的是怨恨，现在才知道是爱
情，是不可克制的爱情，是使人生气，使人哀怨，加上悔恨和羞惭的爱情；因
为在发生了这一切事情以后，我竟然还在爱你，我觉得很羞惭。好吧，请对我
说一句表示后悔的话吧，把你的错误归之于偶然，归之于命运，归之于你的软
弱，那么我就可以忘掉一切。这个男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恨他只是因为你爱
他。你只要告诉我你还在爱着我，那我就会原谅你。玛格丽特，让我们逃离巴
黎，也就是逃离过去，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逃到世界的尽头，一直到我们再
也遇不到一个人，只有我们两个人和我们的爱情的地方去。
玛格丽特 （身心衰竭）你所说的幸福生活，只要能过上一个小时，我也宁愿用我的生
命去换取，可是这种幸福生活是不可能得到的啊。
阿尔芒 又是这一套！
玛格丽特 有一道深渊把我们隔开了；如果我们在一起，会遭到不幸的。我们已不可能
再相爱了；走吧，忘掉我，一定得这样做，我已经发誓要这样做了。
阿尔芒 向谁发的誓？
玛格丽特 向有权要求我发这个誓的人。
阿尔芒 （越来越生气）向德·瓦尔维勒先生，是不是？
玛格丽特 是的。
阿尔芒 （抓紧玛格丽特的胳膊）向您爱的德·瓦尔维勒先生？对我说一声您爱他，我
就走。
玛格丽特 好吧，是的，我爱德·瓦尔维勒先生。
阿尔芒 （把玛格丽特推倒在地，愤怒地举起双手，随后冲向门口。向正在另一个客厅
里的宾客们呼叫）大家都进来！
玛格丽特 您要干吗？
阿尔芒 你们看见这个女人吗？
众人 玛格丽特·戈蒂埃！……
阿尔芒 是的，玛格丽特·戈蒂埃。你们知道她干了些什么吗？她以前是多么爱我，为
了和我生活在一起，她卖掉了她所有的一切。这很美，是不是？那么我呢，你
们知道我干了什么？我的行为简直像个无赖。我接受了她的牺牲，却什么也没
有给过她。不过时间还不算太晚，我感到了内疚，我现在回来作补救。你们大
家都是我的证人，我再也不欠这个女人什么了。
［阿尔芒把许多钞票向玛格丽特扔去。
玛格丽特 （惨叫一声，仰面倒下）
瓦尔维勒 （把手套扔在阿尔芒的脸上，——表示要与阿尔芒决斗——一面轻蔑地对他
说）没说的，先生，您肯定是个懦夫！
［大家冲上去把他们分开。
第五幕
玛格丽特的卧室。——床在舞台深处，窗帘拉开一半。——壁炉在右面，壁炉前面有一张
长沙发，加斯东躺在上面。——舞台上只有一盏昏暗的守夜灯的亮光。
第一场
［玛格丽特（躺在床上睡觉），加斯东
加斯东 （抬起头来，静听）我刚才迷糊了一会儿，……但愿她这段时间里没有什么
事，用不到我。不会的，她还睡着呢……几点钟了？七点钟……天还没有亮
呢……我去把火拨旺。（拨火）
玛格丽特 （醒来）纳尼娜，给我水喝。
加斯东 来了，亲爱的。
玛格丽特 （抬起头来）谁在这儿？
加斯东 （准备一杯汤药）是我，加斯东。
玛格丽特 您怎么会在我房间里的？
加斯东 （把汤药递给她）你先喝，过会儿我就告诉你。——够甜了吗？
玛格丽特 够了。
加斯东 我天生就是做护士的。
玛格丽特 纳尼娜在哪里？
加斯东 她睡了。我昨天晚上十一点来探听你病情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姑娘快累倒了；
而我倒是精神焕发。你那时已经睡着了，我就叫她去睡了。我就呆在这儿，躺
在壁炉旁边的长沙发上，舒舒服服地过了一个晚上。听到你睡着了我心里很高
兴，就像我自己睡着了一样。今天早上你觉得怎么样？
玛格丽特 很好，我的好加斯东，可是要您这么受累有什么用呢？……
加斯东 我在舞会上过的夜晚已经够多的了！守着病人过几夜不也很好吗？——而且我
还有些话要对你说呢。
玛格丽特 您要对我说什么？
加斯东 你不太方便吧？
玛格丽特 什么不方便？
加斯东 是的，你需要钱用。我昨天来的时候，看到客厅里有一个要帐的，我把钱给了
他把他打发走了。可是你不光欠了这一笔债，这儿已没有钱了，而你必须有。
我呢，我的钱也不多。我赌钱输了不少，为了过年我买了一大堆华而不实的东
西。（抱吻玛格丽特）我还要祝你新年快乐……不过我还有二十五个路易，我
这就去放在你的抽屉里。用完了以后还会有的。
玛格丽特 （很激动）您的心肠真好！偏偏还是您，一个被叫作“糊涂蛋”的人，您从
来也只不过是我的朋友，倒来陪我，关心我……
加斯东 事情总是这样的……现在，你猜猜我们要去干什么？
玛格丽特 您说吧。
加斯东 今天天气好极了！你已经足足睡了八个小时，你还可以睡一会儿。下午一点到
三点，太阳最暖和的时候，我来接你，你多穿点衣服，我们乘车兜风去，那么
今天晚上谁能睡一个好觉呢？肯定是玛格丽特。现在我要去看看我的母亲，已
经有半个多月我没有见到她了，天知道她将会怎样接待我！我同她一起吃过午
饭以后，一点钟到这里，你说这样行吗？
玛格丽特 我尽量休息好，到时候可以有些力气……
加斯东 你会有的，你会有的！（纳尼娜上）请进，纳尼娜，进来吧！玛格丽特醒了。
第二场
［前场人物，纳尼娜
玛格丽特 可怜的纳尼娜，你大概累坏了吧？
纳尼娜 有一点，夫人。
玛格丽特 把窗子打开，放点阳光进来。我要起来了。
纳尼娜 （打开窗子，看看街上）夫人，大夫来了。
玛格丽特 好心的大夫！他每天第一个看望的病人总是我。——加斯东，你走出去的时
候别关门。——
纳尼娜，扶我起来。
纳尼娜 可是，夫人……
玛格丽特 我想起来。
加斯东 回头见。（下）
玛格丽特 回头见。
［玛格丽特坐起来又倒下去；后来终于在纳尼娜搀扶之下往长沙发走去。医生正巧
这时候进来，帮着扶她坐下。
第三场
［玛格丽特，纳尼娜，医生
玛格丽特 您好，亲爱的大夫；您一清早便想到来看我，真是太好了！——纳尼娜，去
看看有没有信。
医生 把手给我。（替玛格丽特诊脉）您觉得怎么样？玛格丽特 也好也不好！身体不
好，精神倒好了些。昨天晚上，我是多么怕我快要死了，以致我派人去找一个教
士来。我是那么忧伤，失望，我怕死。这时候那个教士进来了，他跟我谈了一个
小时，他走的时候把我的失望、恐惧和懊悔全都带走了。后来我便睡着了，我刚
刚醒。
医生 一切都很好，夫人，我相信，到开春您的病就会好的。
玛格丽特 谢谢您，大夫……您这样讲是您的责任。当天主说撒谎是一种罪恶时，他是
不把医生包括在内的；只要医生是去看望病人，他总是可以撒谎的。（对进
来的纳尼娜）你拿来的是什么东西？
纳尼娜 都是些礼物，夫人。
玛格丽特 噢，是啊，今天是元旦！……这一年来发生了多少事情啊！一年以前，就在
这个时候，我们在吃饭，我们在唱歌，我们微笑着迎接新来的一年，就像我
们刚才微笑着送走过去的一年一样；我的好大夫，我们曾经欢笑过的时间到
哪里去了？（打开一包包的礼物）一只指环，连带圣戈当的名片。真是好心
人啊！一只手镯，里面是德·吉雷伯爵的名片，他这是从伦敦给我寄来的。
——如果他看到我现在这副模样，一定会吃惊得大叫的……还有糖果……行
啊，人们还不像我想的那样健忘！大夫，您有个小侄女吧？
医生 是的，夫人。
玛格丽特 把这些糖果带给她，带给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吧。我，我已经有很久不吃糖果
了。（对纳尼娜）全在这儿了吗？
纳尼娜 还有一封信。
玛格丽特 谁会写信给我呢？（拿过信来拆，一边对纳尼娜）把这只包裹拿下去，放在
大夫的车子上。（读信）“我的好玛格丽特，我已经去看了你二十次了，可
是一次也未能见到你；可是我不能不让你知道我一生中最最幸福的事情。我
于元旦结婚，这是居斯塔夫替我准备的一份年礼，我希望你不是最后一个来
参加我们的婚礼，婚礼是相当简单的，一点也不讲究排场；上午九点在玛德
莱娜教堂的圣戴莱丝祭台前面举行。我非常快乐地用全部力量吻你。妮谢特。”
那么，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得到幸福的，除了我！算了吧，我是一个忘恩负
义的人。——大夫，请把这扇窗关上，我有点儿冷；再请把写信的纸笔等东
西给我。
［玛格丽特双手捧住垂下的头；医生在壁炉台上取下墨水瓶，连同夹有吸墨水纸的
垫板一起递给玛格丽特。
纳尼娜 （医生离开玛格丽特以后，纳尼娜轻声对他说）大夫，她怎么样？……
医生 （摇摇头）情况很糟！
玛格丽特 （旁白）他们以为我听不到呢……（高声）大夫，请帮我办一件事情，您走
的时候，请把这封信送到妮谢特结婚的教堂里，请他们在婚礼结束以后交给
她。（写信，写完信把信折好放入信封，再把信封封好）拿去，谢谢。（与
医生握手）请别忘记，如果可能的话，请过一会儿再来……
［医生下。
第四场
［玛格丽特，纳尼娜
玛格丽特 现在，把房间稍许整理一下。（门铃响）有人按铃，去开门。
［纳尼娜下。
纳尼娜 （回来）是迪韦尔诺瓦夫人，她要见夫人。
玛格丽特 让她进来。
第五场
［前场人物，普丽当丝
普丽当丝 怎么样，亲爱的玛格丽特，今天早晨您好些吗？
玛格丽特 好些了，亲爱的普丽当丝，谢谢您。
普丽当丝 请您让纳尼娜出去一会儿；我有话要跟您说，跟您一个人谈。
玛格丽特 纳尼娜，你到那边房间里去收拾；我有事再叫你……
［纳尼娜下。
普丽当丝 亲爱的玛格丽特，我想请您帮个忙。
玛格丽特 您说吧。
普丽当丝 您手上有钱吗？
玛格丽特 您知道我最近手头也比较紧；不过，您说吧。
普丽当丝 今天是元旦，我要送几份礼，急需两百法郎，您能借我吗？我月底就还您。
玛格丽特 （抬头望天）月底！
普丽当丝 如果您不方便的话……
玛格丽特 那儿有点钱，不过我也有点用……
普丽当丝 那么，我们就别再谈这件事了。
玛格丽特 没有关系，您去把这个抽屉打开！
普丽当丝 哪一只？（先后打开好几只抽屉）啊！是当中一只。
玛格丽特 里面有多少？
普丽当丝 五百法郎。
玛格丽特 那么，把您需要的两百法郎拿去吧。
普丽当丝 剩下的您够用了吗？
玛格丽特 我有办法，您别管我了。
普丽当丝 （拿钱）您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玛格丽特 太好了，亲爱的普丽当丝！
普丽当丝 我走了，我会再来看您的，您的气色真好。
玛格丽特 是的，我是好些了。
普丽当丝 好天气就要来了，您到乡下去换换空气，身体会好的。
玛格丽特 是的。
普丽当丝 （向外走去）再一次谢谢！
玛格丽特 请把纳尼娜替我叫来。
普丽当丝 好的。（下）
纳尼娜 （上）她又来向您借钱了吗？
玛格丽特 是的。
纳尼娜 您借给她了吗？……
玛格丽特 钱又算得了什么呢，而且她说非常缺钱用。当然我们也需要，要送年礼。把
这只刚才寄来的镯子拿去卖了，快些回来。
纳尼娜 可是我走了就没有人了……
玛格丽特 我一个人不要紧，我什么也不需要，再说，你也去不了多久的，去那个商人
家的路你也很熟，三个月以来他已经买下我不少东西了。
第六场
玛格丽特 （从胸口里掏出一封信，开始念）“夫人，我知道了阿尔芒和德·瓦尔维勒
先生进行决斗的事情了；这不是我儿子告诉我的，因为他甚至没有向我告别
就到国外去了。我起初还把这次决斗和他出走的事怪罪于您呢，夫人，您相
信吗？感谢天主，德·瓦尔维勒先生脱离了危险，我才知道了一切。您用超
人的力量信守自己的诺言，一连串的打击损害了您的健康。我已写信把全部
真相告诉了阿尔芒。他现在离得很远，但是他会回来求您宽恕的，也为了我
求您宽恕，因为我也曾不得不损害过您，我现在也想弥补我的过失。好好保
重您的身体吧，别悲观失望。您是这样的勇敢，又富有自我牺牲的精神，您
该有个美好的未来；您会得到的，我向您保证。在此之前，请先接受我对您
的同情，尊敬和诚挚的感情吧。乔治·迪瓦尔。——十一月十五日。”我收
到这封信已经六个星期了，我经常不断地读它，为的是能给我一点勇气。即
使我能得到阿尔芒的一句话也好，但愿我能等到春天！（站起来照照镜子）
我的变化有多大啊！可是医生倒是答应能治愈我的，我本来是会有耐心的，
可是刚才他跟纳尼娜说的话，不是已经给我判决了吗？我听到了他的话，他
说我的情况很糟。很糟！那就是还有一点希望，那就是还有几个月好活，如
果在这段时间里阿尔芒回来了，那我就得救了。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抱一点
希望总还是可以的吧，再说我这种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我真的已经
病危，加斯东也不会像刚才那样在我床边嘻嘻哈哈的了；医生也不会离开我
了。（走到窗口）别人的家里是多么快乐啊！唷！这个漂亮的孩子，手里捧
着玩具，一面笑，一面跳，我真想亲亲这个孩子。
第七场
［纳尼娜，玛格丽特
纳尼娜 （把拿来的钱放在壁炉台上以后，向玛格丽特走来）夫人……
玛格丽特 纳尼娜，什么事？
纳尼娜 今天您觉得好些了，是不是？
玛格丽特 是的，怎么样？
纳尼娜 请答应我，您一定不要激动。
玛格丽特 发生什么事了？
纳尼娜 我想跟您先打个招呼……突然喜出望外，一个病人也是很难经受得住的。
玛格丽特 你说，喜出望外？
纳尼娜 是的，夫人。
玛格丽特 阿尔芒！你看见阿尔芒了？……阿尔芒来看我了！……（纳尼娜点头作答；
玛格丽特奔向门口）阿尔芒！（阿尔芒进来，脸色显得有点苍白；玛格丽特
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和他紧紧拥抱）啊！不可能是你，天主是不可能这么
仁慈的啊！
第八场
［玛格丽特，阿尔芒
阿尔芒 是我，玛格丽特，是我。我是多么懊悔，多么担心，多么内疚，所以我都不敢
跨进这儿的门槛。如果不是在街上遇到了纳尼娜，我怕我现在还呆在那儿祈祷
和哭泣呢。玛格丽特，请别怨我！我的父亲已经写信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那
时在离你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到哪儿去倾吐我的爱情和悔恨……我像个疯子
似的踏上了旅程。白天黑夜赶路，没有休息，也不停顿，我也睡不着觉，始终
有一个不祥的预感，好像在远处看到你的房子前面挂着黑纱。啊，如果我回来
看不到你，我也活不成了，因为是我杀了你！我还没有见到我的父亲。玛格丽
特，请对我说，你宽恕了我们父子两人。啊，现在又见到了你，这该有多好啊！
玛格丽特 亲爱的，要我宽恕你吗？只有我才是有罪的啊！可是，我又有什么别的办法
呢？我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即使要损害我的幸福也在所不惜。可是现在，你
的父亲不会再拆散我们了，是不是？你现在见到的已经不再是过去的玛格丽
特了，可是我还年轻，我还会变得美丽起来的，既然我现在很幸福。你要把
过去的一切都忘掉。从今天起，我们要重新开始生活。
阿尔芒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听着，玛格丽特，我们要马上离开这座房子。我们将永远
离开巴黎。我父亲已经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了，他会把你当作他儿子的守护神
一样爱你的。我妹妹已经出嫁了。未来是属于我们的。
玛格丽特 啊！对我说下去吧！对我说下去吧！我觉得我的灵魂随着你的说话又回来
了，我的健康在你的气息之下又恢复了。我今天早上还讲过，只有你回来才
能救我；我对此已不抱什么希望了，而你竟然回来了！我们别再耽误时间了，
去吧，既然生命在我面前经过，我就要把它抓住。妮谢特结婚了，今天上午
她要嫁给居斯塔夫了，你不知道吗？我们去看看她。到教堂里去，向天主祈
祷，共享别人的幸福，这对我们是有好处的。新年第一天天主就让我遇上了
这么许多意想不到的好事情！你再对我说一声你爱我吧！
阿尔芒 是的，我爱你，玛格丽特，我整个生命都属于你的。
玛格丽特 （对进来的纳尼娜）纳尼娜，把我出门穿的衣服拿给我。
阿尔芒 我的好纳尼娜！您把她照顾得真是太好了，谢谢您！
玛格丽特 我们两人每天都谈起你，因为别人谁也不敢再提起你的名字了。是她总是安
慰我，说我们会再见面的！她没有骗我。这次旅行你见到了很多美丽的地方，
将来你也带我去。（踉跄）
阿尔芒 你怎么啦，玛格丽特？你的脸色这么苍白！……
玛格丽特 （勉强地）没什么，亲爱的，没什么！你知道，一颗久已枯萎的心中，突然
漏进了这么多的幸福，总会觉得有点儿经受不住的。
［玛格丽特坐下，头往后仰。
阿尔芒 玛格丽特，跟我说话呀！玛格丽特，我求你跟我说话呀！
玛格丽特 （苏醒过来）亲爱的，别怕！你知道，我经常会这样一时晕过去的，不过很
快就会醒来的；看，我又笑了，我又有力气了，放心吧！这是因为看到自己
又能活下去了，心里一激动而引起的！
阿尔芒 （握着她的手）你在发抖！
玛格丽特 没有关系！——喂，纳尼娜，给我一块披肩，一顶帽子……
阿尔芒 （恐惧地）我的天主！我的天主！
玛格丽特 （走了几步以后，又生气地除下披肩）我不行！
［玛格丽特倒在长沙发上。
阿尔芒 纳尼娜，快去请大夫来！
玛格丽特 对，对，告诉他说，阿尔芒回来了，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纳
尼娜下）不过如果你这次回来还救不了我，那么我就没有救了。人是怎么生
的，就该怎么死，不过是迟早的问题。我因爱情而生，我也将因爱情而死。
阿尔芒 别说了，玛格丽特；你会活下去的，你一定得活下去！
玛格丽特 你坐在我的身边，尽量靠近些；我的阿尔芒，好好听我说。我刚才有一会儿
对死亡生了气，我现在很后悔；死是不可避免的，我敬爱它，因为它一直等
到让我见到了你以后再来打击我。要不是我肯定要死，你父亲也不会写信要
你回来了……
阿尔芒 听着，玛格丽特，别再这么说了，你真要使我发疯了。别再对我说你就要死
了，告诉我你不相信会死，不可能死，也不愿意死！
玛格丽特 亲爱的，即使我不愿意死，可是天主要我死，我也不得不死啊！如果我是一
个圣洁的姑娘，如果我的一生都是清白的，那么一想到我即将离开一个你还
存在的世界，我也许会哭的，因为我的未来充满希望，因为我的过去使我有
权抱有希望。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所以如果我现在死了，那么你对我的回忆
将是纯洁的，如果我再活下去，那么在我们的爱情上面终将留有污点……请
相信我的话，天主做的事情是不会错的。
阿尔芒 （站起来）啊，我喘不过气来了。
玛格丽特 （拉住他）怎么！难道还要我来给你勇气吗？好啦，听我的话吧。拉开这只
抽屉，把里面的一枚像章拿出来……这是我的肖像，是我最美丽的时候的肖
像！这是我叫人专门为你制作的；把这个留着吧，以后你想念我时可以看看
它。可是如果有一天，有一个美丽的年轻姑娘爱上了你，你娶了她——这也
是应该的，我也希望如此——如果她看到了这枚像章，请你告诉她，这是你
一位女朋友的肖像，如果天主允许她在天国最隐蔽的角落里占一个位置，她
正在每天为你们俩祈祷呢。如果她嫉妒过去的事情——这在我们这些女人家
也是常事——，如果她要求你毁掉这枚像章，你就为她而毁掉好了，你既不
要恐慌，也不要懊丧；这样做是公正的，我现在预先就原谅你了。——一个
爱上男人的女人如果觉得自己不被这个男人所爱，那真是太痛苦了……你听
到了吗？我的阿尔芒，你完全听懂了吗？
第九场
［前场人物，纳尼娜，妮谢特，居斯塔夫和加斯东（后上）
［妮谢特丧魂落魄地走进来，后来看到玛格丽特在向她微笑，阿尔芒在玛格丽特的
身边，才逐渐放下心来。
妮谢特 我的好玛格丽特，你写信告诉我说你快要死了，可是我看到你在微笑，而且已
经起床了。
阿尔芒 （低声）啊，居斯塔夫，我真是不幸啊！
玛格丽特 我是快要死了，可是我也觉得很幸福，是我的幸福掩盖了我的死亡。——你
们两人终于结婚了！你们第一阶段的生活是多么古怪，你们第二阶段的生活
又将如何呢？……你们将比以前更加幸福。你们有时候会谈起我的，是不是？
阿尔芒，把你的手给我……我向你保证，死并不是很困难的。（加斯东上）
啊，是加斯东接我来了……我的好加斯东，能再见到您我真高兴。一个人幸
福了就会变得忘恩负义：我刚才已经把您忘了……（对阿尔芒）他待我很好
……啊，真奇怪！（站起来）
阿尔芒 怎么啦？
玛格丽特 我不再感到难受了。好像是我又活过来了，我从来没有感到这样舒服过……
我要活下去了……啊，我多么舒服啊！
［玛格丽特坐下，仿佛要睡着了。
加斯东 她睡了。
阿尔芒 （开始时感到不安，后来感到惊慌）玛格丽特！玛格丽特！玛格丽特！（大叫
一声，用力将手从玛格丽特的手中抽出）啊！（惊慌失措地后退）死了！（向
居斯塔夫奔去）天主啊！天主啊！我该怎么办呢？……
居斯塔夫 （对阿尔芒）她真是非常爱你，可怜的姑娘！
妮谢特 （跪下）安息吧，玛格丽特！你是那么地富有爱心，天主一定会宽恕你的！
（剧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