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讲述的是一个出身贫贱、备受凌辱的女人------埃玛,历尽千辛万苦之后成为世界商业巨子的经历。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一章

  美国西特斯石油公司的私人喷气座机钻出云层,蔚蓝的天空、翻腾的云海在舷窗上组成一幅美丽的画面。埃玛·哈特向前探着身,饶有兴味地观赏着。一会,她觉得明亮的晨皤有点儿刺眼,便扭过脸,把头轻轻地靠在座椅背上闭目养神。也许因为眼前仍旧闪青蓝色的亮光,一阵思乡的情绪,象股热浪突然袭来。是啊,在佩尼斯顿·罗亚尔自己家里客厅壁炉的上方,那幅出自特纳之手的画上,天空就是这种湛蓝湛蓝的颜色;在出生地约克郡,当春风吹走薄雾时,天空也是这样。埃玛沉浸在怀乡的思绪之中,脸上挂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连嘴角那代表坚强性格的线条也变得柔和多了,只要一想起自己的家,她就是这种表情。她的家,是一座又高大、又古老的房子,矗立在平缓的山坡上。每当在家门前面一站,将附近婉蜒起伏的山丘尽收眼底,她总觉得自己刹那间显得高大了许多,这种神奇的感觉与其说是这座高大的房子所赋予的,还不如说是周围大自然那神奇的造化。在充满暴力的世界上,埃玛总算找到了这个唯一给她以无限安宁的归宿。可是,这次,她离开家的时间太长了,几乎整整六个星期。只能等到下周她才能返回伦敦,月底才能回到北方,回到佩尼斯顿,回到自己恬静的家园和可爱的孙孙们中问。

  想到这一切,埃玛顿感心情愉快'她挪动了一下身子:坐得更舒服一些,几天来绷紧的神经,也慢慢松弛了下来,嘴里如释重负般地叹了一口气。几天前在位于奥德萨的西特斯公司总部里进行的持续了好几天的斗争使她精疲力尽。现在。终于可以离开得克萨斯,返回相对来说较为安静的纽约办事处。埃玛并非不喜爱得克萨斯,相反,美国这个幅员辽阔的州对她很有魅力,因为它那蓬勃发展的气势很象她的家乡——英国约克郡。可是,这次得克萨斯之行确实把她累坏了。我老了,听任飞机的摆布巳经不行了,埃玛心里自语道。可她立即又驱走了这一念头,她是一个坚强的人,从不认为自己年事已高,只是稍稍觉得有点累。特别是在特定的条件下,被迫和一些笨蛋庸才,诸如西特斯公司董事长哈里·马里奥特之流打交道,更让人觉得疲劳。而事情往往是:越是庸才,越是潜在的威胁,不可掉以轻心。不是吗?哈里·马里奥特这家伙从来不老实,埃玛不得不提防这种人。现在,问题总算解决了,从长远看,将来可以既省时间。又省精力。

  埃玛睁开眼睛,挺直身体,又开始考虑她的生意。一切只要涉及她那无法计数的巨大财产,她马上会聚精会神,那笔巨大的财富是她的兴奋点,常使她变得精力充沛不知疲倦,坚韧不拔和机敏过人。埃玛干脆把座椅靠背拉到直立位置,把头按习惯姿势,高傲地昂起来,蓝色的大眼睛中,透出一股威严。这时,她举起一只小巧、洁自而有力的手,自然地梳整了一下发型修剪税无懈可击的满头银丝。她身上的一切穿戴都可谓无懈可击,那灰色法兰统套装,虽线条简洁,但看上去是那么漂亮高雅,那串乳白色的珍珠项练和衣领上翡翠胸针,更给她增加几分雍容华贵。一

  埃玛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外孙女,她在纸上写东西,安排抵达纽约后一周的工作。埃玛想孩子也累了,为使她早日成才,我似乎督促得太紧了。她觉得有些内疚,但很快又驱走了这种柔情。她还年轻,经得住,随我走南闯北,对她是最好的学校。

  "亲爱的,去问一下乘务员,我记得他叫约翰,能不能给我烧杯咖啡?"

  姑娘抬起头。看来,只用"漂亮"这个词的传统含义去形容她是太不够了。只见她发亮的秀发盘在头上,宽宽的额头曲线分明,鹅蛋型的脸蛋儿洁净细腻,颧骨高低恰如其分,整个面部犹如优质大理石雕刻似的,两道细眉卧在那双蓝色的大眼睛上,平添不少风采。从其脸上不难发现酷似姥姥的那种表现钢铁意志的线条。苞拉的最大特点是那双蓝色的大眼睛,蓝得象百合花,而且时刻闪着聪慧的目光。她的外表加上她那独特的气质和活力,

  使人立即觉得这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

  苞拉向姥姥嫣然一笑,高兴地说:

  "好的,姥姥。我也喜欢来一杯!"说着,一弯灵活的身躯,

  从座位上弹起来,象个活蹦乱跳的小马驹一样。看着戴西的宝贝闺女,自己最喜欢的外孙女飘然而去的身影,埃玛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眼里充满了慈爱和自豪。她真够瘦的,太瘦了。埃玛想。

  是啊,埃玛的大部分梦想和希望都寄托在苞拉身上了。这孩子从小就受到姥姥的强烈影响,奇怪的是,她还主动接受了整个家族的生意经的熏陶。从刚刚懂事的时候起,她的最大乐趣,是到埃玛的办公室。大模大样地坐在凳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姥姥怎么工作。少年时候,苞拉对极为复杂的金融业务已具有惊人的理解能力。埃玛对此简直又惊又喜,因为她的几个儿子、女儿都没有在经济贸易方面表现出任何天赋。埃玛从心底感到欣慰,同时又以担忧的心情注视着外孙女的成长,怕她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使少年时表露的天赋悄然消逝。然而,事实并不如此。16岁那年,苞拉断然拒绝赴瑞士上一所声望极高的女校,却开始和姥姥一起工作。四年之中,埃玛用最严格的方法对苞拉进行了培养、训练。训练之严超过了埃玛对哈特实业集团所有其他高级职员的训练。现在,苞拉已经23岁了,她已变得是那样精明强干,完全成了行家里手,比哈特集团中埃玛精心挑选并委以重任的任何一个年轻人都要成熟得多。尽管同在哈特实业集团工作的长子基特感到惊愕和反对,埃玛还是把芭拉任命为她的私人助理。

  姑娘满面笑容地从配餐室走回来。一边往椅子上坐,一边说:

  "他刚才正在给您沏茶。我猜他可能和其他人一样,以为英国人除了茶,别的什么也不喝。我跟他说,最好还是换咖啡。我做得对吗?"

  埃玛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脑子里还在思考她的生意。

  "当然对,宝贝儿。"埃玛顺手从公文箱里取出眼镜,同时掏出一叠材料递给苞拉,"亲爱的,请把纽约商场的统计数字核阅一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我的印象是:这个商场正向赢利迈出关键性的一步。"

  苞拉点点头,说:"可能比你预期的要早。是吗?另外,整修工作进展迅速。也该看到成果了。"苞拉打开文件夹,开始全神贯在审核数字。她和埃玛一样,对预算或结算数字具有惊人的理解力,一瞥能辨利弊,对生意同样有一种独特的机敏。

  这时埃玛戴上规精眼镜,拿起一本厚厚的西特斯石油公司的卷宗。快速地翻阅着,脸上流露出满意的微笑。到底还是她胜利了!经过整整三年的明争暗斗,哈里。马里奥特终于丢掉了西特斯石油公司董事长的宝座,明升暗降,被委以有职无权的理事会理事长职务。

  很久以前,埃玛就发现马里奥特缺德少才,特别是对国际高等金融的迅速变革,简直是两眼一摸黑,没有丝毫的敏锐和起码的预测。但他死抱住董事长坐椅不放,恳请埃玛高抬贵手,留点停面,乞求她别忘昔日友情和为公司效力40年之久的历史。然而,埃玛不为所动,对这种自卑自残的表白她置若罔闻。只有双眼射出的冷峻的目光明白无误地告诉哈里,一切都是不可挽回的。最终,还是埃玛获胜,哈里被免除了董事长的职务,由埃玛信任的人接替了他。现在,西特斯石油公司可以阔步前进了。然而,埃玛并没有喜形于色,一个人的升迁贬降不会给她带来什么乐趣。

  埃玛摘下眼镜,放下卷宗,靠在椅背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咖啡。忽然,脑中闪出这样一个念头,她对苞拉说;

  "既然你已经几次参加了西特斯的理事会会议、现在把这个公司交给你独立掌管,干得了吗?"

  苞拉从材料上抬起眼,十分惊讶地说:"您真想把我独自一人派去呀!那不是让羊羔落入狼群!姥姥,那派我去,至少现在不行。刚才您在开玩笑,是吧?"

  "谁跟你开玩笑!"埃玛的眼神表明,她有点生气了。既然外孙女已习惯于高级会谈,并表现得很为冷静、敏锐,现在又为什么如此胆怯,埃玛感到意外,她甩过硬邦邦的几句话:"难道我有言不由衷的习掼吗?看来,连你也得好好了解了解我,亲爱的。"

  苞拉默不作声了。在这片刻寂静之中。埃玛已经感到了外孙女的紧张和局促不安。她怕了?当然不会,埃玛想。一以前她从未害伯重担。她不是那种软弱无能之辈。是不是我把她看错了?这一可怕的闪念,象把利刃,刺得埃玛历来清醒的大脑感到阵阵发痛。她实在无法接受,她了解自己的孙女。如果说最后次会议似乎有点过于残酷,从而使孩子有些心烦意乱,这也许是真的。

  虽然埃玛面孔还是板着,显得很严肃,但声音却变得柔和多了。"总之,在你尚未信心十足之前,我是不会派你一人独当一面的,尽管我深信不疑,你能够担此重任。"

  苞拉把手中的文件夹放下,如释重负似地靠在椅背上。她又重新平静下来,偷偷地瞄了一眼姥姥,谨慎地问道:"姥姥,您怎么会觉得他们会象眼您那样服从我呢?理事会对我怎么看我是知道的。、充其量,他们只把我看成一位大亨膝下娇生惯养的外孙女。他们会把我当成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小姑娘任意摆布的。绝不会象对您那样敬重我的。他们干吗听我的?归根结底,

  我不是您呀。"

  埃玛双唇微启,一丝微笑爬上嘴角。从外孙女的话中,她已清到:与其说是外孙女害怕西特斯公司的对手,不如说是她担心在那种环境中自尊心受到伤害。于是埃玛用更为缓和的语气说:"是呀。我知道他们对你会那么想。但是你我都明白,他们将大错特错。也许他们的态度会使你气馁。但是,我更相信,你会易如反掌地让他们改变对你的看法,让他们知道你的才干和力量。

  但是,我亲爱的孩子,又何必那样认真呢?"说到这里,埃玛看着外孙女,眼里闪着狡黠而愉快的光。看到姑娘无言以对,她继续说:"被人看不起,在我一生中这是压在我脊背上最沉重的十字架之一。在你这个年纪时,我也曾为此十分恼火。但是,有一点,

  我应该告诉你,多年的实践中我发现,被人小看有时却给你带来意外的好处。苞拉。你知道,当一个人过于自信,盲目地认为他在与一位傻瓜女人打交道时,会变得心不在焉,甚至失去警惕,

  他会不知不觉地亲自将胜利果实用银盘子托给你。"

  "是这样。但是……"

  "不要'但是',苞拉。现在,你,不必说了。你以为我会真的把你送到危险的困境中去吗?"埃玛笑着摇摇头说:"我知道你的能力,亲爱的,对你的能力我从没丝毫疑问。除了你母亲之外,我对你的信任远远超过我的几个亲生儿女。"

  "谢谢您,姥姥,谢谢您对我的信任。"苞拉以坚定语调说:"和那些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人,确实难以有效地合作。西特斯理事会那帮人不会看得起我,这点您是很清楚的。"

  "你可真让我感到意外,知道吗?"埃玛说,"你对自己历来很自信,从孩子时候起就和各种级别、各种类型的人接触。但你从未象今天这样不自信。"埃玛深深地叹口气,又说:"我跟你说过不知多少次了,对方对你个人怎么想,怎么看.对交易的成败是无影响。关键是自己要自信,要自强不息,而且目标明确。"

  "话是不错。但我的才干和经验和您确实无法相比。"苞拉申辩说。

  埃玛沉下脸:"刚好相反,你比我还强。你受过教育,我就没有。所以,我不愿再听你这些自我鉴定了。缺少经验,这我同意,但只是时间问题,只要日积月累,你会越发老成持或 坦率地说,苞拉,如果需要,即使明天派你去西特斯独掌大权,我也不会有片刻迟疑,而且,我深信,为时不长,你就会成绩卓著。

  归根结蒂,是我培养的你,训练的你。你想,我对自己精心塑造的作品能不了解吗?"

  苞拉不无痛楚地想:我是你的复制品,可惜再完美的复制品永远赶不上原作。可是她嘴上却说:"姥姥,求求您了,别生气。

  您呕心沥血地培养我,这我知道。但是,我毕竟不是您。理事会也很清楚。不能不看到这一点。"

  "现在,你听我说!"埃玛向外孙女探着身,皱着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用比平时慢得多的语速,加重每个字的分量,一字一句地说:"似乎有一点你忘了!当你进入西特斯办公大楼时,

  有件东西会随你而行,那就是:权力!有了它,不管他们对你、对你的能力怎么想,但是,谁也不敢藐视你所代表的权力。有朝一日,我百年之后,你要把企业的命脉操在自己手里。你的妈妈将是西特斯的最大股东,而你就代表你的妈妈。有了这一法定地位,你就可以掌握这个年营业额达数百万美元的大企业,因为你手里掌握着它20%的优先股和15%的普通股。"埃玛停顿了一下,看着姑娘的眼睛,继续说:"这不是简单的权力,芭拉,特别是当它集中在一个人手中时,这是个巨大的、无限的权力。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到关键时刻,他们也不会忘记这一点。昨天的最后一次会议上,他们就没有忘记。尽管他们的所作所为空前反常,但他们无法藐视我和我所代表的权力!回想起来,我现在才明白,他们的激烈反应使你有些心烦意乱了。"说完,埃玛重新靠回到椅背上,眼睛还在观察着外孙女的表情。

  苞拉全神贯注地听完姥姥的话,紧张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确实如此,西特斯石油公司上层激烈的争斗,曾使她感到手足无措了,而看看处于斗争旋涡中的姥姥,她不能不佩服得五体投地人。埃玛已是78岁的人了,老了。然而,她既不老态龙钟,昏聩糊涂,也未完全失去昔日风韵,仍是精力充沛,思维敏捷。芭拉货常十分冷静地想到,将来自己很难具有姥姥那种保持青春、驾驭他人和控制竞争对手的巨大能力、坚强意志。虽然,姥姥的一席话说得对人而且道理深刻,但苞拉还是觉得心里没底。只是姥姥的教诲已唤起姑娘内心深处潜在的青年人的好胜心,这打消了她刚才的顾虑,于是,她用自信的语调说:"

  "当然,你讲的有道理。权力是最有效的武器。可能比金钱更有效。必要时,这是对西特斯理事会唯一可用的语言,对这我丝毫不怀疑。"说到这,苞拉有点迟疑,看着姥姥的眼睛说:"我并不是害怕他们,姥姥,请你不要这样以为。但我承认,我讨厌他们。如果说害怕,我只害伯辜负了你的一片希望。"说完,对埃玛平静而自信地笑了。

  埃玛拉住外孙女的手说:"苞拉,不用害怕失败。害怕失败的情绪,不知捆住了多少人的手脚,使他们裹足不前,以至一事未成。我在你这个年纪,没功夫担心这些,只想到以辛苦换取生存。你刚才的话很对,万万不可忘记,权力是最让人望而生畏的武器,而不是金钱。金钱自然也有它的作用,一般用于人的衣、食、住、行等方面。当这一切生活必需得以满足之后,钱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工具。如果有人说,权力使人堕落,你不要相信。

  并非都是如此。只有那些有权而滥用的人,才会堕落。相反,正确地使用权力,能增加人的尊严。"埃玛微微一笑,信心十足地说:"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我的好孩子。"

  "我也希望如此,姥姥。对哈里·马里奥特这个人,您怎么看?如今,他可是理事长。我觉得,他穿不得我。"

  "不会,我不相信他容不得你,苞拉。我倒觉得他怕你。"想起这位宿敌,埃玛声音变得尖厉,一脸色也阴沉了。

  "怕我!那为什么?"

  埃玛眼中闪着轻蔑的目光。"因为你能让他想起你的老爷,这会使他心神不宁的。哈里一直害怕你老爷。当他们俩合建悉尼一得克萨斯石油公司并开始钻探石油那时起,他就害怕他,当你老爷把西特斯公司的股权转让给我时,我曾对他起誓:只要我活着,股权绝不出售。我要认真负责地移交给你妈妈和你妈妈的孩子们。你看,你老爷的眼光看得多远哪。他已预见到西特斯的远大前途,并希望我们都从中受益。他的愿望今天实现了。他当时就曾告诫过,对哈里要严加控制,永远如此。"。

  "现在,我相信他已无法给西特斯造成损失了。实际上。他已有职无权。姥爷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您的。"说完,苞拉又天真、好奇地问:"我真的象他吗?我是说象我姥爷?"

  埃玛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外孙女一眼。机舱外面阳光灿烂,从舷窗射进的光线正好落在姑娘身上。也许是光线太强的缘故,姑娘的满头秀发更是显得乌黑发亮,象一团黑丝绒簇拥着牙雕玉刻般的脸蛋,嵌在脸上的一双蓝色的大眼睛越发水灵灵的。是啊,

  她的眼睛、头发,多象她老爷啊!埃玛在回答之前,先慈祥地笑了一下,然后才说:"象,有时你真象他,比如此刻。除了相貌不说,关键是你为人处事的作风更象你老爷,这也更让哈里·马里奥特一见到你就如坐针毡。好了,不说他了,他已被咱们永远甩掉了。"说完,戴上眼镜,顺手拿起苞拉膝盖上的文件夹子,开始审阅巴黎商场的营业数字,并考虑如何改变那里的经营状况。埃玛知道,巴黎商场因经营不善而情景很糟。她一边看着、一边思索着,嘴巴抿成了一条缝儿。

  苞拉又倒了一杯咖啡,一边品着,一边专注地端详着姥姥。

  这副面容我是多熟悉啊,这个老太太你就是以全部身心去爱她也爱不够。想到这儿,一股温情涌上苞拉的心头。看上去。姥姥怎么也不象78岁高龄的老人,最多象60岁。她知道,姥姥的一生

  曾历尽艰辛,吃尽苦头。但到晚年居然鹤发童颜,体态优雅、甚至眉宇间仍透着点年轻人的朝气。苞拉琢磨着,猜想这或许是因为姥姥骨骼结构的天然条件造成的。当然啦,她也注意到鱼尾纹巳悄悄地爬上姥姥的眼角、嘴角,但老人的面颊仍然光滑平演,特别是那双生气时闪着冷峻光芒的著名的绿眼睛。既没褪色,也没昏花,依然是炯炯有神、洞察一切。看着姥姥嘴角和前额的线条。苞拉想。坎坷的岁月还是在她的面孔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打下了深深的印记。她的脸上偶尔露出女性特有的柔情,

  但更多的时候,是被威严的表情所掩饰,只有此刻,周围没有外人,她才没有注意控制自己的仪容,以至被精明的外孙女从那天性刚强的脸上找出一丝女性的脆弱、开朗和热情。

  突然,埃玛抬起头,打断了外孙女的思路,说:"如果精力许可,离开纽约之后,你能不能去趟巴黎?从这营业统计报表可以看出那里的状况很糟,必须立即改变。"

  "如果您认为有必要,我就去。但是,说真的,我很想回约克郡呆一段时间,姥姥,我正想建议您派我到北方几个商场去转一圈。"苞拉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出后面一句话。

  埃玛顿感惊奇,并且丝毫不想掩饰这种表情。她慢慢地摘下眼镜,饶有兴趣地盯着外孙女。在这种目光的审视下,姑娘两颊鲜红,一边躲避姥姥的目光,一边嘟吹:"只要需要,您派我去哪儿都行,姥姥。那么,我去巴黎吧。"说完,坐在那一动不动,

  心里边想着,不知道老太太那令人捉摸不定的目光里的含义所在。

  "为什么对约克郡有特别的兴趣?该不是那儿有一股特殊的引力在吸引你吧?!但愿会是吉姆·费尔利。"埃玛自问自答,几句话,就触及外孙女急于掩饰的要害。

  苞拉在座椅上转了一下身子,尽力回避姥姥的眼神,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容开始反击了,"可别笑了,姥姥。我不过偶尔想去北方几个商场查看一下库存情况。"

  "如果你心里想的真是检查库存,我敢把个帽子吃了。"埃玛容光焕发地说。心想:你才是个小姑娘,我一眼就看穿你心底的.隐秘。她更加肯定地说:"当然是费尔利!我知道,你们经常见面,苞拉。"

  "不,已经不来住了!"姑娘迫不急待地辨解道,声音都哽咽了,"我已好几个月不见他了。"话一出口,她已觉察到走了嘴。

  她曾发誓把此事埋在心底,永远不告诉姥姥。如今,姥姥轻而易举地挖出了她不想说的秘密_

  埃玛开心地笑出声来,眼睛继续审视着姑娘。"别在意,孩子。我没生气。说心里话,你们的事,我从一开始就没生过气。

  我只是在等待着,看你什么时候会主动告诉我。你可是历来什么都对我说的。"

  '开始,我什么也不想对您说。我知道您对费尔利家族成员的态度。您对他们的报复是尽人皆知的。我不想让您焦虑不安。您的一生遭了许多磨难,我怎么能再给您增加痛苦哪!再说,既然我已停止和他往来,把一桩已被窒息并被埋葬在心底的事情说给您听也是毫无意义的。就这些。"

  "费尔利家族的人不会再让我焦虑不安了。"埃玛说,"你似乎忘了,吉姆·费尔利是作为我的下属在为我工作。如果我对他缺乏信任,我也不会让他领导约克郡报业发行公司,你知道,这是北方各日报的最大发行集团。"她用锐利的目光瞥了外孙女一眼,

  疑惑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见他啦?"

  "因为我……我们……他……因为……"苞拉张口结舌,她犹豫不决,怕说出来伤了姥姥的心。但一转念,老太太对我们的关系自始至终一清二楚,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现在,我完全进了圈套儿,还是说了吧!苞拉喘了一口气说:"我之所以停上和他往来,主要是因为事情太大了。我觉得,如果我们继续接触,我们会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而到头来无法结合,倒弄得终生痛苦,也让姥姥难过。"她停顿了一下,茫然地看着飞机窗外,平静地说:"我道,姥姥绝不会同意招一个费尔利家族的人为婿的。"

  "这可说不定"。埃玛低声说。原来,他们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她想。突然,一她感到自己十分疲倦,想对外孙大笑一笑,但动了动嘴唇,没张开口。埃玛心里感到阵阵发紧,阵阵悲伤。她似乎多年没这样的体会了。埃德温·费尔利的形象,简直象有血有肉的活人站在埃玛面前,己经淡漠的记忆重新清晰地闪现在脑海中,一切是那样的突然,对埃玛是个巨大的冲击。而吉姆简直是埃德温的活的画像。毕竟,因年代久远,埃德温在埃玛的记忆中已渐渐模糊了。她又突然想到外孙女在心灵上遭受的痛苦,心里感到沉闷,沉闷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苞拉两眼一直盯着姥姥,看到老人的表情,很担心她的身体。混账的费尔利们,一群混账东西,姑娘心里骂着。她向前曲下身,把姥姥的手缀在自己手里。"好了,姥姥,一切都过去了。我本来就无所谓,真的,一切都无所谓。我去巴黎,好吧,

  姥姥!行了,行了,我的好姥姥,别这样了,求求您。我受不了!"

  几秒钟后,埃玛脸上呆滞的表情才消失。喉咙里费劲地咽了咽什么东西,重新以坚定的意志控制自己。她曾用这远近闻名的钢铁意志创造了财富、获取了权势,当然也能用这种意志控制自己的感情。"吉姆·费尔利是个好小伙子,和其他的……不一样。"说到这儿,她又停顿了。原想告诉苞拉可和吉姆继续保持友谊,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管是今天还是昨天,往昔如东流之水总是难以挽回的。

  "姥姥,不谈费尔利家族的事了。我说了,我去巴黎,就这么、办吧。"苞拉紧握着老人的手说:"您向来自有主张,我觉得确实应该看一眼那里的情况了。"。

  "是的,我也觉得你还是去一趟好,看看情况到底如何。'

  "回伦敦后,我立即飞往巴黎。"苞拉温顺地说。

  "好吧,主意不错。"埃玛表示赞同,心里高兴的是苞拉改了话题,借此也好争取一点时间,理一理自己的思绪。实际上。埃玛一辈子都在拼命争取时间,并且一往直前,永不停步。"抵达纽约后直接去办事处,让查尔斯把行李送回家。我很为盖伊担心。

  你和她通电话时没觉察到什么?"

  "没有,没觉察到什么。你指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埃玛字斟句酌地说:"我有个强烈的感觉,似乎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事情。这次我和她通话,她的口气总是急促不安。从伦敦抵达美国第一夭,她在西特斯打电话时我就有感觉。你怎么什么都没觉察?"

  "没有,我没觉得出了什么事,姥姥。我实际上和她没说几句话。您是不是担心伦敦家里出了什么事了?"苞拉也有点紧张了。

  "但愿不会的。"埃玛还是无法消除自己的担忧,"西特斯的事已经够瞧的了。"她指头轻轻地敲着小桌子,眼睛茫然地望着窗外,心里掂量着自己的生意和自己的私人秘书盖伊·斯隆。善于精打细算的大脑,把伦敦可能出现的问题理了一遍又一遍,还是觉得不必过虑。不管出什么事,现在凭空想象也只能是浪费时间,徒劳无益。埃玛转过身,对苞拉说:"咱们很快会知道的,亲爱的,咱们就要着陆了。"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二章

  哈特实业集团美国办事处,在林荫公园大街的一座现代摩夭大楼中整整占用了六层。如果说,埃玛·哈特几年前创建的英国系列商场是她成就的象征,那么,哈特实业集团则是这一系列大商场的心脏和生命中枢,因为哈特实业集团的分支机构星罗棋布半个世界,控制着无数个服装厂、毛纺厂、不动产公司、批发和零售贸易公司、英国的几大报馆,及拥有美国一些主要企业的大量股份。

  作为唯一的创始人和唯一的企业主,埃玛掌握哈特实业集团100%的股权。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大商场遍布英国北部、伦敦、巴黎和纽约。哈特商场都是股份公司,虽然埃玛占有最大股份并出任理事长,各商场仍在伦敦交易所挂牌开标。在美国.哈特实业集团主要经营几个不动产公司、纽约第七大道的一个制造广,

  以及在美国最发达的工业中拥有的大量股权。虽然,无数个哈特商场和哈特实业集团价值几百万英镑,然而,这只不过是埃玛全部财产的沧海一粟。除了美国西特斯石油公司不算,埃玛还在澳大利亚控制了好些产业的生产和经营,包括不动产企业,矿山,

  采煤,在新南威尔土有个最大的牧羊场。在伦敦,她还有个埃·哈公司掌管着她的私人投资和房地产。

  虽然,埃玛对自己挑选并委以重任的各企业领导充满信任,

  但仍每年数次亲临纽约检查、督促和安排工作,已经成了她的习.惯。约克郡企业家那种事无巨细、亲自过问传统习俗,她是完完全全地继承下来了。

  这会儿,把她们从机场接回来的卡迪拉克豪华轿车平稳地停在办事处所在的摩天大楼前面,埃玛一下子又想起了盖伊·斯隆。从来到美国后的第一次电话里,她已注意到姑娘的激动和焦躁。开始,她还以为那是长途飞行而疲惫不堪所致,但几天过后,发现自己的私人秘书焦躁情绪有增无减。凭直觉,埃玛猜到。盖伊可能在为工作上的问题而烦恼;能影响她的情绪,使之明显失常的显然不是一般小事情。于是。埃玛决定把其他事情搁置一边,先和自己的秘书好好谈谈。

  当她走下汽车时,不应得打了一个寒襟。虽说是日正中午,

  阳光普照,但来自大西洋的凛冽寒风却肆无忌惮地横扫纽约摩天大厦间的挂满招牌的街道。埃玛历来伯冷,有时,她甚至觉得外界的冷气已刺入体内深处,把骨头和血液都冻成冰块了。自从地少女时期那娇小的肉体,在一个冰冷的岩洞里被人玷污之后,这种畏冷的心理连同那痛苦的记忆从来没有消失过。哪怕是热带炙人皮肉的阳光,壁炉力吐着火舌的炉火,还是纽约让人燥热的暖气,都无济于事。当她和苞拉一起向大厦入口快步走去的时候,

  连连咳了好几声。离开得克萨斯之前。、她曾得了重感冒,胸腔里进出来的几声沉闷的干咳说明不但尚未痊愈,而且更重了。她们乘电梯来到第30层的办事处。

  '姥姥,您最好先找盖伊谈谈。"

  "好的。你能不能抓紧时间和约翰斯顿一起把纽约的数字报表先看一看?"埃玛走出电梯时说。

  "好的。"苞拉点点头,"有事就叫我,姥姥。"说完,向左拐去。埃玛快步直奔她的办公室。她推开厚厚的门,进入了自己的私人王国,随手把大衣和手提包往沙发一扔,径直向写字台走去。那是由一块巨大的玻璃砖架在钢架上做成的。写字台放在屋角,这种布置。既可面对室内大厅,又能透过巨大的玻璃墙壁欣赏纽约高楼林立的都市景致。在埃玛眼中,窗外如同一幅充满动感的立体图画;这是美国工业步步跳动的心脏啊!竟和伦敦的办公室截然不同,埃玛还是很喜欢纽约的办公室,伦敦的办公室,

  完全是佐治亚式的建筑风格,而纽约的办公室也和高耸入云的建筑物一样,是现代化的,全是玻璃和钢架结构,线条笔直,富有现代气息。在这个办公室,埃玛收藏着许多珍贵的现代派艺术作品。所以,不管谁进来,都不会感到清冷和简朴,相反,通过色彩斑调的地毯、靠垫和价值连城的法国印象派名画,领略主人的高雅情趣。巨大的玻璃窗上垂着灰色的丝绸帐慢,给人以朦胧美的感受,好象办公室是挂在曼哈顿摩天大楼的尖顶上。

  埃玛坐在办公的转椅上,环顾四周,脸上满意地一笑,按铃呼唤盖伊。铃声未停,秘书已推门进屋。只瞥了秘书一眼,埃玛已经明白,她的担忧是有根据的。只见盖伊脸色难看,眼圈发黑,显然是被什么棘手的事所困扰。她38岁的年纪,高高的个子,逗人喜爱的外表。在工作上,她是精明强干,效率极高和忠于职守的典范,在埃玛手下已服务了12年,6年前被任命为私人秘书。她对埃玛不仅感情至深,而且崇拜得五体投地。作为秘书,她安详、从容、稳健,善于控制自己。然而,就在她进门向写字台走来的时候,埃玛已经感觉到,在她那轻快的步履和热情的微笑后面,掩盖着高度紧张的神经。

  埃玛靠在椅子背上,用信任的眼光看着自己的秘书,以便使她放松放松。"出什么事儿啦,盖伊?"

  这个已经38岁的姑娘微微迟疑了一下,紧接着故作惊讶,慌忙地回答。"什么?没事儿,哈特太太。真的,只是有点累。可能是时差造成的。"

  "算了,别讲什么时差了,盖伊。我敢肯定,你一定有什么心事瞒着我,从一到达纽约就这样。说吧,究竟什么使你如此不安。是这里什么情况不妙,或者伦敦?"

  "没有,肯定没有!"盖伊嘴里在否定,可是脸色苍白,极力回避埃玛的目光。

  这一切,当然逃不过老人的眼睛,埃玛欠起身,看着姑娘的脸,关心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了,盖伊?"

  "没有,哈特太太,我很好,谢谢您。"

  "在你个人生活方面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埃玛又问。她以极大的耐心等待着。反正,她准备刨根问底。

  "没有,哈特太太。"盖伊的声音小得简直让人听不见。

  埃玛摘下眼镜,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姑娘,好象要把她看守似的。"说吧,亲爱的。我对你是非常了解的。很明显,你心事重重。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支支吾吾。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了,

  不该这样。谁都可能失误,没关系,说吧!我不是吃人的女妖,

  这你比谁都清楚。"

  "当然了,哈特太太,这我知道……"盖伊的声音在嗓子眼儿里打颤,一阵战栗象电流一样,从头到脚通遍全身,心脏发疯似地剧烈跳动,好象就要蹦出胸腔。盖伊当然明白,眼前这位老妇人非同一般,她坚强、勇敢,既有钢铁般的意志,又有天才的商人眼光,终于以不屈不挠的精神,用自己的双手奇迹般地创造了巨大的财富。这样的人,是不可摧垮的。然而,又有谁能经得住这样的打击!我要说出来,她的心马上就会碎的!想到这儿,盖伊就更觉得惊恐不安。

  埃玛看到这位年轻的女人越发激动不已,一边无可奈何地摇头,一边向酒柜走去,倒了一杯白兰地。

  "来,把这个喝下去,亲爱的。你会觉得好些的。"说着,

  把怀子递过去,另一只手紧紧地、深情地握着盖伊的胳膊,把自己的信任传递给她。

  盖伊的眼眶里一下子涌满泪水。白兰地劲儿很大,在嗓子那儿发烧,同时也给她增添了力量。她想到几年来埃玛对她的关心、照顾和器重,可是现在,不是别人,偏偏是她要告诉这位年事已高、恩重如山的上司一个可怕的消息。好多人不了解埃玛,认为她是个不通人性,冷酷无情,而且贪婪成性的女人。但是,盖伊作为跟随左右、形影不离已经多年的秘书,对埃玛的看法恰恰相反,认为她为人热情,乐善好施,而且很具同情心。盖伊一边想着,一边将白兰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这时,她注意到俩人都默不作声,屋里一片死寂,埃玛眼里仍是那热切的询问的目光。

  盖伊放下杯子,笑了一下,"谢谢!我觉得好多了。"

  "很好。那么,现在都告诉我吧?说穿了,也不会那么可伯。"等了一会,还不见姑娘开口,埃玛又说:"你听着,这事儿是否跟我有关,盖伊?'

  女秘书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突然用两手捂着脸,情不自禁地哭喊起来:"上帝啊!我可怎么跟您说呀!"

  "好了,够啦,盖伊。"埃玛严厉地制止她,"如果不知道从哪儿讲起,你请随便说吧。这是把令人生厌的东西吐出来的最好办法。"

  盖伊点了点头,抹掉眼泪,两只手莫明其妙地互相揉搓着,

  开始说。可是话不成句,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好象想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古脑儿都倒出来,结果都挤在嗓子眼儿那儿了_

  、"是那个门……我给忘了……我返回去……听到他们在说话……不是说话,是喊叫……他们火气很大……在吵架……"

  "稍等一会儿,盖伊。"埃玛一抬手,打断她的一连串毫不连贯的语句,"我不想打断你,但请你试着讲得更清楚十点。我知道你心慌意乱,但尽量平静一些。首先,哪个门?"

  "对不起。"盖伊深深地吸口气,"伦敦办公楼档案室的门,

  就是那个通往理事会会议厅的那个,上刚五我忘了关上,也忘了上锁。下班时我突然想起忘了关会议厅的录音机,就是这使我想起档案室的门也没关。想到第二天要出发来纽约,我决定返回一趟。我是从档案室的另一个门进去的,就是那个通我办公室的那个。"

  埃玛一边听。一边想那个档案室。那是一个长条形的房间,

  两侧摆满书架和业务档案。前一年,让人改装了一下这间房子,安了两个门,一个通会议厅,-个通秘书办公室。埃玛这时候急起来,显然盖伊在这里听到了生死攸关的谈话了,否则,

  一个老练的秘书不会如此慌乱。这使埃玛的心里疑窦丛生,但她还是控制自己的思绪,对姑娘做了一个说下去的手势。

  我知道。您曾一再叮嘱要随时关好锁好那扇门。当我穿过档案室时,我才发现,不光没上锁,甚至还开着一条缝儿。恰好在那个当儿,我听到里边有人说话。我当时不知该怎么办。"我不敢关门,怕被他们发现。误以为我在偷听。所以,在门后我停留片刻,考虑该怎么办。哈特太太,我……"盖伊又开始吞吞吐吐起来,看了一眼埃玛期待的目光,吸了口气又说:"哈特太太,

  我不是偷听,真的!您知道,我没这个习惯。我听见,也纯属……

  纯属偶然。我听他们说人一说……,对了,先是其中一个说,您已老朽不堪,不能再独揽大权。还说,向外界声称您患有动脉硬化,

  生命朝不保夕,恐怕相当困难;但如果坚持那么做。为了避免母子反目的丑闻和交易所股票跌价,他们估计您最终会让步的。对这一判断,他们都同意。然后,第一个开口的人又说,遍布备国各地的大商场应该卖给金融集团,目前不少人对这些商场感兴趣,

  脱手并不困难。他还说,哈特实业集团也应肢解、切块儿,卖掉……"盖伊喘了口气,想看看埃玛的反应。但是,老人家脸上毫无表情。

  这时,太阳钻出云层,照进室内,金辉洒在光滑的桌面上、钢架上,抛光的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刺眼的亮光。

  埃玛眯起眼,口中喃喃地说。"请把窗帘拉上,亲爱的。"

  盖伊顺从地走到窗前,拉上窗帘,随着一阵声音,

  强烈的阳光被隔在窗外。姑娘回身向埃玛走来,不安地问:"感觉怎么样,哈特大太?"

  埃玛抬起头,心不在焉地说:"好,很好。请说下去。所有情况,我都想知道,一丝不漏,肯定没有到此为止吧。"

  "是的。另一个人说,既然老太太已年近80,归天的日子指日可待,所以不必急于翻脸争斗。第一个人又说。"不行,时至令日活得还很硬朗,必须采取断然措施,尽早把老太太甩掉。"

  盖伊用手捂住嘴,以便不要哽咽出声,但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哈特太太,实在对不起!"

  埃玛一动不动,象个石雕似的。突然,她眼里射出冰冷的目光。"问道:"你能告诉我。那几位先生是谁吗,亲爱的盖伊?当然了,用这种称呼是过高地抬举了他们。"在秘书开口之前,埃玛在心灵深处已大致猜到了是谁。但她仍不愿这样想,心中存有一线希望,希望事实并非所料。所以,她希望出自盖伊之口的会否决她刚才的猜疑。。

  "天哪,哈特太太!为什么偏偏由我来告诉您啊?"她深深喘了一口气,"他们是安斯利先生和劳瑟先生。说着说着,他们之间吵起来了。劳瑟说,应该争取几位夫人也站在他们一边。安斯利回答说,夫人们已经站在他们一边了,但艾默里夫人除外,

  因为艾默里夫人对他们的意图一无所知,也永远不会同意,而且只要听到一点风声,就会飞快地跑来向您告密。所以,劳瑟先生愤愤地重复几遍,说只要您还活着。就无法把大权抓到手,但绝不能就此罢休,要设法扩大手中的权力,更多地占有股份,以控制局势。这时,安斯利先生大发脾气,还口出秽语,他问劳瑟,您的遗嘱中都写了什么。劳瑟说他不知道,但他说,老太太不会亏待亲生儿子。他对苞拉小姐很担心,因为她和您形影不离。他还说:将来这个丫头会从您手里敲走多大一笔财产,现在还很难说。这几句话撩拨得安斯利先生大发雷霆,他吼道:刻不容缓,必须立即制定行动计划,以避免遗产分配上的不公。"

  盖伊说完,似乎连气都喘不上来了。虽然,那阵战栗不知什么时候英明其妙地消失了,但却觉得筋疲力尽。心里空荡荡的。她茫然地、期待地看着埃玛。。

  埃玛对于听到的事情,惊愕得目瞪口呆。刚才进屋的时候,觉得四壁生辉,现在周围是一片昏暗。随着盖伊的讲述,她觉得室内空气热得发燥,现在呢,象吹来一股北极寒流,冷得彻骨。自己的血液循环也逐渐加快了,快得令人阵阵晕眩。一种不可名状的痛苦在敲打着周身的每根神经。这是叛逆带来的绝望,绝望酿造的痛苦啊。她的两个亲生儿子居然在背后搞鬼,阴谋夺取地的全部财产。罗宾和基特两个孽种,从小就没有团结友爱过,现在为了共同背叛母亲而狼狈为奸了。万能的上帝啊!怎么可能见引 怎么能这样啊!背信弃义、阴谋诡计,这一辈子她经受得够多的了。现在,不该是罗宾,不该是基特,不该是她的亲生骨肉也向她捅来这一刀啊!她给予他们的已经够多的了,她百年之后,仍会有他们合理的一份。他们不该如此卑鄙无耻,不该如此贪得无厌啊!但她的某种直感又无情地告诉她:这是真的。突然.她内心的煎熬、精神的痛苦、肉体的折磨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森森的愤怒。这股怒火来得那么强烈,以至差点使埃玛昏厥过去。她用胳膊支撑着伏在写字台上。好象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盖伊焦急的呼唤。

  "哈特太太!。哈特太太!是不是很不舒服?"

  埃玛没有抬头。绷着毫无血色的面孔说:"你讲的全是真的,盖伊?我并不是怀疑你,而是说,你听得千真万确?我想,事情的严重性你是了解的。所以,给我外肯定的答复之前,请好好想想。"

  "哈特大太,我讲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我敢起誓:我既没添,也没减,更没夸大什么。"盖伊的声音不高,但很坚定。

  "还有什么?"

  "对,还有。"盖伊弯下腰,从手提包中取出一盘磁带递给埃玛,"哈特太太,他们讲的一切都录在这上面。就是在我到达档案室之前他们所讲的及我刚刚向您汇报的,都在这上面。"

  埃玛没听懂,脑子里一下子产生一堆问号。她皱着眉看了一眼盖伊,还没来得及张口,盖伊马上补充到:

  "哈特太太,当时录音机没有断电。这正是我返回办公室的原因,想把它关掉。当我来到档案室,并听到他们的大声谈话时,我没有马上关门。为了怕他们看见我,我把档案室的灯悄悄关了。黑暗中,录音机上的小红灯提醒了我,既然我已经抓住了他们谈话的中心内容,我决定把他们的话录下来,于是我轻轻地按下了录音键。所以,他们后来讲的,都在这磁带上。"

  埃玛忽然产生一种几乎难以控制的冲动,想歇斯底里地大笑几声,但因担心盖伊误认为她被气疯了,还是把这一冲动压了回去。笨蛋,两个大笨蛋!居然选中总部会议室,在她的会议室策划阴谋反对她!命运真会捉弄人哪,他们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基特和罗宾都已经当上了哈特实业集团领导人,但还不是董事会成员,从来没参加过董事会会议,自然也就无从知道:前不久,埃玛命人在档案室按装了一台非常先进精密的录音设备,以便把重要会议记录在案,这样,以便储存和查找。埃玛长时间地盯着玻璃砖写字台上那盘磁带,象看着一条盘卷着的毒蛇一样。不自禁地打个冷战,她赶紧坐回椅子上。

  "我想,这上面的内容你都听过了,盖伊。"

  "是的,哈特太太。我一直等他们都离开以后才关机,并从头到尾听了一遍。然后,我把磁带卸下来,一直随身携带,片刻不离。"

  一埃玛站起来,走过宽敞的大厅,来到窗前。走路时。她身体挺直而端正,但步子很慢,好象两脚是铅做的,沉得很难从厚厚的地毯上提起来。她把窗帘慢慢地拉开。一外面开始下雪了,雪花飘飘落下,化成了水,水在玻璃上又冻成冰花。埃玛低头向下望去,只见林荫公园大街上汽车如流,排成长串在缓慢地蠕动着,看上去是那么遥远而虚幻。她头疼欲裂,于是把前额靠在冰冷的玻璃上,闭上眼想着自已的孩子,所有的孩子,特别是罗宾,最得宠爱的罗宾。他们母子感情很好。但前几年罗宾想把大商场转手他人,为这事两人闹翻了,于是罗宾成了妈妈的敌手。对罗宾的意见,埃玛的态度是不屑一顾,这使罗宾失掉了理智和冷静,对着妈妈大声吼叫,说她不想卖出商场,是因为害怕自己的权力,即使是一分一毫,也不愿交到别人之手。儿子的态度是那样的激烈、恶劣,起初的瞬间,埃玛简直不相信自己眼睛,惊慌失措地看着儿子,然后也火冒三丈地发了一顿脾气。对,就是这个罗宾,她的亲生儿子罗宾,才华出众又仪表堂堂的罗宾,这个在婚姻上不顺心,从而招了一大堆情妇的罗宾,这个表面热情而内心虚伪的罗宾,这个衣冠楚楚,穿着入时,喜欢奢华的罗宾,就是他,是这小集团的教唆者,大阴谋的策划者。没错儿,就是他。

  至于男孩中的老大基特,既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去设计一项如此邪恶的计划。但是,他办事孜孜不倦、坚韧不拔、固执己见,并且善于等待的特点,弥补了他能力的不足。为了得到一样东西,基特可以耐心地等待几年,毫无疑问,他想把所有大商场全部抓在自己手里。但是,他并没有做生意的天才。几年前,埃玛已逐渐把他引导到哈特实业集团工作,并管理约克郡毛纺厂,工作还算有成绩。不错,基特很容易被人利用,罗宾肯定要拉住他,以实现阴谋。

  埃玛眼前又浮现出三个女儿的形象。一想到大女儿埃德温娜,她的嘴角报成了一条缝。遥想当年,被迫离家出走,为了保住腹中的女儿,埃玛连指甲和牙齿都用上了,拼命做工。孩子生下来之后,为了养活她,埃玛更加没日没夜地工作。可当时埃玛本身也不过是个18岁的孩子啊!然而,令人伤心的是埃德温娜从来没和妈妈一条心过。和妈妈的感情,孩童时相距遥远,少年时不亲不热,到了成年,对妈妈简直是冷漠和仇视。在商量出售商场时,埃德温娜站在罗宾一边,极力支持他。看来,目前她仍是罗宾无耻阴谋的忠实盟友。但埃玛很难相信的是,罗宾的胞妹伊丽莎白会与他们为伍。伊丽莎白体形优美,相貌俏丽,妩媚动人,对男人有一种难以抵御的魅力。她放荡不羁,喜欢不惜重金经常为自己换个丈夫。对高档时装,豪华旅行更有癖好,她挥金如土,一掷千金而从不满足。和她的哥哥罗宾一样,她总是贪得无厌地到处抓钱。

  戴西是埃玛唯一信任的女儿,几个孩子中她真正喜爱的也只有戴西。这个女儿绝不会和他们掺在一起图谋不轨,而且永远不会赞成肢解哈特实业集团。同样,戴西也爱妈妈,并对她极为崇拜。几个孩子中,戴西是最小,长相、性格和妈妈及几个哥哥姐姐都不一样,她恬静、纯洁、坦率、开朗。有时,埃玛简直担心,小女儿这种透明的性格在虎狼成群的世界上会使她容易吃亏,过分的善良和仁慈往往使人软弱而易受伤害。但后来埃玛逐渐发现,戴西有一种深沉的、韧性的、内在力量。必要的时候,她和埃玛一样,具有坚定的信念,果敢的行动和大无畏的精神,在离情上也从不变迁,只是方法和妈妈不同。埃玛最终明白了,原来正是善良和仁慈,象一件块金属锁子甲一样保护着戴西。

  埃玛两眼望着曼哈顿摩天大楼的线条,脑子乱哄哄的,心里还在阵阵发疼。虽然,一开始由于不情愿相信一件意外的事实,从而使头脑糊涂,现在她的思路清晰多了。几个亲生儿女结成团伙,阴谋败家,这实在出乎意料之外。然而。埃玛已是个饱经风霜的老太婆,一生中已遇到过几次有人背叛她的事情,她已积累了不少痛苦的经验。就这样,在这个一月份寒冷的日子里,埃玛发现了自己用血汗、艰辛和牺牲,生育、抚养成人的四个大孩子,也走上了背叛她、毁灭她的道路,成了一窝阴险的毒蛇!突然,她转过脸,自写字台走去。先看了一眼磁带,然后,稳稳地把它抓在手里,一句话没说,打开手提包装了进去。

  盖伊,一直在用越来越惊愕的心情,观察着埃玛表情的变化。只见老人神情忧郁,眼睛失去了平月的光泽,淡淡的口红难于掩饰嘴唇的青紫,轻施淡抹的粉脂也掩盖不住苍白的脸色,整个脸上象带着一个死人的面罩,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盖伊真想上前拥抱她,安慰她,鉴于秘书的身分,她没敢轻举妄动,只是语调温柔地问:"哈特太太,觉得身体怎么样?您做点什么?"

  "我一会儿就会好的,盖伊。"埃玛努力想笑一下,一股泪水涌来,埃玛急忙低下头,"我想独自一人呆一会儿,盖伊。我想好好思索一下。你能不能给我弄杯茶,过十分钟给我端来?"

  "当然可以,哈特太太,如果您确实想一人呆会儿,那……"她站起身,犹豫一下之后,向门口走去。

  屋里只剩下埃玛一个人。她靠在椅子背上,合上眼,想松弛一下浑身紧张的肌肉。先是西特斯,现在是这个,然后还有苞拉和吉姆·费尔利的关系。总是昔日的往事回过头来折磨我,看来,不光现时的和将来的重担要挑,旧帐也总要清算的。这难道是埃玛的过错吗?她有问心有愧的过去?她该怎么办?

  数年前,当埃玛发现几个孩子在性格上一些消极的东西时,她总是自责道:唉,都是我的过错。几个孩子中,在没条件的时候,有的被我忽视了,有条件之后,对有的又过分地溺爱,给惯坏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埃玛年龄的增长,她变得更加明智了。面对孩子的内疚负罪之感慢慢消失了。她深信,每个人都可以自我塑造,以自己的所作所为来锤炼自己的性格,净化自己的灵魂。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双手,成为登上夭堂而竖梯,或为进入地狱而铺路。在这之后,她才深刻地理解了一天保罗·麦吉尔说的话。"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者,埃玛。我们靠自己创造的一切生活着。是好是坏,责任不能转嫁他人。"从那以后,面对孩子,她仍然经常处于自相矛盾的,甚至是痛苦的拆磨中。但在孩子成年之后,她不再因他们身上的缺点而过分痛苦和自责了。生活的道路是他们自己开辟的,自己去走吧。内疚负罪的感觉一扫而光了。

  就这样,埃玛回忆着保罗跟她说过的话,各种想法在她的脑海里翻腾着。心灵深处在痛苦地呼喊着:不!我没有过错!是他们自己忘恩负义,因贪婪和野心而变成了食人血肉的鹰!她终于知道应该怎样行动了!

  她传唤盖伊。姑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走进来,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埃玛说:"我好多了,盖伊。请你立即预订三张今晚飞往伦敦的机票。要今天晚上的,几点钟的都可以。"

  "好的 哈特太太。"说完,就要去办。

  "唤,对了。盖伊,苞拉一定会问为什么急于返回伦敦。我就说有紧急公务。我不想让她知道这个……"埃玛想找个合适的字眼,"我不想让她知道这个阴谋。我觉得用这个词很恰当。"

  "我绝对不告诉苞拉小姐和任何其他人!"盖伊信誓旦旦地说。。

  "还有,盖伊,……"

  "什么,哈特太太?"

  "谢谢。你的表现无懈可击。我非常感谢你。"

  盖伊感动地点了点头,出去了。埃玛端起茶怀,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心里烦,脑子乱,生意、爱情、家庭,杂乱无章地缠在一起。她建立的家庭,就是她创始的王国啊!既然能创建它,就能保卫它。但是,能保得住吗?心脏都快吊到嗓子眼那儿了。生活啊,有时真会嘲弄人!一脉相通的亲生儿女,居然要阴谋颠覆自己母亲的王国,又居然选择了总部会议室作为密谋地点!他们的错误是不可饶恕的!想到他们的愚蠢,埃玛有点厌恶。在他们的阴谋之中,有个致命的弱点:他们过低的估计了自己的母亲。而命运又是那么捉弄人,让埃玛掌握了他们背后搞的阴谋。他们过低的估计她了!现在,一她已提高警惕,知道如何行动来把形势逆转,从而使无耻小人陷入束手待毙的境地。幸运之神亲吻的仍然是埃玛。想到这儿,埃玛不禁对天祈祷:事成之前,苍天不要抛弃我啊!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三章

  亨利·罗西特把电话听筒紧紧地贴在耳朵上,好把埃玛·哈特的每句话都听得更清楚些。他模模糊糊有个印象:尽管她的话仍是那么清晰,不紧不慢的,但他总觉得比往常要低得多。

  "所以,亨利,如果你能于今天上午11点半到我这儿来一下,我会很高兴的。咱们谈他个把小时,然后就在我这里共进午餐。当然了,也得看你的时间。"

  银行家略微迟疑了一下,紧接着说:

  "好极了,亲爱的。我很高兴未见你。"

  "亨利,或许你有别的事吧?我可不愿给你造成麻烦。"

  是的,他有事。他早和别人约好了一个重要的工作午餐。但是,作为银行家,他不愿得罪一个最大的储户,再说,因为她的财产多得无法统计,是英国,说不定也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之一。罗西特知道,埃玛已经相当敏感地觉察到他可能有事情,所以,也就没必要否定,于是,他极为坦率地说:"是的,埃玛,有点事儿。但是,如果你那里需要我,我完全可以把我的事推迟一下,没问题。"

  "很好,谢谢你,亨利。那么,11点半再见。"

  "再见,埃玛。"银行家轻声说,那边埃玛早把听筒挂了。

  亨利·罗西特认识埃玛快40年了。积40年之经验,他非常清楚,在那客客气气的请求背后,历来是威严的命令。他眼睛盯着桌上的玛瑙墨水瓶,心里琢磨着埃玛的话。电话内容没任何反常的东西,声音也没带任何发火和不安的味道,但在通话的过程中,他还是感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儿。也许出于职业习惯,他立即警觉起来。亨利并非是那种缺乏敏感的人,他是个天生的银行家,和顾客的关系很融洽,特别注意大主顾们的情绪和他们的怪癖。他也确实应该如此,天天调进拨出的钱都是人家的嘛。多年来他早已注意到,只要涉及钱,越是富翁,越是吹毛求疵,不好对付。突然,他想到,埃玛出人意料地邀他吃饭,这还是头一次,需小心为妙哇。亨利摘下眼镜,靠在椅子上,心里嘀咕:是不是埃玛对管理她的资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亨利在银行业务方面,历来善于理解主顾的心意,但也常常杞人忧天,自寻烦恼,现在却成老毛病了。"这突然的邀请,也许原因非常简单,而我却为此大伤脑筋。"他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和自己都有点发火了。然而,他还是按下了对谈机的按钮,让秘书把奥斯本立即找来见他。

  托尼·奥斯本和银行另外两名职员,受命负责监护埃玛·哈特在英国的生意。亨利自己也每周亲自审核一下有关数字,而且每次都顽固坚持不用电脑,而是兴师动众地进行手工计算。为此,奥斯本曾多次取笑他。后来,他才决定把埃玛财产中众所周知的部分输入电脑。亨利很保守,甚至有些守旧,他信不过电脑。勇说管理人家价值高达三亿英镑的私人财产,调用全行人手忙几天也值得。

  奥斯本的到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小伙子迈着矫健而优雅的步伐来到亨利面前。哼,一个骄傲自大,自命不凡又雄心勃勃的家伙!伊顿奖学金培养出来的高才生就这样?亨利盯着眼前这个举止大方,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想。

  "您好,亨利。"

  "您好。奥斯本。叫你来,是因为我刚刚和哈特太太通过话。她叫我今天上午去一下。情况怎么样,一切正常?毫无问题?"

  "绝对设任何问题!"奥斯本有点摸不着头脑,"我们随时在进行核查。"

  "我估计,她在国外业务往来的账目,你同样过目了。你们最近一次进行全面核查是什么时候?"亨利手里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支钢笔,还是不放心地问。

  "每星期一核查一次,既核查在美国的股票,也核查在澳大利亚的股票。行情坚挺。西特斯的情况最好,在任命了新的董事长之后,牌价直线上升。亨利先生,说真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奥斯本不安地问。

  亨利摇了摇头,说:"现在一无所知,奥斯本。但前往会晤咱们这位大主顾之前,我想了解一下最新情况,如果真的毫无问题,我就可以无忧无虑地赴宴了。现在,咱们最好去你的办公室,再共同看一眼有关账目。"

  一个半小时以后,亨利放心了,奥斯本和他两个助手可谓尽职尽力,干得不错。11点整,亨利穿上他的黑色风衣,戴上圆顶礼帽,手拎一把雨伞,走出自己的办公室。他手里悠闲自得地张着雨伞,大步流星地穿过几条大街。他60岁左右,高高个子,精神饱满,举止庄重,谈吐文雅,虽诙谐而幽默,但喜欢循规蹈矩,具有典型的绅士风度和

  亨利·罗斯特思维敏捷,精明,具有很高的文化修养,他不仅在艺术方面堪称里手,喜好歌剧,酷爱音乐,骑马射击,样样在行,而且还是绝版书籍的收藏家。他虽两度婚娶,现在却孑身一人。总之,一句话,不管是在事业上,还是在个人生活方面,他都是命运的宠儿,一帆风顺。在伦敦上流社会,这样的光棍儿,是打着灯笼难找,走哪哪吃香的主儿。

  在一个路口,亨利招手叫来一辆出租汽车,抬脚上去,舒舒服服地坐下来。他信心十足。虽然,他还摸不清埃玛为什么突然请他吃饭,但他有把握认为,至少对银行的工作,女主顾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

  出租车在伦敦街道上行驶着。亨利回想起和埃玛的多年友谊。记得他第一眼见到埃玛时,就被她迷住了。认为她是有生以来所看到的最令人神魂颠倒的女人,直到现在仍是如此。虽然亨利从未向她表白过他的心迹,但确实曾一度深深地爱上了她。当时,他不过24岁,埃玛已经39岁。尽管自己不过是个毛头小伙,但他渴望得到一个成熟而老练的女人。而埃玛恰好堪称这类女人的典型。再说,当年埃玛确实漂亮,她光艳照人;那柔软的秀发,那宽阔的前额,那聪明、清澈的碧眼,她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凡是和她在一起的人,不仅会被她的容貌所倾倒,也会为她的朝气所感染。这和亨利在上流社会常常看到的那些珠光宝气,但却平淡无味,甚至俗气得很的女人相比,真乃天壤之别。而且,埃玛还有一特殊气质。她敢于面对现实,甚至嘲笑自己的过失,揭示自己的烦恼,但始终热爱生活,从不悲观。这是其他女人难以做到的。从那天起,亨利一直钦佩这位女人的聪明才智、坚强毅力,并且,觉得她的魅力永不消失。

  30多年以来,亨利一直是埃玛的金融顾问。她很看重他的建议并乐于照办。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吵过嘴。在亨利眼里,埃玛是个真正的女人,并且是成就空前的真正女人。谁都知道,伦敦哈特商场,不管是占地规模、商场质量,还是花色品种,都超过了世界上任何商场。所以,埃玛被誉为"商场女王"是不足为奇的。当然,埃玛为此付出了多少血汗、花了多大代价是鲜为人知的。亨利知道,这个商业王国的建立,完全归功于创始人那敢于冒险的勇气、坚定不移的信念,精于商业的天才,和对社会变化的深刻理解,以及对消费趋势的准确预测。在埃玛所有的超级商场中,伦敦哈特商场是女主人的力量和牺牲精神的有力见证。

  此时,出租车已抵达目的地,停稳后,亨利付了钱。急步地进了旁门,乘电梯到了最上一层,埃玛就在那层办公。

  盖伊·斯隆立即带他进了埃玛的办公室。

  埃玛坐在一张大写字台后面,桌子上堆满文件,几乎埋没了她。看着她,亨利莫明其妙地产生一种感觉:她太瘦小、弱不禁风了。但当埃玛站起来,迈着轻快而带有弹性的步子向他迎来时,他立刻改变自己第一瞥产生的印象。她穿着一身淡绿色雅致的西装,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的纱巾,用一玛瑶胸针别着,耳朵上也是玛消耳坠。

  "亨利,亲爱的,见到你真高兴。"埃玛笑着打招呼,紧紧地握着亨利的胳膊。亨利报以一笑,俯下身轻吻了一下她的面颊。

  "让我好好看看你,最亲爱的埃玛。"说着,头往后仰着,仔细端详埃玛,然后故作惊讶地说:"你一定要把你的修身养性的奥秘告诉我,宝贝儿,我真不明白,你怎么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漂亮。"

  埃玛笑了,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工作艰苦,生活愉快,心地纯洁,这是保持青春的灵丹妙药。你也别不知足,亲爱的,看你的气色、精神多好。来,坐在壁炉这儿,先喝杯雪利酒,咱们好好聊聊。"两人面对面坐下来,喝着埃玛刚倒的雪利酒。

  "为名叫埃玛的伟人干杯!"亨利向埃玛举起了杯子。

  埃玛以惊奇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开心地笑起来。"天哪,谢谢你,亨利,但我可不是俄国的叶卡特琳娜,你也不是伏尔泰。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我想,你是在恭维我。"

  亨利笑了,但对女友的反应多少有点扫兴。"世界之事哪儿有你不懂的,亲爱的?我确实想对你恭维一番,这你还怀疑?"

  埃玛脸上又露出笑容,说。"我不懂的东西太多了,亨利。实话对你说,一个我最得意的外孙子己经来看过我了,确切说是昨天,他说了一句话,跟你刚才说的一模一样。当我向他表示感谢时,他揭了你的底,说他那句恭维话是从你那儿学来的。现在,你又来说,可整整晚了一天啊,亲爱的。"

  亨利禁不住也大笑起来。"好哇,这说明我们两人想到一起去了。你说的是哪个外孙子?"亨利问,他对埃玛的大家族总是很感兴趣。

  "我的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太多了,是不是?"埃玛诙谐地笑着说,"就是那个亚力山大,伊丽莎白的儿子。从约克郡回来,打这儿路过。跟我发了一通牢骚,说他的基特舅舅死活不同意在一个毛纺厂安装新机器。当然了,投资较大,但很快会赚回来,产品质量的提高也有保证。亚力山大说的有道理。最后,他要我出面说话,使事情按他的主意办。"

  "噢,是他。的确是个聪明能干的小伙子。他对你感情很深,埃玛。对了,说到克利斯托弗……"亨利停顿一下,笑着说:"真抱歉,埃玛,我从不习惯叫他基特。还叫他克利斯托弗吧,几周前我看见他了。你猜,他当时和谁在一起?和埃德温娜和罗宾在一起。他们一块儿正在萨沃依饭店吃晚饭。"

  埃玛几秒钟前还是轻松愉快的,甚至被亨利的殷勤恭维逗得十分开心。可是,听完亨利最后几句话,情绪一下子变了.然而,她仍努力保持平静和愉快的面容。"噢,真的?几个孩子终于决定友爱相处了,这使我很高兴。"语调让人觉得她很意外似的。

  亨利点燃一支香烟,说:"说真的,看到他们三个全在一起,我真有点感到出乎意料。我觉得奇怪。"说完喝了一口酒,对于埃玛的心事他毫无觉察。

  "噢,我可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亨利。通过我的秘密渠道,我已听说,他们正在筹备大型家庭会议,以庆祝我的寿辰。"埃玛从容不迫地说着说话,"我想,他们聚会肯定是为筹办我的寿辰庆典。"

  "但是,我记得你的生日是四月底。"

  "不错,亲爱的。只差三、四个月了。"

  "到时,一定请我参加哟。"亨利说,"再说你也需要个舞伴儿,30多年来,我可是你最忠诚的崇拜者。"

  "一定邀请你,亲爱的。"埃玛肯定地说,并暗自高兴令人难堪的一瞬终于过去了,"我请你来可不是为谈论我的家庭。有几件事我想找你谈谈……"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埃玛一下子站起来,"对不起,亨利。一定是苞拉从巴黎打来的,这是授权盖伊可以给我接过来的唯一电话。"

  "请便吧,亲爱的。"亨利说着,也站了起来。埃玛向写字台走去,亨利又回到壁炉前的座位上。埃玛有些疲倦,但看不出任何迹象说明她有什么重大问题。相反,她的情绪蛮好嘛!亨利琢磨着。

  一会儿,埃玛接完电话,也坐四壁炉旁,手里拿着一个卷宗,亨利早已注意到了。埃玛把文件放到茶几上,看着亨利。

  "苞拉向你问好,亨利。她正在巴黎代我办事。"

  "芭拉可是位好姑娘,"语调中带着明显的赞美,"长得多么象敦西,温柔而热情,从不增添麻烦。她什么时候回来?"

  苞拉不增添麻烦,埃玛可没那么想,只是现在没必要去争论,"星期四回来。再来一杯雪利酒?"

  "不,不要了,谢谢。接电话前,你说有几件事要和我谈。出什么事了吗?"眼睛盯着茶几上的卷宗,亨利好奇地问。

  "没什么大事,我只想把部分私人财产兑成现金,这可得请你替我操办一下。"埃玛满不在乎地说。她慢慢地喝着雪利酒,等待着亨利的反应。

  亨利虽然早有预感,听了埃玛的要求还是吃了一惊。这实在超出意料之外。他把怀子放下,不安地看着埃玛。"埃玛,有什么问题吧?"他说的声音很低,不安中又增加了疑间。

  埃玛安详地看着亨利的眼睛,口气坚定地回答:'没有,亨利。跟你说了,我只想把一些私人财产换成现钞。完全是个人需要,没有别的问题。我的钱都是你管着,你比别人更清楚。"

  亨利思考了几秒钟,咳嗽一下,清了清嗓子说:"是的,说实话,来你这儿之前,我把全部账目都浏览了一遍。正常,一切正常。甚至可以说,整个状况从来没象现在这样好过。"亨利实心实意地说。

  "我需要一点儿现金,亨利。跟你说了,完全是个人需要。与其转售股票,不如把一些不动产变卖掉,一点儿手饰,一部分收藏的艺术品。"

  "埃玛!这可不是你说的一点儿现金!你刚才说的几样财产,价值数百万英镑啊!"

  "澳,我知道。也就七八百万英镑吧。你觉得怎么样,亲爱的?"埃玛不动声色地说。

  "全能的上帝啊,埃玛!你为何突然需要七八百万镑的现钞呢?还问我觉得怎么样?我觉得情况不妙,而你又不愿告诉我。你肯定有什么问题急待解决,而我却一无所知!"银行家那透明的灰眼睛里闪烁着一股温怒的光。埃玛一定在掩盖什么事情的真相,这让他感到恼火。

  "行了,亨利,"埃玛淡淡一笑,"别生气啦。我这里没任何问题。实际上,我只不过需要六百万英镑,以便实现一项……就算是个人计划吧。所以,我想把手边没用的东西变卖一下。我从来不怎么喜欢钻石。而一些不动产简直就是包袱。所以,我想把这些东西都抛出去,再说,我觉得现在是出手的好时候,可以多赚一些。你看,我还真够滑头的哪,亲爱的。"说完,得意地笑了起来。

  银行家呆着木鸡看着埃玛。那无所谓的语调、手势,真把亨利惹火了。"那都是艺术珍品哪,埃玛!当初,你花了多少心血,下了多大功夫,才收藏起来这些……这些杰作呀!真的不要啦?"声音里充满了惋借和遗憾。看了一眼手中的清单,"你看看,你看着单子上列的,西斯莱、夏加尔、莫奈、马内、达利、勒努尔、皮萨罗,还有两幅德加的。这都出自画坛巨匠的稀世珍品啊!"

  "那不更好嘛:这说明你卖起来会非常抢手!"埃玛不失时机地接过话题。"利兹和伦敦的私产你看如何?汉普斯特德的那座楼,伦敦东区那座工厂,也能卖出好价钱。"

  "对,这毫无疑问。还有伦敦西区的办公大楼。很明显,行情让你看准了,现在是这些不动产脱手的理想季节。"亨利一面全神贯注地看着埃玛递给他的清单,一面估算大概价值。春来埃玛把总值估得低了,他心里想。名画、手饰和几项不动产加起来,至少能卖九百万镑。他放下卷宗,点着一支烟,重新陷入焦虑之中。

  "埃玛,你非得告诉我不可,到底怎么回事?心里话不向我说向谁说?你的事除了我还有谁能助你一臂之力?"他对她微微一笑,深情地拉起她的胳膊。对埃玛,他的面孔板不了几分钟,就雨过天晴。

  埃玛的表情骤然变得捉摸不定,摇着头说:"抱歉,亨利,无可奉告。"音调也变生硬了,"那么,这事你管不管给我办理一下?"

  银行家喘了一口气。"当然管,埃玛。这你放心。"

  "谢谢,亨利。"埃玛脸上又显出动人的笑容,"以上所说的全部私产换成现金需要多长时间?"

  亨利耸了耸肩。"确切需要多久,很难说。可能得几周。至多一个月吧。"

  "妙极了!"埃玛叫出声来,站起来走到壁炉前,背向炉火,开心地看着亨利。"别愁眉苦脸的,亲爱的。大功告成之后,银行可以大赚一笔,国家也受益匪浅,我得付税呀!"

  "有时候我想,你纯属不可救药了,埃玛·哈特!"

  "我就是不可救药!我是最不可救药的女人。好了,现在咱们去吃点东西,你也好给我讲讲,我在纽约期间你的最新成就和你参加的盛大宴会。"

  "这主意太妙了。"亨利快活地说。一边跟着她穿过宽敞的办公室,但心里仍是忐忑不安。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四章

  第二天,埃玛觉得不大舒服。在纽约得的感冒,变成了连续不断的干咳,胸里隐隐作痛。但是,在被迫卧床之前,她至少要争取一个星期的时间,虽然,她不得不承认,过去一向结实的身体,正在每况愈下。埃玛断然谢绝了盖伊·斯隆和戴西的劝告,坚持过去的习惯。早晨七点半准时上班,晚七点准时下班。

  白天,埃玛在文山纸海中麻利地处理着各种报告、预算,批阅着分红方案,签发着法律文件,偶然也感到浑身难受。然而,形势所迫,不可歇息,她硬挺着继续工作。关键是,她担心的并非日常事务,而是律师们已经签署的一大堆私人财产出售契约处理不完。有时,看着宽大的写字台上,柔和的台灯下面,一堆一堆的文件等候她审阅、签字,她急得真想跳起来。干不完啦,时间不够哇,她心里嘀咕着。越这么想,越着急。然而这并不影响她的效率,只见她阅读着,修改着,为那些法律文本做着注解。一个主导思想支配着她,这些文件一旦确立,定有不可废除、不可撤消的法律效果,应该经得起严峻考验。绝对不能让他们钻空子,绝对不许他们上诉法庭,对这些文件进行复审。这些,我应该做到万无一失。

  周末的那天夜里,埃玛仍在办公室抓紧工作。突然,她产生了想到楼下商场转一圈的强烈欲望、最初,她觉得这完全是一时的任性,人到老年这是常有的事。但这一欲望变得越发强烈,称直成了一股难以控制的冲动。觉得非得下去看一看,不看就不知道自己的商场是否还存在似的。最终,她还是慢慢地走下楼梯。全身的骨架象要散开,胸里疼如针刺。和值夜班的警卫说了一声,埃玛走进第一层商场的前厅。在商品部的门口,她停下来,跟前的情景有些吓人。白天。这里华灯四射,现在,却灯光的暗,好象一切都毫无生气、毫无色彩,什么都僵硬地悬在一个没有时间的空间里。高高的天花板上投射着一些奇形怪状、神秘莫测的阴影.连墙壁也成了暗紫色。埃玛在华贵的地毯上无声地向前走着,来到食品部。它由许多正方形的大厅组成,中间由拱门联接,猛然看去,象在中世纪的寺庙里似的。

  对埃玛来说,食品部是引以自豪的基点,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啊!象是一颗小小的种子,发芽,开花,结果,最后自成一统,一串哈特商场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商业王国崛起于天地之问了。这里和商场其他部分不同,夜里同样亮如白昼。大功效散光灯发着刺眼的光,墙上白蓝相间的卫生瓷砖,平台上的大理石板,净明透亮的玻璃柜。瓦亮的钢质电冰箱,以及铺着白色瓷砖的地板,到处都在反光。在埃玛的眼里,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整齐、洁白、干净、漂亮,象日光下的白雪那样晶莹。她穿过一个厅又一个厅,看着食品柜中五花八门的产品。食品之珍稀,加工之精细,酒类之齐全,包装之精美,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家商店改和这里媲美。埃玛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甚至忘了胸中的阵阵疼痛。

  她走到腊肠罐头部,眼前猛地闪现出她在利兹开的第一个店铺的情景。和这个豪华富庶食品部相比。那个店铺是多么寒酸破旧、微不足道啊!埃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静地回忆着,好象在这夜晚的寂静中能听到昔日的呼唤。因为时间的流逝,许许多多被忘记的往事,令人怀念的人和事,又活生生地涌现于眼前。她用手抚摸着木做的大条案,脑子里回想着那间狭窄的店铺里那张虽然干干净净,却十分粗糙的长桌,鼻子似乎又闻到了天天擦洗桌子用的肥皂的刺鼻气味,耳朵又听到了那个从二手货摊买来的、每次算账都叮叮作响的收银机的声音。

  为了那个又小又破的店铺,她付出了多少血汗啊!店里塞满了由她亲手制作的果酱、自制罐头、薄荷点心、各种泡菜。

  "谁能想到会成今天这样啊?"埃玛情不自禁地大声问道。声音在大厅里回荡着,"是什么给了我巨大的力量?"她自己也困惑不解了。多少年来,埃玛很少回首在事,她总是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时间沉醉于过去的成就。这种无益的劳动,她已交给自己的对手和竞争者去做了。鉴于这些人只知忌妒他人的成就,而不善于自强不息地发奋追求,所以,他们也就永远无法理解,哈特商业王国有个稳如盘石的基础,那就是创始人的正直公道、勇敢顽强、坚韧毅力和牺牲精神。

  牺牲精神这个词,在埃玛的脑子里索绕徘徊,不肯离去,象一只苍蝇被蜜糖粘住了似的。确实,埃玛正是在做出可怕的牺牲之后,才获得了巨大成就,巨大财富和在金融界不可忽视的权势。她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家庭、家庭生活、个人幸福、业余爱好,以及是个女人都需要的、有时是微不足道的、无数的乐趣。埃玛自己心里明白,她作为女人、妻子和母亲,所牺牲的东西太多了。想到这里,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只是在这感情全部外露发泄的时刻,她的痛苦才稍微有所减轻。

  逐渐地,眼泪止住了,叹气止住了,埃玛又恢复了平静。她在尽力控制自己,令自己的举止和平时一样。当想到她的牺牲也并非没有得到报偿时。气也顶多了,她所得到的是一种迫切需要的安全感。她觉得,人越变富,这种安全感越小。在她的性格中,存在着一条鸿沟,而且她从来没填平过这一鸿沟。即便在这天夜晚。经过理智的考虑之后,她仍未抓住机会把它填平,而是沉浸在一种非同寻常的茫然、孤独和绝望之中。

  几分钟以后,埃玛完全恢复了常态。对刚才一阵自我怜悯的感情感到耻辱。她鄙视他人和自己的软弱,对自己短暂的软弱情感有点恼火。有什么了不起,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而已。后悔药不能吃。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只有走到底。

  她提起精神,挺起胸膛,把头也昂得高高的。为这一切,我付的代价 流的血汗太多了。绝不允许这一切落入缺德无能、卑鄙村的小人之手,否则我所创造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为了把握局面,我必须设下计谋,耍些手腕。这不单纯是为了我所付出的一切,更为了那些和我志同道合的子孙们的前途。瞬间的茫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的决断。埃玛昂首阔步地走出商场。

  几天来发生的事情清楚地表明,在埃玛有生之年,如不采取措施,捆住那些居心叵测者的手脚,在她作古之后,亲属之间,必然因财产分配问题而同室操戈。她必须抓紧撰写必要的法律文件,以阻止她那广大的经济王国被人解体,避免超级商场被人转售。这些文件要准确、周密,不可辩驳。只有这样,后人方可继往开来。

  星期日的早晨,她胸部剧烈疼痛,呼吸十分困难。埃玛卧床不起了。这时,她才允许苞拉把家庭医生罗杰斯大夫请来。绝大部分文件已经在星期天签字、认证并封存,埃玛已经放心了,现在病倒不可怕了。诊断结果是急性支气管炎,午前被送人伦敦医院。走前她一再叮嘱苞拉把亨利·罗斯特叫到医院。当天下午,银行家来到医院,当他看到埃玛呆在氧气罩下,周围各式各样的精密医疗器械和面色阴沉的医生护士时,感到十分焦急和紧张。亨利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前南地说:很快会好的。埃玛艰难地看着亨利,一也想握握他的手,然而,她太虚弱了,仅仅动了动手指,但以惊人的毅力,轻轻地问他,是否一切顺利。亨利没有理解埃玛的问题实质,以为她在担心自己的健康状况,并没想到她所担心的,是变卖家产一事是否顺利,结果他亲切和蔼而口若悬河地安慰她:很快会好的,康复之后,她会更精神,更漂亮,还能一如既往地生活和工作。埃玛气得只觉得血往上冲,但她既没力气重复一遍她的问题,也没力气制止亨利那无益的、喋喋不休的安慰。

  就在这一瞬间,埃玛觉得自已是多么孤独,在漫漫人生中,越是困难时,越是得不到别人的理解。埃玛心里明白,靠别人不行,只能配合大夫,依靠自已的意志,身体素质来战胜病魔。为拯救、保持自己的经济王国,还是靠自己去完成最后的几桩大事。为了办成最后几桩大事,首先必须活下来。这时,埃玛暗下决心,一定要战胜这个正在吞噬我的衰老身躯的病魔。并开始呼唤、调动自己的钢铁意志前来助战。这也许是她一生中最艰巨的一次斗争,但是,埃玛一定会胜利的。她必须活着。这个念头支配着她。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五章

  埃玛还活着。都说这是个真正的奇迹,一个78岁的老年妇女,身患急性支气管炎和其他并发症,然而,她居然挺过来了。在伦敦医院,埃玛也仅仅住了三个星期,对这种康复速度,这种以毅力战胜病魔的精神,人们无不感到佩服。这些看法和议论也偶尔传到埃玛耳朵里,她总是淡淡而神秘地付之一笑,一言不发。她想。别人也许尚不理解,生的愿望是支配一切的最强大的力量。

  埃玛在贝尔格拉维亚有一座漂亮的房子,在那儿,她又被迫休息了两天之后,就下床了,而且不顾医生的劝告,开始到办公室上班。这一天,她受到了全体职员的热烈欢迎。她康复得如此迅速,使大家感到意外和惊奇。只有芭拉仍忧心忡忡地在左右侍候。

  "别为我担心啦,宝贝儿。"看到外孙女还在喋喋不休地嘱咐她这个,叮咛她那个,埃玛故作恼怒地对苞拉说。她脱掉花呢大衣,站在壁炉前烤了烤手,然后步履稳健地穿过房间,看那样子,谁也不相信她刚刚大病初愈。

  当她又坐到那张巨大的木写字台后边时,她明白,她又操起了指挥她的经济王国的权杖。埃玛温柔地向外孙女一笑,"你看,我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语调轻松,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看上去,她的外表确实很美,当然,相当程度上应该归功于她历来善于修饰和打扮。

  苞拉笑了。有时候,姥姥真够精明而机智的,一句笑话,就搬掉了你心头的重负。很明显,姥姥又精神焕发起来了。细细打量,苞拉发现,姥姥仍然一如既往,精力充沛。但嘴里还是故意责备道。"我知道,说着说着,你就开始言过其实了。今天是第一天上班,无论如何也不能过度劳累。"

  埃玛靠在椅子背上,终于活下来并开始工作了,她觉得心里充满了一种满足感。看到外孙女在诚恳地请求,她同意做些让步:"你放心吧,我累不着,宝贝儿。只打两个电话,再给盖伊口授几件事情,就这些。我不会过分劳累,向你保证!"

  "好吧,姥姥。"芭拉不情愿地点头赞同了。但她知道,姥姥只要看到成堆的事情,她会不自觉地忘乎所以地干起来。"可要说话算话啊!"她然后认真地说:"现在,我要会晤时装负责人。过一会儿再来看您。"

  "对了,苞拉,下周末我想去佩尼斯顿,希望你跟我一起去。"当姑娘往外走时,埃玛说。

  苞拉一下子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姥姥。"真的!姥姥,我太高兴了!"突如其来的喜汛使她颇为兴备。"何时起程?"

  "八天以后,下星期五。这事儿过一会再细谈。""好极了!"一想到要去约克郡转一趟,苞拉脸上堆满微笑。

  埃玛还是说话算数的,她处理了几件急事,给盖伊口授了几个指示,然后给戴西的丈夫,也就是苞拉的父亲戴维·艾默里打电话。戴维是埃玛欣赏和器重的人,他现任哈特商场集团的常务董事,有关一系列商场的行政管理都由他一手承担。当埃玛正在打最后一个电话时,苞拉端着茶,从门缝探进头来,等着姥姥"请进"的手势。

  埃玛一面继续说话,一面招手让苞拉进来。"好极了。就这样说定了。下星期六见。再见。"挂上听筒,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苞拉已经把茶沏好了。埃玛烤着手说:"她比谁都倔犟,我曾担心她不来。现在行了,也要来。"她那美丽的碧眼中闪过火辣辣的光芒,同时脸上挂着一种讥讽的微笑。"实际上,她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谁呀,姥姥?你在说谁?"苞拉递过杯子,问道。

  "你姨妈。开始,好象她不愿推迟自己的事情。"埃玛玩世不恭地笑了一声,"后来她又改变了主意。归根结蒂,回佩尼斯顿一趟,她还是合算的。那将是个大型家庭会议。全体出席。"

  苞拉突然抬起头。"什么全体出席?你在说什么?"姑娘对姥姥的安排有点摸不着头脑。

  "所有的舅舅、姨妈、堂兄弟、表姐妹都来。"

  一丝阴影掠过苞拉的笑脸,"为什么?"她满腹狐疑地坐直身子,问道:"干嘛一下子都来,姥姥?有些人只要到一起,就会制造麻烦,这您是知道的。过去历来如此!"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好象这个消息让她起鸡皮疙瘩似的。

  埃玛对外孙女的激烈反应,觉得很惊诧,但是,她仍平静地答道:"我对此表示怀疑。说实话,我敢肯定,他们将表演得十分出色。"

  "唉呀,姥姥!您干嘛把他们都召来?"苞拉责备地看了一眼埃玛。"我还以为就咱们俩去好好过个周末哪!"咬了一下嘴唇又说:"多好的假日让您毁了。"又恨恨地接着说:"堂兄弟表姐妹们我并不讨厌。可是,如果基特、罗宾和其他人一古脑儿都来,太可伯啦!"苞拉做了个鬼脸,想象周末全家集中起来的景象,她甚至打了个寒颤。

  "别这样,宝贝儿,相信我好了。"埃玛的声音是那么柔和,那样若无其事,那样令人信服,苞拉的怒火真的平息了。

  "好吧,只要您喜欢就行。但是,您尚未完全康复。家里一下子挤满了……人,您能受得了吗?"苞拉毫无把握地说。弦外有音地对有些人表示了轻蔑。

  "你不把他们当人看,宝贝儿?咱们可不能那样对待他们,好歹也是我的家庭成员啊。"

  苞拉原来凝神看着桌上的茶壶,听了姥姥一番话,突然拾起头,使劲猜测老人家不冷不热的声调后面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埃玛的脸上毫无表情。姥姥正在策划着什么,苞拉敏感地想到。于是,她突然感到内疚起来,心里责备自己对姥姥的安排没有立即表示赞同。她费了点劲儿才挤出笑容,说:"我很高兴能见到妈妈爸爸。老是出外旅行,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们了。"说完,看着姥姥,犹豫不决地问:"姥姥,干嘛把全家人都召集一起?"

  "病愈之后,我想见见全体儿孙。我很少看见他们,你说哪?"

  苞拉心里一惊。虽然姥姥的声音甜蜜,但老人的眼神却冰冷冰冷的。一种无名的恐惧传遍全身,因为,这种表情意味什么,苞拉是知道的。

  "您说得对,姥姥,您是很少看到他们。"苞拉低声说,没敢刨根问底,更伯自己的担心得到验证。两人的谈话到此结束了。

  第二周的星期五,天蒙蒙亮,一辆超豪华的罗斯——罗依斯小轿车冒着倾盆大而离开伦敦,向北方的约克郡开去,车里坐着两个女人。越往北开,天气逐渐变好,雨也慢慢停了,虽然空中仍然乌云低垂,苍白的太阳不时从云缝中钻出来。史密瑟斯给埃玛开车已有15年多了,他对所有道路几乎都了如指掌。现在,他手握方.向盘聚精会神地驾驶着汽车。所以,车里的两个女人可以毫无顾忌地、东拉西社地闲聊夭。不一会儿,埃玛开始打盹儿,而苞拉则目光茫然地看着车外,担心着如何熬过即将来临的周末,数小时之后就要见面的几个亲戚的影子一个一个地在她眼前叠映。

  基特舅舅,盛气凌人,目空一切,无情无义,野心勃勃,对苞拉恨之入骨,可每次见面又虚请假意地故作热情。这次他的夫人琼会一同前来,那是一个冷漠古板、索然无味的女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夫妇二人简直越发气味相投,成了天生的一对儿。还有罗宾舅舅,和基特相比,两人的差别犹如白天与黑夜,截然不同。他仪表堂堂,为人刻薄,善于辞令,精神颓唐。只要一想到他,苞拉就好象看到一条滑溜溜的毒蛇,越是相貌迷人,举上斯文,一越觉得不怀好意。苞拉更加厌恶他对待自己那不幸的妻子的态度。至于埃德温娜姨妈,因为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爱尔兰,终日和她的爱马在一起,所以,苞拉对她不怎么了解,只记得她傲慢清高、令人生厌。伊丽莎白姨妈倒是漂亮、活泼而诙谐,但她那朝三暮四、反复无常的神经质,也使苞拉难以忍受。

  姑娘叹口气,克制自己不再想那些令人烦恼又咄咄逼人的亲戚,开始回忆佩尼斯顿·罗亚尔,那是一座古老的房子,屋里屋外美不胜收,春夏秋冬室温宜人的建筑,苞拉和埃玛一样,很喜欢这个家。房子建在丘陵的缓坡之上,周围绿草如茵,空气清新。突然,吉姆·费尔利的影像跳到她的眼前。苞拉马上合上眼睛,心里一阵发紧,血冲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她不敢想他,也不该想他。她下了下决心,想把自己的激动压下去。然而,每次想到他,她总是心情激动得难以自控。

  苞拉睁开眼睛,看着车窗外面,还是决心想把对吉姆,对自己心上人的思念驱走。这是她唯一的心上人,但顾忌姥姥的过去,她愿忍痛割断情丝。又过了几分钟,苞拉看了一下手表,靠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史密瑟斯早已把收音机打开了,轻轻的音乐和汽车有节奏的晃动,很快使苞拉进入甜美的梦境之中。"她几次醒来看看姥姥,只见老人家也合着眼,脸上挂着微笑,似题非睡地靠在那儿。

  半小时之后,埃玛突然一惊,醒了。她伸了一下懒腰,换了一下姿势,向窗外看了一眼,笑了。哪怕在睡梦中,抵达约克郡时她也能立即醒来。是啊,在这块土地上有她的根,也许她浑身的骨骼、血肉里就有大地的因子哪。

  这时,汽车已驶上高速公路,熟悉的城市一个接一个地从窗外闪过,唐克斯特、威克菲尔德、庞蒂弗拉克特,终于到了利兹。虽然看上去利兹有些灰暗而阴沉,然而它兴旺发达,生机勃勃:这里是英国最大的工业中心之一,到处是服装、毛纺、铸造、水泥和印刷工厂。这就是埃玛发迹的城市,目前,也是她的财富、成就和权势的中心所在。汽车从市中心穿过,窗外属于埃玛的座座高楼向车后急速退去,一座巨大的"哈特"商场也落在汽车后面了。汽车又向郊外农村驶去。

  又过了一个小时,汽车开进了佩尼斯顿·罗亚尔那铺满石板的庭院。埃玛轻快地从汽车上跳下来。象往昔一样,一到家,先要抬眼看看这座高大的房子。它仍是那样,外观漂亮,线条和谐,结构合理,前后左右严格剪修的草坪和精心栽培的花坛相映成趣。每次看到这座建筑所表现出来的典型的英国式简洁美,埃玛心里总是感到激动。那灰色的带有城垛的塔楼儿,更给这所宏伟的住宅增添了几分雄姿。这座房子,不管建在哪儿,不管周围是什么其它景致,都不会象现在这样和谐。它早建于17世纪,岁月沧桑,并没使它陈旧不堪,相反,经过历史风云的洗礼,它更显得雄伟。埃玛满意地点了点头,和苞拉一起向台阶走去。新鲜的空气把埃玛从通想中拉回来。尽管这里晴空万里,但气温比较低。

  正当她们上完最后两个台阶的时候,那扇沉重的大门一下打开了,女管家希尔达站在门口,红扑扑的大脸蛋笑开了花。"噢,太太!"跑上来拉住埃玛的手,"我们都急死啦!感谢上帝,您现在病全好了。又回到我们中间来了,这可太好了。您也来了,苞拉小姐。"脸上笑容可掬,同时把她们往屋里推。"快点,快点进来,外面冷。"

  "又回家来了,我别提多高兴了。"埃玛一面往里走,一面说,"你好嘛,希尔达?"

  "好,很好,太太。就是为您担心啊。大家都为您担心。这里一切都好,接待全家老小的准备都好了。"

  听着女管家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埃玛进了前厅,高兴地环视四周。她的目光,在坚实的硬木家具上,在仿古的纯毛壁毯上,在古老的长桌上那紫钢花瓶里正在盛开的长寿花、铃兰花上,久久地停留着。

  "家里整个面貌保持得非常好,希尔达。你的工作和以往一样,干得很好。"埃玛说着,递给希尔达一个热烈而满意的微笑。

  希尔达脸上喜气洋洋的,"我已烧好咖啡,太太,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再给您烧茶。也许饭前您想喝杯雪利酒。我已经把您的雪利酒放在楼上客厅里了,太太。"

  "想法不错,希尔达。我现在上楼去,如果你不反对,我想一点钟吃午饭。"埃玛踩着第一阶楼梯,回过头对女管家说。

  "当然可以,太太。"希尔达答应着,拔腿就往厨房跑。

  "我过一会儿来找您,姥姥。"苞拉跟着老人走上楼梯。"午饭前我想洗洗脸。"

  埃玛点了点头。"我也是,宝贝儿。一会儿见。"说着,进了卧室。苞拉向自己的卧室走去。一会儿功夫,埃玛洗了脸,换了衣,略施了一点粉黛,来到她卧室旁边的客厅里。她最喜欢的住宅,就是佩尼斯顿·罗亚尔的这套。壁炉中火苗正在欢快地跳跃,希尔达打开了几盏灯,灯光透过丝绸灯罩柔和地撒遍客厅的各个角落。埃玛满意地向壁炉走去,象以往一样,先去烤烤手。这一客厅布置得精美、典雅、古朴、简洁,反映了主人独具一格的审美情趣。石砌壁炉前放着两个大沙发,沙发前铺着一块古老名贵的地毯,绣着黄、红、蓝三色玫瑰的沙发套和色调柔和的地毯交相辉映。旁边是个结构精致、比例合理的奇彭代尔柜子,里边收藏着价值连城的法国古瓷。其它矮桌上,放着珍贵的水晶制品和玉雕灯座,丝绸灯罩的台灯。在奇彭代尔柜子旁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其上画的是一位年轻的贵族和他的夫人,画的右下角是画家的签字:雷诺兹。而在大写字台的后面墙上,则是一循17世纪的微雕作品。环顾四周,可以感觉到,埃玛对艺术有8特的情趣及鉴赏能力。

  当埃玛觉得手已暖和了,便倒了一杯雪利酒,坐在沙发上等着苞拉。信手翻阅着几张报纸。《约克晨报》是她的私人报纸,自从任命吉姆·费尔利为总编之后,报纸的情况有了巨大变化。年轻的总编不仅把《约克晨报》,而且还把《约克晚报》的版面及内容做了重大改进,广告、发行量都大大增加了。小伙子干得不错嘛,埃玛满意地想。吉姆……苞拉……,只要想起吉姆,必然想起苞拉。埃玛叹了一口气。这时,门开了,埃玛一怔,然后充满慈爱地看着苞拉。"我已给你倒了一杯雪利酒,亲爱的。"说着,指了一下茶几。

  苞拉深情地一笑。在自己房间里她早想好了,在整个这个周末期间,对姥姥更要关怀备至。在一群吸血鬼中间,老人家需要精神支持的时候,作为外孙女,唯一能做的也就如此而已了。她和表兄亚力山大和表妹埃米莉,对几个舅舅、舅妈的看法是完全一致的。

  "姥姥,如果您同意。下午我想出去骑骑马。"坐在埃玛身边时,苞拉说,"虽然有点冷,可天气确实不错。"

  埃玛痛痛快快地表示同意。原想午饭后独自一人呆在家里,临时找个借口把外孙女派到利兹去,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了。"去吧,孩子,这主意很好。可是要穿暖和一些。我想在家休息的息。"

  "其他人什么时候来?"苞拉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个别人今晚到,其他人明天到。"埃玛的声音听起来和苞拉的一样。因为老人已感觉到了姑娘的紧张情绪,不能让孩子过于不安。

  "这可是大型聚会,姥姥。好多年没有全家聚一聚了。"

  "确实。"

  "伊丽莎白姨妈会带丈夫来吗?"

  "目前她有个丈夫?"埃玛狡黠而戏弄地问。

  "噢,姥姥,您这人真可怕!"苞拉惊叫道,"她现在有一个,您是知道的。叫詹尼,一个意大利伯爵。"

  "开玩笑!如果他也算伯爵,那我是拿破仑。"完全是嗤之以鼻的语调。

  "姥姥,不害臊!看起来那人挺殷勤的。对伊朗莎白姨妈太殷勤了。"

  "这算你说对了。我估计,这回也许比以往长久些。"

  苞拉憋不住笑出声来了。"说不定,这次姻缘也许比上次好点儿。"

  "也许比前几次都好。"埃玛面无表情地评论道。

  苞拉觉得挺好玩,话锋一转,"姥姥,您不是也有过好几个丈夫!"

  "可赶不上伊丽莎白。我也没有离婚成瘾。更没有在我日益变老的时候,选择一个比一个年轻的丈夫。"埃玛似乎也很开心,"可怜的伊丽莎白。她对爱情和婚姻的观点太理想主义了。现在居然比她16岁时更浪漫。我真希望她早点儿安于所得,不要再朝三暮四的了。"

  "还应成熟起来!总之,我猜她准把詹尼和孪生姐妹带来。这周埃米莉到布雷德福的商场去检查工作,我想今晚就能来。" 冷不错,她今晚来、昨天(我刚和她通过电话,而且……"

  这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希尔达那永远带着微笑的大脸蛋儿出现在门口。"午饭准备好了,太丸"" ·"我们马上就下楼,希尔达。"埃玛回答说。女管家年龄不小了,30多年来她以全部身心和感情,高效率地管理着这个家。埃玛待她很好,也很感激她。刚才,埃玛虽然嘴里答应了,可并没站起身。她想把有关全家聚会的一些事项和外孙女再安排一下。

  虽然,希尔达也看出女主人有点犹豫不决,但并没唯唯诺诺地退出去,而是用自豪的语调说:"太太,厨娘为您准备了最爱吃的菜,已经热气腾腾地上了桌了。咱们最好现在下去,否则菜一凉,厨娘会嘟嚷起来没完没了。再说,为了完全恢复健康,您也得好好吃顿肉哇,是不是,太太。您快成皮包骨啦!我这么顽固坚持,您得原谅我。"

  面对这种带有命令味的乞求,埃玛无言以对,于是开心地笑起来,起身向餐厅走去。

  当天下午,当苞拉骑着马在处处滴翠的山坡上散步时,埃玛留在楼上客斤里,把律师们在她病倒之前起草的法律文件最后检查一遍。然后给伦敦的亨利·罗斯特打电话。

  埃玛连开场白都没有,上来就问:"财产转售一事怎么样啦,亨利?"

  "有关文件就在我眼前,埃玛。我正在看这些文件。"银行家清了清嗓子回答道。

  埃玛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清。我的老朋友越发衰老了,他要退休,我会想念他的,埃玛伤心地想。而她自己是永远不想退休的。她宁愿死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噢,对了,这儿哪。都在这儿,埃玛。都卖出去了,价格很好。咱们得了近九百万英镑。很不错,对吧?"

  "太好了,亨利。钱呢?"

  "什么'钱呢'?在银行里,当然了。你想能在哪,我亲爱的?"亨利似乎有点惊奇,甚至火了。埃玛憋不住笑了。

  "我知道在银行,亨利。但是,上在什么户头上了?"埃玛焦急地问。

  "我都上在埃·哈公司的户头上了。"

  "亨利,请立即转账,上在我的私人户头上。"

  亨利感到震惊是可想而知的。几秒钟之内,银行家一句话没说,然后仿佛刚透过气来,高声喊道:"埃玛,这太荒唐了!谁也不会把九百万英镑巨款存入私人户头!"

  "我不管荒唐不荒唐,亨利。这笔款一定要上在我的私人户头上。"埃玛笑着,简直压制不住拿他开开玩笑的愿望,"亨利,说不定我心血来潮要花钱买东西。"

  "买东西!"根本没觉察女友在开玩笑。亨利生气了。"得了吧,埃玛!你也没法一下子花这么多钱。这是我投身金融以来,闻所未闻的荒唐氧"亨利几乎压不住自己的火气了。

  "我偏要一下子花这么多,亲爱的亨利!这得看我买什么。"埃玛的声音尖刻起来,心里想,亨利那著名的幽默一碰到钱这个话题,就象白雪见到烈日一样,无影无踪了。"亨利,求求你,别跟我讨论了。把银行的手续费、佣金和税金扣出来,剩下的都记入我的私人户头。"

  只听对方叹了叹气。"好吧,埃玛。我想,你在做什么,你心里明白。再说,归根结蒂,钱是你的。"

  打完电话,埃玛决定休息一下,于是回到卧室。一个艰巨的周末在等待着她,这是毫无疑问的。对于她已预料到的,星期六晚上必然出现的场面,她并不感到丝毫的忧心仲忡,只感到发自心底的冷漠和厌恶。

  埃玛历来讨厌粗暴的吵闹,特别是其中有亲生儿女时,总是尽力避免,因为大吵大闹对人对事均无益处。尽管她曾安慰外孙女,但埃玛知道,这一次,一些激烈场面的出现是不可避免的。而对这一必然趋势,埃玛只好做最坏的打算。她不相信几个孩子已具备足够的道义和品德,能以人格和尊严去自食其果,迎接命运的打击。否则感到扫兴的倒是她。如果他们以人格和尊严面对一切,甚至表现出一定的正直和诚实,埃玛会感到高兴,还会尽力避免进一步的不愉快。

  埃玛心里明白,她即将给某些人以致命的一击。这一击,将彻底改变他们的生活状况。然而,她既不后悔,也不怜悯。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是被迫拿起这样一个武器,以捍卫用血汗建立起来的经济王国,以粉碎国的邪恶的阴谋诡计。出时此刻,埃玛只觉得伤心,仿佛心头正在滴血。这种伤心非同一般,它是痛苦、失望和恐惧造成的;是明明你全心全意去爱某人,而他却背叛你,用冷血和密谋来反对你而造成的。多年来,埃玛已经绝望了,不再期待从儿女身上得到他们对母亲的爱感、称赞和忠诚。

  埃玛皱起眉头,努力不去想家族中那些不忠不孝之徒,集中思想去想戴西、苞拉和其他好孙子。逐渐地,翻腾的思潮平静下来,埃玛进入了深沉的梦乡。

  多年以来,五点钟的下午茶已经成了佩尼斯顿·罗亚尔的规矩。埃玛倒是蛮喜欢这个规矩。即便她不喜欢,希尔达也不会心甘情愿予以取缔。

  "就是我死了,也不能取消下午茶,太太!"几年前,当埃玛建议取消时,希尔达就这样声明过。听到精力旺盛的管家这么认真,埃玛只得耸耸肩膀,对这个胖胖的女人让步了。埃玛对这个农妇似的,直来直去的,慷慨、勤快的女管家非常欣赏,认为她是最得力的管家。

  这天下午,五点整,希尔达来到客厅,手里端着一个大银茶壶和几个薄得近似透明的茶杯。身后是个白天在这儿做佣人的姑娘,手里托着一个阔绰的瓷盘,里边是厨娘精心制作的甜食点心:烤面包、脆饼儿、饼干、鲜黄油、鲜果酱、熏鲜鱼、水果排。总之,是按地道的约克郡茶道准备的。希尔达连刺绣餐巾、把儿上嵌有珍珠的银勺都拿来了。她放下东西,把沙发坐垫整理好,捅了捅壁炉的木柴,然后才去敲埃玛卧室门。

  "醒了吗,太太?"

  "醒了,希尔达。请进。"埃玛在里边回答。

  女管家把门打开一个缝儿,只探进个脑袋,满脸堆笑。"茶好了!"她通报说;"苞拉小姐骑马散步刚刚回来。她让我告诉您,几分钟后她就来看您,现在正在换衣服。"

  "谢谢,希尔达。我马上来。"

  "什么时候需要我,您就按铃,太太。"说完,希尔达也去喝她的下午茶去了,也许还得去夸夸厨娘活儿干得漂亮。

  不一会儿,当苞拉梳洗完毕,步入客厅的时候,客厅的华丽舒适,室温宜人,特别是花瓶的鲜花争奇斗艳,香味沁人心脾,使得她着实吃了一惊。好象害伯打破这里的宁静,苞拉悄悄地穿过房间,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目光逐一扫过室内所有物件,想起了自已在这里度过的童年。在这样的环境里,忘掉外面那残酷的、痛苦的、令人绝望的世界是非常容易的。苞拉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甜蜜地回忆幸福的童年。在这座雄伟的住宅里和母亲、父亲,表兄妹、小朋友一起度过的童年。当然了,还有姥姥。记得姥姥总在自己身边,随时给她擦眼泪啦,笑话她的任性啦,赞扬她的表现呢,责备她、温存她、溺爱她啦,等等。总之,现在所以成人,都应归功于姥姥。也还是姥姥说的,说她精明、漂亮,与众不同。说她是天下唯一的好外孙女。把坚定的信念和内在的力量传给她的也是姥姥。她还教会她永远勇敢地、毫不畏惧地面对现实……

  埃玛轻轻地走进客厅,苞拉根本没听见。和芭拉一样,埃玛先是惊诧室内的鲜花,然后目不转睛地欣赏起她的外孙女来。她长得多娇美啊,。埃玛想,美得象画中少女,只是眼神中流露着一丝阴郁和优伤。看她穿着一身高领、封口长袖衣服,让人模模糊糊党得她象个中世纪的美人。"衣服是深紫色的,这使她紫罗兰颜色的眼睛更加明显,更加动人,在雪花石色的面孔上,更显得深造而明亮。乌黑油亮的头发梳到脑后,用发卡卡着。和姥姥一样,苞拉也有个宽宽的额头。她没带其他手饰,只有一对钻石耳坠闪闪发光。。

  "我来了,亲爱的!"埃玛优雅地穿过大厅,"骑马回来后,你显得漂亮极了。"

  苞拉一下子抬起头,轻声地说:"噢,姥姥,您吓我一跳。我的思想回到童年时候去了。"

  埃玛歉意地看了一眼苞拉,然后坐在她身边,一下子看到大茶盘。"天啊,多少好吃的!希尔达有时真是令人难以相信。"一边说一边摇头,"咱们怎么可能吃这么多东西?过一会儿该吃晚饭了,再说,我一点不饿。可是,咱们如果一点儿不吃,她会生气的。"

  "我饿了,您别担心。"说着,苞拉拿起一小块三明治放进嘴里,"外边很冷,我骑马跑了好几公里。现在饿极了。"说完,又在嘴里放了一块面包。埃玛看着她,心里充满一种怜爱。

  "看你大吃大嚼我就高兴。平时,在餐桌上你象个小鸟吃食儿,所以,不瘦才怪……"

  这时,写字台上的电话铃突然响起来,苞拉站起来,"别麻烦您了,姥姥。"小跑穿过大厅,"可能是咱家什么人打来的。"

  她拿起听筒,"喂,希尔达?好吧,请接过来。喂,我是苞拉。你想和我姥姥讲话吗?"听对方说完,回答道:"好吧,可以,同意。再见。"苞拉挂上听筒,回来坐下。"是伊丽莎白姨妈。明天上午来,还有那对儿孪生姐妹,和……她丈夫。"

  "好,现在咱们知道了。"埃玛嘴角又出现一丝冷笑。电话铃又响了。"噢,老天啊,可别个个都打电话通知几点到达.否则一整天也不会安宁。"埃玛不耐烦地说。

  苞拉又拿起听筒,希尔达又接过来一个长途电话。"埃米莉?你好哇?"听出是表妹、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声音,"是的,当然可以。她就在这儿。"苞技把听筒放在写字台上,对姥姥做了个手势,"是埃米莉。姥姥,想和您讲话。"

  " 既然是埃米莉打来的,这电话短不了哇。"说着,埃玛端着茶怀走过去,在转椅上坐稳之后,"喂,亲爱的,你……"

  "我很好,姥姥,"埃米莉还没等姥姥说完,她就急着回答上了,"我不能在电话里讲很长时间,我还有急事。只想告诉您,萨拉今天下午乘飞机抵达伦敦,我六点半去机场接她,然后赶到家里吃晚饭。噢,亚力山大让我跟您说一声,他也许来得晚一些。基特舅舅在安装新机器上快使他绝望了,还强迫他重新核算所有费用。亚力山大快气疯了。对了,他说他无论如何要在八点钟赶到佩尼斯顿·罗亚尔。噢,差点忘了,乔纳森是乘火车到利兹,然后要辆出租汽车。"

  以上这些情况,是象一串连珠炮一样,一口气说出来的,埃米莉说话历来如此,这是她典型风格。埃玛脸上露出开心的神情,靠在椅子背上,嘴里不时呷一口茶,耐心地听着。埃米莉办事迅速、麻利,比我还甚之,埃玛想。然后,以开玩笑的口吻说;"既然有人说自己还有急事,这个电话已经够长的啦,亲爱的埃米莉。"

  "别这么恶语伤人,我的好姥姥。谁让您那一大堆笨蛋孙子辈的都让我给您传话,能怨我吗!对了,还有一个!菲利普会尽早跟我一起来,否则就和亚力山大一起。噢,宝贝姥姥……"埃米莉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充满恳求,"您能帮个忙吗?"

  "当然能,亲爱的。"埃玛回答说,差点儿开心而深情地笑出声来。她对自己的小外孙女太熟悉了,只要一用这种温柔的语调说话,准是向姥姥要什么东西。

  "我想借您一件晚礼服穿一下,行吗?上周我来布雷德福时,只随身带了几件必备的衣物,不知道有这么个大型家族会议。简直没什么可穿的。今天我在店里看了一下,但是都让人看不上眼,好姥姥,我怎么来利兹啊!" 一埃玛笑了。"如果在那么大的服装店里都找不到一件你看得上的晚礼服,我真不知道你能否在我这里找到中意的,宝贝儿。"她一边回答,一边想,一个年仅21岁的金发女郎能在我老太婆的衣柜找到什么合适的衣服:

  "就那件红绸晚礼服,姥姥。巴黎买的那件。我穿着很合适。还有那双红皮鞋。"埃米莉的语调还是那么急,"我早偷偷试过了,您别生气。我穿上它美极了。姥姥,求求您了,让我穿一个晚上吧?向您保证,不弄脏了还不行嘛。"

  "我把那件衣服完全忘记了,埃米莉。你想穿,你就穿吧。我当初就不明白干嘛买它。如果你特别喜欢,你何不留下它?"

  埃米莉惊喜得屏住呼吸,"噢,姥姥,那怎么行!"停了一会儿,"您真穿不着,姥姥?"

  "穿不着,我也不大喜欢,对我来说太显眼了。你要,送给你了。"

  " 噢,姥姥!天啊,谢谢,谢谢!您真好,姥姥,还有……"

  "还有什么,埃米莉?"

  "要是向您借用那对儿老式钻石耳坠,我是不是太过分了?那套衣服需要……需要……需要什么,您不觉得吗?"语调不仅着急,而且还很激动,"需要古典式的首饰,您同意吗?"

  埃玛怎么也憋不住了,笑着说:"真的,埃米莉,你可真滑稽。我都不明白你指的哪一对儿钻石耳坠?"

  "那对儿水滴形的,姥姥。您很少戴,可能都把它们忘了。"埃米莉满怀希望地说。

  "噢,是那对儿。你当然可以戴。你还想用什么,你就用吧。可是,你怎么不跟我说说,布雷德福商场的情况怎么样?"

  "谢谢,谢谢我的好姥姥。我在说耳坠。这里商场情况很好。我做了一些改动,回来再当面汇报,我会给您带点新消息。"

  "很好。据我所知,下周你将去利兹,这会让你有点沮丧。今晚来我这里后,把商场的有关改动跟我说说。所以,现在别罗嗦了。你妈刚刚来过电话,说她明天和……"

  "天哪,姥姥,差点忘了!"埃米莉又打断了姥姥的话,"我告诉您一件可伯的事情!我妈和那对儿孪生姐妹大发雷霆,据说是因为她们想送给您一件礼物。是一个塑像,她觉得又大又难看,汽车行李箱装不下。姐妹俩非要送,也火了,并决定和您在一起生活。我事先告诉您,也好有个思想准备。"说到这里,她戏剧性地叹口气,"天哪,瞧这一家子!"

  "谢谢你事先告诉了我,亲爱的。"埃玛谨慎地回答,"这些事你现在不要担心。我肯定,当她抵达这里时,姐妹俩会平静的。如果愿意,她们可以在我这儿多住几天。你说完了吗,埃米莉?"埃玛问道,虽然她耐心听着,也觉得这个电话可以结束了。

  "说完了,天哪!我得赶紧跑,还有一大堆事情哪,晚上见。"

  "再见,亲爱的……"埃玛不由得笑起来,她还没说完,埃米莉早把听筒挂了。靠在椅子背上,埃玛摇着头,还笑个不停。"我毫不奇怪,为什么各商场的经理们一见埃米莉前去巡查就发抖。她干事简直象火山爆发一样。"

  苞拉也笑着点头。"这我也知道。在工作上她确实能于。我想,您该考虑派她去巴黎商场呆些日子。对她来说那是个美差。"

  埃玛诧异趣抬抬眉毛,"可她不会讲法文。否则,我早考虑了。"

  "恰恰相反,姥姥。她已学了很长时间了。"苞拉小心翼翼为自己的表妹摸底,"埃米莉会高兴死了,再说,把巴黎的问题帮您解决一下,她是最合适的人了。"

  "好吧,我考虑考虑。"埃玛高兴地说。埃米莉办事孜孜不倦,而且一丝不苟,这她知道。派她去巴黎,可能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和其他几个孙子辈的孩子一样,埃米莉也在哈特实业集团工作,而且热情高,能力强,不知疲倦。是呀,我早该想到这点。但是有迫在眉睫的事情等待着埃玛去安排。"我研究了一下餐桌的坐次,"埃玛又倒了一杯茶。"我相信这样安排坐位最好。我把那些平时不和的几个分开了。我跟你说过,他们肯定会个个表现出色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向外孙女晃了一下。

  "希望如此,'姥姥!"又说,"人太多啦,而且您也知道,个个么难对付。简直难透了!"

  "噢,我当然知道。"埃玛说,接着又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外女,问道:"我猜,他们已经预计到好景不长了,是吗?"

  这个出乎意外,又令人惊心动魄的问题,使得姑娘半天说出话来。"不知道……"苞拉不知说什么好,"也许……"她还是不到合适的词儿,但是,对几个人的积怨此时占据了上风,便愤愤地回答:"反正,那是一群吸血鬼,姥姥!我不明白您何必跟他们浪费时间!对不起,姥姥,我知道,归根结蒂,他们是您的亲生儿女,可我一想起他们就想发火。"

  "不用道歉,亲爱的,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了解得太清楚埃玛说,"如果我认为他们前来聚会是出自对我的感情,那么我是在自欺欺人。他们接受邀请,前来赴约,完全是出干强烈的好奇。秃鹰不看到腐肉是不会飞来的。然而,我还没有死,至少目前还不想死。"

  苞拉在前探着身子,目不转晴地盯着姥姥。"既然如此,干什么请他们来?"她态度坚决地问道。

  埃玛神秘地笑笑,"我想再最后见他们一面。"

  "别这么说,姥姥!您身体己经全好了,我们几个要好好照顾您。让工作见鬼去吧!"苞拉充满激情地说。

  "我可没说我想脱离工作,亲爱的。我只是说,这是最后一次请他们来参加类似的家庭会议。"埃玛明确地说:"有个家庭问题需要解决,这个问题和他们有关。需要全体出席。"说完,嘴巴抿成了一条线,眼里闪着吓人的目光。

  看老人的面部表情,苞拉的担忧消失了。"您应该答应我,不许他们过多地打扰您,姥姥!家庭问题可以以后再说,就不能往后拖一拖?"

  "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亲爱的,"换玛耸了一下肩,让姑娘放心。"不过是继承权方面一些法律细节,很简单,你放心,我不会允许他们缠住我不放。"唇边露出凶险的微笑。

  "我真不敢保险,"芭拉谨慎地说,"我能看看坐次怎么排的吗?"

  "当然可以,宝贝儿。"埃玛又把己装回口袋的单子拿出来,先犹豫了一下,送给了外孙女,"给。"然后一动不动地等着苞拉的反应。

  苞拉看着坐次单子。埃玛则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外孙女的表情。只见苞拉的视线突然停下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接着往下看,然后又返回来再看,好象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脸上一副困惑不安的表情。"噢,姥姥,为什么?为什么?"声音里是难以抑制的气恼和埋怨,那张单子也飘然落在地毯上。埃玛等待着,等待着最初的惊诧逐渐消失,等待着外孙女的情绪恢复正常。

  "为什么?"姑娘跳起来,面色苍白,嘴唇地动。"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姥姥?您没有权力邀请吉姆·费尔利明晚前来聚会。他不是家庭成员。我不愿他来!我容不得他!您懂吗?容不得他!您怎么能邀他来呢,姥姥?"说完,跑到窗前。从那单薄的双肩的抖动中,外孙女在用极大的毅力以使自己平静下来,埃玛的心象被揪住了似的,孩子的痛苦就是她的痛苦啊。"到这儿来,亲爱的,坐下。我要好好跟你谈谈。"埃玛轻轻地,甜蜜地叫着苞拉。

  苞拉转过脸,眼睛是那样阴郁,好象颜色都变成深蓝的了。"我不要谈,至少不谈吉姆·费尔利。"站在窗子那儿没动,脸上还是怒火和痛苦。

  突然,埃玛觉得外孙女还是太年轻,太可怜,太脆弱了。这是我最器重、最钟爱的孩子啊,想到这儿,埃玛心里充满了慈爱和温柔。众多儿孙之中,这孩子我爱之最甚。就她一个人,足以补偿我全部艰辛而坎坷的一生。就是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姑娘,她竟然能勇敢而忠诚地遵循我的意志而置个人幸福于不顾。为了怕我伤心,她自已默默地忍受巨大的痛苦。

  "到这儿来,孩子。我有件重要事情告诉你。

  苞拉心不在焉地看着埃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不情愿地,迈着梦游人的步子,摇摇晃晃地回到沙发前坐下了,目光呆滞而僵直。埃玛有些担心,决定尽快把外孙女脸上这一可伯表情永远抹掉。埃玛把吉姆·费尔利邀来出席家庭晚宴一事并未事先直接告诉苞拉,而是选择了一个曲折的方法通知她。现在,是直接跟她谈谈的时候了,以尽快结束一个姑娘的精神折磨。

  "我之所以邀请吉姆·费尔利,是因为他也间接地卷入了我前面已告诉你的家庭问题。"埃玛停顿一下,眼睛紧紧盯着姑娘,坚定地说:"但这不是唯一的理由。我是为你才把他请来的。我觉得他非常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您是说……为我?"苞拉前南地说,她简直连气都喘不上来,脸上突然一片绯红,嘴唇又颤抖起来,"我不明白……姥姥……邀请他是为……为我……。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和费尔利家族不共戴夫。我不明白。"

  埃玛站起来,坐在外孙女身边。"我已经老了,苞拉。我这个老太婆的一切都是艰苦奋斗得来的。也许是的,我已经疲劳厌倦了。不共戴天?是的,确实如此。但是,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我也变得明智多了。有一天,我会们心自问:一个老太婆的毫无意义的自尊,为啥非要阻碍自己唯一钟爱的孩子的幸福呢。于是,我觉得,我太自私了,也太傻了,何必让60年前发生的事,来影响我的晚辈今天的抉择呢?"

  "我还是不明白。"苞拉仍是困惑不解。

  "我再告诉你,对你继续和吉姆·费尔利发展恋爱关系,我没有任何异议。昨天,我和他谈了很长时间,我听出来,他对你的感情没变,他的意图自始至终是严肃的。今天下午我告诉他,如果他真想娶你。他不仅将得到我的允许,还将得到我的祝福。我衷心地祝福你们俩,全心全意地祝福你们。"

  苞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思维还没转过弯儿来,还没有弄清姥姥一番话的含义。几个月来,她禁止自己想吉姆·费尔利,甚至听夭由命地认为:他们俩不会有个美满的前途。她对自己非常刻薄,残酷地压抑常常涌来的激情,舍生忘死地投身工作,以便忘掉自己的不幸。现在,透过眼眶里的泪水,苞拉仔细端详着埃玛的面容,这个她终生崇敬和热爱的面容。埃玛温存地微笑着,眼里充满了智慧、理解和抚爱。眼泪慢慢地夺眶而出。"我不敢相信您改变了想法,姥姥,"苞拉哽咽着说。

  "可我偏偏改变了。"

  一句多么简单的话,可它亲切悦耳地发自姥姥之口,象是一股春风,吹进了苞拉的心房。她那被久久压抑的感情,象打开闸门的洪水一样奔腾而出;她那坚强的自我控制的防线,象被千军万马所冲击一样土崩瓦解,她那心头的乌云,象被强劲的东风一扫而去,露出来的是万里晴空;她和他之间那无形的冰块,象遇到炎炎烈日,顷刻消融。姑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起来,全身震颤着扑进埃玛的怀抱,姥姥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好象她还是当年的小姑娘一样,老人抚摸着她的头发,嘴里不住地安慰着。"一切都会好的,小丫头。一切都会好的。别哭了,行了。你看吧,未来是美好的。"

  慢慢地,苞拉的呜咽平息了,她抬起头看着姥姥,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埃玛用一只手为她擦干眼泪,看着她的眼睛说:"只要我活着,永远不愿看到你不幸福。我这一辈子,不幸的事已经够多的了。"

  "姥姥,我不知说什么好。脑子里乱糟糟的。都不敢相信。"苞拉低声回答道。吉姆,吉姆啊:她的心都要碎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亲爱的。"埃玛点着头说。突然,她又容光焕发地说:"现在愿意为我做件事吗,亲爱的?去,给吉姆打个电话。他还在报社等着你的电话哪。你要愿意,邀他今天来吃晚饭。或者,干脆你自己去利兹找他,你们俩自己找个地方吃晚饭。我这里有埃米莉、萨拉陪我,可能还有亚力山大和其他人来吃饭。"埃玛愉快地笑着说:"总之,我还有其他的孙子,孙女哪,是吧!"苞拉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拥抱了姥姥,使劲儿亲了一下她的面颊,眨眼间就没影儿了。

  她会恨不得插上翅膀,脚下生风,以便飞到自己的心上人身边,埃玛想。她的思想,在苞拉、吉姆及他俩的幸福上停留了足有好几分钟。慢慢地,慢慢地,随着壁炉中火苗的跳动,埃玛沉浸在一种奇怪的安静和对自已青春时期的四亿之中。这些追忆,一直索绕着她,陪伴着她等待着其他几个孙子孙女的到来。她还想到费尔利家族。这个罪恶之家的全部成员,除了吉姆·阿瑟·费尔利,都已经死绝了。"何必让孩子因为前辈的罪孽而受苦呢?又何必让苞拉因为他倍受煎熬呢?"埃玛大声地仰天自问。她想:这个决定我做得对。这是我给苞拉,给他们俩的最好的礼物。

  外面,天已经黑了,室内没有开灯,只有壁炉的火苗忽高忽低地窜着,在墙上,天花板上投下许多奇形怪状的影子。影子中似乎有许多自家前辈的形象,甚至还有她的至亲好友和各个仇敌的形象。这些人早已魂归西天了。全成鬼了,鬼也无奈我何!

  人生真滑稽,埃玛想,有时,人生就是个圆圈儿。我的圆圈自费尔利家族开始,到费尔利家族终止,两头相遇,圆圈闭合了。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六章

  "妈——妈——,你醒了?"埃玛站在门口,轻轻地叫着。没人回答。

  姑娘迟疑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将耳朵贴在门上聆听屋内的动静。然而,屋内鸦雀无声,只有死一般的沉寂,象个坟墓似的。清晨的寒气有点刺骨,她不安的拉了拉披肩,试图将消瘦的肩膀盖好,抵御寒意的侵袭。那瘦小的身躯在薄薄的衣衫里打着颤。她小心翼翼地迈进门槛,在若明若暗的屋子里,她的脸色仍然显得极为苍白。

  "妈!妈妈!"她一边小声叫着,一边向布帘走去,眼睛逐渐适应了室内的昏暗。当一股从肮脏破旧的被褥上发出的潮湿汗味冲进鼻子的时候,姑娘感到一阵恶心:这是贫穷和久病不愈的人那特有的气味。埃玛心里一阵难受,强迫自己继续向前走去。

  来到床边,看到她妈妈毫无生息地躺在破破烂烂的被子下面,埃玛自己的心脏也差点停止了跳动。她妈妈正在咽气,说不定是已经死了。一阵恐惧象寒流冲击着她的全身,她弯下腰,把脸贴在妈妈的胸口上,似乎想给那纹丝不动的躯体注入新的升机似的。姑娘闭上眼睛,默默地,语无伦次地祷告起来:"仁慈的上帝啊,求求你了,千万别让我妈妈死去。我一辈子都会好好的,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仁慈的上帝,真的,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妈妈曾经告诉她,上帝无比仁慈,对什么都大慈大悲的。所以,埃玛只相信仁慈的上帝,不相信基督教牧师星期夭在布道台上讲的动辄施行惩罚的上帝。妈妈说过,上帝就是爱,妈妈什么都知道。埃玛的上帝是仁慈的,他一定听到了埃玛的祈祷,他一定会满足她的。

  埃玛睁开眼,抚摸着妈妈那发烧的,汗淋淋的前额。"妈!妈!您怎么样?听见我叫您吗?"她的声音因害怕在颤抖。没有回答。

  她点燃一根蜡烛,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中,妈妈平时苍白的面孔,现在白得象张纸,挂着一层汗珠。当年的一头秀发,现在毫无光泽,乱七八糟地团在枕头上。她脸上却很安洋,病痛的折磨也没有把她的安详夺走,但是,贫穷的煎熬、疾病的吞噬和求生的拼搏,使她的美貌荡然无存了。死神已经来到了伊丽莎白·哈特的身边,她活不了多久了,连门外即将来临的春天也看不到了。她的精神和肉体已被病魔吞食得差不多了,把个年仅38岁的年轻女人,变成了一个气息奄奄的老妪。

  病人的房间阴暗潮湿,刺鼻的霉味在四壁空空的屋里回荡。透风漏雨的屋顶下,一张床几乎占据了绝大部分空房,除了床,几乎没什么家具。在床和窗之间,有张缺腿桌子,桌上有一本黑皮破旧的《圣经》,一个陶瓷饭碗,还有一瓶马尔科姆大夫开的药水。在门旁边,是个破木箱。窗子底下是个搪瓷掉光了的洗脸盆。因为这座土屋刚好建在荒山坡下,所以,一年四季非常潮湿,特别在冬季狂风怒吼,雨雪交加,从山顶上铺天盖地扑下来的时候,屋里就更潮了。尽管室内潮湿而空旷,一派贫穷悲凉的景况,然而,到处收拾得干干净净。窗上是新浆洗的棉布窗帘,家具也被埃玛勤劳的双手涂上了亮漆。木质地板上一尘不染,还铺着一块自家编织的粗毛地毯。只有床上比较脏乱,因为埃玛一周才能从费尔利大楼回家一次,床单也只能一周换洗一次。

  伊丽莎白在床上艰难地动了一下。"是你呀,亲爱的埃玛?"声音小得勉强能够听见,而且充满哀伤。

  "是的,妈妈,是我。"埃玛回答着,轻轻地握住妈妈的手。

  "几点啦?"

  "刚四点钟。老威利今天大清早就把我们轰下床了。对不起,妈妈,我把您吵醒了。但是,返回费尔利家上工前,我想看看您身体怎么样,否则我不放心。"

  伊丽莎白微微一笑。"是的,我的好女儿,我自我感觉不比在常差,你别惦记我。过一会,我就起床,去……"一阵剧烈的咳嗽使她说不下去了。埃玛跑去倒了一点药水,用胳膊托着妈妈的脖子和肩膀。"快喝吧,妈妈,喝下去就好了。"埃玛强打笑脸,装出无优无虑的样子。妈妈一边咳,一边咽下几口药水。虽然这阵咳嗽使她筋疲力尽,她还是说:"你最好下去照顾一下你父亲和兄弟吧。我要休息一下。上工之前,给我送杯茶来。"说完,伊丽莎白闭上眼睛。刚才,她似乎非常清醒。

  埃玛俯下身,亲了一下妈妈颧骨凸出的脸颊,为她掖好被子。"好的,妈妈,好的。"说着走出房间,并轻轻地带上门。正当她从红砖台阶上往下走时,听到吵吵闹闹的声音。埃玛一下子停住脚步,一股怒火腾然而起。她的弟弟温斯顿和父亲又吵嘴了,因为吵得太凶,连谁的声音都难以辨别了。她担心声音传到妈妈那里,埃玛又急又气。要是妈妈听见,哪伯有最后一口气,她爬也要爬下楼来劝阻他们。近几周以来,伊丽莎白已经虚弱得无法下床,成了小阁楼里的囚徒。每次只要听见家里父子争吵,她都要悲痛地哭泣一场,结果,发烧得更厉害,咳嗽得更剧烈。

  "你们都是傻瓜!"埃玛大声吼道。两个成年人象两个孩子一样自私,根本不考虑可怜的妈妈。埃玛继续往下走。越想越火。她猛地推开厨房门,站在门口,手里还拉着门把手。

  和上面的房间相反,这间厨房兼起居室屋子里暖烘烘的,还算舒适,炉子里火苗正旺,大水壶里正"丝丝"冒气。地毯虽失去原色,辨不出原来的图案,但和四面墙的色调相配。炉灶两侧挂着擦得很亮的铜炊具。屋子中央是个大木桌子,周围六把木凳。白色的窗帘绣着花边。地板擦得又光又亮。

  当初埃玛终日在家时,总是在这间屋子里擦呀、洗呀地忙碌着。现在她远离家庭,在费尔利大楼做工,只要当她感到孤独和伤心时,就回想自家的厨房,总能得到一点特殊的心理安慰。但是,此时此刻,她的心理安慰烟消云散了。屋子,还是那间屋子,一样东西也没多,也没少。只是气氛十分紧张,污言秽语飞来飞去。两个男子汉,她的父亲和弟弟,面对面地站着,好象斗红了眼的野兽一样,除了相互的仇恨,把她,把周围的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埃玛的父亲,约翰·哈特,外号"大块头杰克",他高大粗壮,体形匀称,面孔动人,头发浓密,自然卷曲,浑身透出租旷的男性美,然而却性情暴躁,1900年曾随英国远征军打过非洲布尔人,熟悉他的人都说他臂力过人,一拳即可把对手打倒在地。他和他的外号是名副其实的。

  此时,杰克正在居高临下地对着儿子温斯顿吼叫着,一只拳头已经高高地举起来,好象就要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不许你再提参加海军的事,听见没有?你年龄还小,我绝不同意!你要不想尝尝用皮带给你挠痒的滋味,就赶紧闭嘴。"温斯顿愤怒地盯着父亲,脸气得发紫,蓝色的眼睛喷着怒火,"我想去就去,你拉不住我!我一定要离开这被上帝忘却,只有贫穷荒凉、饥饿和死亡的鬼地方。我非走不可!"

  "你这个小魔鬼!还敢顶嘴!我要让你看看,到底谁说了算!"

  小伙子一愣,接着往前迎上去,无意中也举起一只胳膊,象要打他父亲似的。但是,当看到父亲眼里的凶光,自知不是对手,不自觉地开始后退。温斯顿虽然15岁了,也许因为血管里奔流的是母亲的血液,个子远远赶不上父亲,身体也不很壮实。但是,他长得很精神,并且越来越自信他会长成个美男子,他还认为,不管男女,漂亮也是一种强大的武器。

  "别以为我没看见,温斯顿!竟敢想打你老子。瞧着吧,我要顺顺你的毫毛,让你记住一辈子:"说着,解下自己腰间的大皮带,缠在手上。

  "我不怕你,爸爸!"温斯顿尖叫着,却小心地绕到大木桌子后边,"你不敢打我。你用那皮带就是擦我一点皮,我妈也饶不了你!"

  然而,气昏的"大块头杰克"根本听不进这一警告,举着皮带就要冲过来。要不是埃玛冲到他的面前,死命地挡住他,那皮带真会抽下来的。姑娘气得嘴唇发抖,毫不犹豫地拉住父亲。在家里,除了母亲之外。唯一敢于迎上去平息父亲怒火的,只有埃玛。而且很灵,只要她站出来,不管多大的雷鸣闪电,都会雨过天晴.

  埃玛的声音不高,但口气里充满权威。"别说了,爸爸。发那么大火干什么?大清早象发疯似地吼叫,妈妈在上面病着。爸爸可真不害臊!好好坐下,喝杯茶,不许大喊大叫了。否则,我先逃离这个家.看谁管你们!"手里还紧紧地拉着父亲的手臂,"过来,爸爸,"声音甜甜地说:"别那么顽固了。咱们的温斯顿什么军也不参。都是说着玩哪。"

  "当然了,这是你的想法,多管闲事的小姐。"弟弟看看躲过了挨打,却向姐姐发动了攻击,"但是,这次,我的大小姐,你大错特错了!"

  埃玛猛地转过身看着弟弟。"行了,温斯顿,你们非得把妈妈吵下来,你们自己也知道,为下楼她要付出多大代价。别提参加海军的事了。爸爸说的对,你还小。会把妈妈的心都急碎的。谁也不许说这事了。"

  温斯顿仍不服气,眼睛冒着火。"爱管闲事,蛮不讲理的大小姐。"他挖苦姐姐道:"管好自已吧,亲爱的小姐。好好看看自己,四根骨头钉个十字架。什么叫人生,你懂什么,埃玛·哈特?"温斯顿虽然口中恶语伤人,可是,并不敢正视姐姐的目光,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怕她。这个嘴上的好汉又说:"你,就会自命不凡,埃玛·哈特?"姐姐咬紧牙关,默不作声,对弟弟出言不逊故意装做没听见。

  两个孩子吵嘴,把杰克丢一边,倒使他恢复了平静。这时,他转过雄狮般的脑袋,平心静气地说:"够了,温斯顿,不许那样说你姐姐。今天你闯的祸够多的了。听我说,孩子!"

  "她干吗老是管我的事……"温斯顿还想说下去,见父亲狠狠瞪了他一眼,把嘴闭上了。猫儿一样溜到墙角小弟弟弗兰克身边,小家伙从爸爸哥哥吵架一开始,就吓得一直躲在那里。

  埃玛一直盯着大弟弟。使他恼火的是,他连自己的舌头都管不住,非要说傻话惹父亲生气。现在,看到他又象大人一样在那里哄小弟,突然一个闪念出现脑际:他要是离家出走,参加海军,也许对大家并不是坏事。这个念头一下子使埃玛的思想乱了套,不由自主地放下一直拉在手中的父亲的胳膊。埃玛历来认为温斯顿是她最坚强的同盟军,最忠诚的好朋友,他是家里一个不可缺少的成员。现在这个同盟军、好朋友居然敢和她翻脸吵闹,使她大伤脑筋。她回过头,低声说:"爸爸,来坐下。"

  杰克·哈特站着没动。埃玛上来轻轻地拉他。他看了一眼女儿,她太瘦,太单薄了,我一只胳膊就可以把她举起来,他想。然而,自从女儿出世,杰克从来没打过,永远也不会打她。孩子太听话了,而且对全家生活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他没再坚持,而是任她把他推到一把凳子那儿,老老实实地坐下,凝视着女儿因为惊恐变得苍白的小脸蛋儿,她那满脸的严肃和沉思的表情,使杰克心里很有触动。在几个孩子中间,只有埃玛能使他产生这样的情绪。看着这个唯一敢于平息他怒火的女儿,杰克似乎突然感觉到了女儿身上有一种钢铁般的意志,这在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孩身上是极为难得的。这一新的发现,既给父亲带来新的慰藉、满足,同时也使他担忧起来。一个女孩子身上有这种气质,迟早会带来麻烦的。显然,埃玛将不是那种逆来顺受、听天由命的传统女人,而在当今社会上,这种女人哪有立足之地啊。象他们家这一阶层的人,还不是老板脚下的蚂蚁,富豪菜板上的鱼肉!自尊、坚强的埃玛会在社会上碰得头破血流。做为父亲,杰克害伯女儿真的遭此恶运。与其眼睁睁地看着女儿领受耻辱,不如自己早点离开人世,以免父女俩的心被同时撕碎。杰克默默地祈祷着。

  父亲的目光落在埃玛身上久久停留着,杰克好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观察自己的女儿。看她。营养不良造成的身躯弱个,瘦骨磷峋,细细的脖子费劲地支撑着一个小脑袋。但是杰克也看到,她皮肤洁白,象山顶上仍然残存的白雪一样;眼睛象翠绿的宝石似的,跟他自己一样的颜色;头发则呈紫铜色;前额宽阔。虽后天不足,仍是含苞待放的花朵啊!但是,这朵花将来能够争春吐艳吗?杰克心里一阵隐痛,对生活的现状和前途,感到忧虑、苦脑和愤愤不平。等待埃玛的也是贫穷和劳苦啊!她现在不过是个孩子啊,富贵家的同龄女孩还在妈妈的怀里撒娇,而我的埃玛已经独掌家务,并在费尔利大楼做工,当那任人驱使的女佣。

  埃玛的轻声呼唤才把杰克从万端思绪中拉回来。"爸,爸!你不舒服了,爸?你脸上表情真怪。"

  "没什么,没什么,死丫头,我没什么。你去上面看过你母亲了吗?"

  "我下来之前,情况不太好。现在她在休息。过几分钟我去给她送杯茶。'说完,埃玛就要走开,杰克深情而慈爱地对女儿一笑,并等待着女儿回报的笑脸。而埃玛只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不仅没笑,还瞪了他一眼。身高力大的杰克,被女儿这么一瞪,真的觉得自己好象犯了过失的小孩子似的,而弱不禁风的女儿倒如同一个发怒了的母亲。杰克觉得心里很不自在,最钟爱的女儿的脸色使他有点茫然若失。于是,他机械地弯下腰,拿过皮靴,开始穿起来。天不早了,过一会就该带温斯顿到费尔利砖厂去上工了。砖厂位于通往帕德西的公路边上,步行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

  埃玛又在厨房里忙开了。她想打破室内沉闷的气氛,为一点事儿老撅嘴不是她的性格。小弟弟正在往面包上笨手笨脚地抹熟脂油,以便带走当午饭。埃玛斜眼瞪了他一眼,立刻把袖子往上一橹,走过去对他说:"瞎忙什么,我的弗兰克?"她站在小弟弟身边高声说:"抹那么多脂油干什么,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啦!"说完,从小家伙手里夺过刀子,把面包上的一大块脂油揩下来放回油罐。"咱们可不是阔佬,弗兰克。"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把面包切成片,抹上油。

  小弟弟先是吓一跳,向后退了一步,褐色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小弗兰克头发金黄,软得象绸子,皮肤呈乳白色,小脸蛋很娇嫩而消瘦,整个看去象个女孩似的。也正因为这样,在费尔利毛纺厂童工班里他获得"弗兰克小姐"的雅号。他那幼小的心灵知道,这是对他的污辱。

  看到姐姐生气了,小弗兰克向哥哥温斯顿发出求援的目光,嘴里说着;"我不是故意的。"说着,两行眼泪落下来。"埃玛姐姐从来没说过我抹油抹多了。"越说越委屈,眼泪成串往下滚。

  温斯顿正在擦洗手池,开始,他看着姐姐无缘无故对着小弟叫起来了,感到吃惊。但他马上就明白了:姐姐是在用这种方法,重新强调她是女当家的权威,面包上油抹多了,不过是借口而已。于是他心里觉得挺可笑,便放下抹布,把小弟弟拉到自己身边。

  可是,埃玛还在那里喋喋不休。"面包上抹那么多油,即使我同意,你们也吃不下去。吃第二口就得恶心,肯定的!"

  两个男孩加上父亲,看着埃玛一边斥责,还一边晃着那把餐刀,脸上还涨红着,温斯顿再也憋不住了,大笑起来。杰克·哈特注意到大儿子的笑声并无恶意,又见埃玛摸不着头脑,站在那儿愣住了,他自己也大笑起来,一边还用手使劲拍着自己的大腿。

  埃玛先是使劲瞪了两人一眼,但又受了两人的传染,自己也笑了,开始,还很勉强,到后来,笑得直不起腰来了。"瞧,为几块面包,笑成这个样子。"埃玛费老大劲才收住,顺手把餐刀放在桌上。在旁边的小弟弟弄懵了,眨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自己也不哭了,抬起袖子擦眼泪,擦鼻涕。

  "别生气,我的好弟弟.我没想责备你。记住,以后不许用袖子擦鼻涕,听见没有?"埃玛把弗兰克拉到怀里,抚摸着他的金发。

  一阵大笑,把屋里的紧张空气一扫而光,几个人重归于好,家庭的和谐又重新给这贫困家庭带来一点温暖。埃玛又拿起女当家的架势。"好了,要是不想迟到,你们动作快点儿。"说着向壁炉上的破闹钟看了一眼。五点差一刻,温斯顿和父亲五点整离家,六点才能抵达砖厂。她摸了一下茶壶,还很烫。"来,弗兰克,帮我把这杯茶给妈妈送去。"一边说,一边往茶杯里倒了些牛奶和糖,"问妈妈还要不要一点面包和果酱。去工厂上班之前,还有好几样事要办,动作麻利点。"弗兰克两手端着茶杯,小心翼翼地沿着红砖台阶往上去。温斯顿在收拾桌子,父亲在往壁炉中添柴。埃玛高兴地笑了,家里又恢复了安宁。

  为了使火能燃到孩子姨妈莉莉前来给病妻作伴的时候,杰克又往壁炉里添木柴和对他的家庭来说十分珍贵的煤块。同时,他斜眼瞥了一下正在洗杯子的温斯顿,心里后悔刚才和儿子发那么大脾气。父子之间并无仇恨,只是有时话不投机。他甚至从不责怪孩子想离开费尔利的愿望,只是绝对不许他真的那么做。至于道理,很简单;伊丽莎白,自己可怜的妻子,就要不行了,虽然马尔科姆医生没有明说,但杰克早已预感到。如果偏在此刻大儿子离家参军,对病入膏育的妻子,无疑是致命的一击。温斯顿是她最得意的儿子,也许因为他是老大,也许因为孩子好多地方更象她。所以,杰克既不敢让儿子走,也不敢向他解释真正的原因。

  "这小子老是选择最不恰当的时候说这个事。"杰克不由自主地嘟蛇出声来了,手里把挡火板放到壁炉前。然后,情不自禁地靠在搁板上愣起神儿来。他想着伊丽莎白,想着妻子一生的不幸,想到白雪消融之前孩子们就没有妈妈了,一种绝望的情绪缠住心头。

  突然,他觉得有人碰他的胳膊,不用回头,他知道是埃玛。他费劲地往下咽了咽什么,只觉得嗓子很疼,然后挺了挺身子,尽量微笑着问:"噢,宝贝儿,有事儿?"

  "您最好现在上去看看妈妈,免得上工迟到,爸爸。"

  "说得对,孩子,我洗洗手就上去。"说着,向水池走去。温斯顿还在那洗杯子。"上去看看妈妈,我的孩子。一会儿我也去。你知道,要是咱们出门前不去看望一下,她会不高兴的。"温斯顿点点头,赶紧向楼梯走去。

  杰克见埃玛手里拎个水壶,还在忙前忙着什么,就说:"埃玛,衬衣和披肩太薄了,你要得病的。快去多穿点衣服。这里的活儿我来干完。"

  "好的,爸爸,我已经干完了。"说着,满脸堆笑,平时那严肃的表情不见了,一双碧眼神采奕奕。杰克明白了,女儿对他的感情没受损害。姑娘跑步穿过屋子中间的空地,用胳膊搂住父亲的脖子,轻轻地说:"下星期六再见,爸。"杰克被女儿的温柔所感动,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好象保护她,怕被什么枪走似的。

  "下星期六再见,宝贝儿,自己保重,千万。"埃玛点点头,挣脱父亲的手臂,然后,一转眼,不见了。

  屋里只剩杰克一个人了。他叹了一口气,从挂钩上摘下外衣,从口袋摸出两根细皮绳儿,他总是要把裤口扎起来,以兔灰尘往里钻。当他熟练地扎裤口时,心里掂量着该不该把自己从砖厂辞职一事告诉伊丽莎白。鉴于很难找工作,已有不少人正在失业,所以,杰克下了很大决心才做出上述决定的。其实,他很喜欢在户外干活,虽然铲泥脱坯,一天十个小时,对他这样个壮汉也非易事,但他并不怕累活儿。他不满意的是工资太低。上星期五下班后,杰克向工长斯坦抱怨说:"一周下来才往家拿18便士10先令,太少了,斯坦。我有五口之家啊。当然了,家庭负担重,怨不得别人,这我知道。但是,费尔利这个老家伙给的工资还不够小气的。真的,斯坦,这你也知道。"杰克愤愤不平地说。

  斯坦摇着头,虽然觉得杰克说得在理,但他没敢正眼看杰克。"是呀,是呀,杰克,你说的有点儿道理。真遗憾,真的。但是,你想想,工头一周也不过20多个先令。我自己也拿不了几个钱。我是无能为力。总之,干不干,听便吧。"杰克决定辞职不干了。星期六早晨,他来到费尔利毛纺厂,找到童年时期的朋友,现任车间主任埃迪。两人商妥20便士一周,到埃迪的车问去工作。虽然工资还是不多,总算比原来好些。所以,这天早晨他考虑是否要告诉伊丽莎白。但最后,他还是决定:不说为妙。妻子知道他不愿在厂房里干活,告诉她这一消息,对她病情不利。等过一段再说吧。令人安慰的是工厂很近,就在村边,在埃尔河谷边上,徒步只需十分钟就可到达。这样,如果家里有急事,更方便些。

  教堂大钟敲了五下。杰克站起身,迈着高个子男人常有的那种洒脱的步伐,穿过起居室。在妻子的屋里,他看到埃玛已穿好衣服,和温斯顿、弗兰克都站在妈妈床边,三个人的衣服都是破旧,但经过缝补的。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几个穷孩子。但每个孩子身上都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和个性。对这样的孩子来说,似乎穿什么是无关紧要的。见父亲进来,三个孩子都为他让坐。

  伊丽莎白半卧在床上,身后靠着一堆枕头,脸色苍白而愉作,一阵高烧刚过。相对来说,脸上安详多了。加上埃玛给她洗了洗脸,梳了梳头,为她脖子上围了一条蓝色的围巾,使她那双大眼睛显得更美丽动人了。因为脸上没血色,在烛光照射下,杰克觉得很象当年他在非洲见过的牙雕制品。看到杰克,伊丽莎白脸上泛起容光,似乎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到手上了,一把把丈夫拉过来,把他那粗壮的身体搂在怀里,好象永远不愿让他离开似的。

  "今天你的气色好极了,亲爱的伊丽莎白,"杰克异常温存地说。

  "我好多了,"女人鼓起勇气说,"今晚你下班时,我会做好疙瘩汤,烤好面包等你。"

  杰克慢慢把妻子的手臂拿开,扶她躺在床上,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他看到的好象仍是那个多年来朝夕相处的漂亮姑娘。伊丽莎白此刻也在爱慕地凝视着他。这种目光看得杰克痛不欲生,一股冲动,想抱起自己的妻子,离开这间破旧屋子,爬上当年他们相爱山会的山顶。不知怎么的,杰克相信,清新纯洁的空气,习习吹来的微风,不仅会把病魔赶走,还能给她带来新的生机。此时此刻,杰克再一次感到这一冲动。

  然而,严冬的迷雾仍笼罩着山岗,凛冽的北风仍在呼呼劲吹,迎春的花草尚未露芽,大地仍在封冻,天空也常常阴云密布。节气不对呀!要是在夏天,他早把她抱上"世界屋脊",其实是伊丽莎白给它起了这个美名。然后用杜鹃花给她做个枕头,让她躺在翠绿欲滴的草地上晒太阳,而他则紧紧地守在她的身旁……

  "亲爱的,听见我跟你说话吗?"伊丽莎白的声音把杰克从幻想中唤回来,"今天晚上我就能下床了。咱们全家一块在壁炉前吃晚饭,就象我没得病以前那样。"很显然,因为丈夫坐在身边,伊丽莎白的气息强多了,眼睛也有了光泽。

  "不行,你不能下床,亲爱的。"他用沙哑的声音说,"医生说你必须绝对卧床静养,莉莉一会儿就来照顾你和为大家做晚饭。不许你干傻事,亲爱的。答应我。"

  "好吧,如果你这么不放心,约翰·哈特,我答应你。我不下床。"伊丽莎白从来不叫丈夫的呢称。

  杰克俯身贴近妻子的耳朵,以便只让她听见。"我爱你,伊丽莎白,全心全意地爱你。"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伊丽莎白看着他,用眼睛表达着她的从未变过,也是永远不变的爱情。"我也爱你,约翰,一直到死和死了以后。"

  杰克弯下腰,闭着眼,亲了她一下,然后拾起身,机械地转过脸,"过来,温斯顿,"大步走到大儿子面前,"去亲妈妈一下,然后该走了。天不早了,孩子。"

  温斯顿亲了一下妈妈脸颊,出去了。小弟弟学着哥哥的样子也向妈妈告别了。屋里只剩埃玛坐在床边儿上。"妈,我走之前你还需要点什么?"

  伊丽莎白摇摇头。"你泡的茶好喝极了,宝贝。莉莉姨妈来前我不要什么了。我不饿。"

  病倒后她从来不饿。不吃东西怎么能好呢?埃玛心里想,然后强装笑脸说:"好吧,妈。但莉莉姨妈给你送的吃的,你一定要吃。要战胜病魔,就要长力气。"

  伊丽莎白微微一笑。"放心吧,宝贝。"

  "要我给你把蜡烛吹灭吗?"埃玛要出门时问。

  伊丽莎白用充满柔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好吧,亲爱的,灭了吧。我休息一会儿。你真是个好孩子,埃玛。要是没有你,妈妈都不知怎么好。现在,快跑吧。既然厨娘膝纳允许你星期三可以回来看我,你今天可别迟到。好好做活儿,记住了。费尔利太太是个好人,这可实在难得的。"

  "好的,妈妈。"埃玛强忍眼泪,轻轻答应着,温存地亲了母亲,手脚麻利地整理一下床单、枕头,给母亲盖好被子。"星期五回家的路上,我给你采一把杜鹃花来。说不定在石缝中能找到几棵冻不死的杜鹃。"

  杰克和温斯顿已经出发去砖厂了,弗兰克一个人呆在厨房里,烛光摇曳不定,炉火若明若暗。他坐在处边一个大凳子上,显得更瘦小虚弱。实际上,他主要是骨骼小,体形细,但很结实,活象个小猎犬似的。他身上的裤子又肥又大,是温斯顿穿旧了、小了才给他的。看脸色,他今天好象老大的不高兴。实际上,弗兰克·哈特并非如此.他有他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乐趣。他的世界充满了美妙的幻想,他的乐趣给他的童心以极大的满足。这些,使他觉得外界的客观事物都无关紧要。这种幻想世界使他从不计较贫寒的生活,反而从中获得内在的力量。

  确实,弗兰克小小年纪,正是善于幻想的年龄,他自得其乐。唯一使他深感痛苦的事情是去年夏天被迫辍学。当时,父亲经再三犹豫之后,还是十分遗憾地告诉他:因家境困难,他不能再上学了,要去挣几个钱自食其力。为此事,他哭过,闹过,但是,他毕竟是个懂事的穷苦家的孩子。就这样,年仅12岁的弗兰克离开了学校。在校时,他一直是成绩优秀,求知欲望极高的学生。老师得知他要进厂当童工,为他感到极为惋惜和难过。很明显,只要把书念下去,这孩子前途无量。然而,一个刚刚面世十几年的孩子不可能改变出生的环境和命运的裁决啊。

  虽然不能上学了,但弗兰克仍在自学,把妈妈读过的几本旧书翻来覆去地读,书中的情节和文字对他有一种奇妙的、难以抵御的扭力,那些他认为优美的章节他能倒背如流,以至文学的精华已经融解到他的血液里去了。

  天还没亮。小妹伙坐在壁炉前,两只小手捧着个茶杯,眼睛盯着火苗,好象陶醉在由火苗引起的遥想之中,已经心醉神迷了。一阵诗人般的灵感,虽说象火花一闪瞬间即逝,却使他欢喜若狂。小脸蛋儿上挂着出神的微笑。

  门"吱"的一声开了,埃玛默不做声地走进来。弗兰克先是吓了一跳,接着装装样子似地呷了一口茶,瞪着大眼睛看着忙这忙那的姐姐。"外面还很黑,咱们不必太早上路,"埃玛说。"等天亮了,咱们再走。为了节约时间,到费尔利大楼之前那段路我可以跑着走。"

  弗兰克把茶杯放下,对姐姐说:"爸爸把茶壶灌满了,他说让我给你准备一块面包。我把它放在炉子旁边了。"

  埃玛不耐烦地看了一眼面包。这一表情没有逃过弟弟的眼睛,他赶紧辩解说:"我象你那样弄的,埃玛姐姐,没抹很多油!"一丝微笑在埃玛脸上掠过。她倒了一杯茶,把那片面包放在盘子里,端到炉火旁,挨着弟弟坐下,若有所思地吃起来。

  弗兰克目不转睛地盯着姐姐。他喜欢姐姐,佩服姐姐,对她的情绪很敏感,不管干什么,总要征得姐姐的同意,他总想讨好她,但往在适得其反,倒把事情弄糟了。这时,弗兰克脸上一副钦佩之至的表情,对姐姐说:"你刚才来得太是时候了,你把他们拉开,我真高兴,埃玛姐姐,他们那样吵架,把我吓坏了。"

  埃玛还在想自己的事,只是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弟弟。"我知道,我也吓坏了,弗兰卡妮,现在谢天谢地,一切都过去了。"

  小弟弟一听叫他绰号,一蹦三尺地火了。"妈妈说了,不许叫我弗兰卡妮,埃玛!"

  埃玛一看小弟弟突然暴怒了,慌忙认真地说:"对不起,宝贝弟弟。你说的对,妈妈最不喜欢绰号了。"

  弗兰克坐在凳子上挺直身子,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架势。"妈妈说,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难道,弗兰卡妮是男子汉的名字吗?"坚定而尖厉地又嚷了一句。

  "你说的完全正确,好弟弟。"埃玛对他既歉意又爱抚地笑了笑,"现在,咱们得快点儿了。"说着,拿过靴子穿起来,一边系鞋带,一边着急地看一眼两眼盯着天花板的弟弟。看,又来了,又开始睁眼做梦了!幻想有什么用!埃玛从不幻想,连做梦,都做具体的,毫无浪漫色彩的梦。她梦见过全家穿上了暖和舒适的衣裳,梦见过烧不完的煤炭,梦见食品柜中装满了火腿、奶酪、鲜肉、一堆一堆的新鲜水果和蔬菜,和费尔利家厨房里的食品柜一模一样。埃玛甚至梦见过口袋里有一大把金币叮叮作响,她高高兴兴地为家里买这买那,给妈妈买首饰,给爸爸买新皮靴。然而,梦总是梦。埃玛叹了口气。而弗兰克也做梦,梦见他买了看不完的书,梦见他正在伦敦畅游,梦见他在剧院欣赏美妙的歌舞。这些梦全是看了费尔利家不要了的旧杂志以后做的。她的大弟弟也做梦,但是,他只梦见当上了海军,乘着大英帝国的战舰在海上乘风破浪,梦见他在观赏异国风清。所以,相比之下,埃玛更实际些,连她梦见的东西,也是为了生存。

  埃玛又叹了一口气。"来,弗兰克,穿上大衣。差20分6点,如果不快点儿,我要迟到了。"

  埃玛给他穿上大衣,弗兰克把一条围巾围在自己脖子上。埃玛气恼地一边嘟浓,一边扯下围巾,然后上下包住他的小脑袋瓜,在下巴底下打了个结,又拿过一顶帽子给他戴上。

  "唆,埃玛,"弗兰克尖叫着,"你知道不知道我就是不愿这样戴围巾!你非得让大家都叫我'小姐'是不是!"

  "我可不愿你着凉,弗兰克,我跟你说过一千遍了,不要介意别人怎么说衡现在别没事找事了。走吧!"说完,自己也穿上外衣,把一个装着午饭的篮子交给弗兰克,往屋里四周又扫了一眼,拉起弟弟的手,离开了土屋。

  黎明的天空低垂着铅色的帷幕,冷风刺骨。周围只有风声和他俩鞋子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发出的声音。姐弟俩向托普·福尔兹走去,这是村边的一个居民点。走过最后一个人家之后,开始走上通往荒凉山丘的斜坡。山丘几乎与世隔绝,偶尔有几个窗子闪着灯光告诉人们这里尚未人烟绝迹。当两人来到一个岔道时,一条通工厂,一条通费尔利大楼。弗兰克抬起冻红的小脸儿,对埃玛说:"那么我先去找莉莉姨妈?"

  "好的。告诉她,今天早晨请她早点儿去看妈妈。别在那儿和姨妈说起来没完。工头儿点准时关闭工厂大门。要是赶不上,你得在门外等到八点钟,还得少拿两个钟点的工钱。得好好干,听见没有!"说完,亲了他一下,把帽子再往下拉了拉。

  "你在这儿看着我,等我到了姨妈家门口你再离开好吗?"小弗兰克声音有点发颤,尽量不让姐姐看出来他是伯黑。埃玛点点头,"好吧,宝贝儿,快跑!"

  弗兰克在晨雾中向前跑去,不时在凉冰冰,滑溜溜的石头上跌着跟头。埃玛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弟弟的身影在雾气中消失了,继续站着倾听弟弟奔跑的脚步声,直到脚步声停止了,说明他巳经到达了姨妈家门口。埃玛打了个寒颤,这次拔腿向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她要在茫茫迷雾中穿过一块荒地,才能抵达费尔利大楼。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七章

  费尔利村后的一片丘陵,连绵延伸到埃尔河谷一带,简直是个石头海洋。哪伯在最暖和的天气里,这里也总是阴暗得令人发毛。当冬天来临,风雪和严寒掠走它仅有的一点生机和色彩之后,这里就更加沉闷,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了。灰色的乱石,加上深色的杂草,使这丘陵地带犹如滚滚巨浪,一直涌到什普勒,再往前,便是工业重镇利兹。那单调的、一个接一个黑色巨浪,也常常被悬崖峭壁所截断,而且大部分悬崖峭壁上都有巨大的裂缝。这一带的植物不是绿色的,树是黑糊糊的,灌木也长得弯弯曲曲。偶尔在某个较为平坦的地方,能看到一些碎砖烂瓦,证明那里曾有过被遗弃的屋舍。又潮又浓的雾气终年弥漫,把一切东西都严严的包起来,以至那些最高的山峰都象长年披着一块遮羞布一样,从来不露真面目,非要冒险到这一带落户生活的人简直太少了,特别是在严冬肆虐的时候。

  然而,在这个1904年2月的寒冷早晨,埃玛正是在这个地区,迈着稳健的步伐走着,走着。山间小路是通往费尔利大楼的捷径,为生存之计,埃玛在每年的任何季节,每天的任何时辰都硬着头皮在这里穿行。

  埃玛快步走着,不时打个寒颤,身上那又瘦又小的大衣,实在难以抵御严冬的寒气。就是这样一件衣服,也还是费尔利家的厨娘送给她的,因为太小,四面透风,难以挡寒。她的牙开始打起战来了,心里抱怨着怎么还没到达费尔利大楼。埃玛加快了步伐,抬头看了看天,过一会就天亮了。

  前面就是一堵石头矮墙了,过了矮墙,再穿过一段荒山坡就到了。埃玛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心脏象发疯似地跳着,胸中象烧着一团火。她靠在一棵枯树上喘息着。她想,过一会儿,工厂的汽笛就要拉响了,工厂的大门就要打开了。男女工人组成的洪流匆匆忙忙地涌向记时器,在出勤卡上打上时间,然后一天繁重的劳动就开始了,把粗羊毛,通过洗、梳、整、纺之后,变成出口到世界各地的珍贵产品。

  埃玛想起了她的弟弟弗兰克也在那人流之中。他太小、太弱了,实在不适于从早到晚干那种沉重、单调的工作:落卷筒、掏抓斗、洗地板,擦机器。工厂的这些工作,对他来说太可伯了!他才是个孩子啊,12岁的孩子啊!越想越可怜自己的小弟弟。在家里,埃玛每每向父亲抱怨此事说,小弟弟一闻到羊毛刺鼻的膻味就恶心,活儿也太重。父亲哪,总是把头一扭,什么话也不说,满脸无可奈何的痛楚。埃玛明白,哪怕小弟弟挣的那几个可怜血汗钱,家里也是迫切需要的啊。她只能默默希望父亲早日给弟弟找个轻一点的活计。悲惨的家境和沉重的负担索绕着埃玛的思绪。当她想到病卧土屋中的母亲无人照料时,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顶着全身血液往上冲。早晨和母亲告别时,感到很怕离开她。然而,有什么办法,不上工就拿不到工钱啊。

  她回过头,向村子、向妈妈那个方向看了最后一眼,然后跳过矮墙,向最后一段荒坡走去。自从埃玛两年前开始在费尔利家做工,这条小路不知走过多少遍了,就是合上眼,她也认得。太冷了,埃玛又打了个冷战,她鼓足勇气,继续向前走去。

  埃玛一边走,一边又想起她的父亲。埃玛爱父亲,理解父亲。然而,近几个月父亲的举止令她担心。自从他从非洲战场上回来之后,父亲完全判若两人了。埃玛有个感觉,似乎父亲对生活已经厌倦了,经常无法控制自己,突如其来地大发脾气。这种情绪和举止上难以预见的骤然变化,使埃玛焦虑不安。有时候,她看父亲简直成了迷途的孩子,愣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她真想扑上去,抱住他,摇晃他,唤醒他回到现实中来。杰克的面部表情日渐呆滞,越发让人捉摸不定了,只有眼睛里充满着无言的痛苦。杰克性格的巨大变化,并不是残酷的战争造成的,而是伊丽莎白的疾病和他无能为力挽救妻子的绝望扭曲了他的性格。这些,埃玛以少女的天真还是无法理解的。对她来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是力求生存,力求改变家庭的贫困状况,其他东西她可谓视而不见。她只知道,父亲对她没什么安排,对解决家里的困境更是束手无策。想到这儿,埃玛不禁大声喊了出来:"就因为爸爸无所作为,所以家境永远改变不了!"

  在境蜒的小路上,埃玛加快了步伐。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但她预感到父亲的一生也就如此而已了。因年龄所限,埃玛还不懂得,当一个人绝望的时候,世界会变成茫茫沙漠,甚至连生的愿望都会失去的。好长时间以来,杰克·哈特觉得连一线希望都没有了。"

  最近以来,埃玛很少和父亲谈钱的问题了,尽管这个问题时时困扰着她。要想都活下去,要想为妈妈治病,必须多挣一点钱。她明白,没有钱万事皆空。没有钱,只能当统治阶级剥削压迫的牺牲品,只能当任人驱使的牛马。人生一世,不能甘愿受此罪孽!

  自从埃玛到费尔利家做工,她懂得了许多事情。她眼光尖锐,善于观察,而且天性敏感、机灵。所以,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在生活水平上,费尔利家的人和村里人真是天差地别。费尔利家的生活豪华而奢侈,而这无耻的生活基础,恰恰是工人们繁重的生产劳动,费尔利家族那金光闪闪的特权世界正是用工人的血汗建造的。

  所以,埃玛开始明白了,金钱不光能买吃的、穿的,它的作用太大了。不信你看,有钱的人就有权,权力变成了他们的重要工具,从而钱权并用,简直使他们无坚不摧和坚不可摧了。与此同时,埃玛还痛苦地发现了,对于穷苦人来说,既无自由,也无公正可言。但是.她那天性的敏锐告诉她:不管是自由还是公正,都可以用金钱去收买,就象只要有钱就能为妈妈买到药、买到营养品一样简单。是啊,钱就是一切,埃玛想。

  世上总该有生财之道,埃玛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想着。世界上既有富人,也有穷人。既然有些人能富起来。其他人也能富起来。她父亲曾说过: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但埃玛不同意这种说法。如果某人想个聪明的办法,而且拼命工作,比别人更拼命,那么他准能富起来。很富。也许成百万富翁。一段时间以来,在小小的心灵深处,埃玛已经选定了这个目标,而且从未踌躇,从未气馁,生活经验的不足,早被她的直觉和雄心弥补了。在她着来,财富不会从天而降,也不会只靠继承。是啊,她一定要设法挣钱,非如此便无法生存,这是当务之急。

  埃玛在坎坷不平的山坡小路上机械地向前走着。虽然雾气腾腾的,能见度很低,但是,根据坡的倾斜程度,她知道就要到第一个坡的顶部了。小路要从几个大石缝中穿过。突然一阵狂风从石缝里猛地刮来,埃玛又打了个冷战,她立即把大衣领子拉起来,尽力不去想冷呀、怕呀,集中去想那碗热气腾腾面汤,那是厨娘放在锅里给她留的。

  几棵干巴巴的树,伸着弯曲的校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埃玛的心剧烈地跳起来,不是累的,是害怕。因为过了那几棵树,就是著名的拉姆斯登峰。那是她最讨厌的一段路,举目望去,到处是奇形怪状的巨石,浓雾死死地缠绕在石缝孔道上,形成一道神秘莫测、不可思议的屏障,从上面射下几束微弱的光线,更让人毛骨惊然。

  越是在不喜欢的地方,越爱胡思乱想。每次走到这里,埃玛总怕遇见恶鬼、幽灵或什么怪兽,好象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像伙会从巨石后窜出来,拍着翅膀向她扑来。村里迷信的人还说,这一带有迷路游魂,因为找不到归宿,就在这里游来荡去。为了不去想这些可怕的东西,埃玛开始在心里唱起歌来。她从来没有高唱过,一是因为怕惊醒死人,召来鬼怪,二是因为在她的生活中,她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唱歌。

  刚刚走到孔道中间,埃玛突然发觉有一种奇怪的动静。她一下子收住脚步,竖起耳朵静听,歌词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不错,就在前面,一种低沉的、"扑通、扑通"的声音传过来,准是什么高大笨重的东西从对面过来了。埃玛心惊肉跳,进退两难。但她灵机一动,赶紧躲到一块石头后面,缩成一团,透过雾气,瞪眼盯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这时,连冻带吓,她的手脚和血液都僵了。埃玛先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大黑影子,再一会儿,看清了,不象魔鬼,也不象怪物,而是一个人的轮廓。对,是个人,有骨有肉的人。这时,那人东摸西摸地向埃玛走过来,当他看见她的时候,先是一怔,然后站在她面前不动了。和埃玛相比,他简直象个巨人似地又高又大。只见他透过雾气,从高处在下审视着埃玛。

  埃玛此时屏住呼吸,两个小拳头在口袋里握得紧紧的,心里在掂量,是越过障碍向前跑,还是扭头往后跑。然而,两条腿软软的,根本不听使唤。这时,对方开口说话了。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把埃玛吓得更惨了。

  "我对天上的闪电起誓,在这块被上帝忘却、不见人烟的地方遇见这个小不点儿,准是我的福星下界,前来帮我了。在这冰冷的早晨,在这地狱的门厅一样的鬼地方迷路,还真不是好玩的。"

  埃玛一句话没说,一直盯着这个象座铁塔一样的男人,但是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眉目。她又在石头后边缩了缩。那个男人又说话了,声音瓮声瓮气的。"哈,害伯了,我的小不点儿,这也难怪,我是突如其来地自夭而降,对不对?但是,你摸摸,我是个有骨头有肉的人,小不点儿。而且这个人还是个傻瓜蛋,在这大雾天迷了路,怎么找不到费尔利家的大楼在哪儿。如指给我个正确方向,我马上赶我的路。"

  埃玛的心跳已经正常些了,但恐惧尚未全部消失。毫无疑问,这是个外地人。在这荒山野岭上,一个外地人说不定比魔鬼更危险。想到这儿,她不仅没出来,反而又往后缩了缩,心里祈祷着这个人自己走开,如果不理他,说不定他会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我对闪电起誓,你的舌头准是让猫咬掉,肯定咬掉了,我说。"那个人又说。埃玛咬着嘴唇,不安地往四周看看,除了他和她,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即使有,也给雾遮住了。

  "我可毫无恶意,小姐,"瓮声瓮气的又来了,"指给我去费尔利大楼的道路,我就走,马上走。"

  埃玛一直没有看清对方的面目,只隐约看清两只大脚上穿着大钉靴,还看清他的裤脚。从停下来跟她说话起,这个人没向前迈一步,好象猜到了,只要他做出任何微小的轻率动作,埃玛就会象吓破胆的松鼠一样逃走。

  陌生人清了一下嗓子,用更动听的声音说:"我不会伤害你,小东西,别害怕。"

  声音里似乎有某种让人放心的东西,埃玛僵持的肌肉开始放松了,身子也不发抖了。这人的声音真怪,但是很动听,很悦耳,抑扬顿挫的,和以前听过的声音都不一样。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感到对方的嗓音里是亲切,是热情。然而,他毕竟是个外地人。埃玛鼓足勇气,把惊奇和恐惧接在一起,问道;"您去费尔利大楼干什么?"可是,话一出口她又后悔得直咬舌头。

  "我去修壁炉和烟道。他上周亲自来找我的,我是说费尔利老板。他亲自到利兹找我,对我挺热情,挺慷慨地给了我这个活儿。"

  埃玛抬起被雾气弄得湿滴滴的小脸蛋,毫不信任地看了看对方。显然,这是她见过的个子最高的人,穿着一身粗布工作服,肩上也背个大口袋。

  "那么,您是个泥瓦匠?"埃玛谨慎地问,同时想起来厨娘前几天曾说过,有个泥瓦匠要来修炉灶。

  那个男人大笑起来,笑得整个高大身躯都在颤动。"你可真精明,算你说对了,我是个泥瓦匠,叫申内·奥内尔,但大家都叫我布莱基。"

  埃玛眯起眼睛,凑近一点儿,把对方看个清楚。"您不是非洲黑人吧?"问完了,心里又骂自己问得太荒唐。奥尼尔,是爱尔兰人的名字,也说明他一说话为什么就象唱歌似的。埃玛是第一次听见爱尔兰口音,但她自信地认为错不了。

  埃玛的问题把巨人逗得很开心,他笑着说:"不,不,我不是黑人,小东西。绝对不是。我是深肤色爱尔兰人。你叫什么名字,小姐?"

  "埃玛。埃玛·哈特就是我的名字。"

  "很高兴认识你,埃玛·哈特。现在,可以说咱们成了朋友。你能告诉我费尔利大楼在哪儿吗?"

  "在相反方向,那边儿。"埃玛说,身上打了好几个冷战,在又潮又冷的地上站得太久了。接着又脱口而出:"我也去费尔利大楼,你可以和我一起走。"

  "天哪,谢谢。埃玛。那么,走!这鬼地方真冷,真的。"

  这时,埃玛才从石头后面溜出来,开始在羊肠小道上带路。这条小道从拉姆斯登峰下来,直通一片高地,高地延伸到费尔利大楼。这条小道是那样狭窄,以至两个人走还得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为了尽快离开山缝孔道,埃玛几乎向前跑着,一会绊一下,一会儿滑一下的。因为坡度大,又坎坷不平,两个人都低头走路,没说话。

  当他们终于从山缝里钻出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较为平坦的开阔地,大雾早被凤吹散了,空气里乳白色,从地平线底下喷射出来的神秘的光线,把天空照得明亮明亮的。光线带着摇曳的动感扩散着,扩散着,突然变成玫瑰色。接着朝霞喷薄而出,一下子把大小山峰都染成铜色。

  埃玛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回头看着远处的拉姆斯登峰,每次到这里都这样。"快看,马!"说着,一指远处那巨大的悬崖峭壁。

  布莱基顺着埃玛的手势望去,也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小姑娘说得对,那些巨大的岩头,活象一群骏马,踏着漫天云海,披着满天的朝霞在飞奔,构成一幅瑰丽的画卷。

  "天哪,这景致太美了。那地方叫什么?"布莱基想知道。

  "拉姆斯登峰,但本地人叫它飞马蜂,我妈妈管它叫世界屋脊。"埃玛告诉他。

  "还真名副其实,真的。"布莱基点头称是,顺手放下布袋,深深地吸口新鲜空气。

  埃玛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新结识的伙伴。他一直走在后边嘛。虽然妈妈说过,大姑娘了,不要正面盯着男人看个没完。但强烈的好奇心还是使她偷偷地把他好好看了一眼。埃玛惊愕得半天没说话,原来把她吓个半死的人,不过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最多也就十八岁。她还从来没碰上过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

  布莱基也笑着看了她一眼。埃玛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恐惧心理一下子突然消失了。这个人,虽块头很大,工作服还是粗布做的,但是,在他身上和言谈举止中,有一种极为热诚的东西。他是那种总是活泼开朗乐观的人,每个笑容都象在蜂蜜里蘸了一下似的,甜甜的,他的眼睛黑黑的,黑得象煤炭,总是充满善意和理解之光。

  "从这儿还看不到费尔利大楼,"埃玛好象猜到伙伴要问什么。"咱们快到了,过了那个山头就是。来,还是我带路,布莱基。"

  布莱基把布袋放在肩上,那么沉的东西他拿着象鹅毛一样轻,跟在小姑娘后边走起来。埃玛不时回头偷偷看他一眼,以前从来没见过象他这样的人,她好象被他迷住了似的。布莱基也注意到了姑娘的好奇,觉得既开心,又得意。因为他也很聪慧敏锐,所以他第一眼也发现埃玛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他估计,埃玛也就14岁左右,可能从村里去费尔利大楼办事。她是那样瘦小,所以在大雾中把她吓个半死是不足为奇的。

  申内·帕特里克·德斯蒙德·奥内尔,人们习惯称他布莱基,身高一米九,体形匀称,肌肉发达,胸宽体阔,腿部修长,身上连点多余的脂肪都没有,那宽阔的肩膀使人觉得他实际上还要高。那男子的气概,充沛的精力,好象从每个毛孔都在往外溢似的。他那浓密卷曲的头发又黑又亮,深栗色的大眼睛里时时洋溢着亲切、欢乐、智慧的光芒,当然了,气忿时,这双眼会咄咄逼人,伤感时,也会悲哀阴郁。他阔嘴、高鼻、方下巴,面色黝黑,是典型的克尔特族的后裔。人们把他叫做布莱基,是不难理解的。

  所以,布莱基是个相貌出众的美男子。他的漂亮外表和倔强性格共同形成了他的特殊气质:从不听天由命,偏要孜孜进取。总之,布莱基对自己是蛮自信的。在埃玛看来,他这样的人,一定不知疲倦,不知惧伯,不懂得绝望。这和村里人截然不同。村里人对什么都伯,动不动就绝望,所以,他们自己越发未老先衰,终日抬不起头了。

  有生以来,埃玛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个人,他的精神比她还要无所畏惧,还要难以驾驭,比她还要强烈地热爱生活。虽然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一种直觉,然而,她确实着实地感到惊异,甚至被他迷住了,感染了。

  埃玛一边和漂亮的巨人费劲地走着,一边经常偷偷地看看他,她的好奇心还没得到满足。很明显,这是个快乐的同路人,虽然说话不多,偶尔一笑或吹几声口哨,就使埃玛感到心里踏实。

  当布莱基开始唱歌时,埃玛惊讶得更是非同小可。他的嗓音低沉浑厚、音域宽、富有旋律,那时高时低,充满感情的曲调深深地打动了埃玛的心,好象从来无人拨动过的琴弦,今天也产生了共鸣。她先是忘掉了一切忧愁,一会儿,一种无法控制的激动突然涌来,使她两眼泪汪汪的。这种感情过去她从未体验过。

  布莱基唱完最后几个音节,才注意到埃玛两眼饱含泪水,于是温柔地问:"你不喜欢这支歌,小不点儿。"

  埃玛吃力地往下咽了咽什么,咳了好几次嗓子,才说:"嗅,布莱基,太好了,只是有点悲哀!"说着悄悄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看到同伴脸上担心的表情,她马上补充道:"你的嗓子好极了,布莱基,真的。"说完笑了笑,心里希望自己的眼泪别使歌手扫兴。

  布莱基对姑娘的反应确实感到意外,这说明,她一定是个感情丰富而敏感的孩子。他以极为和蔼的声调说;"确实,这是一首悲哀的歌。但是,歌很美,埃玛。实际上,是一首古代歌谣。你别难过。好吧,既然你喜欢我的嗓子,我再给你唱一个,我保证你会破涕为笑,真的。"

  顿时,欢乐的歌声响彻山间,埃玛同样感到耳目一新,爱尔兰年轻人灵巧地将口、舌、喉、气协调运用,一串串欢快的词曲从他的口中飞出,在空中飘荡。布莱基故意选择了这样一首主调轻松欢快,又毫无实际意义的歌曲。词里全是几个氏族部落中最难读难念的人名。一会儿,埃玛笑了,笑得很开心,把刚才的悲哀志得一干二净。

  布莱基的歌声一停,埃玛迫不及待地说:"谢谢,布莱基,太谢谢了。这歌真好玩。唱到了以后,你一定要给股纳太太,就是费尔利家的厨娘,唱一下。她准喜欢,准喜欢。她准笑,我敢打赌!"

  "那么我很乐意唱,埃玛,"布莱基真诚地回答,接着他又好奇地问:"你干嘛一大早到费尔利大楼去,如果我能问的话?"

  "我在那儿做工,"埃玛认真地回答说,看了小伙子一眼,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啊,真的?你这样的小不点儿也想挣面包啦,可你能干什么?"布莱基被小姑娘那严肃的表情逗得直想笑。

  "我是厨房洗碗工。"

  看着姑娘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晴转阴",布莱基明白了,显然她不喜欢这种差事,也就不再深追细问。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向前走着。

  这小不点儿挺奇怪,布莱基想,完全是荒山秃岭上的小野丫头,瞧她瘦的,皮包骨。这个埃玛·哈特好象从来没有好好地吃过几顿饱饭。不吃饱饭怎么长个!她仅仅是个孩子啊,这时刻,应该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而不该在这被上帝、被人忘却的荒山上任凭寒冷和狂风摧残。

  然而,虽家境贫寒,这从衣服上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的里外衣服都很干净,破的地方都认真地缝补过。一条大围巾把头包得严严的,小脸蛋只露出来一点儿,很显然,小脸蛋儿洗得也很干净。至于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有一种让人难以相信的美,这样的眼睛他从来没见过,使他想起拍打着爱尔兰沿岸的大海,是那样深不可测。布莱基边走边想。

  这时,埃玛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刚才说,你是深肤色爱尔兰人。什么意思?"

  "是这样,小黄雀,反正不象你想的那样,我是个非洲黑人。我的肤色深,头发黑,眼睛黑,都是从西班牙人那里继承来的。"

  埃玛刚想问"小黄雀"什么意思,但她改变了主意:"西班牙人!在爱尔兰没有西班牙人。这我知道!"埃玛有点火了,"我上过学,你知道吗?"心里想,你别把我当傻瓜。

  布莱基对她这一反应感到好玩,但他故意不动声色。"看来你是受过教育的小姐,那你应该知道,西班牙国王菲利普,曾在伊丽莎白女王执政时,派过一支强大的远征军侵犯英国。所以,深肤色爱尔兰人就是他们繁衍下来的。这可是真的。"

  "我也知道西班牙和它的远征军,但我不知道他们曾留在爱尔兰生活下来。"埃玛强调说,并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布莱基,看得他忍不住笑起来,"你不相信,我以天上的闪电起誓,真的。我跟你说的是确确实实的真理,埃玛。我以所有圣人和殉教人的脑袋起誓,我的小黄雀!"

  这时埃玛问道;"唉!"声调里颇有点得理不让人的味道,

  "你怎么老叫我小黄雀?我从来没听谁这样叫过我。该不是侮辱人吧?"

  布莱基摇摇头。"在我们那儿,对你这样的小姐都这么称呼,埃玛。就象你们这儿叫'宝贝儿'一样。绝不是侮辱人。我怎么敢侮辱象你这样一个有教养的小姐呢:"他用严肃的声调和殷勤的语气说。

  "噢,我明白了。"语音里还夹着约克郡传统的、从不轻信的语调。

  沉默片刻,埃玛碰了一下他的胳膊,热切地问:"那么,你住在利兹,布莱基?"

  "对,正是。那城市美极了。你从来没去过,埃玛?"

  埃玛拉着脸说:"没。但我迟早要去的!我爸爸曾答应带我去一次,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带我去的。"

  不光时间,还得有车票钱,布莱基尖锐地想到。他还觉察封,姑娘对他父亲能否带她去,还是有点信心不足,于是他安慰地说:"当然,你父亲肯定会带你去的,埃玛。我对天上的闪电起誓,他肯定会带你去。你会看到,利兹是地球上最美丽的城市。真的。是个大都市。许许多多老爷、太太们用的高档消费品商店。对,那可真是女皇陛下都用的精致玩意儿,我跟你说。丝绸、时装、羽毛憎、阳伞、小皮包,这些好东西你这辈子还没看见过。"

  举莱基停顿了一下,看他的小朋友很感兴趣,又接着说:"还有豪华饭店,那里的山珍海味让你看一眼,就会流口水,埃玛。各种舞厅,各种剧院比比皆是,演出精采至极,水平不亚于伦敦。我亲自看过维斯塔·蒂莉和玛丽·劳依德本人的演出,小黄雀。还有叮叮作响的电车,这是空前绝后的交通工具,没说的,根本用不着马拉,就能在钢轨上飞跑,能一口气从城这头跑到城那头。我还上去过哪,真的。我上到第二层,一边走,一边观赏城市风光,象个绅士一样。我真坐过。在利兹,令人惊奇的好东西可多哪!"

  埃玛的眼里闪烁着惊奇、喜悦,一切劳累、痛苦都被忘得精光。埃玛尽量控制自己,但了解那闻所未闻的事物的强烈渴望,使她尖叫起来,大声追问:"你干嘛去利兹生活,布莱基?告诉我:"

  "我去利兹生活,是因为我在老家爱尔兰找不到工作。"低低的声音里掺杂着悲伤。"好几年前,我叔叔帕特移居利兹,是他叫我和他一起干泥瓦匠。利兹是个大都市,我刚才跟你说了,还在发展,扩大,有的是活儿可干。当我平生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大工厂拔地而起,铸造厂、纺织厂到处都是,豪华马车来往驰骋,漂亮住宅到处都是,富豪绅士招摇过市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布莱基·奥内尔,对你这个大小伙子来说,这里是个合适的地方。在利兹是个人就可以发财,我心里说。就这样,我就留下了。这是五年前的事了。现在,帕特叔叔和我,我们有个小建筑企业,很兴隆。主要为工厂或富贵人家修理、建造房屋。收入不错,真的,小姐,相当不错。现在我们的企业还很小,但是,我敢说会变大的。你看吧,有一天我会当富翁。我要把钱堆成一座小山。我非当个百万富翁不可!"说完,仰头大笑起来,十足的乐天派。布莱基把手臂放在埃玛的肩上,充满信心地说:"将来我写字台上的压纸器上都要镶上钻石。我非要当个穿着考究的绅士不可,你看着吧,小黄雀,非当不可!"

  布莱基讲述的宏图大略,简直使埃玛听得出了神,特别是那个具有魔力的词:钱,更使她着迷。她终于遇见了一个志同道合的人。终于也有人知道,钱不仅可以继承,更可以挣得。埃玛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要蹦出胸腔。她使劲控制自己的举止以免失态,又问:"象我这样一个女孩子,在利兹能发财吗?"声音小得几乎无法让人听清楚,更害伯听到对方的答复,可却仰着脸期待地看布莱基。

  对这一问题,实际上布莱基似乎早有预料,但是他没有马上回答。原想明确地回答"不能",但看到姑娘眼里闪着雄心勃勃的光和突然变得热切而严肃的面孔,他的直觉告诉他:等等,慎重些,你的回答对姑娘具有生命攸关的作用。埃玛脸上仍是那种热切的表情。布莱基觉得脊梁骨一阵发凉:不能让这个小姑娘抱着幻想只身逃往利兹,得想法稳住她。想到这,布莱基把到了嘴边的"不能"又咽了回去,深深喘口气,装得最无忧无虑的样子,笑着说:"我对闪电起誓,你也能发财,埃玛。但现在可不行。你这位小姐年龄太小了。你还得再大一些。利兹是个美妙的城市,没错,而且前途广阔。但是,对你这样的小不点儿来说,那也是可怕的陷阱,掉进去就出不来。"

  似乎,最后一句话埃玛根本没听见,也许对那句话故意置之不理。"为了挣大钱,我该从哪儿开始?我可以干什么?"埃玛盯住了他。

  布莱基明白了,只要她有个主意,是很难打消的。他装作非常认真地在考虑她的问题,慢条斯理地说;"对,对,让我好好想想。也许你可以在时装加工厂工作,或者在高档妇女用品商店。许多事你都可以干。但是,我得好好考虑考虑。这很重要,真的。要干,就得给你找个合适的工作。这是成功的奥秘,知道嘛,埃玛。"

  埃玛点头称是,心里琢磨着是否拜托布莱基为她操一下心。然而当地人传统的不轻信的习惯,使她最终还是没肯开口。她只是抓住机会提出了另一个同样重要的问题:"布莱基,如果有朝一日,我真象你说的,长大了,到利兹找你,你能帮我一把吗?"说完,满怀信任地看着小伙子,"我对所有的闪电起誓,我一定帮忙,埃玛。一定效劳。我住在赖莉太太的公寓里,就在脏鸭区,当然了,对你这么个小姐来说,这个区也许不太合适。我说,你要找我,你就沿着约克路一直往脏鸭区里边走,见到一个酒吧,向女招待罗西一打听,就行了,只要我不在外地,她总知道我在哪儿。你甚至可以给她留个便条,罗西当天会转给我。"

  "谢谢,布莱塞,谢谢你。"埃玛在心里把布莱基的地址默默地背了好几遍,以便永远不忘记。

  两个人无言地向前走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虽然,他们刚刚结识,但一种相互理解的感情已经建立了。

  布莱基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终于注意到,这些山丘倒别有一番景致。雾气已经散了,空气也不那么潮湿了。阴晴的早晨已变成朗朗白日,树虽是光秃秃,毫无生机,但自有一番美丽。天空已不是铅色,而是蔚蓝蔚蓝的。他俩几乎走到荒地边缘时,布莱基正要问还要多久才能到达费尔利大楼,埃玛好象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动说:"他们家就在下面,布莱基。"手向前指了指。

  布莱基使劲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见。"哪儿?亲爱的埃玛,我该不是突然双目失明了吧,我怎么既看不见房子,也看不见烟囱。"

  "到前边那个山坡你才能看得见。从那儿就是下坡路,转眼就到平地,几步之外就是费尔利大楼。"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八章

  埃玛和布莱基位立在山坡的顶部,脚下是山间谷地,放眼望去周围群山环抱,连绵起伏,逶迤天际。这是约克郡西部的典型地貌。在暗淡、单调、灰蒙蒙的色调烘托下,费尔利大楼更为显眼。从山坡顶上眺望,只能看到浮现在绿荫之中的楼的屋脊和烟囱。和荒山坡上东一丛,西一片的灌木林不一样,费尔利大楼四周全是高大粗壮、根深叶茂的橡树。树梢上方,挂着袅袅升起的几缕青烟,整个谷地,万籁俱寂,也许因为太早,还不见有人出来活动。

  奇怪的是,埃玛和布莱基脚下的山坡一点不陡,而是缓缓铺向平地。

  埃玛突然喊起来,打断了布莱基的沉思。

  "来,咱们赛跑。看谁先到围墙大门!"说着,顺着斜坡向下跑起来。布莱基先是一愣,被小伙伴的敏捷和活力弄得吃了一惊。小不点儿真有劲儿!手里拎起布袋也向下跑去,他身强力壮,大腿修长,满可以阔步追上并超过埃玛,但善良的布莱基有意放慢了脚步,甘愿让自己的小朋友独尝胜者的欢乐。

  埃玛先到了大门,回头等着他。然后扭身解下门上的铁链条,一下踏着铁门下边的横框,两手抓住铁条,用一只脚在地上一蹬,大门象秋千一样向里悠去,一边用眼稍儿看着布莱基,快乐地说:"我每次到这儿都这么玩几下,虽然也觉得不该这样。"这时,大门吱吱嘎嘎地悠到头,埃玛用力把它拉回来,还想再玩,眼里全是孩童的欢乐。

  布莱基一下子扔掉布袋。"把住了,我推你一下,会更带劲儿!"

  埃玛用手背上满是裂口的小手,兴奋地抓好铁条,踏好横梁,而布莱基则来回地悠她。身上的小破大衣也跟着飘来飘去,空气·里响彻她的欢笑。布莱基一边推着大门,分享着埃玛的欢乐,一边想:还是个小孩子啊。我怎么能让她为挣钱而想入非非呢?我真是个笨蛋!

  埃玛跳到地上,向他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来,快跑。我迟到了。滕纳太太非大动肝火不可。"

  布莱基提起布袋,跟着姑娘往前走。象个大哥哥似的把手放在埃玛肩上,和她迈着同一步伐。"我向你承认,我非常好奇,想知道知道费尔利家族的人怎么样。给我介绍一些,小黄雀?"

  片刻沉默。"你自己看吧,"埃玛脸上有种难以捉摸的微笑,

  "咱们就要到了。"说着,快走几步,摆脱了布莱基搭在她肩上的手臂,一句话没说,向前跑去。

  布莱基皱着眉头,用目光追随着埃玛。多么奇怪的小姑娘啊!真让人摸不着头脑。一会儿是满脸带笑,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一会儿又象个满腹心事的老太婆。可能约克郡人都这么怪,这里人说话尖刻、直来直去,虽性情耿直,但易带偏见,虽处事精明,但近似奸滑,干什么只愿自给自足,对外地人毫不信任,这是他们与众不同的特点。至于他们的拜金意识。那就更不用说了。但是,布莱基发现,这里人也有优点。他们热情大方,慷慨好客,颇有幽默感。他在埃玛身上看到的,体验到的,也许正是地方共性的典型表现。对,可能就是这样,布莱基想。同时,加快了步伐限上她。

  进了围墙,还有一片小树林。埃玛在树林边上等着他。"布莱基,那就是他们家的房子,"表情不冷不热,从声音里也听不出激动。有菜基一下子站住脚,不由自主地吹了一声口哨。费尔利大楼就在眼前。但是,这座房子和费尔利老板在利兹向他描述的完全两码事。

  "我的圣母啊!"布莱基眼睛睁得老大,张开的嘴半天没合上。"怎么可能啊,小黄雀:谁也不会建造这样的房子啊!"他把眼闭起来再睁开,以便证实自己不是在做梦。眼前的建筑不光不符合它主人的描写,简直超出了布莱基的任何想象。格局如此怪诞荒唐的建筑他还从来没见过,抬眼望去,没见任何东西值得你去多看一眼。布莱塞·奥内尔,虽出身低微,但对建筑具有很强的鉴赏能力,当初他曾想上大学建筑系,当然,对他来说这等于白日做梦。但是,好心的奥多诺万神父支持他的爱好,把能找到的建筑学方面的书都借给他看。由于强烈的愿望和天资聪明,加上不断观察和实践,布莱基在设计和建造房子方面已经是行家里手。

  年轻人仍在用批判的眼光审视眼前这座住宅。越往前走越吓人,简直象在精心管理的花园里蹲着一个魔鬼,太不谐调了!只见那正方形的建筑主体又大又矮,屋顶上还有个奇怪的圆顶,房子四角上又建了四个哥特式尖形塔顶。布莱基一眼看出来,主体部分是早建的,说不定是在17世纪末。如果原样不动保留下来,在这穷乡僻壤的山里也许还能显得高大雄伟。但是后来,不知哪个蹩脚的建筑师插了一手,结果倒弄得它奇形怪状。两侧的建筑既不符美学,也不实用。再细看,布莱基发现,建筑师是把雷金斯风格和维托里亚风格别别扭扭地硬放一起建造的这座住宅。

  小伙子叹了叹气。他喜欢建筑上的简洁风格。布莱基一下子想起爱尔兰的老式房子,那传统的比例,简洁的线条,给人以完美平衡的美的感受。

  他们几乎到了楼前,埃玛拉了拉布莱塞的袖子,才把他从幻想中拉回来。"你觉得这楼怎么样?"

  "建筑师准是疯了,肯定疯了!在这一带,也许被看成美不可言的住宅,甚至是古老雄浑的城堡,但我可实在不喜欢。说实话,一点儿看不上眼。确实如此。既没风格,又不和谐,糟透了。"布莱基想象,在这里生活,跟住在一座陵墓里差不多时,不禁做了个鬼脸儿。

  埃玛静听布莱基的高论,脸上的苦笑渐渐消失了,代之以满意的神情。虽然荒山以外的世界她一无所知,也无法和布莱基一样高谈阔论地进行比较,但在内心深处,她总认为费尔利家的住宅丑陋不堪。无意中,布莱基又和她不谋而合,这使她由衷的高兴。

  埃玛回过头,好奇地问:"你当百万富翁时,房子要盖成什么样的?"

  布莱塞顿时活跃起来,眼里闪着兴奋的目光。"要佐治亚式的。全用白色石头砌成,前边带往廊,带大台阶。窗子又大又亮,面对草坪和花园。房间要宽大明亮,松木铺地。人口要宽敞,进门后白色大理石地板,一个宽阔的楼梯直通楼上。室内挂许多名画,摆许多豪华装饰。啊,小黄雀,等着吧,那时,谁看了我的房子都会目瞪口呆,赞叹不已的。我对闪电起誓,一定这样,我要亲自设计,亲自建造。"

  "亲自设计,亲自建造?"埃玛低声重复着,对布莱基的雄心流露出无比钦佩的表情。"你会设计房子,布莱基?"

  "当然会,小姐。"他骄傲地回答,"在利兹我在上夜校,专学绘图,这玩艺儿和建筑师的工作差不多。看着吧,埃玛,到时候,你也成了贵妇人,到我家来作客。"

  埃玛肃然起敬地看着布莱基。"谁都可以上那夜校?学什么都行?"她心里想着小弟弟弗兰克。

  看着埃玛满脸期待的神情,他回答:"当然,谁去就行,想学什么他们就教什么。"

  这个回答,使埃玛很高兴,特意用脑子好好记了记,准备回家时告诉小弟。

  布莱基仍在他的幻想中畅游。"等着瞧吧,小黄雀,等我发达起来,我什么都要最好的。我会经常提醒自己:布莱基·奥内尔,有了钱不享受,留着它干嘛用?于是,挣多少,花多少。钱就是干这个用的,我认为。你同意吗,埃玛?"

  埃玛严肃地看他一眼。她跟他不同。埃玛想到钱时,主要考虑的是生存。布莱基的高见,对她来说是新鲜玩艺儿。"我想是的,"她先不偏不倚地来了一句,"够用就行。"

  布莱基哈哈大笑起来,"你可真是个道小慎微的小姐,埃玛,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一边笑一边说,"对你来说,什么叫'够用'?阔佬们我见的多了,没有一个说他们的钱够用的。"

  跟费尔利老板一摸厂样,埃玛狠狠地想,嘴上又问;"你准备在哪儿建你的漂亮房子,布莱基?在利兹?"

  布莱基用袖子抹掉因大笑而流出的眼泪,连连摇头,尽力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不,不建在那儿。我想建在哈罗盖特,那里才是绅士云集的地方。"语调更坚定地说:"那儿有温泉,是个风光优美的城市。对我这么个前途无量的愣小伙子,那是个好地方,你没听说过这个城市,埃玛?"

  "听说过。很久以前,我妈妈去过一次,去找她住在里彭的表姐弗雷达。妈妈回来跟我讲了,说那是个豪华地方。"

  布莱基笑着说:"是豪华地方,确实是豪华地方。我将来就把房子建在那儿,你说怎么样,埃玛?你喜欢吗?"

  "噢,当然喜欢,布莱基,你的家一定非常漂亮,就象你想象的那样。绝对不会和这座一样。你应该在夜里看看这座楼。晚上一看它,我就害怕,象要穿过公墓时似的。"

  布莱基皱了一下眉头,目光停留在埃玛充满信任和雅气的小脸蛋上,微笑着说:"不过一座房子而已,小黄雀。一座房子怎样不了你。"

  埃玛没说话,咬着嘴唇向前快步走去。费尔利大楼的巨大阴影已经把两人都罩住了。越在前走,越仔细看,布莱基越是觉得这座建筑是那么黑暗、沉闷、阴森森的。在这样的房子里居住,不会有发自内心的欢声笑语,踏进它的门槛,必然成为在劫难逃的俘虏。

  埃玛带着他拐进楼角,进了院子,两人穿过马厩,向旁门走去。布莱基还是无法把上述感觉赶走。不自觉地把手臂搭在埃玛肩上,可心里又暗自好笑,知道这个保护措施并无实际意义。是啊,埃玛到这里已经好几年了,她不需要什么保护。再说,谁会欺负她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埃玛看了一眼布莱基,感激地微笑着,好象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可是,当他们开始蹬上台阶的时候,他发现,埃玛脸上的微笑消失了,眼里的光芒熄灭了。当她的小手拧开厨房门铁把手时,已经完全是个小心翼翼、身不由己的小女奴了。布莱基无声地跟了进去。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九章

  "都几点钟了,你才来?瞧你这样子,慢条斯理、不急不忙的?!我以为你不来了,死丫头,真以为你不来了!"

  尖叫声是从一个又矮又胖的女人口中发出来的。她的声音在宽敞的厨房里回荡着,显得更加刺耳。她的身材,肉墩墩的,横着量和竖着量的尺寸可能都差不多,眼睛也就象火柴头儿那么大,嵌在红通通的大脸盘上,看上去很不协调。日渐花白的头发上扣着一顶浆洗过的白帽子,随着脑袋的晃动在一上一下地颤抖着。看样子真火了。

  "还愣在那儿象个鸭子一样咧着嘴巴看着我干什么!"胖女人用勺子指着埃玛说。"既然来了,还不快干活儿!没时问耗着。"

  "真抱歉,滕纳太太,"埃玛疾步穿过厨房,解下围巾,脱去外衣,"我按时离开家门,真的,膝纳太太,山上雾太大,山缝里……"埃玛说着。

  "是呀,是呀,你还在大门那悠秋千了,你每次都这样,"厨娘不耐烦地打断她。"迟早你会把大门弄坏的,姑娘,肯定的!"

  这时埃玛已经钻到她的小仓屋里去了。小仓屋就在一个楼梯底下,这个楼梯通往家庭主人们起居的地方。埃玛在小屋里说话,声音象从地底下传来似的,"我会把丢掉的时间抢回来的,滕纳太太,您知道,我能枪回来。"

  "这个我不怀疑,"厨娘的语调有些缓和,"今天够咱们忙的。你想,哈德卡斯尔太太在布雷德福,从伦敦又来客人,波莉病在床上。"想到一大堆干不完的活儿,厨娘摇了摇头,深深地叹口气,把头上的白帽子扶正了,用长柄勺在桌子上敲了一下。然后,才回过头看一眼布莱基,好象她刚刚发现个生人进屋似的。她两手在腰间一叉,从头到脚地把布莱基打量一遍。"你怎么把这么大个公猫带到厨房里来了?"她语调辛辣地问埃玛。

  布莱塞上前一步,正待开口,楼梯底下传来埃玛的声音:"他是泥瓦匠,膝纳太太,您不是正等他修壁炉和管道吗?他叫申内·奥内尔,大伙都叫他布莱基。"

  "您早晨好,"布莱基的脸堆着笑,向这个面袋一样圆滚滚的胖女人弯腰行礼。

  厨娘没还礼,上来就说:"爱尔兰人,是吗?当然了,这也无可指责。看样子你还壮实。弱不禁风的人在这个家里没有立足之地。"看了一眼布莱塞放在地板上的又脏又黑的布袋,"那堆脏东西是啥玩艺儿?"

  "都是我的工具,嗯……私人物品,"布莱基有些尴尬,两只脚都不知怎么放了。

  "那好,别放在我的地板上,刚擦干净。"厨娘警告说,"放到那个墙角,对谁也不碍事了。"说完,走到炉灶旁边。热心地说:"快过来烤一烤,小伙子。"

  滕纳太太在炉灶旁忙起来,把锅盖和勺子弄得叮当作响,嘴里还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哝着什么。她的情绪已经好多了。其实,她并没有真生气,而是为埃玛担心,大雾弥漫,荒山野岭,弱小女子,孤身一人,真让人不放心。晚到一会儿,无关紧要。再说埃玛是个好孩子,勤快、听话,有她做帮手,也是挺难得的。想到这儿,胖厨娘自己也笑了。

  布莱基把布袋放到墙角,然后向那几乎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壁炉走去。当他烤手的时候,突然有两大发现:自已快冻僵了;也快饿死了。那是厨房里暖烘烘的空气和香喷喷的气味诱发了他已麻木的知觉。

  慢慢地,布莱基觉得身上暖和多了,真的象个大公猫似地伸伸懒腰,用眼扫视一下整个房间,精神上也觉得放松多了,进门时的紧张拘束感悄然逝去。

  在这宽敞的厨房里,倒是没什么可以让人感到阴郁和压抑的东西。

  布莱基听到开门的声音,埃玛从楼梯底下的小屋里钻出来,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短上衣,很明显,布料和厨娘的一样,正往腰间系一条蓝白相间的围裙。"您刚才说波莉又病了,滕纳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大步穿过厨房。

  "是的,孩子。她咳得很厉害。真可伯!今天早晨,我没让她起床。过一会儿你去看看她需要什么。"她跟埃玛说话时,声音甜了,脸上的表情看上去象一位慈祥的老太大.

  看着这一场面,布莱基才明白,一对老少女佣之间并无敌意。相反,看得出来,胖厨娘很疼爱埃玛。

  "好的,等早饭备好之后,我给她送点汤去。"埃玛说,尽力装作对波莉不那么过于热心。不知怎地埃玛总觉得,波莉的病和妈妈的病一模一样,连症状都一样:虚弱无力、高烧不退、剧烈咳嗽。

  滕纳太太点头表示赞同。"对,好孩子。"突然她皱着眉,目光透过锅里冒出的蒸气盯着埃玛说:"今天上午,你得把波莉的活儿也干了。她已经干不了啦!默盖特罗伊德说,温赖特太太今天下午到这里住几天,哈德卡斯尔太太又不在。咱们人手不够哇。"说着叹口气,用长柄勺敲了一下锅,"连我都想当女管家,内莉·哈德卡斯尔的差事也太轻松了,那是真没说的。需要她的时候,她准不在。"

  埃玛微微笑了笑,心想,这可是老问题了。"您说得对,滕纳太太,但是,您放心,咱们干得完的。"她想安慰一下厨娘。在费尔利家里,厨娘滕纳是埃玛唯一的贴心人,埃玛也只有对她才有一种发自心底的热情。埃玛快步跑到楼梯下的小屋,拉出一个大竹筐,里面装的全是刷子、抹布、上光蜡之类的东西。拎起筐向楼梯走去。"我现在就开始,"说着迈上第一个台阶,回首向布莱基打了个"一会儿见"的手势。

  滕纳太太猛地抬起头。"不行,孩子,我的心肠还没那么硬!你都快冻僵了,快来烤烤火,暖和暖和,喝碗热汤,然后你再上去干活也不迟。"说着掀开大铜锅的盖子,用长柄勺在里搅了几下,舀起一点儿尝了尝,咂了咂嘴,满意地摇摇头,将两个大碗里盛满热汤。"还有你,小伙子,你也来一碗?"胖厨娘问布莱基。

  "还真想喝碗汤,谢谢您。"布莱基急忙回答,好象回答慢了,汤就没了似的。

  "过来吧,孩子,这碗给你的布莱基,这碗是你的。"厨娘吩咐道,"小伙子,再给你加一块咸猪肉,怎么样?配我的汤,味道好极了。"

  "谢谢,这可太好了。我都快饿死了。"

  "唉,你也来一点儿,埃玛?"

  "不要了,谢谢你,滕纳太太。"埃玛一边说,一边从厨娘手里接过汤,"我不饿。"

  滕纳用锐利的目光看了埃玛一眼。"孩子,你吃得太少了,光喝汤和茶,永远长不了肉。"

  埃玛端着汤来到壁炉前,一句话没说,递给布莱基一碗,和他坐在同一个凳子上,递给他一个甜甜的微笑。

  "谢谢,小黄雀,"布莱基接过碗,也报之一笑。他一边慢慢地喝汤,一边用眼梢儿悄悄瞅了一眼埃玛,自从他们在山上相遇,现在才看清姑娘的相貌。说实话,布莱基真有些惊呆了。看她,没有大围巾和破大衣做掩护,那营养不良的体态更明显了。用传统的标准去衡量,她还算不上漂亮。但也不乏动人之处。鹅蛋脸,高颧骨,鼻子小巧端正,嘴巴大小适中,牙齿整齐洁白,眉毛美如弯弓,眼睛绿如碧玉,头发浓密蓬松,虽发型简单,倒更加突出了面部容颜,前额也许太宽了一些,但更显示出天性聪慧。她太瘦了,还是个尚未成年的少女。从骨骼看,将来会是个个子高高、体型优美的女人。在胸部衣服底下,尚未发育好的乳房隐约可见,虽围裙又宽又大,仍掩饰不住开始显露的少女的动人曲线。含苞待放啊,布莱基想。

  布莱基的美学天赋,不光局限在建筑、艺术方面,还表现在评议女人和相马方面。说得难听一点,他对女人的鉴赏能力仅次于他相马的本领。他常常因为能够一眼看出种马的品质和等级而自鸣得意。现在,布莱基一边看着埃玛,一边想:看,这就是将来能奋蹄千里的纯种马:她虽门第微贱,但她面带贵相,迟早也是贵妇人。不过,现在那双手把她的底全部揭穿了:又小又干,布满裂口,指甲都磨秃了。布莱基当然明白,这都是终日辛劳的必然结果。

  别看滕纳太太浑身是肉,体积庞大,但她在厨房里总是蹦蹦跳跳地忙碌着。这时,只见她端着老大个盘子,里边全是上帝为人类创造的各种佳肴:咸猪肉、腊肠、奶酪……,打断了布莱基的思绪,狡黠而神秘地对他说:"拿着,小伙子,在默盖特罗伊特下来之前,全吃光。那老家伙是典型的吝啬鬼。咱们都饿死他才高兴哪!卑鄙小人……"突然象咬了舌头似的,回首向楼梯顶上的小门不安地看了一眼。接着,对埃玛说:"记着,你先要把客厅里的火生着,擦灰尘,扫地毯,布置餐桌,怎么布置波莉已经告诉过你了。然后下来帮我准备早点。早点差不多了再去清扫餐厅、起居室、书房。上去整理楼下费尔利太太的私人客厅。这些活儿于完了,该端菜上汤吃午饭了。之后你还得整理几位少爷的卧室。下午熨衣服。还有银器、瓷器要擦、要洗,要……"胖厨娘不得不喘口气,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已经揉得乱七八糟的纸条,抿着嘴唇费劲地看起来。

  "好的,滕纳太太。"埃玛从木凳上站起来,嘴里低声答应着,把大围裙理理好,静静等候她的其他吩咐,心里却在呼咕:活儿都堆成山了,怎么干得完啦。

  布莱基认真瞥了一眼埃玛,一股无名怒火直往脑门冲。开始,他听胖女人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活计,觉得挺好玩,后来越听越恼火。这个老娘简直在把人当牲畜使唤。他忍不住插了一句:"对一个小女孩儿来说,要干的活儿太多了吧,我说。"

  滕纳吃惊地瞥了布莱基一眼。"是太多了,小伙子,确实太多了一些。但是,波莉病了,又来那么多客人,我有什么办法。咳,说到这儿,想起来了,埃玛,"厨娘急急忙忙地继续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表情,"你还得把温赖特太太和几位客人的住房打扫一下。"

  埃玛瞅了一眼还在低头看纸条的滕纳太太,问道:"那么,我上楼了?"

  "再等一下,宝贝儿,"厨娘心不在焉地说,"让我看看菜单,也许早餐我自己一人准备就行了。"一边说,一边眨眨眼睛,认真地看着菜单。过了一会儿,她说:"看来,我一个人就够了。午饭也很简单,生火腿、马德拉果酱、土豆泥、苹果排。我想,晚饭你无论如何得帮帮我。默盖特罗伊特已经开了菜单,鸡汤、羊排、烤土豆、奶酪菜花,和大少爷杰拉尔德的奶酪烤面包……"她突然停住了,眼皮又使劲眨了眨,费劲地瞪大眼睛,好象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还得给大少爷杰拉尔德准备奶酪烤面包!他吃得够多的啦!大少爷迟早会长成个肥猪。世上之事,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贪吃!"厨娘一边高声发表她的见解,一边满脸不悦地把菜单塞进口袋。抬头对埃玛说:"你可以去了。掸尘土时小心点儿。"

  "好的,滕纳太太。"埃玛脸上毫无表情地回答,而后对布莱基一笑,"一会儿见,布莱基。"

  "一会儿见,小黄雀,我在这儿要果好几天的。"

  "当然了,"滕纳太太又插进来,"二少爷埃德温从圣诞节就病了,女主人这几天也身体不好,象修烟道这类的事,老板就顾不过来了。温赖特太太这时候来作客,我很高兴,她会给我们这儿带来一点儿欢乐气象……,女主人有点疲惫不堪的……"滕纳太大突然用手捂住嘴,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了。

  布莱基和埃玛顺着厨娘的视线往上一看,在楼梯顶上的门里,闪出一个男人,满脸神气活现的样子,正准备往下走。布莱基猜想,这准是大管家。

  默盖特罗伊特,又高又瘦,刘满皱纹的脸上,面色死灰,眼神呆滞,两个深陷的眼睛,在两撮象灌木丛一样的粗硬的眉毛底下,显得更小了,象两个幽深的黑洞。他下身穿条黑裤,上身穿着黑白条纹的高领衬衣,外面还套了件管家专用的罩衣。脸上没表情的时候,和一个死尸没什么两样。

  管家的眼中射出两道凶光,他凶狠地说:"乱哄哄的吵闹什么?"说着走下楼梯。"我说的今天怎么没人干活儿哪,原来都在这儿象一群乌鸦,叽叽叭叭地乱叫。我看,你是玩忽职守哇,厨娘!"接着又狐假虎威地对埃玛吼起来:"你这没用的东西,半个钟点以前你就该到上面去干活儿!老板不开慈善堂,知道吗?拿的钱不少,干的活儿不多。主人对你够慷慨的了。整整三个先令一周!什么活儿不干,太便宜你了。"说着恶狠狠地瞪了埃玛一眼,她正站在小仓屋门口不知所措地看着管家。"还等什么?快去干活儿!"又咆哮了一声。

  埃玛一声不吭,拿起竹筐、扫帚、刷子,向楼梯走去,当她从大管家身边经过时,筐子一歪,里边好几样东西掉出来,一盒去污粉也撒在地上。埃玛吓得急忙弯下腰往筐里捡,默盖特罗伊特突然举起胳膊,照埃玛头上就是一拳。

  "小笨蛋!除了闯祸什么也不会!你看看,干干净净的地板弄成什么样子?"

  埃玛冷不防地被这猛然一击,身体晃了一下,跌倒在地,手里的扫帚和其它东西都掉在地上。布莱基愤怒地站起来,两手握紧拳头,向大管家走去。厨娘也火了,象斗架的公鸡一样,枪在布莱基的前边,站到大管家面前。她的脸色发紫,眼里闪着怒火,把个拳头举起来,在瘦高个子的鼻子底下挥舞着。"无耻的臭蛆!"滕纳太太咬着牙骂道,"刚才不过偶然不慎,姑娘并不是故意的。"她眼睛的怒火象要把大管家烧成灰烬似的,"你再敢打这孩子,我叫你不得好死,我告诉你!我不找老板去评理,不找他!我非直接去告诉孩子她父亲!大块头杰克要是急眼了,你的下场是什么,你自然明白。他会把你砸成肉饼,肉饼!"

  默盖特罗伊特死盯着滕纳太太,但是他没有开口。布莱基一直瞪着大管家,并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怯懦。心想,看呐,看呐,这位气壮如牛的家伙,原来是个胆小鬼。

  这时,滕纳太太厌恶地一转身,向埃玛走去。小姑娘正跪在地上收拾东西,把掉了的都装回竹筐。"怎么样,宝贝儿?"厨娘担心地问。埃玛抬起头,脸上冷冷地毫无表情,只是那双碧眼中闪着怒火。

  大管家默盖特罗伊特此时已把注意力转向布莱基。向前迈了一步,好象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奥内尔,是吧?利兹的泥瓦匠。主人跟我说过,你可能今天来这儿。"一边说,一边审视对方,还满意地点点头,"很好,看来你很健壮,我希望,别看见活儿就害怕。"

  布莱基做了巨大的努力才压下火气,嗓子那儿往下咽了咽什么,才用有教养的语调回答道;"是我。如果您能告诉我修什么,我可以马上开始工作。"

  默盖特罗伊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布莱基。"都写在这上面,我想你会认字吧,是吗?"

  "是的,我会。"

  "好。关于工钱嘛,15先令一周,食宿免费。这可是老板的吩咐。"

  布莱基会意地一笑。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家伙想骗我,他心想。"不对,先生!一个几尼一周。这是你家老板在利兹和我亲口商订的价钱。是一个几尼,默盖特罗伊特先生。也许,您应该再和老板说说,说不定误会了。"可是,布莱基心里在暗暗好笑,大管家肯定没有料到这一点。

  "我会跟主人说的!很明显,是他忘了和你达成的协议。他的事情也太多了!好吧,开始工作吧,小伙子。有个马夫给你当伙计,他会告诉你工具放在哪儿和你睡在哪儿。"

  布莱基轻而易举地把布袋扔到肩上,向仍在楼梯那边收拾东西的埃玛打招呼。"晚上见,小黄雀。"

  "晚上见,如果我能干完活儿的话,"埃玛神情阴郁地说。当看到布莱基脸上的忧虑表情时,她赶紧补充道:"我一定能干完。别担心。再见,布莱基。"年轻人望着她走上楼梯,自己也拉开厨房门,走了出去。外面气温寒冷。布莱基的脑子里,在费尔利家族上面,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埃玛来到主人起居区和厨房中间的厅里,放下扫帚和大刷子,拿好筐子,靠在墙壁上。那一拳打得她头还在疼,压在心里的怒火使她都要发抖了。默盖特罗伊特有机会就虐待她,完全是拿欺负她来寻开心。虽然,他对波莉也常常责骂申斥,但从来不对波动野蛮地施以暴力。

  埃玛拎着沉重的筐子和其它用具,蹑手蹑脚地在走廊里走着,全神贯注地听着周围的动静。显然,大小老爷们还都在睡着。她多想在厨房里多呆一会啊,在费尔利家的大楼里,厨房是唯一使她心情舒畅一点儿的地方:

  虽然,这个楼里到处是高大豪华的家具,但是,埃玛总是随时随地都感到一种无名的恐惧,总是恨不得尽快逃离这个地方。在那幽暗寒冷的角落里,在那迷宫一样走不完的走廊里,总是觉得有一种让人心惊肉跳,可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埃玛步入前厅,脚下是名贵的波斯地毯,再推开两扇沉重的大门,进了客厅。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不知为何打了个冷战,紧张地向四周扫视一遍。四面墙都是蓝丝绒贴面,上面挂着好几幅低调的画像。画像上都是费尔利家族早已作古的先辈,埃玛觉得这些画中人都在恶狠狠地斜眼瞪着她,当她向壁炉走去的时候,那些眼睛仍盯着不放。房间里只有那台落地座钟发出单调、低沉的的声音。

  埃玛放下工具,跪在地上擦壁炉,然后熟练地向里加木柴。座钟还在走着,好象也在提醒埃玛不许浪费时间。她开始打扫房间。之后,她从餐具柜中拿出一块漂亮的爱尔兰芒麻白色大布,铺在一个大圆桌上,摆上四副刀叉、杯子,又回身从餐具柜在外拿盘子。突然埃玛觉得脊柱发凉发麻,第六感官通知她:屋里进来人了。她慢慢地转回身,看到费尔利老板正站在门口盯着她。

  埃玛马上挺直身子,低头行礼。

  "早上好,主人。"埃玛惶恐地把盘子捂在脚上,以便控制两只微微发颤的小手,因为又惊又伯,她的腿在发欢。

  "嗯,波莉呢?"

  "她病了,主人。"

  "知道了。"他心不在焉地说道,眼睛仍在直勾勾地盯着埃玛。埃玛也惶然不知所措。片刻沉默之后,老板先是皱了皱眉头。转身出去了。从书房传来用力关门的声音,"砰"的一下,又吓了埃玛一跳。她如释重负般喘了口气,把餐桌布置完了。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十章

  亚当·费尔利的脚步在书房中间止住。他两只手捂住脸,使劲搓了拦。昨夜通宵失眠使他显得疲惫不堪,这种彻夜失眠对他来说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失眠象个该死的幽灵一样纠缠着他。每天晚饭之后,上床之前,他总是连饮五、六怀波尔图酒当做镇静剂,然而,仍是无济于事。即使偶尔睡着了,也要做恶梦,常常夜半惊醒,浑身冷汗直冒,头疼欲裂,精神被往日痛苦的回忆所折磨。

  慢慢地他觉得好受点了,开始在屋里踱来踱去,脑子里仍在思考着一些令他头疼的事。他身高一米八,长得很有样子,面孔看上去很和善。灰蓝色的眼睛常闪射着智慧的光芒,只是此刻却布满血丝,原有的光泽也变得浑浊不清了。他的面孔上,最有特点的是那张嘴巴。据相面专家说,从他的嘴部线条能看出此人荒淫好色。但不知为什么,似乎这一特点被什么长期抑制着,外面罩上了一副严峻的面具,倒象个禁欲主义者了。他的栗色头发整整齐齐的,比当时的男模特儿还长,有一撮老是从宽宽的前额上滑下来,他不得不常常用手把它梳到后边去,这已经成习惯了。比如现在,他一边在屋里大步来回走着,一边在重复那个梳头的动作。

  一般来说,亚当对自己的衣饰颇为讲究。他的身上总是穿着精心缝制的衣服,笔挺地,落落大方,弄得他的同事和伦敦、利兹和布雷德福的竞争者们十分炉忌。他衣服所用面料不是自已毛

  纺厂出的,就是他的朋友的产品,都是约克郡纺织业的精品。约克郡是全世界无可争议的毛纺中心,而亚当则是无可争议的毛料之王。亚当·费尔利最厌恶的是不修边幅和衣冠不整。喜爱高档服装,也算他人生在世几样癖好之一。只是,他过去不大留意家里的陈设,此刻突然发现,他朝夕处之的寓所里居然没什么高雅优美的装饰品,令他觉得很不相称。

  几分钟之后,亚当停下脚步,好象来回走来走去走得厌烦了,便向那个巨大的雕花写字台走去。坐在波尔多皮椅上,脸色阴沉地看着约会记事本。因失眠浮肿,他两眼干湿难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最近,因心情烦躁他常常无缘无故地发火,反而使他整个肌体失调,浑身酸痛。他有时甚至觉得,生命已失去存在的价值,世间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没有欢乐,没有爱情,没有友谊,连自己应该为之奋斗的一切都没有了,只有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漫长而孤独的黑夜。

  我的一生不过是一团乱麻,他想。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真想能有勇气,往自己脑袋里敲进一个弹丸,给这人生的悲歌写上休止符。那多好!

  这一念头使他顿时感到心慌意乱,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两只手毫无目的地使劲镶着椅子扶手。一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着。他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而后怕。

  尽管亚当·费尔利地位显赫,十分富有,然而,精神上却是贫困的,备受煎熬的。他对生活已经丧失希望。他已不再奢望什么幸福,只祈求一点安宁。他知道,他那孤苦的心已无可救药,这也是他自食其果。对什么都不满意的心理,完全是他自己的所做所为和自己的雄心、梦想、理想背道而驰造成的,是他的理智及道德观念上的失败造成的。

  亚当疲倦地抬起头,茫然地环视书房,好象刚刚远足归来,这里一切都变得生疏了似的。此刻在他眼里,这个房间又变得大不胜收了,高高的天花板,墙上贴着橡木板,屋中藏有大量古装书籍,摆着无数古玩古董,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铺着一块色彩鲜艳的波斯地毯。大壁炉四框是硬木雕刻的,的山放着一个舒适的大沙发,周围几把红丝绒安乐椅。墙角的黑色樟木酒柜里,塞满了波尔图、白兰地、威士忌、雪利酒和杜松子酒。

  书房,在费尔利大楼中从来就没象别的房间那样给人以压抑感。其它房间几乎都让夫人摆满了无用的东西,亚当一直阻拦她往书房里增添家什。所以,这间房子的陈设还算明快、大方。他的卧室也是这样,虽然有些简单,但却能体现他的个性。只要没有客人,当然这种情况很为难得,他总是愿在书房里度过大部分时间。他考虑事情,或想读点东西时,书房就是他最好的藏身之处。

  亚当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快七点半了,除了那个小女仆,还不见其它男女仆人来左右服侍。心里骂了一声正在外地的女管家,顺手使劲拉了几下呼唤佣人的铃绳,满脸不悦地盯着灭了的壁炉。就在他等着大管家默盖特罗伊德的时候,他身着第四骑兵旅军装的照片,映入了眼帘。亚当嘴唇微启,身子前倾,以便看个清楚,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瞧,多神气!正是前程似锦、幸福无边的年华!如今,一个心灰意懒、岁纪已44岁的人身上,当年的英气和雄心早已无影无踪。遥想青春时期轻率度过的岁月,脸上又是一阵苦涩的笑容。当初。充满幻想,勇敢登程,为了灿烂人生而奋斗时,谁知道到头来所得到的,是多么微不足道。也许这样更好吧。

  默盖特罗伊特的敲门声,打断了亚当的思索。

  "早安,默盖特罗伊特。"亚当声音清晰,但却冰冷地向管家打了招呼。

  大管家象老鼠见了猫一样,蹑手蹑脚地向前走来,还一边整理着黑罩衣。

  "早安,主人。我真心希望,您昨晚睡了好觉,先生。今晨阳光明媚,象专门为您去利兹送行似的。厨娘的早饭一会儿就好了。"这些话伴随点头哈腰的动作从管家嘴里吐出来时,活现出典型的奴才嘴脸。亚当心里一阵厌恶,扭过脸去,以免让对方看到他的眼神。

  见亚当没说话,大管家问:"我能为您做点什么,主人?"

  溜须拍马的蠢货,亚当想。扭过脸正对着管家。"要是把火点着,我很高兴。"

  "对不起,主人,您说……"大管家一时懵了,没有明白主人的意思。一歪头看到壁炉灭了,心里暗暗咒骂埃玛。

  "火,默盖特罗伊特!"亚当强调说,"这儿冷得象冰窖一样。我养的佣人足够管好一座城堡的,可我连最起码的舒适都得不到。"虽然,此时他己火气冲天,但仍尽力去装出平心静气的样子说出上边几句话。一般来说,亚当的恶劣情绪,他对任何人,特别是对下人,从不表露。

  妈的!大清早的情绪真不错,默盖特罗伊特心里咒骂着,可脸上仍是一副毕恭毕敬的表情。"真抱歉,先生。波莉病了,另一个女孩子又迟到。您不知道,当今的年轻人,要不是我没日没夜地督着他们,个个懒得连个手指头都不愿动一动。这不,我早吩咐那孩子前来生火,可是……"

  "你得了瘫痪症了吧,默盖特罗伊特?"亚当打断他,声音不高,眼神还是那么冰冷冰冷的。

  大管家手足失措的表情在那本来就没有肉的脸上,一下子显现出来,忙不迭地说:"没有,我没瘫痪,主人。我立即亲自动手,主人。"

  "好吧,快点儿。"

  "马上就好,主人。"又鞠了一个躬,小心翼翼地后退着出了房门。

  "噢,默盖特罗伊特!"

  "是,有事吗,主人?'

  "我想要杯热茶,如果不十分麻烦的话。"

  大管家对主人言语背后的嘲讽挖苦之意当然听得出来,"马上送来,主人。"说着又点头鞠躬,悄悄溜了出去,憋了一肚子气,准备向厨娘和女佣们大发一通。

  亚当盯着门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才又回头凝视自己的照片。其实,完全用不着靠那幅照片来勾起对被迫中断的戎马生涯的追忆,最近,那段经历经常出现在脑际。他越来越深信不疑,如果当年违背父命而继续从军,他的后半生的历史将会改写和现在截然不同。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已经无法摆脱当今的一切。

  亚当坐在光线昏暗而寒冷的书房里,当年的情景又一幕一幕在眼前闪现。他的思绪又回到当年,仿佛看到自己正年轻气盛,英气勃勃,从伊顿大学放假归来,向父亲表示参军的热切愿望。父亲闻知大发雷霆,强烈反对。然而他投笔从戎的激情几乎到了可笑的、狂热的地步。亚当和父亲纠缠不休,海誓山盟地要求从军报国,直闹得父亲被迫做了让步。老绅士允许他去报考军校,考上了,上军校,考不上,老老实实回伊顿大学。结果。亚当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军事学院。这时,父亲不仅没再从中阻拦,反而觉得祖宗有德,家门有幸,脸上有光。那时候,亚当从心里爱良己的父亲。

  老理查德·费尔利,是约克郡典型的绅士,他外表高傲矜持,但内心襟怀宽阔,是英国北部最大最富的企业家。当亚当用学业表明他是军事学院的优秀典范的时候,老费尔利便大肆活动,慷慨解囊为儿子铺设辉煌前程。甚至当儿子提出从步兵转到骑兵部队时,老头子没有丝毫犹豫便尽力满足了他的愿望,儿子从小爱马善骑嘛。鉴于老子有钱有势,政界又有朋友,儿子很快将成为第四骑兵旅的军官。老绅士老成持重,在看人方面可谓眼光敏锐。他发现儿子亚当天生具有投身军旅的一切优点:聪明,机智,遵守纪律,荣誉至上,勇敢大胆,外加浪漫情趣。

  正当亚当刚刚收到转到第四骑兵旅的调令时,他的大哥爱德华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不幸溺死。老费尔利悲痛欲绝,他知道,忠孝不可两全,象亚当这样的人,履行军人的天职,本该是头等要事。但继承兄长的事业,掌管家族的巨大企业,也是颇为重要的。于是,老头子断然要求儿子解甲回家。

  亚当非常痛苦、失望,但父命难抗,只得把自己作为军官的前程放置一边,开始履行做为儿子的责任。因为年轻幼稚,他还不知道,屈服于父亲的意愿而解甲从商,对自己的人生道路铸成了无法挽回的错误。这一错误的抉择的后果只是在最近他才深有体会,惋惜、悔恨使他倍受煎熬。他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激动得不能自己,直到门上响起大管家的敲门声才打断了他的思绪。默盖特罗伊特拎着一桶煤块,步履匆匆地走进来。"您的茶一会儿就端来,主人。"他通报道。

  "好的,默盖特罗伊特。请把对面那盏灯点着。"亚当一边说,一边漠然地翻着约会记事本。今天他要参加《约克晨报》理事会会议,他是利兹这家报纸最大的股东。然后,还要和伦敦的一位主顾共进午餐,对方是最大的衣料批发商之一。看来,这一天的日程并不繁重。顺路还可以到"费尔利毛纺厂"去一下,找厂长威尔逊了解一下长子杰拉尔德是否有长进。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终日为生意而奔波,己使他厌烦死了。没意思!他从来没感兴趣过。金钱对亚当来说无关紧要,他对财富和权势从来就没有过多大野心。他在事业上能有所成就,应全部归功于父亲和爷爷打的基础。当然了,亚当·费尔利把继承的财富增多了。但他自己觉得,与其说那是因为他精明强干,倒不如说完全是因为运气不错。也许过谦了,实际上,亚当的脑瓜里也有点商业细胞。

  他把记事本推到一边,用手习惯地梳了一下头发。壁炉的火已经升起来了,热量虽尚未传遍全屋,但眼看着火苗在欢快地跳动,心情也愉快多了,全身上下冰冷的感觉减弱了许多。

  大管家生好火,来到写字台前,看主子在低头审阅公司年终报表,想说什么,没敢张口,只在喉咙里轻轻地咳了一下。亚当抬起头问道:"有事吗,默盖特罗伊特?"

  "主人,我正要问一下,我可否让女佣把那间房子给温赖特太太打扫一下?就是灰色的那间?您知道,温赖特太太很喜欢那间住房。我历来希望,温赖特太太能在这儿生活愉快。"

  这次,管家的奴才相并没使亚当恼火,相反,亚当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把今天下午大姨子要来作客一事完全丢在脑后了。

  "好吧,好吧,就这么办吧,"亚当回答说,又补充道;"去看看我的茶怎么还不来?再去看看两位少爷何时漱洗完毕,我今天要和他们共进早餐。"说完,挥了一下手,就算是和管家的告别礼了。

  "是,主人。"默盖特罗伊特从书房退出来,关上门的时候,把嘴一撇,做了个不甘臣服的表情,向厨房走去,以催促埃玛赶快送茶。这个懒丫头,都是她坏的事。

  亚当打开抽屉,想找那封奥利维她不久前写给阿黛尔的信。他觉察到,近来因精神上郁郁寡欢,心情上留连往昔,使得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心不在焉了。一定要尽快摆脱这种精神状态,否则长此以往,会变成疯子的!象楼上那个女人一样的疯子。

  很长时间以来,亚当已拒绝考虑他妻子精神方面的健康状况,对她那古怪的行为和神经质的狂怒置之不理,至于妻子长期以来患的阴郁症和历来头脑不清醒的老毛病,他更是不闻不问。这时,亚当突然内疚地想到,妻子的精神状态,也许完全是她自卫本性的变态反应,正是因为他,阿黛尔才丧失了理智。亚当似乎痛苦地承认了这一点。他过去从来没这样想过,自然也就从来没有去面对现实。

  当然了,过去也是毫无办法。不知多少次,只要一犯病,她就披头散发,两眼发直,穿着半透明的薄绸睡衣,在楼上走廊里走来走去。很久以前,有一次亚当曾和利兹的医生谈过妻子的症状。可是,他当天回家后发现,阿黛尔所有的病症都消失了,行动言语完全恢复了正常。亚当感到既惊奇,又欣慰。虽然看上去仍很脆弱,但至少不象精神病患者了。当他最终明白,妻子的神经已经脆弱,那一时的神志清醒,也犹如靠一根发丝维持似的,随时都会消逝。他不禁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读着奥利维娜·温赖特的信,他心情渐渐愉快起来。大姨子将乘15点半的火车从伦敦抵达利兹。工作午餐之后他有时间去接她。亚当又拿起公司年终报表,在上面做着批注,又把心情不悦时懒于过目的紧急文件做了处理。

  亚当的精神完全贯注在工作上了,他自己当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巳经完全改变了。首先是眼睛明亮有神,面部线条柔和多了,情绪奇妙地变得轻松了。听到有人敲门,他拾起头说:"请进!"并挺直了身子。门慢慢地开了,埃玛走进来,手里端着银茶壶和一个茶杯。

  "您的茶,主人。"埃玛小声说。一边鞠躬致意,差点把杯子弄翻了,一边用她的碧眼盯着主人。她好象一只受惊的小羊羔,亚当想。他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放在那儿,壁炉旁的小桌上。"声音也有几分热情。

  埃玛把茶具放在指定地点,匆忙地向门口走去,然后转身鞠了一躬,准备退出屋外。

  "谁让你每次见我都鞠躬的?"

  埃玛莫明其妙地看着他,她那瞪得很大的眼睛证明她并没有害怕。嗓子里咽了咽什么,腼腆地说:"是默盖特罗伊特管家,主人。"说完,果断地问:"我做的不对吗?"

  亚当又微微一笑。"对,当然对。但是,每次见面你都弯腰低头,我看着别扭。没必要老向我鞠躬。我又不是埃多阿尔多国王。我已跟波莉说过不要这样,我想她已转告默盖特罗伊特了。现在看来她显然没有转告。你可以告诉管家,就说是我不让你鞠躬了。"

  "是,主人。"

  "你叫什么?"

  "坎玛,主人。"

  亚当着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可以走了,埃玛,谢谢你送的茶。"

  埃玛正要习惯地弯腰,想起主人的吩咐,立即停住了,转身走了出去。她顺着楼梯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觉得好笑。让我别给他鞠躬了!真滑稽,这就是他的大恩大德?那么客客气气的,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对我多客气也改变不了我对他的看法。一辈子也改变不了。

  亚当向壁炉走去,眼前仍旧闪着埃玛的面容。自从清晨第一次见面时,那副面容就使他想起记忆中一个已经模糊不清的影子。很明显,这是个乡村姑娘,但是,怎么和村里谁都不象呢?他皱起眉头,在已经淡漠的记忆中搜寻着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在这女孩脸上和眼里,有一种似曾见过的天真无邪的东西。亚当对自己真恼火,想了半天没有想起来,只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是的,埃玛的面容使他想起个人来,但究竟是谁,他怎么也没想起来。

  他端起茶杯,趁热喝起来。当他仍在炉前烤火时,又听到有人敲门。埃玛又出现在亚当的面前,不象刚才那样手足无措的样子了。亚当认真地审视着埃玛,脑子里又使劲回忆遥远的往事。

  在短短的瞬间,他们两人的眼光相遇了,而且谁也没想移开。亚当惊愕不已,他心想:这个女孩并不怕我,而是恨我!他不自觉地移开自己的视线。与此同时,埃玛心里想到;衣冠禽兽!道貌岸然的吸血鬼!心里的仇恨又增加了几分。

  埃玛用淡淡的、清晰的语调说:"默盖特罗伊特让我告诉您,两位少爷正等着您用早餐,主人。"

  亚当点点头,在这个奇怪而迷人的小姑娘身上,他似乎看到一个死敌。埃玛无声无息地退出门外。亚当注意到,这次她没怎么费劲就把鞠躬彻底免了。这小姑娘心灵手巧,学什么都很快,而且对什么都不惧怕。虽然不了解她,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将是个自尊自爱、不屈不挠的女人。想到这儿,那个模模湖湖的记忆又来折磨他了。虽说模模糊糊,但象徘徊在他的良心边缘上的一个幽灵,久久不肯离去。刚刚似乎清晰一些,又模糊不清了。亚当只好耸耸肩,暂且不想了。再说,有更重要的问题等着他去考虑哪。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十一章

  几分钟之后,亚当健步走进客厅。两个儿子已经端坐在餐桌前等他了。他坐下来,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早晨好!"他向他们打招呼道。

  杰拉尔德喉咙里叽咕了一下什么,而埃德温则一下子站起身,走到父亲身边,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脸上是一幅喜悦和满足的表情,"早晨好,爸爸!"

  亚当也笑着向小儿子点点头,并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亚当对自己的婚姻早已心灰意冷,对两个儿子除了履行父亲的起码责任外,同样感到相当失望,虽然小儿子更象他,对他更有感情,多少给他点慰藉。

  "怎么样,老伙计?"亚当亲切地问埃德温,"你觉得好些了,是吧!"看见儿子脸色苍白,他接着又说:"咱们得想点法子让这小脸蛋更红润些?你同意我的提议吗,埃德温?这样吧,今天下午去山坡上骑骑马。听见吗,我的老伙计?"

  "好的,"埃德温甜甜的回答,顺手拿起亚麻餐巾,"我昨天就想去,但妈妈说外面太冷了。"才15岁的孩子,说话象大人似的,爸爸让他骑马一事使他很兴奋,"我是不是该跟妈妈说一声,就说是您让我去的?"

  "别担心,埃德温。我会亲自跟她说的。"亚当急切地回答,心里在想,阿黛尔都把孩子培养成和她一样多愁善感的人了。他决定亲自照看一下小儿子,让他从母亲病态的影响下摆脱出来。

  这时,默盖特罗伊特端着一个大银托盘走进来,上面是各式早点,他先让亚当过目,"谢谢,默盖特罗伊特,放到餐台上。既然你们今天人手不够,就让两位少爷自我服务吧。"

  "谢谢,主人。"大管家把托盘放下,退出去了。

  杰拉尔德站起来,把椅子往后一推,也没有对父亲和弟弟谦让一下,就径直向餐台快步走去。埃德温则限在他后面,显得不急不忙似的。

  当两个儿子回到坐位上时,亚当厌烦地对盛了满满一大盘食物的杰拉尔德瞪了一眼。这小子老是饮食无度,暴食暴饮,瞧他那副肥头大耳、浑身冒油的样子,哪象是个17岁的青年。他们父子俩一个举上优雅,一个粗俗不堪,亚当把这一切归结于遗传学中的"变异"。此刻亚当又打定主意,准备就这一问题和杰拉尔德谈谈。

  "在工厂里干得怎么样,杰拉尔德?"亚当不耐烦地看着宝贝儿子费了半天功夫才把一大口食物咽下去,又慢慢地用餐巾擦了擦嘴巴,而后才开口。

  "是的,一切顺利。威尔逊对我的进步很满意。他说我对毛纺业独具天赋,我很开心。他还说,现在还让我站在织机旁边学习工艺流程是毫无意义的,我的知识足够使我到上层工作了。"谈吐中充满自信。虽然杰拉尔德的大圆脸上倒没敢露出得意忘形的表情,但他的眼神却显示出他是多么洋洋自得。

  "这使我很高兴,杰拉尔德。"亚当并不感到惊讶。杰拉尔德虽然天天象个肉蛋一样到处转悠,好象他精力旺盛,对于经商不仅爱好,而且很有天赋似的。但亚当知道他实际上是极端浅薄,甚至很吝啬。金钱对他来说简直居于万物之首,比他吃的食物还重要。

  亚当清了一下嗓子说:"今天我要和威尔逊厂长谈谈。去利兹的路上,我要在厂里停留一下。去车站接你们的姨妈之前,还有好几个约会。你知道吗?她今天到,并在咱们这里住一段时问?"

  "知道。"杰拉尔德拉长声调,说明他对姨妈的到来并不感兴趣。而是抱着盘子,大啃大嚼地把食物一扫而光。

  与大儿子的冷漠完全相反,埃德温一听到这一消息,立即欢喜若狂。"噢,奥利维娅姨妈要来啦!太棒了!"他激动地说。

  亚当满意地点点头,顺手拿起盘子旁边的《泰晤士报》,象往常那样测览起当天的报纸。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劈啪声,煤气灯的丝丝声和两个孩子的刀叉碰盘子的声音。他俩都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打扰父亲。好在两个孩子之间几乎没有共同语言,他们之间也用不着说什么。

  "糟糕!糟透了!"亚当打破了沉寂,一边看报,一边惊叫起来。

  两位少爷很少看见父亲动怒并大声叫喊,都震惊地盯着他。

  最后,还是埃德温壮着胆问道:"出什么事儿了?爸爸,发生严重问题啦?"

  "自由贸易问题!议会刚被选举出来,可是第一次会议矛头就错了。要闹出麻烦的,你们记住我的话好了。贝尔福会倒台的,我敢断定。他的政府也会倒台的。如果这一可笑事件不立即结束,用不了多久,政府就会倒台,对此我毫不怀疑。"

  埃德温抹了扶嘴,他那明亮的蓝眼睛和父亲的一样,闪着智慧的光辉。"对,我也觉得您说得有道理。在昨天报纸上,我看到温斯顿·丘吉尔反对取消自由贸易法案。爸爸知道,他可是只老狐狸。他正在全力斗争。如您所说,这届政府会遇到不少麻烦。"

  对小儿子这番话亚当的反应是惊讶的。"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关心政治,埃德温。真新鲜,是吧?"

  埃德温正要说话,杰拉尔德插进来,满脸嘲讽地说:"丘吉尔!他怎么想,与我何干?他充其量不过是奥尔德姆选出来的不知名的议员而已,而奥尔德姆不过是兰开斯特的一个小煤镇。如果他步其父亲的后尘,他的政治生涯也将象伦道夫一样短暂。丘吉尔是个自吹自擂的家伙。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亚当轻轻咳了一下,当他说话时,语调是平静的,也是冷冰冰的。"对于你的看法,我不敢苟同,杰拉尔德。我觉得。还是埃德温的看法正确。温斯顿·丘吉尔是个年轻的政治家,他精明灵活,目的正确。登上政治舞台后政绩显著。我觉得,谈论丘吉尔的日子还在后头哪。我甚至深信,有朝一日他将成为载入我国史册的重要人物。刚才,你并没有注意到埃德温提出的问题,反而带有偏见地对丘吉尔进行人身攻击。也就是说,关于自由贸易法案问题,政府将面临许多困难一事你并没拿出什么高见。可以说,埃德温的看法,和我的看法完全一致。"说完,向小儿子亲切地微笑致意。"但是,埃德温,你真的理解自由贸易问题?"亚当想考考儿子。

  "我认为我理解。不就是一项提高食品和其它必需品税收的一项法令吗?"

  "是的,但问题比这要复杂得多。你看,张伯伦的保护主义分子正在企图说服政府放弃自由贸易体制,殊不知我国经济正是在这一体制的基础之上繁荣起来的。他们想增加关税并强征所有其他商品的税收,以在国内市场的竞争中抵制外国产品,保护英国产品。"亚当稍做停顿,继续说:"如果国家经济正处于危机之中,他们的方案还有一定意义,但我国工业正在蓬勃发展。这是张伯伦法案十分可笑的主要原因,大部分人对此都能理解。如果按他们的意图办,整个国家将面临一场灾难。首先会引起食品涨价,这对劳动阶级无疑是沉重打击。其次,公众认为,特别是自由党人认为,自由贸易是维护世界和平的唯一方法,我想起一句古话:如果商品不越境,军队必越境。丘吉尔是明白问题的要害所在的。他曾不止一次地声称:保护主义分子们,不仅在经济政策上错了,甚至在政治的基木概念上也错了。特别是在估价公共舆论方面,简直是大错特错了。我想,他讲得有道理,我的孩子。"

  "那么,您想局势会如何发展?"埃德温问道。

  "我想,张伯伦支持的税收改革联盟和德文希尔公爵主持的自由贸易协会将短兵相接,你死我活地厮杀一场。在公爵周围集结着保守派中坚分子,包括丘吉尔在内。"

  "他们会胜利吗?我是说丘吉尔那一派。"

  "为了国家的利益,我希望如此,埃德温。"

  "可议会就分裂为两派了,不是吗?"

  "正是如此。托利党也要分裂。为此,刚才我才说大祸不远了。亚瑟·贝尔福企图脚踏两只船,但到头来,他会很快下台的。" 在亚当和小儿子说话期间,杰拉尔德又装了满满一盘子食物,回到餐桌边,笨重地往椅子上一放,弄得餐桌直晃,桌上的东西叮当做响。亚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真的,杰拉尔德,在餐桌前你应当更文雅一些。你不觉得,适当节制饮食对你更有好处?饮食过量对身体不好。再说,让人看着太不雅观了。"

  大儿子对父亲的批评不屑一顾,悠然地在煎鸡蛋上撒着胡椒。"妈妈说,对象我这样一个正在成长的小伙子来说,我的饭量是完全正常的。"亚当还想说什么,一看大儿子那不可救药的样子,克制住自己没发火,只呷下一口茶。

  杰拉尔德一边吃,一边用眼角盯着他父亲。"回到刚才的话题,我肯定,政客们都是正人君子,他们用不着吵架,会求同存异的。'听了儿子这种对政治斗争一无所知,还要胡说八道的主观推断,亚当很恼火。杰拉尔德仍在自作聪明:"我只不过想说明,虽然您说了丘吉尔不少好话,可我对他仍无好感。归根结蒂,他代表谁?还不是毛纺业的一群叫花子!"

  "说的不对,杰拉尔德。我要是你,我可不会迫不急待地把工人阶级丢到一边。时代不同啦。"

  "好象您成了新的社会党人。难道给同人奉送浴盆?您也知道,他们会拿它去装煤。"

  "这纯属那些既守旧又近视的企业主因害伯社会变革而别有用心地散布的无稽之谈,杰拉尔德。"亚当忍不住尖刻地说,"让我吃惊的是你居然把这凭空捏造的玩艺儿当成真理,还要到处传播。你更年长一些,我本希望你在政治上更成熟一些,杰拉尔德;"

  杰拉尔德一脸轻蔑的冷笑,眼里充满对劳动者的仇视。"您是不是真想给费尔利企业的每个工人发个浴盆?"

  "不。但是,你也知道,我一直在努力改善他们的劳动条件,我今后还要继续这样做。"

  "算了吧,您别自找麻烦了,"杰拉尔德激动地说,"工人们已经够放肆的了。对付他们,只能用苦役、铁拳和饥饿。这是控制他们、避免麻烦的唯一办法。"

  "我不认为是个好办法,杰拉尔德,从长远看更不行,"亚当说,"工厂情况咱们以后再谈。我只想强调指出,关于人的本性,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我的孩子。过去,工人受到的待遇是不公正的。社会必将出现重大变革,我只希望在变革中不要流血。"

  "您的这些想法,最好不要告诉毛纺业的诸位朋友,否则,他们会把您当做阶级的叛逆,"杰拉尔德不无嘲讽地说。

  "放肆!"亚当怒不可遏,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他极力忍着不发火,往怀子里倒了一杯茶。因为常年情绪烦躁不顺心的事太多,使他学会了忍耐,往往在快发火时会令人吃惊地克制自己。

  杰拉尔德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向一直盯着他的弟弟挤了挤眼睛。埃德温被哥哥的如此无礼狂妄和出言不逊惊得目瞪口呆,他看看哥哥,又看看父亲,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低下头看着餐桌。

  亚当十分恼火,但仍压住火气,拿起报纸读起来。埃德温见父亲故意用报纸把自己遮起来,知道他还在生气。于是他有意又开话题,问父亲:"您是在部队认识了基切纳吗?"

  "不是,埃德温。你干嘛问我这个?你将来想参军还是想搞政治?"亚当不愿老是板着面孔,火气也压下去了。

  "噢,爸爸,这两样都不想搞,我想当律师,"埃德温显得颇为兴奋。当看到父亲皱起眉头,他的笑容立即消失了。"您不赞成?"

  亚当猜到儿子可能误解了,赶紧笑着说:"我当然赞成。你将来愿意操什么职业我都赞成。我只是感到意外,我从没想到你会对法律感兴趣。我也不是没注意到,你不是做生意的材料,而咱们的杰拉尔德可是个天生的工业家。"说着,瞥了大儿子一眼,然后语调相当严厉地问道:"我说的对不对,杰拉尔德?"

  杰拉尔德乐不可支地说:"绝对正确!"父亲的评价使他高兴极了。他历来嫉妒自己的弟弟,他总希望弟弟去干别的职业,不要到工厂里来碍手碍脚。杰拉尔德作为长子,是工厂的合法继承人,他想把工厂抓到自己手里,据为己有。

  杰拉尔德的暗自高兴当然没有逃过亚当的眼睛。大儿子的贪婪和狡猾他不是不知道,值得庆幸的是小儿子埃德温对家产并无野心,否则杰拉尔德将是肆无忌惮的敌手。亚当用手指头在桌子上敲着鼓点儿,说:"很好,你们俩都将各得其所,杰拉尔德也该向你表示祝贺,埃德温。"

  埃德温欣喜万分。"我非常高兴您同意了我的志向,"他激动地说,"我还伯您反对哪。"

  "我当然不反对。"亚当又拿起《约克晨报》,翻到金融版,熟练地看了一眼羊毛牌价,对杰拉尔德说,"很好。羊毛价格相对稳定,出口能赚钱。在国际市场上咱们的产品仍然是首屈一指的。"

  杰拉尔德眨着凹陷在肉团中的小眼睛:"威尔逊昨天说,我们今年会生意兴隆,成绩显著。对了,您今天上午是否想见一下那个澳大利亚羊毛生产商?那个布鲁斯·麦吉尔。您还记得吧,他今天要来厂哩?"

  "该死!我把他忘了。没办法,我怕没时问见他了。让威尔逊和他谈吧。"

  "那好吧。我该走了。"杰拉尔德站起来,X把桌子弄得叮当响.

  亚当把眉头较成一个疙瘩,看着大儿子挪动着肥胖的身躯走出去了,才对埃德温说:"下周我把你的事和我的律师谈谈,我的孩子。听听他关于你高中毕业以后的学习有何建议。我们研究一下你将报考哪所大学为好。"

  "谢谢爸爸。感谢您关注此事,真的。"埃德温以极为热情和感激的心情向父亲说。确实,他热爱并尊敬自己的父亲。

  这时,埃玛小心地敲敲门,拿着个巨大的托盘进了屋。先冷漠地看了亚当一眼,然后移开目光,轻声地说。"默盖特罗伊特让我来收拾桌子,如果您们已经吃完了的话,主人。"声音里没夹杂着任何感情色彩。

  "好吧,我们吃完了,谢谢你,埃玛。除了茶之外,其它都可以撤走。我外出之前想再要一杯茶."亚当亲切地对她笑着。

  但是,埃玛毫无表情地低着头,对主人的热情表示并没作出反应。只是说:"好的,主人,"便抓紧收拾餐桌。

  亚当叹了一口气,继续和埃德温在说话。埃德温全神贯注地听着。

  埃玛默不作声地在大圆桌旁忙碌着,把用过的脏盘子螺在一起,把刀叉收集起来,尽量不出声响。出于自己本能,她觉得,生活中越是不吸引别人注意,越会少招惹麻烦。然而,令她惊恐万状的是,大少爷杰拉尔德总注意她,并把捉弄她、狠亵她当作乐趣,就象刚刚在走廊里那样。他先用他那肥胖的身体把埃玛堵在一个角落里,用他的猪爪子在埃玛的屁股上使劲拧了一把,弄得她手上的托盘差点儿掉在地上。想起刚才这一幕,愤怒和羞辱使埃玛的心都要碎了。一阵不可名状的恐惧又使她出了一身冷汗。她应该逃离这个家。逃离费尔利。应该在发生更为可怕的事情之前逃离这里。但是,令她恐惧的究竟是什么,埃玛自己也说不清楚。然而,她突然又有所领悟。她领悟到,在这个家里,如同在虎狼洞穴里一样。在这个家里,她不过是个弱小生灵,一个毫无自卫能力的小姑娘,在冠冕堂皇和知书达理的掩盖下,人家可以把她这样的穷丫头任意蹂躏、欺凌,而不会遭受法律的制裁。钱,钱!还是得有钱,才能不受这非人的待遇!仅仅靠几个先令的工钱,加上在村里帮人缝缝补补地多挣个把先令,这点钱太少啦!要很多很多钱才能摆脱困境。她一直认为,这是唯一的办法。但是,怎么样才能发大财呢,这时,耳边又响起了布莱基·奥内尔的声音,想起了他对利兹的描述。那个城市富得连路都是黄金铺的啊!对,到利兹会,这才是办法。在那儿能找到发财的秘诀,能创造大量的金钱。到那时,命运之神才能亲吻我这穷孩子的脸蛋儿。想着想着,她的恐惧慢慢消逝了。

  大托盘里装满了东西,重得快把埃玛压垮了。但是,她咬紧牙关,端着托盘,抬头挺胸地走出房间;从表情和走路姿态看,她好象变成了一个骄傲的小公主似的。

  这时,埃德温坐在椅子上不安起来。"对不起,爸爸,我得去学习了,否则要落后的。"

  亚当满意地看着儿子。"你很勤奋。快去吧。我的老伙计。记着今天下午去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好的,一定。"埃德温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噢,对了,埃德温。"

  "什么事儿?"小伙子停下来,一只手还在把手上。

  "如果今晚你能陪同奥利维娅姨妈和我共进晚餐,你就显得更懂礼貌"

  "天啊I 谢谢爸爸,我太高兴啦!"意外的邀请使埃德温激动得都忘了举止文雅的家教,把门猛地拉开,出了门又猛地关上,震得墙上的煤气灯罩叮叮作响,险些掉下来。

  亚当笑了,埃德温会成才的。他已能对世上的事独立做出一些评论和判断。看来,他妈妈的病态影响并不严重。阿黛尔啊!他早该上楼去看看她。有几件事应该和她谈谈,可是已经拖了好几个星期也没去找她。说实话,即使此时此刻,他也不愿去见她。他想着自己的妻子,一想着他那脆弱、一俊秀而浅薄的妻子。她总是甜蜜地微笑着。到后来,这种不分时间、地点地永远挂在脸上的微笑使他产生恐怖就想当初,阿黛尔以她金发女郎的美丽姿色一下子把亚当迷住了。可惜婚后不久他就发现,在她优美的肉体里边,藏着一颗冰冷坚硬的心。那颗心是石头做的。确切地说,自从阿黛尔处于半疯狂状态之后,他们已经有十年没同房了。十年前的一天晚上,她居然把丈夫关在卧室之外,脸上却仍然是那副甜蜜的微笑。当时,亚当真是张口结舌,因为他发现妻子是以极为轻松宽慰的态度中断了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亚当·费尔利发现,遭受没有爱情的婚姻折磨的人远不止他一个。他的好几个朋友也陷入冷漠的结合申无法自级后管他们的配偶并非疯子。然而,他的朋友们和他不一样。他们没有片刻犹豫,便在其他女人温馨的怀抱中得到了安慰。而他当军人时养成的克制精神和固有的审美观点,使他不能轻易和萍水相逢的女人搭上关系。虽然,亚当生性好色。但他不愿为了追求肉欲带来的欢乐而在女人身上不借一切代价,他除了注重审美方面的必要条件外,如一副漂亮的脸蛋儿,一个优美的体形,他还很注重其它方面的品质和特性。就这样高的攀不上,低的不将就,年复一年地过去了,他也学会了忍受这种外界毫无觉察,而实际上是近乎禁欲主义的独身生活。

  亚当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向窗外看去。一片乌云刚过,天空晴朗十明亮,呈钻蓝色,太阳显得很苍白。山岗灰蒙蒙、光秃秃的。但在亚当的眼里居然觉得它们具有一种神秘的美。那些山,在他出世之前几百万年已经生成,在他去世之后仍将永恒地存在着。大地没变,也永远变不了。而大地上的这片上地却是费尔利象族财富和权力的源泉啊!

  他的思绪被马蹄声所打断。一会儿,便看见杰拉尔德骑着马,驰过院子,向工厂方向奔去。亚当又想起杰拉尔德和埃德温两个儿子。这天早晨,他似乎明自了许多事情,不光儿子的,还有自己的事情。作为长子,只要没有先父遗训,杰拉尔德有权继承全部费尔利家产、房子、工厂和其它东西,只负责保证弟弟终生的正常生活需要。埃德温不会向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伸手,他将完全依赖兄长的慷慨而生活。这个前景可不怎么令人称心,亚当想。他突然觉察到,早日备好遗嘱,并在其中为小儿子法定地划出部分财产,是绝对必要的。亚当决定尽快会见自己的律师。不能信赖杰拉尔德。不,绝对不能信赖杰拉尔德。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十二章

  费尔利家族的全部财产主要是土地和纺织工业,此时由亚当·费尔利掌管。

  土地是费尔利家族发家的基础。

  这要追溯到12世纪中叶。在费尔利大楼地下室妥为保存的一份公元1155年的文件记载了这段历史。这份由14个证人在英王恩里科二世巡视封地时在下榻的庞蒂弗拉克特堡,当着国王的面拟写并签署的文件证明,英王把约克郡的阿克维斯和拉姆斯登的土地封给了休伯特·费尔利,这位令后代费尔利家族子孙们引以自豪的先祖。随着财富不断增加,休伯特很快成为财大气粗威震四方的"国王宠臣",名声之盛以至阿克维斯这一地名也被大名鼎鼎的费尔利家族姓氏所取代。据说,现在费尔利大楼所在地正是休伯特当年建立庄园的地方。

  斗换星移,岁月流逝,但费尔利家族的名称一直是与王室的忠臣联系在一起,为了保卫王权,费尔利家族的先祖们曾不惜赴汤蹈火,因而世代受到英王恩泽的滋润,它的财产也急剧膨胀,到了1588年西班牙入侵失败之后,女王又把柯克汤的大片土地也封赐给费尔利家族。占据这块埃尔河流域的土地之后,费尔利家族财力更为雄厚,为今日费尔利家族的庞大"王国"的基业奠定了

  坚实的基础。现在这条河流为费尔利家族毛纺工业提供最大的能源来源。在费尔利家族的先祖中第一个具有一定的经商头脑,预见到毛纺业有着宽广的发展前途的则是弗朗西斯,他在16世纪末就建立了一个家庭小型毛纺作坊。虽然当时村里居民在自己家里也纺、也织,但产品都是自用,而弗朗西斯的产品则拿到市场上销售,进行商品交换。费尔利家族正是从这个作坊起家,缔造了今日令人侧目的毛纺王国,使弗朗西斯的后人不仅富有,而且成为约克郡西区最大的毛料制造商。到17世纪初,费尔利家族巳成为拥有许多座毛纺厂、织布厂和大仓库的纺织业巨富。

  所以费尔利的后人们常说,是弗朗西斯·费尔利把土地和羊毛合并在一起从而创造了奇迹。没有土地作为基础,当然也就没有其毛纺业的出规和发展。正是约克郡西区的费尔利领地的地理位置,气候条件等诸多有利因素的组合,孕育了其蓬勃发展的毛纺业。

  英国彩奈足山脉的那片山区,土选结构主要是沙性暗色岩石,石中含有钙质和白土,植被很薄.但恰好是这些暗色并带有酸味的草类植物,构成了短毛羊的主要饲料。而大西洋的潮气又为这地区带来了丰富的雨量。平添无数山涧溪流,水中不带矿物质,成为处理纤维的最理想的水源。约克郡西区这两种丰富资源,即羊毛和淡水,成为这一地区发展毛纺业的最有利的条件,一切皆如造物主的有意安排那样尽如人意。

  费尔利家族正是充分利用这两个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在18世纪使自己的毛纺业达到空前发达的水平。这一时期的惊人发展主要归功于三代人:父亲乔舒亚、儿子铂西瓦尔和孙子戴维。这三个人可谓进行机械化羊毛纺织的先驱,他们三人都敏锐地看到,蒸汽机的发明可以使毛纺织业的生产飞速发展,而约克郡西区其它毛纺企业主们却没有这样的嗅觉,没有想到技术的进步将引起国家社会经济结构的重大变革。据说,费尔利的这三个先人,看准形势后,立即大量投资,购买机器并投入使用。这才为费尔利家族当今的巨大毛纺业打下了雄厚基础。

  杰拉尔德,作为费尔利这一大笔遗产的合法继承人,和他父亲亲亚当完全不同,他从前人的血统中继承了这样一个独特的性格:酷爱毛纺业。这一特性,一使得杰拉尔德对工厂的感情,比对多钱和食物还要强烈得多。每当他走进工厂,他觉得机器的运转和发出的声音与自已五脏六腑的生理运动合奏出一曲悦耳的乐曲,应他精力更加充沛。更加生机勃勃,充满力量。纺机震耳欲聋的轰鸣使亚当难以忍受,而杰拉尔德听了简直象和谐的交响乐。租羊毛的膻臭味往往使父亲反胃作呕,而杰拉尔德觉得那简直是沁人心脾、令人陶醉的芳香。每当看到加工过的羊毛堆放在一起,杰拉尔德会感到难以形容的喜悦。好象他活了17年了,还没这么喜欢过其他东西。

  即使是这天早晨,当他骑着马向工厂飞跑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仍然是羊毛,当然还想到他父亲,他的弟弟埃德温。对眼前的风景他视而不见,对刺骨的寒风他毫不介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遥想之中。杰拉尔德对于弟弟明确了自己的志向并得到父亲许可一事,他是太高兴了。事情完全向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而且比预计的还要快。对他来说,弟弟埃德温并不构成一种现实的威胁,因为他,杰拉尔德,作为长子是法定继承人。过去,他一直担心弟弟也想进入毛纺厂,在那种情况下他当然无法断然拒绝,虽然他独霸工厂的美梦也能实现;可是,麻烦就大了。现在好了,不用担心埃德温了。是他自愿放弃的。至于他父亲嘛,虽然杰拉尔德小小年纪,但良心似乎被什么虫子蛀了,对自己的生身父亲有一种莫名的仇视。虽然他夭性愚昧迟钝,但他明白,这种仇视心理,是由于父亲总是不断地贬低他而造成的。天生的吝啬,使他对父亲在衣着穿戴、国内外到处旅行方面花钱如流水感到十分恼火,特别想到父亲对一张报纸也滥加资助,他感到好象肺都要炸了似的。可是,想着想着,他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他明白了一个重要道理:父亲越是这样对工厂业务毫不关心,自已继承产业、接班掌权的时间不是来得更快嘛!

  考虑到父亲的态度和弟弟的志向,杰拉尔德越发觉得自己应尽快把工厂的局面控制在自己手里。他决定由他自己会见澳大利亚的羊毛商。头一天,厂长威尔逊告诉他,布鲁斯·麦吉尔想推销自家牧场的羊毛。鉴于费尔利家族自产羊毛数量有些不足,也需要考虑进口羊毛,所以,和澳大利亚最大的羊毛出口商麦吉尔建立友谊显然十分必要。

  杰拉尔德还决定,要设法鼓励父亲在服装方面的奢侈嗜好,特别要怂恿他到外边去长期旅行,这比天天在一起硬斗要强得多。这样,只能对他杰拉尔德有利。既然父亲不会过早退休,那么,尽早在工厂实行他杰拉尔德的铁腕政策也显得很有必要。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十三章

  阿黛尔·费尔利的客厅设在费尔利大楼的二楼,在她卧室的隔壁。客厅内虽然到处堆满了各种精致的物件,仍然是既不漂亮,也不华贵,一幅毫无生气、死气沉沉的景象。当然了,这气氛绝非因为缺少家具和陈设造成的,恰恰相反,因为各种东西太多、太挤,造成极为沉闷的感觉。

  客厅是很宽敞的,天花板也许因为太高,往往造成视觉上的错觉,越看它越高。夭花板的正中间挂着一个巨大的吊灯,吊灯上成百上千的水晶玻璃坠子闪闪发光。几个高大的窗子减弱了一些墙壁的单调色彩。一个哥特式大理石壁炉,以两个突出的精雕细刻的柱子和严格的比例引人注目。

  夭花板的四周是用金色的油灰扶起来的。

  房间里则几乎一切都是蓝色的:墙上的贴面、窗上的窗帘、沙发和椅子的套子,都是夭蓝色的绸缎做的,连橡木地板上的地毯也是天蓝色的。壁炉中火苗在跳动着,用玉石和瓷瓶做灯座的台灯,向古老的家具投射着亮光。然而,这一切都无法驱散这里的冷冰冰的气氛和被遗弃的感觉。

  正因为它过于拥挤,才明显地揭示了一位孤独的女人企图以丰富的物质为自己在视觉感性方面制造一点安慰的努力,也不难体验到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幻觉:与其让活的人簇拥着,还不如让死的物件包围着更能证明自已是活人。连阿黛尔本人,一进入她自己煞费苦心布置的客厅里,也一下子变成为一个毫无生机的幽灵。

  这天早晨,阿黛尔悄然打开了从她卧室通往客厅的门,站在门口左顾右盼,灰色的眼里充满焦虑不安的神色,长长的、贵族式的手指痉挛着揉搓身上那薄薄的银白色的绸睡衣。好象害伯一个看不见的死敌,全身颤抖着。当她东张西望一阵,觉得屋中确实无人时,才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阿黛尔·费尔利是个高个子。女性体形该丰满的地方也都挺丰满。但是,她的动作就象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缓慢。她从卧室进入客厅时,也是这种慢镜头效果的动作.她满头金发技散着,脸庞也被盖去了一半。她站在一个窗前,茫然地盯着山谷地区。几周以来,大自然正在换装:那阴沉的暗灰色巳经褪下,春天的嫩绿色悄悄地覆盖了原野。沉睡封冻的大地已经开始苏醒,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新的、细微的、生命的骚动。然而,阿黛尔对这一切全然没有察觉。她正在用焦虑的思索折磨她那本来有病的大脑。这时,一缕阳光从窗户投进,洒在她清秀的面孔上。她虽然巳经盯岁了一然而她仍把她的天真和纯洁的心灵封闭在一个水晶匣子里,从未被爱情所温暖,被痛苦所触动,当然也从未同情过别人的苦难。

  突然,好象被什么明确的目的所推动,她以对她来说非常不自然的骤然动作。转过身来,眼睛焦急地盯着对面一个精巧的个柜子,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钥匙。当她追不急待地拨动钥匙孔时,两只美丽的大眼睛竟然眯成两条缝儿。她伸出手,拿出一个雕花玻璃瓶,没象过去那样好好欣赏一番,而是忙不迭地打开塞子,把瓶口靠近毫无血色的嘴唇,仰起脖子,贪婪地喝起来,好象她快要渴死了似的。然后,满足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喘着气。随着液体慢慢流入体内,给她带来热量,她的恐惧感开始慢慢消失,从一起床就感到的一种焦虑也慢慢消融了。甚至,当酒精渗透进她的血液里时,一种舒适快感传遍全身。阿黛尔又环顾一下四周,客厅也不显得那么讨厌,那么可怕了,第一次注意到柔和的阳光和欢乐的炉火及花瓶里盛开的春花。

  阿黛尔自己笑了,又贪婪地把瓶口送到唇边。但是,只有一滴滴到干燥的舌头上。她把瓶子举到眼前,烦躁地摇晃着,愤怒地看着瓶子,才发现瓶里之物已荡然无存。

  "该死!该死!该死!"她吼叫起来,真火了。她又举起瓶子看,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突然全身打了一个恐怖的冷战。"我昨天晚上真的喝多了吗?她自己问自己。她突然发现,她什么也记不得了。当她意识到,在她的房间里一点酒也没有了时,又是一阵冷森森的恐怖袭遍全身,差点使她瘫在地上。尽管她没有屈服于内心想终日捧着酒瓶的愿望,但她绝对需要随时有酒,随手可拿,这样才能放心。现在,连一滴都没有了。"噢,天哪!天哪!怎么办?怎么办?"她颤抖着,象往常那样,闭上眼睛,不敢正视这严酷的现实。虽然她是富有的,她的外表是那么漂亮,睡衣是那么华贵,但是,在这宽大的客厅里,她又是孤独的、空虚的,充满着悲凉和沮丧。阿黛尔坐下来想休息一下,一串恶梦又向她袭来。

  一个小时过去之后,阿黛尔·费尔利才从恶梦和幻觉中醒悟过来。躁动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举止也规矩一些了,精神病患者脸上那种特有的表情和眼神也不见了。

  她往窗外一看,下雨了。下的并不是约克郡常见的那种讨厌的毛毛细雨,而是倾盆大雨。树枝在风中摇曳着,精心管理的花园在狂风暴雨的摧残下花落叶败,弄得一塌糊涂。只有起伏的山岗仍在大雨中不屈不挠地屹立着。眺望雨中的山峦,阿黛尔突然感到一阵冲动。她习惯于南方自己家乡苏塞克斯那温柔的田园景色,而眼前的高山却象不可逾越的高墙,把村庄、住宅和她,紧紧地圈在里边,整个美好的世界却被隔在外边。阿黛尔越发感到自己是陌生地的陌生人。

  她又打了个寒颤。手脚冰冷。在睡衣里她卷缩着身子,沮丧地发现壁炉的火也快灭了。站起来时,脚无意中碰了一下珍贵的水晶玻璃瓶。她弯腰拾起来,满脸疑惑地想:它怎么在地上?举到眼前仔细看看摔坏了没有。这时才想起来,刚才她想喝两口儿,把它从小柜子里拿出来。但是,确切说,是什么时候?一小时以前?两个小时以前?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只记起来喝完之后的快感,她不由得低声"呵呵"地笑起来。我真傻,害什么怕!我是这家的女主人,只要把默盖特罗伊特叫来,命他给我拿瓶威士忌或自兰地,并不许他告诉任何人,特别不许告诉亚当,不就行了?!

  走廊里传来轻微的杯盘相碰的叮当声,阿黛尔知道,女佣人送早饭来了。她急忙把瓶子塞进小柜,上了锁,然后迅速地穿过客厅,打开一个大衣柜,想找个藏身之处,这时突然想起自己是费尔利大楼的女主人,干嘛要躲躲藏藏的,必须重新确立她的地位和影响力。而且,非在今天不可。去年二月,她的姐姐奥利维娅在这儿暂住时,出于照顾她的健康,把她的女主人的地位和作用取消了。现在物归原主的时候已经到了。

  "我现在感觉良好,完全可以担起主妇的责任。"阿黛尔高声地自言自语,似乎这样可以使她自信心更足了似的。是的,这样亚当也会高兴的。一想到丈夫,她的嗓子发紧。是呀,什么才能使他高兴呢?说到底,他不过把我当个傻瓜,当个和姐姐截然不同的傻瓜而已,而奥利维娅在他的眼里,简直是个集女人全部美德于一身的美人。阿黛尔不禁感到恐惧。最近几周,她常常感觉到丈夫眼中有一种可怕的目光。不仅如此,亚当总是窥测她,奥利维娅也这样。不管他们从哪个角落里仔细地盯着她,她就立即有所觉察。是啊,他俩勾结成伙了。他们准在密谋反对我。只要我知道他们的阴谋,他们就怎么样不了我。我必须提高警惕!亚当、奥利维娅都是我的敌人! 。阿黛尔再次陷入幻觉之中。她疯狂地把衣服一件一件地从衣柜中扯出来,丢在地上,以便寻找一件特别的衣服。穿上这件特别的衣服,就有特别的权力,就能自然而然地成为这家的女主人,这是毫无疑问的。是的,我有这么一件衣服,应该在衣柜里,只要……只要不被奥利维娅偷去,就象她把我女主人的权力偷去那样。阿黛尔继续疯狂地往外扯,往地上丢衣服,直到把几个衣柜全部掏空才罢手,尔后是久久地盯着空衣柜发愣,然后漫不经心地看着地上堆起的衣山:绸子、缎子、天鹅绒、雪绸、毛料,一大堆高级面料的衣服把脚下的地板都盖满了。咦,这些衣服怎么都掉在地上啦?阿黛尔怎么也记不起来是怎么回事。她踩着衣服,穿过房间,来到窗子旁边的大镜子前面,茫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两手把头发高高地举到头顶,然后一松手,让头发自然地落下,就这样,举起来,放下,举起来,放下……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她的面孔象是石头刻的,毫无表情,只有眼睛里闪着病态的兴奋。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十四章

  埃玛几乎是小跑着进了阿黛尔·费尔利的客厅。脚上穿着一双两侧带扣的小黑皮靴,步履轻快,浆洗过的衬裙在宽大的毛料做的蓝色连衣裙底下,声声作响。

  一个大托盘上面,勉强能看见的小脸蛋,喜气洋洋,英气勃勃的,两只绿色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明亮的清澈见底,浓密发亮的头发在脑后整整齐齐地梳了个髻。头上戴着一顶装洗过的白帽子,和围裙一个色,雪白雪白的。连衣裙的花边领子和袖口是奥利维娅在利兹为她买的。衣服也是奥利维娅从工厂拿来一块面料送给她,由埃玛亲手缝的。穿着这件衣服,埃玛自然高兴,当奥利维娅惊讶地称赞她针线活儿做得好的时候,她更感到自豪。

  新衣服虽然做工简单,但配在埃玛身上却显得大方、合体,隐隐约约勾画出的女性的线条,更显得青春秀美。近两个月来,埃玛不仅在服饰上有了惊人的变化,而且在举止上也显得落落大方,在主人的生活区服务时的神情与其说是一只担惊受怕的小鹿,毋宁说更象一位凛然不可侵犯的公主。虽然,在心灵深处,她对费尔利家族的一些成员还是小心提防,但在主人身边侍侯时,过去那种又羞又伯的感觉减轻多了,她学会了控制自己,即使对某些她厌恶或不信任的主人,她也能巧妙地掩饰自己的感情,因而让人看来,她只是有点傲慢而已。

  埃玛的这些变化,是与环境的改变,特别是和奥利维娅·温赖特太太对费尔利大楼内男女佣人的态度联系在一起的。奥利维娅是位性格刚毅,而又心地善良的女人。她慷慨、正直,特别厌恶恃强凌弱,对弱者野蛮、粗暴和不公正的人。她对佣人的态度颇为严厉.但同时又充满着理解和仁慈。在奥利维娅看来,不管是谁的诚实的劳动,都应该受到别人的尊重。

  奥利维娅在这个家的客观存在,以及她对佣人的态度,给这里的沉闷气氛带来了一点生气,男女仆人的工作也大大地改进了。她还成了默盖特罗伊特和其他仆人,特别是埃玛之间的一个调解问。当初她刚刚见到埃玛时,就觉得这姑娘特别招人喜欢,瘦弱的身躯里蕴藏着其他仆人所没有的气质,于是对姑娘主动表示了热情和照顾。埃玛哪,虽然活儿仍不轻,但受的待遇更人道了。尽管大管家还是经常找她麻烦,但自从奥利维娅来了之后,再也没敢碰埃玛一指头,是因为厨娘曾警告说,他若再敢虐待埃玛,她就要到大块头杰克那里去告状。如果杰克也奈何不了他的话,那么奥利维娅·温赖特太太却能使他知道事情的后果。在这一点上,大管家和埃玛一样是毫不怀疑的。

  诚然,埃玛对奥利维娅·温赖特怀有一种感激之情,但她对这位女人的态度,从内心里常常处于矛盾之中。作为寄人篱下的小女佣,出于自己的本能,对这一大户人家的一切,她都持有一种怀疑和谨慎的态度。可有时也违背这一原则偷偷地欣赏起奥利维地来。当觉察到她无意中流露出对奥利维娅的赞赏时,埃玛又觉得做措了,对自己很恼火,因为她对贵族,对费尔利家族的全体成员的不信任感是根深蒂固的。不过,奥利维娅对埃玛的特别关心和照顾。确实使她干起工作来更加自重和自尊,和过去相比,也不那么终日惶惶不安了。

  除此之外,由于波莉病了,现在由埃玛照顾阿黛尔·费尔利太太。因为可以和女主人频繁接触,对埃玛在费尔利大楼里的生活和地位也起了一定的微妙作用。虽然,在埃玛看来,阿黛尔是个极为任性、挑剔,自小被娇生惯养坏了的女人,但奇怪的是她对埃玛极为热情,而埃玛作为佣人,也就不去计较女主人性格上的缺欠了。埃玛把奥利维娅看成上流女人,并暗暗地崇敬她,可是对阿黛尔,埃玛完全是一种同情,甚至是怜悯的感情。对她那精神痴呆、幻觉丛生的病态反应,完全持谅解的态度。埃玛把她看成一个身居简出,胆小怕事,需要保护的女孩子。埃玛还惊愕地发现,费尔利太太对别人的疾苦无动于衷,并不是因为她心地不善或心肠冷酷,而完全是由于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劳动阶级的生活状况一无所知造成的。埃玛对待阿黛尔的态度,跟在自己家里对待两个弟弟一样,是一种母性对待孩子的态度:关怀备至的同时,行使绝对权威。阿黛尔对这种态度似乎毫无觉察,也许,即使觉察到,她也不大在意。反正,埃玛负责照顾她日常生活的一切方面,而她呢,也就什么都依靠埃玛,把埃玛看成是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而大管家只不过负责提供酒精饮料而己。

  使埃玛情绪稳定下来的最根本原因,在于她本人的天性,即雄心勃勃和钢铁意志在起作用,她那狂热的自制意识支配着她的一切举动。后来,在埃玛一生的奋斗之中,这种意识是她的主要动力。布莱基对利兹城的介绍,引起了她的美好幻想。每次布莱基回到费尔利大楼修东西时,她总是问东问西。小伙子不管多么谨慎,甚至对他曾大吹大擂的城市说些挑鼻子挑眼的话,其结果,都恰恰相反,促使埃玛去利兹发财,冒险改变自己的处境的梦想变得更加强烈了。

  因此,埃玛认为,在费尔利家里当女佣,不过是她人生道路上的短短一站,只要勇敢地挺住,很快会过去的。她深信,只要耐心等待,总会有时机,时机一到,她将远走高飞,离开这里。埃玛自信,这样的日子不会远了。

  为了这一天,埃玛早在心里暗自勾画着蓝图,制定了一项庞大的计划。这一计划她对任何人,甚至布莱基都来曾透露过。为实现它,埃玛终日以人类事业最为珍贵的东西激励自己:希望,希望!在她那毫无欢乐的生活里,希望的光辉使得其它任何东西都黯然失色;希望的力量给她的生活增添新的含义,使她对日益繁重的劳动在所不计。

  这夭早晨,埃玛又满怀对未来的希望,穿着一件火红色的工作服,全然不象布莱基在荒山岭上遇到的那个野丫头了。迈着轻快的步子飘然而进入阿黛尔的客厅,好象一股春风涌进,使这间挤满家具的屋子也显得春意盎然了。她斜眼往壁炉前的沙发上一看,阿黛尔太太没象往常那样坐在那里,只是空气里仍飘荡着她的香水味。埃玛用鼻子嗅了嗅,她已习惯并喜欢女主人房间里的香味。而且,她还吃惊地发现,自己不光对昂贵的香水,而且对豪华的衣服,名贵的丝绸,晶莹闪亮的首饰也很欣赏。当我成了贵妇人,正象布莱基早已预言的那样,我也要用这种香水。那是荣莉香水,从商标上我看到了。是伦敦一家叫费罗利斯的商店卖的,费尔利太太总是到那家去买香水、香皂和保持内衣香气的熏衣草的盒子。是的,迟早有一天我也要买茉莉香水、法国香皂和许多许多熏衣草盒子。

  但是,埃玛没敢让思绪驰骋得那么远,上午还有好多活儿要于。她先把早餐托盘放在一个小桌子上,把精美的餐具整整齐齐地放好,把沙发靠垫放好,然后才去照看壁炉中的火。埃玛弯下身子,鼓着腮帮对着快熄灭的炭火使劲地吹气,好使它烧得更旺些,还小心翼翼地注意不要把手弄脏了。滕纳太太有时真是瞎指挥,要是让她早点上来送饭,炉火不会象这样半死不活的,她也就不必为吹火而操心。使她厌烦的是,这样会浪费她好多时间。埃玛最讨厌什么东西影响她全天工作安排,这样她的时间表会全乱套的。是呀,埃玛自己创造的时间表都快成了她的《圣经》了。

  那天早晨,波莉病得起不了床,埃玛无可奈何地接下了波莉的工作,无疑又增加了一份重担。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好在她是个天生勤快乐观的人。从此,她便在费尔利大楼里上上下下地忙碌起来,心里默默祝愿波莉早日痊愈,把那部分工作拿回去。然而,天不遂人愿,工作量没办法减少了。最初几天,她每天早六点直到晚七点。都在干活儿,几乎快累死了,连吃晚饭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剩下的一点点力气,只够她爬上阁楼卧室,然后一头栽下便进入沉沉的梦乡,次日清晨醒来时,疲劳仍未消失。

  为了避免默盖特罗伊特的打击,也怕被解雇,埃玛一直没敢抱怨。仍旧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那座坟墓一样的大楼里擦呀,洗呀,生壁炉、熨衣服、收拾屋子、擦拭银器、照顾阿黛尔·费尔利。不知多少次,埃玛问自己:这样下去,还能坚持多久。但一想到自己家里的境况和病着的妈妈,她咬着牙又干了起来。埃玛知道,家里正眼巴巴地等着她挣的那几个钱啊!

  累死累活一周以后.一天早晨,埃玛正在扫地毯,心里突然萌发了一个念头,手扶着扫帚思考起来。她那敏捷的,讲求实际的思维告诉她:费尔利大楼的清洁工作之所以困难、复杂,完全是因为缺乏计划性,完全是因为大管家默盖特罗伊特组织不善,分工不妥造成的。一大堆杂事天天毫无必要地重复处理,而一大堆重活如熨衣服,换洗床单,擦洗银器,清扫书房等,又过于集中在同一天。一个人,有天大的本事也很难把大大小小的活计全部承担下来。解决的办法是有的,而且简单得让埃玛感到惊讶,并后悔怎么以前没想到。办法就是计划性。埃玛突然觉得,只要认真做个计划,把每周的工作详细分开安排,问题是不难解决的。

  埃玛开始行动了。她首先力求合理地安排每天的工作,并把每件工作需用的时间,记在纸上。一周下来之后,一份认真排列的时间表诞生了,上面把每天的工作分轻重缓急安排好,每一天安排一件繁重工作。虽然,白天埃玛仍在拼死拼活地干,可是每天晚上都在琢磨、修改那张时间表。最后,一个最佳方案终于出来了,在时间表上,轻重工作分开进行,每件工作需多少时间有明确规定。埃玛高兴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把它抄在一张较为平整的白纸上,洋洋得意地拿给厨娘看。

  但是,埃玛诧异地发现,厨娘对她的"伟大发明"不光热情不高,还焦虑不安地提醒她不要因为多事而惹得大管家发火。这时,埃玛才想到,她的改革计划牵扯面太大了,竟然于涉大管家的职权,默盖特罗伊特会暴跳如香。想到这儿,埃玛打了个冷战。

  然而.这种担心只是一刹那的闪念,埃玛的决心已下,不可动摇了,她还是决意要冲破任何障碍,谁也无法阻挡她去争取更为人道的生活和工作条件。

  厨娘滕纳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反复抱怨埃玛多此一举,小心招惹是非,好象天就要塌下来似的。埃玛一边不耐烦地听着,一边冷静地决定。不能灰心气馁,实现自己计划的唯一方法是越过大管家。

  "我到上边把时间表给奥利维娅太太看看,"埃玛口气很坚定,"看看她怎么说。她一来,就把所有的食谱都改了。我敢打赌,过不了多久,她就得管管其它家务。现在找她正是时候。"说完。趁勇气正盛,离开厨房上了楼。

  自从奥利维娅·温赖特来到费尔利大楼,埃玛只不过和她说过一两句话,所以,在她来到书房敲门时仍感到羞怯,推门进来的时候仍在门口犹豫不决。奥利维娅坐在亚当的写字台后边,全神贯注地审阅着曾由大管家掌管的账目,身着裁剪得很合体的深色裙子,花边高领肥袖的衬衣。浓密的头发梳成庞帕社式的发型,把她的面容衬托得活象个含笑迎春的花朵。

  奥利维娅服饰的雍容华贵使埃玛感到自己破旧的和满是污点的衣服与之反差极大,对比太强烈了。此时,那种相形见拙,极为难堪的感觉刺痛她使之终生难忘。埃玛心里明白,世界是不公平的,贫穷不是罪恶,但贫穷使人感到羞耻。现在,她在豪华地毯上默默无言地向前走着,就是这种感觉。对面那位富有而漂亮的女人能够认真对待她的建议吗?埃玛心里惴喘不安着。

  虽然埃玛聪明伶俐,但地位的差别使她无从知道,奥利维娅是一位特别的、慷慨的、善于理解他人的女人,办事公道并很具有同情心。比如现在,埃玛就没注意到,奥利维娅并没有用那种富人看穷人的传统眼光,即鄙视和嘲弄的眼光者埃玛,而是用认真专注的眼光看她。因终日担忧妹妹阿黛尔的健康和妹夫亚当的阴郁情绪,奥利维妞还没来得及整顿费尔利大楼杂乱无章的家务。虽然常常看到这个小姑娘上上下下地忙碌着,但总是没有时间仔细看看她什么样。此刻,从埃玛一进书房门,奥利维娅已为小姑娘的美貌所吸引,连她身上又脏又破的工作服和头上歪歪扭扭的防尘帽都掩盖不住她的美貌。不过,她那身打扮也令奥利维娅颇为恼火,她认为佣人的装束也应反映主人的气派。

  这时,埃玛也察觉到太太脸上的疑惑表情,又怯生生地向前迈了两步,不成样子的小皮靴在寂静的屋里吱嘎响着,"弄得埃玛不得不立即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奥利维娅并没注意她靴子的吱嘎声,而是满脸笑容地问:

  "有事儿吗?有问题跟我商量?"声音很亲切动听,足以使来者可以放心地大胆说话。埃玛又往前走了几步,一边用清嗓子的声音掩盖靴子的吱嘎声。来到奥利维娅的面前,先微微鞠了个躬,说:"是的,太太,我有个问题,如果可以称之为问题的话。"

  "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孩子?"奥利维娅笑着问。

  "埃玛,太太。"

  "好吧,埃玛,什么问题?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是共同商量,你说呢?"

  听了这几句话,埃玛鼓起勇气,开始低声诉说她的工作和组织安排不当给她造成的困难。奥利维娅耐心地听着,脸上笑容动人。但随着埃玛的讲述,奥利维妞对于姐夫这个家里毫无章法的管理越发感到气愤。

  埃玛的话一停,奥利维娅长时间地凝视着埃玛,对小姑娘抑扬顿挫的声调和简单明了的叙述感到吃惊。虽然她的词汇不丰富,而且用了许多方言土语,但条理清楚、简明扼要。奥利维娅心里明白,姑娘的话绝无夸张。

  "埃玛,也就是说你是目前这个家里唯一的女佣人?"

  "噢,不,确切地说不是这样,太太,"埃玛回答说,"还有个姑娘,有时来给厨娘帮忙。还有波莉。但波莉病了,我刚刚跟您说了。她是阿黛尔太太的私人女佣。"

  "从波莉有病起,你一直是一人干两人的活儿,是吗?维护整个大楼的清洁,还要照顾阿黛尔太太?我说的对吗,埃玛?"

  "是的,太太。""

  "我看,这是不可原谅的,也是可笑的。"奥利维娅在椅子上直起身,愤愤地评论道。

  埃玛误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也听出太太生气了。很怕被看成企图偷懒而赶出门外,埃玛急忙解释道:"我不想推托该干的工作,工作并不可怕,太太。只是默盖特罗伊特安排得太乱了,太太。"

  "从你介绍的情况看,确实如此,埃玛。"脸上一副凝神沉思的表情。这时,埃玛自信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纸。

  "我画了一张时间表,太太。总之,我认为,这样干,我的工作就容易多了。"埃玛上前一步,把纸递给奥利维娅。这时,她看到姑娘的手红肿并布满裂口,一股同情心油然升起,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那张纸。越仔细看,她越发惊异。显然,这个姑娘的智力非同一般,而且很实际。工作时间表安排得井井有条。我奥利维娅本人也未必画得出来。

  "好的,埃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看得出来,为这张表,你花了不少时间和心思。我向你衷心祝贺。"

  "您是说,您是说:这样,最……最更好?"埃玛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更好,不能说最更好。埃玛。"奥利维娅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纠正埃玛的语法错误,"我想,立即按你排的时间表进行工作,埃玛。我无条件地赞同你的想法,我想默盖特罗伊特也会同意的。"看着埃玛脸上担心的样子,又补充说:"我亲自跟他说。并让他从村里再雇用一个姑娘帮你干重活儿。否则,对你一个人来说,工作量太大了,按你的时间表也难以完成。"

  "好的,太太。谢谢了,太太。"埃玛鞠了一躬,多少天来阴云密布的脸上第一次绽开了笑容。

  "好吧,埃玛,现在快跑,把默盖特罗伊特叫来,说我要见她,快去。"奥利维娅从来不喜欢大管家,现在更是如此。

  "是了太太。能把我的方案还给我吗,太太?我的时间表,我是说。我好照它行事啊。"

  奥利维娅不禁又笑了。"当然可以,拿着。噢,对了,埃玛,这是你唯一的工作服?"

  埃玛脸上一阵发红,咬着嘴唇,尴尬地看着破衣服说:"是的,太太。冬天就这一件,还有一件是夏季的。"

  "这种状况也要立即改变。把你的尺寸告诉我,周末我去利兹给你买回来。一季才一件是不够的,冬夏工作服我要给你多买几件。"

  "噢,谢谢,太太,太谢谢您了!"埃玛高兴得叫起来,又提出一个新主意,"如果有面料,我可以自己做。我妈妈教过我,我挺行的。"

  "真的?噢,我记得你自己做过的。哦一定让他们从工厂带回几块面料,我再去利兹买几块棉布做夏天工作服。现在,你可以走了,埃玛。我很高兴你来找我谈你的问题。只要我在费尔利大楼作客,有事就可以来找我。"

  "好的,太太。谢谢,太大。以后只要有事,我就来找您。"埃玛一边答应,一边鞠躬退出书房,把时间表紧紧地搂在手中,好象是一串珍贵的项练。她都没注意奥利维娅脸上同情加赞赏的表情,也并没意识到,她的计划将给费尔利大楼里所有人的生活带来一系列的变化。

  几个星期之内,随着埃玛时间表的严格实施,厨娘也轻松决活起来,欢声笑语地说个没完,忘掉了她起初的反对意见。确实,多少年来,她也没见过费尔利大楼里如此有条不紊。埃玛看着这位心直口快的胖女人,什么话也没说。她没有时间向厨娘详细解释她的想法。她越来越体会到,时间宝贵,时间就是金钱,没有聊天说笑的时间了。

  随着整个管理工作的正常运行,埃玛开始有一点自己的时间了,这可是极其重要的。每周她可以挤出几个下午,回到自己的阁楼里做针线活,或给奥利维姬和阿黛尔两位太太修改衣裳。所得的额外收入都装到一个小盒子里,她常常拿起摇两下,听着里边叮叮作响的声音。谁也无法阻止她存些钱,一些私房钱,因为,这些钱都是她用省出来的时间,甚至减少睡眠挣来的。这些渗着汗水的钱,是为了将来实现带加重号的计划而积攒的。

  厨娘也知道埃玛还做些针线活儿,但不知道她为此忙到深夜。如果知道,她非得横加阻拦,因为她很疼爱埃玛,不能让姑娘小小年纪累坏身体。埃玛知道厨娘的一片心意,只好把自己的事情秘而不宣。

  滕纳太太虽然也有点平民百姓的机灵和机巧,但她并不聪明,不敏锐,对埃玛的性格毫不理解。她甚至都没觉察到,埃玛已经表露了卓越的组织才干,更没看到埃玛的勤奋,准确和不屈不挠的性格已初露锋芒,这种自信、自尊、自强、自我约束的特点,是将来成就大业的必备条件。

  实际上,连埃玛自己也没意识到她已具有将来成就大业的天赋。将来是将来,还远得很哪。回想起过去的几个月,不禁叹了口气,艰难时期总算挺过来了。现在,情况好多了。时间表在顺利执行,她的生活和工作也容易多了。奥利维娅太太实践了许下的诺言,把村里一个叫安妮·斯特德的女孩雇来作为埃玛的帮手。每天的工作象钟表一样准确运行。埃玛觉得这简直是个奇迹,并打心里祝愿切莫好景不长。除此之外,奥利维娅太太还给埃玛长了工钱,现在是两个先令一周,对她的家境来说,也算可观的收入了。

  埃玛弯腰用火钳挟起一块木柴,放在壁炉的火堆上。火苗更旺了。把她的小脸蛋照得红扑扑的。她直起身,正了正头上的帽子,拉了拉袖子。自从布莱基说她是这一带最迷人、最漂亮的小姐之后,她越发注意自己的仪容了。埃玛环视了一下宽敞的大厅,皱了皱眉头。外面的暴风雨象来的时候一样,突然停了,但天仍在阴着,客厅里到处是奇怪的阴影。

  埃玛往后倒退了一步,歪着头,以评论家的眼光审视壁炉上的平台和上面的珍奇摆设。等有功夫,我一定把这些东西重新摆一下,使它们更协调,就象她早已把这间客厅里部分小件物品重新布置了那样。有时,她也想,怎么敢轻易动主人家的东西哪,但奇怪的是费尔利太太和别人对此并没提出异议。这时一阵轻轻的声音传来,埃玛转过脸,发现阿黛尔正站在卧室门边。

  "噢,费尔利太太,您早晨好哇,太太,"埃玛微微一躬身。

  阿黛尔·费尔利向她淡淡一笑,身子一歪,两手抱住门框才稳住身小的平衡。

  埃玛快步上前,扶着她一只胳膊,问:"您觉得怎么样,费尔利太太?"

  阿黛尔睁开眼。"我刚才头晕了一下。没什么。我没睡好觉。"

  埃玛审视地看了一眼太太,发现她比往常更苍白,一头秀发乱蓬蓬地披散着,脸只露出一条儿,眼睛又红又肿。

  "请到壁炉这里暖和暖和,太太,喝杯茶吧。"一边说,一边扶着她穿过屋子,坐在安乐椅上,"今天早晨我给您准备了鸡蛋,费尔利太太。我知道您喜欢。我注意到,您昨天晚上吃得太少了。"说着,把盘子上的银盖子掀起来,想吸引女主人的注意力。

  阿黛尔把视线从炉火那里移开,无所谓地看了一眼盘子,"谢谢你,波莉。"话音里没带任何感情,又慢慢拾起头,眨眨眼,莫明其妙地说:"噢,是你呀,埃玛。对,是埃玛。波莉病了,我部忘记了。她现在怎么样,好些了?什么时候重新上工?"

  埃玛听了这几句话,惊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目不转睛地瞧着阿黛尔。为了掩饰她的惊慌,故意把手里的银盖子赶忙盖在盘子上。清了好几次嗓子,用颤抖的声音说:"费尔利太太,您不记得啦?"她犹豫着,有些哽咽地说:"波莉……波莉……"停顿了一下,然后一口气说下去:"波莉死了,费尔利太太。上周死的,上星期四就埋了……"埃玛的声音很低,用不安的眼神看着阿黛尔。

  阿黛尔·费尔利用一只手疲倦地捂着眼睛。默默无言地呆了一会儿,才说:"对,埃玛,现在我想起来了。请原谅。都怨这该死的偏头痛,使我终日筋疲力尽,有时,还使我的记忆力大减"。

  虽然埃玛对阿黛尔语无伦次已经习惯了,但对她居然忘了几天前身边死了个人,这着实使埃玛心烦意乱。她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埃玛一直谅解阿黛尔对别人的苦难总是漠不关心,把这归于她神智不清,加上自小娇生惯养地被溺爱坏了。然而,把过去曾多年在身边服侍她的佣人之死,一下子忘掉了,这实在无法原谅。埃玛把嘴抿得紧紧的,以掩饰她对女主人的轻蔑。

  过了好一会儿,埃玛才把心中的怒火压下去,为此生气是浪费精力,为贵族老爷和太太们的人性大伤脑筋,简直是可笑的。生气有什么用?没用。一个穷女佣的命在这些人的限里能值多少钱?研究富人的心理状态纯粹浪费时间。她的时间是宝贵的,她要充分利用时间和自已的努力,多挣些钱,使妈妈、爸爸和弗兰克生活得更好些。

  埃玛在小桌子上忙起来。她一边倒茶,往烤面包上抹黄油,尽力不去想那些使她心烦的事,但脑子里怎么也摆脱不了波莉临终前的枯黄面容,深陷的眼睛……。一阵悲伤袭来,心里直发紧,对阿黛尔的同情心也随之一下子消失了。

  "趁热吃吧,费尔利太太。"她的语调是不冷不热的。

  阿黛尔抬头用浑浊的灰眼看了一下埃玛,还微微一笑,好象关于波莉的一席对话从未发生过似的。"谢谢你,埃玛,我有点饿了。应该说,你照顾我真够周到的。"喝了一口茶,仿佛想起什么:"你妈妈好吗,埃玛?她在不断康复吧?"

  女主人情绪的变化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使埃玛又是一惊,赶紧回答:"是的,太太,谢谢。她好多了,现在天气也好了,我爸爸现在在厂里干活儿,好多事情方便多了。"

  阿黛尔点点头,"鸡蛋好吃极了,埃玛。"说着又吞咽了一大口,声音里又失去了任何感情色彩,恢复了那种对什么都漠不在意的语调。

  埃玛明白,女主人瞬间清醒的谈话已告结束。她从口袋里掏出晚饭食谱。虽然一段时间以来,阿黛尔早把订食谱一事先是交给了管家,后来交给了姐姐去做,但厨娘还是每天都要征得她的同意。埃玛把纸条递上,"厨娘让您看一眼晚上的食谱,费尔利太太。"

  阿黛尔一板脸,冷笑着说:"今夭上午,我实在不愿考虑这些事情,埃玛。你知道,我对哈德卡斯尔太太是绝对信任的,今天也不例外。"

  埃玛用奇怪的眼光看了女主人一眼。今天早晨她是怎么啦?她的病态显得比往常厉害了。埃玛咬着嘴唇,一个想法使她浑身一震:费尔利太太是真的神经病?在此之前,她从来认为,富贵之人不会变成真正的疯子。她一直以为,这种可怕的病症只属于生活中走头无路的穷人。现在看来,也许不一定。费尔利太太的古怪言行似乎验证了埃玛的怀疑。你看,她先把波莉已死给忘了,现在又说到哈德卡斯尔太太。而女管家哈德卡斯尔早在几周前就被解雇了。

  埃玛真不知怎么办了。如果直接纠正女主人的胡说八道,说不定她会不高兴的。只好拐着弯儿说:"噢,我也许忘了告诉您,哈德卡斯尔太大已经不和我们在一起了。或许我疏忽了,费尔利太太?这事儿正是您身体不大好时发生的。温赖特太太给她开了解聘书,说哈德卡斯尔太太总是在不该休假的时候休假。"

  "对,对,你跟我说过的,埃玛。我想起来了,温赖特也跟我提过这事儿。我当时确实身体不好,又特别为埃德温少爷担心,所以没在意这件事。好了,不说这些了,把食谱给我。"伸手接过埃玛递去的纸条,只看了一眼,就退给了埃玛。"好极了,简直是王室盛宴。"她笑着说,又补充道;"替我谢谢厨娘,她比过去强多了,埃玛。"

  "好的,太太。"埃玛答应着,没有加以说明:食谱不是厨娘,而是奥利维娅准备的。"这是报纸,费尔利太太。"说着把报纸递过去,"现在,我去给您收拾卧室。"

  "谢谢,埃玛。卧室收拾好了以后,请把卫生间整理一下,我好换衣服。"

  "好的,太太。"埃玛一边答应,一边快步离开客厅。当她一迈进卧室的门,看到阿黛尔的衣服在地上堆成山,差点惊叫出来。她中什么邪啦?看到屋里乱得一塌糊涂,她心里又想:即使不是疯子也差不多,毫无疑问!看着那堆衣服,埃玛又急又恼。把这些东西整理好需要许多时间,她全天的工作安排都落空了。

  与此同时,阿黛尔若无其事地仍在吃着她的早餐,又咽了几口之后,把盘子一推。这时,她的头脑似乎又清醒了一些。阿黛尔提醒自己要注意举止,不可再睁着眼做梦,否则重新当家的权力永远夺不回来。过一会儿,还要传唤默盖特罗伊特,让他送瓶威士忌来。至少管家是承认她的权威的。

  这时,有人敲门,还没等阿黛尔说话,门开了。她以为默盖特罗伊特来了,回脸一看,眼前是丈夫那冷冷的面孔。阿黛尔想微笑一下,但没有笑出来。坐在安乐椅上象瘫痪了似的。

  亚当看到妻子一怔,但他明智地故意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你好,阿黛尔。我希望,你昨晚睡了个好觉。"他拿腔拿调地向她说道。

  阿黛尔仔细地看了看他,觉得自己一下子掉进了怨恨的苦海之中。在她精神失常状况下,害怕和怀疑比任何其它情感都要强烈。她觉得,他丈夫说的,做的,全是假的,她深信必须对他个心提防,以免身受其害。

  阿黛尔半天没说话,最后还是回答他说:"不,亚当,我没睡好。"

  "真抱歉,亲爱的。也许你下午再休息一下更好些。"

  "也许。"阿黛尔回答道,可心里在想,他出人意料地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亚当停在门口,用肩膀倚着门框,和他平时注意举止的潇洒凤度大相径庭。整整十年啦,他从未跨进这个门槛,永远也不想跨进。不光屋里的人,光是屋里堆得满满的东西,珍贵而轻浮的东西,他就望而却步了。此时此刻,站在门口都有点儿恶心。

  最近,每次和阿黛尔交谈,结果都让人痛心。他认为,每次他的出发点都是好的,但阿黛尔都要惹他发火。所以,亚当想把要说的话迫不急待地说出来。"我想跟你谈谈埃德温,阿黛尔。"他厌倦地看了她一眼,知道这个话题不好谈。

  阿黛尔在安乐椅上坐直身子,两手紧紧地抓着扶手。"埃德温怎么啦?"她焦急地问。埃德温是她最钟爱的儿子。

  亚当对她的优虑当然是知道的,所以,他以亲切的语调说:"他孩返校了,你说哪?我觉得,虽复活节在即,他也应立即返校。这样未来几周他可以赶上学习进度,有些功课他已经落人之后了。再说,从圣诞节以后一直在家呆着。时间太长了,我认为。"

  "现在把他送回学校,简直可笑之极,不值得!他可以在复活节以后再去!"阿黛尔越说越激动,她使劲做深呼吸,以使自己平静下来。"总而言之,他身体太弱。"语调变得温柔多了,还向他投去一个习惯的微笑,然而这种微笑已经无法在他心中激起任何感情了。

  "开玩笑!"亚当以坚定的口吻说,"他的身体很好。他身体健康,肺炎也全好了。你总宠着他,阿黛尔。这不行。不管你的动机多么好,实际上对孩子并不利。埃德温应该和同龄孩子们在一起,要遵守学校的校规。可你还把他当个小孩子。"

  "不对:"阿黛尔尖叫着进行自卫,对丈夫的不信任几乎演变成了仇恨。

  "我毫无和你商量的意思,阿黛尔。"亚当冷冷地宣布,"我己经决定了,不管什么,不管谁也改变不了我的主意。想把孩子永远拢在身边的反常愿望会葬送他的前途。我已和埃德温谈过了,他本人也愿意尽快返回学校。"亚当严肃地盯着阿黛尔,"至少他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应该说,虽然家里客观环境如此,但他表现得非常勤奋好学。但这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是来告诉你,我要亲自把他送回学校。明天。"

  天哪。这么快就要走!阿黛尔举起手,把眼角的一滴眼泪抹掉,以免让亚当看见。亚当啊,亚当,你这是存心折磨我啊!我心里惦记的,只有埃德温一个人啦!孩子愿意和我呆在一起,你看着不舒服。

  阿黛尔死死地盯着丈夫,。见他那漂亮的面孔上全是不可调和的表情,知道和他硬顶也是没用的。"那好吧,亚当,随你的便吧。"她的声音在颤抖,她鼓足勇气又说:"但是,你要知道,我井不赞同这个……这个可笑的决定。虽然你说,埃德温也愿返校,但是,这种事是否应该听孩子的,我还不敢肯定。但是,我敢肯定,你对埃德温过于严厉了,亚当。肯定的。"

  亚当几乎抑制不住地用一种刻薄的、挖苦的语调回答说:"埃德温已经不是小孩子,我可不想让他成个娇里娇气,女里女气的人。总拴在你裙子旁边,他势必会成为那种人,阿黛尔。你一直在娇惯他、溺爱他。现在,他能成长为今天这样,已经不错了。"

  阿黛尔气得脸都发紫了。"毫无根据,亚当。埃德温从来就没象你说的拴在我的裙边。怎么可能哪?你把他送到寄宿学校去的时候,他才……"她已经激动得说不下去了,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才12岁呀?如果,我稍微宠爱他一些,那完全是因为他太弱小了,杰拉尔德会骑到他脖子上的。"

  亚当诧异地盯着妻子,然后嘲笑地说:"好哇,好哇,我亲爱的,看来你对两个孩子的情况还算清楚,"你也知道老大杰拉尔德对弟弟埃德温称王称霸。告诉你,这是我让埃德温早日返校的又一个原因:使他免受哥哥的欺负。我本人当然希望这种情况尽早改变,咱们的长子确实不大让人放心阿。"最后一句话音里夹带着失望的叹气。

  然而,阿黛尔根本没注意丈夫对长子的评价。她满脸疲惫的样子,把一只手捂在前额上,不断地叹气,觉得就要昏死过去似的,心里暗暗希望丈夫快点儿走开,让她安静安静。她以极大的努力使自己保持理智地和他谈话,这使她精疲力尽。"那么,就这样吧,亚当,"她使劲控制自己想站起来就走,回到没人打扰的私人世界里的愿望。"我偏头疼很厉害。你还有很多事情。"心里希望丈夫理解她的逐客令。

  "对,确实。"亚当目不转晴地看着妻子,突然一阵哀伤的感情冲击着他。毕竟是夫妻嘛。他以同情和温柔的语调说:"希望你尽快康复,亲爱的。我知道,这次谈话又让你难过了,但我全是为埃德温好啊。"说完转身要走,忽然一下子又转回身说:"我想今天晚上你的身体状况会好的,能和我们共进晚餐,是吧?你知道,今晚咱们有客人。"

  阿黛尔愕然地坐起身。"今晚!"

  "是的,今晚。你不会把奥利维娅为澳大利亚羊毛商布鲁斯·麦吉尔举行的招待会忘了的。我知道,她上周已经跟你说过了。"亚当尽量压制着自己的火气。

  "但那是在星期六举行,亚当。奥利维娅告诉我是星期六。她就是这么说的。这类事情我不会记错。"

  妻子的最后一句话,使亚当在心里对她的精神状态打了一个大问号,眼睛仍盯着她,冷冷地说:'今天就是星期六,阿黛尔。"

  女人神经质地摸着自己的额头,慌乱地说:"对。看我真傻。是的,今天是星期六。晚上我会好的,我跟你们一起吃晚饭。"

  "好的。'亚当脸上微微一笑,'请原谅,阿黛尔,我得到工厂去见一下威尔逊,然后去利兹。再见,亲爱的。"

  "好,亚当。'阿黛尔靠在椅子背上。一想到晚上要会见一大堆人,特别是生人,她差点晕了。

  亚当无声地关上门。今天够他惊奇的,居然没费多少口舌,就把埃德温从她手里拉出来了,也算成绩卓著吧。

  这时间,埃玛一直在卧室里收拾东西,虽然她没有偷听的习惯,但他们夫妻之间的全部对话她都听到了。她一边干活儿,一边咬着嘴唇想:可怜的女人,跟这么个自命不凡、铁石心肠的男人一辈子,真是倒了大霉了。

  虽然,埃玛对亚当·费尔利的仇视是不公平的,没有根据的,。然而这种仇视确实是发自内心的。他们的大儿子杰拉尔德也是个坏蛋,他从不放过机会折磨她。但是,埃玛对埃德温却没有任何怨恨,他对她老是挺热情,对奥利维娅也很尊敬。这时,埃玛想,刚才自已对费尔利太太的态度是不是太苛刻了,她胸前抱着个绸子枕头,出神地想起来。费尔利太太举止失态,精神失常,说不定都是她那个可怕的男人造成的。每次只要他一来,她的病态就加重,使她更加健忘,并且走路象个夜游神似的。埃玛放下枕头,把缎子床罩铺好,脑子里还在想着阿黛尔。当她正哼着小曲,擦洗威尼斯式卫生间时,阿黛尔进了卧室,脸色呆板,眼神发直。即将到来的招待会迫使她不能立刻闭门独处,也不能喝点威士忌。亚当那冷漠神志使她害伯,今天晚上的行为举止一定要庄重体面而富于理智。

  此时,阿黛尔的理智和聪慧又占居了上凤,她暗自笑了,她知道自己手里有张王牌:美貌。这张王牌不管在什么公开场合打出来,都会举座震惊。亚当需要的正是这个!她决定要好好打扮一番,把自己的一切用外表的美貌掩饰起来。

  想到这儿,阿黛尔急步来到衣柜前,慌慌张张地打开门。埃玛见了大惊失色,以为女主人又要乱扯乱丢,赶紧说:"您的衣物我刚刚收拾得好好的,费尔利大大。您想找件衣服?找件别具一格的?"阿黛尔听了,愣愣地转过脸,她早把埃玛在卧室干活儿这事儿给忘了。"噢,埃玛!是的,我在想,今晚招待会上我穿什么。有贵客临门,知道吗?"说着,在衣服里翻腾起来。"你晚上得来帮帮我吧,埃玛?我可绝对需要你帮个忙。"

  "好的,太太。温赖特太太让我这个周末加班,正是为了这个招待会。"埃玛轻声地说。

  "谢天谢地:"阿黛尔嘴里说着,手里还在瞎翻。埃玛辛苦一周还不能和家人,特别和有病的妈妈团聚,这一点阿黛尔连想都没想到。她终于抽出一件衣服,抖开,举起来让埃玛看。近来,阿黛尔不管什么事都要和埃玛商量,这已成习惯了。这时,她举着那件衣服,着急地健问埃玛的意见。

  "你看这件漂亮吗?"把衣服贴在胸前,"今天晚上,我非得衣着华丽,容颜动人不可!"

  埃玛往后退一步,象个行家似的看着阿黛尔。她知道,那件衣服价值昂贵,直接从沃思买来的。衣服确实漂亮,缎子面料,光亮、柔滑,简直象瀑布低垂,再加上白色花边,煞是耐看。然而,埃玛并不十分喜欢,觉得它过分精致,色调不好,不能烘托、突出费尔利太太的美貌。片刻思考之后,埃玛说."嗯,美极了,太太。只是有点……有点乏味。使您显得苍白。"

  阿黛尔脸上悦色骤然消失了,一副怅然的表情。"那我穿什么?这是新衣服,埃玛?我真没的可穿!"

  埃玛笑了,心想,衣柜至少有上百件衣服。

  "您得穿一件更……更……"埃玛想找个合适的词,想起她最近看到的时装杂志,"您得穿一件高雅的衣服,一穿出去,就引得众目睽睽才行。就得这样,费尔利太太。我知道哪件合适。"说着,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丝绒晚礼服。这件衣服可以突出夫人那象牙般的肤色和金黄的头发。但是,埃玛细看一下衣服,又皱起眉头。从肩窝往下,缀着一串紫色的玫瑰。

  "对。就是这件,"埃玛满有把握地说,"如果剪掉这些玫瑰那是再好不过了。"

  阿黛尔惊讶地盯着埃玛、"剪掉玫瑰!不行,把衣服糟蹋了。再说,没有那几朵玫瑰,就太平淡了。"

  "恰恰相反,费尔利太太,恰恰相反。那样会更"高雅'。没错儿,我敢肯定。您再带上钻石项链,钻石耳坠儿。我再按上周杂志上的样子,把您的头发梳成庞帕社式。噢,天哪,这一打扮,您就美丽非凡了,费尔利太太。真的!"

  阿黛尔还不大相信,坐在绿缎面儿的安乐椅上,咬着嘴唇苦苦思索该穿什么衣服合适。这时,埃玛跑进卫生间,拿了一把小剪刀。阿黛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几朵玫瑰已被剪了下来。

  "您看,现在多高雅,费尔利太太,"埃玛兴高采烈地说,把衣服举起来让阿黛尔看。

  阿黛尔气坏了。"你把它毁了!"太太尖叫道,"你看,变得多么平淡无奇!我就知道会这样!"这是她第一次和埃玛发火。

  "穿到身上,配上您的首饰,绝对不会平淡无奇的。"埃玛不顾太太的怒气,小声地解释说,"再说,只要您需要,我眨眼功夫就可以再缝上去。但请您先这样试试,费尔利太太。求求您了。"

  "那好吧。"阿黛尔不情愿地说。

  埃玛却信心十足。"不用担心,费尔利太太,今晚您会出类拔萃的漂亮。现在我去给您继续打扫卫生间,太太。"

  "谢谢你,埃玛。"阿黛尔对晚上的招待会还是不放心,但怒气显然已消了。说着走进卫生间,打开梳妆台上的红丝绒首饰盒,拿出手镯、耳坠和钻石项链,全戴上了。那些珍贵的首饰,发散着晶莹的闪亮,为她平添不少风采,再想到黑丝绒礼服将突出的肤色和金发,阿黛尔高兴极了。也许,埃玛是对的。今天晚上,我将光彩照人,艳惊四座,亚当会赞叹不已。阿黛尔想着,会心地笑了。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十五章

  下午,埃玛把别的活计干完后,又得回阿黛尔的客厅给太太送茶。阿黛尔借口偏头痛,中午没下楼吃饭。所以,埃玛准备了丰盛的茶点,以便让阿黛尔吃点东西,应付晚上的活动。用的茶叶也是太太最喜欢的,虽然沏出来的,在埃玛看来,充其量不过是有点异香的水,和地道的茶根本无法相比,那玩艺儿怎么喝哪,埃玛简直不明白。然而价格贵得惊人,也是从伦敦的福特农和梅森商店买来的。算了,别为这些权贵们的口味伤脑筋了,埃玛端着大托盘上了楼梯。她深信,权贵们吃得太多,吃得太好。吃得太勤,所以他们常常消化不良,肝区肿大。再看看他们狼吞虎咽的都是这些东西!想到这儿,她往托盘的茶壶看了一眼。哼,就是我将来富有时,在饮食方面也要以简单为好。边走,边想。埃玛进了费尔利太太的客厅。

  阿黛尔整个下午都在休息,这时还仰卧在床上。"我真高兴你建议我下午休息一下,"阿黛尔在床上靠着枕头坐好,"我睡了好一阵,觉得精神很好,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埃玛。"说完,感激地对姑娘一笑。

  埃玛上仔细地行了太太一眼,觉得她脸上上午的倦容消失了,安详多了,眼里也闪着光泽。她长得真漂亮,埃玛想,嘴里说:

  "我给您送茶来了,费尔利太太。今天中午没吃东西,现在可能饿了。"一边把托盘放在太太身边,"我给您泡了您喜欢的那种味道稀奇古怪的茶。"

  阿黛尔听了,第一次开心地笑了。"你是说拉普桑·索琼,埃玛?太好了,谢谢。" "对,就是那个。拉普桑·索琼"埃玛慢慢重复着,犹豫地问: "我念得对吗,太太?"

  "对,埃玛,完全正确。"阿黛尔说着,往杯子里倒茶。

  埃玛笑了。她喜欢学习新东西。将来去利兹开拓发财之路,锐不定有用。埃玛咳嗽了一下,说:"请您原谅,费尔利太太,如果不麻烦,我想再看一看那件衣服,否则不放心。今晚您应该是十全十美的。不打扰您吗?"

  "当然不,埃玛。如果有什么需要做小的修改,你就在这儿做吧,不必回你的房间了。我看衣服完好无损的,我几乎从来没穿过。"

  阿黛尔仍坐在床上喝茶,埃玛走去打开衣柜,拿出黑丝绒礼服认真检查,发现衣服还挺好的,只是有个挂钩儿要掉,剪掉玫瑰的地方有几个线头儿。埃玛拿着衣服坐在一把安乐椅上,认真仔细地飞针走线。埃玛不管干什么,总想干得尽善尽美。当然,她也巴不得能坐几分钟。从早晨到现在,一直跑上跑下地干活儿,今天晚上还让她帮默盖特罗伊特在餐桌上服务,肯定会又累,时间又长。奇怪的是,埃玛和费尔利太太之间已建立了一种亲呢、理解的和谐关系,两人相处得很好。姑娘从直觉上知道阿黛尔的可怕苦恼,虽然年纪轻轻,尚不老于世故,但她完全理解女主人的悲剧,所以,她也很会平息女主人的焦虑情绪。埃玛一边做针线一边休息。尽管阿黛尔的卧室和客厅一样堆满了没有实用价值的东西,但这里总比楼下的厨房舒适。新来的女佣安妮正在帮厨娘准备丰盛的晚餐,因为太忙,安妮的妈妈也来帮忙了。温赖特太大准备了一个简直象宫廷宴会样的菜单,弄得厨娘嘟哝了半天,说在她看来事情搞得太复杂了。

  埃玛一边手里飞针走线,一边想着那张菜单,同时想起了当自己把菜单递给厨娘时她的面部表情。只见她盯着那张单子看了好半天,先是用鼻子使劲喷气,接着足足嘟哝了有一个钟头。埃玛简直不敢想象现在厨房里难以描述的忙乱。可怜的厨娘,自从她来费尔利家掌勺,可能还从来没做过这么复杂的晚饭。埃玛很庆幸能偷闲一会儿。在最忙乱时,厨娘会跟谁都过不去,包括临时帮忙的安妮的母亲。想到这,埃玛笑了。她知道,每次一有变化,厨娘就着急。这次,是多少年来主人第一次举办这种大型家庭招待会并大家都得围着转。当然大家工边除了奥利维姬·温赖特太太和我,埃玛又满意地想起了温赖特太太刚才还夸她做沙司做得好。

  虽然,埃玛并不喜欢过于复杂的菜肴,但她喜欢烹制精致的食物。自从奥利维娅来了之后,每日的菜单变得相当复杂,有时埃玛不得不帮助厨娘。最近,她向温赖特太太学会了许多东西。因为太太有个习惯,在开菜单时还把详细的做法,如加工程序,调料多少都写下来,而且有时亲临厨房指导。埃玛把这些菜单都收集起来,贴在一个学生笔记本上。她总想,这些东西将来有用。忽然她想起来,那个古怪的茶叶名字也应该写到本子上,还有把哪道菜应配哪种酒,都得记下来。

  对,应该把所有名酒的名字记下来,应该把滕纳的菜谱和配方也记下来。凡是重要的东西都应该记下来。将来去利兹实现她那带加重号的计划时,还不知道干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有用,什么没用。反正,有备无患嘛。由于日积月累,埃玛的小本子上密密麻麻,内容非常丰富,既有各种菜谱,配方,缝纫技巧,衣服式样,自己创造的和抄袭别人的发型图案,简直是一部小百科全书了。还应有个名酒清单,埃玛欣喜地想着,同时,用保护者的眼光不时抬头看一眼费尔利太太。

  实际上,阿黛尔·费尔利太太今天晚上意外地十分安详,喝完茶,拿起报纸读起来。如果今晚在众人面前举止失态,必然会引起亚当的气恼,这种担心终于使她压下去了叫大管家送酒来的愿望。阿黛尔是一年前开始喝酒的,当时只不过是借酒浇愁,减少苦闷的临时措施。现在,虽然有些成瘾,但只要需要,她还是能控制自己的。这天下午,她躺在床上尽力闭目休息,就把想喝酒的愿望赶走了。虽然,用睡觉抵制酒瘾算不上什么英雄之举,但总归起了一定作用,她下午睡得又香又甜,而且没有做梦。醒来之后,感到很有精神,更重要的是,那种苦闷阴郁的情绪消失了。

  阿黛尔仍在集中精力阅读报纸,这是她避免酒瘾攻心和为晚宴过分担心的一个办法。她翻开报纸的社交版,认真读一篇关于戈德·菲茨威廉在唐卡斯特附近的希丰地区进行狩猎的报道。但是,读着读着,酒瘾又上来了,不管怎么压制,心绪也不得安宁。

  这时,窗下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和大吵大闹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天哪,外边怎么这么乱?"阿黛尔向窗子看了一眼,高声问。

  埃玛迟疑一下,放下衣服,跑到窗前。

  "是两位少爷,太太,"埃玛咬着嘴唇,回过头看着阿黛尔,

  "是大少爷杰拉尔德,正朝二少爷埃德温喊叫。"又看了一眼窗外,犹豫地说:"他哭了,费尔利太太!二少爷哭起来了。"

  "埃德温!"阿黛尔尖叫一声,使劲把托盘一推,象瓦尔奇莉妮一样,卷起一阵绸缎和头发的旋风,冲到窗子跟前。当她拉开窗慢,眼前的场面一下子使她脸色更加苍白了。两个孩子还骑在马上,杰拉尔德的大肉脸成了维紫色,正在高声斥骂弟弟。埃德温一边流泪,一边迎着空头盖脸砸过来的污言秽语,拼命争辩。阿黛尔气得打开窗子正要干预,眼前的景象吓得她目瞪口呆:只见杰拉尔德靠近埃德温的马,照埃德温胯下的马肋骨上狠命地踢了一脚。虽然,平时拉西特·道恩非常温顺,但突然挨了一脚,它惊了。只见它倒退一步,鼻子里喷着祖气,嘶叫着,立了起来,前腿举得高高的。亏得埃德温和父亲一样深通骑术并懂得马的习性。他立即死死拉紧辔头不放,身子前倾俯在马背上。要不是这一招儿,埃德温非得被抛到老远的地上。

  阿黛尔被大儿子蓄意伤人的阴险手段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嗓子眼儿发干。她早承认她有点怕杰拉尔德,这孩子越大越粗野。但现在她狂怒地决定非治治这小子不可。

  院子里安静下来了,但杰拉尔德对自己的行为毫无悔恨之意,相反在暗暗发笑。埃德温一手拉紧马缰,用另一只手背擦脸上的泪痕。阿黛尔抓住这一时机探出窗外,用空前尖厉的声音喊道:

  "大吵大闹的,怎么回事,杰拉尔德?你刚才纯属越轨行为。我饶不了你!"

  杰拉尔德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对于母亲的突然出现和严厉指责感到意外。他从小就看不起母亲,认为她不过是个愚昧无知、爱好虚荣的女人。

  此时,他只是耸耸肩,虚伪地说:"没什么,妈妈。你的小宝贝儿虽然被娇惯得够呛,但他会照顾好自己的。回到床上去吧,妈妈。我们的事儿你不要管。"言语中带着轻蔑。

  "你竟敢如此傲慢无礼!"阿黛尔对儿子的放肆更为恼火,

  "我要你立即对你的行为作出解释,否则我将告诉你父亲。马上到书房来,别忘了先把靴子脱掉!"

  杰拉尔德被母亲的态度弄得张口结舌,站在那几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埃德温并没感到意外,只是为母亲的健康而担心。

  "我跟您说了,没什……"

  "立刻上来!"阿黛尔没听他说完,大吼一声,猛地关上门。浑身气得直发抖。

  埃玛走上前,扶住她一只胳膊。"噢,费尔利太太,别生气了。别忘了,今晚还有招待会。对杰拉尔德少爷,您别太认真。您知道,两位少爷在一起总要吵嘴的。"

  两个孩子怎么样,特别是杰拉尔德那个小魔鬼,我当然知道,阿黛尔心里想。口里说:"是的,埃玛,一定程度上,你说得对。孩子们要经常管教,要他们明白好坏善恶之间的区别。我的室内便服在哪儿?"

  "在这儿,太太。"埃玛立刻递上紫色天鹅绒便服和拖鞋。一边帮太太穿衣,一边想,她一个人怎么治得了杰拉尔德,那是个典型的恶少,埃玛知道得太清楚了。

  阿黛尔深深地吸了口气,看了埃玛一眼,努力不使自己内心的惊恐表露出来。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独自面对这种局面。几个小时之前,她曾决定要重树女主人的权威,现在就来个机会。不管多困难,也要不惜任何代价一人处理此事。她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对着威尼斯镜子照了照,抬起头,以坚定的步伐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阿黛尔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埃玛,而埃玛也在瞪大眼睛看着她,显然不明白今天太太这么大的力量和勇气是从何而来的。

  "最好作陪我去书房,埃玛。"阿黛尔低声说。她觉得心跳得很厉害,刚才喊了一阵,体力已耗尽了。但是,她想教训一下杰拉尔德的决定并没动摇。埃玛在旁边一站,也至少能增添一点勇气。

  "好的,费尔利大太,我陪您下去。"既然太大要求,埃玛急忙回答说。如果。情况不妙,她可以跑去找默盖特罗伊特。虽然,在佣人面前,大管家是个暴君,但在费尔利太太面前,他要毕恭毕敬的。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十六章

  阿黛尔和埃玛一起穿过长长的、幽暗的走廊。下楼梯时,阿辖尔显得很虚弱,一只手紧紧抓住扶手,埃玛在另一侧小心地搀扶。

  她们一进前厅,阿黛尔习惯地在周围扫了一眼,只觉得阴森森的,浑身直发冷,忙对埃玛说"这里太暗了,去把灯点上吧。"埃玛点亮煤气灯后,阿黛尔才觉得不那么紧张,想到即将与杰拉尔德的硬仗,她有意昂着头,一副申张正义的庄严的表情跨进了书房,直走到壁炉边,仿佛要寻找什么依靠。一只手扶着炉台。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心里矛盾极了。她的直觉在说:算了,何必自找苦吃,快回楼上,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吧。但是,为埃德温申张正义重树自己在这个家庭的权威的念头,决心当面煞煞杰拉尔德的威风的念头,使她增加了勇气。

  门开了,大儿子走进来,后面跟着埃德温。埃德温在父亲的写字台旁边站着,面部表情紧张,身上在打着颤。

  杰拉尔德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身上仍穿着那套骑士装。他心想,今天的事与其让父亲知道,还不如赶紧来见母亲让她发通火息息怒。这个爱好虚荣、头脑空空而又弱不经风的女人好对付多了。而父亲则是不太好对付的。

  你这只愚蠢的母狗,杰拉尔德一边对母亲恭敬地微笑,一边在心里咒骂着。他走到她面前停下来,用一种做作的腔调说:"请妈妈原谅,我对您太没礼貌了,这是不可原谅的。当时我太激动了。但我确实没想对您放肆。请您原谅我吧,最亲爱的妈妈。"

  一串出人意料的甜言蜜语,瓦解了阿黛尔的攻势,她竟然半天说不出话来。甚至悄悄地轻吁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但她心里很清楚,杰拉尔德这番表演并不是真心悔过,而是想逃避处罚。她暗暗告诫自己,不能相信他!不能让步,不能退缩,否则,不光会失掉威信,杰拉尔德则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他弟弟。自己重建权威的计划也全成为幻影,而且,阿黛尔也明白,越是粗野之人,越是胆小鬼。

  她站在那里连动部没动,脸上一副冷漠的表情。

  "你的行为是丑恶而下流的,杰拉尔德。这次,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今后你必须改正。"她死盯着儿子的眼睛,连眼皮都不眨,声音不同寻常地清晰而坚定。"现在我有权命你作出解释。我要知道,你为什么……"阿黛尔停顿一下,眼晴仍是两道寒光。"为什么以这种野蛮行径对待埃德温。我不能容许你继续向他无故挑衅。他是你弟弟,杰拉尔德。"

  杰拉尔德听着母亲的一顿数落,如芒刺在背很不自在,看来事情不象他自己预想的那么简单,母亲今天的自制能力更使他感到吃惊。他原想说几句好话,道个歉足够使母亲息怒,看来大错特错了。这个婆娘今天不同往常。他用更为温和谦恭的语调解释道:"亲爱的妈妈,这纯粹是水怀里翻巨浪,没事儿!这次争吵,纯属偶然,主要怪我有点不冷静。"停了一下,向母亲投去一个假笑,看看母亲是否为他的话语所打动。"当时,我们在山坡骑马,回来的路上遇见一只狗,可能是村里的杂种狗,被父亲捉野兔的夹子挟住了。埃德温一见,慌了手脚,大发慈悲地说要放了它。我没让。为这个,我们吵起来了。妈妈,说实话,我是怕夹子碰着他。您知道,那些夹子可危险哪。就这样,我让他回家。可是,不知什么原因,离家越近,他越是哭哭啼啼没完没了。事情就这样简单,最亲爱的妈妈。"

  阿黛尔全神贯注地听着。儿子说完了,她仍逼视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杰拉尔德在她的严厉目光下显得很狼狈,赶紧补充说:"我说的全是真话,妈妈。不信您问埃德温。"

  "你不用害怕,我会问的。"阿黛尔转身问埃德温,"现在,你讲讲,这件……这个令人生厌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好的,妈妈。"埃德温一边回答一边向壁炉走过来。脸白得象张纸,很明显,和哥哥的蛮横态度相比,他更担心的是妈妈的身体健康。虽然他天生弱小,但必要时他完全敢于自己对付哥哥。

  埃德温咳了一下,低声说:"杰拉尔德讲的是真话,妈妈。但他只讲了一部分。有一点他避而不谈,就是那狗还活着,正在痛苦地挣扎。当杰拉尔德禁止我去松开捕兽器时,我让跟随的马夫去解救那可怜的动物,甚至给它一枪也比让它无休止地挣扎受罪强啊。我觉得这样做是正确的、仁慈的。"埃德温停顿了一下,用谴责的目光看着杰拉尔德,提高了声音,愤怒地说:"可是,他嘲笑我!拼命嘲笑我!他骂我是神经病!甚至说我对狗的仁慈不过是浪费时间!因为这个,我才忍受不了。"说着,不自觉地用手梳了一下金黄的头发。"就是他的残忍和对我的嘲笑才使我发脾气的。当他听我说要告诉爸爸时,杰拉尔德一下子暴跳如雷,对我来横行霸道那一套。"

  阿黛尔费劲地往下咽了咽什么,长子的行为简直令她作呕。

  "你实在令人厌恶!你连……"阿黛尔一边说,一边用鄙夷的眼光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地扫射着杰拉尔德。

  "妈妈,妈妈,别生气了。您又会不舒服的。"杰拉尔德赶紧打断她的话:"其实那只狗已经奄奄一息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他提醒自已,此事要赶紧在父亲从利兹回来之前尽快结束,否则麻烦就大了。想到这儿,杰拉尔德拿出一副地道的伪君子腔调,挤出几满鳄鱼眼泪,假惺惺地说:"妈妈,我怎么才能证明我的悔过之意?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为我这么着急。"

  阿黛尔并不理会杰拉尔德的虚情假意。喝令说:"我要你立刻把马夫找来,杰拉尔德。"

  "妈妈,也许……"

  "别说了,杰拉尔德。"

  "是,妈妈。我照办。"杰拉尔德感到很沮丧,并暗暗叫苦。

  阿黛尔对一直站在旁边的埃玛说:"埃玛,请你到厨房给我拿杯水。这件事让我真难受。"

  "是,太大。"埃玛点头应遵。

  "你,埃德温,"阿塔尔又说:"能帮我到卧室里把药给我拿来吗?在床头柜上。"埃德温点头走了出去,埃玛跟在后面。

  屋里只剩下阿黛尔和杰拉尔德。她用冷冷的目光直视他。"杰拉尔德,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阿境尔的声音突然象抹上蜜了似的,面孔也象很亲切。

  愚蠢的杰拉尔德错误地把这表面的变化当成她态度转变的信号,于是毫不礼貌地问:"什么事?"

  "最后一件事。你过来,杰拉尔德。"

  杰拉尔德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他被母亲态度的骤然改变弄得摸不着头脑,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儿,马上停住脚。但是,已经晚了。

  阿黛尔一步跃到他的面前,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右手连续地左右开弓打他耳光。杰拉尔德一边倒退,一边想抽出手。但手被她抓得死死的。阿黛尔向前扑着身,脸被极度的愤怒扭曲着:"如果我再看你胆敢威胁埃德温的性命,或者我听说你干了类似事情,我会不顾任何后果地惩治你,杰拉尔德!"

  小伙子眼冒金花还想申辩,但看到母亲脸上的怒容,没敢吱声,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害怕这个女人,你看她,盛怒之下,容颜更美!

  "我看见你往拉西特·道恩的肋上踢了一脚。"阿黛尔狠狠地说:"埃德温要是没抓住缰绳就会摔死,你就成了杀人凶手。你知道不知道,在英国对杀人犯如何处置,杰拉尔德?他们要被活活绞死!我还用跟你说别的吗?你懂了没有?"

  杰拉尔德满脸苍白,母亲的指甲已经抠到肉里去了,脸上全是红红的印哀。"是,是,妈妈,我明白了,懂了。"

  "那好。我决定不把你时恶劣行径告诉你父亲,算是你的幸运。但是,我告诉你,只要你恶习不改,我随时都可能告诉他。你也知道,如果他急了,只需在遗嘱中多写一笔,就可以剥夺你的一切!"她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松开手,好象刚才抓的是条毒蛇似的。"现在,趁我还没想第二次揍你之前,赶快给我让开!快点儿!"

  当听到门"砰"的一声关上时,阿黛尔用一只手捂住嘴巴,以压制自己的怒火和颤抖。这是第一次打自己的儿子,也不明白哪儿来的这么大力量。她心烦意乱地跌坐在沙发上,合上眼睛。

  几分钟后,耳边响起埃玛的声音。

  "觉得不舒服吗,费尔利太太?我给你拿水来了。"阿黛尔接过杯子,一口气喝了一怀。把空杯子还给埃玛。

  这时,埃德温也回来了,半跪在妈妈脚边,把药送到她鼻子下面。阿黛尔火气消去不少,对小儿子做了个鬼脸儿,说:"谢谢,宝贝儿。够了。你是个好孩子。"扭头看了埃玛一眼,"再给我一杯水,埃玛。"

  "好的,太太,我把水壶也拿来了。"埃玛说着,又倒了满满一杯。

  正在这个时候,门开了。杰拉尔德和马夫走进来。"在路上我已经向他介绍了那条狗的情况和您对那条狗的关心,最亲爱的妈妈。"言语中仍带嘲弄,好象忘了刚才吃的苦头。

  阿黛尔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马夫。"我想,你会松开那捕兽器把狗放了。你现在立即去办。"

  "我不会,太太。"那汉子小声说。"再说,主人也会不 高兴的。我多次跟他说过,那些夹子太危险。我知道迟早要出事的。我知道。"

  "现在,如你所料。看来,你是唯一可以摆弄那玩艺儿的人,你去照我说的做。主人那里由我负责。"又说:"还不知那狗是死是活。说不定还活着在那儿受罪。你立即去办。如果死了,你就把它埋掉,如果还活着,放开它并给它上些药。如果活着但又毫无希望的话,马上结束它的苦痛。"

  马夫还愣在门口不知所措。阿黛尔瞪了他一眼。"你还在等什么?服从命令!杰拉尔德少爷陪你去,由他回来向我汇报,"阿黛尔几乎是吼着下达了命令。

  杰拉尔德嘴里不知咕哝着什么,和马夫一块出去了。阿黛尔两眼看着壁炉中的火焰。她虽然对自己的同类遭受的苦难漠然置之,但对一只受伤的动物却十分同情。

  埃玛把水递过去。"他们会照您的命令去办的。现在,您不必过虑了,费尔利太太。"

  "我送您上楼吧,妈妈。"埃德温建议道,"晚宴之前,您还应该再休息一下。"

  "好的,埃德温,这主意不错,"说真的,她已经筋疲力尽了。今天晚上也肯定会相当紧张,她得全力以赴才行。这时,她的最大愿望是躺在自己的大床上,手里抱着那可爱的水晶玻璃瓶,沉浸在梦幻的世界里。阿黛尔站起来,埃德温扶住她一只胳膊,陪着她离开了书房。

  母子俩上了楼梯,向卧室走去。埃玛在后面向埃德温招了招手。阿黛尔进了卧室后,埃德温立即退回到客厅找埃玛。

  "什么事,埃玛?"他担心地问。

  "埃德温少爷,别让您的母亲孤单单的一个人。"她向他低声建议,"您陪她坐一会儿,和她聊聊天儿。我去换工作服。然后我回来帮她梳妆打扮。为了今晚的招待会,她可焦虑不安的。我知道,现在她睡不着,因为整个下午她都在睡觉。您给她随便讲点什么,分散她的注意力,别让她总惦记晚上的宴会。我马上回来,帮她做头发。"

  埃德温赞同地点点头。"好吧,你说得对,埃玛。我妈妈有时无论对什么都过虑。"突然抽手拉住埃玛的胳膊说:"埃玛,谢谢你,太谢谢了。你这么精心照顾我妈妈,我很感激你。真的。"他热情地说,脸上一副甜蜜的表情。

  埃玛拾起头看着埃德温,对二少爷的谢意又惊异,又高兴。 "埃德温先生,您这么说,真是太客气啦。您知道,我愿尽力而为。"埃玛容光焕发,脸上微微一笑。这一笑,简直就象给这间屋子带来了光明一样。

  她可真美啊,埃德温被姑娘的微笑、智慧的眼晴、真诚的谈吐及纯真的感情征服了。真奇怪,我怎么从来没注意到她是这么美,他为自己的意外发现兴奋得满脸通红,无法把目光从姑娘身上移开。埃德温那尚未成熟的心被一种从未感受的激情冲击着,这种情感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也说不清楚。两个年轻人象被别人施了催眠术似的,相互无言对视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埃玛觉得埃德温的目光太炽烈,仿佛把她的心都熔化了,有点受不住了,主动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这时,埃德温也觉得不好意思,也觉得一种朦朦胧胧的东西在心目中萌发着。其实,因为埃德温涉世未深,尚无经验,还不能理解,他刚才如醉如痴地凝神注视的,正是一个将要被他占有的女人,正是一个将被他折磨一生,又使他在临终时不得安宁从而一再向她祈求宽恕的女人。

  厨房里的混乱,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了。虽然滕纳太太还是满脸通红,但已经不那么爱动肝火了。当埃玛端着装满茶具的大托盘走进厨房的时候,厨娘正站在炉灶旁边,围裙带上挂着长柄勺,两手叉在腰间,笑眯眯地看着她。

  埃玛把茶具放在洗碗池旁边,说:"滕纳太太,如果您此刻不需要我,我最好上去为今晚的事换换衣服。"

  "当然了,宝贝儿,快去吧。"看了一眼壁炉上的闹钟,"这里一切正常,从现在起一切会尽遂人意的。"

  埃玛一阵风似的飞上楼梯,进了自己的小阁楼,猛地打了个寒颤。小窗子开着,蓝色的窗帘被荒山上的风吹得飘来飘去。她赶紧关上窗子,脱了外衣。用肥皂和凉水匆匆忙忙地洗把脸,熟练地梳了梳长发,在颈后扎个髻,穿上一套新做的晚间工作服。其实,衣服很简单,黑色的长袖上衣,简洁的直筒裙子。白绸的领子和袖口,围裙两侧折皱蝉翼纱,为这套过于严肃的衣服增添了不少欢快的格调。

  穿戴好后,埃玛在镜子前照照自己,又戴上一顶小白帽,样子挺可爱。布菜基说过,我是迷人的,刚刚埃德温先生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肯定的,否则干嘛用那种眼光看我。埃玛又想起了埃德温。她一想起杰拉尔德就断发抖,那是个心怀不善又残忍成性的家伙。可见埃德温则善良温和,待人热情,和费尔利家族的其他人截然不同。说不定,是吉普赛人从哪家偷的孩子,高价卖给费尔利老板的。想到这,埃玛为自己的无端猜想放声笑了起来,这种主观臆想应该只有在小弟弗兰克的童话里才会有。最近,埃场经常把一些没用的白纸带回家,小弟总是用这些纸写呀写的,写的全是他编造的童话。

  埃玛跑下楼。她得帮费尔利太太开始梳妆打扮了。客厅里没人,埃玛进了卧室,见只有埃德温一人在那看书。"您的母亲呢,埃德温先生?"

  埃德温从书上拾起头,差一点惊叫一声。这姑娘比刚才更漂亮了。黑色的衣服使她显得更高了一些,饱满的线条更突出了,看上去很精神。

  "对不起,埃德温少爷,费尔利太太在哪儿?"埃玛又耐心地重复道。

  埃德温这才从冥想中摆脱出来。"她正在洗澡,埃玛。"他忙不迭地回答。

  埃玛皱了下眉头。"一般是我服侍她洗澡,"又看了一下表,自言自语:"不晚哪!才六点钟!"

  "请你别在意,埃玛,你没有服侍她洗澡,她也没生气。她只想早洗完,可以早换衣服。是我给她准备的洗澡水。"年轻人解释道。

  "谢谢。您母亲怎么样?情绪好些了吗?"

  "好多了。按你的建议,我给她念了一段故事,又聊了一会儿天,我把她都逗笑了。她情绪很好,埃玛,真的。"

  "谢天谢地。"埃玛说,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对埃德温羞涩地一笑,开始整理屋子,和他随便聊天。埃德温的一双眼睛一直在埃玛身上转个不停。

  过了几分钟,阿黛尔从卫生间走进屋,身上裹着浴衣。"唉,埃玛,你可来了。"看了埃德温一眼,"对不起,我的孩子,我要穿衣服了。"

  "好的,妈妈,"埃德温尊敬地说,伐走了,祝您晚上愉快,妈妈。"

  "谢谢,埃德温,我相信,今晚的宴会一定是愉快而顺利的。"阿黛尔肯定地说,实际上她心里并没有把握。

  阿黛尔穿好内衣裤后,埃玛开始为她勒紧身胸衣的带子。"再紧些,清玛。"阿黛尔屏住呼吸,两手扶着床栏,大声说。

  "不行,费尔利太太,再勒您就吃不进东西了。"埃玛说,"甚至,您连呼吸都要困难!"

  "不会的!别说傻话了,埃玛!再勒!"阿黛尔没好气地说,"我喜欢把腰勒细。"

  "好的,细或不细无关大局,我只希望您别在宴会上晕过去,您说哪,费尔利太太?"

  阿黛尔听了这句话,心里也是一惊。是呀,要是宴会席间我突然失去知觉,不管怎么解释说是胸衣过紧造成的,亚当也绝对不会相信,那就糟啦!"也许你说的对,"阿黛尔不情愿地说,"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再勒,但也不要再松,埃玛。现在正好。打个双结,免得松开。"

  "好的,太太,"埃玛手脚麻利地系好了,"现在可以做发型了,费尔利太太。您知道,可需要很长时间。"阿黛尔坐在四面是镜子的卫生间梳妆台前。埃玛开始认真地梳,然后把长长的金发挽起来做一个漂亮的发型。埃玛全神贯注地做着,不时往后退一步欣赏自己的作品。快做完的时候,发现发卡用完了,还缺几个,她不自觉地"啧"了一下。阿黛尔不知其中原因,皱着眉头问:"出了什么问题,埃玛?今晚,我的发型应该是无可挑剔的!"

  "唉,没问题,太太。现在已大功告成,现在就无可挑剔。只是缺少几个发卡。我现在去向温赖特太太借几个。对不起,太大。"埃玛把银梳子放下,向屋外飞去。

  走廊里很黑,几盏煤气灯闪着荧火般微弱的亮光。埃玛大步流星地向前地,当她未到奥利维娅·温赖特的门外时,几乎都喘不上来气了。

  "请进。"埃玛听见奥利维娅用银铃般的嗓音说。她推开门,有礼貌地站在门口。在整个费尔利大楼里,这是她喜欢的唯一的一间房子,当然厨房除外。

  奥利维姬·温赖特正在卫生间里。她转过脸看看埃玛。仅玛,有什么事儿吗?"声音仍是往常那样热情。

  埃玛脸上微笑着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人也僵在那里了。她莫明其妙地觉得,奥利维痖的脸上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海蓝色的大眼睛显得更蓝,平时栗色的长发总梳成最时髦的发型,现在却被散着。埃玛已经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惊愕得张着嘴看人,但眼睛的视线怎么也挪不开。那苍白的颜色,那披散的头发,那蓝色的眼睛,多象她那贫病交加的慈母啊,这副面孔刹那间勾起她对远方母亲的甜蜜的思念。和这一模一样的另一副面孔她简直太熟悉了,太难忘了。

  奥利维娅也注意到了姑娘瞬间的反应,好象出被感染似的。她也好奇地盯着埃玛。

  "天哪,埃玛,出什么事啦?好象你一下子看见鬼了一样,我的孩子。你不舒服吗?"奥利维娜的声音都变了。

  埃玛晃了一下脑袋,终于开口道:"没什么,没什么,温赖特太太。没出什么事,您别担心。如果我突然走了神儿,请您别见怪。"她不知道应该作何解释,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表情可能有点儿古怪。尴尬地咳了一下,用更明确的语调说;"可能是喘不上来气儿的缘故。您知道,这么长的走廊我是跑过来的。是的,就为这个。"

  奥利维娅仍皱着眉。"你总是跑,埃玛。迟早有一天你会摔着。好了,不说这个了。看你的脸白得象张纸。客人到来之前你应该休息一下。"她关心地说。

  "非常感谢,太太。刚才是真的上气不接下气了。等为费尔利太太做完头发,我总能挤出点时间休息一下。噢,对了,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来向您借几个发卡,如果您有的话。"埃玛象打机枪似的一口气说出这番话,以掩盖她的窘迫。

  "当然有,拿着这些。"奥利维姬抓起一小把递给她。

  埃玛伸手接过来,笑笑说:"谢谢您,温赖特太太。"

  奥利维姬的审视目光又在埃玛脸上转了一下。姑娘的解释不太令人信服,但她又无法猜测出合乎逻辑的缘由,也就来个顺水推舟吧。

  "我看你太性急了,埃玛。有时候我都觉得,你不必那么操劳。你知道,我对你的工作非常满意。你就别那么跑哇跑的。这对你不好。以后办事可要更稳重一些,埃玛。"说完亲呢地笑笑。

  埃玛仍在呆呆地看着太太,嗓子里象有什么东西哽咽着。她清了一下嗓子说:"好的,太太。"鞠个躬退出屋外。到了走廊里,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心跳腿软。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刚出来的屋门,不敢轻信似地摇摇头。奥利维娅·温赖特实在太象她的妈妈啦。不管多么令人难以相信,但埃玛是亲眼看见的。她简直就是我妈妈的化身。

  然而,我过去怎么没注意到这一点呢?她马上明白了。原因很简单。自从奥利维娅来到费尔利大楼,总是衣着华丽,仪表雍容。象今天这样,没穿外衣,未施粉黛,特别是没有那种她脸上常抹的法国胭脂,又披头散发坐在卫生间里散射的灯光之下,和平时样子几乎天差地别。所以,埃玛刚刚发现奥利维娅和妈妈的相貌是多么相似。

  埃玛没错。摈弃当时上流社会一切外在的东西不谈,奥利维娅·温赖特确实和伊丽莎白·哈特极为相似,就象孪生姐妹。只不过,伊丽莎白的美貌已被饥饿、疾病和长期的忧虑阴郁结毁掉了。刚才埃玛在奥利维娅脸上看到的,正是妈妈年轻时的容貌。

  然而,发现这一偶然巧合的,并非埃玛一个人。在费尔利大楼里,还有一个人,也发现了这两个来自不同阶级、不同世界的女人的相似相貌。而且,这个人也被这一发现惊得心神不宁。

  当然,埃玛对此一无所知,她在奥利维娅的门外耽搁了一会儿,慢慢走向阿黛尔的房间。边走边想,也许正是因为奥利维娅长得象妈妈,所以她一来,就对她有奇怪的好感,并且非常崇拜她。数年之后,这一想法将以极大的力量震撼埃玛。

  这时,趁埃玛不在,阿黛尔正为自己描眉化妆,面颊上轻施一层胭脂,刚刚盖住脸上的苍白,还涂了一层淡淡的口红。当埃玛进来时,她正往鼻梁上搽粉。

  "我回来了,费尔利太太。"埃玛轻声说着,一面抓紧为太太的发型做最后的加工。

  "今晚温赖特太太穿什么,埃玛?"阿黛尔好奇地问。

  "我没看见她的衣服,费尔利太太。"埃玛手里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阿黛尔撅了一下嘴。她知道姐姐的漂亮衣服很多,所以,很想知道今晚穿哪一件。阿黛尔对她姐姐历来很妒忌,随着年龄的增长,护忌也越发厉害。但是,今天,我的容貌会让她黯然失色的,阿黛尔欣喜地想。

  "好了,太太,我做完了!"埃玛高兴地叫着,向后退一步,得意地看着太太的发型,顺手拿起银镜子送给阿黛尔。"您照照后面,看喜欢不,费尔利太太。"

  阿黛尔在凳子上转一下,以便好好看看这庞帕社式。"天哪,埃玛,绝对的漂亮超群!"她心花怒放,"简直是件艺术品,是杰作。这发式对我很合适。你真是个巧手姑娘,埃玛!"

  阿黛尔穿上和晚礼服配套的鞋子,穿上埃玛递给的晚礼服。 "现在,只差戴首饰了。"埃玛一边说,一边把衣服的最后几个挂钩扣上。

  "等一会儿,埃玛。"阿黛尔后退一步,在镜子前要好好照照。她惊异得屏住气看了半天。黑丝绒晚礼服把她的肤色、线条,特别是腰,充分表现了出来,袒露的胸肩和脖子的颜色更显得象纯白大理石那样柔和细腻。现在她也觉得,埃玛说的有理,要是不把几朵玫瑰剪掉,那就难看死了。小小女佣,竟有这么高的审美观。

  阿黛尔又坐在凳子上,从匣子里找出耳坠戴起来,又坐上两个手局和戒指,最后埃玛又帮她带上钻石项统。钻石发出的无可比拟的光辉使得埃玛惊叹不已。

  "美极了,是吧?"阿黛尔指着项统说,"这是几年前先生送给我的。过去,他常送我很珍贵的礼物。"她低声说道。

  "美不可言,费尔利太太,真的,"埃玛赞赏说,心里想,这样一串项练要值很多钱。毫无疑问,这也是一笔财产。上面不知浸透着多少别人的血汗,眼前浮现出弗兰克和父亲在工厂艰苦劳动的情景。

  阿黛尔并没注意埃玛脸上伤感、气愤的复杂表情,又拉开另外一个丝绒盒子,拿出个很大的钻石胸针、准备别在晚礼服的肩部。

  埃玛咬着嘴唇。"嗯……嗯……费尔利太太,我也说不清,这胸针别在这里好不好。要我说……"

  "这是我妈妈的。"阿黛尔不容置疑地说。

  "噢,既然这样,那么请您原谅,费尔利太太。我明白了,别上它,完全是出自感情上的原因。"埃玛失望地不再坚持了。在她看来,那个胸针实在多余,把总的效果都影响了。

  感情上的原因!感情上的原因!阿黛尔心里重复了一边又一遍,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逐渐变得冷漠起来,茫然地看着那别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阿黛尔慢慢地抬起头。手慢慢地伸向别针,一下子摘下来塞进盒子。任何使我想起母亲的东西都不要!任何使我想起奥利维娅的东西也不要!奥利维娅把我当疯子,母亲也把我当疯子,还有亚当。他们俩合谋反对我!是呀,他们在玩弄阴谋!亚当和奥利维娅!我看见过他俩躲在墙角里鬼鬼祟祟。

  见埃玛正在关手饰盒,阿黛尔一把抓住姑娘的胳膊。埃玛吓了一跳,看到太太眼神不对劲儿,使劲往回抽自己的胳膊。"费尔利太太,您怎么啦?"埃玛佯装镇静地问。

  "你要立即逃离这个家,埃玛!越远越好,现在逃走为时不晚。这个家太阴毒……"阿黛尔咬牙切齿地说。

  埃玛吓得张口结舌,傻了似地看着阿黛尔。"为……为……为什么?我不懂您这话的意思,费尔利太太。"

  阿黛尔尖声大笑起来,笑得埃玛直起鸡皮疙瘩。

  "意思是这个家太危险、太野蛮。野蛮!野蛮!野蛮!"她尖叫着。

  "别说了,别说了,费尔利太太。"埃玛尽力平静地劝说阿黛尔,身上的鸡皮疙瘩又增加了一层。这个女人口里居然说出这种话,真奇怪。但她没时间多想,当务之急是安定费尔利太太。埃玛轻轻地把胳膊抽回来,斜眼瞄了一眼座钟,差点儿急昏过去。过一会儿客人就来了,而费尔利太太突然犯病,根本无法下去招待客人。

  埃玛的脸都白了,焦急地往四周看看,心里在想有什么好办法使她镇静。她真想跑去叫温赖特太太,或去叫埃德温先生。但是自己的直觉悄悄告诉万万不可。只有她自己能把费尔利太太从精神错乱中拉回来。埃玛跪在地上,把阿黛尔的纤手紧紧撑住,使劲拉她,摇她。"费尔利太太!费尔利太太!听我说!听我说!"她低声地说:"您得听我说。客人们就要来了。您必须以极大的力量把握自己,而且要下楼招待客人。这是为您好!"埃玛的声音里充满热情和力量。

  然而,阿黛尔就象没听见一样,她目光痴呆、毫无表情。埃玛仍紧紧地握着太太的两只手。"费尔利太太,清醒清醒!您听见吗?快清醒一些!"埃玛的声音急切而成严。在这种口气的感召下,阿黛尔的眼神在慢慢变化着。

  又过了一会儿,阿黛尔晃晃头,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埃玛见状,吁了一口气,抓住她的肩膀。"费尔利太太,您该下楼了。立刻下楼!否则太晚了!您是主人的妻子,是一家的主妇。先生已在下边等您。"说着使劲摇了她几下,"看着我,费尔利太太。看着我!"埃玛目光如剑。"您必须控制自己。否则您会自找倒霉。会臭名远扬的,费尔利太太!"

  阿黛尔觉得脑子里有一种玻璃物体碰碎时发出的"叮、叮"的声音,埃玛的声音和"叮叮"声混杂在一起。又过一阵儿,"叮叮"的声音才消失。阿黛尔眨眨眼睛,坐了下来。埃玛说什么?对,她说我是家庭主妇……是主人的妻子。对,她是这么说的。而且,她说得对。阿黛尔疲倦而慌乱地用手擦了一下前额。

  "您要杯水吗,费尔利太太?"埃玛从阿黛尔的表情上看出,她已经清醒些了。

  "不用了,埃玛,谢谢你。"阿黛尔看了姑娘一眼,轻轻地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头又开始疼了。对,就是那可怕的偏头疼,埃玛。你知道,我真够虚弱的!"她淡淡地一笑,"现在过去了。谢天谢地。"说完站起来,左摇有摆地向大镜子走去。埃玛殷勤地跟在后面。

  "您看看自己,费尔利太太。您好好看看自己,多漂亮!"埃玛用赞不绝口的声音和羡慕不已的表情,争取彻底把阿黛尔从精神迷乱中解脱出来。"主人一定会为您而感到骄傲,太太。一定会的。"

  噢,天哪!亚当!她的心又阵阵发冷,象要结冰似的。我必须立即下楼。并且,在众人面前,要保持自己高贵的尊严、优雅的举上和迷人的容貌。否则,亚当又会对我大发脾气。她看看镜子里自己的形象。突然,好象给别人照相对焦距一样,只见镜子里一个陌生女人从模糊到清晰,最后看得非常真切。镜中之人简直美丽惊人!阿黛尔的精神此时完全恢复正常。她暗下决心:对,把自己,把一切都藏在这漂亮的面罩后面,让所有人,包括亚当在内,都蒙在鼓里。想到此,她顺了顺自己的裙子,转转身,又照了一照。"我准备好了,埃玛。"语调中充满令人信服的清醒和自信。

  "您要我陪您下去吗,费尔利太太?"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能下楼。"阿黛尔满有把握地说。然后,轻快地穿过客厅,拐进走廊。这时,大座钟开始打点。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十七章

  到现在为止,晚宴进行得非常顺利。亚当满意地靠在椅背上,从桌首位置扫视整个大厅,微笑着向客人们行注目礼。

  气氛轻松而热烈,与会者个个心情舒畅。亚当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众多客人低声的欢声笑语组成的"嗡嗡"声了。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他对这样的场面和气氛是多么留恋啊。晚宴开始时,他曾十分紧张,担优他妻子的精神状态,而随着宴会的顺利进行,他的紧张神经开始松弛下来。多年来情绪不佳的状况近几周大有好转,此刻忽然全部消逝了。席间,亚当惊愕地想到这一点。真奇怪!好象头上一块铅板被拿掉了似的。

  亚当端起默盖特罗伊特刚给他斟满的香槟酒杯,慢慢地咂了一口这种泛着气泡的高级饮料。饭菜可口,酒香宜人,一切都无可挑剔,连默盖特罗伊特管家和小姑娘埃玛也象天生的侍者,专会上菜斟酒似的。亚当想到,这一切绝非偶然,全是奥利维娅的功劳,她组织严密,安排周到,连最微小的细节都考虑到了。

  亚当顺着长长的,雪白的桌布抬眼向对面望去,正好和阿黛尔的目光相遇。整个席间,他一直在注意她。而她的表现也是无可挑剔的。她美丽迷人,热情待客,好象多少年前那样。此刻,正在那儿和布鲁斯·麦吉尔卖弄风情。而那个澳大利亚羊毛商完全神魂颠倒了。看来。阿黛尔还有点演员天才。刚刚进入宴会厅时简直就象舞台亮相。当时,客人尚未到齐,亚当和布鲁斯刚谈完生意,在大厅中漫步。这时,阿黛尔出现在楼梯顶部,布鲁斯抬头一看,一下子愣住了,张着嘴巴半天没台上。在亚当看来,这位远方客人无异于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个学生。就从那一刻起,澳大利亚人寸步不离阿黛尔。看,现在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好象想用眼睛把阿黛尔吞下去似的。亚当望着正谈笑风生的阿黛尔,奇怪地有种感觉,她依然象当年那样漂亮,楚楚动人,但是却被某种奇怪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隔开了。纯属雪人皇后,摸不得,碰不得。亚当的目光从阿黛尔身上转到奥利维娅身上。奥利维娅此时显出一种英国妇女特有的自信。她们不管是在客厅里还是在马背上都是这种表情。奥利维娅和她的妹妹阿黛尔一样光艳照人,只是看上去不那么弱不禁风。她身穿一件浅蓝绸子礼服,胸前开口很大,但不象妹妹的那样带有很强的挑逗性。脖子上一抹雪白的肌肤,一串蓝宝石项练及耳坠闪烁着耀眼的莹光。此对正恬静地听着身边一位女士说话。一个等人叫醒的睡美人啊,亚当对自己这么想感到吃惊。

  这时,他的目光恰好和奥利维娅的目光相遇。她对他投来一个甜甜的微笑,并向书房那个方向努了一下嘴。意思说:该去那儿喝消化酒了。

  亚当向默盖特罗伊特打了个手势。大管家急忙靠近他。"我想,你们在书房已备好烈酒,雪茄之类的,是吧?"

  "是的,主人。"

  "好极了。"亚当说着,转身向右侧一位女士:"我请诸位先生们首先离席,我知道,您是能够原谅的"。说完对她一笑,又把椅子往后一推,向周围扫视一下。"诸位男士,咱们退席吧?"男人们都表示赞同,离席跟他向书房走去。

  布鲁斯·麦吉尔进了书房,向默盖特罗伊特要了一杯苏打威士忌,然后走向壁炉。布鲁斯是个高个子,很健壮的汉子,50几岁,走路姿势一摇一晃的,一眼就能看出他一生中有很长时间是在马背上度过的。栗色的头发浓密而卷曲,脸上皱纹很深,仿佛是岁月的风霜刻下的印记,给人,特别是给女人以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眼晴里总是闪烁着快乐的光泽。他说话举止具有强烈的男子气概,而且总是热情洋溢的。总之,他是个招人喜欢的人。

  "祝你健康,朋友,"他赶上亚当,"祝我们在事业上携手并进。毋庸置疑,我们之间的友谊对双方都是至关重要的。'

  "祝你健康,布鲁斯。"虽然布鲁斯·麦吉尔过于粗旷,谈生意时过于强硬,但亚当对他仍有好感。是的,这是个诚实耿直的人。亚当很看重这点,因为他觉得自己性格也包括这种素质。"现在,在约克郡,你的事情办完了。回伦敦后在那里呆多久?"

  "15天左右。5月初返回悉尼。"一提回家,布鲁斯满脸喜悦,"在伦敦能见到你吗,亚当?"

  亚当一笑,摇摇头。"我想不能,布鲁斯。现在不能离开工厂。下一次吧,或许。"

  "近几个月,我每次来约克郡你都盛情款待,如果在伦敦不能见到你以回报一二,那么,我能否年底以前在澳大利亚见到你?如果我能带你参观一下库南布尔,那就太好了。"

  "你真热情,我的老伙计。"亚当说。这一主意使他很受鼓舞。

  "说不定,我真该去趟澳大利亚。真说不定。"

  "你会喜欢我们那里。我敢保证你会喜欢的。除了雇用的人以外,只有我和我儿子保尔负责库南布尔的牧羊场。我妻子三年前去世了。我有个精干的女管家,房子很漂亮、很舒适。"说到这里,他抓住亚当的胳膊说:"对,我有个好主意。你何不考虑在澳大利亚买块土地呢,亚当?你知道,那可是最合算的投资啊。你可以放养一些羊,我帮你找一找合适的人手。你不在时,我能帮你照看一下。这样,你的羊毛不就可以自产自用了吗,你说哪?"

  亚当看了布鲁斯一眼。"确实是好主意。值得考虑。你让我好好想想。一两个月以内告你消息。"亚当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来,再干最后一怀。"

  "好。噢,对了,关于你夫人我得说几句恭维话,亚当。她真漂亮,真迷人。你是有福之人啊!"

  "说的大对了,"亚当脸上露出一副古怪的笑容,心里是又苦又涩的滋味。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十八章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主人?"默盖特罗伊特问。客人们早已离去,阿黛尔和奥利维娅也各自回了卧室,亚当一个人还在书房里。

  "没有了,谢谢你,默盖特罗伊特。噢,对了,今晚你们的服务工作很出色。我很满意。请你向埃玛转达我的谢意。"

  "一定,主人。一定转达。谢谢,主人,谢谢您。"默盖特罗伊特嘴里这么说,可心里连最起码的转达愿望都没有。

  亚当接过大管家递过来的苏打白兰地,做了个亲切的手势,让管家退下。过了一会儿,亚当回到卧室,见壁炉里火正旺,心里很高兴。他靠在壁炉旁边,眼睛盯着火苗,脑子里杂乱无章。

  亚当的卧室很为简朴。白色的墙壁不带任何修饰。屋顶上能看到暗色的横梁,地上没有地毯,但很光亮。很少几件私人用品放得井井有条,梳妆台上一把梳子,写字台上的纸笔都整整齐齐。给人的印象是:这里是一间部队营房,而且是值星军官刚刚检查过的。唯一的一件豪华用品是那个又大又舒服的皮沙发。总之,卧室的陈设体现了他的性格和当军人时养成的习惯。

  然而,今天晚上,卧室对他来说变得十分陌生,甚至有种空旷荒凉之感。亚当在四周扫一眼,心里一阵空虚不安。他开始在室内踱来踱去。这种情况已多年没有过了,惆怅心情无法排泄,而且自己也不明白原因何在。亚当感到燥热,非常燥热,顺手扯开丝绒领带,又大步在屋里踱起来,踱了几圈之后,他突然在壁炉前停下来,把手里杯中的白兰地一口喝下。

  亚当茫然地环顾四周,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梳理着头发。四面的墙壁好象在向他压过来,他感到窒息。你是在自己禁锢自己,亚当·费尔利!他狠狠地骂了白己一句。难道不是吗?他嘲讽地笑了笑。你在自掘坟墓啊!他觉地四面墙壁压得更紧了。必须逃离这已!他三步并做子步跳到门前,猛地上推开,跑过昏暗的走廊,一步四个台阶地窜上楼,推开书房的门。书房里月光如银,他没有点灯,便向大酒柜走去,倒了一杯白兰地。亚当的两手在颤抖着。

  几口烈洒落肚之后,他的呼吸正常了,心跳也正常了,那种压抑感也慢慢逝去了。今天夜里我为何如此不安?老天哪,要发生什么事吧?他觉得孤独、沉闷。非得找个人谈谈不可,要找个理解他的朋友。但是,在这所阴暗的住宅里他没有朋友。只有奥利维娅。对,就找她,奥利维娅!她既明智又善于理解别人。对,应该找她。立刻就去!亚当离开书房,迈着坚实而轻快的步子走上楼梯。正在这时候,他爷爷时期保留下来的大钟打响了午夜的钟点。"傻瓜。"亚当心里骂了一句。不能这么晚了还去打扰奥利维娅。也许她已经上床睡了。他感到沮丧,但仍紧慢地上了楼。

  在走廊里,亚当想返回去,但只觉得双脚不听使唤,不自觉地已来到奥利维娅的门外。门缝里透出一条光线,这给亚当增加了一点勇气。他正要敲门,门开了,一团光线照在昏暗的走廊里。因为晃眼,亚当眨了好几下眼睛。奥利维娅正背光站在他面前。她那苗条的体型清晰而美妙。

  亚当盯视着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奥利维娅把门开大一些,也一句话没说,只是侧身一站让他进来。虽然,平时亚当举止深洒,也善于言谈,此时却觉得舌头僵硬,不听使唤,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大踏步地走进奥利维娅的卧室。而奥利维娅哪,则把门轻轻地掩上,然后转身用背靠在门上,站在那里,凝神看着亚当。他尴尬地摊开双手。

  最终,还是亚当清了一下嗓子打破了这个难堪的沉寂:"这么晚还来打扰你,真过意不去,奥利维娅。"他边说,边在心里搜肠刮肚地寻找象样的借口。"但是,我……我……睡不着,所以……所以下去喝了一点东西。"说着举了一下手中的杯子。"后来,又想起来,你把今晚的宴会筹办得天衣无缝,可我还没当面道谢。我非常感谢你。"

  "唉,亚当,出什么。"奥利维娅感情热烈地说,"你知道,我特别喜欢用酒宴款待朋友。我乐于助你一臂之力。"

  "所以,如果我不来当面致谢,那就实在失礼了",亚当说。呼吸已经平稳下来了。

  奥利维娅没再说别的,仍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

  顺着她的目光,亚当难堪地发现自己的装束如此狼狈:没穿外衣,衬衣的扣子全开着,领带还搭在脖子上。他十分尴尬,笨拙地摸纽扣,想扣上衬衣,说:"好了,你休息吧,我不再打扰你了。"、

  "刚才我已经感觉到门外有人。"奥利维娅说,但她没说她已猜到是他。

  亚当向门口犹豫地迈了一步,但奥利维娅无意给他开门,相反,仍然平静地背靠着门。当然亚当并不知道她的心也在剧烈跳动。两人相对无言好长时间,她才说:"别走,亚当,求求你,陪我坐一会儿。我一点儿不累。你看,我在看报。"伸手一指小桌上的报纸。

  "噢,我很乐意和你说说话,奥利维娅。我也不困,可能今晚太激动了。"说完,亚当不自然地笑笑。

  "那么你过来,坐到火边来,亚当,坐得舒服些。"奥利维娅迈着轻盈的步子穿过屋子。

  亚当在后面跟着走到壁炉前。奥利维娅坐在火前的沙发上。亚当也可以自然而然地挨着她坐在沙发上,但他没那样。而是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旁边的安乐椅上。

  奥利关娅已坐垫放好,对亚当热情一笑。心里想:他太紧张了。如果让他放心,让他轻松一些,他会留下来。于是,她说:"今晚的宴会真让人愉快,亚当。"

  "你觉得阿黛尔表现如何?"亚当满脸苦相地问,"开始,我见她那样……善于把握自己,还觉得很高兴。但是,饭后在书房喝酒时,我突然想到:恰恰因为她的举止太正常,我反倒觉得太不正常了。"

  奥利维娅认真地看一眼亚当。"她在演戏,亚当。你也知道,当她面临一种特别困难的局面时,她就特别会演戏。"

  亚当认真思考着这几句话。"对呀,你说得有道理,奥利维娅,"他回答说。"确实如此。你一下子说到点子上,说明你的观察能力真够敏锐的"。

  奥利维娅眼睛一亮。"归根结蒂,她是我妹妹嘛。"她叹了口气。奥利维娅早知道阿黛尔的心理冲突和她与任何人,特别是与亚当不能和睦相处的内幕。"我来了之后,一直想帮助她。但是,你知道,亚当,你也许觉得奇怪,事实是:她根本不信任我。"

  "我并不觉得奇怪。近几天来,我也有同感。"亚当强调说。

  "在一定意义上来说,关干你妹妹的健康状况,时至今日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感到有些欠妥。但是,我不愿意让你也跟着着急。我承认,去年我确实为她感到焦虑不安。她的举止特别的……"亚当停顿下来,想找个合适的词儿。最后才说:"实际上,她举止失常,这是精神失常的必然表现。没有别的解释。最近半年情况有所好转,所以,没有理由也让你跟着着急。"说完歉意地一笑,"再说,这个家管理不妥,问题成堆,已经够你忙的了。"

  奥利维娅换了个姿势。心里一股对他的温柔之情慢慢地往上涌。他太天真而脆弱了。"你应该告诉我,亚当。一个包袱两人背总会轻松一些。"言语中对亚当的处境充满理解和同情。"我知道,安德雷·梅尔顿帮了你不少忙。他跟我说,你曾跟他偶然谈起阿黛尔。我最近这次看到他,他似乎挺乐观……"奥利维娅犹豫一下,停住不说了。

  亚当的面部表情冷下来,"也就是说,你经常和安德雷会面。"他声音低沉。

  "这也没什么错,是吧,亚当?我是说和安德雷保持友谊。"奥利维娅急切地问."再说,还是你把他介绍给我们的。看你的样子,你对此比较反感。"

  "不,不,对于你们相互往来,我毫无异议。我不反感。"

  唉,当然了,你当然反感,奥利维娅想到。她当然理解其中的缘故。亚当和安德雷是好朋友。奥利维娅把手叉在一起,不说话了,她不愿惹他不悦。

  这时,亚当目不转晴地看奥利维娅。当她抬起头时,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亚当在她的脸上看到慌乱和痛苦。奥利维娅张了张嘴,但没说出什么。她实在令人爱慕啊,她身上也有脆弱的东西啊,亚当想。她那蓝色的眼睛,跟晴朗的天空一样明亮。他感到有股难以压制的冲动,他真想扑上去,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用热烈的亲吻把她的忧伤驱走。

  现在,亚当才明白,才彻底明白今天晚上自己紧张不安的真正原因。他站起来,用肘弯支撑着壁炉平台。笨蛋,他想。该死的笨蛋。你吃醋了。刚才因布鲁斯·麦吉尔吃醋,现在又因安德雷·梅尔顿吃醋。因为安德雷和奥利维娅,比她和你更般配。你吃醋是说明你想把她占为己有。

  虽然,亚当内心对自己的新发现反应强烈,但他仍努力控制自己,表面上仍然很平静。精明的奥利维娅也觉察到了他俩之间突然而降的隔阂,而且,越看亚当,越猜到他正在心潮澎湃。她用眼角看了他一眼,压回了自己想握住他的手,以便安慰他一下的冲动。这时,亚当挪动了一下,脸部正好全在灯光之下。他的面孔如石刻以的,嘴唇白得不见血色。

  "亚当!亚当!你的脸色很吓人,天哪,你怎么啦?"奥利维娅叫起来。

  女人的叫声好象从很深很深的山谷里传来似的。亚当使劲合上眼,然后猛地睁开:"没什么,没什么。我很好。"他干巴巴的说,"我应该离开这里。立即离开。"否则行为不检,让人笑话。然而,他仍旧原地未动,他感到似乎两脚无力。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才摇摇晃晃地迈出两步。

  "亚当。你怎么啦?"奥利维娅紧张地站起身。"我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啦,亚当?"

  亚当慢慢转回身,和她面对面站着。看看她满脸的担忧、紧张,心里十分感动。噢,你怎么可能惹我生气哪,我心近的人?他想。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又来了,而且使他头晕目眩。亚当在嗓子眼那儿使劲咽了咽什么。"没有,奥利维娅,你既没说,也没做任何意我生气的事。"亚当尽量用正常的语调回答她。他的迟疑使他又错过了机会。

  "我想下楼,到书房再倒一杯白兰地。"嘴上在撒谎,心里却不愿离开。只要她脸上仍是那种不知所措和忧心忡仲的表情,他就不该离开她。

  "我这里就有一瓶白兰地。"奥利维娅指着一张小桌子说。然后,没等亚当开口,仲手把他放在壁炉台上的怀子拿起来,向窗前的小桌子走去。

  亚当大步追上奥利维娅,把杯子从她手里拿过来。"请你坐下,我自己倒,奥利维娅。"他以坚定的语调说,并轻轻地把她推坐在沙发上,然后转过身,心慌意乱地握住瓶子。嗅,上帝啊!我爱她!爱她!我才发现,我已爱她多年了。真奇怪,过去我怎么没在这儿想哪?噢,上帝,我爱她胜过世界上一切女人!他那刚刚觉醒的欲望,在他的心底里焦急地呼喊着。但是,请注意,你不能占有她,你要控制自己,控制自己的激动,你要继续做个情操高尚的绅土。心底里另一个声音正严厉地向他提出了警告。

  "我能打开窗子吗,奥利维娅?这里太热了。"

  "当然可以,打开吧。"奥利维娅低声说。她的担忧的心情平息了,但对妹夫的情绪骤然变化仍摸不着头脑。她用目光跟着他,当正当打开窗子把上身探出窗外时,她为他担心。这时,晚风吹来,亚当那没有扣纽的绸子衬衣溜下来,宽阔的肩膀,发达的肌肉露了出来。唉,我的宝贝,我的心上人!奥利维娅一边想,一边觉得心里阵阵发疼。

  亚当深深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几秒钟以后,他转回身,把衬衣往上一抖,又拿起瓶子和两个杯子,来到沙发旁边。"我想给你也倒一点。"笑着把怀子递给奥利维娅。

  "谢谢。"奥利维娅回报一笑。

  "刚才我的表现不够礼貌,请你原谅。"说着,重新坐到安乐椅上。

  "不必客气,亚当。如果你需要有人安慰你,我不是就在你眼前呜?"她细声细语地说。

  "是呀,我知道,奥利维娅。"亚当说完,向前一倾身,把怀子拿起来。在那一瞬间,奥利维娅从他半敞开的衬衣处,看到他那宽阔的胸脯,上面铺着一层淡黄色的汗毛,她脸红了,立即移开视线。

  "好了,今天晚上,我不能再用我的问题来打搅你了。"亚当平静地说,"特别是度过一个愉快晚宴之后,更不该如此。你知道,今晚以前,这个家就象座坟墓,既无欢笑,更无娱乐。但从此以后,情况会大大好转的。"亚当一边说,一边点燃一支烟,他突然觉得精神十分愉快。

  奥利维娅一直在看着他。在她眼里,亚当可谓十全十美,值得女人喜爱的东西他都具备。他的聪明才智,他的文化修养,他的健康体魄,他的男子气概,他就是自己永不枯竭的爱情的源泉。奥利维娅还在盯着他的面容。那面容和自己的丈夫多么不同啊!查尔斯一直被看做美男子,但是和亚当相比,查尔斯又矮又胖,谈不上什么美男子。她从来没有爱过查尔斯。可怜的查尔斯,你安息吧!都怨父亲包办了这场婚姻。

  "你在呆呆地想什么,奥利维娅?"亚当把她从回忆中拉回来。

  奥利维娅吓了一跳。她坦率地说:"我在想查尔斯。"

  "嗯,我明白了。"原来这样,亚当想。他低头看自己的皮鞋。要说心里话,他对查尔斯也曾妒忌过。

  "你现在幸福吗,奥利维娅?最近我经常想这问题。"

  "当然幸福。"奥利维娅回答。经常想——真的能经常想到我思念查尔斯?她心里问,可嘴上却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幸福?"

  亚当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我是这样猜测,因为你现在独身生活。世上之人,血肉之躯,谁也不愿独身。你还年轻。我敢说,除了安德雷·梅尔顿之外,你身后的求婚者得有一大串。"

  奥利维娅咂一口白兰地,然后用明亮的眼睛盯住亚当。"安德雷并没向我求婚。他是个好朋友,如此而已。"她还在目不转晴地看着他。"事实上,我对任何人也不感兴趣,"她坚定地说。心里却在喊:只有你,我的心爱的人,但你是我的妹夫啊,所以.我心房里的秘密你永远也别想知道。

  亚当不自觉地用手理了一下头发。"你是说,你不想考虑再结婚?"

  "不。永远不考虑。"她口气中带有一点犹豫,话题一转,"我有点冷,亚当。你能关上窗子吗?"

  "好的,马上关。"亚当跳起来向窗子走去。

  当他从窗子那儿往回走时,奥利维娅拍拍沙发,"亚当,请坐在我身边。我想跟你说件事。"

  亚当只好勉强答应,坐在沙发上,但小心翼翼地和她保持一点距离,并留意避免哪怕偶然的接触。

  "好吧,奥利维娅,你想说什么?"

  "我很为你担心,亚当,因为我看你脸色总是不安详。刚才,你说今天晚上不愿用你的问题打搅我了。你真的不信任我?"她投去一个最甜的微笑。"你知道,有时和知心人畅谈一下会心情舒畅些的。你终日愁眉不展,我实在看不下去。"

  亚当听了,窘促不安,不能自已。但他又不便把自己心烦意乱的真实原因讲出来。"不象你说的那么严重,奥利维娅,可能主要是为孩子,为工厂和报馆太操心了。但对我这么个人来说,没什么不正常的。"亚当信口胡编。

  "你还为阿黛尔操心,不是吗?"她紧接着问。

  "在一定意义上是的。"亚当承认道,心里很不愿意想到妻子。

  "求求你,亚当,不要再为她担心了。其实,她好多了。你和安德雷都这样认为的。再说,还有我帮助你哪。我们尽力使事情好办些,使生活轻松些。"奥利维娅胸有成竹地说。

  "好的。但过个把月你该走了。你说过,你想七月份回伦敦。"

  "噢,亚当,你知道,我可以一直呆到这里不需要我的时候才走。"

  "真的?"亚当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

  奥利维娅笑了。"你原来还担心这个?你知道,我非常乐意呆在这里。阿黛尔,孩子们,还有你,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说着,突然把手放在亚当的膝盖上。

  亚当心头一颤,好象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只呆呆地盯着自己膝盖上的那只手,多么柔软,白嫩的手啊,象个小白鸽子静静地趴在膝头上。他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象发疯了似的。为了控制自己,他使劲咬住嘴唇。最后,他鼓足勇气,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想把那只白净纤弱的小手挪开。但是,当他觉到对方的手在微微发抖的时候,决定不再松开自己的手。亚当抬头看她,见她眼里充满了忧郁和伤感,他最近在她的眼神中经常看到这种表情。

  奥利维娅也大胆地迎着他的热烈目光,她也看到对方脸上挂着同样热切的愿望,从微启的双唇上看出性生活长期受到压抑的痛苦,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越来越粗,她有点害怕了。不是怕亚当·费尔利,而是怕自己。她轻轻地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身子往后挪了挪。

  亚当眼里流露出失落的痛苦表情,趁自己勇气尚在,他又重新抓住她的手送到自已的唇边,轻轻地,轻轻地吻起来,他又把她的手指打开,把手心紧紧地贴在自己的嘴上热烈地亲吻起来。

  这时,亚当听到一声呻吟。奥利维娅头向后仰着,嘴唇在颤抖,在薄薄的便装下胸脯一起一伏,呼吸越来越急促。亚当此刻才突然明白,那阴郁和伤感的表情,代表的根本不是痛苦,而是欲望,对他的强烈的欲望。他欢喜若狂地弯下身,使劲吻她的嘴唇。而奥利维娅的胳膊同时搂住他的脖子,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亚当的后脑勺。两颗心紧紧地贴在一起,剧烈地跳动着。

  亚当吻着她的脸颊、头发、脖子,嘴里轻轻地叫着她的名字,叫她宝贝儿,叫她心上人,说了许多在任何其他女人耳边从来没说过的甜言蜜语。而她则以同样炽热的柔情对待他。亚当的激动更加难以控制。一个多年守节,另一个多年禁欲,结果被禁锢的感情一下子共同进发出来了。亚当·费尔利完全失去了控制,一句话没说,把奥利维娅抱起来。

  也正是在此刻,奥利维娅自己制订的铁的规矩和其他所有的道德准则也一起土崩瓦解了,一瞬间,一切都被突然爆发的狂热欲望赶得无影无踪。终于躺在了自己唯一热爱的男人怀里。这个男人,从她初次见面就深深地爱上了的。还顾及别的干什么:

  亚当轻轻地把奥利维娅放在床上。她躺在那儿满脸苍白,呼吸急促。亚当坐在床边,俯下身贪婪地吻她。突然,他站起身,对她微微一笑,然后大步向屋门走去。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叫,亚当转过身,见女人脸上充满不解和痛苦的表情。

  "我等了你20年啦,亚当·费尔利。"女人哽咽着说,"整整半辈子啊。你就这样把我扔下不管啦?"

  亚当摇摇头。"不,我亲爱的,不会!我绝不再离开你。永不离开。"然后,转身锁上了房门。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十九章

  埃玛坐在厨房桌边上仔细地给一件绸子衬衣上花边儿。奥利维娅·温赖特太太除了送给她这件绸衬衣,还送她一件墨绿色棉布衣服和一件火红色羊绒围巾。这可给埃玛本来空空荡荡的衣橱增色不小。埃玛对奥利维娅怀有深深的感激之情。

  费尔利家的大厨房里暖烘烘的。壁炉里火苗在欢快地跳着舞蹈,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整个房间都洒满了午后烈日的金辉。星期天的下午十分安静,甚至可以听见滕纳太太的鼾声时高时低,她坐在壁炉前的安乐椅上沉沉地睡着了。除此之外,便是闹钟的"嘀哒"声和风儿的呼啸声。外面,虽然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但四月份的天气仍是寒冷的。

  埃玛抚摸着柔滑的绸衣,并把它举到眼前左看右看的。衬衣八成新,是天蓝色的,和外面天空的颜色一样,埃玛想着,还往窗外望了一眼。等下周周末回家时,我要把它送给妈妈。

  埃玛把一个白色的袖口拿起来,用又细又密的针脚缝在衬衣肥大的袖子上。可是她的脑子却想着她的带着加重号的计划,思绪又飞到利兹去了。

  这时,门"砰"一声开了,埃玛吓了一跳。扭头看看,心想准是一阵狂风撞开的。她正要站起来关门,一个笑呵呵的面孔出现在门口。

  "我以所有的闪电起誓,你绝不会在这寒冷的日子里,把个愣小伙子拒之门外吧,我说!"欢乐的声音充满对生活的热爱,"我想要杯茶喝,我的好姑娘,行吗?"

  "布莱基!"埃玛大叫一声,把厨娘正在睡觉一事完全抛在脑后了。她跑着迎上去。布莱基用强壮的胳膊把她一把抱起来,在屋里抢了一个大圈儿,然后慢慢地放下来,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她。

  "我看你是越来越迷人啦,小黄雀。"布莱基说,"我敢肯定,你正成为整个英国最可爱的小姐,真的,我说。"

  埃玛又高兴,又害羞,脸上红彤彤的。"你可真是乐天派,"你,布莱基。"虽然脸上装出不乐意的样子,实际心里乐开了花.

  这阵吵闹把滕纳太太吵醒了,她坐直身子,揉揉惺讼的睡眼。 "见鬼,出什么事啦,死丫头?'厨娘瞪了埃玛一眼,"是个死人也会被你吵醒的!"

  埃玛还没开口,布莱基大步上前,"我对所有的闪电起誓,您的尊容谁看了心里都得热呼呼的,滕纳太太。是我。我是专程前来问候,井给您送来这个。"几步来到安乐椅前,用个舞台动作,从茄克外衣里取出一个纸袋,又用个舞台姿势躬身把纸包递到厨娘手里。一看是布莱基·奥内尼,厨娘的怒火象白雪见了烈日一样,早融化了,因为她很喜欢这个小伙子。

  "嘿呀,布莱基,是你!"厨娘满脸堆笑,伸手在纸袋里一摸,乐得眼睛只剩一条缝儿了。"哟,布莱基,这是我最爱吃的水果糖。谢谢,我的小伙子,你可真好。真的。对了,你还不知道一个好消息吧?咱们不用再提防默盖特罗伊特啦。不用啦,真的。"厨娘幸灾乐漏地说:"他的翅膀被人家剪断了,一个倒栽葱掉下来了。可不象从前那么神气了。活该!温赖特太太来了之后,这里的变化可大哪!"厨娘的语调充满了赞许,继续说:"温赖特太太对我们真不错。真的。那是个天使般善良的女人。"

  "听说你们这里情况好转,真让人从心里高兴,"布菜基说。

  "这变化是不小,真的一眼能看出来。埃玛也不面黄肌瘦了,穿得也好多了,精神更好了。天哪,变化真不小。"他兴高采烈地评论着。厨娘在旁边心满意足地靠在安乐椅上,顺手把一颗水果糖塞进嘴里。

  布莱基在埃玛的桌子对面坐下来,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这是给你的,小黄雀。"说完郑重其事地将小盒子放在埃玛面前的桌子上,并深情地盯着姑娘。

  埃玛先看了一眼小盒子,又抬起睁大了的眼睛看着布莱基。"这是什么?"她轻声问。

  "噢,是件微不足道的礼物。送你过生日的礼物。"布莱基笑着回答,嘴却乐得合不上。而埃玛的眼里则仍然充满着好奇和喜悦。

  "可是我的生日是四月底啊。"埃玛说,翻过来倒过去地看那小盒子。她过了多少个生日了,这还是第一次收到一件生日礼物。小盒子上包着一层银纸,系一条银色的彩带。包装得多精美,简直舍不得打开。

  "我知道,是四月底。但是帕特叔叔派我到哈盖特去干个活儿,在那儿至少要呆三个星期。可我又不愿错过为你祝贺生日的机会,所以今天专程送来了,我的小黄雀。"

  "那么我可以立即打开吗?"埃玛心情急切地问,"我不必等到生日那天再打开吧,是吗?"

  "当然不必,埃玛。你现在打开吧。"布莱基兴致勃勃地鼓动着。

  埃玛个心翼翼地解开彩带,打开银纸,一个小黑盒子出现在眼前。看着那精致的小盒子,埃玛的心跳加快了。她慢慢地掀开盒盖儿。"噢,布莱基,美极了:"因为惊奇和喜悦,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她用颤抖的小手,从盒子里取出一枚金黄色、彩虹型的胸针,上面嵌的象一排绿宝石。当埃玛举起来,迎着阳光一看,那胸针闪烁着奇光异彩,美不可言,连布莱基也感到惊奇。

  "滕纳太太,您快看。"埃玛跑过去把胸针拿给厨娘看。

  "很好。你真是个幸运的姑娘!"厨娘说,"布莱基还记得你的15岁生日,真是个热心人。"

  "那不过是玻璃料器的。"布莱基的声音带有一定的歉意,"在利兹,当我在一个商店看见这枚胸针的时候,我就说'天哪,这和埃玛的眼睛一个颜色,绝对一样',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把它买下了。"说完,向两人幽默而诡秘地一笑,"等将来我当了有气派的绅士,成了百万富翁的时候,反正我早晚会成的,我一定要再买一枚和这个一模一样的胸针给你,但是,要地地道道翡翠的。小黄雀,我今天郑重地向你许下这一诺言。"布莱基毫不含糊地说。

  "不必了。"埃玛急忙说,"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最美的胸针。我要永远好好保存。我不要翡翠,布莱基。还是这个好。谢谢,太谢谢你了。"对他嫣然一笑,并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下。

  布莱基象个大哥哥议的把她抱住,说:"既然你喜欢,我很高兴,埃玛。"

  埃玛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胸针放回小盒里,盖子仍开着,以便继续欣赏。

  "好吧,好好喝杯茶,怎么样,小伙子?"厨娘站起身,正了正头上的白帽,理了理围裙,向布莱基建议说:"水壶正在烧着。'说着,就围着炉灶忙起来。

  "谢谢您,滕纳太太,真想来杯茶。'布莱基回答,并把两条长腿重叠起来,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然后转向埃玛,"星期天你在这里做什么,如果我能问的话?"问的时候,眉头还皱起来,

  "我想今天是你的例行假日,所以决定先来看望一下滕纳太太,然后把胸针给你爸爸送去。'

  "主人昨天晚上举办了一个大型晚宴,温赖特太太要我周末不要回家,因为当时有一大堆活要干。"埃玛解释着,"但是我下周四就可以回家,温赖特太太对我够好的,她连着给我四天假,以便补回昨天和今天的休息日。还是跟我讲讲利兹吧,有什么好事吗?布莱基,给我讲点什么,求求你。你最近做什么了?"

  "噢,没什么新鲜的。"布莱基看着埃玛眼里只要一提利兹就必然会出现的充满希望的亮光,谨慎地回答,"那里一切如故,我认为。实在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小黄雀,真的。至于我,自从上次三月份分手之后,一直拚命干活。最近,我和帕特叔叔忙得不可开交。这还得感谢你家主人。我们的小企业越来越发展,真得感谢他。"布莱基得意地说,言语中流露出极大的满足。以至忘了会对埃玛产生的影响,继续说:"我可没胡扯,埃玛,在利兹,真是百业兴旺。"

  埃玛盯着布莱基。心里想:既然如此,我应尽快前往。"费尔利老板为你们拉活儿,他从中得什么好处?"

  布莱基把头往后一仰,大笑几声。"他什么好处也不得。你干嘛要这么想,小黄雀?他给我们介绍关系,为我们拉活儿,那是他知道我们干活认真负责。他知道,我们是最棒的泥瓦匠,我和我帕特叔叔。这没说的!"他稍稍停顿一下,继续说:"他这样帮助我们,因为他佩服我们,我想。对,很简单,就是因为佩服我们。你看,小黄雀,三年前,我叔叔帕特救了他一命啊。从此,他对我叔叔感激终生。"

  "救过他-命?"埃玛淡漠地重复道,"怎么回事,主人遇到过意外祸事?"

  '有一次,你家主人坐着双轮马车,经利兹去布里格特,突然马惊了,真惊了,拉着马车狂奔起来。当时,我叔叔帕特正在附近,见状飞跑上前,跳上马背,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惊马被制服了。我叔叔在搏斗中差点儿落在马肚子底下。如果真的如此,那么,他不死即伤,至少落下终身残疾。"说到这,布莱基情不自禁地耸耸肩,看了埃玛一眼,继续绘声绘色地说:"总之,小黄雀,费尔利老板都不知道如何表达他的谢意。"他摇摇头,不无挖苦地说:"你家主人竟然想给我帕特叔叔一笔钱,结果被帕特叔叔婉言谢绝了,他说:一个人的生命是钱买不来的。从那以后,你家主人经常把一些建筑活计交给我们,并把我们介绍给所有他认识的人,嘱咐他们只要有活儿就来找我们。"布莱基最后说."这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小黄雀。"

  "你的帕特叔叔真勇敢。"埃玛点头称赞。然后把嘴抿起来,考虑了几秒钟,又说:"不过,我仍希望让老板拿出一笔巨额酬金,而且几他介绍的主顾也应当多给工钱。'她声音中带着一点辛辣。

  "天哪,埃玛·哈特!太可怕了。"布莱基摊开双手故作惊讶,但一看就知他是在逗乐。"要我看,你越长,越象个约克郡老财迷啦!"

  "茶已经好了。"后娘插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拿出几个茶杯和小碟,埃玛,在桌子上再铺上一块带花边儿的漂亮桌布.今天是星期天,又贵客临门哪。"边说,边忙着沏茶。

  "我来帮您一把,滕纳太太?"布莱基站起来说。

  "不用,不用,小伙子。你坐那儿等着。茶眨眼功夫就好。'

  这时,新来的女佣安妮出现在楼梯口。那是高挑个子的健壮的女孩,肤色白中透红,是约克郡典型的奶油姑娘。埃玛把杯子、碟子放下,抬头看着安妮说:"上面的活儿干完了,安妮?一切停当了,宝贝儿?"安妮慢慢点了点头,但埃玛还是从她脸上看出了不安的表情。"到洗手池这里来洗洗手,安妮,好跟我们一起喝茶。"说着,把安妮带到墙角,避开厨娘的耳朵。"你把什么东西打碎了吧,宝贝儿?"埃玛问。

  "没有,埃玛。不管干什么我都小心谨慎!完全照你一再叮嘱的那样做。"

  "那怎么回事?似乎你有些不安,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是因为费尔利太太,"安妮说,"她把我吓坏了,真的,埃玛。"

  "她怎么了?"埃玛打开水龙头,假装在洗手,以掩盖她们俩说话的声音。

  "我按你说的,把餐桌布置好后,上去看看太太。我敲门时,她不吱声。我只好推门进去,我发现她正坐在黑影处说呀,说呀……"

  "这有什么奇怪的?"埃玛不耐烦地打听她。

  "你不知道,埃玛!屋里就她一个人,没有别人,她在对着一把椅子说话。"安妮声音不高,但眼睛却瞪得老大,看得出她仍然惊魂未定。

  "不会吧,安妮。不会那样的。可能屋里还有温赖特太太,但在你当时站的位置看不到她。"埃玛皱起眉头反驳说。她觉得太太的病不会到这种程度。

  "温赖特太太还没从基尔肯德回来。"安妮说完,拉住埃玛的胳膊欲言又上的样子。"埃玛……"

  "说吧,还有什么?"

  "费尔利太太身上有股怪味,是威士忌味。至少我是这么觉得。"安妮诚恳地说。

  埃玛眯起眼睛,好象满腹怀疑地问:"噢,安妮,你在说梦话吧!"

  "谁说梦话!真的,她身上有威士忌味,埃玛!"

  埃玛瞪了安妮一眼,也许眼光大凶了,姑娘吓得直往墙角缩。

  "无稽之谈!如果你言之有据,那么我上去看一下。"埃玛冷冷地说。

  安妮急忙摇头:"不!不!随她便吧,埃玛。我离开时她睡着了。"

  "嘿!你们俩喊喊喳喳的干什么?我最见不得这一套。"滕纳太太火了,一边使劲拍了几下手,一边大喊大叫:"埃玛!安妮!立刻过来喝茶。你们在那里咬耳朵,我看不顺眼!"

  "对厨娘一句话也别说。"埃玛低声说。然后关上水龙头,把手擦干,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这么说,安妮也发现费尔利太太的病了。埃玛沮丧地想。她本想上去看看费尔利太太,但一转念,想到费尔利太太已睡着了,此刻上去毫无意义。还是让她多睡一会,对她的身体有好处。便打消了念头,和别人一起坐在桌边喝茶。

  在布莱基愉快情绪的感染下,埃玛的情绪也逐渐转好。他的山海经和开玩笑,常常使埃玛大笑不止。很快,埃玛就把阿黛尔·费尔利完全忘在脑后了,和其他几个人一样说说笑笑,非常开心,布莱基也为自己能创造这样的气氛而感到高兴。因为在他看来,埃玛太严肃,性格过于内向,所以,只要能把埃玛逗得欢天喜地的,他也感到一种巨大的满足。

  布莱基天南地北地讲的更来劲儿了。屋内的欢声笑语突然止住,所有的眼睛不约而同地转向楼梯顶端的被人猛地推开的屋门。当埃玛看到小弟弟弗兰克出现在门口时,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弗兰克关上门,摇摇晃晃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小脸蛋儿煞白煞白,瘦弱的身躯在破旧的外衣里瑟瑟地发抖。

  "天哪!出什么事儿啦?"滕纳太太迫不及待地问道。

  埃玛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跑着迎上去。"弗兰克,我的弟弟,怎么啦了"她把小像伙紧紧地搂在怀里。弗兰克连气都喘不上来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姐姐。喘息几下之后才断断续续地说:"爸爸……让我……一分钟都不能耽误,赶紧来……叫你回家,埃玛。快点!"

  "以老天的名义,快告诉我出什么事儿啦?出什么事儿啦?"埃玛惊恐地盯着弟弟。小弗兰克的眼里一下子涌满了泪水。没等他开口,埃玛已经猜到了。

  "是因为妈妈,埃玛。爸爸让我告诉你,妈妈的情况很不好。马尔科姆医生已经在咱家了。快,走吧!"弗兰克顾不得别的,大声叫着,拉起姐姐的手就要往外走。

  埃玛的脸白得象张纸。她一把扯下围裙,向衣橱跑去,一句话没说,抓起外衣和围巾。厨娘和布莱基互相看了一眼。滕纳太太说:"快去,快去吧,孩子。你先别着急,不会那么严重的。你也知道,你妈妈好些了。"她的声音在安慰埃玛,可胖脸盘上却挂满了焦急。

  布莱基也站起身帮助埃玛穿外衣,并紧紧握着埃玛的手臂说:

  "滕纳太太说得对。我敢肯定她说的对,埃玛。别害伯。医生能治好你妈妈的病。'看着她的小脸蛋都急得变了样,"我陪你去好吗?"

  埃玛摇摇头。"如果医生去了,说明病情严重。"她的声音在发颤,眼里已满是泪水。

  "别胡思乱想了。"布莱基爱抚地训斥道。"你妈妈会好的,小黄雀,肯定会好的!"埃玛拾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眼神仍是惶恐不安。布莱基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紧紧地搂着她,松开时,盯着她的眼睛,轻轻地说:"别着急。"

  "好的,布莱基。"埃玛边说,边系上围巾。接着,拉起弟弟的手向门口走去。"可能我赶不回来帮您做晚饭了,滕纳太太。"她大声说,人已经上了好几级台阶。"我会尽力而为。再见吧。"埃玛和弗兰克出了屋,关上门。滕纳太太沉重地跌坐在安乐椅上。

  "要是真的如此,当然再好不过了。我是说她妈妈前几天病情突然好转。那是回光反照!如果你想知道,那就是回光反照。"她哀叹道,"可怜的姑娘,她很少象刚才那样快活过。"

  "咱们也不要大悲观,滕纳太大。说不定是虚惊一场。"布莱基虽嘴上这么说,可心情也很沉重,一股巨大的悲伤使得他的视线都模糊了。

  出门之后,埃玛一边向弟弟问这问那,一边拉着他的手奔跑起来,根本没想到弗兰克的两条小腿无法很得上她。可她还是拼命拉着弟弟向前跑,直到他脚下一绊,差点摔倒,才迫使她停下来。

  "我实在跑不动了,姐姐!"

  埃玛并非生来的铁石心肠之人,可是,此刻她火了。她的唯一想法是尽快跑回临终的母亲身边。"那你跟在后边自己走好了。"她冲着弗兰克大声嚷着。

  说完,埃玛在荒山坡上向前跑去。她也累,但是,意志的力量在支持着她。她继续跑着,裙子的下摆在随风飘舞,心里在默默地祈祷着;上帝呵,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让我妈妈死去!一路上,埃玛都在不断地祈祷着,哀求着:上帝啊,求求你啦,千万别让我妈妈死去!

  来到拉姆斯登峰山口,埃玛停下来,转身向后看了看,弗兰克正在吃力地向上爬着。但是,她没时间等他了。埃玛毫不迟疑地钻进山口。不知什么时候,脚下一绊,险些摔倒,但仍继续向前奔去。跑了好几分钟,才被迫停下来,靠在一个大石头上喘气。这时,她听到远处一阵马啼声,莫明奇妙地回头一看,她惊喜地发现:布莱基骑着一匹马,正向她这里跑来,胸前还驮着弟弟弗兰克。原来他向主人家借了一匹马,来追送姐弟二人。

  布莱基一拉经绳,在埃玛身边停下来,向她伸出一只手说:"踏着我的脚,上来,埃玛。"埃玛也没说话,照他说的,一下爬上马背,坐在布莱基后边。"抓牢!"布莱基大叫一声,便放辔飞跑起来。只一会儿,就看到了教堂钟楼。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已经奔驰在村里的大道上。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二十章

  埃玛轻轻地推开屋门。厨房里悄无声息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死一般的沉寂加重了埃玛的不安和担心。她转身轻轻地关上门,踏着通往妈妈卧室的阶梯往上走,心跳得很厉害。

  屋里只有父亲,正俯身用一块布轻轻地为妈妈擦着额头,并温柔地抚摸着她那汗湿的、乱糟糟的头发。当埃玛惦着脚尖进来时,他勉强抬眼望了女儿一下。

  "妈妈……她怎么啦?"埃玛区咽着问。

  杰克疲倦地摇摇头。"马尔科姆医生说是病情恶化。一近几天她更虚弱了,她挺不下去了。"他低声告诉女儿,"医生刚走,巳经毫无希望……"杰克说不下去了,扭脸对着别处强忍着,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别这么说,爸爸。"埃玛难过地但语调坚定地说,"温斯顿呢?"她向四周看了一眼问道。

  "我让他去叫莉莉姨妈了。"

  伊丽莎白在床上动了一下。杰克转过脸,又轻轻地为她擦汗。 "到床前来,埃玛。别出声。你妈妈要休息。"杰克低声说,声调里听得出来他是多么痛苦,井站起来向后退一步,以便让女儿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你妈妈好几次问你在哪。"

  埃玛握住妈妈一只冰凉的手。伊丽莎白吃力地睁开眼睛,用呆滞的目光注视着埃玛。"妈妈,是我。"埃玛眼里全是泪水,哽咽着说。她母亲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连嘴唇都几乎是白的,只有两只眼睛下边,呈深紫色。母亲用茫然的目光盯着埃玛,使埃玛十分害怕,她仍紧紧地握着妈妈的手,焦急地重复着:"妈妈!妈妈!是我,埃玛!"

  伊丽莎白眼睛一亮笑了,她认出女儿了。"埃玛,宝贝儿。"微弱地叫一声名字。她费劲地想把手举起来,摸摸女儿的面颊,但是,手只举起一点儿,就无力地落在被子上。"我在等你,埃玛。"她的声音小得勉强能听见,而且夹杂着嘶哑的喘息,身子在被子里颤抖着。

  "妈妈:妈妈!您会好的,是吧?"埃玛焦虑地说,"你会康复的,妈妈。对我说'是的',求求你!"

  "我已经好多了,宝贝儿。"伊丽莎白安慰女儿,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后说。"答应我,你要好好照顾温斯顿、弗兰克和你爸爸。"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别这么说,妈妈。"埃玛的声音颤抖着。

  "答应我!"伊丽莎白的眼睛睁得老大,仿佛也在无声地乞求着。

  "好的,妈妈,我答应。"埃玛哽咽着说,怎么也控制不住了,如涌的泪泉夺眶而出,"把你爸爸叫来。"伊丽莎白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微弱,几乎用了全身所有的力量才说出这一句话。

  埃玛转过脸,向站在窗前的爸爸示意。杰克来到床前,小心翼翼地拥抱妻子。伊丽莎白睁开眼睛,杰克看到妻子的眼里重新有了亮光,并感觉到她也想把他搂紧。然而,她太虚弱了,颤抖着躺到枕头上,在丈夫的耳朵边喃喃地说了句什么。杰克无声地点点头。

  只见杰克把枕头和床单在旁边推了推,然后把妻子连被子一起抱起来,用健壮的手臂托着她向窗子走去。她是那样的轻,轻得和一片羽毛似的。窗子开着,晚凤吹动着窗帘,也拂动着伊丽莎白的头发。她的眼里闪着愉快的光,简直象心醉神迷了似的,她使劲呼吸着新鲜空气。杰克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他的手臂上蛹动了一下。只见伊丽莎白使劲抬起头,看着远方的山峦。

  "世界屋脊!"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使杰克大吃一惊。可是,话音刚落,伊丽莎白的头往后一仰,全身一动不动地躺在杰克的怀里,那一抹微微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

  "伊丽莎白!'杰克声音颤抖地呼唤着,使劲摇晃着怀里的妻子,两行泪水滚滚而下。

  '妈妈!"埃玛几步跑到窗前。杰克扭过脸,透过泪水看着女儿摇摇头,"她走了,孩子。"说着,把伊丽莎白抱回床边。

  埃玛抱住父亲失声痛哭。杰克看着女儿痛不欲生的脸蛋儿,便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安慰她说:"妈妈现在超脱了,埃玛。终于从痛苦中超脱了。"父女两人紧紧抱着很长一会儿,杰克才说:"这是上帝的意志。"

  埃玛猛地抛开父亲,拾起满是泪痕的脸。"上帝的意志。"她慢慢地重复着,声音里充满怨恨。"根本没有上帝!"她大吼着,眼里的泪变成了火。'我现在明白,根本没有上帝!如果有,那它为什么偏偏让我们挨冻受饿!它为什么让妈妈受罪几年,到头来还让她死去!"

  杰克惑然不解地看着大叫大嚷的女儿,还没等说话,她已经跑出屋外。他转过身看着妻子的遗体,他再也没有必要控制自己,放声痛哭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哭了一阵,他站起来,象个自灵一样向窗前走去,茫然地望着窗外。透过眼泪,他看到埃玛正向山岗跑去。此时,落日西沉,只留下满天晚霞,西天象着了火似的通红。

  "如果,伊丽莎白想找个归宿的话,那么,她已经找到了。"杰克喃喃自语道,"就在那儿,在世界屋脊上。"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二十一章

  也是在同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亚当·费尔利从沃克索普回来,发现奥利维娅独自坐在书房里。他马上喜形于色地向她走去,仍然陶醉在昨天夜里的兴奋、激动和狂热之中。

  当奥利维娅抬起头来时,他心里一惊。女人脸色苍白,好象精神上刚受到什么巨大的打击或折磨。

  亚当一句话没说,上前握住对方的手,吻了她的面颊,然后热烈地拥抱她。奥利维娅依然没说话,只是把脸地在他的肩头。亚当发现她在微微地发抖。几秒钟以后,女人温柔地把他推开,用那双美丽的、百合花色的大眼睛看着他。

  "怎么啦,奥利维娅?"他声音甜蜜地问。"你似乎情绪反常,这使我很难过。出了什么严重事情啦?"实际上,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已觉察到问题问得可笑。很明显,奥利维娅是因两人关系的巨大转折而情绪不安。这时,奥利维娅两眼满含泪水,正看着他。

  "我想离开这里,亚当。立即离开。明天就走。"

  亚当只觉得心一沉。"为什么?"上前一步,用力握着她的手。

  "你也知道为什么,亚当。在昨天……昨天夜里之后,我不能还呆在这里。这里已经没我的立足之地了。"

  "但是,你说你爱我的,"他急忙反驳道。

  奥利维娅淡淡一笑。"我现在仍然爱你:我已经爱了你多年了。但是,亚当,我不能和我妹妹在同一屋顶之下,又和你秘密往来。绝对不行!"

  "奥利维娅,奥利维娅,咱们不要仓促行事。如果,我们行动谨慎并掌握适度,也许……"

  "不仅仅如此,"奥利维娅急忙打断他,"问题是,昨天夜里我们的所做所为错了,在上帝面前……,我们是有罪的。"到后来,说话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亚当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冷峻,知道她说得是认真的。但他仍不希望良知的呼唤把她叫走。特别是现在,两人同时遭受数年的孤独和不幸终于找到幸福的归宿之后,更不能让她远离而去。

  亚当用夹杂着急促的喘息的乞求语调说:"我理解你,奥利维娅,相信我,我理解。你是个心地善良,坦自诚实的女人。但是,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更没伤害阿黛尔。从良心上说,我没有任何负罪、内疚的感觉,你也不该有。我们所做过的一切是问心无愧的,因为我们谁也无法否认:你爱我。我也爱你,我们是真心彼此相爱,我从来没有象爱你这样爱过任何一个其他女人。"

  "我知道。"奥利维娅仍是满脸忧伤地说,"但是,我们不能只为自己打算。我们应当将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置于首位。"一说完,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下来,看得出她心里对亚当是多么地爱恋。 "我知道,偷偷摸摸的行为不该是你干的,亚当。"

  "你说的当然对。但我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你,我的余生将如何度过。"亚当使劲摇着头,"我受不了!"他的眼睛也在哀求着她,"求求你。奥利维娅,至少呆到七月份,象你原来计划的那样,昨天夜里你也是这样答应我的。我一定克制自己,不强求你,由你自己选择。"亚当又把奥利维娅的手抓起来,"我发誓不再在夜半之时打搅你。求求你,奥利维娅,不要把我抛弃在这座毫无生气的坟墓里。不要让我孤苦伶计留在这没有爱情的家庭里产

  奥利维娅的心里充满着对亚当的爱。他也太可怜了!生活对他太残酷了:可亚当是个聪慧精明、心地善良又充满朝气的人。看着他脸上紧张的表情,听着他令人心醉的乞求,奥利维娅犹豫不决了,立即离开约克郡的决定动摇了。"好吧,我留下来。"她最后终于甜甜地说,"但你要遵守你刚刚说过的条件。"她靠得更近些,用两只手捧着亚当的脸蛋,"我不是不爱你,不是不想和你共享爱情的欢乐。但是,在这个家里,我们不能互为情人。"

  亚当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上帝啊,感谢你。"传遍全身的一股冰冷的感觉终于消失了,他差点因此而欢喜若狂。

  亚当谨慎考虑片刻之后,又说:"刚才你说在这个家里我们不能成为情人。如果我在伦敦见到你,那么是否可以……是否能够……另当别论?在那儿,也许我们可以自由往来。"

  奥利维娅的小嘴抿不住地笑了。"噢,亚当,你这人真难缠。"她把着头说。之后,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我不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我们会犯罪,你不觉得吗?"她的脸红了,低下头,"我真不知道跟你说什么好。我得考虑考虑。"

  "求求你,奥利维娅,你不要再于心不安了。"亚当说。他知道她此刻心里很慌乱。"你我关系的这方面问题,咱们永远不谈了。至少直到你改变主意时为止。但是,在伦敦我可以劳你大驾吗?"

  "当然可以,亚当。"

  "我到伦敦时,你可以跟我共进晚餐吗?你可以陪我去剧院和其他地方吗?我们可以正常交往,是吗?"亚当的声音表明,他几乎要绝望了似的。

  "你知道,我会同意的,亚当。过去,在伦敦我们也曾共同度过许多美好的时光,今天为什么不行呢?!"

  亚当放心了。"好,既然这样,就算说定了。"他站起来,给壁炉加了一块劈柴,脑子里想使劲忘掉昨夜床上爆发的狂热。

  "你觉得,埃德温乐意回学校吗?"奥利维娅问他。

  亚当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是的,他很乐意。可怜的埃德温,阿黛尔把他关了几个月,说不定他觉得象挨鞭子一样难受。他妈妈太娇惯他了。"说完,用手肘支撑着炉台,低声说:

  "我希望你已经注意到,我和阿黛尔已经十年没过夫妇生活了。"

  "是的,我早怀疑这一点了。"奥利维娅说,并走过去,用纤手在他的脸上、头发上抚摸着。"一切都会好的,亚当。我敢肯定。好了,别光说大事。清了,让我给你倒一杯雪利酒。"

  亚当盯着她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过书房。他想到,没有她,他的生活又会重落到无底深渊。奥利维娅就是他的生命啊!他决定,只要活着,就与她永不分离。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二十二章

  "我真不明白,咱们的温斯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杰克对埃玛说,"他妈妈刚刚去世,而他呢,连声再见都不说,就离家出走了。"

  "可是,他给您留下便条了,爸爸。"埃玛赶紧说。见父亲没作出任何反应,又说:"别担心,爸爸。在海军服役不会出什么事的。再说他巳经是个男子汉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埃玛探过身子,隔着桌子使劲握了握父亲的胳膊。

  "这我当然明白,孩子。但是,他不是当兵的材料。身上老是背着枪支、弹药、背包,夜里还经常要急行军!他会受不了的!"杰克嘟嘟哝哝地表示反对。

  埃玛叹了口气。她从费尔利大楼回到家已经三天了。大弟弟悄悄溜走投军,震动了全家,因而成了全家人的话题,她都厌烦了,不愿再听到别人提起此事了。

  埃玛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父亲。她的妈妈已经去世五个月了,虽然杰克总是强装笑脸,但俟玛知道父亲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饭量少得惊人,体重锐减,动作也显得笨拙退缓。脸上很少出现笑容,身边无人的时候,他常常呆呆地独处一隅,两手托腮双泪成行。埃玛只要看到他这样,、一种难于言状的痛楚就会涌上心头,但她总是强忍着泪水,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久这个不幸的家庭需要她过早地承担起责任,把性格各异的几个家庭成员拢在一起,共同分担生活的重负,特别是当父亲悲观厌世、麻木不仁的时候,更应如此。父亲的这种精神状态早在母亲去世前几个月就开始了,现在越发明显,越发严重了。所以,埃玛非常担心父亲经受不了失去几十年生活伴侣的打击,而且,这种担心随着岁月的流逝,有增无减。而大弟弟温斯顿的悄然出走又给父亲正在滴血的心头添上新的创伤。

  埃玛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她那带加重号的宏伟计划已被无限期地推迟了。尽管她已经攒了一笔钱,但她不能紧跟着温斯顿撇下孤苦的父亲和小弟弟,自己溜之大吉。算起来,她攒的钱足有五镑,这可是个大数目,作为实现计划的前期费用绰绰有余。但她现在无论如何绝不能擅自离家,况且她已经答应妈妈要好好照看全家。

  她拿起一张奥利维娅·温赖特开的烹调配方,贴在本子上,然后左看右看地欣赏起奥利维娅字迹来。她的字写得漂亮,既圆润、秀气,又流畅。埃玛有空就照着写。平时,她还很注意奥利维娅说话时的发音和语调,并极力去模仿她。布莱基不是说过嘛,我有朝一日也会成个贵妇人。而贵妇人说话都要讲究文理通达,词藻华丽,语调优雅的。

  突然,小厨房里的寂静被弗兰克激动的喊叫打破了。"唉!爸爸,我想起一件事:温斯顿不够入伍年龄,他参加海军的入伍申请不是一定要有爸爸的签字吗?!对不对?"

  "天老爷,对啊!"杰克仿佛刚想到这点。

  "那么他一定是模仿了您的签字,我是说……伪造签字。在这种情况下,他入伍手续的有关文件就是非法的。只要实情败露,他们就得把他……把他……赶回来。"弗兰克为自己天才的发现而洋洋得意。

  杰克惊讶地盯着小儿子。这孩子近来经常妙语惊人。"对,你说的有一定道理,我的孩子。"杰克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

  "弗兰克说的也许是对的。但是,对您有什么用?您想干什么?"埃玛插进来,"难道您还想给海军部门写信不成?"同时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小弟弟一眼。弗兰克读书多,很聪明,这毋庸置疑。但埃玛担心他的小聪明反倒给家里增添麻烦。

  听了女儿的话,杰克也拿不定主意了。但他仍坚持说:"我可以去趟利兹,到征兵站打听一下温斯顿到哪儿去了,井且,把他……伪造签字的事儿都说说。"

  埃玛一下子坐直身子,语调坚定地说:"到征兵站打听温斯顿到哪去了?他连做梦都想当海军,现在终于如愿以偿。过去的就算过去了。再说,细想想,他在海军里,总比在费尔利砖厂,从早到晚泥里水里当牛做马要强得多。让他在海军干下去吧,爸爸。"说完,顿了一下,用充满爱怜的目光看了父亲一眼,甜甜地说."他会给咱们来信的。您等着好了,一旦都安排好了,他就会写信来。这个时候,不能去打搅他。"

  杰克虽不大情愿,但觉得女儿说的也在理,只好点点头。'好吧,宝贝儿,你说得也对。说起来,他一直是想逃离费尔利的。"杰克叹了口气,"为这个,没什么可以指责。但是,他的做法我不赞成。就这么悄悄溜了!"

  埃玛忍不住笑了。"温斯顿知道,要是公开提出来请求您允许,那他就走不成了。"她站起来,走过去搂着父亲的脖子撒娇,"算了,好爸爸,别生气了。您还是去酒吧喝它一怀吧,"埃玛提议道,她知道父亲会象以往那样拒绝她的建议的。可是,这回父亲却欣然回答:"好,我真得喝它一品脱。"反倒把埃玛弄得十分惊愕。

  等父亲一出门,埃玛就对弗兰克口气生硬地说:"温斯顿伪造爸爸签字这件事你就不该说,弗兰克。这只能让爸爸心里更难过。现在,你给我听着,"她用手指着小像伙的鼻子,眉毛皱成一个疙瘩,"只要我回到家里,不许你再提温斯顿。明白了没有,弗兰卡娅?"

  "好的,埃玛姐。"弗兰克咬着下嘴唇回答,"真抱歉,我没想到会惹爸爸难过。求求你,别生我的气了。"

  "我没生气。以后有爸爸在场说话时多想想,动动脑子。"

  "好的,我一定这样做。埃……埃玛!"

  "嗯,什么事儿?"

  "求你别再叫我弗兰卡娅了"。

  看着弟弟拿着大人的腔调,满脸的严肃认真,埃玛差点笑出声来。

  "好的,弗兰克。现在,该上床了。去吧,过一会儿我去给你掖被子,并且给你送怀牛奶、一个苹果。"

  小弗兰克皱起眉头说:"你把我当成什么,埃玛·哈特?一个婴儿?我用不着你来给我掖被子。"说着,拿起他的本子和报纸,站起来就往外走。刚走到厨房门口他又回过头:"不过,苹果我倒是挺喜欢。"说完还对姐姐笑笑。

  洗完盘子之后,埃玛来到弟弟房间,他正坐在床上,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埃玛把苹果和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约尔在写什么,弗兰克?"她好奇地问。她和爸爸一样,对弗兰克的超常智力和聪明的大脑,常常惊喜异常。

  "我在写一个魔……鬼……的故事。"一边怪声怪调地说,一边瞪起眼睛做着鬼脸。"鬼的故事!一群恶鬼从坟墓里钻出来,在漆黑的夜晚到处游荡!还有一个恐怖之家!"说着,他拿起白床单披在身上,只露出两个眼睛,对姐姐压低嗓门儿说:"你怕不怕?我给你读一段,埃玛?"

  "不要!不要!谢谢你了!"埃玛尖叫起来,一把把白床单扯下来,还不自觉地打个冷战。她知道弟弟在吓唬她,但英国北方的迷信传说在她头脑中可谓根深蒂固,一听讲鬼她就起鸡皮疙瘩。埃玛清了一下嗓子,摆出姐姐的架子说:"你这么胡扯乱编的有什么用?不过浪费时间和纸张而已。靠这个养活不了你自己。"

  "恰恰相反!"弗兰克激动地大叫一声,吓了埃玛一跳。"我告诉你有什么用。我长大之后,可以去一个报馆当记者。说不定就是《约克郡晨报》。这就是用处。"

  埃玛本想哈哈大笑,但一看弟弟郑重其事的样子,她不忍心打破他的梦,只好也认真地说:"我看行。但是,得等你长大之后。过几年再说吧。"

  "好的,埃玛姐。"说着,咬了一口苹果,"噢,真好吃,谢谢你!"

  埃玛微笑着,抚摸着他的头发。弗兰克用他的小细胳膊搂着姐姐的脖子,把自己的脸蛋紧紧地贴在埃玛胸前。"我喜欢你,埃玛姐,喜欢极了。"他轻轻地说。

  "我也喜欢你,弗兰卡娅。"她把弟弟的瘦小身躯紧紧地搂在怀里,"不许整夜看书,宝贝儿。"她低声对他说。说完,准备回自己房间。

  "不会的,我保证,埃玛。'

  楼梯上很黑,埃玛不得不摸索着来到自己的卧室。小屋子里空荡荡的,没几件象样的家具,但却收拾得非常干净。她点上一支蜡烛,把它立在窗台上,然后,来到墙角,跪在地上,掀起沉重的盖子,打开了那只黑木箱。一股强烈的樟脑和熏衣草气味扑面而来。爸爸说过,母亲临终前曾嘱咐这只箱子留给埃玛。母亲去世后,她打开过一次。但因当时她的悲痛心情尚未平静下来,没来得及好好看看箱子里的东西。

  埃玛拿出一件旧的黑绸子衣服,看看修补一下还能穿。黑衣服下面,是个蓝绸子包,里面是妈妈的结婚礼服。礼服的花边已经变黄了。埃玛轻轻地抚摸着这件衣服,在结婚礼服的底下有一小束已经干枯的花,散发着玫瑰凋谢时的甜味。她暗自琢磨着:妈妈保留这束花干什么?有什么意义吗?但是,思来想去,她也没弄清妈妈的用意何在。底下又一件内衣,一条绣着几大朵玫瑰的黑纱巾,一个嵌着花边的小草帽。

  在箱子底儿上,埃玛找到一个小木盒子。这小盒子她不知曾见过多少次。妈妈在世时,只要有重要日子或有贵客来,她总要把那几件可怜的首饰拿出来戴上。埃玛把小钥匙转了一下,打开盒子一看,其实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一枚胸针和一对耳坠子都是用一种叫做石榴岩的石头刻的。"这些东西我要永远带在身边。"她把胸针和耳坠小心地放在地板上,接着又从盒子里拿出一枚银戒指。埃玛先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这枚戒指,然后带在手指上,不大不小正合适。她把一条细小的带十字架的金项链拿出来,连看都不看就扔在地板上,凡是和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上帝有关的东西,埃玛都不喜欢。最后,她又拎出一串珠油项链,摸着那又大又圆的珠子让人感到清爽。妈妈曾说过,这是一位善良的贵妇人送给她的。

  埃玛眼盯着散在地板上的理藻夺目的首饰,犹豫片刻,才下决心将它们重新装入木盒里。待她拿起木盒时,意外地发现木盒底上丝绒衬里的一个角翘着。仔细一看又发现底部衬里有一个细缝儿。好奇心驱使着她,把两个指头伸进缝儿里,居然又掏出一枚胸针和一枚椭圆形的颈饰盒。颈饰盒很精美,埃玛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欣赏着,有些爱不释手了。她决定打开看看,掏了几次,终于掏开了,小盒一分为二。里边是一张妈妈年轻时的小照片,和一小撮金黄色的头发。

  这是谁的头发?埃玛心里嘀咕着。她把颈饰盒扣上,发现盒背面刻着字,但巳磨得几乎看不清了。

  借着摇曳的烛光,埃玛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看清文字的内容,一她轻轻地读出来:A和E,1885。这个E也许是妈妈的名字伊丽莎白?应该是,她想。那么A是谁呢?没听妈妈说过家族中谁的名字是以A开头的。埃玛决定等爸爸从酒吧回来后再问问他。她把颈饰盒放在黑绸衣上,开始研究那枚胸针。真奇怪,我妈妈怎么有这么一枚胸针!她皱着眉头,百思不解。这种胸针是绅士们别在绸子围巾上的,或者别在骑士服的领带上,胸针做成马蹄铁形状就说明这一点。这枚别针一看就知道是纯金的,是珍贵之物。很显然不是父亲的东西。

  埃玛有点困惑不解,她不知母亲为何要把颈饰盒和胸针藏得那么严实,只好暂时把这些令她头疼的问题搁在一边。她小心翼翼地又把颈饰盒和金胸针放回原处,即木盒底部的丝绒衬里的下面。把其它首饰装进木盒里。而后把其他衣物也放好。然后关上木箱。此时她突然决定今天的所见要对父亲保密。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她自己也不清楚。

  埃玛拿起个针线盒,吹灭了蜡烛,来到楼下。

  厨房里黑洞洞的。埃玛把炉台和柜子上的灯都点起来,然后拿出从费尔利大楼带回来的一只篮子。"篮子里都是要她修补的衣服。她首先把温赖特太太的衬衣缝好,然后开始修理费尔利太太的衬裙,裙子边儿都开线了。唉,可怜的费尔利太太,变得越来越失常了,埃玛一边飞针走线一边想。温赖特太太去斯科奇亚看朋友已经两个星期了。埃玛觉得好象过了好几个月似的,天天眼巴巴地盼着她早日返回。费尔利大楼没有她就不象样子。这使埃玛也觉得烦躁不安,仿佛生活中缺少了什么。

  厨娘告诉过埃玛,主人也外出打野鸭子去了,周末以前是回不来的。所以,费尔利大楼静悄悄的,埃玛的工作量也随之大大减轻。厨娘因而允许她星期五回家,和星期六、日一起休。

  缝着缝着,埃玛的思想走了神儿,她忽然想起了埃德温,失声笑了起来。这几天因为有难得的轻松,加上又没人干预,埃玛居然连着好几个下午陪着埃德温少爷到世界屋脊游玩。埃德温少爷到回家度暑假后,和埃玛成了好朋友。他对埃玛很有好感,也很信任,不管什么事情,学校的、家庭的他都告诉埃玛,其中许多事情是外人一无所知的秘密。埃玛当然也信誓旦旦地保证不告诉他人。比如,星期四下午,他俩在山坡上漫步时,埃德温告诉埃玛,爸爸的一个好朋友将于下周到家里作客,那是个从伦敦来的重要人物,叫安德雷·梅尔顿,是个医生。埃德温正焦急地期待着这个人的来访,因为据说此人刚从美国回来,他想让他介绍一下纽约的异国风情。象这种消息,厨娘连影儿都不知道哪。

  埃玛的脑子还在想着埃德温。她的思想突然被父亲的归来打断了。他刚好在教堂的钟楼敲第十下的时候进了家门。埃玛立即觉察到,他今天有点喝多了,走路的时候身子直晃,看人的时候眼睛发直。"回来了,爸爸,快坐下。我给您沏一杯茶。"埃玛一边向父亲打招呼,一边放下村裙,站了起来。

  "不用了。"杰克哈依着,在屋里转了一圈,不知道要做什么。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埃玛跟前,两眼直勾勾盯了女儿半夭,然后作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有时候,你的容貌和你妈妈一模一样。"又咕哝了一句。

  埃玛对这意外的评价感到奇怪。她从来没想过自己长得象妈妈。"真的?"埃玛满脸疑惑地问。"我妈妈的眼睛是天蓝色的,头发颜色更深……"

  "但是你妈妈的额头没有你宽,"杰克打断她,"这一点你是从我妈妈,也就是你奶奶那里遗传下来。然而,有时候,比如现在,你非常象你妈妈,跟她年轻时一样。也许是脸型,特别是嘴巴更象。确实,你越长,越象你妈妈。毫无疑问,我的孩子,越长越象她。"

  "可是,妈妈很漂亮。"埃玛把下面的话咽回去了。

  杰克扶住一把椅子。"是呀,她很漂亮。我从来没见过她那样漂亮的姑娘。整个费尔利地区,没有一个男人不爱看她,没一个。你会大吃一惊的,要是我告诉你……"说到这儿,杰克突然停住了,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埃玛根本没听见。

  "您说什么?我没听见。"

  "没什么,孩子。早已无所谓了。"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埃玛,但神志似乎已经清楚。他对女儿笑着说:"你也很漂亮,跟你妈一样漂亮。但是,感谢上帝,因为它造就你时,用的材料更结实一些。而你妈妈弱不禁风,不如你健壮。"他说着,摇了摇头,又走近女儿,亲了一下她的前额,咕哝了一句"晚安。"就摇晃着往楼上走去。妈妈去世以后,爸爸象丢了魂似的,虽然个子还是那么高,但人却日渐消瘦,特别是情绪总是那么悲沧、痛苦。埃玛知道,迟早有一夭,父亲"大块头"的绰号会名不副实的。这些都使得埃玛心急如焚,同时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因为无论做什么也消除不了父亲的痛苦。在他自己踏上黄泉路之前,这种刻骨铭思亡妻的痛苦会紧紧地伴随着他的。一定的。

  每逢8月,约克郡西部的山区总要换一换自己的装束。每年8月底,几乎是一夜之间,大自然完全变了样子:山上到处青草如茵,鲜花遍野,那一毛不长的光秃秃的景象,象被一支巨大的彩笔一笔抹去。整个彭奈恩山脉变成了花的海洋,翻滚着石南花、紫罗兰、丁香和玫瑰的波浪。山谷里的工业区象坐落在一个大大的花环里一样,被争奇斗艳的百花簇拥着。环境之优美,景色之秀丽,连最挑剔的观赏家也赞叹不已。

  云雀在欢快地飞翔、歌唱,山间空气纯净、清新,蔚蓝的晴空天高云淡。虽然,有时候突然彤云密布,暴雨倾盆,但是,很快会风吹云散,雨过天晴。这是英国北部的典型气候。冬季那死一般的沉寂,被春天万物蓬勃的喧闹所打破。整个夏季,山间小溪,潺潺流水,有的象在窃窃私语,有的纵情高歌般地一头跌入山谷。林中百鸟齐鸣,野兔跳跃。山坡上时而传来羊群的叫声。

  虽然,冬天的气候使山峦变得可怕、充满危险,但埃玛·哈特对山峦仍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她和她妈妈一样,即使独处群山之中,也不会感到孤独寂寞。相反,在想静、开阔的山上倒感到心情舒畅。

  8月的一个星期一,埃玛大清早在铺满野菊花的山间小路上攀登着时,就是那种心情。

  在埃玛的记忆里,好象还是第一次以这种愉快的心情离开她家的土屋。父亲因为温斯顿出走而引起的痛苦和恼怒,使埃玛整个周末志有过好,感到压抑。所以,关上家门,来到世界屋脊,对她来说是个巨大的精神解脱。作为山的女儿,只有呼吸着山上的新鲜空气,置于大山的怀抱之中,她才感到一种真正的快感。埃玛生在穷山村,长在荒山坡,山的气质已经渗入她的每个毛孔,她和那些山一样,不屈不挠,无比坚强。这种气质,巳经成为她的天性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象空气是大自然的组成部分一样。

  这个时候,埃玛正在她所熟悉的山间小道上蹦蹦跳跳地走着,又想起了温斯顿。她想念自己的大弟弟。在一起时姐弟俩曾和睦相处,现在突然分手,感情上一时不能适应。但是,埃玛也为弟弟勇敢的人生追求感到高兴。温斯顿终于鼓起了勇气,逃离了穷山僻壤,逃离敲骨吸髓的费尔利工厂,这是好事。对埃玛来说,唯一遗憾的是他临走连对她都瞒着,没露出任何口风,他还不知道,姐姐是他最坚定的支持者。姐姐最理解他的苦闷,最理解他的梦想,她比任何人更清楚,如果弟弟跳不出这个穷窝,父亲的今天,便是他的未来,充其量不过是费尔利家族的牛马,唯一的乐趣。不过是天天一醉方休。在姐姐的大力帮助下,他的梦想会实现得更快些。如果埃玛对他的计划早有察觉,她甚至可以和他联合行动,互相配合,对付父亲,或者由她向父亲施加影响,使父亲改变主意,争取让他高高兴兴地送子从军。想着,想着,埃玛自己笑了。这小子把人看扁了!

  一会儿功夫,埃玛已经来到山顶峭壁前面。她把手里的篮子放下,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最近,她每次经过世界屋脊,都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因为,在这里比在土屋里更能感觉到妈妈的存在。埃玛总觉得,在这寂静无声的地方,她妈妈仍然活着,仍在呼吸。比如此刻,在山间云中她能看到妈妈的形象,连她那苍白的脸色都看得清清楚楚,在一只蜜蜂的"嗡嗡"中和一只小鸟的叫声中,她甚至听到了妈妈那银铃般的笑声,那笑声正在悬崖峭壁的空隙中回荡着。 埃玛把头枕在石头上,闭着眼,集中思想回忆着妈妈的面容。 "噢,妈妈,妈妈,女儿真想你啊!"她真想大声喊出来,但是,喉咙那儿不知什么埂住了。就这样,埃玛靠在岩石上许久许久没动弹。最后,她努力使自己从思念中摆脱出来,拿起篮子,向拉姆斯登走去。

  埃玛把篮子从左手换到右手,快步进入山缝孔道。周围杂草丛生,一片昏暗,只有头顶上有一线阳光。走到孔道最深的地方,甚至连一线阳光都没有了,象往常那样,埃玛用径轻的女高音开始唱起歌来。

  "噢……

  丹妮·博伊,

  丹妮·博伊,

  风笛吹响了,

  风笛在呼唤。

  歌声又使她想起了布莱基。口里的歌声突然停止,埃玛微笑着想自己的朋友,幸福充满了她的心房。近来因为费尔利大楼已没什么要修的,布莱基在附近干活仍常常来看看埃玛。最近一个多月却没来了。埃玛想到这儿心头涌起一股惆怅。她加快了步伐,不使自己去想这些。今天早晨得迟到一个多钟点,说不定厨娘早已经嘟哝开了。

  埃玛已经好久不在大门上打秋千了。她已经大了,已经十五岁零四个月了,已经不是孩子,而是个真正的小姐了,不该再玩那种小孩子的把戏。有朝一日要成为贵妇人的小姐不该这般轻浮。

  埃玛进了院子,看见马尔科姆医生的马车正停在院子中间,她感到吃惊。院里静悄悄的,连汤姆·哈迪的影子也没有。这个马夫每天这个时候总在院子里用马梳子刷马。大早晨七点钟医生跑来做什么?埃玛皱着眉想到。也许有人病了。她马上想到埃德温,因为他上周曾得过感冒。

  埃玛快步跑上台阶。一进厨房,她立即觉察到发生了可伯的事情。她轻轻地关上门,顺着楼梯走下来。和平日一样,壁炉中火苗正旺,炉灶上的大铜壶正在冒气。但是闻不到早饭的香味。厨娘坐在壁炉旁的一把椅子上,一边抽泣,一边用围裙抹着眼泪。在她旁边,一动不动地坐着安妮,看上去很安详。埃玛向这位姑娘走去,想问问出了什么事情。待她走近了,才发现姑娘比厨娘更为心神不安,坐在那儿象个石头雕像。埃玛用手轻轻地碰了她一下,她却象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似的跳起来。埃玛心头一沉,手里的篮子掉在地上。"出什么事情啦?"她大声问道,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马尔科姆医生怎么来了?是不是为埃德温少爷?"不管是厨娘,还是安妮,都象没听见一样。过了好几秒钟,滕纳太太才抬起头,胖胖的大脸盘上尽是泪痕,小眼睛都哭红了。她看了埃玛一眼,可是,还没开口,又呜咽哭泣起来。

  埃玛不知怎么办才好。伸手抚摸安妮的肩膀,姑娘的身子又是一震,好象埃玛的手是烙铁似的。埃玛索性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想安慰她,可一股无名的恐惧感也爬上了自己的心头。

  必须立刻找到默盖特罗伊特,埃玛想。就在这时候,大管家出现在通往主人居住区的楼梯的顶端。埃玛紧张地盯着他,想从管家的脸上看出点名堂。显然,他的脸上也是痛苦的表情。

  埃玛没说话,向他迎上一步问道:"出什么大事了,是不是?是不是埃德温少爷怎么啦?"与其说她在发问,不如说她想证实自己的猜测。

  默盖特罗伊特悲伤地看了埃玛一眼。"不,是太太。"

  "她的病又犯啦?所以,大夫才来……"

  "她死了,"管家打断埃玛,声调都变了。

  埃玛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只觉得头上被什么重重地一击,周身的血液也凝固了。她大叫道:"她死了!"声音颤抖着。

  "是的,意外摔死。"默盖特罗伊特咕哝着说。

  一瞬间,埃玛张开嘴又合上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终干,她缓过神来了:"可是,星期五下午我回家前费尔利太太好好的!"

  "对,甚至昨天她都好好的。"管家说,并认真地看了埃玛一眼,眼光中第一次没有敌意,"她夜里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脖子。马尔科姆医生这样说的。"默盖特罗伊特用下巴一指安妮,"是这姑娘今天早晨五点半去掏炉灰时发现的。可怜的费尔利太太猝然死在了入口楼梯底下。身上还穿着睡衣。"

  "不会这样的。"埃玛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眼里却全是泪水。

  "不幸的是这是事实。当我们看到她躺在楼梯底下,眼睛瞪得老大,脑袋耷拉着,都吓死了。抬她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已死去多时了。因为整个身躯已经冰凉僵硬,象石头似的。"说完停了一下,然后继续用单调的声音说:"我把她抱上楼,放在床上。看上去好象没死,比平时更漂亮。我想把她的眼皮合上,但是我怎么也合不上。后来,马尔科姆医生来了。可怜的太太。"

  埃玛跌坐在椅子上,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她伸手到口袋里摸手帕。这一意外事件几乎使她神志模糊,脑子僵化了,坐在椅子那儿一动不动。慢慢地,慢慢地,埃玛才清醒过来,才能控制自己。这时候,她才觉察到她对费尔利太太的感情是多么深,虽然这种感情完全发自对这位女人不幸命运的同情。唉,命中注定的,埃玛想。我早知道,在这罪恶之家迟早要发生可怕的事情。这时,埃玛又想起埃德温,为他感到担忧。她抽了一下鼻子问道:"两位少爷知道了吗?"

  "马尔科姆医生正在书房和埃德温少爷说话。"默盖特罗伊特告诉她,"我把太太送到楼上之后,派汤姆到村里去请医生之前,我已把消息告诉了杰拉尔德少爷。他马上去给主人发电报了,让主人快点回来。"

  "温赖特太太呢?"埃玛贸然地问。

  默盖特罗伊特凶狠地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傻瓜?我早考虑到了,黄毛丫头。医生亲自拟了电文,交给杰拉尔德少爷一起发出的。"管家清了一下嗓子,又说:"现在,干活儿吧。你先准备一杯茶,医生要的……"他向四周扫了一眼,小母猪眼又盯住滕纳大太:"还有你,饭总要做的。"

  埃玛点点头,马上准备茶具,厨娘仍坐在原地没动。默盖特罗伊特抬高了嗓门儿,"快点儿,滕纳太太。冷静一些,老娘们!难过归难过,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总不该为此大家都躺倒,这你还不明白?'

  厨娘拾起头,愤怒地瞪了大管家一眼,但总算停止了哭泣,用围裙擦了一把脸,摇了摇头,"好吧,我换个围裙,然后做饭,或许有人饿了。"

  "说不定马尔科姆医生想吃点东西,"默盖特罗伊特说,"现在我上楼看看他需要什么,把各屋窗帘拉上,对死者也是个起码的尊重。"

  大管家走后,厨娘来到安妮身边,用又短又粗的胳膊把她搂起来,"你现在觉得好些了吗,姑娘?"她焦虑地问。

  '是的,我觉得好些了。'安妮咕哝着说,"看到太太那个样子,真把我吓坏了。"到现让,姑娘的声音还在发颤,一说话,眼泪又涌了出来。

  "孩子,哭吧。使劲哭几声,就把什么都倒出来了!"安妮真的把脸藏在厨娘宽宽的怀里抽泣着。

  过了一会儿,埃玛准备好茶,三个女人相对无言地喝着。安妮打破了沉默,对埃玛说:"上周末要是你留在这里多好,埃玛!那就由你,而不是由我首先看到那可怕的场面。"安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大太脸上的表情。好象在她倒下之前曾看到令人十分恐怖的东西。"

  埃玛眯起眼盯着安妮。"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妮费劲地咽了咽什么。"好象她看见了……看见了那些夜间出没在山上的可怕怪物。"安妮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安妮,现在给我闭嘴。在这里议论鬼魂,我不爱听。"厨娘打断她说,"全是乡巴佬的迷信,无稽之谈,我认为。"

  埃玛皱了皱眉头。"我真想知道,深更半夜费尔利太太在楼里转悠什么?管家说她早已死去多时。就是说夜里二三点左右,但是,确切说什么时候摔倒的?'

  安妮低声说:"我知道她当时在干什么。"

  滕纳太太和埃玛同时惊愕地盯着姑娘。

  "看在老天的份上,你怎么会知道,安妮?"厨娘急切地问。"那个时候你应该在自己房间蒙头大睡,要是我没估计错的话。"

  "不错,那个时候我是在睡觉。可是早晨我是第一个发现她的。当时,她的尸体旁有不少碎玻璃片,手里还握着高脚杯的托儿,手被划破的地方还有血。"安妮想起当时的情景,又打了一个寒战,"我敢打赌,她是下楼去书房喝酒去了,因为我还闻到了……。

  "默盖特罗伊特根本没提碎玻璃杯的事。"厨娘又断然地打断安妮的话,并使劲瞪了她一眼。

  "我知道,他是没讲。但是,我看见他匆匆忙忙地把碎玻璃扫走了。他可能以为我当时已经被吓得半死。没注意到这一点"。

  厨娘一句话没说,眼睛仍死盯着安妮。埃玛则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心里已经明白:安妮讲的全是实话。是呀,这是最合乎逻辑的解释了。"刚才的话,我希望你对任何人都不要再说,安妮。你听见了没有?任何人都不说,对主人也不能说,"她表情严肃地警告说,"过去的就过去了,越少说越好。"

  "埃玛说的对,孩子,"厨娘表示赞同,"别弄得满城风雨的,让可怜的费尔利太太好好安息吧。"

  "我对谁也不说。"安妮保证。

  埃玛的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对厨娘说:"想想也真奇怪。先是波莉,接着是我妈妈,现在是费尔利太太。几个月之中死了好几个人。"

  厨娘看着埃玛的眼睛说:"我们这儿常说:'有二必有三'。"

  阿黛尔·费尔利的葬礼是周末举行的。毛纺厂和费尔利家的其他几个工厂停工一天,几乎所有工人和费尔利大楼的佣人都参加了送葬。教堂旁边的墓地挤满了村里的居民。当地的贵族和家族的远近亲戚都来奔丧。

  两天之后,奥利维娅·温赖特在埃德温的陪同下出发前往伦敦。又过了一周,亚当·费尔利也启程北上,去梅费尔的家里找他的小儿子和奥利维娅去了。

  毛纺厂的管理权交给了威尔逊。对此,杰拉尔德暗自高兴。大少爷杰拉尔德对母亲的猝然去世无动于衷,他只想利用家庭的变故,特别是父亲此去短期不会返回的大好时机,把毛纺厂完全抓在自己手里。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二十三章

  又一年过去了,这是6月的一个星期天下午,天气很热。埃德温·费尔利离开家,准备上山。他一手提着篮子,里面是各种野餐用的美味佳肴,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口袋,里面是园艺工具等。

  埃玛和他要在拉姆斯登的峭壁那里进行一项"伟大工程"。为了实施这一工程,他俩已经谋划多次了,只是因为天气原因,连日阴雨连绵才一再推迟。

  埃德温抬头看了一下天气。天高云淡,风和日丽,蔚蓝的天空中只有几片迅速地向远方飘去的白云。不象有雨的样子。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埃德温快步穿过马厩、玫瑰花园和橡树林,很快来到山脚下,从那里登上通往拉姆斯登的山间小路。

  埃德温一边向上攀登,一边深深地呼吸山上的新鲜空气。他的身体已经彻底好了,重新觉得精力充沛。5月初,他曾得了重感冒,又发展成气管炎,在学校诊所住了两个星期之后,校医让他回家巩固疗效,恢复健康。

  由于当时父亲不在家,马夫汤姆·哈迪驾着马车到学校来接他。埃德温已经注意到,他父亲除非迫切需要,一般很少回家,总在伦敦或到大陆上度过大部分时光。父亲雇佣了一个监护教师负责埃德温18岁以前的学业,因为从18岁起他将到剑桥大学学法律。所以,除了上午他要和监护教师一起认真学习以外,其他时间都由他自己自由支配。杰拉尔德对弟弟则视而不见,很少和他说话,有时干脆拿了午饭到工厂去吃。

  埃德温沿着山道往山顶走,嘴里悠闲地吹起口哨。他恨不得尽快见到埃玛,早日完成他们的宏伟工程。埃玛竟敢怀疑他关于峭壁结构的理论和推断。他必须用事实来证明他的理论是言之有据的。

  埃德温·费尔利,刚刚过完他的17岁生日,已经是个男子汉了。看上去,他显得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一些。这主要是近一年生活的巨大变化,特别是母亲的猝死给他的心灵带来的痛苦造成的,因为他和母亲的感情更亲密,所以精神上的痛苦也比他哥哥强烈得多。母亲去世后的最初几天,他曾不思饮食,悲痛欲绝。只是因为他天性好学,从学习中找到了慰藉,才减轻了痛苦。

  对埃德温的成长,他的奥利维娅姨妈起了关键作用。每次小伙子只要去伦敦看望她,她总是带着他到她的社交圈子里去转一转,而她的朋友大都是政治家、作家、记者、艺术家,其中不乏很有名望之人。埃德温的聪明才智和颇有教养的举止深得姨妈的赞许,所以奥利维娅常常有意请些有名气的朋友到家中作客,让埃德温听他们谈天说地,受到熏陶。逐渐地,小伙子也直接加入他们的谈话,有时言谈也有独到的见地,这使奥利维娅十分高兴。

  除了学识增长不说,埃德温在体魄上也发育得更成熟了。坚持不断的体育锻炼,使他长高了,壮实多了,越长越象他父亲亚当,越长越漂亮。只是他现在比他父亲还高,还"帅",再加上一副具有古典美的脸蛋,在学校他得了个雅号——阿多尼斯。埃德温并不爱好虚荣,所以,不少同学的姐姐或妹妹找机会到学校专门找他搭话,总使他感到十分窘迫不安。他把那些姑娘视做浅薄轻浮之人,不屑一顾。但是,他却愿意和埃玛在一起,有机会就跑回家,在他痛苦的日子里,埃玛的陪伴曾给了他巨大的安慰。因而每当父亲把大家阎秀或富家名媛介绍给他时,他都要在内心里拿她们和埃玛比较一番,最终结论总是:埃玛的美貌、体态和机敏才思使她们望尘莫及。

  埃德温笑了。一想到离开家人可仆佣眼睛的监视,能单独和埃玛在一起,他的心里美滋滋的。虽然埃玛学识不深,但她言必切要的本事,常使埃德温由衷地佩服,打心里高兴。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埃玛,埃德温的步伐加快了许多。很快,就来到峭壁踉前。

  埃玛提前离开家里,此时正从另一个方向往这里赶。还在另外一个山脊上时,她就看见了埃德温。不过,他并没看见她。当他无意中看到她的身影时,立即招手致意,尔后继续向他俩过去经常幽会、观赏风景的一块平面巨石攀去。

  "埃德温!埃德温!等等我。'埃玛喊着,但是,她的声音全被逼劲的山风刮跑了,他也没听见。当埃玛也爬上拉姆斯登峭壁上的平面巨石的时候,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平时比较苍白的脸色也红起来了。

  "快累死我了!埃玛大口喘着气说。埃德温伸手把她拉到自还身边坐下。

  "你永远不会死的,埃玛。咱们俩将在这世界屋脊上永生。"

  埃玛用眼角瞥了他一眼,笑了,"我看你把口装带来了。"

  "当然了。还有一篮子吃的。"

  "活儿很重,干完了还真需要吃东西。"

  "不会象你想象的那么困难,埃玛。再说,重活都由我来干。"说着,踩着一块小些的岩石下到地上。他打开口袋,拿出一把锤子、凿子和一个大钉子然后抬头对着仍坐在上面的埃玛说:"现在,我要向你表明:中间这块岩石根本不是拉姆斯登峭壁的一部分,而是后来被人放在这里的,我还要向作证明,它并非重得可怕,而是可以移动的。"埃德温一面说,叫面用以踢踢那快足有一米半高,约60公分宽的大石头,它刚好卡在峭壁底部的一个缝儿里。

  "也许如此。"埃玛看了一眼大石头说,"但我相信,即使挪动了它,它后面也是一无所有,只能是其它石头而已。"

  埃德温摇摇头。"不,埃玛,我不同意你的判断。我敢肯定它后面是个山洞。"说着.他又爬上巨石平台,并小心翼翼地攀着岩石,爬到那块他认为是活动的石头上方。"你还记得我曾掉进一个硬币的那个缝儿吗?我真的听到了硬币在里面滚动的声音,尽管你并不相信。现在,我要把那个石缝扩大一些,往里看看到底有没有洞。"

  "我早说过了,除了石头你什么也看不到。"埃玛毫不含糊地回击。

  埃德温没吭声,而是拿起凿子干了起来。十分钟后,石缝上被开了一个五公分大小的窟窿。他两手牢牢地抠住石缝,把身子紧紧地贴在石壁上,用一只眼睛想窟窿里看。

  "看到什么啦?"埃玛急于知道结果。

  埃德温抬起头摇了摇。"什么也没看见,里边太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钉子,对埃玛说:"你过来,离我近一点儿,埃玛,注意听。"埃玛爬得近一些,两人的耳朵尽量往那个小窟窿贴。埃德温把那颗铁钉丢了进去。开始的瞬间,什么声音也没有,接着他俩都听到了几声清晰的"叮叮"声,说明钉子落到底了。

  "瞧!你听见没有,埃玛?好长时间才到底。说明这洞很深。"埃德温显得兴高采烈。他把工具装入口袋,然后说:"现在你下来,小心别滑倒。"

  埃玛踩着底下的石头,慢慢滑到平地。埃德温这时已脱掉上衣,挽起衬衣袖子。"先得把这些杂草拔掉。"他指着那块石头旁边茂密的杂草说,"你可以帮我一把。"说着,递给她一把小钉耙,自已拿起一把小镐头。"你从那边,我从这边。"

  埃玛仍然觉得这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的无效劳动。但她为了不让埃德温扫兴,还是使劲干起来,把大石头前多年积累的泥巴、杂草铲去。两人干了20多分钟,埃德温直起身来,后退一步,胸有成竹地说:"你现在再看看,埃玛,"他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到更近的地方,指着那块石头说:"现在咱们把杂草清除了,你一眼就能看出,这块石头并没有和峭壁长在一起。相反,似乎有人特意把它堵在这里。"此时,埃玛才不得不承认埃德温的推断有理,只是望着这个庞然大物发愣。"太大了,你怎么能把它挪开呢?"埃德温走到巨石面前,看上去充满着信心:"只要有钢撬就行。亏得我早有准备,带了一把。"他跑向布袋,真的抽出一柄钢撬,并把它插入巨石底下的缝儿里,用全身力气往下压。巨石仍然纹丝不动。埃德温并不泄气.憋足一口气后,再次往下压钢撬。他正觉得两只胳膊胀疼得难受快坚持不住时。埃玛兴奋的喊叫声在他耳边响起:。

  "埃德温!埃德温!我好象看见它活动了。"

  "我知道,"小伙子喘着粗气说,"我也感觉到了。"说完又使劲撬起来。几下的功夫,他已汗流浃背了。就在他再次用足力气狠命地往下压钢撬时,那块巨石晃了一下,便滚落一旁,露出一个高60厘米左右,宽50厘米左右的洞。埃德温简直无法掩盖住自己的喜悦。

  "快看,埃玛!这儿有个洞。"说着,他弯下身子往里看,然后干脆把头探进去,后来整个人也钻了进去。"这里象个石头隧道!"埃德温爬了几步,竟然找到了那枚硬币和铁钉,便退出来给埃玛看。

  "你估计这个洞通到哪儿?"埃玛迎上来问。

  "不知道。我猜,可能通到峭壁底下。让我再进去看看。"

  "唉呀,埃德温,别蛮干!"埃玛不放心地说,"说不定有危险。如果塌方把你堵在里面怎么办?"

  埃德温站起身,掏出手帕擦汗。"我只在里走一点儿。我的布袋里有蜡烛火柴,你去帮我拿来,埃玛,还有绳子。"

  埃玛把东西拿过来。埃德温用绳子的一头捆住腰,另一头交给埃玛。"抓紧它。这样,如果洞里地形错综复杂,靠绳子我可以找到回路。我从书上看到,登山运动员或洞穴专家在探险时总有一根绳子随身携带。"

  埃玛显然被他的雄辩说服了,表示同意了,但仍叮咛到:"好把,识是你千万得当心, 慢地前进。如果有危险,一立刻拉绳报警。说定了?"

  "说定了。"

  看着埃德吻的身影在洞里逐渐渐消逝,埃玛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绳子在一圈一圈减少,后来只剩个头儿握在埃玛手里。她焦急地对着洞口大叫:

  "埃德温!你没事吧?"

  "没事儿,"声音嗡嗡的象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绳子到头儿啦!'埃玛紧张地大喊。

  "我知道。你松开手吧。"

  "不!绝对不行!"

  "埃玛,我让你把绳子松开。"埃德温以命令的口吻在洞里吼叫着。埃玛只好服从,她跪在地上,向漆黑的洞里瞧,心跳得很厉害。那里边一定很可怕,她这样想。

  过了几分钟、她听到洞里有声音。终于,埃德温的头从洞露出来。埃玛往旁边移动一下下,帮助埃德温爬了出来。只见他浑身是土,脸上也沾着好多泥。

  "你在里边找到什么?"埃玛的好奇心越发强烈了。 "一个岩洞,埃玛!一个奇妙的岩洞!"埃德温的眼睛在闪闪发光,"你看,还是我的推断正确。来,我带你进去看看。用不着绳子,只有一条通道,不会迷路。"说着,又抓起几支蜡烛,"跟在我后边,把头低下,入口出相当窄。"埃德温毫不迟疑的钻进洞,埃玛紧紧跟在他后面,进洞后直眨眼,以便使眼睛熟悉洞内的幽暗。开始他们是爬着,慢慢地,随着胶越来越高,他们开始直起身来向里走。。一会儿,埃玛就看见了埃德温第一次进洞时留下的蜡烛发出的幽光。又过了一会儿,在埃德温的帮助下,她已来到岩洞的底部。

  埃德温忙着把带进来的蜡烛都点上,排成一排放在入口处一块平台上。埃玛却兴致勃动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这是一个宽大的圆椎形岩洞。四周的石壁象是刀削似的,光滑平整,置声于这样一个千百年古老的大岩洞中,令人感到阴森恐怖。洞里静悄悄的,空气清冷而干燥。埃玛有一种惶恐不安地感觉。

  埃德温递给埃玛一支蜡烛,自己也拿起了一只。"走,咱们去各处看看。"他刚一迈步,脚下就踩着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堆灰烬。"天哪,有人早在我们之前发现了这个岩洞!""对,我看也是。"埃玛看着烧剩的木炭说。一抬头,在一个角落里,她看见一大堆袋子。"看那儿,埃德温,象是一堆旧袋子。"

  埃德温快步走过去一看,完全正确。好家伙,在这石头台上还有一节没烧尽的蜡烛。赞美再找找看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你从这边,我到那边去。"他的声音里充满激情。

  埃玛举着蜡烛,看着前面的石壁,小心谨慎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头,四面仍是空荡荡的,埃玛有点失望,正想在回走。突然发现一块平坦的石壁上似乎有字。她不由一阵激动。把蜡烛举到近处一看,确实有字迹。借着若明若暗的烛光,她脸大眼睛尽力辨认。突然,埃玛目瞪口呆地楞在那里,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她辨认出来的第一个字居然是:伊丽莎白。下面是伊丽莎贝塔。往下是伊莎贝拉。接着又是一串名字:莉莉白、贝丝、贝蒂、伊莉沙、莉莎、莉萨。在这一串名字旁边有个大写名字:亚当。埃玛觉得嗓子那儿难受,她费劲地往下咽了咽什么。在这个大写的名字底下,还用刀刻了一颗心,被一支箭射穿了,心上写着两个字母:A和E。

  埃玛的视线象钉在那块石壁上一样,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字母,她想起了母亲遗物中颈饰盒上的两个字母。只觉得一股寒气袭遍全身。不!我妈妈不该跟他!

  "埃玛!埃玛!你在哪儿?"

  埃玛用了很大的力量才重新控制住自己。埃德温过来了,脚步在空荡荡的岩洞中引起很强的回音。埃玛张了几次嘴巴,才勉强发出声来:"我在这儿,到这边来。"

  "你找到什么了?"埃德温来到她身边时问。埃玛一句话没说,只用手指了一下石壁。埃德温一下子找到了他父亲的名字。"亚当!"他大声念出来,声音中也不免有些疑问。"老天哪,我父亲数年前就发现了这个岩洞!"埃德温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看这儿,他把从伊丽莎白引伸出来的名字都写在这里。这个伊丽莎白是谁呢?"

  埃玛没有开口。埃德温也没注意到她为何对此毫无反应,而是兴奋地招呼着埃玛。"咱们再找找,看看还有些什么。"埃德温说着又向别处走去,根本没注意到埃玛情绪的骤然变化,埃玛则一动不动地愣在有字迹的石壁前,两眼发直,思绪万端。

  "埃玛,快过来。我又有新发现了!"埃德温从另一方向喊起来。埃玛压制着想立刻跑出洞外的冲动,来到同伴面前。埃德温手里还拿着一块6厘米大小、椭圆形石片,旁边是一堆袋子。他把蜡烛举得高高的,"你看,'埃玛,这石板上画着一个女人头像。我看很象奥刘维娅姨妈,你觉得如何?是的,我敢肯定是她。"

  埃玛还是没开口,可心里却优郁地想到。不,不是奥利维娅,那是我妈妈。

  "你说象谁?你不觉得象我奥利维娅姨妈?"

  "象。"埃玛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埃德温顺手把石板装进衣袋,"这个我留着。"

  埃玛打了一个冷战,手里的蜡烛抖了一下。

  "你冷了,埃玛。"埃德温关切地说着,一只手搂着她的肩部。埃玛克制自己想甩开那只胳膊的愿望。

  "是的,我冷,咱们出去吧。外面太阳下要暧和些。"说完,没等对方回答,摆脱了那只手臂热情的搂抱,向洞口跑去。不一会儿,埃玛已经来到洞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洞永远不进了,永远。

   几分钟之后,埃德温也钻出来,马上用目光寻找埃玛。他是个非常敏感的小伙子,特别是对埃玛更如此。他已经注意到了她情绪骤然间起的变化。

  埃德温走近埃玛,拉起她的一只手。"你怎么啦,埃玛?"姑娘没吭气,把脸扭向一边。"我问你怎么啦?"他又重复一遍。

  "没,没什么。我当时觉得冷,就为这。"

  埃德温明白,此刻就是刨根问底。也会是毫无结果的。便站起来拍打裤子上的泥土,并把工具装进布袋。这时,埃玛已经爬回大平台上去坐着。埃德温看了她一眼,心中暗笑:瞧她那副庄重的神情,哪里象我家的小佣人,简直象个神圣的小公主。也许是因为她总是头抬得高高的,身板挺得直直才博得埃德温有这样的感觉吧?他已爬上岩石,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坐在她身旁。"在太阳底下,你觉得好些了吗?"他冒昧地问。

  "好些了,谢谢。"埃玛低声回答。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埃德温心里一惊。她离我是多么遥远啊!这一念头使他感到痛楚和担心,这种从来没有的感觉使他茫然不知所措。此刻,埃玛的心情仍未平静,她那敏捷的思维又驰骋起来。我的妈妈那么慈祥,那么亲切,怎么可能和亚当·费尔利情意绵绵?那个男人也太可怕了。另外,妈妈的大部分青少年时代是在拉庞和弗雷达姨妈一起度过的!再说,伊丽莎白这个名字并不怪僻。叫这个名字的人实在太多了。就是说,石壁上的伊丽莎白是另外一个人?可是,埃德温手里那块石板上的女人头像又是怎么回事?对,说不定正如他所言.那是他的姨妈奥利维娅·温赖特。两人长得相象而已。这时,埃玛又想起颈饰盒。那玩艺儿也算不得关键的物证。以A字开头的名字足有一大串,说不定哪个人送给妈妈那么个小礼物。上面的字与石壁上的字。虽然一模一样,都是:A和E,但那不过是一种巧合。妈妈当时是个穷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和阔少亚当·费尔利有过这段恋情。是的。埃玛从感情上说,绝对不愿接受、也接受不了原先的设想,因此,她努力使自已相信,洞里石壁上的伊丽莎白肯定是另外一个女人。

  慢慢地,埃玛的情绪"阴转晴",并在脸上表现出来,她看了一眼坐在她身边歇息的埃德温。可怜的埃德福, 刚才我对他冷漠是不公平的。想到这儿她伸手在他的肩上开玩笑地拍了一下。埃德温睁开眼,忧虑地看她一眼。当他发现她已经不生气了,便眉开眼笑地乐了。

  "我饿极了。你呢。埃德温?"

  "我也饿了。"说着便一跃站起来。掏出金表,看,"老天,都四点半啦,埃玛。我马上去拿饭篮。"

  "唉,埃德温·费尔利,我多么希望你现在能照照镜子啊。你跟扫马路的清道夫一样,脸上全是灰土,看你那双手,再看我的。"她俏皮地把自己的也举起来给他看,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来,看谁先用到山下那条小溪边."埃玛说着,站起来,几步溜下平台,顺着山坡往下跑。埃德温在后边追。跑着,跑着,埃德温追上埃玛,一把接住她的腰。埃玛挣脱着还想跑.不想一下子失去平衡,两人一起倒地,顾势往下滚,一直滚到小溪边上才停住。多亏埃德温紧紧地抱住埃玛。才使她没有落水。

  "看看,埃德温·费尔利,"埃玛假装生气地喊起来。"把我裙子都弄湿了。"

  埃德温用手往上梳了梳头发。"对不起,埃玛。只湿了一点裙子边儿,在太风下一会见就会干的。"

  "但愿如此,"埃玛弯腰捧起水洗着脸。埃德温也捧起一捧水抹了抹脸。然后,两人坐在水边草地上天南地北聊起来。埃德色给他讲剑桥大学,自己未来的学业,还给她讲律师的职能。而埃玛用自豪地讲起自己的大弟弟温措顿,说他身着一身海军服多么多么精神。多么多么漂亮。

  "他已经两次回家探亲,我爸爸的情绪好多了。好象温斯顿不在家,他已经习惯……"埃玛突然闭嘴不说了。抬起头看天空。

  "奇怪,我怎么觉得掉雨点?"

  埃德温也抬起头。"天空睛朝,就几片云彩。"

  "咱们最好赶快往家跑。"埃玛急忙说。

  "得了,你别傻了。即使下,也不过是阵雨。几分钟就过去。"

  正说着,浓重的乌云便从山峰那边象一群野马一样飞奔而来,太阳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远远传来隆隆的雷声。

  "快跑!"埃德温一跃而起,拉着埃玛站起来。"在山区这鬼天气真是难以预测,说不定什么时间就来一场暴雨!

  两人一起向山上跑去。此时。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他俩来到峭壁跟前时,天上已乌云密布,一点白天的亮光都没有了。只有耀眼的闪电不时照亮周围的岩石和峭壁。两人被淋得湿透。

  埃德温拾起外衣和布袋,推着埃玛向洞口走去。

  "你不觉得还是往费尔利大楼跑更好?"埃玛大声问道,她不愿再进那个洞。

  "来不及了,埃玛。马上就是暴风雨,你看天黑得象锅底,别争了,快进去。里边既安全又干燥。"

  不管她是多么不愿进洞,但她不得不承认,埃德温的建议是明智的。也确实无其他选择。此时此刻,在山坡上呆着,是极其危险的。埃玛咬着嘴唇钻进洞里。

  两人来到岩洞中间,埃德温用手帕擦擦脸上的雨水。埃玛看了他一眼,紧急关头,如此果断,真令人钦佩。他第一件事就是点燃留下的蜡烛,打开了野餐篮子。"

  "这里有一份报纸,"埃德温对她说,"我原想如果今天你来晚了,我可以看看报。现在有用处了,真走运。你把它撕开,我看见那堆口袋后边有一捆木柴,我去拿来。咱们可以点起一堆火。"他拉着埃玛来到岩洞顶头的地方。

  "咱们就在这里生火,"他指着脚下一块地方。"这里最好,又干燥,又通风。快点,埃玛,别浪费时间。我快成冰块了,我敢说你也很冷。"

  "好的,你说得对。"

  一会儿,一堆黄火便在面前欢快地跳跃起来。埃玛一边发抖,一边挤头发上、衣服上的水。

  埃德温在火边烤着,也许是淋雨后着了凉,他咳嗽了好几声。埃玛看他一眼,皱起眉头。""噢,埃德温,你正在恢复使康。希望别再来一次肺炎!"

  "是啊,但愿如此。"埃德温一边回答,一边咳嗽得更厉害了,"我想,你最好把衣服脱掉,埃玛。咱们捧着它就烤干了。"

  埃玛目瞪口呆地瞪着他。"把衣服脱掉!"她重复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埃德温,这我永远办不到!"

  "别那么可笑了。再说,你身上还有衬裙和……和其它东西,不是吗?"

  "是的。"埃玛在牙缝里咕哝了一声。

  "那就照我说的做吧。"埃德温不容置辩地说,"我也把衬衣脱掉,都湿透了。否则,咱俩都会得肺炎。"

  "也许你说得有道理。"埃玛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转过身,羞怯地解开上衣纽扣。"递给我,"埃德温坚定地说,语调中带有命令的口吻。埃玛没转身,把衣服递给他。她身上仍穿着一个短袖衫和衬裙,只有胳膊露在外面。偷眼一看,埃德温正把她的外衣晾在一块石头上。埃玛努力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火边。又从长长的头发上往下拧水。埃德温似乎根本没注意埃玛的尴尬相,把食品篮子拉过来。

  "天老爷,可爱的老厨娘什么都想到了。"他的手在篮子里摸着,"她不仅放了一块桌布、餐巾,还有一条薄毯子,真走运!这样咱们就可以暖和了。"他抬头看看埃玛,脸上笑容立即消失了。姑娘身上仍是水淋淋的,脚下都形成一个水洼。"天哪,埃玛,你简直象个落汤鸡,抖得象片树叶。没觉得好些吗?"

  "稍稍好一些。但是,我的两条腿都快冻僵了。"说着又向火边靠近一步,一边发抖,一边继续拧水。

  埃德温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我的裤子也湿透了。"说着做了个怪脸,也向火边靠近。

  "这样烤毫无用处!"埃德温烤了一会儿说道。他的腿象两块大冰块,咳嗽也越来越重,震得胸直疼。"埃玛,恐怕唯一的办法是我脱掉裤子,你脱掉衬群和……"

  "全脱光?"埃玛尖叫起来。这个建议着实吓了她一大跳。"不,埃德温,我办不到!"

  "好吧,悉听尊便,哈特小姐。但是,我,决定脱掉裤子,烤干它。我绝不愿为虚伪的著耻而导致一场肺炎。"

  埃玛瞪了他一眼。"我想,你那么做不太礼貌吧,埃德温,"她不无刻薄地说,"也不太……不太成体统吧。"

  埃德温有些为难。"我不想惹你生气,埃玛,请你相信我!"他考虑了一下,眼光落在那条毛毯上。"我有主意了!"他兴奋地说。"我用毯子把自己包起来,象个苏格兰大兵似的。你看吧,全裹起来。很抱歉,埃玛,我没办法。"

  埃玛板着脸又往或上加了一块木柴。她把身体缩成一团,继续拧衬裙的水。心里暗下决心。断然不可脱光,没几秒钟,埃德温重新来到火边,并把靴子也放在火边烤起来。埃玛低着头,连眼皮都不抬。埃德温见状,不禁大笑起来。"别害妇,埃玛。我的穿戴还真够体面的,我向你保证。"

  埃玛慢慢地抬起眼光。憋不住笑了。原来,埃德温把毯子围在腰间,只下面露着光脚。"真有点象苏格兰士兵。没的说,确实挺体面。"

  埃德温坐在她旁边,甩手拉拉她的衬裙边说:"你现在的表现,纯属一个地地道道的傻瓜。你真会得肺炎的,埃玛,你没见到现在衬裙还是湿的吗?"他一眼看见桌布,脸上闪出欢喜的光芒。

   "快看,埃玛,用这个把你裹起来。"他站起身,展开桌布比比大小。"你看,够大的。"说着,往自己身上裹一下试试,然后送给她。"换吧,小傻瓜。"他用最热情的语调说。并抱她站起来,"到那边暗处,按我说的办。"

  埃玛还在踌躇不前。埃德温好象猜中了其中的缘故,于是又用非常热情的语调说:"请你相信,我绝对不会对你图谋不轨。你就是都脱光,我仍是个正人君子。你去换,我给你准备吃的。"眼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埃德温想:她真甜蜜,真温柔。这是我最好的女伴。我真喜欢她!

  平台上的蜡烛一支一支燃尽熄灭了。埃德温从布袋里又掏出两支,心里庆幸早有准备。然后,把食品掏出来,放在火堆旁的餐巾上。埃玛回到火堆前,把自己的靴子放在埃德温的靴子旁边。她那腼腆的,羞羞答答的表情当然没有逃过埃德温的眼睛。那块桌布紧裹着她的躯体。两只手则在胸前拉着桌布两角。严严地盖住她的乳房。透过薄薄的桌布,那柔和的曲线十分明显。当埃德温一眼看见她那修长的美腿膝盖以下全裸露着的时俟,差一点连气都喘不上来。他从来没注意过他的两条腿是那么美,两只小脚是那么可爱。埃玛没注意到埃德温的惊愕表情,把桌布拉得更紧些。坐下来,羞怯地着他一眼。

  "现在好些了吧?"他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是却在希望她大方一点。。

  "是,真的。"埃玛低声回答,不知为什么,她有点紧张,看到餐巾上的食品,露出一丝笑容。"我饿了,"尽量把声音调得正常些。

  "我也饿了。"

  "我的老天,咱们的厨娘真不得了,"埃玛看着一堆丰盛的三明治大惊小怪地说。"她准是把你当成饿死鬼了!"埃玛说完,想起来自己曾给大少爷杰拉尔德起过"饿死鬼'这一外号。

  "是呀,厨娘这个人怎么样,你比我还清楚。总象个老母鸡似的在我旁边叽叽咕咕,说我只有多吃才能长个儿。"说着,他指了一下眼前食物,"来吧,埃玛,别客气,想吃什么拿什么。" 两个年轻人贪婪地吞咽着带来的食物,用一个杯子轮流喝葡萄酒,埃德温不断地往怀子里斟。两人边吃,边天南地北地神聊。埃玛的窘相慢慢消失了。看来,埃德温对她的半裸状态真的没在意,埃玛这样想。其实,小伙子早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了。只是故意装做视而不见的样子。吃完东西,两人都把脚伸到火边取暖。忽然,埃玛也不抬头看看自己的同伴,就发问:"关于石壁上的字迹,你是怎样想的?那些名字是你爸爸写的吗?"

  埃德温毫不迟疑地回答:"不错。我想了想,我甚至猜到了那位女士是谁。"他的眼睛在篝火的照耀下闪着光,神秘地盯着埃玛。埃玛屏住呼吸,紧张得简直要窒息了。"我觉得,可能是约特·西德尼的妹妹。西德尼兄妹和我父亲年龄相仿,他们一起长大,我记得西德尼的妹妹就叫伊丽莎白,我敢肯定,他们小时候在这一带玩过。这位女士十年前在印度已经去世了,她丈夫当年在那里当外交官。我听爸爸每次提起她,总是带有深沉的感情,对我越想越是她。"

  埃玛听了这一段话,简直喜出望外,脑子里好象一场翻江倒海的风暴突然平静下来,浑身紧张的肌肉也松弛下来。我真傻,怎么能把妈妈和他联系起来呢。毫无疑问,埃德温是有道理的,他从来都说得有道理。

  "对。应该是这样卢埃玛笑着安慰自己。停了一会儿,她又说:"我想知道几点钟了。"

  埃德温掏出怀表,告诉她:"六点。"然后,不安地看着埃玛。地父亲一定在等你回家吧,埃玛?"

  姑娘摇摇头。"不,他知道我今天下午要提前返回费尔利大楼,帮厨娘做果酱,五点半应该赶到。"

  "噢,天哪,那就是厨娘该为你担心了。"

  "她可能估计我被暴风雨堵在家里出不来。"埃玛解释道,"但是,她确实会为你担心,埃德温。"

  "嗯,很可能。也许她想,我已跑到附近村子里躲雨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算了吧,不想这些了,反正我们现在已无能为力。"

  "外面雨会不会停了,埃德温?"

  埃德温盘起腿,小心地甩毯子盖好。"你也知道,这样的暴风雨一下就是几个小时。"

  "是呀,那怎么办?"

  两个年轻人一筹莫展,默默无言地并排坐着,因为冓火越来越弱,温度大幅度下降,两人都在发抖。埃德温又把一块木柴架在火上,说:"木柴快烧完了,最后这几块咱们得省着点儿用。"说着,用一只胳膊把埃玛搂起来,贴在自己身上。埃玛睁大眼睛问:"咱们不会被困在这里吧?"她的声音也在发抖。

  埃德温对她笑了笑,眼里充满柔情。"绝不会的,别说傻话了。"他把话尽量说得很轻松,以便安慰她。

  "好吧,埃德温。"埃玛的身体和他挨的更紧了。

  埃德温把另一只胳膊也搂住埃玛,并开始给她按摩,让她暖和一下烤不着的部位。

  这一切,开始的是那么自然、无邪。最初埃德温按摩时,用力较重,慢慢地,力量减轻了。按摩演变成了轻轻的、温柔的抚摸。眼睛也开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她没有退缩。埃德温的双手试探地在她的脸、肩、脖上抚摸着,并慢慢地摸向她的乳房。这时,姑娘全身一震,眨了眨眼,好象从梦里醒来似的,向后一挣,惊讶地盯着他。接着,她没说话,推开他的手臂,站起身退到那堆袋子那里。

  "对不起,埃玛。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来,快回来,在那儿会冻着。"他恨自己急于求成,也确实怕她着凉。

  "我在这里挺好。谢谢你了。"埃玛说,语调和气温一样,冷冰冰的,态度是明显的敬而远之。

  空气紧张了,两人谁也不说话。埃玛两眼盯着火堆,努力控制瑟瑟发抖的身体,并希望自己的南性伙伴不要过分操心。埃德温把额头枕在膝盖上,用眼角偷偷地观察埃玛。这时,一股火苗突然窜得更高一些。在摇曳的火光中,埃玛的体形是那么漂亮,那又薄又小的桌布,怎么也遮不住她全身柔美的线条。强烈欲火在心中腾然烧起。他觉得浑身发热,嗓子发干。

  埃德温感到性冲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和绝大部分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样,在特殊的外界条件影响下。经常感到这种性欲的冲动和刺激。但是,这种冲动和刺激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强烈,当然了,也许自为过去从未遇上如此特殊的环境和条件。心里那股火越烧越旺。一阵一阵地往上冲。他只觉得头脑发胀,嗓子发紧,呼吸急促。

  正在这时候,埃玛打破了沉默。她羞怯地说:"埃德温,我冷极了!"她巳经冻得缩成一团。

  "那么我来暖一暖你,埃玛?"

  埃玛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好的,请帮助我。"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刚才有些跟你过不去,实在抱歉,埃德温。"

  埃德温心里乐坏了。一句话没说,站起来朝她走去,他用两手把她抱起来,轻轻地放在袋子堆上,然后解开自己的毯子,从赤裸的肉体把她紧紧地压在下面。

  "这是两人都能暖和的唯一办法。"他对她说。

  "我知道。"埃玛回答。

  "快看,石壁上那些影子在翩翩起舞。"埃德温指着石壁让她看,"样子真是奇形怪状的,象动物,象树,也象山峰。"

  埃玛侧着头,微笑着看着那些影子。岩洞在她眼里奇妙地变了个样子,不再因为和她妈妈及亚当·费尔利有关而显得阴森忧郁。好象被个魔术师变成了一个妙不可言的场所,她和埃德温秘密相处的场所。

  埃德温又开始抚摸她的手臂、肩膀。埃玛的眼中闪烁着碧玉般柔和的光,嘴唇微微地张开着,寒意已经减轻多了。埃德温拾起一只手,把她浓密的头发往两侧分一分,然后便温柔地摸她的脸颊和脖子,在微弱的烛光下,脖子以下的皮肤又白净,又光滑,又细腻。 。"你真美,埃玛。"他的声音因为激动都哑了,"让我吻你一下,就一下,求求你。"

  挨玛没开口,只用眼盯着他看,眼里全是少女天真的纯情。他轻轻地吻了一下埃玛的嘴唇。她的嘴唇是那么甜蜜,那么诱人。当埃德温再去吻她的时候,他的欲望以不可抗拒的力量爆发了,他的轻吻变成了热吻,狂吻。开始时,埃玛不知所措,等到她想躲避这如糖似蜜的热吻时,己经来不及了,他的嘴唇紧紧地,狂热地压挤着她的。而且,他的手已经伸到桌布下面。在她那丝绸般的皮肤上热烈地抚摸着。埃玛的脸羞得通红,企图推开他,但是他的肉体紧紧地压着她,两只胳膊紧紧地搂着她。

  "我爱你,埃玛。"他在她的耳边亲昵地说。

  "咱们不能这样。"埃玛吓得比刚才冷的时俟抖得还厉害。

  "别说话,我的小埃玛。"埃德温安慰她说。"我不会过分的,我只想这样搂着你,我不会伤害你的。谁也不会伤害世界上自己最热爱的人。"

  几句话,象甘露一样滋润了埃玛的心田,她盯着他的面孔,这副聪慧敏感的面孔她是多么熟悉啊!

  "你真的爱我吗,埃德温?"她有点情意绵绵。

  "当然了,埃玛。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爱你!你爱我吗?"

  "爱,埃德温。我也爱你!"

   …………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二十四章

  几个小时以后,这场暴风雨象来的时候那样,突然停止了。雨后的大地静得出奇。

  夜空如洗,星光灿烂。仿佛是银河开了口子,泻下这一天清辉,抚慰着刚刚遭受浩劫的大地。处处留下了雷电和暴雨肆虐、横行的印记。树被劈倒了,燃烧了。就连附近的村子也没逃过这场恶运,屋顶的瓦被揭掉了,窗被风刮下来,一座土屋完全被推倒了。费尔利教堂一扇哥特式的大窗子也被狂风卷起,摔碎了,彩色玻璃片撒了一地。从拉姆斯登峰还往下淌着一股股浑水。

  埃德温第一个从石洞里钻出来,转身拉了后面的埃玛一把。两人刚一出来,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咱们能及时找到山洞避过这场暴雨的突然袭击,实在够幸运的。"埃德温发表看法时,脸上仍显得惊魂未定,"要是呆在外面,你我早已一命归天了。就算躲过雷电,也躲不过洪水,早把咱俩淹死了!"埃玛无声地点点头,身上吓得直起鸡皮疙瘩。

  "咱们还是赶紧会费尔利大楼吧。"沉默一阵之后,埃玛小声地提议,厨娘急得眼珠都得冒出来。"

  "对,立刻往回走。"埃德温表示赞同。"谢天激地,今晚皓月当空,至少看得见往哪儿落脚。"他正要迈步埃玛拉住他的手。

  "那个洞口怎么办?"用下巴指了一下岩洞的入口。

  埃德温往四周一扫,着见几根雷电劈下来的大树枝,他眼睛一亮。"有办法!咱们用树枝先把它盖住,改日再来把那块石头复回原地。"他把几根树枝拉到洞口,把入口掩盖得严严实实。

  两人向拉姆斯登山口走去。在泥泞的山坡上,埃玛几次险些滑倒,埃德温不时扶扶她。就这样,他们终于一步一滑地上了那条通往山口的小道。当他俩踏上小道时,惊愕地发现,山口低洼处积满了浑浊的雨水,上面漂着死鸟、死兔、死羊的尸体及其它风雨卷来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埃玛用双手捂着脸,不知所措。

  小伙子回身搂住姑娘,"我应该预见到山口被淹。咱们只好往回走,从山脊下去,从另一方面返回费尔利大楼。"

  "那很危险,"埃玛有些害怕,那边也有水,我特别怕水!"说着眼泪都快下来了。

  "不用怕,埃玛。我会保护你的。我跟你说了,和我在一起,你会没事。我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东西伤害你。永远不允许!"说着,使劲拥抱她一下,以便使她放心,然后拉起她的手,向刚刚走过的小道走去。仍是一步一滑地来到对面山坡的小道上。虽然这条小道乱石成堆,树权横亘,一片烂泥,但总比从积水的山口过去安全多了,他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好几分钟,来到一块地势平坦一点的高坡地,歇了一口气便手拉手向下跑。只有当大树或巨石拦路时才暂时分开。等到达费尔利大楼围墙入口时,他们才发现所用时间比预想的还少一些。入口的一扇大铁门巳经被狂风刮得变形了,摇摇欲坠地挂在砖墙上。门里路边的松墙被吹倒,灌木被连根拔了,花坛乱糟糟的不成样子。一棵粗大的橡树居然也被雷电一劈两半。橡树在平川历来是抵抗恶劣气候的英雄,这次看来天公对它也毫不留情了。就在这棵枝残叶败的橡树下,埃德温停先脚步,又把埃玛抱起来,把她的湿头发轻轻地往旁边一梳,贪婪地凝视着她,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热情的光芒,然后低头狂热而温柔地吻起她的嘴唇。两个年轻人相对无言,紧紧相搂着。过了好一会儿,埃德温才说:"我爱你,埃玛。你也爱我,对吗?"

  埃玛的一双碧眼也在埃德温面孔上久久地凝视着,在这副面孔上,既有她从未见过的含情脉脉的眼睛,也有她从未品尝过的如醉如痴的恋情。"

  "是的,我也爱你。"她低声回答他。

  埃德温抚摸着她的面颊,"等天气好了,你还跟我去那个岩洞,是吧?"

  埃玛默不作声。埃德温根本没想到她会低头不语。他一下子觉得有些心慌意乱,他害怕失去她。

  "求求你,求求你了,埃玛。答应我还去!"

  埃玛仍没开口,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这一看,高兴得她的心脏差点跳出胸腔。因为,在他的眼里,埃玛看到了炽热的爱恋,担心失去她的恐惧更使得他那曾经深藏不露的爱恋之清清晰可飒。只有在这一时刻,埃玛才敢肯定,他的话并非虚假的海誓山盟。

  "好的,埃德温,我还会跟你去那岩洞。"说完笑了,脸上容光焕发,便显得楚楚动人。

  埃德温舒了一口气,一把把埃玛抱起来。"噢,埃玛。我的小埃玛,你就是我的一切!"

  两人又长久地抱在一起,好半夫,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但仍互相看着,用热烈的目光编织着无声的情网。埃德温终于拉起埃玛的手向大楼走去。埃玛的求实精神告诉她,厨房里述有一场"暴风雨"等着他们哪。

  转过院子的角落,走到马厩前面时,他俩同时看到厨房门敞开着。滕纳太太两手叉腰站在门口,房内的亮光,使她在楼前的石板路上投下一个巨大的黑影。挨玛赶紧松开埃德空温的手,放慢了脚步,埃德稳则大步向前走去

  借着月光,看见二少爷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厨娘心里一阵高兴。但积攒了几个小时的焦虑,特别是,想到万一少爷出事,她无法向主人交代时,她便火冒三丈。还没等埃德温走到跟前,就劈头盖脑地数落开了。

  "埃德温少爷!您哪去啦?简直把我吓坏了。没看表都十点啦?我以为您在山上迷路了,或在暴风雨申丧生了,淹死了,!"她使劲摇着头,眼睛喷着怒火,"幸亏主人不在,杰拉尔德少爷在在雷福德,否则够您瞧的!那可是自找,我说。您料没事儿,我吓得魂都掉了。我派汤姆打着灯笼去找您足足两次!"厨娘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宽大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好吧,别挺在外面,进厨房吧!"她自己先转身进门了,根本没看见在黑梦中的埃玛。埃德温回身招招手,小声说;"来,过来,埃玛,没事儿,我来对付滕纳太太。""洗澡水我已经烧好了。"厨娘满脸不悦地看着埃德温浑身的泥巴,"您看看,都脏成什么样子了,埃德温少爷!好象在泥塘里打滚了似的,而且还一打好几个钟头,准是这样。"她嘟哝起来没个完。

  这时,厨娘看见埃玛不声不响地溜下台阶,惊讶得想说话而半天张不开嘴巴。"老天爷你在干什么。我的姑娘,我以为你在家和爸爸在一起,做梦也没想到在这种天气体也在外边转悠!"

  埃玛没吭声。滕纳太大看看她,又看看他,半天没说出话。过了一会。她终于大声发问,好象不光照顾少爷,而且管束助手也是她的权力似的。"说话,姑娘。这时候和埃德温少爷到外面干什么去啦!"眼光好象刚才天上打过的闪电,一边用脚在地上不耐烦地打着拍子。

  还没等埃玛开口,埃德温上前一步,抢先说:"暴雨来临之俞,我在山上偶遇埃玛,滕纳太大。她说是来帮你做果酱的。我们曾想结伴往家跑。但看看来不及了,是我决定在山维里找个地方暂避一下的。"他稍稍停顿一下,平静而威严地盯着女佣,心想:虽然父亲让你照看我,你也不该把主仆地位颠倒了。"后来虽然雨停了,路却很难走,所以才这么晚回来。"说完,对厨娘还笑了笑。

  "你们两个都象落汤鸡,不,简直是下水道的耗子!"厨娘的嗓门儿仍很高,"算您走运,默盖特罗伊特去什普莱了。他也不会喜欢出您失踪找不到的乱子,埃德温少爷。"

  "我没有失踪,滕纳太太。"埃德温客气而明确地说。"我不过在山上被困住了,天气恶劣,不是我的过错。'

  "是呀,是呀,您说的对极了。天气恶劣。天气恶劣。"厨娘嘟嘟哝哝地没个完。然后瞪着两个人,"你们看,把我的干净地板都弄脏了。立刻到楼上去,埃德温少爷。到您的浴盆里等着,我可不希望您再来场肺炎。上楼之前,请把脏靴子脱下来。"她就是这样,表面上脾气很坏,可是里边是一副热心肠。

  而后转向安妮发号施令。姑娘一直站在旁边,张着嘴看着这一场面。"快去洗衣房提两桶热水,上楼倒在埃德温少爷的浴盆里。然后,再拎两桶到这里来给埃玛!"转过脸对着埃玛:"你也得来个热水澡,如果不想得肺炎的话。"

  "好的,滕纳太大。"埃玛回答,还对厨娘笑了一下。不知怎的,笑的不象在常那么自然,好象是硬挤出来的。说完,低着头,没敢再看一眼埃德温,就进了佣人公用的洗澡间。

  埃德温这时脱了靴子,向楼梯走去。到了顶上,扭回头笑着说:"实在抱歉,滕纳太太,给你添麻烦了。我不是故意的,请相信我。"

  "是呀,是呀,我知道。埃德温少爷。"小伙子脸上的表情使她感到快慰,"洗完澡,马上上床躺好,我给您还去一盘烤羊肉煎青菜。我知道您爱吃这个"说着用手指一下正在冒热气的锅,"我一直给您在锅里温着,埃德温少爷。"

  "谢谢,滕纳太大。"小伙子说完,一笑,开门走了。厨娘还盯着那扇刚刚关上的门发愣。然后才一屁股跌坐在一把椅子上,脸上一幅焦虑不安的表情。她已经多次注意到这两个孩子在屋子角落里又说又笑。在院子树丛,花坛后面也见过多次。虽然刚才他说的偶遇山间,共同避雨的话合情合理,不象谎话,他也从不说谎,不象那个杰拉尔德谎话连篇。

  但是……厨娘对这样的"偶遇'还是有点疑惑。奴仆和主人勾勾搭搭可不怎么样,她心里叽咕着,这姑娘正在越出自己的阶级界线!这可不好,"她仍在嘟哝着,"高攀不成,是痛苦和不幸的源泉。"想到这些,厨娘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已经淡漠的记忆又重新闪现在她的眼前。

  不能啊,上帝!

  不能让悲剧重演啊!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二十五章

  埃玛穿过庭院,进了玫瑰园。手里挎着个篮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大剪刀。今天洛德和西德妮女士要来吃午饭,所以,厨娘派埃玛到花园里剪几束花,以便装饰餐厅和客厅。埃玛很爱花,特别爱这玫瑰园的玫瑰。事实上,除了厨房以外,玫瑰园是整个费尔利家里她最喜欢落脚的地方。

  花园四周是石砌围墙,墙上和花园顶头的两棵老树上全是爬山虎,沿着墙根是按花朵的大小和开放期的长短分别栽种的各种玫瑰,它们颜色各异,深浅不一,从谈红直到朱红,各种色调的应有尽有,间或还有含苞待放的玫瑰,它们那黄色的蓓蕾配上繁茂的绿叶同样妩媚动人。

  在8月的这天中午,天上骄阳似火,一丝风都没有,空气中芬芳的清香沁人心脾。天气仍很热。在埃玛眼中,这个花园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她不时屏住呼吸,默默地欣赏那些鲜花,仿佛一吸气就会惊扰这些花朵多采多姿的梦境似的。园中万籁俱寂,只有一只小鸟在空气中飞翔的声音。

  埃玛从来不从中心花坛上剪玫瑰,这已成习惯了。她径直向墙根的玫瑰走去。园中甬道被晒得热气灼人,因而当她来到古树浓荫下的时候,感到十分惬意。她蹲下来,仔细挑选好花色后小心地剪枝,不损伤花的主干。

  埃玛干着手里的活儿,忽然自已悄悄地笑起来她。想起埃德温昨天晚上和他父亲一起回来了。只要约克郡打猎季节一开始,主人总要从外地赶回来的。最近两周埃德温去看奥利维娅姨妈了。对埃玛来说,两个星期简直那样漫长。没有埃德温,即使在这最美好的季节,费尔利大楼也是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特别是杰拉尔德越来越令人生厌。现在,埃德温终于回来了,一切都变了。她是多么需要他的微笑,他的温柔,他的赞美。特别是,她多么需要和他到山上去野餐啊。整个6月和7月,他们俩经常带上吃的钻进那个美妙无穷的岩洞。

  埃德温回来之后,她的孤独感自然消失了。清晨,两人曾在楼上走廊中偶然相遇,埃德温小声告诉她,让她在他出去骝马之前到玫瑰园里等他。埃玛一心想早点与他约会,所以,一听厨娘说是要鲜花,她拿起篮子就来了。现在篮子都满了,说不定厨娘已在抱怨她怎么还不回去了。她正想着,花丛中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佳玛的心立刻跳动加快、幸福和甜蜜的热浪涨满了她的心房。埃玛抬起头向入口处张望。

  埃德温迈着弹性的步伐,手里不时甩着他的马鞭,身着骑装,显得更高,更壮,更成熟潇洒。他真漂亮啊,埃玛想着,顿时感到两顿发烫。她承认,爱情既给她带来欢乐,也带来了相思的苦恼。

  一看到自己心爱的姑娘,埃德温的脸上立即容光焕发,而且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他拉起她的手,来到树后角落里,一把搂使她,便狂热地亲吻起来。

  "真想你呀,埃玛。"他热烈地说,"我迫不急待地想早日返回。你想我了吗?"

  "噢,埃德温,想极了!没有你,我感到太孤单了。"她微笑着,"你的假期过得愉快吗?"

  埃德温做了个怪脸儿。"在一定意义上是的。但就是太长太乱了。奥利维娅姨妈家里客人成串,出出进进,来来往往没个完。她甚至还举办了两次舞会,而且非让我参加。那些女人都是生手,舞步笨得让我着急。"说完,见姑娘脸上不自然的表情,赶紧补充说:"我宁愿和你在一起。也不愿和她们在舞场上转来转去我,的小埃玛。这你是知道的。咱们到那儿去坐一会儿。"他指着树下的一个长椅,埃玛点点头,一两人坐到长椅上:"那么。咱们星期天下午在岩洞见面?"埃德温小心翼翼地问着。

  埃玛抬起头,目光茫然地看了那副可爱的面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埃德温亲热地笑笑,"看你,好象突然心事重重似的,该不是咱俩的事你变卦了?你不爱我了?"

  "当然爱你,"埃玛急忙回答。"埃德温……"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埃德温举起手臂,爱抚地摸着她的肩部。"然如此,为什么"然如此,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答应我?"

  "埃德温,我怀孕了!"埃玛没选择隐晦一些的词句,而是十口气把沉重的精神包袱卸了下来,同时注意观察埃德温的反应。她把自己的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以免发抖。埃德温半天没说出话来,在痛苦的寂寞之中。埃玛感到,一个沉沉的铅块正向她的心脏压来。因为,她从对方的眼中.最先看到的是惶恐和怀疑,接着是惊慌失措,然后那副熟悉的面孔竟变成了毫无表情的石刻。

  "唉,我的上帝!"埃德温的声音简直呻吟一样,脸色苍白得死人一般。好象什么人给了他猛然一击。要不是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光双手,全身都得抖起来。他终于开口了,费了老大劲才说出:"你敢肯定吗?"

  埃玛咬着嘴唇点点头,"我敢肯定,埃德温。"说完等着他新的反应。

  "基督,他妈的!"埃德温惊呼道,连大家子弟的教养都忘了,好象头顶上的天要蹋下来。又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吃力地转过脸,也用茫然的目光看着俟玛."我父亲非打死我不可。"说话间,快要哽咽似的。

  埃玛向他发去理解的目光,"是啊,即使你父亲不这样做,我父亲也饶不过我。"

  "噢,上帝!你怎么办,埃玛?"

  "你为什么不问咱们怎么办,埃德温?"埃玛反问的声音虽然很平静,但是对方发问的方式已经使她警觉起来。埃德温的反应实在令她感意外,她曾估计到,只要把怀孕一事告诉他,那会无异于炸雷轰顶,使他震惊,甚至慌乱。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企图把责任完全推给她。

  "我的原意就是想问咱们怎么办。"埃德温忙迭地回答。"但是,你绝对有把握吗,埃玛?不是你这个月的……只不过晚一些?"

  "不,埃德温,我有把握。"

  埃德温心乱如麻,又是缄默不语。虽然,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早应预见到这样的后果。然而,他从来没有想到这点。

  又是埃玛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埃德温。求求你,说话呀!"救救我吧!你不在时,我不知怎么办,也不敢对别人说,害怕极了,盼你回来,盼得两眼欲穿啊!"

  埃德温费劲地往下咽了咽什么,一种难言之苦又使他默不作声了。在此刻默不做声,在另一方眼巴巴等着他说话的时候默不做声,实属大错特错,后来他曾为此饮恨终生。实际上,如果这时刻他敢于说话,甚至敢于挺身迎接他父亲和社会的压力,敢于为她的公平待遇而奔走呼号,拼死抗争,那么最终结果必是:终成眷属,美满幸福。可惜,埃德温没有这种勇气。

  思维敏锐的埃玛己经明白了。沉默是最明确的态度,它意味着对方已后悔当初,惧怕现实,意味着他们的恩爱空系已到此结束,意味着在这危难之时,他不敢承担责任,从而抱埃玛置于死活不顾的境地。埃玛突然挺直腰板。把头高高地昂起来,全力控制着自己,言语冰冷地说:"不,埃德温,你的那些屠夫,我一个也不想找。你的沉默,说明你不想娶我。"脸上露出不屑之色,

  "是呀,也太不成体统了,是吧,埃德温?权贵之后怎能娶奴婢为妻,高贵的富人怎能和贫寒的穷人结合。"埃玛坦率地揭出了问题的实质。

  埃德温眨着眼,往后缩了缩,脸红了。埃玛一言击中要害,使他十分难堪。"不是这样,埃玛。我不是不爱你。但现在成亲,年龄大小,我得上剑桥大学,我父亲……"

  "是呀,我知道,他也许会打死你。"埃玛打断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埃德温觉得无地自容,他永远也忘不了她此时的目光,愤怒和轻蔑的目光。这目光使他后来在临终之前良心都不得安宁。

  "对……对不起,埃玛。我实在没……"

  埃玛再次打断他的话。"我将离开费尔利。在这里我呆不下去了。我无法预见我父亲的反应,对他来说,这个耻辱太大了,而且他的脾气又十分暴躁。"

  "你什么时候走?"埃德温问她时,不敢正视对方。

  埃玛脸上闪过一抹鄙夷之色。看来,埃德温巴得我早日离开。一股惆然失落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将尽快离家出走。"她回答到。

  埃德温两只手捂住脸,很痛苦的样子,而心里却在想:她主动逃离家乡,也许确实是好办法。于是,抬起头盯着埃玛。你有钱吗?"他象获得大赦的囚犯,脸上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

  埃玛感到一阵恶心,他对爱情的轻率背叛,对现实的软弱表现,居然到了如令人齿冷的地步。愤怒、屈辱和对未卜前途的恐惧。使埃玛的心都要碎了。刚才她还觉得花香醉人,沁人心脾,现在玫瑰花丛似乎在施放着浓烈的恶臭,熏得她就要晕倒了。她本想立即跑开。但是,她努力控制自己。"有,我自己存了一点儿钱。"她的声音听想来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我只有五英镑,"埃德温说。"都给你。"。

  埃玛脸上立即显出一副傲岸神情。她不愿接受这笔施舍,究竟为什么自己也说不清。"谢谢你了,埃德温。"她那尖锐目光盯着他,"但是,你可以替我做件事。"。

  "好的,埃玛,什么事情都行!只要能帮助你,我什么事情,都愿做。"

  是呀,什么事情都行,只要这些事情对你有利,有利于你推卸责任,埃玛苦涩地想。

  "我需要一个箱子。"埃玛冷冰冰地说。

  "我一定把一只箱子和五个英镑送到你房间。"

  "谢谢,埃德温。你真是又慷慨又热情。"

  年青人当然注意到了那不自然的腔调和分寸恰当的冷漠。"求求你,埃玛,你应该理解我!"

  "我理解,埃德温。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理解!"

  埃德温站起来,希望他们俩的事就此了结。埃玛看了他一眼:瞧他,又高又漂亮,一副绅士派头,只可惜徒具虚表。内心如何?懦夫一个,忘情负义之徒,如此而已。

  埃玛也站起来,提起篮子,一阵玫瑰香气冲进鼻孔,她恶心得难以忍受,一边用手扶住长椅,一边盯着他说:

  "埃德温·费尔利,我希望你明白,你的箱子我将无法送还,因为我将永远不愿见到你。永远,直到我离开人世的时候为止。"说完,昂首挺胸地走了,心理的悲痛和凄凉一点也没有外露。她问自己:真的希望埃德温娶她吗?她也不知道,但是,她实在没想到他如此薄情。甚至对她腹中的婴儿连最起码的关照都没有。这是他的孩子啊!一种嘲讽的微笑挂在埃玛的脸上。。瞧埃德温那可怜相,自己仅有五个英镑,她的钱都比他多,整整15个英镑,外加钢铁般的意志。

  埃德温在原未动,手里握着马鞭,象个石头雕像似的。埃玛的出走令他恐慌。但是以一种象从绞索上解下来的获救感使他乐不可支。她要走就来吧。她走了,也就把威胁自己命运和前途的致命丑闻也带走了。至于她的命运和前途,随她听天由命去吧。埃德温·费尔利还没意识到:在这古老的玫瑰园中,抛弃人和被人抛弃的感觉,将象个幽灵一样纠缠他的一生,甚至跟着他一起进了坟墓。

  埃玛提着花篮在温室旁边的一间空屋子停下来,她冲到洗手池边"哇哇"地呕吐起来,胃里如翻江倒海,吐得她天旋地转。过了好一阵子,才止住了,她深深地吸着气,用冷水洗了脸。接着,用机械的动作把花茎上的叶子掰下来。然后来到客厅,把玫瑰分别插入花瓶。就从这天开始,她憎恶玫瑰花,再也无法忍受它的气味。

  埃德温都没问问她准备去哪,只问了什么时候走。是吗,去哪儿呢?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明天就要启程,因为父亲和弗兰克每星期六仍要到工厂去加班,她将趁机离家而去。行前象温斯顿那样给父亲留个字条,至于写什么,她还没想好。

  埃玛手脚麻利地干活,企图忘掉心头的不快,但是怎么可能哪?

  她一面干活,一面咬着牙骂自己:地地道道的傻瓜!对于在岩洞中度过的时光她不后悔。企图忘却这种一失足而成千古恨事情,不过是浪费时间。她后悔的是曾答应他改变志向,甚至放弃带有加重号的计划。这时,她突然想起费尔利太太一年前跟她说的一句话,'你应该逃离这个家,趁为时不晚,赶快逃得远远的。"埃玛记得清清楚楚,这是阿黛尔·费尔利太太在那次大型家宴前夕跟她说的。看来,阿黛尔不象众人所说的傻子,神经病。她当时已经预感到在这个罪恶之家里孕育的只有灾祸。 不知不觉中,埃玛停下了活计,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阵战栗袭来,就扶着桌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茫然地盯着眼前的玫瑰。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跟里闪烁着的是怎样的光芒。那光芒是冷静的明智,苦涩的理解和坚定的意志。她此刻在暗暗发誓,任何人若想把她从自己的道路上拉回来,那是妄想!从此以后,生活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金钱!车载斗量的金钱!因为金钱意味权力。她也要富有到来坚不摧和坚不可摧的地步。然后哪?报复。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二十六章

  翌日清晨,埃德温来到毛纺厂,这里离村子最近。他满脸沮丧而忧郁的表清,不时向村子方向看几眼。心里嘀咕,不知道埃玛此刻在何处。 他知道,本周末她必然逃离费尔利,如果现在还没启程,恐怕也过不了今天。埃德温叹了口气。他的表现无异于一个无耻的胆小鬼。这也怨埃玛,通报消息过于突然,有如晴天霹雳。应该允许他好好考虑考虑。过了那道情绪冲击波,更冷静地想一想,他也许不会象当时那样处理此事。怎么处理?心底的那个声音又来了。不,你不必自我折磨了,你永远不该要她为妻。门不当,户不对。但是……还"但是'什么?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她,现在又何必委屈低就!算了,不想了。 埃德温走近拴在大门上的拉西特·道恩,用手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自己的爱马,企图平息脑子里两种道德之间的斗争。到山坡上骑马奔跑一阵也许好一些。他抬头看着天气,不怎么理想,天空阴沉,风儿呼号。怎么才能把埃玛从脑子里赶走呢,总得想个办法。 埃德温视而不见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连仓库门缝儿里冒出的一股黑烟都没看到。只是当道恩焦躁地用蹄子拼命刨地,并昂头长嘶的时候,才醒悟到周围有异常情祝,于是发现缕缕黑烟,已经越来越浓。着火了!他屏住气,向那座木质结构的建筑物跑去。

  在同一瞬间,埃玛的父亲大块头杰克正扛着一捆空袋子沿着仓库墙边走着,透过仓库的窗子,他看见里面窜着红红的火舌。抬头又看到埃德温·费尔利正在拼命扯大门上的链条。杰克满脸惊恐地大叫起来。"不要打开,少爷!"埃德温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听不进,继续解门上的铁链。

  "此刻开门不行!快点离开那儿,少爷!" 这时,埃德温解开链条,冲进仓库。杰克把身上的袋子在地下一掷,紧跟着埃德温也进去了。

  在仓库的尽头,空地上的几辆拉羊毛用的木推车和一堆线已经着了,火星迸到一包一包码在一糊羊毛垛上,很显然,倾刻间,仓库将是一片火海,因为大门开了,风吹进来,风助火威,火助风势,谁可阻挡?

  "出去,埃德温少爷。"大块头杰克在呼呼的火声中大吼着,此刻仓库的木板墙已经着了。"快,快出去。要救,也得到外面找水泵。"

  埃德温终于明白了。两人一边咳嗽,一边用外跑。埃德温慌。不择路,没看见地板活门上的铁环,一只脚一下子插进环里,跌倒在地。他顾不得疼,拼命往外拔脚,可怎么也拔不出,他急得大叫杰克。杰克此时已经跑到外面。回头一看,不见了少爷,只听见里边有喊声,他返身又跑进仓库。发现埃德温的靴自卡在铁环里。

  "快一点,把靴子脱掉!" "我从这位置没法脱!"埃德温还在挣扎,企图把脚退出铁环。

  "看来铁环不怎么结实。我把它的地板活门上硬扯下来。"杰克嗓子哑了,眼睛被烟熏得生疼。

  一他抓住铁环猛烈地扭动、拉扯。铁环已经松动,就在这时,四周的货架子也着了。只要货架一垮,上面的羊毛包会一下子掉下来。杰克恐惧地向高处看了一眼,他明白,不赶快离开,他和埃德温将被压在底下,连烧带砸……他不敢想。又用力扭动那个铁环。突然高处一个响动,抬眼一看,一个燃烧的羊毛包正向下砸来。他没有片刻迟缓,便用自己那宽大脊背护住埃德温,就在这一刹那,那火团重重地落在他的背上,滚落旁边。杰克痛苦地呻吟一声,跌倒在地,衣服着了,火舌开始吞噬他的皮肉。但是,他忍着剧痛站起来,又扑向那个铁环,用两只手死死地抓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一下于把铁环从地板上拔下来。埃德温站起来,脸上血色全无。

  两人咳嗽着,满脸鼻涕眼泪,晃晃悠悠地跑出仓库。就在这个时候,整个屋顶轰然塌下。刚刚跑出仓库们时,杰克已经支持不住,一头栽倒,身上的衣服还在烧着,他疼得满地滚。埃德温脱下外衣,在杰克身上扑打着。

  亚当·费尔利今天没有出猎,偶然来厂。这时,他已闻讯赶到,果断地喊叫着下命令。看到埃德温正在帮杰克灭火,也跑过来,脱下外衣,并向威尔逊大叫:"水,沙袋,快!"同时用外衣捂在杰克冒着火苗的衬衫上,一把又夺过埃德温的外衣捂在杰克的裤子上。一会儿,水和沙子来了,大家一齐动手,杰克身上的火终于灭了。但是,人巳经失去了知觉。

  亚当摸着杰克的脉搏。很微弱,但仍跳动着。"快把他抬到我办公室,轻一些,小心点。"亚当对两个工人说,然后转脸看着埃德温,"你受伤了?"。

  "没有,只是衣服焦了,"埃德温一边咳嗽一边说,"肺里都是烟。别的没事儿。"'

  "那你完全可以跑去请马尔科姆医生,让他立即前来。"

  埃德温呆在原地没动,好象被钉子钉住了。他张着嘴着着他父亲,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现在脑际。

  "看在上帝的份上,埃德温!怎么象个白痴在这里站着!"亚当吼叫着,推了儿子一把,"快去,孩子!这个人生命垂危,死活全靠你啦!必须立即为他治疗!"

  "是的。当然。"他用愕然而呆滞的目光看着父亲。又看看抬走的那具僵直的躯体,"是他救了我的命,"他声音低沉地说、"如果不是他用身体护住我,那包燃烧的羊毛要碰到我身上的。"

  "知道了。知道了,埃德温。我明白!"亚当粗暴地说,"我明白你告诉我的意思。此事以后再说。但现在,看在老天的份上,快照我说的去做。快跑去叫马尔科姆医生。时间紧迫,让他快来。"。

  "好,我立刻去。"说完,跳上马背飞奔而去,一个焦虑不安的想法在缠绕着他:恰恰是被自己刚刚抛弃的埃玛的父亲救了他的生命。

  埃德温走后,亚当才把注意力集中到火场。他庆幸自己前几年买了新式的蒸汽机水泵,他的人正在用它喷水灭火。

  忽然,风向变了。亚当轻松地留了一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没出完。他的脸色变得更加惊恐。因为,他看到,一些火星已经落到附近的灌木丛去了。这些灌木丛连绵不断直通旁边的树林和村庄。这个风向势必使大火危及村里的家家户户。

  "再给我派些人来,威尔逊,"亚当吼叫着,"必须立即把火场和树林隔绝,否则树林也会着起来。风正向那边吹。"

  "但是,工厂……"威尔逊张口刚要说话。

  "混账!照我说的做。工厂烧了我可以再盖,而村子里有房屋、妇女和儿童。如果树林着了。大火必然烧到村里。"

  威尔逊立即调来五名工人,简单地命令:"拿上斧子,把那片灌木砍倒,形成一个带状空地,我们必须挡住火势向树林,向村里蔓延。"

  五个工人挥斧干起来。亚当和威尔逊再次集中力量在仓库灭火。幸亏那台自动水泵和大家齐心合力,火势已大大减弱。

  亚当掏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猛然听到马车轮子的声音。回头一看,马尔科姆医生正从尚未停稳的车上跳下来。

  亚当一指办公室,"哈特情况不妙。快去抢救."他咳嗽着,回头又看看树林方向,五个人还在敏捷地干着,看来树林没事。这时,亚当才发现风已经停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空中,妈的,怎么不下场雨?这时威尔逊跑来。"现在一切都控制住了,先生。工厂没有危险了。"他一边说,那沾满烟黑灰土的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啊呀,要下雨。好象有个雨点掉我脸上了。"

  威尔逊说对了。倾盆大雨,突然从天而降,落在还在冒烟的仓库、灌木丛和树林,残存的几个火星也被彻底浇灭了。亚当有生以来第一次以欢乐的情绪迎接了倾盆大雨。刚才还在为灭火而奔忙的人们停下来,站在雨地里欢呼起来。身为厂长的威尔逊不顾雨淋,在认真察看仓库废墟。"幸运哪,主人!真幸运哪!"

  亚当点头称是。"这个以后再说。我怎么也不明白,这场可观的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威尔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回到办公室,亚当见马尔科姆医生仍在为杰克·哈特治疗。窗前站着埃迪,正和埃德温耳语什么。

  "他怎么样?"亚当站在门口问。医生回过头皱着眉说:"不好。不过我想他能挺过来。背部、肩部和腿部烧伤严重,三度。把他送医院之前,我要尽力减轻他的痛苦。我需要一辆四轮马车,以便能让他躺着。必须尽快送医院,这里没有必要的医疗器械。"

  "我派埃德温去备车,"说着向儿子一招手,"快去,孩子,快去备车。"

  埃德温离开后,亚当坐在写字台后面,"你觉得,他能活吗?"

  "我想能。但也很难说,如果还有内伤就更难说了。埃德温告诉我,一个燃烧着的羊毛包砸在他身上了,而且吸进了大量的烟。说不定他的肺部功能已经全部破坏了。"

  "唉,上帝!"亚当哀叹着,把一只手捂在眼睛上。"看来你并不乐观。"

  "他体格强壮,亚当。我希望他能挺过来"。马尔科姆用理解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你不要太担心,老伙计。再说,又不是你的过错。甚至应该说,你是相当幸运的,因为伤亡人数极少。"

  亚当叹了口气。"我知道。但这事差点出在埃德温身上。正是杰克·哈特救了我儿子的命,可他自己却生命垂危。"他悲伤地摇摇头,"这个世界上,象杰克·哈特这样的人是凤毛鳞角,少得可怜啊!"

  马尔科姆用尖锐的眼光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他似乎历来有些与众不同,是吧?我们将全力以赴去抢救他。我保证。"

  这时,有人敲门,穿着一双沾满泥巴和烟灰的小靴子走进来。亚当惊讶地看着进来的孩子。

  "怎么了,小家伙?"

  小男孩犹豫不决。"我来看我爸爸,"眼睛盯着杰克直挺挺的躯体,眼泪汪汪地又问:"他……他……?"

  亚当几步跨到门口,用一只胳膊搂着男孩的肩膀,让他进来。

  "这是弗兰克。杰克的小儿子。"埃迪解释说。

  "快进来,弗兰克。"亚当亲切地说。

  弗兰克来到毫无知觉的父亲面前,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他死了?"声音哽咽着问。

  "当然没有,弗兰克,"亚当安慰他,"他伤很重,这我不瞒你。但马尔科姆医生已做了紧急处置,马车一来就送医院。在那里他将受到最好的医疗。"说着,掏出手帕为小家伙擦眼泪,"好了,你得勇敢点。你爸爸会好的,你等着瞧吧!"

  弗兰克不大相信地看看亚当,又看看马尔科姆医生,最后转向埃迪:"我爸爸真的会好吗,埃迪叔叔?"

  埃迪往前迈一步,强装笑脸,"当然了,孩子,他肯定会好的!你爸爸身体壮。别担心。现在,我送你去找莉莉姨妈。"说完,看了一眼亚当。亚当马上点点头。

  "去吧。谢谢,埃迪,谢谢你的帮助。"

  "我尽力而为了,主人。"埃迪笑了笑。"现在我陪这孩子找他姨妈。让她照顾他。"他拎起弗兰克的小手,向门口走去。

  下午,亚当在费尔利大楼的书房里大步踱来踱去,手里拿着一杯苏打白兰地。他的两手也有轻度烧伤,马尔科姆在离开工厂之前,也为他做了包扎。威尔逊刚来,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地呷着威士忌。

  亚当终于决定在威尔逊对面的安乐椅上坐下来.点燃一支香烟。"怎么样,威尔逊?你对仓库起火原因做何考虑?太突然了,我觉得。刚才我问了一下埃德温。他说在他进入仓库时木推车已经着了。"

  威尔逊咬着嘴唇,又沉默良久。然后,叹了口气,用眼直盯着亚当说:"我只能斗胆提出一个猜测。而且,这个猜测不大令人愉快。"

  "说吧,威尔逊。显然,你和我一样,已经反复思考过了。"

  威尔逊的眉头皱成疙瘩。"可能是:故意纵火。"

  "故意纵火!"亚当在安乐椅上一下子坐直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威尔逊,"这话怎么说,威尔逊,这不可能!"

  "是这样,先生,来加工过的粗羊毛很难点着,可木推车刚好相反。我也和埃德温少爷谈过了,他也告诉我说,在他推开仓库门时,木推车已开始熊熊燃烧。若在羊毛包上再泼上一些石脑油……"威尔逊顿了一下,眼睛长时间地看着杯子,"今天上午,差点酿成一场惨剧。要不是那场大雨,要不是风停了,我们绝对无法扑灭这场大火。"

  "但是,故意纵火的原因是什么?"亚当对这一猜测仍是将信将疑。

  威尔逊欲言又止。他呷了一口威士忌,终于盯着亚当的眼睛说:"报复。"

  "报复!报复什么?报复谁?近几年,我和工人们关系还凑合。看在老天的份上,你此话当真,我的朋友!"

  其实,对于各种起火原因,威尔逊已经反复考虑很久了。他明白,话必须要说,但也要字斟句酌地选用合适的词句。他清了一下嗓子,"最近,您因忙于旅行,来厂时间相对锐减。所以,您和工人们的接触几乎断绝……'

  "别绕弯子,威尔逊。你说是报复。我想知道报复二字从何谈起?"亚当打断他说。

  威尔逊又长叹一声。"我认为,有人故意放火是针对杰拉尔德少爷的。"

  亚当一惊,眼睛瞪得老大。"针对杰拉尔德少爷!我不在期间他干了什么?如果,此事责任真的在他,我要拧下他的脑袋,活剥了他的皮!"

  威尔逊感到窘迫难当。他小心地选择着词句,"您听我说,先生,杰拉尔德勤奋肯干。这我应该肯定。他热爱工厂就象您的父亲那样。然而,杰拉尔德少爷……这么说吧,先生,他还不知道如何对待工人。大部分工人一见他的影子都摇摇头,然后转过身去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况且工厂里还有少数极端分子,或者挑头闹事分子。这些人对大少爷早已怀恨在心。"

  "干脆直说吧。"亚当生硬地说,他的怒火已无法掩饰。

  "关键是他的方法和作风,正象我跟你说过的,"威尔逊点燃一支烟,继续说:"他总是象个疯狗似的对他们狂叫,在他们头上挥舞鞭子。有时他们向他提出一些合理的、简单的请求,比如要求工间喝茶时间稍稍长一些啦。而大少爷连听都不听,就把他们轰走……。

  亚当喘着粗气,靠在椅子背上。"于是,你认为,他们便故意放火,以示报复。"亚当向前探着身,用尖锐的目光盯着威尔逊,

  "我认为此举毫无意义,威尔逊。如果工厂烧毁,他们何以为生?"

  "是呀,我也这么想过。"威尔逊疲倦地点点头,"我的看法是:是故意纵火,但意在警告。所以,纵火人并没想到事情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您明白我的意思吗,先生?放把火,烧毁个把木推车和羊毛包,"制造一下混乱,影响一下生产,以此向厂方示威,迫使我们谨慎从事。"

  "肇事者是谁?"亚当盯住追问。

  "这是要害,先生。但我无法点出任何人。我前面提到的那些人,今天早晨都在车间里紧张工作。"威尔逊故意隐瞒了一点:极端分子的三个骨干当天缺勤,他准备亲自找他们谈谈。他对他们将晓之以理,同时严加震慑。他也衷心希望亚当也好好教训一下他的儿子。

  亚当因为杰拉尔德而气得说不出话,他努力克制自己,仍久久不能平静。威尔逊所言,有一定道理,但也不尽然。蠢货!一群混账的蠢货!亚当火冒三丈地想着。仓库是木质结构,极为易燃。他们就不想想,纵火烧仓库会引燃工厂,会烧毁树林和自己的村庄。

  "好极了,威尔逊,你的解释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亚当满脸阴郁地承认,"鉴于那些极端分子早晨都在班上,自然也就无法对其予以指控,对吧?"

  "正是,先生,"威尔逊激动地说,"绝对不可随意指控。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再看看他们全力救火的表现……。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工人之间是团结一致的。如果我们轻率地宣布有人故意纵火,可能会引起抗议罢工。"威尔逊嗽了一下嗓子,"不过,等杰拉尔德少爷明天从希普利回来之后,您可以和他谈谈,如果我能这样建议的话。让他在待人方面更与人为善一些。"

  "我会这样做的,威尔逊,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我要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亚当说着,火气又上来了,"与此同时,我们得考虑工厂原料问题,库存的羊毛已全部烧毁。其它仓库还剩多少?"

  "最多够用一个月,我看。"威尔逊大概估算一下后回答,"但是,感谢上帝,麦吉尔从澳大利亚发来的羊毛两周或三周后到货。在此之前,原料上没问题。"

  "尽力而为吧,威尔逊。星期一上午你把原料情况搞准确一些,我也争取早一些到达工厂。而且,要立即动手建一座仓库。这次用砖,不用木板。"

  "好的,先生。"威尔逊的眼睛在眼镜后面狡黠地一闪,犹豫一下才说:"您还得找杰拉尔德少爷谈谈吧?"

  "毫无疑问,这是板上钉钉儿的事。"亚当站起来,"再给你倒些威士忌,威尔逊?"

  "谢谢,先生,饯行酒不能不喝。"

  亚当一面倒酒,脑子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威尔逊知道谁是纵火祸手,但是,他不愿揭发。其中原由,无从得知。算了,随他便吧,亚当想。威尔逊身为厂长,他会正确处理,我来管杰拉尔德。一想起长子,亚当不由得咬起嘴唇,一定程度上也怨我,我对他辔头放得太松了,不在家的时间太长了,否则情况不会这么糟。以后应该在费尔利多呆。但是,还有奥利维娅呢。亚当简直无法忍受与她两地分居,她已经成了他的幸福之源,生命之根。说不定,我可以说服她到费尔利来生活。是的,奥利维娅会理解这里的客观需要。而一想起杰拉尔德。亚当就感到很不快。这小子生性粗俗,称王霸道,但骨子里是胆小鬼,在强者面前会立刻屈服退让。等着瞧吧,亚当在牙缝里咕哝了一句。才转身泰然自若地把酒递给威尔逊。"我希望马尔科姆医生已经从医院回来了。我很为杰克·哈特而担忧。"伸手把杯子递过去。

  "是啊,我也担心,先生。但是,哈特身强力壮,会挺过来的。他有好几个孩子要抚养啊,您知道吧。"

  亚当叹口气。"我衷心祝他早日痊愈,威尔逊。真的!是他救了埃德温的性命,我永远感激不尽。"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二十七章

  "这就是脏鸭区,姑娘。"铁匠把马车停在约克路的路口,用粗大的指头指了一下路牌。

  "可这儿写的是'黑天鹅区'。"埃玛念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路牌说。

  铁匠的妻子,一个吉卜赛式的黑色卷发、满脸皱纹的女人,看到埃玛困惑不解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是的,姑娘,在利兹,他们把黑天鹅区就叫做脏鸭区。懂了吗?"

  "现在懂了。"埃玛回答着,觉得挺有意思,提起网兜,下了马车。铁匠帮她把皮箱卸下来,那是埃德温在昨天送到她房间的,里面还有五个英镑。埃玛抬起头,感激地对铁匠说;"感谢你们把我从希普利一直拉到这里。真抱歉,打扰你们了。"

  "没什么打扰的,姑娘。"铁匠热情地回答,"能帮助一个象您这样漂亮的小姐,我感到很高兴。"说完,抖了一下缰绳,马车又起程了。

  "谢谢啦……"埃玛向渐渐远去的马车挥着手表达着真挚的谢意。

  在一家小酒店前面,埃玛犹豫了一下,然后深深地吸口气,提起箱子,向毛玻璃上刻有百合花和天鹅的店门走去。进了门,是条又黑又窄的走廊,空气中充斥着啤酒和烟草的刺鼻气味,还有煤气灯发出的臭味。墙上的栗色挂毯使得室内气氛更令人感到压抑。埃玛向四周好奇地扫视一眼,觉得这里的一切格调都太低。她又推开一扇门,心想也许这就是酒店的主厅了。只见大厅中灯光明亮,气氛轻松,墙上的贴面色彩鲜艳。在屋角还有一架钢琴。大厅里只有两个男人,坐在一张靠墙的桌边喝啤酒,聊大天。埃玛进来,只瞟了一眼,周围的一切便尽收眼底。除了大厅,还有两个房间,其中一扇门上写着"酒吧沙龙",另一扇则写着"美喜榻"。酒吧条桌后边墙上挂着一排镜子,上面用黑字或金字画着蒂特利淡啤酒和几种地方产的啤酒牌子和商标。几个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摆满各种酒瓶,底下是一排啤酒桶。埃玛迈着山里人稳健的步子穿过大厅,女性特有的敏感使她已察觉到两个男人正在打量她,但她佯装没看见,目不斜视地向前走。来到条桌前,她放下箱子,手里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提包。她看见一个黄头发的脑袋在条桌底下动,猜想准是有人在弯着腰做事情,于是,她轻轻咳了一下,道声"对不起。"

  只见黄头发的脑袋一转,看上去一副既诚恳又热情的脸蛋从长台后面露出来。那脸蛋白里透红,面颊上嵌着两个小酒窝,栗色的眼睛在修剪得十分得体的黄眉毛下快活地眨动着。

  "您好!有事吗?"金发女郎慢慢地直起腰,一只手拿着一个大瓶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块抹布。

  看到女招待高大肥胖的体型和俊秀甜蜜的脸蛋、金黄卷曲的头发形成一个不协调的对比时,埃玛着实吃了一惊。一件明黄色大开胸棉布连衣裙把女招待肉乎乎的身躯裹得紧邦邦的,短短的袖子上镶着皱边。

  埃玛见对方正以疑问的目光盯着自己,忙说:"我找罗西小姐。有人告诉我她在这个酒吧工作。"

  金发女人友善地笑了。"好哇,那您算是找到了,亲爱的。我就是罗西。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小姐?"

  埃玛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发自内心地向对方报以一笑说:"我是布莱基·奥内尔的朋友。他跟我说,必要时可以给您留下便条,然后由您尽快转给他或帕特叔叔。"

  哈哈!布莱基也开始跟姑娘拉扯上了,罗西想。当然了,这小子很会讨她们喜欢。这姑娘真漂亮。她一边想,一边把一只怀子和抹布放在桌上。

  "是的,姑娘,我可以负责给布莱基传递便信。问题是眼下我无能为力,因为他不在利兹,您也许知道?刚好昨天走的,您差一点可以碰上他。他去利物浦了,然后从那儿去爱尔兰。他去看望一个病危的神父。出发前布莱基就是这样跟我说的。"

  "唉,我真可怜啊!"埃玛唉声叹气,脸上笼罩着愁云。罗西见状,马上问:"您怎么啦,小姐?看来您很疲弱。来一杯白兰地或朗姆酒?您知道,又提神,又解乏。"

  埃玛摇摇头,努力控制自己焦急的心情。"不,罗西小姐。我不喝烈酒。"她喃喃地说。她根本没想到布莱基可能会不在,失望正在咬噬着她淌血的心灵。

  "嘿!哈里!给我拿把凳子来。"罗西对大厅里的一个男人喊道,"看来这位小姐有点站不稳。"

  "好的,罗西。"叫哈里的那个人立刻送来一把高脚凳。

  埃玛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布莱基不在的消息几乎使她的精神崩溃,她确实觉得疲弱、头晕。

  罗西把胳膊肘支在台面上,脸上的欢乐消失了,代之以担心和疑问的表情。"听我说,小姐,我不是爱多管闲事。但我想知道,您是不是处境不妙?我觉得您好象有什么为难的事。"

  埃玛生性不肯轻易向他人表露心迹,一般情况下总是心扉紧闭,傲然自立,很少向他人求助。但是,眼下人地生疏,布莱基又去了爱尔兰,为了不陷入走投无路的境地,她除了把自己的情况告诉罗西外已别无选择。但在讲出实情之前,必须再提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于是,埃玛盯着罗西,避开她的问题问道:"关于帕特叔叔情况您能给我讲点什么吗?若去找他,他能告诉我布莱基何时返回亚野他总会回来的,对吗?"

  "噢,当然了,小姐。布莱基两周后就会回来。他说他在那里要呆15天。但是,您现在去找帕特叔叔,那可是白费劲。他正在唐卡斯特主持一项巨大的建筑工程。可能得在那里呆一段时间。"

  埃玛又叹了口气,迟疑了一下,终于说:"罗西小姐,我确实有个问题亟待解决。我得找个住处,一个公寓。也许您能给我推荐一个?!我来找布莱基正是为这个,罗西小姐。"

  "啊呀,姑娘,何必一口一个罗西小姐?我们这里不兴那么多客套。大家都叫我罗西。叫我罗西,就够了。既然你是我朋友的朋友,怎么还不快把名字告诉我?"

  埃玛一下子想到自己的父亲说不定正在到处找她。但是,她留下的条子暗示她将去布雷德福,父亲根本不知道脏鸭区和布莱基的底细,所以不会找到这里来。于是,她放心地说:"我叫埃玛·哈特。"接着又补充一句:"哈特太太。"说完自己也感到惊讶万分。

  罗西把眼睛睁得老大老大的。"你都结婚啦?"她嘴上问,心里却想: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姑娘,都结婚了!你丈夫呢?但她没直说。

  埃玛点点头,她暂时不想再补充什么了,因为突然给自己加上"太太"的头衔,对这灵机一动的惊讶她自己并不亚于罗西。

  "好吧,既然这样,可以说咱们就算相识了。至于你的问题嘛,是要找个宿营地。好啊,让我想想,嗯……"罗西皱着眉想着。一会儿,欢乐的表情又回到她的脸蛋上。"有了!你可以去找丹尼尔太太,她出租自家多余的房间。离这里不远,走路也很方便。我给你写个地址。你跟她说是脏鸭酒店的罗西让你来的。住那儿挺好。丹尼尔太太的脾气不大好,但心地善良。"

  "一个房间多少钱?"

  罗西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你没有钱,小姐?"话音里带着疑问。

  罗西的目光对埃玛来说是一种令人难堪的压力。埃玛轻轻咳了一下,用平静的表情说:"噢,有,个把英镑是有的。"她充满信心地说,不自觉地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提包。从清晨离开费尔利直到现在,她的手就没离开过手提包。包里是她全部的积蓄和几件妈妈留下来的首饰。

  罗西这才投来宽慰的目光。"那还不错!丹尼尔太太也算为人正直的人,她不会骗你的。我估计,至于房钱。一间房住一周,也就几个先令,不会更贵。"

  "很感谢你的帮助,罗西。丹尼尔太太的房间一定很漂亮。"埃玛说。

  "那当然、小姐。丹尼尔太太很干净,很坦率。现在,你坐着休息,我到后面找张纸写地址。"没走几步,又停下问,"你不是利兹人吧,埃玛?"

  "不,我不是,罗西。"

  "那好,我把怎么走也写清楚。一分钟就好。"

  罗西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头脑中疑窦丛生。这个姑娘这么神秘,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虽然罗西也是女人,但是她被埃玛迷住了。埃玛·哈特身上有一种……她站住脚,试图在她浅薄的学识中找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埃玛。尊严!对,正是尊严。埃玛的外表真漂亮。瞧那脸蛋!罗西惊奇地想着。她一生中还没有一下子被哪个人的容貌所惊呆。她觉得,埃玛的美,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美。

  "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也不是个女工。绝对不是!"罗西情不自禁地高声说。罗西·米勒在酒店和各种人、各阶层的人都有接触,所以,在看人这方面,她对自己的眼力颇为自信,谁也别想瞒过她。对,这是位有身分的女人,罗西想。她用舌尖舔舔铅笔尖,开始一笔一划地写丹尼尔太太的地址。埃玛·哈特前来此地寻找布莱基·奥内尔,一个爱尔兰泥瓦匠,这更增加了她的好奇心。要说那小伙子,确实不错。这毫无疑问。但是,不管怎么说,不过是个地位低下的泥瓦匠。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罗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好了。"罗西说着,又回到条桌后边。她显得很优郁,罗西看着埃玛想。"这是地址和路线。"说着把纸条递给埃玛。

  "谢谢。"埃玛接过来认真看了一下,写得非常清楚。

  罗西从条桌后探出身,用真诚的语调说:"我刚才说了我不爱管闲事。但我看您仍是优心仲仲的,亲爱的。我能帮帮您吗?布莱基也是我的好朋友,对我很热情。看在他的面子上,帮帮一个他的朋友,一个困境中的朋友,对我来说是件高兴的事情。"

  埃玛低头不语。她并不想初次相识就把自己的遭遇一股脑儿都倾倒给罗西。结而,罗西确实象个慷慨热情之人,不妨在另一方面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埃玛看着对方诚恳的眼晴,"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客气了'您能告诉我到哪儿可以找到工作。"

  "唉呀,亲爱的,我还真不知道,象你这么漂亮的太太到哪儿去找象样儿的工作。"

  "布莱基告诉我,我可在女用时装店找个差事。他想,一个象我这样一个受过教育的人,对商店的买卖有用处。我既会缝,也会补。"

  "这倒是个主意。"罗西高兴地说。噢,原来是个乡下没落贵族妇女,这才是埃玛·哈特的真正来历。"我告诉你该于什么,亲爱的。"罗西继续说,"星期一,天一亮,你就去布里盖特。那是一条大街,很好找。那儿有许多商店,说不定能找个合适的工作。'正说着,几个男人走进来,罗西只好住嘴,对埃玛歉意地一芙。"我得照顾客人。你如果愿意,可在这再果会儿,埃玛。过一会儿就忙了,就没空儿跟你聊了。'

  "谢谢,我最好现在就去找丹尼尔太太。"埃玛站起来,脸上挂着感激的微笑,"罗西,谢谢,再次感谢你对我的帮助。"

  "噢,有什么好谢的,亲爱的:跟我保持联系,如果地址有变动,千万告诉我,我好转告布莱基到哪儿找你。你若觉得孤单,或需要什么,就来找我好了。'

  "好的,一定。再次感谢你了,再见。"埃玛提起箱子,向外走去,脸上的表情和进来时有所变化,似乎安详一些了。

  罗西那小花鹿样的眼睛一直盯着埃玛目送她走出门外。希望她能对那个住处满意,罗西想。让这么俊俏的姑娘孤单一人流落异乡,实在太残忍了。罗西真希望能再见到埃玛,她身上具有的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她。

  走出酒店,埃玛小心地把那张纸条装进口袋,充满信心地迈着坚实有力的步伐向丹尼尔太太家走去。虽然,在脏鸭区可供出租的房间不少,但罗西特意选择了一个离这里稍远一点的住所,以便使这个她猜想的没落贵族小姐远离利兹市最脏最乱的地区。

  这个区,大部分街道非常昏暗而狭窄,两旁的破房子摇摇欲坠。埃玛一边快步行走,观察着车水马龙的交通和熙熙攘攘的行人,一边认真记着各条的路名。说真的,她更习惯于费尔利山区的宁静,利兹城的一切反而使她眼花缭乱,她怕迷路。

  埃玛快步走了整整半个小时,也没停下来喘口气,宣到丹尼尔太太家那条路的路口,她才停下来,轻吁了一口气。罗西写的地址、画的路线是对的。埃玛来到那座房子门外,放下箱子,掏出罗西写的条子一看,丹尼尔太太的门牌正是五号,房子看上去虽然破旧不堪,但很高,和旁边的房子相比可谓鹤立鸡群,墙被工厂的煤烟熏得黑乎乎的,但窗帘却很干净,熨烫得很平整,叩门的铜环在落日余辉中闪闪发光。

  埃玛几步跨上台阶,敲了几下门。一会儿,门只开了个缝儿,一个头发花白,瘦骨伶仃的女人探出半个身子,在满是皱纹的黄脸上,是一副尖酸苛刻的表情。

  "什么事?"黄脸婆毫不客气地问。

  "劳驾,我找丹尼尔太太。"

  "我就是。"女人口气仍很生硬。

   丹尼尔生硬的态度,冷漠的表情并没使埃玛气馁。为了找到安身之处,她什么都能忍受。在这人地两生的城市,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能流落街头。她对丹尼尔嫣然一笑,拿出少女最迷人的表情和最动听的声调说:"认识您非常高兴,丹尼尔太太。我叫埃玛·哈特。是脏鸭酒店的罗西让我来找您的,说您可以租给我一间房子。"

  "我的房子只租给男人。"丹尼尔太太的话硬得象石头,"男的住这儿不给我惹麻烦。再说,我这里都满了。"

  "啊,我真不幸。"埃玛轻声叫苦,用一双大眼睛殷切地盯着那张黄脸,"罗西满有把握说我能在您这儿找到空房。哪怕小一点也行。"埃玛抬头打量了一下房子说;"这座房子真大,我觉得。"

  "是不小,但是,两个最好的房间已经租出去了。只剩下小阁楼。而阁楼我从不出租。"

  埃玛觉得好象要晕过去,但仍作最后的努力,满脸带笑地说;"您是否能考虑破例租给我。我绝对不给您惹麻烦,丹尼尔太太。这你可以问罗西,如果……"

  "问题不在这儿,"女人不耐烦地打断埃玛的话,"我说了,我这里满了。"脸上的表情仍很冷漠,"我只有两个可供出租的房间,现在都占着。"说着就要关门。

  埃玛把"酿造"的最友好的微笑拿出来。"丹尼尔太太,请稍等一下。如能把阁楼租给我几周,我将感激不尽,或者您让我什么时候搬走,我就什么时候搬走。先让我在您这儿住下吧?我会尽力想想别的办法的。罗西跟我说了,您是个热情善良的好人。说住在您这儿是我的福份。她还说,您的家里,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住在这儿的房客可省心了。她还说您如何如何为人正直,急人所难,是难得的好人。"

  丹尼尔太太只是认真听着,一言不发,似乎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埃玛的"高度赞扬"。埃玛抓住"火候",继续说;"您看,我不是利兹人。"她决心动摇丹尼尔太太象所有房主对待房客所固有的那种鄙视和嫌弃的特殊心理。"我家在利彭附近,和我丈夫的奶奶住在一起,老人家刚刚去世。"埃玛注意到,她说到"丈夫"一词时;黄脸婆面露惊讶之色,但她不给她插话的时间,继续说:

  "我丈夫在海军服役,已经出海六个月了。如果您能让我在这儿住几周,我会非常感激您的。与此同时,我准备找个更好的住处,等我丈夫返航归来,上岸休假时住。"

  格特鲁德·丹尼尔太大,既是寡妇,又是绝户,膝下无子无女,表面上脾气很坏,但内心比较善良,据说还相当幽默。她本想把姑娘拒之门外,她并不缺钱花,并且她也特别不喜欢女房客,因为她们只会惹麻烦。然而,这个自称已婚,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姑娘,身上奇怪地带有某种特别的魅力吸引着她。于是,她不自觉地改变了主意,缓下口气说:"您先进来吧,我不喜欢踩着门槛说话,左邻右舍都在窗帘后边探头探脑。我不想把阁楼租给您,不过我可以给您推荐个地方。"

  丹尼尔太太一边说,一边打开门,把埃玛让进屋内,把她带进客厅。说实话,丹尼尔太太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个素不相识的姑娘领进来。几年前,她的丈夫贝斯特就是和一个女房客鬼混,然后一起私奔。虽然老头子已经一命归天,但是她仍把女房客看成眼中钉、肉中刺。

  客厅里挤满沙发、鬃垫安乐椅和乌木家具,桌子、钢琴和乐谱架子上蒙着一层灰土,凡是没被废物占据的平面,都摆着一个花盆,花盆里是一色的蜘蛛抱蛋,墙上除了蹩脚的名画复制品外,就是红得刺眼的墙纸。

  "请坐。"丹尼尔太太终于说了一句客气话,但语调仍很刺耳。

  埃玛把箱子放在紫红色地毯上,挨到椅子边坐下,心里编造着更能打动人的理由。

  "这就是我的客厅,"女主人孤芳自赏地炫耀着,"挺漂亮,是吧?"

  '啊呀,确实漂亮。漂亮极了。"埃玛赶紧接上话,音调掌握得相当自然,可心里在想:丑陋不堪。

  "您真的喜欢/丹尼尔问,这回语调热情多了。

  "当然了!太喜欢了。"埃玛左顾右盼,装得十分欣赏的样子.

  "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客厅。从客厅的布置能看出您的情趣是多么高雅,丹尼尔太太。"埃玛继续热情高涨地说,从奥利维娅·温赖特那里学来的客套话在这里派了用场。

  "谢谢。"丹尼尔本来就常以自已客厅的陈设而自豪,埃玛的几句赞美词,使她心花怒放,脸上的表情缓和多了。

  埃玛抓住这个微妙变化,打开钱包说:"丹尼尔太太,您就把阁楼租给我吧?我马上预付租金,如果您担心我……"

  "不,不是为这个。"丹尼尔太太打断说,"如果是罗西让您来的,那么我就放心了。"丹尼尔太太看着埃玛,还是有点犹豫不决。其实,从一开门,她就和罗西一样,在不断地观察、分析埃玛。她也注意到了姑娘的衣着:服装并非流行式样,但裁剪得很为得体。特别是姑娘举止文雅,很有教养,而且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很是动听。丹尼尔大太脱口而出:"好吧,只是不知小小阁楼是否合乎您的身分。鉴于您一时难以找到安身之处,我带您看看。但是,即使您同意在此委屈栖身.也只能租给您几个星期。"话说出口后,连她都为自己突然来个180度大转弯而暗暗吃惊。

  埃玛高兴得真想亲她一下脖子。"丹尼尔太太,您太热情了。我非常感激。"埃玛再次仿效了奥利维娅的语调。

  "好了,咱们上去看看。"女房主说着站起来。

  阁楼确实很小,然而室内陈设尚可。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只木箱,一个小桌,一把椅子,水壶和洗脸池在窗子下面。一切都很干净,这一点埃玛早注意到了。

  "三个先令一周。"丹尼尔太太告诉埃玛,"看起来贵,但找不到比这更便宜的。"

  "可不贵。"埃玛立即随声附和,并顺手打开钱包,拿出12先令,恰好一个月的房钱。在布莱基返回利兹之前,总得保住有落脚之处。

  丹尼尔太太看了一眼埃玛放在桌上的钱,明白了姑娘预付的是一个月房钱,她并没想到这位新来房客想呆那么长时间。但是,事已至此,只好伸手把钱装入口袋。"谢谢,我下去给您拿箱子。"

  "啊呀,不用麻烦您了。我自己……"

  "还是我来吧。"说着,丹尼尔已开始下楼。只一会,便拎着箱子回来了。当然,她也注意到箱子是真皮做的。上来时,她又有了新想法。

  丹尼尔太太盯着埃玛,严肃地、一字一板地说:"还有一件事。我只管打扫楼下的两个客房。阁楼里的卫生,不管是整理床铺、还是扫地擦桌,都得您自己动手。"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埃玛,这姑娘真漂亮,既苗条又丰满。"看来您过去可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贵太太。您会干家务吗?"。

  埃玛脸上毫无表情。"我很快能学会的。"她急忙回答,直担心憋不住会笑出来。

  "很好。"房东说,"噢,还有,当今物价飞涨,三个先令中不包括饭费!"她接着又补充说:"如果您想用厨房,可以随意,只是要保持厨房清洁。我把食品柜让出一块地方,您可以存放吃的。"丹尼尔太太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对这陌生的房客表现出如此破例的慷慨。

  "谢谢。"埃玛回答。

  "好了,哈特太太,我走了,您好好安排一下。"说完行了一个点头礼,退出门外并随手关上门。

  埃玛用一只手捂住嘴,一直听着丹尼尔太太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一下子扑到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开怀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还问我会干家务吗!她越想越可笑。直到笑够了,埃玛才站起来,到洗脸池上方的镜子前照照自己。铁匠夫妇、罗西和丹尼尔太太都把她当做富贵人家出身的妇女了,虽然她并不富有。当然,这也并非偶然,为了制造这种假相,埃玛各方面都做了准备。

  离开费尔利之前,埃玛已经决定到利兹寻找一个新的生活,一定要成个贵妇人,富有的贵妇人。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从镜子里看,镜中人此时的微笑大有愤世嫉俗的味道,两只大大的碧眼中闪着冰冷而严峻的光。我要让费尔利家族好好看看!但是,万事开头难,现在还没功夫憧憬未来。时间紧迫,连一分钟都不可浪费。为了早日达到目的,早日成个人物,成个工商界巨子,她准备一周工作七天,一天干18个小时。

  埃玛猛然离开镜子,摘下帽子。虽然她很疲劳,仍打开箱子,整理东西。她把自己的衣物整整齐齐地放好。在最下面一个抽屉中,她发现两条干净的毛巾和几本书。其中一本是威廉·布莱克的诗集,红色皮革封面,里面有木刻插图。埃玛好奇地打开诗集,扉页上写着:艾伯特·H·丹尼尔藏书。她把它合上,放回原处,看到其它几部也都装帧得非常考究。她吃力地读着几个全然不知的作者姓名:斯宾诺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埃玛把这些书又放口抽屉,在心里猜想这个艾伯特·H·丹尼尔会是什么人,又想到,弗兰克要是能有这样的书多好。

  弗兰克,小弗兰克。想起小弟弟,埃玛不由自主地跌坐在椅子上,心跳得很厉害。她又想起了父亲。一种哀伤和负罪的感觉爬上埃玛的心头。早晨,她只给父亲留个纸条,说她去布雷德福的某个大家族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她请父亲不必为她的生活担忧,说她早已有些积蓄在身。只要一有确切地址,她会即刻写信。

  如果现在写信,我能告诉他们什么?埃玛担心地想。真不知写什么好,因为还有比写信更重要的事情:挣钱糊口。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二十八章

  埃玛来利兹已经快一周了,可还是没找到工作。整整四天来,她一直在布里盖特大街各商店和郊区一些商店中转来转去,什么工作都准备接受。然而,四天过去了,她的工作仍然没有着落。这天,埃玛又出来找工作,心里交织着失望和希望,担优和期待混为一体的复杂情感,脚下就是布莱基曾宣扬的铺满黄金的道路。可现在在埃玛眼里,这些道路简直尘土飞扬,坑坑洼洼,不堪下脚。

  四天的寻觅使得埃玛对市中心的街道已经很熟悉了。虽然,她有时感到孤独和茫然,但更多的时候是被商业的繁华所刺激,所振奋。她还惊讶地发现,自己对大城市并不害伯,并无山里人走进大城市所特有的拘束和紧张感,和一年前聆听布莱基绘声绘色地描述时的心清大不一样。埃玛觉得自己对新环境、新事物有很强的适应能力。这对于那些性格不太刚强的人来说是很难办到的。埃玛这个山村姑娘,似乎已经触摸到城市发达的真谛:发展工业生产、繁荣产品流通。在她看来这是赚取金钱和获得权力的捷径。

  被煤烟熏黑的工厂、仓库、铸造厂和线条简单的大厦,使埃玛想起家乡的山峦,她觉得城里的建筑和山区的山岗一样,数不胜数,无边无际,同样具有难以驾驭、不屈不挠和铁面无情的性格特点。埃玛也象面对带有野性的荒山一样,在英国这座最大的城市之——-利兹的高楼大厦中间,以巨大的勇气和顽强的意志穿街过巷,寻找工作。

  这天早晨,埃玛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市中心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猛一抬头,发觉来到了市政大楼前面,她屏住呼吸仰视这座宏伟的建筑。她并不知道楼内机构的职能,但她那格外敏捷的直觉告诉她;这,就是该城的象征。埃玛一面惊愕地审视眼前的那座建筑,一面想:"只要你无法驾驭它,摆布它,就会被它所驾驭,所摆布。"雄心勃勃、充满自信的埃玛在心里鼓舞着自已:"将来一定要摆布它!绝不能倒过来!"

  她又走进一家商店,她知道对方会怎么答复:没空额,不招工。这几天,这样的话听得多了。她走出店门,叹了口气,沿着博尔,莱恩大街向前走去,不时停下来欣赏那些橱窗,五花八门的商品吸引着她的注意力:各式服装、帽子、皮鞋、皮包、手饰和其它奢侈品。一边走,一边看,脑子里自己那个带加重号的计划变得更加具体、清晰了。在此之前,计划虽有,但只不过是个模糊不清的设想而已。现在,她一下子开窍了,知道了实现这一计划的必要步骤。首先要开个商店,一个完全自己所有的商店。对,首先从经商着手。开始时,哪怕门面小一些也没关系,靠自己的勤奋,商店会扩大的,一个变两个,两个变三个,一定会富裕起来。想到这里,埃玛顿感精神倍增。她加快了脚步,同时脑子里又开始勾画更长远的打算。

  当时,利兹也象今天一样,是个充满生机的城市,在这个星期五的早晨,街上已充满匆忙来去的行人。城市的生活节奏,更加激发了埃玛坚韧不拔的精神,奋发进取的雄心。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和城市的灵魂融为一体。是啊,这里是实现梦想的最合适的场所,她早预料到了,现在更加坚定不移。

  埃玛毫不犹豫地向利兹最大的市场——吉尔盖特市场走去,那里的货摊多得不计其数,卖什么东西的都有。埃玛象是进入了商品的海洋。突然,她被一个叫马克斯潘塞的廉价货摊吸引住了,摊位上挂着一个牌子:"不必问价,都一便士。"她还发现,不光物美价廉,而且商品陈设得颇为讲究,分门别类,极易挑选。埃玛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觉得"便士货摊"是个好主意,让人一看简单明了。逛了一会儿,埃玛离开市场,来到北街。这条街上有许多裁缝店。一个服装店的店员曾建议她到这条街来碰碰运气。"一定要白天去,那个区不大太平。"热心的店员曾这样提醒她。

  此时,艳阳已上中天,埃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行走,感到闷热。她打开领子的纽扣,但不管用,人行道上仍是热气扑面,她只好在阴凉处停下来喘口气。在孩子生下来之前,无论如何也得找个工作,她要夜以继日地拼命干活,以便攒钱开店。想到这儿,埃玛微微一笑,把疲劳忘了,又迈开步子。一切都会好的,她信心十足地想。再说,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找准目标,孤注一掷了。

  埃玛仍在北街上走着,有些气喘吁吁了。她刚刚走到路口,突然一个石块飞来打在她的肩上。十几米之外,几个坏小子正朝她嘻嘻哈哈地哄笑着。埃玛气得举起拳头,"混小子们!"几个男孩置若罔闻,仍在地下捡石块。她正想拔腿跑开,忽然发现自己并非真正的靶子。几个男孩瞄准的是倒在地上的一位老年人。可怜的老人挣扎着站起来,脚下一滑又摔倒在地上,为了躲避雨点般打来的石头,老人脸对着墙,缩成一团,手里的纸袋和眼镜都掉在地上,埃玛见他满脸是血。

  对这种血腥的恶作剧,埃玛怒火填膺。她不顾一切地跑上去。

  "滚开,否则我叫警察!"她手握拳头,大声吼着。此刻她什么也不怕了。"一群小坏蛋!"她声音越来越尖厉,"滚开,都滚开!我真叫警察了:对你们这种小流氓,警察知道怎么整治。他绝对饶不了你们!"

  其中两个男孩傲慢地嘲笑她,把舌头伸出老长做着鬼脸,骂了几句难听的脏话,但总算把手里的石块都扔在地下了。见他们还不走,埃玛弯腰拾起一块石头,举起来,"你们也想尝尝不成?"几个坏小子一边嘲弄她,一边溜了。这时,那个倒霉鬼正想站起来,埃玛跑上去搀着他的胳膊,扶他站起身。这是个体格单薄的老人,不过还算结实,头发黑黑两卷曲,眼睛黑黑而活泼。

  一股同情怜悯之心代替了怒气,埃玛关切地问:"您怎么样,先生?"

  老人摇摇头,掏出手帕擦脸上的血。"没什么。"他眨着眼回答,"谢谢您,小姐。您真是太好了。"又眨了眨眼,眯起眼在四周找什么,"您看看我的眼镜在哪?当时因急于躲避,不知掉在哪儿了。"

  埃玛拾起眼镜,认真看了看,笑着递给他。"还没坏。"

  老人接过眼镜戴上,"这就好了,我能看清了。"

  埃玛又低头拾起大纸袋,把滚在地上的面包也拾起来,拍拍上面的土,"还不太脏。"说着把面包装入袋中。

  这时,老人把一顶小圆帽戴在头上,仔细看着埃玛,用真挚的语调说:"再次谢谢您,小姐。感谢您见义勇为地保护我。"老人笑着说,"在这一带,有这种精神和勇气的人是不多的。您当时真是无所畏惧,真勇敢!"

  他的英语虽然说得很流利,但埃玛仍听出有点口音。这人肯定是外国人,她想。"那些坏小子为什么向您扔石头?"她问道。

  "因为我是犹太人。"

  埃玛并不明白什么叫犹太人,但又不愿表明自己的无知。她又问:"为什么这能促使他们对您无端非礼?"

  老人不解地看她一眼。"因为愚昧,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的愚昧产生一种莫明的恐惧,这种恐惧又演变成仇恨,毫无道理的仇恨。在这个地区,犹太人总是无端被人仇恨和排斥。"老人一边说,一边摇头,"唉,人生真是个谜,不是吗?一部分人无缘无故地仇恨另一部分人。殊不知,日久天长,这种仇恨只能有害自己,甚至毁掉自己。"

  这些不急不慢说出来的话,使埃玛深受触动。她头脑里闪过一个念头:我对埃德温的仇恨是否也是不公正的。不,心底一个声音回答说,你的仇恨是有道理的,因为埃德温·费尔利欺骗了你,伤害了你。埃玛轻轻咳了一下,扶着老人的胳膊说:"他们对您无端憎恨并企图加害,真让人气愤。简直太可怕了,终日生活在这种……"埃玛停下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儿。

  "任人迫害之中。"老人补充道。他的眼里充满优伤,一种由来已久的民族优伤。但是,这种伤感瞬间从老人脸上消失了。"挨石头砸这样的事和我们过去的经历相比,已经是无足挂齿的小事啦。"他摇头苦笑着,"唉,说这些干什么。这都与您无关,何必让您为我的不幸而担忧。"

  老人讲的一切使埃玛大为震惊。使她更为震惊的是老人逆来顺受的态度。"为终止这种不公正的迫害,难道警察也无所作为了?"埃玛几乎是尖叫着问道。

  老人笑了。"不是,有时他们也来干预一下。但更多的时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最近,在利兹,法律的尊严并未得到应有的维护。我们只能少惹是非,多干活,自己保重。"他发现,姑娘对自己所讲的一切都感到奇怪和震惊,便直截了当地问。"看来愈不懂犹太人是什么意思,是吧。小姐?"

  "不完全是。"埃玛回答说。对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

  老人见她有些尴尬,便亲切地问:"您想知道吗?"

  "想,当然想。凡是不知道的,我都想知道。"

  "那好,我告诉您。"老人笑着说,"犹太人来自以色列部落。我们的宗教是犹太教,以《圣经》旧约和律法书为该教基础。"埃玛认真地听着。老人一面讲。一面观察她。见她那双聪慧的大眼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他,脸上是友善的表情。他决定说下去。

  "您知道《圣经》吗,小姐?"

  "知道一点儿。"

  "也许您读过《出埃及记》,一定知道十诫。"埃玛点点头,他继续说:"十戒是摩西为我们人民规定的。基督教是在犹太教基础上发展的。您知道吗?"

  虽然不愿承认自己的无知,埃玛仍诚实地承认道:"不,不知道。"

  老人的黑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下。"耶稣·基督就是犹太人,他也是被人迫害致死的。"他长长地叹口气,又说:"有人觉得,我们犹太人的习俗、众食习惯及宗教信仰与那些所谓'非犹太人'不同,所以理成受到排斥。"他苦涩地笑笑,说话的声音一小得难以听到."其实,仔细想想,我们并不是多么与众不同。"

  "当然了,我看也是。但有些人既愚蠢,又无知。"埃玛一下子明自了老人的意思,脱口而出,表示了自己的愤慨。她转而往深一层去想,认为本国的阶级差别也将导致同样的残酷和不公正.

  老人觉察到埃玛对他讲的一切确实很感兴趣。突然,他好象明白了其中的原因。"您不是利兹人吧?!否则您会知道。这一带有许多象我这样的犹太移民,大部分居民都歧视他们。"

  "我不知道。"埃玛说,"我是从利彭来的。"

  "噢,从农村来的。这就难怪了!"老人笑了,眼里的忧愁随之消失,"好了,小姐,我不能再让犹太人的事耽误您了。再次感谢您,愿仁慈的上帝祝福您,并保佑您终身幸福。"

  埃玛已经不再相信上帝,突然听人如此祝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无论如何,这是对方的良好祝愿,便善意地笑着说."没什么值得感谢的。我很高兴帮了您一把,先生!"

  老人微微一点头,转身离去。但是,没走几步,身子一晃又要倒下,他赶忙靠在墙上,一只手捂着前胸。埃玛追上来,"您不舒服?"她见老人脸色苍白,嘴唇发紫,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不,我很好。"老人哽咽着嗓子说,"不过一阵绞痛,可能是消化不良。"

  埃玛将信将疑,她看得出来老人感到极不舒服。"您住得远吗?"她急切地问,"我送您回家。"

  "不!不行!已经够麻烦您的了。您放心,我没事儿。"

  "您住哪儿?"

  "帝国路。"虽然难受,他还是挤出一丝笑容,"一条又窄又穷的街,起这么个名字,真是名不副实啊。离这儿有十分钟的路。"

  "好吧,咱们走,我送您回家。我觉得您自己走不了,再说我还能保护您,免得再碰上坏人。"埃玛明确地说,然后提起纸袋,搀着老人向老人住家方向走去。

  胸中的剧疼减轻了,老人自我感觉好了一些,不禁仔细打量这位热心的姑娘。世态炎凉他经的多了,对别人的热情他倒不大习惯了。老人咳嗽了一声,控制着自己的激动,喃喃地说着。"您对我太好了,您对我太好了。是说着停住脚步,向她伸出一只手,"我叫亚伯拉罕·卡林斯基。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埃玛把纸袋放在腋下夹着,握住老人的手说:"我叫埃玛·哈特。"老人见她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哈特太太,我猜测。"埃玛点点头,未做任何解释。

  亚伯拉罕·卡林斯基在埃玛的搀扶下,一边走,一边讲了讲自己一生的经历。这是个和蔼可亲又喜欢交际的人。埃玛以极大的兴趣听着,以便长些见识。她明白了,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是1880年离开基辅,经鹿特丹,去约克郡的最大港口赫尔。和许许多多的苏联、波兰犹太人一样,他们来到利兹,以便经利物浦去美国。他解释说:"我无论如何也得在利兹停留一段时间,因为船钱不够。在这里找个工作是很容易的,因为犹太人之间很团结,一有机会,愿意互相帮助。"他回想起当年的情景,禁不住开心地笑了,"那时我还年轻,仅仅20岁。来到利兹的第二年我认识了一位姑娘,后来成了我的妻子。她是在利兹生的,她父母很多年以前就逃离了俄国。哈特太太,我就这样留在了利兹,没去美国。好,您看,咱们到了。"他用手指了一下四周,"25年来,我一直住在这个区。"

  亚伯拉罕·卡林斯基在帝国路尽头的一所房子面前停下来。埃玛惊奇地发现,这所房子比周围的大得多,好得多,木窗里挂着雪白的窗帘。"这就是我的家。"他满脸喜悦地说。听得出来,他为自己的家感到自豪。

  "好了,您算安全到家了。"埃玛说,"听您讲了不少新鲜事,我很高兴,卡林斯基先生。希望您感觉好多了。"她笑着把纸袋递过去。

  卡林斯基看着眼前这位可爱的姑娘,这个"非犹太人"的姑娘,她先是见义勇为地搭救他,接着热情殷勤地帮助,还用那么多时间认真听取和理解犹太人的苦难经历。他伸手拉着她的一只胳膊,"哈特太太,请您进来一会儿,我想把我的妻子介绍给您。我相信,她一定会亲自感谢您对我如此慷慨的救助。请吧,请进来。"

  "不了,卡林斯基先生,不必了。我实在该走了。"

  "请进吧,只呆一会儿。"他的眼神也在乞求她,"外面很热,"您也累了,喝杯茶,休息一下。"说着,轻轻推着埃玛往里走,您看,我妻子一定会请你喝点东西,歇一会儿的。"

  亚伯拉罕·卡林斯基带着埃玛来到一间大厨房。炉灶前站着一个女人,听见门响,转过身。她睁大眼睛,"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你怎么啦?"一边叫着,一边跑着迎上来,连手里的勺子都忘了放下。"衣服都脏了,瞧你的脸!天哪,亚伯拉罕,你受伤啦?"她抓住他的一只手臂,无法掩饰她的焦虑。

  "冷静点儿,珍妮莎。"老人温存地看着妻子,"我没事儿,刚才遇到个小小的意外事故,所以衣服有些脏乱。在北街上我跌倒了,几个男孩用石头砸我,那些坏小子你是知道的。"他转过脸看着埃玛,说:"珍妮莎,这是哈特大太。埃玛·哈特。是她救了我,她把那几个小魔鬼吓得夹着尾巴逃走了,然后又一直把我送回家。"

  珍妮莎把勺子放在桌上,用两只手紧紧地握住埃玛的手,"真高兴认识您,哈特太太。感谢您对我丈夫的帮助。您不顾个人的安危,搭救我丈夫,如此见义勇为,实在难得呀!"珍妮莎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感谢她了,"请坐。您想喝点什么?看上去,您很累,也很热。"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卡林斯基太太。"埃玛很有教养地回答,"请给我一杯水就够了,谢谢。"珍妮莎让埃玛坐下,"我马上给您倒忙水来,但请您一定和我们一起喝杯柠檬茶。现在,请您稍休息一下。"

  卡林斯基送来一怀水,埃玛一口气喝下去。这时她才发现,走了那么长的路,真够累了。

  亚伯拉罕走近正做晚饭的妻子,把纸袋递给她说:"这是你要买的东西,珍妮莎。我摔倒时,东西也掉地上了。幸亏没怎么弄脏。"然后,转身对埃玛微微一点头,"您继续歇着。"说着就上了楼。

  埃玛环顾四周,大厨房宽敞明亮,布置得当。餐桌上已经铺好自桌布,四副餐具已准备好了。墙上的贴面很漂亮,地毯和家具一样,是高质量的。埃玛看着正在泡茶的珍妮莎,她比丈夫还高,体态丰腴,举止文雅,肤色洁白,眼睛蔚蓝,整个线条使人想起她的斯拉夫原籍。又黑又亮的长发在头顶梳个髻。身穿一件深色衣裙,围着雪白的围裙。埃玛估计,珍妮莎不过40岁。

  几分钟以后,卡林斯基下来了。裤子已经刷干净,换了一件外衣,脸上的伤口上了药,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他走到洗碗池边,一面洗手,一面和夫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回来陪客。珍妮莎送来一壶茶,递给埃玛一个杯子,"茶比水解渴。"说完自己也坐了下来。

  埃玛点头称谢,开始喝茶。茶很香,很甜。她还从未喝过加柠檬的茶,但她小心翼翼地未加评论。

  亚伯拉罕端着杯子,对埃玛问:"您住得很远吗,哈特太太?"

  "不很远。您知道脏鸭酒店吗,约克路口的那家?"埃玛问。卡林斯基点点头,"我就住约克路的另一头,步行半个小时就到了。"

  "喔,我知道了。"卡林斯基一边回答,一边看看表,"时间不早了,我的两个儿子马上会回来的,我让他们送您回去,在这个地区,年轻女子独自行走,总让人不放心。"

  埃玛正想婉言谢绝,但又觉得对方说得也有道理,不该无端地冒险,便回答:"谢谢,谢谢您的关照。"

  "不用谢,这是最起码的。我们不想让您的丈夫担心。毫无疑问,您还得回家做晚饭。"

  埃玛只清了一下嗓子,没作出明确的回答,对生人她历来有所保留。然而,看着卡林斯基的真诚目光正注视着她。才坦率地说:"我不用做晚饭。我丈夫是海军,正在海上。所以,目前我是孤身一人。"

  "孤身一人!"卡林斯基大大惊讶地叫起来,"没有任何亲成?"珍妮莎出身一个人口众多之家,听埃玛说独自一人在利兹生活,确实令她惊讶不已。

  埃玛摇摇头。"没有,我丈夫的奶奶刚去世,我们没有别的亲戚。"看到卡林斯基太大遗憾的表情,埃玛急忙说:"我自己一人生活得也很好,真的。我住在一所漂亮的公寓里,房东太太对我很好。"

  卡林斯基夫妇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只见亚伯拉罕默默地点了点头。卡林斯基大太亲切地对埃玛说:"既然您不必急于回家,又无其他要事,何不留下和我们共进安息日的晚餐?您如能赏光,那简直太好了。"

  "噢,不行,可不行,实在使不得。"埃玛极力推辞,"感谢您的一片厚意,但我不能这样。"埃玛的脸刷地红了,她猜想,卡林斯基夫妇说不定以为她在想方设法让人挽留吃饭。"非常感谢,你们太热情了。我可真有点儿强人所难了。"

  "开玩笑!"亚伯拉罕打断埃玛的话,"今天您对我慷慨救助,难道也是强人所难?"他举起双手,激动地对天起誓:"我们都不知道如何感谢您了。请您留下吧,留下和我们共进安息日晚餐。这是我们全家的荣幸。"见埃玛面带难色,知道姑娘不懂什么叫安息日,便解释道:"星期六是我们的节日——安息日,在每星期五太阳落山之时,我们要全家团聚,用丰富的晚餐进行庆祝。"

  "但是,我……'

  "就这样定了,哈特太太。"珍妮莎插话道,亲切而坚定,

  "您累了,那几个坏小子又让您受惊不小。吃点东西有好处。您看吧,您会喜欢我们的食物。"说完,使劲握了一下埃玛的手臂,好象以此安慰安慰她似的。"您放心,多个人也够吃。您再休息一下,戴维和维克托回来后,他们也会高兴您在此作客,也会感谢您为他们的父亲所做的一切。"

  在这再三的盛情邀请面前,埃玛让步了。她也确实饿了,丹尼尔太太那儿不会有什么好吃的。而卡林斯基太太的大小锅里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那就谢谢了。如果不过分打扰的话,我很高兴留下来与您全家共进晚餐。"

  卡林斯基夫妇听了非常高兴。珍妮莎急忙跑去照看她的锅,同时转身问埃玛:"我想,虽然您从来没吃过我们的食物。但您一定会喜欢的,我敢肯定。第一道是鸡汤和……"珍妮莎话到一半停住了,转过身,见两个儿子回来了,脸上立即露出母性的慈爱和骄傲。两个小伙子莫明其妙地看着坐在炉灶前的埃玛。

  "戴维!维克托!快来见见咱们的客人。是贵客,因为她今天只身把你们的父亲从危难中救了出来。一个非常可爱的姑娘。"珍妮莎说着把锅盖盖好,擦了擦手,跑到门口,把两个儿子拉进来。"快,孩子们,这是埃玛·哈特,哈特太太。"又满脸笑容地说:"这个是戴维,"把高个子的往前一推,"这个是维克托。"

  戴维一眼看到父亲脸上的擦伤,问道:"爸爸,出什么事啦?"他的声音不高,但目光如炬,显然在竭力压制着怒火。

  亚伯拉罕详详细细地向大儿子介绍了事情的经过,而埃玛则认真地打量起两个小伙子。

  戴维和维克托两人之间差别巨大。老大戴维19岁,个子高高,一表人才,蓝色的眼睛和母亲一样,体型也是斯拉夫人的体型。黑色的头发和父亲年轻时一样,看来性情挺温顺,为人和蔼,这也和他父亲一样。只是,他比父亲更象俄国人,更显得精力充沛,看上去朝气蓬勃。确实戴维是个讲求实际、雄心勃勃、头脑清醒的男子汉。虽然眼里经常流露出一缕忧愁,但他为人仍是十分友善,慷慨大方。他聪明过人,富于联想,唯一的奋斗目标就是:通过努力寻求成功,虽然他涉世未深,但已相当精通世理,信奉:强者必胜的处世准则。戴维觉得,不管犹太人的命运多么不幸,自己不光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好,活得富裕。

  维克托才16岁,长得小巧玲珑,眼睛是棕色的,体形线条不那么分明,脸上的表清和眼中的神态总是甜甜的,和他的性格。气质完全一致。实际上,他的为人也很腼腆,总是与人为善,那种宽宏大量、逆来顺受的气量简直不象个年青、气盛的男子汉。他爱动脑筋,善于幻想,天真得连世上有善恶之分都没想过 似乎连少数花枝会带刺,个别人心会狠毒的常识都不懂。总之,他从来不往坏处猜想别人。这一切,和他父亲相似。唯一和母亲相似的,只有乌黑发亮的头发。

  看来,在女人面前,戴维也显得更大胆,更自信。他首先和埃玛聊起来。"您路见不平,"搭救我父亲,实在是勇敢之举啊!您不是犹太人,是吧?"他直率地问。

  "是的,我不是犹太人。"埃玛回答,"但这无关紧要,任何人处于困难之中,特别是象您父亲那样无端地遭人欺凌,都会挺身而出的。"

  戴维点点头。"可惜许多人并不象您这样。"他一边发表自己的看法,一边想象,其她象埃玛这样一个有身分的姑娘路遇此事会如何表现。他还想问点儿什么,可珍妮莎插进来说:"你们都来洗手,要开饭了,太阳就要下山了。"说着,在餐桌上又摆上一副刀叉。

  卡林斯基一家,还有埃玛,围着餐桌站好,作了祈祷。而后入座开饭。珍妮莎首先端上一盆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鸡汤。从进门以来,直到在餐桌前坐下,埃玛已经注意到这一家生活和睦、恬静。在主人热情好客的气氛中,埃玛也不那么拘束了。她一边和主人有说有笑地吃着,一边还在想:为什么犹太人被人仇视?他们和其他人一样热情、礼貌、安分守己地生活和工作着。可他们受的待遇太可怕了。从这一天起,埃玛对犹太人滋生的同情终生未变,并始终不渝地以忠诚和热情保护她的犹太朋友,对于多年来在利兹象温疫一样蔓延的纳粹主义一直持嗤之以鼻的态度。

  珍妮莎的烤鸡也和鸡汤一样,做得香甜可口。自从离开费尔利以来,埃玛第一次吃得这么舒服,这么饱。她这才发现自己一周来吃的太少了,为了事业,为了孩子,她决定改变这种状况。

  餐桌上,宾主之间谈话很活跃。甜食和茶上来之后,珍妮莎用她快活的蓝眼睛看着埃玛,"哈特太太,我们的饭菜怎么样?很好吃,是吧?"

  埃玛频频点头。"噢,大好了,卡林斯基大太。都好吃。您就叫我埃玛吧。"转过脸又对其他人说:"你们都叫我埃玛好了。"

  卡林斯基一家点头称是,亚伯拉罕又客客气气地补充一句:

  "很荣幸。"

  喝茶的时候,戴维认真地看了着坐在身边的埃玛。他也觉得,埃玛有教养、懂礼貌,衣服虽是棉布的,但裁剪得很合体。他好奇地问:"请原谅我的冒昧,今天下午您在北街干什么?当然了,因为您在那儿,我父亲才得救,但是那儿终究不是散步的好地方。"

  埃玛回首坦率地说:"我在找工作。"

  举座惊讶,四双眼睛同时盯着埃玛。珍妮莎首先说。"象您这样一位姑娘,在那个可伯的地区,找工作!"不知怎么的,她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是的,我在找工作。"埃玛重复道。见在座各位都神情愕然,埃玛只好把对罗西和丹尼尔太太编造的那段历史重复一遍。又补充说:"所有的服装店我都去过了,以便找个店员的工作。然而。一无所获。所以。我决定到北街各裁缝店碰碰运气,结果仍是一无所获。我正要回寓所时,碰见那几个孩子用石块砸卡林斯基先生"

  珍妮莎和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把目光从埃玛身上移向亚伯拉罕。还是珍妮莎首先开口:"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你得帮帮埃玛。"

  "当然,一定帮她一把。"他笑着看看坐在身边的埃玛,信任地拍拍她的手臂。"现在,您不用为找工作而着急了。星期一早晨八点请到我的成衣作坊来,我给你安排一件合适的工作。"抬头看一眼戴维,"你同意吗?"

  "同意,爸爸 她可以先从缝扣眼儿开始。这活儿不难。"戴维建议道。

  埃玛惊喜得不知说什么好。"天哪,谢谢,卡林斯基先生!太好了。"然后,严肃地说:"您看着吧,我一定尽快学会,拼命干活的。"她笑着摇摇头说:"我真不知道您还有个成衣作坊。"

  亚伯拉罕也笑了。"您怎么能知道呢?我们的作坊就在罗金纪姆路,离坎普路很近。戴维会给您写个详细地址。作坊不大,有20几个工人,生意还不错。我们专为大服装厂进行加工,如巴伦服装厂。几乎所有的犹太人经营的裁缝店都这样,我们是大公司的厂外供货人。"

  "我明白了。"埃玛说,"也就是说,你们为大服装厂加工衣服,由他们去销售,对吗?"

  "不全对。戴维会向您详细解释。我们家里商业部分由他全权负责"

  戴维开心地笑了。"我可没有全权,爸爸。"他靠在椅背上。,扭脸对埃玛协。"我们并不制作完整的衣服,只按服装厂的要求加工其一部分,有时这一周专做袖子。另一周专做领子或裤子。"

  埃玛专心致志地听着。"为什么?我觉得奇怪,做成衣不是更好吗?"

  须维笑了。"看上去奇怪,但这样大有好处。如果合理安排,这样会产量高、成本低。大服装厂把零活包出去,成衣产量会大大提高,他们只把厂外作坊做的部件合在一起一缝,就行了。这一想法来自一个犹太人小裁缝赫尔曼·弗兰德。他的想法使整个服装业来了一场革命,也使利兹成了服装加工业的中心之一,营业额在大幅度增加。"戴维越说越起劲,'我敢说,利兹必将由服装业的繁荣而成为举世闻名的富裕之都。而我,也要不失时机一地大干一番,成为这场变革的主人。"

  "瞧这孩子的想法。"亚伯拉罕摇着头,不相信地嘟脓着。

  而埃玛恰恰相反,一触及挣钱发家的主题,她就精神十足。

  "这个赫尔曼·弗兰德是怎么想起这个主意的?给我好好讲讲,戴维。"

  "谁知道!"小伙子一耸肩,"总之,他的想法效果极佳。他发明这个方法时,不过是个小裁缝,在自己家里为巴伦服装厂加工一些活儿。他把-件成衣分成五个或六个部分,分开加工。他发现这样做成本下降,劳动效率提高,产量也增多了。按这样的办法加工的成衣价格,连社会最低层的居民都能接受。弗兰德后来开始把承包的活儿转交给更小的裁缝店,这种加工办法慢慢传开了。"

  埃玛说:"象所有的天才发明一样,这个想法也很简单。"

  戴维对埃玛的结论表示赞同,同时也为她善于从普遍的现象中归结出带有规律性的东西感到震惊。他进一步补充说:"市场里马克斯·斯潘塞'便士货摊'也是这样。那个想法也很高明:把货物分门别类地摆好,使顾客一目了然,便于挑选,而且低价多销,最终能赚大钱。"

  "当然了!您知道吗,米歇尔·马克斯是从波兰来的犹太移民?十年前在利兹市场摆摊,然后和汤姆·斯潘塞合伙成立公司,现在,他们的'便士店'遍布利兹,并正在其他城市开设新的店铺。过不了多久,他们的商店就会遍布全国。"

  埃玛惊奇得张着嘴巴,激动得脸色鲜红,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戴维。她心里想,来利兹来对了,这里确实是发财致富之处。

  "看来只要找准路子,拼命工作,奇迹是可能出现的。"

  "确实如此,埃玛。"戴维说,接着又讲了一串人名和他们发财致富的奇迹,埃玛仍然张着嘴听着。

  戴维和埃玛年龄相仿,并且都是雄心勃勃,坚韧不拔。共同构理想、共同的语言,使他们谈得很投机,要不是亚伯拉罕从中干预,他们会象多年不见的挚友那样谈到深夜的。"你们两个小伙子该送埃玛回家了,否则太晚了,等到酒吧关门的时候再走,街上就不安全了。"

  "对,我得走了。"埃玛说着站起身来,"但是,我想帮卡林斯基太太洗完盘子,收拾好厨房再走。"

  "不,不用了。我丈夫说的对,您该回家了。戴维,别忘了把店的地址写给她。"珍妮莎说。

  三人走了好一阵子才到达埃玛的寓所。虽然路途较长,但是,埃玛感到心里很踏实,因为左有沉默寡言的维克托,右有言辞雄辩的戴维保护着她。两个人都心甘情愿地护送她回家。在门口,借助路灯,埃玛感激地向眼前的朋友,性格截然不同的两兄弟挥手告别。"星期一早上见,记住了!准时来!祝你晚安,埃玛。"戴维说着,和弟弟转身离去。

  埃玛正在开门,戴维又跑回来,对埃玛轻声说:"咱们的想法一致,你和我。"他信任地说:"我们一定能成为朋友,好朋友。"埃玛真诚地点头回答:"我也相信,戴维。"当埃玛开门进去之后,他才几步跑下台阶,追上维克托。

  虽然萍水相逢,俱戴维·卡林斯基觉得自己终于遇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两人如此志趣相投,都着了魔似的准备在致富道路上大干一场。他俩在1905年8月的这个炎热的夜晚所建立的友谊,整整保持了50年之久。从这一天开始,他们为摆脱贫困、抵制偏见而共同奋斗了半个世纪。他们为建立更大的企业,为把整个利兹卷入一个新的经济潮流而作的巨大努力将给这座新兴的工商业城市带来巨大的震憾。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二十九章

  星移斗转,日月如梭,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了,现在已是十月中旬。布莱基还没回到利兹。埃玛实在想不通,究竟出了什么事把布莱基拴在爱尔兰,久久不见返回?!她日思夜盼布莱基早日回来,"因为他是她的最好朋友,他是她的今天和过去的纽带。她多么想通过布莱基了解那日夜思念的家乡、父亲和弟弟的情况,目前这是她获取家乡信息的唯一渠道了。

  房东对埃玛越来越客气了,他甚至声称,那阁楼埃玛愿住多久就住多久。事实上,丹尼尔太太心里早已明白,埃玛是个耐心细致、为人正直、处事谨慎、让人放心的姑娘,从来不给她带来任何麻烦。那夭她对埃玛说:"您愿在这儿住多久都行,姑娘。"说着向埃玛亲切地一笑,并在她的肩上热情地拍了一下。

  埃玛在卡林斯基的小作坊工作,所得的收入足以使她过着象样的生活,而且不必动用她往日的积蓄,对于要干一番事业的埃玛来说,这是很重要的。尽管钱较多,但她花钱时,总是精打细算,何时注意选择优质、有营养的食品。她深知,自已的身体给对不能衰弱下去,否则不仅会毁掉这成就事业的起码本钱。使自己既定的目标功亏一篑,而且也无法生育自己的孩子。

  埃玛每天从早上8点至晚上6点,甚至晚上7点,终日不停。地辛勤工作。由于卡林斯基为人善良,对工人通情达理,因此,作坊的业务发展也很顺利。工人们拿的是计件工资,多干多得,工资多少,全凭自己劳动。只要不影响承包的活儿及时交货,卡林斯基从不对姑娘们粗声训斥。他很知足,并且知道要把工作于好就得允许工人有张有弛。否则,把工人累死,产量最终也上不去,反而误了大事。

  作坊雇的女工都是非犹太人,男工则都是犹太人。工人之间并无种族不同的隔阂,反而和睦相处。除了缝纫机的"哒哒"声之外,作坊里还不时扬起阵阵欢声笑语。埃玛坐在一个长桌面前,飞针走线的速度使那些最熟练的姑娘也感到吃惊。作坊的姑娘们都是本地人,她们纯朴、活泼、爱开玩笑,只是一开口就是方言,而且吃音、断句,而埃玛则总注意用标准英语说话,因为地知道,各类毛病学起来容易,改掉就难了。开始,同伴都取笑她,埃玛只是笑笑而巳,慢慢地,埃玛的自尊、勤奋和美貌也赢得了她们的钦佩和好感,不仅不再叽笑她,还把她当做自家姐妹。以至后来,不少姐妹常常偷偷看她一眼,似乎要从她身上找出那种总是令她们敬畏的"秘密"。

  亚伯拉罕从没忘记埃玛勇敢的救助之恩,总是暗地里特别关照她,但在众人面前则不表示丝毫的偏爱。而戴维的做法和父亲截然不同,从星期一他把埃玛带到工作岗位那一刻起,他就公开把她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他惊喜地发现,几天功夫,埃玛就学会了制作扣眼,而且干起来比谁都快,比谁都合格。

  在戴维的指导下,埃玛学会了裁衣袖、衣领、前襟、后襟,甚至裤子。九月中,埃玛不用戴维协助,就能独立完成男式上衣的整套缝制工作了。维克托也很欣赏埃玛,只是从来不露声色。戴维很自豪,因为在初次见面时他就发现了这位女友的才干。埃玛将是个前途远大的姑娘,这一点戴维和谁都敢打赌,他心目中的长远计划也和她紧密相关。。

  每星期五,珍妮莎照例都要邀埃玛来家共同吃安息日晚饭,她也和全家人一样很喜欢埃玛。埃玛也很懂事,每次登门,都为珍妮莎带点礼物:一束鲜花啦,一罐自制果酱啦。有一次,她用丹尼尔太太家最漂亮的瓶子,装了满满一瓶她按照奥利维娅的配方,费了好大力气做成的巧克力酱。

  然而,大部业余时间仍得靠埃玛自己打发。有时,下班回来虽不觉得累,但除了卡林斯基一家她没有别的朋友,无处可去,只得自己做做晚饭,而后在阁楼里做点针线活儿,比如改改奥利维娅太太给她的衣服。这些衣服虽说旧了点儿,但料子都较好。有时,她也拿出抽屉里的书读一读,虽然那些深奥的哲学词汇常使她如坠云海,但她逼着自己要学点东西,把那些弄不懂的片断反复阅读、琢磨,常常为弄懂一个含义而欣喜若狂。埃玛很少花钱买东西,但她却"破费"买了一本字典,好帮助她学到更多的新知识。她最喜欢的书就是威廉·布莱克的诗集,几乎每天晚上都要高声朗诵几段,并且竭力把那些绕口的词都念清楚,以使自己的言谈话语更显得文雅。埃玛就是靠这来消磨自己的孤独时光。

  九月的前两周,埃玛常常夜半醒来,想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暗自悲伤。过后,她觉得可笑,何必过早地为四个月以后的事情担优、浪费精力呢?什么时候生再去考虑也不迟。她希望是个女孩,她怕万一是男孩会长得很象埃德温·费尔利,这样她会看着孩子不顺眼,并使心中的创伤永远不能弥合。

  埃玛已经两次去脏鸭酒店找罗西。最近一次她给布莱基留了一封信,把自已在哪住、在哪工作告诉他。她还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说她在布雷德福尚未找到工作,但又说很快会找到的。为了寄这封信,她真的跑了一趟布雷德福城,虽然花些火车费也值得,总不能在利兹投寄,否则,父亲说不定会猜到她确实所在的城市。

  十月份,星期六早晨,埃玛又开始给父亲写第二封信,字迹清晰而流畅。当然,信上说的仍是谎话:"亲爱的爸爸,有一个多月没给您写信了,实在抱歉,因为我一直忙于找工作。现在,我要高兴地告诉您,我终于如愿以偿,找到了一份工作。就在……"写到这,埃玛不得不停下笔,她得编造一个极为普通的名字,越普通越难找嘛。"就在约翰·史密斯太太家。我是太太的私人女佣。今天,我们启程去伦敦,得去一个月。重回布雷德福以后,我会请假回家来看您。别为我担心,爸爸,我很好。想念您、弗兰克和温斯顿。您的埃玛。"她又补了一句话,"现附上一个英镑,请查收。"然后,她把信和钱装入信封,封上口,贴上邮票。

  一走出大门,埃玛的情绪陡地高涨起来。天高气爽,天空是蔚蓝蔚蓝的,几朵云彩被太阳照得镶上了金边儿。她向市区走去,在车站上买了一张去布雷德福的车票,刚好赶上一趟正要发车的火车。列车在布雷德福刚停稳,埃玛跳下车,飞快地跑进站上的邮局,把信投进信箱而后又急忙跑回来登上正要返回利兹的列车。

  信发出之后,埃玛顿时感到心情很舒畅,她舒舒服服地坐在靠近窗子的坐位上。至少一个月以内不必再给家里写信了,到下次写信之前,有足够的时间再编造一些令人信服的故事。虽然,埃玛不愿说谎,但在孩子出世之前一定要稳住父亲,自己的避难所绝对不能暴露。

  到布雷德福寄信,往返一趟用了好几个小时。埃玛有些饿了。她信步直接来到市场,买了一大块胡椒鱼。近来她总喜欢吃辣的,还买了一块松软的热肉饼,然后向布里盖特大街走去。每个星期六下午,埃玛都要到商业中心转一转,她一边观看橱窗,一边用心记住人家的商品是怎么摆的。这天,抛故意步入高档商店,观察人们喜欢哪些商品,并体会每次身处一个商店中的激动心情。她喜欢熙熙攘攘的人群,喜欢明快鲜艳的色彩,喜欢收银机作响的声音。她也从不放过机会揣摩贵妇人身上的各色服饰,甚至买卖双方讨价还价的争论她也喜欢听一听。她多么希望早日开办一个自己的商店啊!不,不只一个,要一串自己的商店,埃玛一边欣赏各色女用冬帽,一边想着。

  又转了个把小时,腿脚都酸疼了,埃玛的好奇心才暂时得到满足,决定返回寓所。刚进家门,丹尼尔太太就从厨房里跑出迎上来,眨着眼神秘地说:"有位先生来找过您。"

  埃玛一下停住脚步,心被提到嗓子眼那儿。父亲来了?还是温斯顿?她努力克制自己的不安,故作惊喜地说:"真的?他说是谁了吗,丹尼尔太太?"

  "没有,只委托把这个交给您。"说着,从围裙袋里掏出一封信。

  "谢谢,丹尼尔太太。"埃玛一边和房东说话,一边开始上楼,她已认出布莱基的手迹,一股巨大的激动撞击着心房,但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她不想让丹尼尔太太看出她收到一封并非"丈夫"的来信是那样的高兴。

  回到自己房间,埃玛迫不急待地立即用颤抖的双手撕开信封,首先找签字,正是布莱基,信中说他5点钟在脏鸭酒店等她。埃玛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心里涌着说不出的喜悦。

  当埃玛用轻快的步子跑步下楼时,门厅的老钟敲了四下,她一闪身溜出大门,避开房东。老太太准在好奇地等着问点儿什么。埃玛的脸上没有任何激动的表情,心里迫不急待地盼着早点儿见到布莱基。噢,真想他呀!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已几天来多么严密地控制了自己的感情,不管是思念、伤感,还是此刻的激动,都滴水未漏。

  埃玛巳经怀孕五个月了,她觉察到自己胖了,尽管外人尚未注意到这一点。这天,她穿着一件能够突出她的苗条体形和朴素无华的自然美的衣裳。棕色的长发用一种新的发型高高地盘在头顶,这不光使她好象比实际身高一米七还要高些,而且体态更象一位少妇。事实上,她也确实是个体态丰盈,健力无穷的少妇了。

  埃玛知道自己出来太早了,距约会的钟点还早着呢。她放慢了脚步,不愿赶在布莱基前面到达酒店。8月份来利兹前,她已经编好一段经历,她讲给布莱基听。自从她怀孕之后,对人更不敢轻信了,什么事都三思,更加小心谨慎。她可不愿因一时的疏忽走露风声,使父亲或亚当·费尔利突然出现在面前。如果过早地让布莱基知道内情,而他又会主动前来保护她,反倒会使消息容易泄露。所以,靠自己的灵机一动她胡编乱造,真真假假。真假掺半地早为布莱基准备了一段精采的故事,足以把他蒙在鼓里。埃玛一边走着,一边把那自编自演的故事重温一遍,连最微小的细节都没放过。

  来到脏鸭酒店。埃玛推开沉重的外门,穿过狭窄的走道,还是那股刺鼻的发雷啤酒和烟味。推开第二道门之前。埃玛停下脚步。布莱基已经来了。在喊喊喳喳的人声中,他的嗓门最高。门一推开,埃玛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还是那副容光焕发的样子,在黝黑的面孔上方,一头雄狮般的卷发,一排雪白的牙齿在厚嘴唇中间闪光,眼里盛满欢乐和朝气。钢琴师正在弹《丹奈·博伊》,布莱基站在旁边,一手扶着钢琴,正用他那浑厚的男中音引吭高歌,对周围的碰杯声、人群的喧闹声全然不顾,以此来抒发重返利兹的愉快心情。埃玛见此场面,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以把发自内心的大笑压回去。这种神态的布莱基,她还从来没见过。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在登台表演,台下是洗耳恭听的观众?埃玛想,同时权他的夸张的舞台动作弄得目瞪口呆,好象心醉神迷了似的。

  布莱基确实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演员,演员需要的条件和气质他都有。当唱到这支古老的爱尔兰民歌的最后一句时,布莱基挺起宽阔的胸膛,高举双手,随着乐曲的终止而用力一挥,而后在维绕的余音中滞洒地微微弯腰鞠躬,一副职业歌手的架势。

  象过去那样,每次听他唱完古老民歌,埃玛都觉得喉咙那里哽住了似的。侧目一看,似乎周围的人也被歌声所打动,都有些激动,有的居然擦着眼泪。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掌声正只听有人在扯着嗓子喊着:"再唱一首吧,朋友!"布莱基正想再来一首,恰在此刻他看到了埃玛。

  "过一会儿再唱,小伙子们。"他挤开众人,快步穿过大厅。埃玛没敢让感情爆发出来,而是停立在门边一动不动,手里紧紧地抓着手提包。当身材高大的布莱基来到面前,用赞赏的目光审视她,并极力掩盖在利兹见到她的惊喜交加的感情时,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矮了一截似的。还是布莱基先开了口。"埃玛!看到你真高兴,小黄雀!"

  埃玛笑了,笑得那么甜。"谢谢你,布莱基,我也很高兴。"

  布莱基满脸笑容,鼓象他想用笑细心里的喜悦全带出来似的。"来,小黄雀,咱们到那去,那儿人少,咱们可以好好谈谈。再说,那儿是雅座,对你这么个漂亮小姐更合适一些。"他又问:"你想喝点什么?"

  "一杯柠檬水,谢谢。"

  "在这儿等一下。"说着,他向酒吧条桌走去。埃玛的眼睛跟随着他。从春天以来,巳经九个月没见他了,他也变了,变得更成熟了。虽然还那么活泼开朗,但多少比过去内向一些了。罗西今天穿了一件桔黄色连衣裙,从远处在向埃玛打招呼,埃玛挥手作答。眨眼功夫,布莱基回来了,左手一杯柠檬水,右手一杯啤酒。"来。"说着,在人群中为埃玛开路。

  小客厅里空无一人,非常安静,埃玛立刻觉得自在多了。布莱基把她带到屋角的一张桌子前,放下两个杯子,转身扶埃玛坐下,然后自己坐在桌子对面。呷了一口啤酒,认真审视着埃玛。他往前探着身,亲切地问:"怎么样,都好吗?你在利兹干什么?似乎我跟你说过,这个地方对你不适宜,至少在你过于年轻时是这样。你忘了吧?!"

  埃玛迎着他探询的目光:"但是,我觉得在这儿好极了。"

  "这当然,看得出来。但你没想过,事情可能会更糟。告诉我,你为什么离开费尔利。"

  埃玛没有全盘托出的勇气,装做没听见,故意答非所问地说:"是呀,我很走运。我不知道你不在,就闯到这儿来了。真想你,布莱基。"你怎么在爱尔兰果那么久?我都担心你不回来了。"

  布莱基脸上立即泛起愁云。"唉,小黄雀呀,我的小黄雀。"他深深叹口气,"我的生死挚友奥多诺万神父去世了。我的一切都归功于这位老牧师。我一直坐在他的病榻前,并为他料理了后事。伤心,真让人伤心啊!昨天我才返回利兹,既然是星期五,我到这里来喝一杯,消消愁。当罗西把你的信转给我时,我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发誓!"他目不转睛盯着埃玛,又重复了一遍他的提问:"快点儿,小黄雀,快告诉我,你为什么离开费尔利。"

  埃玛看着眼前的朋友,犹豫了一下之后,终于下了决心。她平静地说:"首先,布莱基,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布莱基被埃玛情绪的突然变化和郑重其事的样子吓了一跳,他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地问:"什么事啊?"

  埃玛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先答应我绝不告诉我父亲和其他任何人。"

  "干吗这么神秘?"布莱基困惑不解。"你父亲不知道你在这?"

  "他以为我在布雷德福当佣人。"埃玛解释说。

  "哎呀,埃玛,这可不好!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父亲你现在何处呢?"

  "布莱基,你必须答应我对此守口如瓶。"埃玛神情冷峻地说。

  布莱基叹了一声气。。"好吧,好吧,我答应。我以我最珍贵的一切起誓,所谈之事,绝不外传。行了吧!"

  "谢谢你,布莱基。"埃玛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凄苦,但脸上仍是毫无表清,"我必须离开费尔利,因为,我快生孩子了。"

  "耶稣!"布莱基惊叫一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孩子?"他慢慢重复着,好象几个字十分沉重似的。

  "是的,明年三月份生。"埃玛仍是那样平静,"我之所以逃离家乡,因为那小子,就是孩子的父亲,把我甩了。"

  "混蛋!"布莱基顿时怒火填膺,脸都涨红了,"上帝啊,他要撞在我手里,我非把他打个灵魂出窍!明天,咱俩回费尔利,"去见你父亲和他父亲。他敢不娶你,我先把他砸成肉饼,然后再拖到教堂去。"

  "别大喊大叫的,布莱基。"埃玛用责备的目光瞪他一眼,

  "为时晚矣。你听着,我刚告诉他我怀孕了,他立即答应要明媒正娶,"让我别担心。可是,你猜这小子当夜干了什么?"

  "不知道,小黄雀,猜不着。"布莱基咬着牙说,嘴角抽搐着,有生以来他第一次产生了杀人的愿望。有人竟敢霸占又抛弃了埃玛。简直把他气疯了。

  埃玛,此时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布莱基。她小声说:"那小子溜了,悄悄地去参加了海军。你想想。"她摇摇头,"我能怎么办,布莱基?既不能告诉他父亲,也不能告诉我父亲,只好逃到利兹来了。"

  "说不定你父亲能谅解……"布案基开始平静了一些。

  "不,他不会谅解我的!"埃玛不自觉地提高嗓门儿,脸也苍白了。她知道,布莱基一听这个消息就会气炸了,但必须说服他,让他明白:她留在利兹是必要的。"你看,布莱基,我妈妈去世以后,我爸爸仍在悲痛欲绝之中。他老知道实情,他非气死不可。这个消息太可怕了。我不能让他再为我而痛苦。所以,我才离家出走,"她的声音变得动听些,"说实话,布莱基,这样更好。我了解我父亲,更了解他的火爆脾气。如果村子里闹出一场丑闻,不仅毁了我,毁了我父亲,也毁了孩子的一生。所以,不让他知道是上策。否则,他受不了。"

  "当然,当然了,我明白。"他又投来理解的目光。布莱基理解:人嘛,谁没个一念之差。特别是男女之间,那股劲儿一上来,恐怕千军万马也难阻挡。所以,一时失足,后悔也没用。能补救就补救吧。但是,他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似乎不该到这个地步。布莱基长时间地看着埃玛,从她眼中,他看到是诚实和单纯。他只好把自己的怀疑搁置一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问:"孩子生下来你怎么办?怎么抚养他,埃玛?"

  "我还不知道,布莱基,"我总能找到办法的。现在主要考虑怎样瞒住我父亲。"接着,还没等布莱基开口说话,换玛便绘声绘色地大讲起她来利兹之后的情况,并有意识把不愉快的东西省略掉。

  布莱基仔细听着。他越发明白,埃玛已经变了,大大地变了。其变化不在于衣服和发式,而在于她已开始用自己的双手缔造自已的前程。另外。也快当妈妈了,几个月来也真难为她了。总之,埃玛已不再是那个在荒山上饿得脸色发黄,冻得浑身发抖的小村姑,己经成了一个年轻的少妇,漂亮的处,而且,迟早她会把自已变成一个颇有气派的太太。

  埃玛的声音把布莱基从通想中拉回来。"卡林斯基一家人都可亲可爱,布莱基。我将来让你认识一下。我很喜欢在裁缝店工作。我已经会两手儿了,你知道。"她又补充道:"我在利兹会过得很好,布莱基,我敢肯定。"

  "对,我也相信这一点,埃玛。但要考虑将来。你怎么能又要工作,又要照看孩子呢?"

  埃玛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跟你说了,以后再考虑!现在多挣点钱,为我自己和孩子多挣点钱。"她向前探着身,握住他一只手安慰道:"放心吧,总能找到解决办法。"言语中流露出十足的信心。

  布莱基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他再次感觉到,眼前的埃玛,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少女,而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了,想到这,心跳莫明其妙地加快了许多。他想都没想就突然单刀直入地说:"办法找到了,埃玛!咱们俩结婚吧!由我来照顾你和孩子,你就不会再有任何麻烦。咱们明天就结婚,小黄雀!"

  这突如其来的建议,令埃玛瞠目结舌。她看着布莱基,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从费尔利逃出来之后,她第一次对自己失去了控制,布莱基的慷慨之举,使她感动得低下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她胡乱地摸到手帕,擦干眼泪说:"噢,布莱基,你主动提出结婚,说明你真好,你!"她停顿一会儿,盯着他的眼睛说:

  "但是,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怀着另一个男人的孩子,又去拖累你。你有你的远大前途。你要成为百万富翁,你忘了?你不能老早报上一个家庭。你不该为我而葬送自己的一切,布莱基。"

  布莱基提此建议时,是有些冲动,并没做细致的考虑。虽然,他也觉得姑娘说得有理,但遭到拒绝,总觉得很失望。当然,他知道,埃玛说话,历来是算数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结婚也行,这样不负直接责任。但布莱基并未觉得得到宽慰和解脱。脑子里乱哄哄的。他觉得有必要补充一句:"好吧,小黄雀,此事依你,不说它了,至少现在不说了。但是,请你记住,我的要求是永远有效的。"

  埃玛忍不住笑了,摇着头说:"噢,布莱基,你这人真是不可救药了!"

  年轻人沉思片刻,回答说:"跟你一样!我告诉你,亲爱的小黄雀,跟你一样!好了,现在,咱们到我曾给你讲过的餐馆吃点东西。然后,带你到处逛逛。今晚有维斯塔·泰勒的歌舞,你一定喜欢,你看着吧!偶尔尽情欢乐一次没关系。你说呢?去不去?"

  "好吧,布莱基,我乐意去。听我说,我……"埃玛顿一下,然后才有点羞涩地说:"你回来了,我真高兴。知道我最好的朋友就在城里,我心里踏实多了。"

  布莱基脸上露化甜蜜的微笑。"我当然是你的朋友,埃玛,你对我的信任,使我很高兴。好了,亲爱的埃玛,现在咱们到城里逛它一圈。"

  埃玛满意地看着他,七上八下的不安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了。不管面前还有多少困难和问题,有布莱基在身边,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埃玛对此毫不怀疑、好象她早预计到就会如此似的。

  两人共同穿过大厅。此时正是顾客盈门的时候。布莱基发现,男人们都转过脸来看埃玛,眼里都是惊奇和欣赏的目光。他不自觉地挺起胸,骄傲地昂起头。是啊,她不仅容貌动人,而且举止典雅,站在哪个男人身边,都会使他感到骄傲,布莱基想,肯定如此。

  走着走着,布莱基突然停下脚步,而埃玛没觉察到他已停下,仍在人群中向前走去。布莱基从后面看着她的背影,那挺直的腰,那微微地向一侧歪着的头,一个闪念突然爬上心头,使他一下子明白了刚才觉得蹊跷的原因所在:这个出落得越发容颜出众的哈特·埃玛,这个以优雅姿势引人注目的埃玛,绝对不会和山村里任何一个傻小子发生关系,否则无法解释,简直是荒唐可笑。那么,孩子的父亲会是谁?他茫然不知,想不出个所以然。他摇摇头,决定把自己的好奇心搁置一边,至少此时此刻不能向她提出这一问题。布莱基迫使自己依然满脸堆笑,追上埃玛,挽着她的手臂。出了酒店,一边天南地北地和她聊天。虽然,他还是那样举止大方,谈笑风生。但是,他的眼里总是不时闪过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三十章

  1906年1月一个寒冷的星期日下午,布莱基和埃玛登上了去阿姆利的电车。上车后埃玛缩在一个角落里,一言不发。

  耶稣!圣母!她简直犟得象头牛,布莱基恼火地想。他悄悄地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尔后迅速地把视线挪开。埃玛的固执使他泄气。算了,大家都沉默不语好了,他心里说。两个星期前他曾建议埃玛移居阿姆利,被她一口回绝了,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今天,布莱基使出了浑身解数,说了一大堆好话来劝她,最后建议她先到阿姆利看一看再作决定,总算让埃玛点头同意了,但看得出来,她仍是很不情愿的。有时,布莱基简直无法理解这样一个看上去很单纯的姑娘竟如此固执己见。虽然,他也承认,埃玛有天份、通情达理,一般情况下也接受别人的劝告,接受别人的建议。但她又很有主见,她认准的事。你就是说破了天也没用。

  电车"叮叮当当"地开出城外,向阿姆利驶去。半小时后,抵达了这座风景如画的山顶小镇。布莱基似乎仍陷在冥思苦想之中。他衷心希望,在抵达目的地之前埃玛的情绪能有所好转。他望眼欲穿地盼着孩子早日降生,这样便好劝埃玛返回费尔利的家"乡。布莱基知道,她虽然以理智和哲理接受了怀孕这一现实,并逃出家门暂避一时,但这也许只是躲避凤声的权宜之计,要不,她怎么会无时无刻地惦记着父亲和弟弟?前几天,埃玛曾迫使他求助几个去伦敦的朋友为她投递一封家信,以便让父亲相信她此刻离开了布雷德福,正陪伴着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史密斯太太在伦敦旅行。

  布莱基走到她身边,用手扶着她的肩膀、"请你再认真考虑一下,搬到阿姆利来吧。"为了避免发火,布莱基的劝告是小心翼翼的,语调也颇亲切,虽然埃玛听了并没发火,但也一无所动,仍然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目光茫然。

  布莱基继续进言:"放心吧,你和劳拉·斯潘塞会亲如姐妹的,小黄雀。现在,她母亲也去世了。她需要有个人跟她做伴儿。房子是租的,虽说不大,但很舒适,也很整洁。她父亲曾是印染厂的车间主任,妈妈是纺织工。家境虽说并不富裕,但也不缺什么,从房子、家具等等就能看出。劳拉把这套房子视为心爱之物。"稍停片刻,布莱基提高嗓门:"你会习惯的,你瞧着吧。劳拉说她可以在她工作的汤普森纺织厂里为你找个工作。我就不明白你怎么非说不去。"

  埃玛猛地昂起头,执拗地说:"因为我不愿搬家。还有我刚学会点手艺就走,一切又得从零开始。这样做难道不是太荒唐、太愚蠢了吗,布莱基?!我住在丹尼尔太太那儿很好,这些日子她对我也挺热情。做饭也可以用她的厨房。"挨玛象打机枪似的一口气说完,不给布莱基有插话的机会。

  布莱基的忍耐几乎到了最大限度,埃玛的话一停,他马上接上,"可是,在劳拉那里,整套房子能随你使用。更重要的是那里离汤普森才十分钟的路程。而现在,为到卡林斯基作坊会上班,你得走整整三刻钟,回来还得三刻钟。卡林斯基一家也赞成你搬家,戴维还说等你生完孩子仍请你到他的作坊会工作。你还要怎么样?"布莱基说完挺失望地叹了口气,"你为何如此固执,埃玛?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你好。"

  埃玛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布莱基说的、做的都有道理,确实是为了她着想。因此,平生第一次失去了自信,她慢儒道;"我也不知道……"

  布莱基明白她为何踌躇不决。他抓住埃玛的片刻迟疑,"听我说,埃玛,决定之前好好考虑考虑,权衡一下利弊。"他深情地握住她的手,"哎,跟你说,对劳拉热情些,那也是我的好朋友,对她,你可不许任性、耍态度。"

  埃玛的脸一下子变成紫红色,"我对什么人都友爱相处,这你知道得清清楚楚。我从不蛮横无理,布莱基先生。"她看上去挺委屈。

  当小伙子觉察到用词不当而伤害了埃玛的时候巳经为时晚矣,急忙结结巴巴纠正说:"这我知道,亲爱的埃玛,但有时你给人的印象……怎么说呢……对什么都吹毛求疵。"

  "真的吗?"埃玛气得直咬嘴唇。从来没有人这样评价她啊!不错,她对任何事都有些谨小慎微,但那是因为人生地疏,世间的许多事太复杂,太险恶才使她如此小心翼翼的呀!埃玛并不为自已辩解,默不作声,只是在心里反复品位着布莱基的意见,总觉得不是滋味。

  布莱基已猜到了埃玛在想什么,便安慰道:"你会喜欢劳拉的,她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她也会喜欢你,小黄雀。"

  "既然有人说我爱吹毛求疵,我心里就要没底了。"

  布莱基面露尴尬之色,"这事儿就别提它了。拿出一点你迷人的魅力,一切都会如意的!"

  电车在终点停下来,布莱基先跳下车,然后帮助埃玛。"小心点,亲爱的,你要是来个倒栽葱,小铃铛可受不了。"他紧紧扶着她的一只手臂风趣地说。

  "小铃铛?"

  "是呀,小铃铛。如果是女孩,我就这么叫她,就象彼得·潘的小铃挡。你喜不喜欢我起的名字?"

  埃玛顿时喜上眉梢。"噢,这名字太好了,我很喜欢,布莱基。可是,你怎么知道是女孩?"

  "因为你总说想要女孩。"布莱基搀着埃玛,在一条绿树成荫的大道前停下来,"你看,这就是有钱人住的地方。中心街就在附近,走吧,小心路滑。"

  "好的,布莱基。"朔风阵阵,寒气袭人,埃玛打了一个寒颤,不由自主地把身子紧靠着布莱基。她抬头看看天空,冬日的太阳显得很苍白。

  来到中心街上时,埃玛好奇地四处观望。她觉得好象进入了一个童话的世界:红色的屋顶上积着厚厚的白雪,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棱,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栅栏上,门上,和光秃秃的树权上也挂满冰棱,把那些小巧玲胧的房子装点得象梦境般的迷人。定睛一看,各家各户的窗子亮着,烟囱里腾起缕缕青烟,这些便是显示生命世界的唯一迹象了。看起来这里各家的房子既温暖又舒适。埃玛一边走,一边想象着:每个屋顶下必然有个幸福的家庭,此时此刻。父母们正围坐在壁炉前,身边是胖乎乎的小孩子在玩耍。忽然,眼前的情景触动了她的乡思。淡淡的忧郁又爬上了眉头,她多想和父亲。弟弟一起,也坐在自家土屋的火塘边啊!

  "埃玛,你看,从这里开始全是各种商店。"布莱基的呼唤使埃玛从道想中回到了现实。从中心街一直到布兰奇路都是商店。

  "看哪,小黄雀,我没跟你说过吗,这是个美丽的城镇?"

  埃玛眼中的忧愁顿时云消雾散了,"是啊,你说过。"看着眼前的店铺,埃玛心里想着。对,就从经商开始。这里是经商的最好发祥地。脑子里一大堆美好的理想立刻组合成一幅具体的画面,埃玛决定,第一个店就在这里开。因为,这里的租金显然要比利兹便宜得多。对,孩子出世以后尽快到阿姆利开商店,而且,这个店应主要面向有钱人家,只有这样,才能发财,布莱基也这样说过。想着想着,埃玛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象她的商店已经开张营业,就等顾客盈门了。

  两个人沿着街道继续向前走着,两侧的房舍干净整洁,而且大都有栅门、栅栏、小院。快到劳拉家门的时候,埃玛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停下脚步,歪过头问布莱基:"关于我,你和劳拉都说了些什么?"

  布莱基吃了一凉,看着她说。"我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你的故事。"他不慌不忙地说,"这故事你已经对什么人都讲过了,我的哈特太太。不外乎:你丈夫在海军服役;你快生孩子了;你是布莱基·奥尼尔的朋友。"

  埃玛如释重负地笑了。进门的时候,她心里不断嘀咕:劳拉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姑娘呢?当然了,她怎么样并不重要,关键是我要给她留下个好印象。埃玛这时才深感布莱基对他的这位女友谈得太少,弄得自己对她一无所知。

  屋门开了,眼前的姑娘和自己想象中的劳拉大相径庭。劳拉·斯潘塞的长脸蛋又细又嫩,和圣母差不多,一双真诚明亮的大眼睛一看就产生信任感。姑娘热情而真挚地欢迎他们。

  劳拉握着埃玛的手说;"认识您真高兴,埃玛。布莱基常跟我提起您,我知道您是位可亲可敬的人。天哪,您的手真凉。快进屋暖一暖吧。"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劳拉。"埃玛笑容可掬地回答着,同时不露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墙上糊着蓝白条纹墙纸,蓝色天鹅绒窗帘,桃木家具油光发亮。房间很宽敞、明亮、整洁。总之,和丹尼尔太太的客厅相比,这里没有一件多余而无用.的东西。

  "真抱歉,茶还没泡好。"劳拉说,"我去看望一位得病的朋友,回来晚了。跟你们是前后脚进来的。我现在去泡茶,水快开了。"

  埃玛坐在壁炉旁,恰好能看到在厨房中忙碌的劳拉。只见她身穿一件长袖高领蓝色西装,衣服已经旧了,有些地方已经磨得褪了色,但它简洁大方的样式、深浅适度的色调。把劳拉身上的精神和气质衬托得十分明显。她很漂亮,埃玛想。她怔怔地看着劳拉,好象被这高个而丰满的同龄女郎迷住了似的。

  "粗看起来,劳拉貌不惊人,许多人也许认为,她作为女性,实在容貌平平。然而,埃玛不同意这种评价,因为她发现,劳拉肤色白净细腻,简直如瓷器一般,头发呈浅黄色,两只棕色的大眼更是炯炯有神,总在闪烁着温柔亲切的光泽。她的容貌是她纯洁、善良的内心世界的真实展示。

  埃玛的看法是恰如其分的。在劳拉·斯潘塞身上确实有某种易被外人所忽视而又与众不同的东西。她心地善良,善良得不知道人往中的另一个侧面。她是个虔诚的夭主教徒,对主的信仰是坚定不移的。但是,她又认为宗教信仰纯属私人的精神寄托,因而从来不和朋友谈论宗教问题,并且绝不强求他人信奉同一教派。对劳拉来说,上帝并非似有似无,远不可及,而是现实,永恒地存在着。

  埃玛坐在舒适的客厅里,仔细听着厨房里劳拉说话的声音,好象受了劳拉的安静、善良品性的感染,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甚至有一种心平气顺、万事如意的感觉。她眼睛盯着劳拉,心里想:"我们应该成为朋友,希望她能看得起我这个山村姑娘。我应该听布莱基的,争取住到她这里来。"

  "怎么一声不吭,小黄雀。"布莱基说,"真怪了,平时你总是喊喊喳喳说个没完。"

  埃玛吓了一跳。"我在想事情。"布莱基推测,准是埃玛已对劳拉产生好感。虽然这本来就是他预料之中的事,但他仍感到很高兴。

  "能把茶壶给我送来吗,布莱基?我好沏茶。"劳拉对布莱基说。

  "来了。'布莱基答道。

  "我来帮你们一下?"埃玛说着站起身。

  劳拉从厨房探出头。"不用,埃玛。已经都好了。'不一会儿,劳拉端着个托盘,布莱基端着茶壶回到客厅。

  坐到桌边,埃玛发现餐桌上餐具精美,布置讲究。"劳拉,餐桌摆得真漂亮。"埃玛说着,自然地向自己的新伙伴投去赞美的目光。

  "有客人的时候,我总是这样。好了,请喝茶吃点心吧。你们俩都饿了。不知布莱基饿成什么样啦!"

  "说的对,我真饿了。"布莱基随手拿起黄油面包片塞到嘴里,此时他情绪很好,象往常一样,为了活跃气氛,他讲了几个笑话。凡是这时候,他的演员天才也象那天下午在脏鸭酒店里引吭高歌那样,令举座惊叹。今天,他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使俩个姑娘都插不上嘴。还是劳拉天性幽默,口齿伶俐,终于插进去也讲了几件趣闻,使得气氛更加活跃。

  埃玛也给劳拉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刚一见面时,劳拉就对埃玛的美貌感到吃惊。她一边进进出出地做事,泡茶,一边偷偷地仔细观察埃玛,埃玛端庄的举止,聪慧的眼神和极有教养的言谈都使她倾倒。布莱基曾告诉她:埃玛孤身一人,独处阁楼,每天上工要长途跋涉,十分辛苦,这对身怀六甲的孕妇来说非常不利。因此埃玛需要换个环境,也需要有人照顾。劳拉深信自己能够给她以女性特有的关怀。

  虽然,布莱基在热火朝天的聊天中担任着主角,他还是以极大的兴趣认真观察和比较了一下两个女友。他发现,虽然她俩相貌、性格天差地别,但看来真能友爱相处,这使他深感慰藉。布莱基着了一眼劳拉:性情娇弱、处事谨慎,但却有一副助人为乐的热心肠。"他又看了一眼埃玛:在劳拉貌不惊人的脸蛋的对比之下,埃玛带有一点野性的美更加动人。布莱基担心,在这美丽的外表下面藏着一颗铁石心肠。但也不难找出两人的共同点:坦率、正直、敢于面对困难的勇气和善于理解他人的心地。_布莱基希望,两个女人能成为终身挚友,他希望埃玛能为劳拉的家带来一点活跃、欢乐的气氛。因为劳拉的母亲去世四个月以来,她一直生活在孤单和凄凉之中。

  埃玛兴致挺高地向劳拉介绍自己的缝纫工作。布莱基把正在驰骋的思绪拉回来,扭过头看埃玛。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被这副脸蛋迷住,是谁有这么大的艳福,居然在七个月之前就摘取了这朵鲜花,尔后又把它抛弃呢?布莱基想着。直到现在,他还没敢问问,到底孩子的父亲是谁。在这热烈的气氛之中问这件事,显然是不合适的,关键是要想法把交谈引到让她搬家这个话提上来,只要同意搬过来,那么到汤普森纺织厂上工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这时,只听劳拉说:"看来您很喜欢在裁缝店工作,埃玛。既然您能很快学会成农,那也不难学会纺……"劳拉说到这犹豫起来。好象不想说下去了,以免给对方造成一个已经既成事实的印象。

  "难吗?"埃玛谨慎地问。

  "不,一点儿不难,只要让人指点一下如何操作就够了。我敢说,您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成为最佳纺织工。"

  埃玛先看看布莱基,又看看劳拉,说:"汤普森厂会招聘我,你们有把握吗?"

  "当然有把握!"劳拉胸有成竹地说,"前天我和车间主任说了,他说正好有空额,您什么时候开始都行。他们正招徒工,所以,很快他们会让您上织机。"

  埃玛沉思片刻,下了决心,她问劳拉:"我可以搬到这儿和您一起住吗?我不会给您带来麻烦的,会负担部分房租的。"

  劳拉那棕色的大眼睛闪着快乐的光芒,"我太高兴了,欢迎您。这么大房子一人住,不仅显得孤单,连打扫起来也费事,可我又不愿退租。现在好了,咱们互相做伴。"她向前探着身,把手放在埃玛的手臂上。"再说,您在我这里,省定比在别处方便,特别是两个月后,孩子一出世更是如此。布莱基也会高兴的。"

  "当然,当然。"布莱基立即表示赞同,事情一下子按他预想的方向发展,他自然高兴。

  "那么,我带您看看整座房子和您的卧室。"劳拉提议道。三人来到楼上,劳拉打开一个房间门说:"您住这间,埃玛。"说着进屋点起一支蜡烛。

  屋内有个很大的双人床,黄铜床栏闪闪发亮,床上单铺着花被子。床前铺着地毯。白色的墙壁使屋子更显干净整洁。

  "也就是说一切就序了。埃玛下星期六搬家。我送她来!"布莱基象在发表文告,"我就知道这事能办成,你们两个会一见如故。"

  埃玛笑着,一句话没说。能搬到劳拉这里住,她也很高兴。地利人和,条件优越,何乐而不为呢?!她感到浑身轻松,深信未来将是乐观的、美好的。和劳拉的初次相识,为她们的终生友谊奠定了良好基础。数年后,埃玛还将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劳拉是她最亲近的友人之一。

  星期五又到了。埃玛和作坊里的同伴及卡林斯基一家依依借别,在卡林斯基的盛情邀请之下,她再次与他的家人共进安息日晚餐。到星期一,她巳在劳拉的引荐下开始在汤普森纺织厂上工。

  可是,从一开始,埃玛就僧恶工厂的工作环境。这里工人之间没有那种和协的气氛,没有会心的欢声笑语,而是处处清规戒律。纪律森严,各级工头态度生硬,惯于挑剔。羊毛的膻臭令她恶心,震耳欲聋的声音使她心躁。上班第三夫,埃玛机器上的一个梭子飞起来,打在旁边一个女工脸上。看见女工脸上鲜血直流,埃玛急得手足无措,差点晕过去。而且,她听说这类事故屡有发生。这一切,都使埃玛十分留恋卡林斯基的小作坊。

  劳拉可谓埃玛的好师傅,她耐心、仔细,循循善诱。但埃玛仍觉得织布工作很艰难,一想到要理顺织机上的几百个线头儿,她就神经紧张。如果机器出现故障或线头儿乱套,还要被迫停机,排除故障和解除事故所用的几个小时,没有任何报酬。而且必须加快速度或延长工时才能补回来。所以,操作时,埃玛精力高度集中,还没出过什么事故。

  劳拉和埃玛每天早6点上班,晚6点下班,下班时已筋疲力尽,浑身散了架似的,日子就这样熬着。埃玛腹中的孩子越来越大。漫漫地,一天站下来,她开始觉得两腿酸疼。她甚至担心,说不定孩子会生在车间里。然而,对埃玛来说,劳拉是个巨大的安慰。她时常惊奇地发现,劳拉总是无忧无虑的。要是没有这位女友的真诚帮助和热心关怀,埃玛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埃玛度过17岁生日一个月后,也就是三月底的一个星期二的晚上,她感到腹中阵阵发痛,眼看孩子就要临产了。劳拉赶紧陪她来到山顶上的圣玛丽医院。十个小时之后,孩子降生了。令埃玛感到欣慰的是:新生儿果然是个女孩。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三十一章

   埃玛端坐在劳拉家客厅的壁炉前,目光茫然、心潮起伏。有个问题近日来一直困扰着她,一想起它的严重性,埃玛常常不由自主地脸色发白。几天以来,确切说是自从女儿降生以来,她就被这个问题弄得寝食不安。不能再拖延了。虽然,还有许多事情急待决断,但只要涉及这个刚刚来到世界上的小东西,其它事情都得让路,她的问题必须优先解决。

   炉火映照着"摇篮"中的婴儿。"摇篮"是埃玛用个抽屉,铺上小被子、小枕头临时做成的。小使伙金黄的头发,红扑扑的圆脸蛋,侧身躺在"摇篮"中,正精神十足地把个小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吮吸着。这就是埃玛的女儿,她身上掉下来的血肉哇,怎么安顿她呢?是的,必须在这大千世界里名正言顺地为她争得立足之地。"我一定把你抚育成人。"埃玛小声对襁褓中的女儿说。"我要让你应有尽有。我对你发誓!"

   埃玛的目光在这个来到世上仅仅四天的女儿身上久久停留着。只要孩子能平安顺利地成长,她准备作出任何牺牲,这是她精神的维系啊!埃玛凝思了半天,"才猛地想起手中的活计,她静下神来,开始一针一线地缝,件小上衣。唉,走一步看一步吧。力求脚踏实地,切忌好高骛远,这才是成功之道。

   她一针一线地缝着,一股忧伤涌上心丸 她多么希望把孩子留在身边自己抚养啊。可是,眼前的现实显然不行。到底该怎么办,她一时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或许干脆把孩子送给他人或送给孤儿院抚养是个办法,但埃玛对此不予考虑。她心里渐渐形成二个想法,虽然她并不喜欢这个办法)但万般无奈,只得如此了。

   "可以进来吗?家里有人吗?"

   埃玛一抬头,见布莱基拎着几个纸包,满面春风地进了屋,真是又惊又喜。

   "布莱基!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埃玛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站起来,高兴地向布莱基打招呼。

   布莱基乐呵呵地把大包小包放在桌上,然后热情地拥抱埃玛。"你可比过去更漂亮了!"他在她耳旁轻轻说,埃玛勉强笑笑,努力掩饰心中的不安。布莱基对女朋友的心情毫无觉察,又说:"我给小家伙带来一点礼物。"说完指了一下桌上一堆纸包。

   "唉呀,布莱基,太破费了。别为她花钱了,上周你刚刚给买了婴儿毛毯。"

   "钱挣来就是为花的,难道你不这样认为?"他脱下外套,挂到入口处的架子上。"我和帕特叔叔眼下正是生意兴隆、万事如意的时候。这周要承办三项大工程,还得多雇些工人。一看来,布莱基·奥尼尔的时运真的来了。"他向她挤挤眼说。

   "我太高兴了,布莱基。你得多攒些钱。你不是说要造一所漂亮房子吗?"埃玛提醒他。

   布莱基高兴得象个孩子。"我迟早要有自己的房子,乔治亚式的,走着瞧,埃玛。不过,为孩子花几个先令,不会影响实施我的计划。"他弯下腰,看着摇篮中的婴儿说:"这不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无价之宝吗?"他深情地把被子掖了掖。"真象个小天使!"这时,小家伙睁开眼,小嘴巴努了一下。布莱基喜形于色地说:"决看.小黄雀!她好象从出了我是布莱基叔叔!"

   "真的,好象真的认出你似的。这孩子真乖,你想,从回到家到现在还没哭过呢。"埃玛扭头看一眼桌上,"谢谢你的礼物!布莱基。你对我们娘俩真好。"

   "噢,无足挂齿,小黄雀。"他好了一眼周围,"劳拉呢?"

   "这周教堂里有义卖,她自愿去看摊卖货。快回来吃晚饭了。你留下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非常乐意。"他坐在埃玛对面,伸手在口袋里摸香烟。点燃一支后,他问。"什么时候回去上工,小黄雀?"

   埃玛迟疑片刻之后,才慢慢抬起头。

   "什么时候都可以。工长告诉劳拉说,我可在家呆整个一周。目前厂里不忙,不上工不拿钱,他们也就不催。"

   "那么,下周你呆在家里!太好了,这对你身体很有好处。"说完布莱基认真看着埃玛有何反应。

   "劳拉也这么说。她一再说要我等完全恢复才上工。可我自我感觉良好,真的,布莱基。星期一上工没关系。但是……"她的声音有点发颤,低头盯着手里的针线活,言不由衷地说:"我想有必要呆在家里。下周有事要做。"埃玛低着头,对究竟有什么事未作任何解释。

   不用猜,布莱基也明白:埃玛有心事,而且是她不愿轻易告诉别人的心事。布莱基知道,此刻不便多问。

   过了一会儿,埃玛打破沉寂。"也就是说,你们的生意不错?"

   "当然了,小黄雀。知道吗,我正在设计一座房子,这可是平生第一次。"布莱基不自然地笑笑,"不是整座房子,是老主顾里了利现有住房的扩建部分。看来,我的夜校没自上,绘图课学的见效了,小黄雀。"

   "好极了。布莱基。"

   其实,埃玛说这句话挺生硬的,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这些布莱基早已看在眼里。他看了一眼那心事重重的面容,深知她正被什么问题煎熬着。但是,布莱基不敢轻易发问,只得暗自努力去猜测到底会是什么问题。他装作什么都没察觉仍在大谈他的房屋设计,眼睛却时刻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然而,布莱基心里搁不住东西,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啦,埃玛?你的脸色跟送葬的人似的……什么事情让你这么优心忡忡?"

   '唉,没什么……"她犹豫片刻,小声地嘟脓说:"这孩子不受洗礼不行。"

   布莱基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埃玛,然后仰天大笑起来。埃玛恼怒地瞪他一眼。"就为这么点儿事?"他努力控制自己,敛住笑声;"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埃玛。这有什么关系?你历来说你不信神。"

   "我并没改变我的宗教观点。"埃玛大声叫起来,"但是,我并不认为因此我孩子就可以免受洗礼。将来她长大了,而且相信上帝,她会埋怨的。"

   布莱基明白,在这个事情上埃玛的考虑是认真的、负责的。于是,他说:"那你怎么不去找神甫,跟他商订……"

   "这不行。"埃玛冷冷地断然反对,"神甫会索要出生证。这样,他会知道孩子是私生子,会拒绝主持洗礼的。我不愿让神甫或任何别人了解我的私事。"

   "既然你不找神甫,埃玛,我也无能为力。"

   "我并没让你追问我为什么情绪低落。"说完,缓和一下语气又说:"你我都无能为力。只是我担心有朝一日孩子跟我翻脸。"

   即使有朝一日孩子和你翻脸,也会是因为她是私生子,而不会因为没受洗礼,布莱基心里想。可是,他嘴上却说:"你这人真是自寻烦恼,小黄雀。如果非让她受洗,你为何不把她抱到一个别处的教堂,那里谁也不认识你。你也就不必担心有人看出生证。"

   "不行,绝对不行!任何人都不该知道她是私生子。"埃玛咬着牙说。

   突然,布莱基灵机一动。"有办法了!咱们两人为她主办洗礼。而且说干就干!"他站起来,向水池走去,"利兹的自来水就好用!"布莱基快活地说,"给我一只水罐。"

   "我不明白你要干什么。"埃玛神情严肃,在原地没动。

   "既然你女儿受洗困难重重,那么,我来给她主持洗礼,不是很好吗?别犹豫了,快把她抱到这里来。"布莱基站在水池边说。

   埃玛仍犹豫不决。"你给她主持洗礼?能算数吗?"

   "当然算数 照我说的做吧。"布莱基说,"在紧急情况下,我可以主持洗礼。我虽很少去教堂,但我相信上帝,相信上帝和我们在一起"

   埃玛哑口无言。她知道布莱基不是在开玩笑。

   布莱基见埃玛仍在踌躇,便用更为雄辩的语调说:"我做为虔诚的信徒主持洗礼,上帝会认可的,因为他象对待所有孩子一样,对你的女儿也是仁慈的。"

   "我相信你,布莱基。你给我女儿授洗吧。"

   "很好。把孩子抱到这儿来。"说着,他开始着手做准备:先温了一些水,倒在水罐里,又拿出一条于净毛巾。

   埃玛抱起孩子,"噢,妈妈的小宝贝儿。"一边摇着,一边走进厨房。突然,象晴空霹雳,埃德温·费尔利的形象闪现在埃玛的脑际。如果埃德温不那么狠心,现在应和她共享天伦之乐。她愕然地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心目中抹去埃德温的形象和姓名。几个月来,她根本想都不想他,连孩子降生那时刻都没想。偶尔想起来,勾起的只是仇恨。刹那间埃玛觉得自己自我控制能力减弱了。所以,当布莱基问她,"你想给小铃铛起个什么名字"时,她居然毫不犹豫地说:"埃德温娜……"可是,整个名字还没说完,又觉得周身血液凝固了似的。为什么给女儿起这个名字?她对自己很恼火。埃玛从来无意让孩子叫个和孩子父亲有任何联系的名字,她曾想让孩子叫劳拉。可是……。埃玛只觉得一阵阵晕。

  

  

  

  

  

  

  

  

   布莱基也愣住了。站在那儿张着嘴看着茫然失措的埃玛。他心里默默地重复了几遍孩子的名字:埃德温娜,埃德温娜……终于,他明白了,孩子的父亲是:埃德温·费尔利,毫无疑问。一切迹象都证明这点。现在他真想好好安慰一下埃玛。然而,他把到嘴边儿的话咽回去,而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似的用欢乐逗趣的语调说:"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高贵的名字,小黄雀?准是在画报上,我说。只是有点太讲究了,我起的'小铃铛'也很合适,而且很通俗,我喜欢'小铃铛""。

   埃玛默默无言地点点头,趁布莱基准备水和毛巾,她努力克制住自己,脸上恢复了自然的表情。

   "我准备好了,"他笑着说,"把孩子托好。就这样别动,小黄雀。"

   这时,埃玛的自信心又增强了一些。她一边托着孩子,一边说:"就叫她埃德……埃德……温娜·劳拉·沙恩……"

   "沙恩!"布莱基举着手里的水罐,惊呆了。

   "是的,为了表示对你的敬意和感激,我不想叫她德斯特蒙或帕特里克, 而'布莱基"这个名字对个女孩又显得太怪了一些,所以只用你那平时很少用的名字。你说行吗?"

   布莱基想笑,没笑出来。"当然,当然!这个荣誉我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埃玛。好吧,洗礼开始。"他用手指蘸点水,在婴儿的额头上划了十字。"我以圣父和圣灵的名义,为你,埃德温娜·劳拉·沙恩·哈特,施行洗礼。"他自已划了个十字,亲了一下女婴,然后笑着亲了埃玛一下。"好了,小黄雀。孩子受了洗礼。你觉得心情好些了吧?"

   "是的,布莱基。太好了,谢谢。你看,孩子笑了,你用水为她画十字时,她都没哭。看着吧,她的一生,将是幸福的一生,布莱基。"埃玛慈爱地看着女儿,郑重地说;"她要有许多漂亮衣服,上最好的学校,成为有身分的妇人。这一切都将由我一手创造,任何人也无法阻止我。。埃玛脸上泛起笑容,"你说这孩子象谁?"

   象谁?还用问吗?当然象埃德温,那个费尔利家族的阔少。小像伙虽然刚刚问世,相象的地方已经显露出来。布莱基心里这样想,可嘴上却说:"她一定会越长越漂亮,埃玛,你看吧。现在,请你把她放下,咱们喝杯波尔图,应该庆贺一下。"

   埃玛倒了两怀波尔图,布莱基举怀说:"祝她茁壮成长,聪明富有。"而后补充说,"鉴于她长得和她妈妈一样,也就不必祝她漂亮了。"

   埃玛温情脉脉地对他一笑。然后,两人坐下,各自陷人沉思之中。过了一会儿,埃玛说:"洗礼之事,最好不告诉劳拉,她不会赞成这草草了事的洗礼,甚至会问,为什么不去教堂正式举行。"

   布莱基略做思考,表示同意。"说的对。但是,怎么跟她说呢?她并不知道内幕。可是,不让女儿受礼,她会觉得奇怪。"

   "我跟她说,我将带孩子去里彭受洗。"刚说出那个地名,埃玛发现她已找到了抚养孩子的办法。

   "里彭!干嘛非说去里彭?"布莱基好奇地问。

   埃玛认真地盯着布莱基,清了一下嗓子,平静地说:"下周我要带着孩子到里彭去。我把她托付给我的表姐弗雷达。"看到布莱基有些疑惑不解,"埃玛继续说:"以后,她就和我表姐一起生活。你知道,我不能自己带孩子,我得上工。几个月前你也是这样劝我的。"

   布莱基眯起眼想了想,说:"你跟你表姐商量过吗?她会接受吗?"

   "事先通信商量,说不定她会一口回绝。但是如果我带着孩子突然来到她面前,她就不好拒绝了。"埃玛虽心里没底,但仍用肯定的语气说:"我弗雷达表姐心肠很软,她跟我妈妈关系密切,而且很喜欢孩子。她自己也有两个孩子。我相信,只要我带着孩子去,她就不会回绝。当然了,我会给她抚养费。"

   布莱基叹口气。"是呀,我知道,你也没什么别的办法。难道你不想你的女儿?"

   "怎么能不想哪,布莱基!只要条件允许,我会尽快把她接来。在此之前,我会每个月去看她两次。"

   布莱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强作笑颜地问。"你何时启程去里彭?"

   埃玛咬着嘴唇,想了一下。"下周,上工之前。星期四走,星期五回,这样好和埃德温娜多呆一点时间。"看到布莱基脸上惊愕的表情,埃玛大声说:"我只能这样做,别无选择!"她的声音颤抖着,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知道,埃玛,我知道。别难过。"布莱基一边回答,一边握住她一只手安慰她,"在目前情况下,把孩子暂时托给亲戚,是最好的办法。"

   "总之,她将和我们家的人在一起,还能呼吸乡间新鲜空气。"埃玛一面自我安慰,一面安慰布莱基。

   "你父亲不会知道吗?"

   "不会。我让弗雷达表姐什么也不告诉他,"埃玛说着,心里祝愿自己不要估计错了。"我了解我表姐,她很爱我妈妈。为这她也得听我的。她和我妈妈年龄相仿,她俩象亲姐妹一样。"埃玛盯着布莱基的眼睛。继续说;"我将把什么都告诉她。"

   "对,我觉得那样做正确。"布莱基严肃地点点头。忽然,他又想起一件事。"刚才你说到出生证,埃玛。你得到户籍所去一下,为埃德温娜登上户口,并说明谁是孩子的父亲,才能拿到出生证。这是法律规定。"

   埃玛的脸又阴沉起来。她对此已经想过,而且正感到为难。

   "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小黄雀:你想,主管官员问你孩子父名时,你准备回答:"父名不详",对不对?"

   "对。"埃玛低声回答。

   "我就知道你在这么想。好吧,你把我的名字报给他。"

   埃玛瞠目结舌。愣了半天才说;"噢,布莱基,这我做不到。你何必要自告奋勇承担这一责任呢?"

   布莱基连眼都没眨。"难道你想把她真父亲的名字公布出来?'他直截了当地问。

   "不!"埃玛坚定地回答。

   "那么,你不觉得写上我的名字更好些?从出生证上看,她永远是非婚生子女,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但写上个父名,总比'父名不详'要强得多。好好想想,小黄雀"。

   "但是,布莱基……"

   埃玛的两眼湿润了。她掏出手帕,扬了一下鼻子,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你真好,布莱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心甘情愿地为我分担忧愁。"

   "因为我需要照顾你,照顾埃德温娜。在这残酷的世界上,总得有个人保护你们娘俩。"布莱基黑黑的眼睛里充满深情。

   埃玛挤出些许笑容。她知道布莱基是个热心而耿直的人,就是有点固执,这连他自己也知道。埃玛两眼盯着炉中的火苗,用让人难以听到的声音说:"任何人也不能看到出生证,劳拉也不行,我要随时锁着它。"

   布莱基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得问道:"你说什么?"

   在回答之前,埃玛长久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说,劳拉永远不该看到那张卡片,否则她会看到那上面有你的名字。"

   布莱塞傻乎乎地问:"那为什么?"

   "因为劳拉爱你,布莱基。"

   "爱我?劳拉!你简直是在滑天下之大稽吧,小黄雀?"说完他大笑不上,脑袋摇得象拨浪鼓似的,"劳拉只要认真看我两眼,我都会觉得诚惶诚恐,好象天要塌下未了。你知道,她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而我呢?宗教那玩艺儿可有可无!算了吧,埃玛,你还是不要无根无据的乱括了。否则,我会觉得你在发烧、说胡话,亲爱的小黄雀!"

   埃玛真诚地注视着他。"布莱基,你是个傻瓜,你也太不敏感了。比鼻子尖远一点的事物你都看不见。我告诉你:她爱你,爱得很深。"

   "她跟你说的?"布莱基有点困惑了。

   "没有,她一句话都没透露。我感觉出来的。"见对方仍抱怀疑态度,埃玛又补充道:"真的,我很清楚,我能感觉出她爱你!"

   布莱基仍是一笑置之。"你可真会胡猜乱想,埃玛,真的!我是绝不相信。"

   埃玛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你爱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但我说的是事实。"她严肃地再次重申,"我从她看你的眼神,以及我们每次谈到你时她的表情,我都能看出她对你的爱恋。我敢打赌,只要你提出来,她准嫁给你。"

   布莱基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脸上是一种奇怪的表情。埃玛嘱咐道:"记住,此事不要告诉劳拉。她可能不喜欢别人背后议论。再说,她本人对我什么也没说过。只是我个人的直觉。"

   布莱基仍是一言不发。埃玛走到他跟前,把手放在他肩上,请求道:"答应我,对劳拉什么也别说,布莱基,求求你。"

   "我答应,永远不告诉她,"他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埃玛放在他肩上的手。埃玛满意地看他一眼,向厨房走去。"我该做晚饭了。"

  "好吧,小黄雀。"

   布莱基往壁炉里又加了一块木柴,在沙发上正了正身子,以便坐得更舒服一些,默默地点燃一支香烟。想起埃玛刚才的话,他就好笑。仍是将信将疑。但是,埃玛的话象在平静的湖面上丢了一颗石子,在他平静的内心世界里激起了波澜,慢慢地,慢慢地,劳拉过去说的话,做的事,他都一一回忆起来。过去毫不在意的话和态度,现在想来似乎真的有特殊含义。然而,想来想去,布莱基也说不清楚自己对劳拉的感情属于什么性质。是呀,他喜欢她,这毫无疑问,确实毫无疑问。对她这样一个热情而善良的姑娘,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好感呢?这么说,我是爱她。难道我真的已经坠入爱河?我真的想娶她为妻,让她为我生儿育女,永为伴们?我的男子激情足够令她满足和幸福吗?布莱基摇摇头,好家没找到明确答案。埃玛怎么办?他也喜欢埃玛。对埃玛的喜欢更接近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更全心全意一些,更具有男性的冲动。布莱基想把自己对两个姑娘的感情好好理一理,可到头来却更加茫然不知所措。一个男人,怎能够同时爱上两个女人呢?他对自己很恼火,顺手梳了一下头发。事情难办哪,布莱基。他自言自语道。当他企图把钩在思绪上的一大堆问号解下来时,倒弄得思绪更加紊乱。这种左右为难的窘境,还将折磨他很长一段时间。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三十二章

  费尔利大道上空无一人。埃玛爬上一个陡坡,便眺望自己睡梦中回过多少次的家乡小山村。也许是因为刚刚离开大城市,映入她眼帘的山村显得又小又破烂,既熟悉又陌生。但是,毕竟这里有生她养她的家,曾牵动身在异乡的她的几多思念啊!久别之后重归故里的喜悦充满了埃玛的心房。她脸上绽开了幸福的笑容,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她恨不得插上翅膀,尽快飞到父亲和弗兰克身边拥抱他们,几天来她日思夜梦的正是这个啊。亲人们一定还不知道,他们的埃玛正翩翩归来。为了使这次重逢更加激动人心,她故意事先不写信通知他们。想象着全家团聚的热烈场面,埃玛只觉得满腔的幸福正从心眼里往外涌。屈指数来她离家出走,已经整整十个月过去了,弗兰克该又长高了许多吧?一定的。嘿,谁知道父亲和弟弟变成什么样了。早晨出发之前,埃玛对着镜子认真打扮了一番,在红绸衣裙的外面,特意穿上黑色毛料大衣,这件大衣还是一年前奥利维娅·温赖特送她的,脚上穿着一双又黑又亮的新皮靴,随身带着一堆礼物:给父亲的皮鞋、衬衣、领带、一包父亲最喜爱的烟丝;给小弟弟弗兰克的皮鞋、衬衣、写作纸、钢笔、铅笔、还有最新出版的《大卫·科波菲尔》。还有一束准备送到妈妈墓前的鲜花。为了买这些东西,她不得不动用一些她用汗水挣来的积蓄,但钱是用在正处,心里惬意。钱包里还带了三个英镑,是准备送给父亲支付家庭开支的。

  坡很陡,但埃玛快步如飞,一点也不觉得累。她相信,人生的攀登也是这样,只要充满信心,不畏艰苦,胜利终究会向你微笑的。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和她预想的一模一样,她的弗雷达表姐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埃德温娜,并答应放她那里抚养多久都行。不过,当埃玛抱着裙褓里的婴儿推门而入时,也着实令表姐吃了一惊。但是当她看到小埃德温娜时,却高兴得喜形于色,连声表示一定要象对待亲生女儿那样照顾好她,为了清除埃玛的担忧,她还发誓不告诉杰克·哈特,同时解释说她历来对大块头姨夫不怎么亲热,再说自从伊丽莎白在1904年去世后,她一直没见到过他。埃玛放心地回到阿姆莱,因为表姐的性格很象母亲,孩子在她那里不会受到半点委屈。

  不知不觉埃玛已经进了村。路过"白宫酒吧"时,她加快了脚步,对那些终日在酒吧里混日子的乡亲,她从来不爱搭理,今天就更不愿遇上他们。可是,过了酒吧没几步,她听到随着开门的声音涌出一片吵嚷声。一群男人满脸酒气大呼小叫地走出来.埃玛不由加快了脚步。

  "埃玛!"

  姑娘心里一惊,头也不回,撒腿就跑,她打心眼里讨厌这群饶舌的酒鬼。

  "埃玛!见鬼,埃玛,等等我!是我,温斯顿!"

  埃玛一下子收住飞奔的脚步,激动地回首一看,原来是久别的大弟弟温斯顿,穿着英气勃勃的海军军服,手里挥动着白色的海军帽,正向她跑来,不禁又惊又喜,紧紧地和跑到跟前的大弟弟拥抱。出乎意料地见到从军的大弟弟埃玛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用全身力气拥抱自己的弟弟。此时,她才明白,除了父亲和小弟,她想温斯顿啊。

  就这样,久别重逢的姐弟俩久久地拥抱着,半天才分开,他们透过泪花观察着对方。在埃玛眼中,昔日眉清目秀充满稚气的弟弟,巳经变成一个健壮激洒的男子汉,那肌肉发达的宽肩膀和父亲一样壮实。微风拂动着他的满头黑发,牙齿雪白雪白的,只有百合花颜色的眼睛还是老样子。真是个美男子啊,埃玛想。对于一个男子来说,也许漂亮得过分了一些。这样,虽然能惹得女人们欢心,却也会招来同性的嫉恨。唉,谁知他已迎风破浪到过多少港口,又急碎了多少姑娘的心啊。总之,埃玛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骨瘦如柴,多少次跟她打架吵嘴,揪她头发,有时又无限崇拜她,和她结为同盟的弟弟。

  温斯顿也在观察着埃玛:姐姐变了!跟过去不一样了。更加自信,天哪,也更漂亮了!已经不再是个毛头小丫,而出落得完全是个楚楚动人,等待出嫁的大姑娘。想到这儿,他都有点醋意横生。哪个男人也不配娶我姐姐。我崇拜她,温斯顿心里说。在他的眼里,任何漂亮的女人都会在他姐姐面前黯然失色。这种感觉,在以后的日子里一直影响他选择一个合适的伴侣。

  "看得出来,你是春风得意啊。"埃玛终于打破沉默,开口说道,温柔的目光倾注在温斯顿的脸上。

  "你也是,姐姐。"温斯顿回答,"都长成大人了。"他深情地望着姐姐。忽然,他想起正在家里等他的弟弟弗兰克,脸色顿时沉下来,重逢的欢乐也烟消云散。孤苦伶订的小弟弟为姐姐的悄然出走吃了多少苦头,哭了多少次啊。温斯顿猛地抓住姐姐一只手臂。"真见鬼,埃玛,这么长时间你钻到哪里去啦?大家都为你担心!你怎么好意思不声不响地溜走呢?"

  埃玛脸上露出嘲弄的微笑。"自己是吊死鬼,就不许别人碰绳子?许你溜,就不许我溜?"

  温斯顿瞪她一眼。"我是男的,两码事。家里需要你,你不该不辞而别。"

  "别吼了,温斯顿。"埃玛请求道,"爸爸知道我去哪了。我准时给他写信,还寄了钱。"

  温斯顿外眼瞪她。"不错,可你就是不写明地址。错就错在这里,埃玛。"

  "爸爸知道我经常和女主人史密斯太太到处旅行。算了,温斯顿,别生气了。松开手,你摸得我很疼。"

  "噢,对不起。"温斯顿急忙松开自已一直紧紧握住的姐姐的手臂,轻轻拉起她的手说:"快回家吧!别在路中间说话了。我敢肯定,那些窗帘后边,至少有几双眼睛在瞪着咱俩。"

  埃玛又高兴起来。"当海军走南闯北,一定很带劲儿。你能成为海的娇子到大海上劈风斩浪,我真为你高兴,温斯顿。你从小梦想周游世界,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吧。"她见弟弟一言不发,追问道:"带不带劲儿?"

  温斯顿不是那种为一点事儿就撅嘴扳脸没完没了的人。他也后悔刚才对姐姐太粗暴了。当然,这种粗暴完全出自对她的担忧和思念。刚才一言不发,那是因为他正考虑是否把那个可怕的消息告诉她。见姐姐一再追问他当海军的生活情况,便立即顺水推舟,眉飞色舞地回答:"带劲儿极了,我乐意呆在海军,除了主管那部分任务之外,还能学许多东西。我希望干出一番事业,埃玛。"

  弟弟的话表明了他的鸿鸽之志,这使得埃玛非常高兴。她刚要询问父亲的情况,温斯顿又眉飞色舞地讲开了。"我告诉你一件事,这事儿我跟谁都没说过。你知道,我耍了个小聪明,顺利应征入伍。可是,开始时,我怕得要命。"

  埃玛惊得睁大眼晴。"怕得要命,你?我不信。"

  温斯顿心里暗暗得意,因为几句话转移了姐姐的注意力,使她没能提别的有关家里的问题。他清了一下嗓子,故作神秘地说:"是这样:说起来,那是我刚刚穿上军装不久,第一次登上军舰的时候。舢舨把我送到军舰的舷梯,我兴奋得心蹦蹦地乱跳。一登上船舷,借着月亮的银辉,看到舱壁上挂着一条巨幅标语:敬爱上帝、臣服国王。我立刻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真的,怕得要命,那句话的含义是那么……那么深刻,那么严肃,使我顿开茅塞,我明白了加入大英帝国皇家海军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必须效仿德雷克、雷利、和纳尔逊。意味着我在效忠国王,报效国家。为此,我感到骄傲。所以,我参加海军,并非心血来潮的鲁莽之举,而是极其严肃的抉择。"

  埃玛听着弟弟的慷慨陈辞,心里一阵阵激动。"我也为你感到骄傲,温斯顿。我相信,爸爸也为你而骄傲。"

  年轻人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快走吧。"说着,自己甩开大步向前走去,埃玛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爸爸他好吗?"埃玛根本没注意到弟弟脸色的突然变化,仍在高兴地追问着。

  温斯顿避而不答,故意转移话题。"你干得不错嘛,埃玛!我发现,连说话都象个贵妇人了。"

  埃玛用眼角膜了一眼弟弟,笑着说:"你还不是也一样,温斯顿·哈特先生。你以为我没注意到?"

  "我嘛,不光在语言方面,在一切方面我都在尽力而为。我希望尽快登舰启航。我可不愿一辈子只当个普通水兵。我要当士官,甚至有朝一日当舰长。"

  "不想弄个海军上将当当?"埃玛故意挑逗弟弟。

  "才疏学浅哪。"温斯顿的回答完全是一副大人的口气。他把手搭在姐姐的肩上,好象在保护她似的。埃玛心里明白,虽然弟弟嘴上没说,实际上很喜欢她这个姐姐。想到几分钟之后,她将拥抱自己的父亲和小弟,更加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两人快步下坡,来到土屋小院前面的时候,埃玛感到欢喜若狂。她甩开弟弟扶在她肩上的手臂,象只燕子一样向屋门飞去。

  弗兰克背对着门坐着,当埃玛推门进来时,他正在炉灶上忙着。"看你,又回来晚了,温斯顿。莉莉姨妈知道了,又得训斥你一顿。我把你的饭放在锅里温着,不知凉了没有。在这个锅里,温斯顿。"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当他看到仿佛从天而降的姐姐时,手里的盘子差点儿失手掉到地上。他那瞪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张开的嘴巴好长时间合不上。惊愕得站在那儿足有好几秒钟才醒悟过来。他把盘子往桌上一放,一下子扑到姐姐早已张开的怀抱中去,冲劲之大,把埃玛撞个趔趄。埃玛使劲拥抱着小弟弟,抚摸着他的头发。弗兰克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悲伤地哭泣着。哭得埃玛又难过又奇怪。

  "弗兰克,好弟弟,别哭了。"她安慰着他,"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不缺胳膊不少腿的,还给你带来一大堆礼物。你看看,弗兰克,你准喜欢!"

  小弟仰起满是泪痕的脸蛋,一边抽噎,一边说:"真想你呀,埃玛姐,我当你永远不回来了。"

  "别说傻话了。我迟早也得回来,你还不知道。我也想你,弗兰克。好了,好了,别哭了,让我把大衣脱了。"

  温斯顿这时把军帽扔在椅子上,不敢抬头看姐姐,皱着眉头瞥一眼盘里的食物,"我不饿。"他低声说。痛苦和紧张使他那军人的神经都快崩溃了。关于父亲的事不知该怎么和姐姐说,路上走着时心里编的一套话他全忘了。

  "你要不吃,莉莉姨妈非生气不可。"弗兰克提醒他说。

  埃玛把大衣挂在门后,把手提包放在壁炉台上,把带来的鲜花放在洗碗池淋点水,然后把给弗兰克的礼品拿出来,希望欣赏一下小弟弟满意的笑脸。"这些是给你的,亲爱的。"她亲切地把礼物递给弗兰克。小家伙接过礼物,可是一句话也没说。当他一眼看见那本风靡一时的小说时,阴郁的脸色才稍稍舒展一些。"谢谢,埃玛姐,我正想要这本书。"看得出来,他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

  埃玛从提包中又掏出一堆纸包,"这些是给爸爸的。咦,爸爸哪?"埃玛限里闪着兴奋的目光,先看着温斯顿,又看看弗兰克。

  温斯顿把才吃了几口的饭往一边一推,弄得刀、叉、盘子叮当作响,而弗兰克则把自己的礼物抱在胸前,两眼茫然地看着前方。两人谁也不开口。

  "怎么啦?你们怎么不说话?"埃玛觉得不对劲儿,一种无形的恐惧传遍全身。她抓住温斯顿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问:"爸爸呢,温斯顿?"

  温斯顿嗓子哽咽着。"跟妈妈在一起,埃玛。"

  姑娘轻轻吁了一口气。"噢,原来他去公墓了?我要是早一会儿到家,说不定赶上和他一起去。现在,要是我跑着去追他,能追上吧?"

  "不,埃玛,不可能。爸爸……已经死了。"弗兰克以孩童的坦率道出埃玛不敢接受的事实,并开始哭泣起来。

  "死了!"埃玛尖叫着,"怎么会死了!不会。如果死了,我会有预感。肯定的,不管离多远,我都能感应到的!"虽然嘴里这样说,可看看两个弟弟的脸色,她已明白自己回来晚了,顿时感到一种撕肝裂肺的痛苦,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涌了出来,红绸衣裙湿了一片。

  温斯顿也哭了,哭得那么伤心,跟爸爸去世那天一样。不过,此刻的眼泪主要是为埃玛流的。他知道,姐姐比他们兄弟俩更亲爸爸。现在,爸爸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对她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太突然了。她从重逢的欢乐中一下子跃入死别的深渊里,落差太大了。不,不能让姐姐哭坏身体。他擦干眼泪,蹲在埃玛身边,搂着她。埃玛靠在弟弟身上,"温斯顿!温斯顿!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他了!"她绝望地抽泣着,都成了泪人儿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温斯顿抚摸着她的头发,紧紧地拥抱着她,安慰她。过了好长一会儿,埃玛的哭泣才停下来。

  这时,弗兰克强忍着眼泪,在泡茶。他应该坚强些,已经是大人了,温斯顿也这么说过。但是,看到姐姐伤心成那个样子,小家伙实在控制不住了,虽手里仍在于活,两行热泪仍在不停地淌着。温斯顿不愿让他一人在旁边难过,招手让他过来。小弟弟跑过去,紧紧地抱住温斯顿,把脸蛋贴在哥哥肩膀上。温斯顿把姐姐、弟弟拥抱在一起。他是男孩中的老大,应该是一家之主了,他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就这样,姐弟三人长时间地拥抱在一起,同泪流,共悲伤,互相安慰,互相体贴,直到心境完全平静下来为止。

  温斯顿说话了,声音在凝固了的空气中显得那样沉重。"这个家就剩咱们三个人了,我们应该紧紧地团结起来。我相信,爸爸妈妈在九泉之下,也会希望我们如此。我们要相依为命,埃玛。怀听见没有,弗兰克。"

  "听见了,温斯顿。"小弗兰克轻声回答。

  埃玛站起身,刚才的一阵痛苦使她心里空荡荡的。她用两只手擦擦脸上的泪迹,没说话,只是坚定地点点头,作为对温斯顿的回答。

  "弗兰克,把茶端到这儿来。"温斯顿也站起来,走到姐姐身边。埃玛小声问他:"在酒吧门外见面时,你怎么不立即告诉我?"

  "埃玛,我怎么能在街上告诉你呢?再说,那么长时间没见了,猛一见面,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哪!在路上,我怕你问这问那,才一边把你往家拖,一边东拉西扯地说个没完。我已估计到了你知道父亲去世消息之后的反应,才决定进家之后再告诉你。"

  "你做的对。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死的?"她把手帕用力捂在嘴上,以便压一压自己的抽泣。虽然妈妈死时,埃玛也感到十分悲痛,但妈妈病卧数月,已有思想准备。而父亲去世的消息则是那样突然,几乎一下子把她扔进绝望而痛苦的深渊。

  "去年八月,你离家五天以后。"温斯顿一字一句地说,拼命吸着一支香烟,可是香烟的滋味他一点儿也品不出来。

  埃玛听后,脸色苍白呆板,失去了任何表情,好象石刻的一样。我刚刚出走,他就去世了。可是,我,却向已经入土的父亲写了一封又一封满纸胡编的谎话。想到这,埃玛倍感痛苦。她把手捂在嘴上,努力压制自己的哽咽。

  在温斯顿的安慰下,埃玛终于再次平静下来。弗兰克端上茶。埃玛刚端起怀子,马上又放下了,因为两手抖得很厉害。她目光茫然地看着前方,无力地问:"怎么死的?"

  "死于意外事故。"温斯顿说,"莉莉姨妈给我发了电报,我才请假回来的。我一进门,就想把你也召回来。可是,不知道你在哪里,埃玛。当时,我们曾希望几天之内你能回来。然而……"

  埃玛一句话也没说,因为她无话可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连最后的责任也没尽到,内疚加上悲伤使她的心阵阵发疼。过了一会儿,她用颤抖的声音问:"什么意外事故?"她想知道一切细节,虽然这会使她心碎。埃玛转脸对身边的弗兰克说:"温斯顿回来之前,你一直在家。详细情况你应该知道。你告诉我是什么事故,怎么发生的。"

  "好的,姐姐,我都告诉你。"弗兰克费劲儿地咽了咽什么,然后,以沉重的语调,把那场大火的情景、父亲受的烧伤、受到的治疗、亚当·费尔利老板的关照、马尔科姆医生夫妇和医院的各位医生如何全力抢救,等等情况,做了一个简要精确的复述。

  "爸爸去世之前不知遭了多大罪。烧伤的剧疼一定是很可怕的。我连想都不敢想。"埃玛又呜咽起来。

  弗兰克小心谨慎地看着姐姐。"莉莉姨妈认为,爸爸也确实不愿活下去了。"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小弟的声音小得快听不到了。埃玛见他的小脸蛋儿也被痛苦和忧伤扭歪了,象个未老先衰的小老头儿。

  埃玛没理解弗兰克说的是什么意思,莫明其妙地盯着弟弟。"你怎么能这样说?这话什么意思?"

  弗兰克抬头看一眼温斯顿。"每天,我们俩都去看他。汤姆·哈迪用费尔利家的马车送我们去。几天过去了,爸爸病情不见好转。出事之后的星期三,我们俩和姨妈又去去他。姨妈说:'杰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孩子你也得挺住,否则你会过不了这一关,过早地去陪伴可怜的伊莉莎白。'爸爸用茫然的目光看着姨妈说:'我早就该去陪她了,莉莉。'我们离开医院时,我去亲他,他说:'别了,弗兰克,做个好孩子。'当温斯顿亲他时……"弗兰克的目光转向哥哥,"你说吧。"

  温斯顿下意识地用手梳了一下头发。"爸爸对我说:'男孩中你是老大,要团结友爱。埃玛从布雷德福回来以后,让她到世界屋脊上采一束石南花永远放在她身边,好记着爸爸和妈妈。'然后……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小了。爸爸想摸摸我的手,埃玛,你知道吗,他的手被烧得皮肉模糊啊,全裹着纱布。我立刻弯下腰,他又亲了我一下,说:'你们都是我的亲骨肉,我爱你们,温斯顿,真舍不得你们哪。可是,你们妈妈的孤魂没人陪伴,没有她,我活着也没意思啊。'我当时哭了,可爸爸在微笑,他的眼里充满期待和妈妈相逢的欢乐。那么坦然好象并不痛苦,埃玛,而是很幸福似的。回家的路上,姨妈曾断言,爸爸要死,也不会单因烧伤而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妈妈去世之后的过度悲伤。就在那天夜里,他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可能莉莉姨妈说的对,他不愿挺下去了。"

  埃玛擦着泪水问:"他没问我为什么没从布雷德福回来服侍他,温斯顿?"

  大弟弟点点头。"问了,但他又说你回不回来没关系,作为唯一的女儿,你永远在他心里。"

  埃玛合上眼,靠在椅子背上。在爸爸最困难、最需要关怀和温暖的时候,我却没有守在他的身边。要是在他去世之后再走,至少我也尽了一点孝道啊!埃玛觉得万箭穿心,十分痛苦。她简直怕继续追问其他细节,但是情不自禁地又问起来。"这场大火太可怕了。弗兰克,当时你也在厂里,你安然无事真是幸运。还有什么人伤亡吗?"

  "我一点伤都没受。"弗兰克说,"不少人有轻微烧伤,没大事儿。爸爸是这场大火中唯一的牺牲者,埃玛姐。"

  埃玛莫明其妙地看着弟弟。"如果整个工厂起火了,肯定……"

  "火是从仓库烧起来的,工厂没着火。"弗兰克打断她说。接着,他又把火是怎么烧起来的讲了一遍。

  埃玛听着听着,只觉得浑身冰凉。"爸爸救了埃德温·费尔利的性命!"埃玛暴跳起来大叫一声,把旁边的温斯顿吓了一跳,"是为救费尔利家的人而丧的命!为这个家族的一个孽种而牺牲了自己!"几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实在不敢相信,我的天啊!"她仍在喊叫着。突然,脸上又出现了刚才那种嘲弄和苦涩的表情。

  两个弟弟呆着木鸡地在旁边看着她。弗兰克吓得直想往墙角缩。"埃玛,"温斯顿大胆反驳道。"救人之危,君子之举。谁都会……"

  "你真的这样以为吗?"姐姐一步跨到温斯顿面前,"费尔利老板、杰拉尔德少爷,或者埃德温少爷,也会这样做,你以为?"她的眼睛在冒火,声音里充满了仇恨,'你们以为,这些人也会同样胃死抢救我们的父亲?他们绝对不会,永远不会!我告诉你们!唉,上帝!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因为愤怒,埃玛浑身发抖。

  "别生气,埃玛,快别生气了。会气坏身体的。过去的就过去了,已经无法改变。"温斯顿被姐姐如此强烈的反应吓坏了,想着法子安慰她,以平息她的怒火。

  "事后,费尔利老板对我们很慷慨,"弗兰克也温和地插进来。"他答应在我15岁之前,照领爸爸那份工资……"

  "好哇,这就是他的慷慨?"埃玛鄙夷而愤怒地说,"一年40英镑,"她刻薄讥讽地一笑,"我猜想,十个月以来他一定逐月照发,今后两年仍会照发爸爸的工资。他简直太慷慨了!"她越说越气,"费尔利的老爷们以为这样就把这笔债偿清啦?在他们看来,爸爸的一条性命只值150英镑。简直令人作呕!"她大声喊着,"他们以为我父亲只值150英镑?"

  温斯顿清了清喉咙,用更加平和的声音说:"费尔利老板还做了另一件事。他把弗兰克从车间调到办公室,让他学会计去了。每个星期天莉莉姨妈可以到费尔利大楼厨房领一篮子食品,足够她和弗兰克吃一周的。对了,姨妈已经搬过来和弗兰克住在一起。此刻正在费尔利家领食品。你知道,这对咱们也算是慷慨的施舍。"

  "一篮子食物!"埃玛用挖苦的语调重复着,脸上是一副苦笑,"是呀,是呀,费尔利老板真慷慨。"她突然转过脸,对小弟弟大声说:"真奇怪怎么没把你撑死、噎死,弗兰克!"说完,挺胸昂首地穿过屋子,在两个弟弟瞠目结舌之中,穿上大衣,拿起洗碗池里的鲜花。在门口,埃玛停了一下,说:"我到公墓去,然后上世界屋脊采石南花,虽然这个季节不大容易。我想独自呆一会。然后再谈对你今后的安排,弗兰克。我想尽快见到莉莉姨妈。"

  "我跟你一起去。"温斯顿说,"甚至我们俩都去陪你,是吧,弗兰克?"

  "不!"埃玛断然地说,"我说了我要独自呆一会,我要考虑一些事情。"

  说完,还没等两个弟弟作出反应,她已经开门出去,并把门轻轻带上了。埃玛拖着沉重的脚步向教堂旁边的公墓走去,她觉得浑身无力。她知道,在父母的墓前,她更会悲痛欲绝。她又想起了费尔利家族,面孔变得严肃,目光变得冷峻,内心潜藏的仇恨再次涌上心头,来势之猛使她暂时忘了失去父亲的悲伤。这个罪恶之家何时才能停止作孽?难道我应该一辈子受他们折磨?混账的费尔利们!会都在内,一窝混账!混账!混账!都该一个不剩地见鬼去!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三十三章

  埃玛开始着手实现自己的带引号计划了。她给自己确定的第一个目标是积攒足够的开商店的本钱。她重新安排了自己的生活,制订了一项实现这一目标的工作计划。计划中不管是时间的利用还是劳动的强度,足可以把她这个年仅17岁的小姑娘累垮。

  白天,埃玛照例到工厂上班;晚上下班归来,草草吃几口东西,便不顾白天的疲劳,回到卧室设计时装,为自己业余招来的主顾缝制衣服。她的主顾都是些女邻居。由于埃玛针线活儿做的好,样子新,价钱便宜,因此找她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多。

  每到星期天,埃玛则用水果、肉、蛋等制做各式各样的甜食、点心。附近人家对这些精致的点心非常欣赏,都认为比食品店的便宜、可口、别具风味,购买者络绎不绝,以至后来,连富贵人家也派人登门求购。除了做点心,埃玛还自制水果、蔬菜罐头和小葱头、红菜心的泡菜和各种辣酱、果酱,并用漂亮的字体写明生产日期、品名,做成标签贴在瓶子上,存放在劳拉的地窖里,留待将来开商店时出售。日常生活的开支,埃玛只许自己花工资,而缝衣服、卖点心的收入全用来购置必要物品,为从商做准备。

  劳拉见埃玛没日没夜地干,很为她的健康担忧。对从来是精打细算的埃玛今天买这,明天买那,更是摸不着头脑。埃玛解释道:"这叫现在投资,将来赢利。"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埃玛从小规模的销售中,巳赚到一定的利润,证明她已有商人的头脑和眼光。这既让埃玛感到高兴,也使劳拉觉得放心了。

  就这样,埃玛除了必要的睡眠外,她利用一切时间,一切精力顽强地工作着,一周连续七天加七个夜晚都在为实现她的计划而努力,休息和娱乐已暂时从她生活的辞典中消失了。为了早日达到她的目的:开办她自己的第一家商店,她必须夜以继日地苦干,此外她别无选择。当然,她的目标是有了第一家后,再开第二家,第三家,以至组建自己的商店网点,就象"便士货摊"一样星罗棋布,撒遍全城。不同于"便士货摊"的是,埃玛的商店将主要面向富贵阶层。她相信自己确定的这一经营方向是有眼光的,只要商品对路,肯下功夫,必定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让这些阔佬的钱财源源不断地流向自己是完全可能的,自己也就有了资本。但是,眼下要迈出第一步,需要有钱,大量的钱。店铺的租金、装修、进货都需要钱啊。

  从回家探亲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后,一晃又一年过去了。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埃玛连一天都没有休息过,最多也只是一个月去看一次埃德温娜。虽然,她曾答应过弗雷达表姐要常去看孩子,但她不能去里彭,因为往返一趟要浪费许多宝贵时间。对此埃玛并不感到多么内疚,因为,归根结底,她所做的一切牺牲还不都是为了埃德温娜!

  一年中,她只回过一次家去看望弗兰克,正巧赶上温斯顿也在家休假。埃玛前一次回家时,姐弟三人已经商订,让弗兰克和莉莉姨妈暂时留在费尔利,在目前这是最好的安排。这样,弗兰克可以继续在毛纺厂办公室工作。到15岁时,由弗兰克自己决定,是留在厂里工作,还是试试开始搞些文学创作。如果是后者,姐姐和哥哥将全力以赴予以支持,并争取在利兹某个报馆给他找个发行、卖报,甚至勤杂一类的工作,以便使他受些熏陶,晚上还可上夜校,继续提高文化。甚至,两人一起挣钱,供小弟上正式学校深造。

  "弗兰克聪明,很聪明。写东西出手很快。这可是难得的天分,我们应该给他创造发挥这一天分的条件。"埃玛提议道。温斯顿也表示赞成。于是,埃玛以老大的身分又作出一项决定:温斯顿必须保证弟弟所有写作用纸笔的供应,"尽管为此也许你得少喝一杯啤酒,少抽一包香烟。"埃玛毫不含糊地给大弟弟下了命令,而她自己则承担为他购买词典及其它书籍的义务。她认为,小弟应该开始有系统地读些文学名著,如莎士比亚、狄更斯、特罗洛普、萨克雷,及一些哲学、历史方面的著作。维克多·卡林斯基知道所有这些作家的作品,可以请他帮助挑选。那天,埃玛给个弟弟也下达了明确的指示。必须抓紧一切时间持之以恒地读书,以提高自己的文学修养和增加各方面知识。

  "你,不许出什么差错,弗兰克。我和温斯顿准备为你作出一些牺牲,你要珍借。"埃玛严肃地告诫弟弟。弗兰克天性好学,而且从未放弃当作家的志向。所以,他高高兴兴地接受了姐姐的安排。

  临走时,埃玛把自己在阿姆莱的地址留给了两个弟弟。当然了,她并没把全部底细告诉他俩和姨妈,更没提埃德温娜的事。至于自称哈特太太并宣称有个丈夫在海军服役的事,她解释说:这不为别的,只为避免说不定哪一天当地某个年轻人打她的主意,找她纠缠。温斯顿听了信以为真,称赞姐姐这个花招儿想得不错,认为她一人在外谨慎些很有必要。

  埃玛终于可以全力以赴地实现自己带加重号的计划了。因为一切都安排就给了:大弟弟温斯顿继续在海军服役;小弟弟弗兰克15岁前后的生活也有了安排;埃德温娜在里彭表姐家里抚养。埃玛对自己的要求是苛刻的,严格的,她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多攒钱,早日实现自己的理想。她埋头苦干,忘记了日出日落,忘记了同龄姑娘的生活喜好,甚至忘记了和邻居朋友的友好往来。

  开始时,布莱基断定:如此劳累和辛苦,埃玛坚持不了多久。他甚至建议劳拉不要干预,埃玛迟早会自己松弛下来。可是,几个月过去了,埃玛仍在没日没夜地苦干着。朋友们开始为她担心了。特别是戴维·卡林斯基,一天傍晚他为此专门到脏鸭酒吧去找布莱基。

  戴维毫不隐晦地说明了来访的目的。"埃玛不听我的劝告,布莱基。最近一次,我对她说不要急于求成,不要过于苛求自己,甚至周末也不休息。激动之下,我可能说了个'节制'一词。你猜。她怎么回答我?"

  布莱基摇摇头。"猜不着,朋友。她过去有时就曾提出稀奇古怪的论调。"

  "她说,'节制'是人类的一个优点。但节制的作用被过分夸张了,特别是用在工作上时。"

  "是啊,咱们的埃玛有时犟得和牛一样,戴维。最近我也劝过她。但她还是不听。"'"你再试试,布莱基。"戴维恳求道,"说服她星期天好好休息一下。咱们找时间一起到阿姆莱去一趟,陪她到公园散散步,听听音乐。你一定要试图说服她,布莱基,说定了啊!"

  "好的,戴维!我就说,咱们都为她身体担忧,这点儿好意她总得接受。带她去公园散步的主意,好,她如不去,我揪着她的头发也要把她拖去。"

  在商订的那个星期夭下午,7月的阳光洒满大地。戴维·卡林斯基健步来到阿姆莱公园。他身着蓝色西装,雪白的衬衣领上系着漂亮的领带,领带上别着一枚饰有人造珍珠的别针,在微风的吹拂下,他显得精神十足。

  走进制作精美焊有城徽的公园大门。戴维径直向林荫道尽头的一个喷泉走去。喷泉设计得很巧妙,扬起的水柱化作串串水珠跌落下来在池中荡起波澜。戴维两手插在裤袋里,站在喷泉旁边,凝神观看了一会,然后开始在精心管理的花园中散步。在青翠欲滴的草坪和争奇斗艳的花丛之间的甬道上,衣着入时的年轻保姆推着豪华的婴儿车走来走去,对对恋人羞羞答答地在花丛中窃窃私语;服饰华丽的夫人、大太则在神态矜持的丈夫的陪伴下悠然信步。戴维满怀对生活的热爱和乐观的情绪加入了这些人的行列。是呵,在他面前,人生的道路才刚刚开始,前面还有宏伟的事业等待他去开创;但是,目前成衣业务的顺利开展却使他有点志得意满,所以,他对前景充满了信心。

  怎能不是这样呢?时值1907年,爱德华七世在位,全国似乎万民归心,百业兴旺。英国在非洲的惨败已被忘记,欧洲的和平局势已经巩固。英国社会更是给人以安居乐业、歌舞升平的印象。那些贵族老爷们,有的悠闲自得地出游狩猎,有的扬帆驾舟去海上兜风。饱食终日,骄奢淫逸,对英国以外到处可见的贫困置若罔闻。而普通百姓对外界则一无所知。全国公民,包括戴维·卡林斯基在内,都沉浸在一种虚假的和平错觉之中,并且深信这和平局面将万世不变。因而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发家致富上,加之社会相对的安定,确实为有事业心的人提供了极好的创业机会。

  戴维边走边想,迈着自信的步伐向凉亭走去。那里,有个乐队正在演奏各种乐曲。凉亭呈塔形,显然不是地道的英国式建筑,在这样一座典型的英国园林之中显得很不协调,但也带来些许异国情调,因而颇为引人注目,只是此时乐队恰恰是掷弹兵的军乐队,那光亮的乐器、浑厚的乐曲,加之军服上闪闪发亮的饰物,更加重了人们的不协调感。

  戴维往前几排椅子上看了看,没看到他的朋友,于是独自坐在一把铁椅子上。这时,乐队奏起国歌。音乐的旋律勾起他的心事,他想起埃玛,近来,埃玛的倩影总是绕在脑际,赶都赶不走。他知道,自己对她的兴趣绝非仅仅出自事业上的共鸣。一种温柔而炽热的感情不知不觉地填满了他的整个心房。但是,埃玛对他怎么想?除了友谊之外还有其他的什么吗?他无从知晓,埃玛早已许配他人,这也是不容忽视的事实。可是,她的混蛋丈夫到底在哪?连埃玛生孩子时,这小子都没露面。即使真在海军服役,也可以回家度假呀!他们的姻缘真是神秘而奥妙。虽然满腹疑团,戴维还从来没敢直接问一问埃玛。说不定人家根本不爱我,从来不想我呢。

  戴维完全沉浸在遥想之中。当布莱基来到身边拍了他一下时,戴维吓了一跳。

  "你在这儿哪,小伙子!"

  戴维抬起头,见眼前只有布莱基和劳拉两人,脸上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向两个朋友致意之后,马上问道:"埃玛呢?"声音里不乏失望之感。

  "戴维,非常遗憾。埃玛婉拒了咱们的盛情邀请。我试图说服她,但她很固执。算了,算了,朋友,别满脸哭相了!两小时后埃玛在家等我们。"说完,转脸对劳拉说:"你,宝贝儿,想做什么?"

  "散散步吧,如果戴维赞成。"劳拉甜甜地说。

  "当然赞成,散步吧。"戴维急忙回答。

  三个年轻人开始并肩信步。戴维悄悄地看了劳拉一眼。她容光焕发,步态优雅,身穿一件黄底白花棉质衣裙。这件衣服样式简洁,裁剪合体,做工精细,把劳拉丰腴的体型充分显示出来。头上一顶宽大的草帽,帽沿上是一圈各色玫瑰。这一切使得容貌并不出众的劳拉显得楚楚动人,更富于女性的美。

  "你可真漂亮,劳拉。"戴维殷勤地说,"我很喜欢你的衣服。它给你增添不少光彩。"

  "谢谢你,戴维。"劳拉欢喜地说,"衣服是埃玛给我做的。这顶草帽也是她给加了加工,比新的时候还漂亮。埃玛真能干,你不觉得吗?"

  戴维点点头。布莱基却咕哝了一句:"能干管什么用:在棺材里用不着天才,我看。"

  "布莱基:怎么能这样说话!"劳拉大声叫起来,并偷偷看了一眼戴维。犹太小伙子默不作声,显然脸上有点怒意。劳拉没敢顶着话题说下去,只是冷冷地瞪了布莱基一眼。布莱基也觉得自己失言。

  三人在公园中漫步着,布莱基和劳拉不时说几句话。而平时喜欢群聚并非常健谈的戴维,却在一旁不声不响。他们来到一条小河边,坐在一条长椅上。又沉默了一会儿,戴维叹了口气,点上一支香烟,终于开口道:"希莱基,我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推动着埃玛没日没夜地工作?"

  "简单而纯粹的仇恨。"布莱基脱口而出。可话还没说完,又后悔得直咬舌头。他历来恨自己嘴边没有把门的。

  劳拉惊得用手捂住嘴巴。"天哪,不会吧,布莱基!"

  戴维对于布莱基的回答更感到惊讶和意外。"仇恨!"他莫明其妙地重复着,"埃玛不会。一个亲切而温柔的女性能恨谁呢?"

  布莱基心里还在骂自己是个愚蠢的长舌妇,对戴维的问题避而不答。实际上,他确实怀疑埃玛完全出自对费尔利家族的仇恨和翻身报仇的渴望才拼命工作的。位是,这一点,他并不想告诉戴维和劳拉。

  "说呀,布菜基!回答我。"戴维催促着,"别故弄玄虚了。"

  "我也不知道,戴维。"布莱基开始想方设法挽回那句话的影响,"我不过是主观臆断,我的朋友。你知道,我们爱尔兰人就是这样。我确实没有指具体的什么人。"说着还故意装出一副天真相。"如果说仇恨,也许是对生活、生活环境的仇恨,比如贫穷。对,正是贫穷促使埃玛拼命挣钱。"

  戴维对布莱基的解释似乎并不满足,皱着眉头说:"我也知道她想攒钱。你,布莱基,还有我,咱们谁不想多攒些钱。然而,咱们谁也没象她那样,把全部精力以至生命拼上去挣钱。"

  布莱基转过脸,向前倾着身子,眼里闪着光。"说的对,我的朋友。但是,你我要钱的目的,归根结底是为了改善生活,盖所好房子,买辆漂亮马车,穿几套高档服装。总之,生活需要的好东西我们都要买,甚至为未来也做些安排。是不是?"

  戴维点头称是。"你是说埃玛挣钱另有目的。什么目的,在你看来?"

  布案共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微笑。"她要把金钱当武器。"

  "当武器!针对何人?"劳拉急着插进来问。

  布莱基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别害怕,亲爱的劳拉。不要误解了我的意思。"他就是这种人,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话一露头儿又后悔。现在,他再次悔恨不该参与这场金钱作用的讨论,而且不说不行,话把儿被人抓住了。"我是说,埃玛也许认为金钱可以当做武器……"

  "针对谁?"戴维穷追不舍,"你还没回答劳拉的问题。"

  "并不具体针对什么人,戴维。"他耸了一下启,"针对全世界,也许。是的,我相信,将未她一定会以金钱为武器针对世上一切危害她的坏人,保护埃德温娜。在孩子和自己周围筑起一座城堡,使任何人永远别想接近她们,伤害她们。我是这个意思,朋友。"

  戴维对这番高论不光抱怀疑态度,简直被弄得莫名其妙。"你给埃玛画的像实在走样了,布莱基。可不象我所认识和了解的那位姑娘。"

  "是呀。但我觉得,我对她的了解时间更长,也更深刻些,自然也能理解她的奋斗目标。"布莱基小声说,脑子里又想起两人在山路上的邂逅。"总之,我敢说,只要她不把第一个商店建起来,她不会松弛下来的。埃玛梦想当个富贵女人。你知道吗,戴维?她一定要成功。肯定会成功的!"

  犹太人盯着朋友的眼睛,看了老半天,然后才移开视线,思考他刚才说的话。

  "你知道,布莱基。最初听说埃玛要开商店时,我以为她疯了。"劳拉插话说,"可现在想来,这对她是再合适不过了。这样,她可以不用进厂干活了。她很讨厌工厂。"

  "我一直希望她与我合办公司,"戴维说,"明年这个时候,我攒的钱就足够建一座我自己的工厂。除了象我父亲那样为别人加工之外,我要搞一条女式服装生产线。埃玛已设计出第一批时装草囹。"说着,禁不住流露出喜悦的表情,"你看到了吗,劳拉?"

  "看到了,埃玛把图样给我看了。她的设计很有创造注,你不觉得吗,戴维?"

  "是的。在时装上显然是名列前茅。"

  "在这一点上,我和你俩完全一致。"布莱基的男高音又响了,"然而,你们俩听仔细,看事物必须看两面。从长远看,埃玛能够坚持下去,她显然是那种换而不舍的人。当然,适当休息总是必要的,不会歇脚的人走不远。如果你们同意,咱们几个今晚一起说说她。但要小心谨慎,别惹她发火。如果联合行动,或许能说服她把节奏放慢一点。"布莱基对埃玛能不能听他们的,心里也是没底,但也不愿看到大家都为她着急,特别是劳拉。

  "好吧,联合起来说服她,"戴维首先表示赞同,然后谨慎地对布莱基说:"听我说,朋友,我知道,事情与我无关,但我还是想知道:埃玛的丈夫钻到哪儿去了?这么长时间,连一次都没回来度假,我觉得有点奇怪。她从1905年8月开始在我父亲的作坊里工作。现在,已经过去快两年了,而她的丈夫还从来没露过面。"

  几个月以来,布莱基一直担心朋友们会提这个问题。他曾跟埃玛商量过,以便早点儿编出一段可信的故事。上一周,经再三考虑,埃玛决定宣布自己"已被丈夫抛弃"。布莱基只好把这张牌打出来搪塞朋友了。他先深深地叹口气,然后才说:"唉,戴维,即使你不主动问这一情况,我也会主动告诉你的,真的。"他转过脸,把劳拉的手握在自己的两手中间。"你也应该知道知道,宝贝儿。一段时间以来,埃玛处境非常难堪,有件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们。就是……她的那个混蛋丈夫……"他停下来,歉意地拍拍劳拉的手背儿,"实在抱歉,我不想说粗话。那个无赖居然把埃玛甩了。不久前,他把她抛弃了。"

  "噢,布莱基,这事对可怜的埃玛和孩子来说太可怕了。"劳拉声音颤抖着说。

  布莱基用一支手臂搂起她的肩膀。"不必为她担忧。埃玛并没为此而颓丧。相反,她倒挺高兴。她告诉我这个消息时,竟然说了一句'这样再好不过了'。"其实埃玛从来没这么说过,布莱基即兴大胆地撒了个谎。

  戴维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听着,心脏却象发疯了似地跳着。"这个消息真让人遗憾。"他表达了自己的看法,随声附和的声调掩盖了他心中巨大的喜悦。"归根到底,如果埃玛本人不把分手当做憾事,那当然是好事。"此时,戴维心里想的是:婚姻的破裂会使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听了戴维的话,布莱基点点头。"是呀,正是如此。'

  戴维从椅子上一下跳起来。"回家之前,咱们去听听音乐吧?"

  "好哇!"布莱基情绪昂然地说,拉了劳拉一把,三个人便向凉亭走去。

  就在阿姆莱公园里三个年轻的朋友谈论埃玛的时候,埃玛本人并没象朋友们所估计的那样:正在家缝制衣服。而是徒步来到阿姆莱另一个区寻找乔·劳瑟。

  出走散步的邀请被婉言拒绝之后,布兹基和劳拉快快不快地离开了家门。等他们刚走,埃玛便换上黑绸衣裙,穿上大衣,从储蓄盒子里取出6D英镑,匆匆地离开了家。

  前一天她出去买东西时,偶然发现了一块理想的好地方,在此可开设商店,她自己的商店。在中心街一座楼房底下,三个商店一字排开,其中一间空着。当时,埃玛路过那里,一下子停住脚,好象有人给她施了定身法似的。她两眼盯着那间空着的店铺,位置太好了,简直是专门给她留着的;时机也合适,攒的钱已够支付租金和采购第一批货物。巨大的玻璃橱窗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用印刷体清晰地写着;"出租",底下是房产主人的姓名和地址:乔·劳瑟。埃玛把人名和地址牢牢地记在脑子里,决定次日清晨第一个去敲门。

  埃玛按地址来到一所房子面前,果断地登上台阶,在门上敲了三下,静静地候在那里。一会儿,门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白净的肤色,灰色的大眼,看上去坦诚开朗.他的衬衣袖子挽着,头发乱蓬蓬的。

  年轻人吃惊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您,什么事,小姐?"语调并不怎么客气。

  "我在找乔·劳瑟先生的住所。"

  "算您找对了,小姐。我就是乔·劳瑟。"

  见眼前的年轻人就是自己要找的房主,埃玛又惊又喜。"哦,是这样,我是为中心街那间店铺而来的,那间店铺等待出租吧?!"她开门见山地说。见对方未置可否,便小心地问了一句:"您确实是乔·劳瑟先生,还是那是您父亲?"

  "就是我。租那店铺是为您,还是为您母亲?"

  "不是为我母亲。"埃玛觉得对方的问题挺好玩的,"为我自己"。

  "哦,是嘛。真的?"乔·劳瑟还是不放心,"您开商店不太年轻了些吗?您有经商经验吗,小姐?"

  埃玛心里想,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可是嘴上却说:"有些经验,我已在成衣、糕点方面干了很久。我的小买卖早已开始经营,现在要扩大,需要个店铺。"她的声音充满自信,"至于年龄,我也不小了,劳瑟先生。"

  乔·劳瑟摇着头断然地说:"不行,不行,您办不下去。我无意将店铺租给您,小姐。"

  埃玛对他断然拒绝并不在意,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脸上则挂出最迷人的微笑。"最好进屋谈吧,劳瑟先生?"声音似乎是带着音符滑出来的。

  "既然我无意出租,我看不必了。"年轻人很固执。这姑娘挨得太近了,从那么近的距离、用那样的眼光看人,真让人受不了。

  这时,埃玛又拿出次次灵验的绝招儿。只见她打开钱包,"我可以立即预付租金,劳瑟先生。"

  这下乔·劳瑟有点犹豫不决了。他抬头看着埃玛的眼睛。只觉得那双碧眼之中闪着冷静而坚定,一种租不到绝不罢休的目光。这目光象有魔力一样,使他进退两难、手足无措了。要是把这样一位小姐请到屋里来,邻居会怎么想?然而,从本质上,劳瑟是个热情开朗的人,此时他已觉察到自己有点太过分了。于是,他用客气的语调说:"好吧,有一点您说的有道理:最好进来谈吧。"当然,星期日大清早与一位素昧平生的妙龄姑娘站在门口说个没完,他也伯邻居的流言蜚色他觉得有必要说明,"双方交易,不便在门口洽谈,特别是在星期日更是如此。一般情况下,星期天我是不过问生意的,小姐。"

  "但是,万事总有个开头啊,劳瑟先生,"埃玛瞥了他一眼,逗趣地说。她早注意到这位房主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有点拘束,于是决定充分利用这点为自己的目的服务。

  来到客厅,年轻人对埃玛说:"对不起,小姐,请先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完,进了卧室,关上门。

  来到利兹之后,埃玛有三大发现:钱比舌头更能说服人。你把叮叮作响的金钱放在桌上,要谈的事情会迎刃而解。第二,预付租金是征服房东的最好办法。第三,好机会要抓住不放,因为幸运之神不会两次敲门。这三样东西今天会不会生效,埃玛有些拿不准,因为劳瑟看上去就不象那种见钱眼开之人。但是,她发现自己的魅力曾使对方心慌意乱,从而使自己在谈判中处于有利地位。但这并不意味着最终能把店铺拿到手。劳瑟觉得,她年龄太轻,不宜经商,可他自己比埃玛大不了多少,也就20岁,或21岁。看来,首先说服他,让他知道我能把商店经营好,这一点至关重要。外加三个月的预付租金,这一足以使房东动心的条件。她还想到,要想说服劳瑟,她还应当更迷人一些。魁力加金钱,谁能抵挡?想到这儿,埃玛用优雅的姿态整了整衣服,理了理头发。这时,门开了。

  乔·劳瑟走出来,他西装革履,打着领带,头发梳得溜光。埃玛看了他一眼,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发芙。看来,还要费一番口舌,但那间店铺肯定是她的了。

  乔坐在埃玛对面,语调生硬地说:"关于那间店铺,小姐,我经再三考虑,还是决定不能租给您。"

  "那为什么?"埃玛没急,相反,声音悦耳。

  "因为一年之中,曾换过两次店主,两个人都倒闭了,而他们比您经验要丰富得多。我不是对您不礼貌,但我确实不愿把它租给一个毫无经商经验的人。我正在寻找一个行家里手,能够把商店经营下去,以免再次倒闭,使店铺空着,影响我的经济收入。我不能象个保姆一样,今天看这个,明天看那个。"

  埃玛对劳瑟投去一个连冰山都能消融的微笑,又用那双水灵灵的碧眼盯着他说:"我明白,劳瑟先生。在一定意义上来说,我理解您为何犹豫不决。但是,鉴于我自家小生意已经相当兴隆,您就可以不必为我过虑了。不管是成衣还是自制糕点,使我已经小有名气并挣了不少钱。现在,每天有一批顾客终日围着我,等我的商店一开,他们更会经常光顾。"埃玛稍停片刻,又投去一个自信的微笑,"其实,我并不象您估计的那样毫无经验。我已经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

  "您在自家搞小买卖已经多久啦?"

  "将近一年了。"埃玛向他一欠身说道,"而且规模不小"。

  乔认真地审视着眼前这位姑娘。看来她挺实际,挺精明,挺自信。然而,乔仍有些困惑犹豫,举棋不定。乔这个人,历来在姑娘面前笨嘴拙舌,特别是面对这样一个如此俊俏又不时投来令人消魂的微笑的姑娘,更使他失去了主见。再说,姑娘并没要求别的,只想租他的店铺而已。"啊呀,我真不知说什么好,"乔踌躇不决地说。

  见对方开始动摇了,埃玛心里暗暗高兴,她举起一只手,打断对方,"等一等,先生,"声调里带着一点权威性似的,"刚才我说了,我要预付租金。"她再次打开黑色的钱包,取出一卷钞票。"您看,劳瑟先生,我可没有信口胡扯。我敢保证,商店经营将一帆风顺。六个月之内,将开张大吉。"说着,向对方伸出手。"请您原谅,劳瑟先生,因为急于求成,很不礼貌,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埃玛·哈特。"

  劳瑟也把手伸过去,他觉得,在针织手套里边,埃玛的手象男人的手一样有力。"很高兴认识您,哈特小姐。"

  "哈特太太。"她纠正他的称呼。

  "哦,对不起。"乔赶紧说,心里充满一种莫明其妙的失望感。

  埃玛趁机提出关键的问题。"不知租金是多少,劳瑟先生,但我准备预付几个月的。"她必须提出一个诱人的条件,让他舍不得一口回绝。"六个月的吧!这足以使您相信我的诚意了。"

  在雄辩的口才、迷人的魅力、诱人的金钱的联合进攻下,乔·劳瑟直觉得顶不住了,而且觉察到自己被眼前这位姑娘迷住了,十分危险地被迷住了。可怜的劳瑟,天真的劳瑟,他差点要晕过去了。一个有夫之妇!他刚刚得知。对,这才是不该租给她的真正理由。否则我不就成了那种美丽的牺牲品了!

  "好吧。"他心里还想说不行,可是舌头不听话,"您对自己的前景真是充满着信心,哈特太太。但是,正式租店经商之前,您都不想看看店的门面?"

  "我已经看过了,劳瑟先生。"埃玛做了个手势,"我曾进去过多次。以前的女老板根本没有经商的嗅觉。货物质次价高。另外,她不了解自己的顾客。"

  "唉,"劳瑟仍然未置可否。

  "好了,承租一事就算说妥了,劳瑟先生。"埃玛郑重其事地说。

  "嗯……好吧,租给您。"乔回答得还算痛快,"一个几尼一星期,也就是四个几尼一个月。有个套间和店铺连着,大厨房、起居室、卧室,还有个大库房。您化可以住在商店的套间里,相当舒适。"

  埃玛点点头。"好的,说不定我真要住那儿。那么,4个几尼一个月,也就是说48几尼左右一年,是吗?"说着,手里飞快地点钞票,"可以给我开个收据吗?"一面伸手递钱,一面公事公办地问道。

  "那当然。"乔说道,"我马上给您拿钥匙和账本。这样,您可以亲眼看着我写上'已预付六个月'。将来商店以您的名义开,还是以您的丈夫的名义开?"

  "以我的名义。我丈夫在海军服役,劳瑟先生,远在异国。"

  "真的!"乔站起来说,"我现在去拿钥匙和账本,马上就回来"。

  "您不先点一点钱?"埃玛指着他手中的钱说。

  "我相信您。"乔回答说,"对不起,哈特大太,我去去就来。"

  劳瑟走了。埃玛听见他穿过厨房时吹起的口哨声。她松了一口气,满意的微笑挂上眉梢,心脏以欢乐的节奏跳动着。

  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商店了。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三十四章

  狂风夹着雪花迎面扑来,乔·劳瑟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他赶紧把大衣领子翻起来,把手插进口袋里。朔风劲吹,雪花狂舞,马路上全是积雪。他一步一滑地走着,身上都湿透了。最近一周来,每天晚上他都这样。12月份给人们带来的是气温骤降,寒风刺骨。而且,谁也不知这种恶劣气候还将持续多久。今夭,劳若再次被拉姆斯博瑟姆先生挽留在办公室,让他在一大堆账册面前再次加班。芳瑟很讨厌把加班任务都推在他一人身上。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安排。一般情况下,每星期五晚饭后,劳瑟都要上埃玛的商店去帮她结账。而一加班,在十点钟以前是别想到达埃玛那里的。去的太晚也不行,小资产阶级爱面子的特性使他没有勇气夜半去敲一个单身少妇的门,但是,他答应过埃玛要去,总不能食言,这使他颇感为难。

  是秀教会了埃玛最基本的会计常识和账目管理方法,现在每星期五去检查一下已经实属多余了。在经济数字方面,埃玛极有天赋,进出账目弄得一清二楚。最近,他甚至发现,埃玛竟能从那一行行的枯燥数字中体验出一种奇妙的乐趣,而干了一辈子会计工作的他却毫无这种感觉。要知道,他从15岁就开始在铸造厂会计室当学徒,九年来,账本已经成了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换个更合适的工作。墨守陈规和毫无雄心使他心甘乐意地终日围着铸造厂的账本转。劳瑟甚至连想都没想过,他根本用不着工作,用不着用辛苦换取面包。他讨厌懒惰,更害伯独处引起的空虚和无聊。在铸造厂终日埋在账本堆里,反倒使他的生活更充实,而且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头脑回到家里,也会使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孤单的长夜过得更快一些。

  其实,四年前,当他的母亲升入夭国之后,他就可以停止他的工消 当时,他家的律师弗雷德里克·安斯利给他写信,让他回家继承遗产。劳瑟惊愕地发现,他母亲给他留下的一切,不仅能使他安逸地生活,甚至能使他相当富有。遗产中包括中心街上八个店铺,在阿姆莱的好几座别墅式的房产,利兹市中心圣保罗大街附近两块面积很大的地皮。"两块地皮要牢牢把住。"安斯利律师跟他说,"利兹的建筑业将大发展,地价会上涨。以后定能高价出售。"乔·劳瑟还惊喜地发现,他母亲还给他留下了五万五千英镑的现款,存在米德兰德银行。那天,他从律师事务所出来的时候,高兴得差点休克。

  乔·劳瑟深一步、浅一步地在黑暗的道路上摸索着,心里仍在盘算着自己从天而降的大笔财产。两个星期以前,埃玛曾告诉他,她准备在戴维·卡林斯基开的第一家服装厂进行投资,并说她已为开工设计了首批女式时装图样。虽说埃玛的热情很有感染力,可劳瑟并未动心。所以,当埃玛直截了当地建议他也投资的时候,劳瑟默不作声。"能生来就是为了流通生利的,乔。"埃玛告诉他,在很短时间内她将把资本翻一番。

  尽管劳瑟处世很谨慎,但在埃玛的劝说下,他还是同意,只要戴维接受,他可以在服装厂投资。

  "我想,至少得投2000英镑。"埃玛说,"当然,这要看你的意见。你是财政方面的行家,用不着我说,你也明白,手里的钱,是能下蛋的母鸡,放在银行里这只鸡可要'抱窝'了?!"埃玛俏皮地说。

  可是我并不需要更多的钱!在黑暗中,劳瑟一边走一边想。我的一生已经无忧无虑。然而,他对埃玛的机敏又极为佩服,最近他越发觉得埃玛具有做生意的天才,这对一个年仅21岁的女人来说是很难得的。劳瑟很喜欢戴维和埃玛。鉴于自己没有其他朋友,为了维护友谊也只好掏点钱参与他们的令人亢奋的冒险活动。

  乔·劳瑟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地已走进家门口,扑鼻的香味正从门缝里往外溢着。

  休伊特太太正在布置餐桌。"乔回来了。"她高兴地说,"天哪,都快冻僵了吧。快到火炉边暖和暖和。"

  "你好,休伊特太太。"乔一边脱大衣、靴子,一边向她打招呼,然后坐在火边,"今晚真冷,休伊特太太,非常冷。明天会结冰的。"

  女人点点头。"是呀,说不定真的要结冰了,孩子。"劳瑟请的这个女人很不错,把家管理得比他妈妈还好。她每周来三个晚上,帮他生火做饭,把这冷清清的家搞得暖烘烘的。

  "你看看这个奶油蛋糕。"休伊特太太指着桌上的甜食说,"你见过比这更漂亮的蛋糕吗,孩子?我专门从哈特大太那里给你买的。老天爷,她的生意不兴隆才怪哪,乔!你去看看她是怎么教两个姑娘如何待客,如何卖货,你准得惊得合不上嘴。"

  乔微微一笑。"当我把第一个店铺租给她时,做梦也没想到她能如此迅速地发达起来。事实证明,我低估她了。"

  "是呀,孩子,你祖给她是猜测对了。"

  "晚饭吃什么?"乔一边搓手一边问,"味儿真香!"他嗅起鼻子,作了个馋涎欲滴的怪样。

  "要说今天的晚饭,我可没有什么功劳,乔。"老太婆很少这么谦虚,"还是从哈特太大那里买来的馅饼,我知道你喜欢。"

  "好极了,休伊特大太。"

  "你知道吗,大伙都说她是个最招人喜欢的女人,待人和气又不失尊严。中心街上她的几个商店总是顾客盈门,她成了神话中的人物了。再说,人长得真够漂亮。"她端了一盘烤萝卜,继续说:"来瓶啤酒,乔?我把啤酒放在地窖里,凉凉的。"

  "那就谢谢你了,休伊特大太。"乔点起烟斗,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背上,把两只脚举到壁炉跟前烤着,显得挺悠哉。

  "都准备好了,乔。"休伊特太太嘱咐着,"几个锅我已经洗好了,晚饭在炉子上热着,孩子。先喝你的啤酒,然后慢慢吃。我走了,再见。"

  乔坐在火边看完报纸,才把馅饼和蔬菜从炉灶上取出来,正准备好好地品尝品尝这诱人的佳肴,突然几声猛烈的敲门声打破这小屋的寂静,把他吓了一大跳。紧接着,屋门被猛地推开,拥进一团雪花,他定神一看,门口问进明顿太太的身影。她也是租用劳瑟店铺的大店主。只见她脸冻得发紫,两眼通红仿佛喷着火。

  "天哪,明顿太太……"乔刚要说话。

  "别来虚情假意那一套了,乔·劳瑟!"女人毫不客气,劈头盖脸地数落起劳瑟,"恬不知耻!地地道道的恬不知耻!我早知道!从她一来,我就知道她对我的店别有用心!当她把把角那间一租下来,我就跟我丈夫说,把我们挤走的时候不远了。现在,她两边挤我,一边是糕点,一边是杂货。我早看出来了,不把我挤走,那个小娘们不会罢休。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明顿太太停顿下来,打了一阵机枪也得喘口气,她瞪眼插腰面对劳瑟站着,显得威风凛凛,好象她面前的不是房主劳瑟,而是挑战的对手。

  "安静点,明顿太太。我都不明自您在说谁,在说什么。"

  "我在说埃玛·哈特,说谁!她想要我的商店!这很清楚,不是傻子谁都明白。那个娘们想把我挤走,占我的店铺。可我在这儿开店开了十年啦!代理商们也讨厌这个目中无人的哈特大太,这个臭妖婆!我们都这么叫她!她把人家的饭碗都给砸了。她不从代理商、批发商那里进货,而是直接和厂家挂钩联系,然后低价出售,整个中心街的商店哪家也竞争不过她。是的,是个典型的小妖婆,埃玛·哈特就是这种东西。"

  "明顿太太!"乔怒不可遏,"埃玛·哈特是个能干的姑娘,干起事情不怕辛苦。她并没想把你挤走。只是象个地地道道的商人那样在经营自己的商店。"乔以轻蔑的目光盯着眼前俗气十足的女人。跟她的商店一样邋遢,他心里想。

  "好哇,我早料到了,该死的!我早料到你会护着她。"那婆娘不甘示弱声音嘶哑地嚷道,"我跟我丈夫说了,到你这里来毫无意义,你早站到那个骚货一边去了!干吗那么看着我。你们俩的丑事还当我们不知道!"她挑衅般地向前跨一步,冲着乔的脸大叫:"骚货!你的埃玛·哈特就是骚货,结过婚的骚货!真奇怪,你怎么还没让她的肚子鼓起来。走着瞧吧,时间会作出证明!'

  乔气得脸色发青。"你这个长舌头的婆娘。我和哈特太太之间是光明正大的。你说话要小心别咬着舌头,明顿太太,否则我要到法庭告你诬陷好人。你不要在这胡说八道!"

  明顿太太又向前跨一步,在乔的鼻子底下挥舞着租约还想说话。乔冷冷说:"在我失去最起码的忍耐之前,你还是快点走开。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母夜叉二话没说,以鞋跟为轴一转身,向门口走去。在门口又回过头恶狠狠地说:"好吧,你别得意,不用你赶,老娘自己要走!至于这张臭租约,你可以收回去了!"说完,把租约和租金账册狠狠丢给他,然后猛地把门关上,走了。

  屋里只剩下劳瑟一人了,他叹了口气。无意之中,埃玛已经把这个丑八怪的生意挤垮了。事实上,很少有人经得住埃玛的竞争。她的各式糕点和各式服装已经使她远近驰名,越来越多富贵人家光顾她的商店。埃玛靠自己的勤劳,勇敢和经商天才,在三年之中,使她在中心街的两个商店终日买主盈门,生意兴隆,并坐收难以相信的高额利润。对此,乔·劳瑟当然比谁都清楚,因为他每周都要帮埃玛核对账目。前不久,她已拿出两千英镑作为投资交给了戴维。这样的局面,显然要引起左邻右舍的忌护。

  乔吃了几口已经变冷的东西,站起身。他决定对明顿太太的无理纠缠置之不理。他应该立即去找埃玛,告诉她明顿太太的店铺很快要腾出来,她终于可以开设第三家商店了。劳瑟看看表,已经9点了。他耸耸肩,邻居都见鬼去吧!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他上楼换了一件干净的衬衣。

  埃玛站在自己的食品店正中间,环顾四周,满意地点点头,好象个艺术大师在欣赏刚刚出手的杰作似的。商品琳琅满目,摆设有条有理,视觉效果极佳。看来,夜里4A半起床,给商店披上圣诞节的盛装还是值得。玻璃台上的煤气灯闪着亮光,精心烹制的佳肴,让人馋涎欲滴,在她几天前雇佣的两个姑娘的帮助下,开始自己烹制各种食品,在厨房里一会忙这,一会忙那,一干就是几个小时。但是,她知道,她的劳累将得到应有的补偿。店里的食品会卖得一千二净,连个糕点渣也剩不下,而且地窖里的存货也会一抢而空。

  她舒展了一下铺在橱窗里面的装洗过的桌布,再次摆了摆那些进口食品,都是她专门为圣诞节从国外洽购的,阿姆莱全镇没有一家商店能提供这种食品。又挪一挪装满蜜饯生姜的白兰瓷钵,以给法国和土耳其的沾霜水果腾占地方,然后,又把来自埃及的阿拉伯蜜枣盒及希腊无花果干盒扶一扶。后来,又到柜台后拿出几个装满蛋白杏仁甜饼的小草篮和昨天刚从德国运来的糖果摆进橱窗里。整个商店里五花八门的食品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埃玛静候圣诞节前黄金时刻的到来。这是她开店以来第三个圣诞节了。对今年的生意她同样信心十足。

  她再次以批评家的眼光向四周挑剔地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四周货架上从地面到屋顶摆满了火腿、猪肉和野味的罐头,各种茶叶、还有她亲手做的各种蔬菜、水果罐头和早已享有盛誉的果酱。玻璃柜中则是蜜饯海棠,拌好调料的肉酱、果汁,做圣诞火鸡的桔饼。

  埃玛看看一切就序,便打开店门,卸下护窗板,等候第一批顾客。平时,那些有钱人家的厨娘和女管家们来得早,今天,恐伯仍是她们先来选购。埃玛心里暗自把这些人编排一个名单,并希望这个名单不断增长。

  刚巧在挂钟打8点的时候,埃玛拖过暖炉,坐在柜台后面,开始翻阅杂货店的账本。近一年来,即从乔·劳瑟租到第二个店铺起,她的营业额超过了自己的预想。在她的一再说服下,劳拉也过来帮忙在为她经营着第二个商店,近六个月销售量翻了一番,显示出她的精明能干。埃玛制览着一行行的数字,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自己和女儿埃德温娜今后的生活可以高枕无忧了。

  悦耳的门铃声打断了埃玛的思索。她立即满脸堆笑地站起来,迎接刚进门的女人。那是有钱人聚居的塔楼区一富贵人家的女管家。"您好哇,杰克逊太太,"埃玛热情地打招呼,"今天您可真早。"

  "您好,哈特太太。我的天哪,外面真冷。我很乐意进您的店。我真不明白,别的商店怎么不象您这样把店里烘得暖暖的。"杰克逊太太打个冷战,挎着两个大竹篮子向柜台走来,"我想还是早点采购。周末以前我派花工的儿子来取货。"说着,把篮子放下,自己坐在柜台前的凳子上。

  埃玛把篮子拿起来放到墙角,说:"请您喝杯热茶吧,杰克逊太太?"

  女管家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如果不太麻烦的话,那再好不过了。在来中心街的路上,我快冻成冰棍儿了。"

  "加点牛奶和糖,行吗,杰克逊太太?你们的小弗雷迪怎么样?麻疹好了吗?"埃玛关切地说。她总是把女主顾的孩子、丈夫的情况暗暗记在心里,用这些话题最能沟通和她们的感情,消除顾客与店主的距离。

  杰克逊太太喜形于色地接过茶杯说:"瞧您还惦记着我们的弗雷迪,圣诞节前就完全好了。"她打开手提包,取出一张单子,"这就是我的采购清单,哈特太太。我想,该买的都有了,但我还是在您的店里转一下,并且……"杰克逊太太下面的话还没说,门又叮叮作响地打开了。

  埃玛一抬头,高兴地惊叫一声:"布莱基!没想到傍晚之前你就来了。"

  "你好,埃玛!您好,太太。"布莱基向埃玛打过招呼后,又向杰克逊太太点了一下头,"希望不要过分打扰你,埃玛。"

  "不打扰。到柜台后边来,自己倒杯茶先喝着,我照应一下杰克逊太太。"说完转向自己的主顾。她迅速地看了一眼采购单,

  "好,很清楚,杰克逊太太。可是,也许您应该……"埃玛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女管家。"我想是否增加一些肉制品。您知道的,孩子们很爱吃,今年假期又特别长。说实话,已经有不少人来订购。到周末是否还有剩余真很难说。当然了,有没有也无所谓,您可以要别的。"

  "哦,这我还真没想到!那好吧,请把我要的数量增加一些。我可不愿让我家女主人因买少了跟我过不去。单子上每样东西增加三份。外加一份布丁。"杰克逊太太倒是有管家风度,办事干脆。这时,她的眼光落在进口食品上。"天哪,这么多好东西!"女管家仔细看着土耳其蜜饯盒子和埃玛做的精致的标签:进口专卖,数量有限。

  埃玛低着头,假装在看那张单子,对杰克逊太太的惊呼没有听见,实际上她一直在注意这位主顾,暗暗琢磨着她的购货心理.那张标签是她昨晚故意加上去的,而且知道这样更能引起主顾的注意、好奇。

  杰克逊大大好象被进口甜食迷住了。终于开口道:"这些食品我都不认识。样子挺喜人的。可对我家女主人来说,也许太奇特了。"

  "您这么认为吗,杰克逊太太?所以我发现,凡是上层人家都对这类精致的食品挺喜欢。"埃玛巧妙地话题一转,"说起来,我还真后悔货订得太少了。这点东西一抢而空。昨天塔楼区一个厨娘一下子就让我给她每样留两份。"她抛出诱饵后,故意又加了一句;"当然了,价格是贵了一些。"

  杰克逊太太回眸瞪了一眼埃玛。"我家大主人从不担心价格贵。给我每样留三份!" "埃玛微微一笑。最近,她学会了利用阔人家厨娘和女管家之间互相攀比的心理,刺激她们的消费,增加了销售。"好极了,杰克逊太太。我立刻给您留出来。"

  杰克逊大大的目光在埃玛身后的货架上扫过来,扫过去。'既然这样,您顺便再加一筒进口果酱,四瓶酸辣调味酱。我家女主人正等待远方来客。准备充分一些更好。"

  "是呀,确实如此。如果您发现忘了什么,您可随时派花匠的儿子来店里找我。您知道,我对您历来乐意尽力效劳的,杰克逊太太。"

  女管家有点飘飘然了。"真高兴您对我另眼相待,哈特太太。您这个人是靠得住的。现在,您再看看我的单子是否全了,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的?我可不希望我家女主人来休假时缺这少那的。"

  埃玛装做认真思考过似的。"如果我是您的话,我就再加两筒猪肉罐头,三筒苹果汁。有备无患。'

  杰克逊太大把茶杯放在柜台上,看着埃玛,好象帮了她多大忙似的。"谢谢,哈特太太。您替我想的真周到。自从您在中心街开店,我省心多了。好了,我该走了。祝您圣诞节好,宝贝儿。"走到门口还回头向埃玛招招手。

  "也祝您圣诞节好,杰克逊太太。"埃玛也礼貌地作了回答。

  "你简直可以把戈壁滩的沙子也卖掉,埃玛。我从没见过谁这么会推销的。好家伙,你把她的订货增加了一倍。"布莱基即席发表评论说。

  "三倍。"埃玛说,并狡黠地笑了笑。

  布莱基摇摇头。突然脸色严肃、语调低沉地说:"埃玛,我是特来表示哀悼的。"

  "哀悼?!"

  "是呀,有人告诉我,说你'丈夫'几周前突然死了,据说是在印度洋上得了伤寒。真不幸啊。"他一本正经地说完,终于憋不住,把头往后一仰哈哈大笑起来,"天哪,你的想象力真丰富哇,埃玛。你应该当作家,而不是弗兰克。印度洋上得了伤寒,真是!"

  "怎么了,我既能变出个丈夫,我就能把他变走。"埃玛开心地说,"自称结过婚这事,越来越别扭了。所以,我想让他死在远方,葬在海里。从今以后有些话可以直说,这对我也是个解脱。"

  "噢,真的?"

  "当然真的。"埃玛语气不容置疑,"但关于埃德温娜不能实说。我们要千方百计保护她。任何人都不该知道她是私生子,布莱基。"

  "我不会背叛你,小黄雀。这你知道。对了。昨天我见到了戴维·卡林斯基。我看了一下他的厂房,正在考虑改建方案。我顺便把你'丈夫'去世一事也告诉他了。"

  "是吗?他怎么说?"埃玛小心谨慎地问。

  "他说很遗憾,但是我敢说,他心里却象继承了百万英镑那样高兴。"布莱基审视着埃玛的表情,"你们俩怎么样,埃玛?"

  "没什么,你问这干什么?"埃玛平静地回答,"我们是股东,就这些。"

  "哦,真的如此?"布莱基若有所思地问,"好吧,即使有什么别的,我也不奇怪。"

  "笑话,布莱基。你的猜测又错了。你的想象力比弗兰克还强。"

  布莱基没说话。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纸递给埃玛。"这就是改建中间那个店铺的方案,象你要求的那样,把三间店铺连接起来。为此,我要把明顿太太那个店的左右两堵墙打通,使三间商店互相穿通。你说行吗?"

  "好极了,布莱基。你知道,我是信得过你的。晚上我把图纸看看。你想何时动工?"她焦急地问。

  "你这个人的脾气我了解。你恨不得我现在就开始。还是等圣诞节以后吧,埃玛。我们会抓紧干,一月中旬,保你这三合一的大商店开门营业。"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三十五章

  埃玛现在住在她开的商店里,这是门市后面一套带有厨房的套间。此刻,戴维·卡林斯基正在这里帮她审定最后一张时装设计图。他靠在沙发背上眯起眼举着图纸审视了良久,兴奋得爱不释手。出自埃玛之手的冬装设计,比她的夏装设计更加妙不可言,简直是雍容而不过分,华贵而不刺眼。那流畅的线条、优雅的对称、大胆的着色,显示出埃玛对妇女体型和心理颇有研究。面料的色彩和质地的调配也恰到好处,加上这套冬装的设计结构简单,没有附加饰物,非常适于工厂成批生产,因而使戴维十分满意。作为从事服装生产业多年并具有相当经验的他,也不得不承认埃玛的天才。除用"天才加勤奋"来形容她,没有别的更为合适的字眼了。她简直象神话中的仙女,手碰什么,什么就变成金了。她虽然仅仅21岁,但是,她的才能和坚韧不拔的毅力,绝不是她这样年龄的女性所能具有的。她在事业的阶梯上坚持不懈地攀登,是任何人都无法从中阻拦的。如果谁非要阻挡她的前进步伐,事实会证明,他的努力将是徒劳的。

  戴维把手里的时装图纸放在桌上,很优雅地点煤一支香烟。事情的发展完全不出他的所料。四个月来,他一直和埃玛及劳瑟进行有成效的合作。埃玛兼任工厂时装设计师,他的弟弟维克托负责服装生产。再过一个月,戴维就满25岁了,他对"卡林斯基服装厂"的前途和自己的命运充满自信和乐观。他想象用不了多久自己将成为利兹、甚至整个约克郡的显要而富有的人物,人们将不得不正视他戴维·卡林斯基的存在。几年的他曾立下这一誓言,他一定要实现这一誓言。当然,他并没为此鲁莽从事,而是认真讲究了社会需要、发展前景之后,才稳妥而果断地投入资本,建立了新厂。从而显示出他所具有的企业家的敏锐眼光。开工之后,生意的发展果然一帆风顺。首次举办夏季时装表演,就引起了利兹、布雷德福、谢菲尔德、曼彻斯特服装商的震惊,订货数量之大令人预想不到。戴维此时毫不怀疑,他的冬季时装也将同样受到欢迎。他甚至想到,如果不出意外,几个月之内他的销售额将再增加两倍。和埃玛一样,戴维·卡林斯基也是个天生的经在天才。待人热情、讨人喜欢,干起事业全力以赴,而且对市场和社会需求有特殊的敏感。

  埃玛端着一个馆近走进来,打断了戴维的思索,他抬头看了她-眼,十分惊讶.因为,埃玛身上风好穿着她自己最近设计的一件服装,虽然其样式并不算很有挑逗性,但因非常适合她的体型,结果使那丰满的胸脯、隆起的臀部和匀称的大腿,所有的柔和的曲线均被充分地展示出来。衣服和她的眼睛都泛着淡绿的色彩,恰好衬出她肤色的洁白。

  埃玛见戴维的目光久久地盯着自己的身体上上下下扫个不停,颇有点难为情。她勇着盘子停下脚步,皱着眉头问:"怎么啦,戴维?图样你不喜欢?"

  "天哪!你说到哪儿去了!很喜欢!"年轻人竭力掩饰自己的失态,"式样设计的很妙,埃玛。不,说妙,是委屈你了,要说绝妙才恰如其分。你的想象力都神了,真的。"说完,站起身,迎着她走去,"为新的时装式样干一杯雪利酒,怎么样?"埃玛朱唇轻启,微微一笑,这时两人目光恰好相遇,久久地对视着,谁也没挪开自己的眼光。不知怎的,最近他们俩单独相处时常常这样。特别是戴维有意无意地碰了埃玛时,她就莫名其妙地感到阵阵心跳。这不,在戴维炽烈的目光注视下,埃玛的脸一下子通红,心又"怦怦"地跳起来,仿佛要蹦出胸腔。

  但是,还没等她做出其他反应,戴维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并把嘴唇慢慢地靠过去。埃玛只觉得对方的带有甜味的热流向她袭来,和自己的也在沸腾的热流交汇在一起,把她冲击得快要晕过去了。她的两手下意识地伸到他的脖子后面交叉起来。戴维把她接得更紧了,使得她那苗条而丰腴的身躯和他紧紧贴在一起。这时,埃玛无言的要求,是希望他更紧更紧地搂抱自己,这种渴求已经是好几个星期了。热吻,拥抱,抚摸,两人都心照不宣,都渴望着进入更深入、更全面、更炽烈的爱的撞击。

  两人仍就紧紧地搂着,不约而同地,慢慢地移到长沙发前,一起侧身躺了下来。戴维长久地盯着埃玛的眼睛。两双眼里都燃烧着炽热的欲火。他轻轻地抚摸她的面颊,亲她的睫毛、额头、嘴唇。又抚摸她的长发,他已被她的美貌征服了,急切地盼着享受完全占有她的欢乐。他明白,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

  这时,埃玛微微睁开眼。她看到戴维眼里闪着急不可待的目光,耳边响起他嘶哑的噪音:"哦,埃玛!埃玛,我的宝贝儿!我受不了了!"

  "我知道,戴维,我知道。"埃玛喃喃地说。她抚摸着他那满头的卷发,把他的头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脯上,象哄小孩子似地摇晃着。埃玛也知道,自己爱上了戴维·卡林斯基,希望与他风雨同舟,白头偕老。但是,受过伤的心灵使她常常在不能自持的时候用理智克制奔泻的情感。她害怕再次造成婚外生育的精神负担。此刻她又一次用巨大的毅力压下自己本能的渴求,关闭爱的闸门;她并不是不相信戴维,这么长时间的共事使她深知戴维不是那种薄情郎。然而,她的事业刚刚开始,她不能让这男女之欢分散她的精力。

  埃玛轻轻地说:"戴维,咱们到此止步吧,不能这样下去了,否则会越来越糟。我们不能闹出乱子。"她温柔地把他推开,自己坐了起来。

  戴维也坐起来,靠在沙发背上,拉过她的一缕头发,亲了一下,松开手。"我是多么爱你,埃玛。"他微笑着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埃玛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这句话过去有人也是这样说的。"我不怕你,戴维。"她低声说,"当我和你在一起时,我怕我自己,还怕咱们一旦……"

  "别,埃玛,请你别说了。"他把食指按在她嘴唇上,"我同意,咱俩不能这样下去了。然而,我们必须在一起,埃玛。我实在受不了这么长的折磨。"他拉住她的手,"嫁给我吧,埃玛。咱们立刻成亲。"戴维急切地说:"我们绝对应该结婚,这你也知道。"

  "结婚!"埃玛叫起来。

  戴维甜蜜地笑起来。"对,结婚,你干吗大惊小怪的?几年来我一直想娶你。只是时机一直不成熟。"他眨了一下眼,"你是否以为我居心不良,埃玛?我在梦里也不会伤害你。我太爱你了,因为……"他住口不说了,吃惊地睁大眼睛,"你怎么啦,埃玛?你的脸怎么突然白得象张纸!"

  "我不能嫁给你,戴维。"埃玛哽咽着说。

  "为什么不能?好了,别开玩笑了!"戴维以哈哈大笑来表示他对埃玛刚才的话毫不在意,"你爱我,我也爱你。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自然规律,你说呢?其他的情侣们不都是这样吗,埃玛?"

  埃玛站起身,步履蹒跚地来到窗前,透过满眼的泪水望着窗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戴维张大嘴巴盯着她。埃玛情绪的突然变化使他大为吃惊。"怎么啦,埃玛?看在老天的份上,回答我?"

  "我不能嫁给你,戴维。求求你,别说了。"埃玛一边说,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怎么不能,当然能!"戴维果断而肯定地说,"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我们。你丈夫巳经去世,你可以自作主张。"说到这儿,他犹豫了一下,接着以更为雄辩的口吻说道:"我爱你,埃玛。对你的爱远远超过对父母高堂和世界万物。我们相互从属。我属于你,你属于我。难道我们之间还有……还有什么障碍不成!"见对方仍一言不发,戴维突然想起一事,说:"是因为埃德温娜?你不必为此担心。我并不怕承担责任。把她过继给我好了,咱们一起生活。我们会幸福的,我……"

  "不是因为埃德温娜。"

  "那么到底为什么不能嫁给我!"他的脸色很难看。

  "戴维,我不能嫁给你,那是因为你母亲永远不会接纳我进入你们的家族。和一个'非犹太人'通婚,她不会同意的。这用不着我多做解释。你母亲一定要你娶个能为她生犹太孙孙的犹太姑娘……"

  "让这些陈规陋习见鬼去吧!"戴维用走了样儿的高八度音调吼道,"我妈妈要怎么样与我无关,埃玛!既然我要你当妻子,什么都不能阻挡我!"

  "我不能伤害你妈妈。"埃玛低声说,"她对我太好了,就象我的第二母亲。我爱她,不能伤害她。你是长子,戴维,如果你我结婚,她会难过死的。"

  戴维向前弯着身子,两手握成拳头。"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你爱我,埃玛,转过身来,跟我说。"他不知是在命令还是在乞求。

  "我不能。"埃玛回答,声音反倒平静了许多。

  "为什么?"戴维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因为我爱你,戴维。我象你爱我那样爱你。"她慢慢地转过身,来到戴维面前,单腿跪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

  戴维一下子把埃玛抱在怀里,抚摸她的头发,吻着她那满是泪痕的面颊。"既然如此,还管别的干什么,宝贝儿。除了我们的爱情,其它的都无所谓:"

  "不对,戴维。"埃玛推开他的手臂,坐在他的旁边,"生活不只是由爱情组成,还有许多珍贵的东西。我不愿因自己的感情而给你父母造成伤害和痛苦。"她扫了一眼戴维扭曲了的脸,"你怎么如此地不通情理,戴维?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如果咱俩结婚,可能一开始没什么。但用不了多久,你父母极度的苦恼,必然给你我的夫妻关系投下阴影,真的。"

  戴维低下头,盯着握在手中埃玛那只灵巧而勤劳的小手。然后,抬起头,看着埃玛的眼睛。他看到的,是痛苦和诚恳掺杂一起的复杂眼神。"你是说,你准备为宗教的清规戒律而牺牲我们的幸福,你的和我的幸福。可你不知道,这些清规戒律是过时的,是可笑的吗?我不相信,不相信我的埃玛会这样做。我不相信,准备为自己的志向而顽强奋斗、坚韧不拔的埃玛,会在陈规陋习面前却步不前!"

  "然而,理智告诉我必须照顾全局,戴维。求求你,你该明白……"埃玛说不下去了。她知道,她深深地伤了他的心。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她的心都要碎了。

  戴维松开她的手,温柔地抚摸她的面庞。胸中一阵撕心裂肺一样的剧疼,使他差点晕过去。他明白,埃玛说的是对的。他也明白,埃玛主意已定,不会再改变的,就跟他母亲不会改变自己的习俗一样。

  戴维站起身,在壁炉前踱来踱去。过了一会,他站住脚,转身盯着埃玛问;"这就是你最后的答复?"他的声音小得勉强能听见。

  "是的,戴维。我可以为此遗憾终身,但我不能毁了你妈妈。"

  "我明白了,埃玛。对不起,我得走了。请原谅,我不在这吃晚饭了,我一点不饿。"说完,站起就走。埃玛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出了门。埃玛没有看到,戴维的脸上哗哗地流下两行从不轻弹的男子汉的热泪。

  埃玛从沙发上跳起来。"戴维!等一等,戴维!求求你,等一等!"晚了,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木然地盯着被他反身关上的门,房了足足好几分钟。然后,才把服装图样匆匆收拾,装入柜子。此刻,她的心情非常痛苦,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戴维。因为,她对此早有思想准备,深知他俩的关系不会取得美满结果。充其量,他们只能做亲密的朋友和生意中的伙伴。埃玛曾多次去卡林斯基家里作客,对珍妮莎的宗教意识十分了解。唯一的办法是牺牲自己的感情。然而,戴维脸上那痛苦的表清是使她刻骨铭心地记一辈子。

  一个小时以后,只听有人用力"砰砰"地砸了几下门,把埃玛吓了一跳。戴维回来了!埃玛喜不自胜地望着门口。门被猛地推开了,埃玛正待呼唤戴维的名字,门口出现的却是一副猪头脸:杰拉尔德·费尔利。

  埃玛惊得瞠目结舌,嘴张着,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但是很快,她全身的神经和肌肉便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她下意识地想把门关上。但费尔利家的大少爷已预料到这一着,还没等埃玛的手磁到门,他已不请自进,用他那肥厚的肩膀把门顶住。

  埃玛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要干什么?"她冷冷地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杰拉尔德讥讽地一毗牙。"怎么不请我进屋,埃玛?"

  "不。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请你立即走开。"埃玛鼓足勇气说。

  胡吃海塞几年之后,杰拉尔德现在肿得令人作呕,完全是一堆肉。

  "办不到!我可有话对你说,哈特太太。'言语中夹带着冷嘲热讽。

  "我再重复一遍,跟你没什么可说的。请出去。"

  "孩子在哪?"杰拉尔德突然单刀直入地问,两只母猪眼里充满险恶用心。

  "什么孩子?"埃玛冷冰冰地回答,不自觉中,嘴唇有些微微发颤。此刻,她多希望戴维返回来啊。

  大少爷咧嘴一笑。"快说吧,别做戏了!我知道你和埃德温生了个孩子。否认是毫无用处的。这星期他亲自向我承认了这一点。我曾说过,我一定要找到你的下落。今天,我并未专程找你。找到你纯属偶然。那个蠢货想来找你,还想帮帮你和孩子。但是,我阻止了他,不许他来。好了,别让我费口舌了。孩子在哪?"

  "我从未生过孩子。"埃玛握紧拳头说。

  "别撒谎了。想骗我,没那么容易。查出孩子的踪影我是易如反掌。请你记住,哈特太太,我有钱有势。只要到圣玛丽医院花几个英镑,我可以随时翻阅产科的出生记录。"

  埃玛心里一惊。她明白,眼前这个胖猪是说得到做得到的。但是,她仍咬紧牙关,死不承认。"我从未生过孩子。"埃玛连眼皮都不眨地重复着。

  "快说!你想耍笑我是怎么着?埃德温没干过的事,他是不会承认的。特别是现在已和简·斯坦斯比正式确立婚约的时候。"他突然抓住埃玛的手臂,"我猜你准想将来用孩子来讹诈我弟弟。这是你们无产阶级的婊子们惯用的伎俩。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S费尔利家族不允许任何丑闻。还是说出来吧。那个小杂种在哪?嗅,顺便问一下,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埃玛瞪着他,眼光象两把利剑。"我说了,我没和埃德温生孩子。"她眼里的怒火能把对方烧化了似的,猛地甩掉杰拉尔德的猪爪子,继续说:"你再碰我一指头,我就杀了你,杰拉尔德·费尔利!"

  大少爷哈哈大笑,然后回过头,借着室内的光线看看楼梯。虽没见什么人影,他还是不放心,居然肆无忌惮地顺着楼梯向上跑几个台阶,张望了一下。埃玛愤怒地说:"不许你在我家里如此放肆!我叫警察啦!"

  杰拉尔德突然转身,粗暴地抓住埃玛的肩膀,使劲摇着,"臭婊子!你不过是个臭婊子而已!说!交待!孩子在哪?"

  杰拉尔德低级下流的辱骂把埃玛气得满脸涨红。"没有什么孩子l"她咬着牙说,"松开我,你这块肥猪臭肉!"

  大少爷仍抓着她的肩继续使劲摇晃着,疼得埃玛直咧嘴。突然,他猛力一推,把埃玛推倒在床上。

  杰拉尔德并不是没注意到埃玛的美貌,特别是当她倒在床上时,又黑又长的乌发,又红又俏的脸蛋,丰满弹性的躯体,使他突然感到心头撞鹿。他贪婪地盯着埃玛,下流地说:"怎么样,把你主动大方地献给我弟弟的一切,也分给我一点吧,埃玛·哈特?一般来说,你这样的女人,不管黑天白日是随时向男人开放的。咱们俩搞一回,怎么样?埃德温对女人还真有眼力,尝尝他的剩货儿也没关系。"

  埃玛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动不动地用愤怒的眼光盯着大少爷向前迈了一步。埃玛的眼光中,除了愤怒又增加了厌恶。她突然惊恐地发现,杰拉尔德正在解裤带和裤扣。当她意识到应该逃开时已经晚了,那座内山已经把她死死地压在底下,并开始撕扯她的衣裙,扯不下来,便使劲往上撩。埃玛乱踢乱打地挣扎着。杰拉尔德一边淫荡地笑着,一边紧紧地搂住埃玛不放,企图撕开她的内裤。并且,他那肥得流油的胖脸和嘴唇在她的脸上疯狂地肆虐,使她感到阵阵恶心。对一个纤弱女子来说,要推翻已经压在身上这样一座内山,那是十分困难的。但是,巳筋疲力尽的埃玛仍在极力反抗着,她拼命扭动着身体,使对方无法达到最主要的目的。也许,正是埃玛的扭动,强烈地刺激了杰拉尔德,他的喘息、越来越祖,还没沾着边儿,他已经达到了性欲的高峰,只听他突然象猪吃到香东西时那样,连着"哼哼"几声,便瘫软在埃玛的身上。埃玛趁机用足力气一推,从床上跳到地上。这时,她发现裙子上沾着乱七八糟、粘粘糊糊的东西,差点儿呕吐起来。她抓起一块餐巾,忍着恶心,把裙子擦了擦。然后,两步冲到缝纫桌前,拿起一把锋利的剪刀,转过身,怒不可遏地盯着杰拉尔德。

  "你给我站起来,滚出去!要不,我就杀了你!"埃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每个字都是仇恨和怒火凝聚的。大少爷惊恐地发现埃玛握着剪刀向他迈进一步,这个历来色厉内在的胆小鬼,脸色都白了。"我警告你,杰拉尔德·费尔利,你再敢来打搅我,我就把你这只肥猪戳得浑身是洞!"

  杰拉尔德故作镇静,用嘲笑的口气说:"你不敢。"说着,坐在床边扣纽扣。

  "你再敢挑衅!"埃玛尖叫着。

  肥猪从床上站起来。"告诉你,越是母老虎,越刺激,我越喜欢。我还会回来的,我的姑娘。下次你得好好配合。"

  埃玛真想吐他一口。但她没那样做,觉得吐他倒抬举了他。

  杰拉尔德一面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一边向楼下走去。埃玛用眼盯着他逐渐远去,浑身气得直哆喀,她突然举起剪刀向他砸过去。剪刀落在他的脚边。大少爷转过身,向她猥亵地一笑,"这样送客可不大热情。"

  "为杀你而上绞架太不值得,杰拉尔德·费尔利!"埃玛吼道,并追上他,咬着牙说:"我一定要毁了你!我要毁你们全家!你们费尔利家族迟早会因为欺凌埃玛·哈特而后悔莫及!你听见没有?我发誓,我一定要毁掉你们!"

  "你?一个四处流浪的娘们,毁掉我们?我真怕把牙笑掉了。"说着,顺手摸了一下埃玛的脸蛋。埃玛忍无可忍,抡起手,打了他一个耳光,她的指甲把大少爷的脸划了几道血口子。

  "你这只母狗!"杰拉尔德摸摸自己的脸骂道。忽然,他把头往后一仰,大笑起来。"我跟你说了,越是母老虎我越喜欢,哈特太太。别忘了,我还会回来的。"

  "滚,滚出去!"

  当杰拉尔德刚刚迈出门槛,埃玛把门关上,并上了锁,插上插销。她转身跑进厨房,拉上窗帘,开始狠狠地擦洗裙子上的污点。然后,坐在壁炉旁痛哭起来,哭得全身都在抽搐。她有些不知所措了。多少年来,她第一次感到费尔利家族的可伯。谢天谢地,埃德温娜已被安排到里彭。杰拉尔德永远别想找到。但是,他说不定还会回来找她的麻烦。想到这,埃玛感到一阵恐惧。

  世界无异于弱肉强食的森林啊,埃玛想,并在火炉旁边打了个寒颤。如今,我事业未成,羽毛未丰,实力薄弱,仍然易遭伤害啊。还没有足够的钱,好在自己和埃德温娜的周围筑起高墙壁垒。我们娘俩仍需别人的保护啊。她痛苦而绝望地想到戴维。埃玛终于觉得,她需要一个丈夫,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然而,戴维,她崇拜热爱的戴维,却被她拒绝了。虽然,两人炽热地相爱,但家庭的传统宗教意识把两个有情人硬是分开了。埃玛开动脑筋,开始为自已物色丈夫。上哪儿找个丈夫,又能保护她,又能保护女儿哪?她把认识的男人,一个一个排排队,一个一个地掂量着。忽然,她眼睛一亮:找到了!就是乔·劳瑟!埃玛知道,这个小伙子爱着她。问题是,她并不爱他。可以说,她喜欢他。怎么不喜欢呢?小伙子热情、可靠、有教养。但是,如果真的嫁给他,那么埃玛将缺少婚姻最本质的东西——爱清。她想到,既然与他结婚,当然可以得到他的保护,但还要和他同床,满足他的性欲,为他生儿育女啊!埃玛觉得血管里的血液已经凝固了。既然戴维能用爱填满她的心房和灵魂,又何必把自已的肉体奉献给另一个她并不爱的男人呢?但是,紧迫的客观现实又逼得她没有其他选择。埃玛坐在小小的客厅里,静静地哭着。真是满腹委屈无处诉,唯有泪双行。

  "原谅我,戴维,"她便咽着,"原谅我就要迈出的一步,我亲爱的戴维。"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三十六章

  亚当·费尔利和洛德·乔斯林·西德尼端坐在《约克郡晨报》的会议室中央的大桃木桌子前。两人都显得神情疲惫。升腾的烟雾在嵌满四壁的英国著名雕刻家的橡树浮雕上轻拂着,桌上水晶烟缸里堆的小山似的烟头表明二人已在这里坐了很久。

  亚当还是那副老样子,穿着整齐、笔挺,只是不停地在皮椅上烦躁地扭来扭去,还不时用手梳一梳早已梳得一丝不苟的满头白发。突然,他停止了自己机械般的扭动,侧目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咬了一下嘴唇。

  "妈的!"他一改在日的温文尔雅,愤愤地骂道:"快一点啦!如果帕克不抓紧时间,初版印刷就来不及了。这个笨蛋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乔斯林隔着桌子,透过烟雾盯着亚当沉着地说:"我了解他。准在那儿绞尽脑汁斟酌每一个用词!这你也该知道,我的朋友。"

  "我再给他五分钟。再拿不出来头条要闻,我要亲自上去……"话没说完,只见一个勤杂工跌跌撞撞地撞进门来,转身把门关好后匆匆地向他们走来。沉重的橡木门把报馆的噪音拒之门外。

  "这是草稿,先生。编辑部主任让我告诉您,五分钟后开印。"说完,勤杂工把还散发着墨香的小样放在桌子上,就走开了。乔斯林急忙绕过桌子,来到亚当身边,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弯下腰看着,一个头号铅字的标题跃入他的眼帘:

  英国向德国宣战

  两人的目光迅速地扫过标题:战端已开;英国布雷舰被击沉,比利时已沦陷;皇家海军两艘新铁甲舰下水;政府直接控制铁路;食品储备充足,国家保证不使入侵之敌登上英国本土。

  亚当一口气把要闻浏览了一遍,心情沉重地说:"我看帕克把该说的都说了。"回头看了一眼乔斯林,"几年来我一直担心爆发这场战争。现在真的陷进去了,想拔都拔不出来。'

  乔斯林茫然不解地盯着亚当。"你真的认为象你刚才说过的……将是一场长期的战争?'

  "我没开玩笑。"亚当毫不迟疑地说,"我和伦敦那几个饭桶专家看法相反,我相信这场战争会一打几年。至少两年。而且将是有史以来的空前大屠杀。你记住我这些话吧,乔斯林!"

  "哦,上帝,但愿苍天保佑你说的预言是错的!真的!"

  亚当一言不发,手上一支正燃着的香烟,挂着长长的烟灰,目光茫然地直视前方,心里想象着英国卷入世界大战的可怕后果。

  亚当·费尔利,作为《约克郡晨报》常务董事会新任董事长,四天来寸步不离报馆,把该报驻伦敦记者站和路透社不断发来的消息认真地加以研究。他象个冷静的观察家那样,已经预见到英国不可避免地将被卷入这场欧洲空前的灾难之中。他的老朋友乔斯林·西德尼是报馆的常客。几天来进进出出来得更勤了。只是他并不认为目前局势严重,反而持有战争总是可以避免的看法。和乔斯林的盲目乐观截然相反,亚当是地地道道的悲观主义者。他认为,避免迫在眉睫的战火巳经为时晚矣。这种看法是基于他对局势的透彻分析。

  他的这一悲观情绪在最近发表的任何看法中都有所表露。此刻,他激动得有点不能自制地站起来大声说:"虽然政府宣称我们兵强马壮,实际上英国并未作充分准备,乔斯林,你知道吗?!"

  乔斯林的面孔上,完全是一副惊愕和惶恐的表情。他张开嘴巴刚要说话,亚当作了个有力的手势,不让他插话。"当然,这不包括皇家海军。近三年来,亏得温斯顿·丘吉尔掌管海军部。只有他和少数几个人清醒地看到了这场战争对英国的威胁,并为反攻作了必要的准备。"亚当停顿了一下,声调变得和缓一些,"我注意到,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丘吉尔,但是不能不承认,早在1911年他强调重新组建皇家舰队时,他比任何人更早地预见到德国海上力量扩张的潜在威胁。正是由于他的努力,我们今天的舰队才比过去强大十倍。"

  "是的,你说的对。"乔斯林点点头,"归根结蒂,丘吉尔一贯追求的目标是:强化英国的制海权,使英国海军战无不胜。"

  "我们的海军是强大的,但其它军力却不堪一击,乔斯林。陆军兵源不足,组织涣散。而空军则根本不存在,虽然丘吉尔曾一再奔走呼吁,争取予以加强。"亚当犹豫了一下,"至于作战部,它从不具备应有的效率。说来说去,当务之急是我们需要一位战时内政大臣!"

  "你以为阿斯奎斯会任命这样一个大臣吗?"

  "我敢肯定,他会任命的。"亚当充满自信地说,"在当今形势之下,不能由首相来掌握作战部。以我对首相的了解,我相信他会很快觉察到这一安排的必要性。我希望他慧眼识真金,选中洛德·基切纳充当此任。此人正是国难当头应当起用之人。不光国为他长于治军,而且有助于提高人民的土气。"

  "是的,我理解你的意思。"乔斯林表示赞同,"再说,基切纳是个民族英雄。"

  亚当着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怀子。"他应该组建一支新的军队。我们的陆军历来兵源不足。所以,不管谁被任命为战时内政大臣,都要征募大批新兵以派往前线。"

  乔斯林听了这句话,脸色由白变青,由青变白。"征募新兵,"他喃喃地重复着,"这我没想到。"

  "鉴于我国目前不是义务兵役制,现在只能靠征募志愿兵……一般18岁至30岁的男性独身青年。"见乔斯林没附和,他停下不说了,看了一眼失态的朋友,"你怎么啦,老伙计?瞧你心烦意乱的样子。"

  "我的两个孩子,"乔斯林低声说,"肯定留不住他们了。两个都得去参军。你多幸运哪,亚当。杰拉尔德永远过不了体检关,而埃德、已经结婚。而且,埃德温对你,对他妻子简有一种责任感,不会自愿远离。"

  "说实话,对埃德温我心里真没底。虽看上去挺稳重,但有时完全凭一时冲动而行事。只要他主意已定,巳婚这一事实不会影响他主动参军。他是受过正统教育的人,他把对国王和国家的责任摆在家庭责任之上。"

  乔斯林又增加了一分不安。"简直糟透了,你说是不是?一两年前谁能想到今天会面临这种可伯的局面,亚当?"

  亚当站起来。"唉,我想,咱们的狩猎活动要被取消了,乔斯林。"

  "当然了,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思去打野鸡?"乔斯林边说,嘴角流露一丝淡淡的微笑,"谢谢你邀我到报馆来坐坐。真谢谢你,老伙计。"

  "我很高兴你能陪陪我,乔斯林。现在,咱们走吧,这房间让人感到窒息。"

  一个半小时以后,亚当那辆新的火红色的戴姆勒便驶上了通往费尔利大楼的林荫大道。当亚当从汽车上敏捷地跳下来时,大管家穆盖特罗伊特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迎上来。"费尔利太太到厨房告诉我们,说英国参战了。这消息真可怕。"

  亚当清清嗓子。"是呀,穆盖特罗伊特。困难日子还在后边哪!但是,国家存亡,匹夫有责,我们必须斗志昂扬、团结一心。"说到此,他发现书房门缝透出一线灯光。"费尔利太太还没睡,穆盖特罗伊特?"

  "是的,主人。她在等您。'

  "知道了。"他穿过前厅。

  奥利维娅已经听到了亚当的声音,她站起来迎向推门而进的亚当。"哦,亚当,大可怕了!"她扑进他的怀抱。

  亚当紧紧地搂着她,抚摸地的头发。"是呀,你说的对,我亲爱的。其实,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们必须坚强地挺过去。'说着,棒着她的脸蛋,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不该等我,已经大晚了,宝贝。"

  "我焦急地盼你回来!"奥利维娅娇嗔地瞪他一眼。和以往一样,每当这时候,亚当立即感到浑身轻松。奥利维娅的面容仍是那么光滑,白净,深色的头发里夹杂着一缕白色,倒给她增添一点雍容。她年纪虽然已经五十有四,但看上去,仍就丰韵犹存,在亚当眼里,她是越老越有魅力。他们俩结婚已经六年了,还是在1903年,亚当终于说服了奥利维睚嫁给他为妻,从此两人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幸福生活。

  "哦,对了,埃德温刚刚来过电话。他还不知道英国参战的事,还是我告诉了他这一可怕的消息。"奥利维娅说着,又回到壁炉旁。

  亚当心中一惊。"他听后反应如何?"

  "令人惊奇地平静,至少我这样觉得。明夭他将按原计划带着简到这里住一星期。"

  "好哇,好消息。"亚当高兴地评论道,"我了解埃德温,即使他听到消息就跑到城里去打听事态,我也不会觉得意外。我很高兴他能按原计划到这里来。至少,我不在时,他俩可以陪陪你'。

  "你觉得他们幸福吗,亚当?"

  "我怎么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你问这个干什么吗?"虽嘴上这么说,他心里也很清楚,儿子和儿媳之间奇怪的冷漠同样不会逃过奥利维娅的眼睛。

  "我知道,我也说不清。"奥利维娅若有所思地说,但觉得他俩之间格距甚远,象隔着几层看不见的墙。你看,表面上,埃德温对简很热情、殷勤,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不过是逢场做戏,没有真实的感情,这是毫无疑问的。有时,我甚至觉得他们不是一对夫妇。在埃德温的眼神中常常流露出一种空虚而惆怅的目光。"奥莉维娅犹豫不决地盯着亚当。见他没反应,问道:"难道你花没发现,宝贝?"

  亚当虽然很不乐意讨论这一问题,但也不便直接回避。于是只好回答:"是啊,说实话,我也早注意到了。必须承认,他俩之间确实存在感情隔阂,而责任肯定在埃德温一方。最近几年,他完全变了。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法律学习上,而对简却漠不关心。好象这个妻子可有可无。"

  "我看确实如此。"奥利维娅说。

  "简可以称之为十全十美的妻子。她长得俊俏、迷人,既充满热情,又庄重大方。真可惜,他们结婚二年了还没有孩子。我可真急着想抱孙子呢。"

  奥利维娅若有所思地长久地盯着壁炉中的火苗,猛地转身问亚当:"杰拉尔德一年前说的那件可怕事情,你相信吗?就是埃德温和埃玛·哈特的事情?"

  "当然不信!"亚当断然否定,而心里却并不那么坚决,对这事他也是半信半疑,只是他需要保护奥利维娅,不能让这些不愉快的事搅乱她的情绪。所以,他第一次公然撒谎道:"杰拉尔德历来不尊重事实。那件事不光十分可笑,而且毫无根据。"

  奥利维娅似乎并没被说服。"记得当初你曾对埃玛和孩子一事进行过秘密调查。你敢肯定你掌握的情况是确凿的吗,亚当?"

  "当然肯定!"他温情地抓住她的一只手,"你怎么突然纠缠起往事来啦?"

  "我也不知道,宝贝。也许是因为咱俩无意中谈起埃德温的婚后生活而引起的。如果,你敢肯定,那件事纯系误传,不符合实际情况,那么,埃德温在良心上不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亚当的脸上,好象想看出点什么似的,"可我常常觉得他的良心上有什么重负。也许和他眼神中那种茫然惆怅的表情有关,亚当。"

  亚当皱了皱眉头。"好了,别说了。"他声音甜甜地说,"这都是凭空想象。杰拉尔德说过的谎话堆起来能成山,他的话不可信。至于埃德温的眼神,那可能是因为他对这门婚事不够满意。你知道,并不是所有姻缘都象咱俩这样美满。"

  "这也对,"奥利维娅叹口气,"可怜的埃德温。如果他并不爱简,还要妄称夫妻,那就太可怕了。对简来说,同样是痛苦而可怜的。"

  亚当觉得这个话题实在不该再谈下去了。于是他以坚定的口吻说:"今天太晚了,亲爱的。咱们休息吧。"

  两人迈步离开书房时,亚当心里担优的并非埃德温的婚事,而是他很可能志愿参军,奔赴前线。因为作为父亲,他注意到儿子已失去了对生活的乐趣。这种乐趣早在埃玛出走,而埃玛的父亲却为他而献出生命的那一天就已经不存在了。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三十七章

  埃玛使劲握着话筒,心在"怦怦"乱跳。"你不能这样做,弗兰克!你这是无谓的冒险。你这个傻瓜……"

  "不,我不是傻瓜。"弗兰克大声打断姐姐说,以至声音在话筒中引起'嗡嗡"的回响。"你听我说,埃玛,我甚至想当个志愿兵去参军,但又担心体检过不了关,你知道我的视力和肺部功能比较弱。但是,战地记者总得有人去干,以便让后方知道前方战况。我应该去,埃玛。"

  "为什么非你去不可,弗兰克?你还是个孩子!"埃玛烦躁地说。

  "这话不对。到下个月我就23岁了。"从声音听出,他有些激动了,"我想去。求求你,埃玛姐,请你理解我。我们编辑部主任也想让我去。"一定意义上,这是我的光荣。"

  "光荣?!"埃玛气得直喘气,"我认为,你大可不必贪图这种虚荣!你要去了,会没日没夜地趴战壕,甚至卷入生死难卜的血战之中,你将面对十分可怕的局面,你自己刚才不也说身体不行嘛。弗兰克,好弟弟,决定之前再好好考虑考虑。"埃玛开始用哀求的口吻劝说着。

  "我已经拿定主意了。"弗兰克的口气很坚定,"我巳经报名,现在想撤回来也晚了。我是故意拖到这时给你打电话的。今晨5点我就开赴前线。"

  "天哪!弗兰克,没跟我商量之前,你不该这样做。"埃玛真急了。

  "一切会好的,埃玛姐。别让我为难了。好好保重自己,问其他人好。我会尽量经常跟你联系。你在我们报的'战地通讯'专栏里会看到我的文章。请你都给我剪下来。别为我担心。别了,我的宝贝姐姐。"

  弗兰克的声音从话筒里消失了。埃玛还呆呆地坐在那里。一想到体质赢弱的弟弟将在弗兰德战场的炮火硝烟中冒险采访,她就感到恐惧。弗兰克的举动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为他的生死命运感到担心。大弟弟温斯顿作为海军早已卷入海上的争夺,这已经够让埃玛揪心的了,现在小弟弟又直接奔赴了主战场。近几年,埃玛一直在想,即使英国参战,小弟弗兰克因身体先天不足也不会被征召入伍。如果不是他已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记者,这次也确实轮不上他上前线。经过几年的辛勤努力,弗兰克巳经是各报争相约稿的专栏记者一埃玛应该估计到,风云突变,战火四起的欧洲战场,对于跃跃欲试想当一名战地记者的弗兰克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埃玛后悔自己没早想到这点,设法及时打消他的这一念头。现在可好,电话一挂,开拔了。

  埃玛突然觉得,要是弗兰克没有那点天分多好,或者只是个才干一般的普通记者多好,就不必上前线去冒这个险了。这次一去,要是出个三长两短,甚至横尸导场,她这个姐姐少不了得负点责任。当初要是让他在希普利的只值几个小钱的周刊编辑部继续况下去就好了,可我偏偏害怕埋没了他的才能,给他安排了现在的一切,这下倒好。

  想到这里,埃玛又觉得为小弟担忧是合情合理的,但把弗兰克的成就也归于自己,则有点贪天之功占为己有了。即使没有我,他也能闯出自己的天地,她的支持,只不过加快了他达到目的地的速度。特别是他的那本书。埃玛承认,为了使弟弟的著作引起有关人士的关注,她作了很大的努力,起了关键作用。那还是弗兰克刚满20岁那年。一天,他给姐姐送来一部书稿,说他写了两年终于写成了,并腼腆地让姐姐先看一看。埃玛白天事务成堆,只好临睡前翻一回,可没想到书稿写得精采动人,她整夜没睡,一气呵成读完了全部书稿。次日清晨,她直接来到报社找到弗兰克。"妙极了!应该出版。你不用管了,一切由我来安排。"她首先宴请利兹《信使报》总编阿尔奇·克莱格,委托他尽快把弟弟的书稿寄给伦增利斯和布莱克出版社,同意予以出版,埃玛负责替弗兰克签署了合同。几个月之后,书出版了,而且受到文学评论界和读者的普遍欢迎。当然,埃玛还注意到,弟弟的小说也获得了巨大的商业效益。弗兰克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记者变成了饮誉全国的作家。他的小说出版几个月之后,伦敦《每日记事》聘请他到该报当记者。当弗兰克欣喜若狂地前往伦敦弗利特大街那家著名报馆报到时,埃玛曾向他表示衷心的祝福。现在,弗兰克已成为公认的英国记者中最年轻的辉煌作家,其远大前程自然不在话下。

  "混账的战争!'埃玛满腔怒火地骂了一句,但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是用,这场战争,简直象晴天霹雳,把她的全部计划都打乱了。战争不仅将使她的生意受到很大影响,而且将给社会生活的各方面带来严重后果,不知多少城镇将在炮火的吞噬下变成废墟,不知多少生灵惨遭杀戮。

  埃玛站起身,努力使自己不去想这些。过分地沉迷往事,一味地空想未来都是浪费生命、虚拥光阴。埃玛历来把这当作不可原谅的罪过。已经过去的,历史抹不掉,将要发生的,谁也挡不住,何必为这绞尽脑汗!她把绸子睡衣拉一拉,穿过前厅,向铺着长毯的楼梯走去,老座钟正好敲两点,钟声在静悄悄的夜晚显得更清晰响亮。埃玛踮着脚尖进了卧室,钻进自己的被窝。

  乔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埃玛?"

  "对不起,乔。我把你吵醒了?"埃玛小声说着,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不是你,是电话把我吵醒了。谁打来的?"他睡眼惺松地问。

  "弗兰克。作为战地记者他正在开赴前线。我想说服他别去,他不听,乔。我真替他害怕。'埃玛悄声说。

  "太匆忙了,你不觉得?进入战争状态没几天,他不能等一等?"

  "我想让他改变主意,但他不听。现在,两个弟弟都在前线……"埃玛打了一个冷战,她使劲抓住枕头,以便控制眼泪不往外涌。

  乔感觉到她颤抖了一下,他靠紧她。"别担心,埃玛。"他轻轻地说,"你看吧,他们会死里迪生的。再说,战争打不了几个月。'

  埃玛"哼'了一声,把一股火气压了下去。乔满脑子浆糊,对时局一窍不通。几个月来,她在家一直谈担心爆发战争,而且担心一打起来连绵数年不得安宁。可是,她的预测、她的分析等于对牛弹琴,得不到响应。最后埃玛干脆不和他讨论此事了。

  乔好象察觉到埃玛的不快,想安慰她一下似的,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用手抚摸一下她的肩膀,后来用一只胳膊把她搂起来。埃玛只觉得一股由洋葱头、啤酒和烟草混成一体的热气向她扑来。埃玛厌恶地扭过脸去。乔开始亲她的脸、脖子……

  "求求你,乔。现在不行!"

  乔不顾她的抗争,使劲搂住她,"求求你,埃玛,别推了。"

  埃玛不说话,也不动弹。她把头扭到一边,躲避着他的亲吻。结婚四年来,每次埃玛都要强装笑脸,满足乔·劳瑟的性钦要求。结婚时,她曾告诫自己要做乔的好妻子,事实上她也没有食言。但是,乔那副文弱书生的表面底下,居然有如此强烈的性欲要求,这是她没想到的。而且,这种要求不仅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弱,相反变得更加凶猛。这不,这股劲儿又上来了。

  看来,现在想打退堂鼓又不引起丈夫的恼怒,显然来不及了。埃玛只好尽力放松,随他便吧。这种纯属应付而毫无感情的性生活使她感到厌恶和难以忍受。乔怎么也引不起她对异性的渴望。再说,乔也从来没有试过如何引起埃玛的欲望和兴趣。每次只满足自己急风暴雨地来一阵子,根本没注意过埃玛毫无反应。如果他具备一点敏感,体察配偶的需要,并设法挑起对方的激情以支配她那血肉之躯做出积极的响应,情况也许会好一些。可借的是,埃玛发现,乔只知道在她的肉体上进行自私的享受。这种状况实在无法长久容忍下去。

  乔对埃玛的情绪似乎毫无党察。几分钟后他便酣然入睡了。埃玛轻轻溜下床,进了浴室,把门反锁上,把皱皱巴巴的绸睡衣扔在地上,把头发散开,进了浴盆。她打开喷头,调高水温,让热水冲洗着、冲洗着她的全身。然后,埃玛擦了大量香皂,慢慢地揉搓着,再用热水冲洗,仿佛要把刻在心头的羞辱一并刷掉。当她觉得酸痛和紧张彻底消失了,才从浴盆里走出来。站在豪华的浴室中间,埃玛轻轻地擦着身上的水迹。突然,她在镜子里发现了自己。先是犹豫一下,然后干脆舒展身躯,前前后后地照起来。她对自己丰满的胸部,柔和的线条、匀称的体型仍很满意。在那椭圆的脸蛋上找不到一点痛苦和绝望的影子。是的,爱情上的小不如意能在其它方面得到补偿。何必把什么都挂在脸上?布莱基曾多次说过,她很象古埃及的狮身人面像;面部表情永远是神秘莫测。看来,布莱基说的也许有点道理。埃玛拿起一件干净衬衣,穿好,来到楼下。

  埃玛迈着轻快而坚定的步伐来到起居室旁边的小书房,准备工作个把小时。她现在毫无睡意。为了少想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她常在深夜置身于紧张的工作之中。月亮透过阳台的门窗撒进银辉。埃玛信步来到窗前,欣赏起月下花园的美景。

  忽然,埃玛心血来潮。她干脆推开门,来到砌满磁砖的大阳台中间。这是一个8月的夜晚,夜空如洗,星光闪烁、周围万籁俱寂,花香袭人。玛埃深深地吸口气,顿时感到浑身轻松。

  她穿过阳台,来到通往花园的石头台阶前,手扶栏杆,向花园望去。这是一个典型的英式花园。在这恬静芙好的时刻、谁会想到海峡彼岸正在战火熊熊,谁会想到成千上万的英国青年就要投身于可怖的厮杀之中。

  埃玛走下台阶,慢慢地向她最喜欢的角落走去。在那儿,在那座巨大的日规下面,杜鹃花和牡丹花正在争奇斗艳,那粉红、淡紫、雪白搭配而成的色调实在让人喜爱。乔曾想在这里种玫瑰,埃玛坚决反对。当然,她并没向他解释,因为玫瑰的香味会刺激她心里的伤痕,令她反胃呕吐。

  一棵巨大的山毛样把它繁茂的枝权垂到地面,把一条长椅包容在它绿色的苍郁之中。孩子们管这里称为"妈妈专座",因为每当埃玛需要独自考虑问题时,她总是到这里静坐沉思,而且全家人无论大小,一见她坐在那里,谁也不去打扰。此时,埃玛坐在长椅上,她想起乔,想起他那狂热的肉欲发泄,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绪又被打乱了。可一转念,她又想到:可怜的乔!他从心眼里喜欢我,又有什么办法!她心里刚涌上来的火气又消下去了。

  刚才,在自己毫无兴趣,而乔又在凶猛进攻的时候,埃玛曾想甩掉他算了。现在冷静一想,那个想法根本不足取。一则乔是真爱她,二则假若分手,孩子们怎么办?特别是,她仍有诸多理由使自己身边有个丈夫。乔也永远不会同意和她分道扬钦的。

  埃玛靠在椅子背上,客观地权衡着自己和乔的姻缘。从目前看来,她无意改变现状。乔无疑是那些企图加害于她的人的巨大障碍。虽然,乔在感情上不敏感,不细腻,但仍不乏可爱之处。总的考虑,她还是喜欢乔的。

  埃玛本来就是开朗、聪明之人,特别是静夜沉思之后,她不会记人之小过而忘人之大恩。她承认:乔·劳瑟是个好丈夫。她首先想到了他的慷慨,就说这座房子吧,那是1910年乔专门为她买的。当时,刚刚婚后四个月,埃玛已怀孕。1909年6月,也就是结婚前夕,乔又得到一笔意外的、比他妈妈留下的更为巨大的遗产。那是他的叔祖母90岁去世时留给他的。鉴于叙祖母膝下无子,又无直系亲属,所以乔成了唯一继承人。遗产中除了15万英镑现金外,在奥德·法恩利还有一所古老房子,利兹市中心四座商业大楼。经仔细核算之后,他发现这些房产每年所得税金相当可观。于是,他决定给埃玛在塔楼区买一所新住宅。这所住宅坐落在阿姆莱一个小巧的私人公园内,四周砌有石头围墙和一个巨大的铁门。园内有条环形林荫大道,把八座建造精美的小楼连接起来,每座小楼又有自己的小院子。那年12月一个寒冷的日子,埃玛来看房时,一眼就看中了。在这座主住宅楼里,房间宽敞、明亮,有宴会厅、餐厅、客厅、书房、大厨房,佣人住房及洗衣房。楼上有八个不同大小的卧室,其中三间带卫生间供全家人住用,再生个孩子也够每人一间。三层是储藏室和阁楼。

  搬进来那天,埃玛、埃德温娜、乔三日欢腾雀跃。特别是埃玛,多年来第一次有了一种安全感。在这所漂亮的住宅中,她终于觉得自己有了不受费尔利家族,特别是不受杰拉尔德·费尔利的威胁的屏障了。

  当时,埃玛足足用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去说服戴维·卡林斯基,反复解释因宗教传统她决定不嫁给他,只能在感情上违心低就乔·劳瑟。最终,戴维毫无办法,只好忍痛割爱,迁就自家的传统意识,但他要求埃玛在生意上永远和他搭伙。埃玛当然理解其中的原因,也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因为他们双方仍在强烈的爱着对方,仍然保持事业上的联系,这对抚慰双方受了创伤的心总是有些好处。

  直到正式向埃玛提出结婚那天,乔还没弄明白他是被埃玛木人推动着提出的这一要求。当他提出结婚之后,埃玛告诉了他:埃德温娜是私生子。她用诚恳语言把为布莱基编的那一套故事又重复了一遍,故意把孩子父亲的真实情况滴水不漏地隐藏起来。乔为埃玛的真诚态度所感动,并称赞她居然独自一人背着如此沉重的包袱。他还表示:对埃玛的过去,他不感兴趣。只想尽快娶她为妻。事实上确实如此,婚后他从来不过问埃玛的过去。

  是啊,乔的为人是够宽宏大量的了,埃玛心里说。当时,埃玛坚持把埃德温娜过继给他,而他呢,在结婚那天真的让埃德温娜姓自己的姓。从那以后,他把埃德温娜和1911年出世的亲生儿子克利斯托法一样看待。

  想到这一切,埃玛有些内疚。实际上,乔对她,对埃德温婉象个真正的绅士一样,表现得极为慷慨和宽宏。作为妻子,把肉体奉献给他,不过是获取上述一切的小小代价。埃玛决定,将来对丈夫将更体贴、更亲热。当然,对她本人来说,这也是不容易的。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三十八章

  翌日清晨,埃玛很早就来到商店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面。她身着一套黑绸套装,颈上挂着珍珠项链,这套装束,乔称之为"埃玛制服。"埃玛已把昨夜的烦恼抛在脑后,专心致志地审核着两大本账册以至店里和马路上越来越大的嘈杂声也充耳不闻。她审核的,正是她1912年底买下来,经布莱基重新装修,于1913年1月隆重开业的大商场的账目。

  埃玛认真地审核着,脸上流露出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微笑。看来,这笔投资效益显著,利润极为可观。这饱含着她的殷殷心血。是她亲自设计了新商场的开业广告传播出去之后,引来了一批又一批的顾客。其中也不乏有人是带着批判和挑剔的眼光来光顾这个豪华而奇特的大商场的,他们要看看这个满脑子怪主意的女人要把原来最保守的商场变成什么样子。可是,不知不觉地,这些专门来挑鼻子挑眼的观众也被商场每一层营业厅的独具匠心的商品陈设和装饰给吸引住了,迷上了。结果,他们不仅忘了来访的目的,而且纷纷解囊采购起来。这些人还不知道,这正是埃玛的推销技巧所在。即:以舒适的环境、和谐的气氛、高雅的情趣、现代的商业心理吸引顾客,使他们心甘情愿地把钱花在这里,有人称之为"非进攻性推销艺术",也就是后来埃玛推行的"软性推销艺术"。

  这里大商场博得公众推崇的另一重要因素,就是埃玛在一层开设的咖啡馆。根据埃玛的主意,这个咖啡馆被装修得象一座英式田园:四壁上糊着春天牧场的巨幅风光画:顶棚上架着四季常青的紫藤萝;四周巧妙地扎着矮篱笆,加上巨大的鸟笼中各色小鸟歌喉婉啭。构成一幅别致的田园风光画给人以英国田园小诗的韵味。埃玛给这家咖啡厅起名叫"伊莉莎白凉台"。这里的女招待还一律身着样式简朴的淡绿色工作服,白围裙、蝉翅纱小帽。这种优雅清新的环境、热情周到的服务、简单可口的食物,导致许多人只为一顿早点、一顿午餐、一怀下午茶蜂拥而至。全城的上流社会妇女一致推选这里为聚会场所。而且,各种规模的聚会之后,她们也和其他顾客一样,都要顺便买些东西回去,空手离去的是极少数。当然,这,也恰恰是埃玛精心设置这一咖啡厅的意图。

  "伊莉莎白凉台"在利兹可谓独具一格,独此一家。但很快别人也群起仿效,它的风格便风靡全城。竞争局面的出现也并没给埃玛的咖啡馆造成任何损失,反而提高了它的知名度。

  免费包装是埃玛的另一创造,这不得归功于当年她第一次从布莱基手里得到的15岁生日纪念品,是它赋予了她的创作灵感。她还记得那件小礼物的精美包装给她留下的深刻印象。于是,她决定:凡在她的商场买的东西,不分大小,不看档次,一律予以免费包装。这在当时只有极个别首饰店提供此项服务的情况下显得特别引人注目,推行后大受顾客的欢迎,刺激了顾客在本店的消费。以至于银纸、银带、外加一朵紫罗兰绢花的包装逐渐成了。哈特商场的象征。埃玛在商场门口还设置了一个门卫,让他身穿金光闪闪的古代皇宫内廷近待的服装,站在门口对顾客笑脸相迎,笑脸相送,主动为顾客开车门,递包包。后来,埃玛又开设了每周三天送货上门的服务。这一服务深受体弱年迈,公务缠身或交通不便的顾客的欢迎,使商场营业额剧增。埃玛又随之作出了每周六天送货上门的决定,蓝色的哈特商场送货车天天奔驰在利兹的大街小巷。

  埃玛看完账本,满意地点点头。商场开业整整20个月了,买卖兴隆、营业额还在往上窜。现在手里的现金资本就足够她用几年的。埃玛还是倔强地不肯从银行账户上提取五万英镑,尽管她的户头下存款金额远远超过这个数目。进入战争状态已经四个月了。出于一种本能,埃玛预料这场战争要打很久,战争造成了物质匾乏,给人民的心里投下了很重的阴影,如果商业再不振,必然使民众的情绪更加低落,这对战局和鼓舞士气很不利,国家将遭受更大损失。因此,要在战时的特殊条件下,努力使商业不萧条,当然埃玛也想到,必须小心谨慎,切忌鲁莽造次,特别是不可好高骛远,否则不仅不能保持利润的稳步增长,还会前功尽弃。

  埃玛又翻开格雷格森货栈的收支账图册。这是她的一家批发公司。埃玛的目光在数字上飞快地浏览着,脑子里也在紧张地进行估算。这一公司的流动资金数量远远超过货栈加货物的总和。她买下这一公司已经好久了,主要经营大宗批发业务,公司本身实际上没有什么开支。目前,存货充足,一年之内不必进货。所以,短期内不必动用流动资金.

  埃玛靠在沙发椅背上,让自己的大脑休息片刻,手里的铅笔在轻轻地敲着桌子。她一探身,从桌子上拿过一张从《金融时报》上剪下来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已在她的写字台上放了一个星期了。文章报道了伦敦交易所已经关闭、银行贴现率从7月31日起从4%涨到8%的消息。这是两项至关重要的经济措施。在埃玛看来,这是金融界即将爆发严重危机的前兆。埃玛敏锐地注意到,第一个措施不过是为了避免在大城市引起恐慌。在商人们被召到交易所清理自己的股份之前,给他们一点喘息的时间是很必要的。第二个措施则是为了阻止外汇资本外流。对埃玛来说,这比任何其它征兆更让人担忧。总之,不管政客们如何信誓旦旦,口若悬河,战争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战争的阴云,时局的发展,不仅没有使埃玛却步不前,相反,倒激励她加快步伐实现早已胸有成竹的计划。当然,利率的提高,使她打消了用银行贷款资助实施计划的想法。

  确实,在1910年埃玛济身上层金融交易时,在心理上她占据几种优势。首先,她天性乐观,不怕冒险。虽说埃玛很喜欢金融赌博,但每次要采取冒风险的行动时,她都再三权衡,极为慎重,所冒的风险不会超过一定限度。鉴于戴维·卡林斯基也是这样的人,所以,他对埃玛是很理解的。

  更重要的是,埃玛神经坚强,据说每根神经都象钢丝一样。在各种交易中,只要遇有机会,她会毫不犹豫地抓住它。她既不怕烦琐的法律条文,也不伯长期信贷的高额利率。近几年她使用了大量的长期信贷,只要需要,她仍准备使用。

  可是现在不能借长期贷款,埃玛一想到8%的利率,马上不由自主地摇摇头。在她看来这个利率简直太厚颜无耻了。从格里格森公司的账面上看,她有足够的现金可供使用,且不说还有许多客户除账未还。埃玛突然果断地拿过支票本,开了一张支票,装进一个信封,写上了弗雷德里克·安斯利的地址。然后,看了一下于表,拿起电话,拔了格里格森批发公司的号码。

  不出所料,正是经理本人文斯·哈特利接电话。"你好,文斯。我刚刚看了一下批发公司的账目,发现不少客户欠的账尚未结清。"

  "您好,哈特太太。这我知道,我正要跟您说……"

  "我要你立即收账,文斯。立即,从星期一开始,"埃玛打断他说,"不要光写催付函,要打电话,紧接着追发一封电报。我想马上看到这种状况的改变。如果他们无法一次付清,至少要付一部分。你最好通知他们,凡超过60天不清账者,在欠款上要追加利息、计息日期自今日起。按银行利率8%计算。"

  文斯在电话那一头屏住气听着。"哈特太太,您不觉得这一做法太强硬了吗?我想,咱们的主顾不会喜欢这一做法。也许,从此不到咱们公司来买货和……"

  "他们喜不喜欢与我无关。至于他们不来买东西,悉听尊便吧。"

  "可是仓库爆满,如果不注意推销,库存就会把我们压垮的。"

  "不,不会的。"埃玛断然地说,"你忘了,我们已进入战争状态。过不了多久,就会货物奇缺。库存货物也许不够我自己用。是的,我想,我确实要留用一批。许多公司已经改变产品。以便向政府供货,如军装之类的。所以,我并不担心库存。在一定意义上说,有点库存,这是上天的恩赐。"

  "对,对,我明白了。"哈待利表示赞同,同时责骂自己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真没办法,埃玛·哈特不管考虑任何问题,都比别人深一层,办什么车情,总比别人先到一步。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你从下星期一开始收账,晚上把结果告诉我。我希望你态度硬起来,文斯。我没时间过问此事,如果需要,我将亲自催收欠款。"

  "您放心吧,哈特大太。这事就交给我办吧。"哈特利感到有些紧张,他知过这个女人历来是说话算话的。

  "那就星期一再通电话吧,文斯。"埃玛靠在沙发椅上,闭目思考是否有必要把众多推销员的工作暂停下来,以保持一定库存数量,以备不时之需。有人轻轻地敲门,打断了她的思考。埃玛抬头一看,正好女秘书格拉迪斯·芭思斯从门缝探头问道:"安斯利先生来了,哈特太太。"

  "请他进来,格拉迪斯。"

  "好的,哈特太太。"

  埃玛站起来,顺手拍了拍裙子,又不自觉地用手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向门口走去迎接自己的律师。可是,见开门进来的是律师的儿子阿瑟,埃玛不免有些困惑不解。

  阿瑟·安斯利,个子高大魁梧,金黄头发,身上有一股少年得志的傲气。他衣着极为讲究,而且常常为自己具有男性的魅力令大部分女人为之倾倒而自鸣得意。他那花花公子寻花问柳的恶习见到女性就会不自觉地流露。这不,这股劲儿对着埃玛又上来了。

  瞧他那样子,好象不是来办公,而是来打网球的,可借他把网球拍子也忘记带了,埃玛心里轻蔑地想。但是,埃玛表面上并没流露出她的厌恶,只是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你好,安斯利先生。"

  "您好,哈特太太。您总是这样楚楚动人。"

  安斯利满脸堆着微笑,把埃玛伸过去的手,握了老半天也不肯松开。

  "谢谢你,安斯利先生。请坐。"她自己走到写字台后边,在沙发椅上坐下,脸上虽然还有点笑容,但心里有股人直往上窜。在埃玛眼里,阿瑟·安斯利不过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花公子,虽然和他父亲同为律师事务所的股东,但充其量只够当他父亲的小伙计。"你父亲一会儿来吗?"

  "恐伯不会来的。昨天感冒了,现在卧床休息。这不,我来了。"阿瑟女声女气地说。

  "唤,真遗憾。'

  "总之,"阿瑟急忙说,"他让我告诉您,您如有需要,可以给我家里挂电话。也就是说,如果您认为我无法帮您……解决问题的话。"

  "我这里没有任何问题,安斯利先生。"埃玛冷冷地回敬了一句,"我只想把和你父亲谈过的一件事尽早了结。鉴于此事的关键问题已经解决,剩下的我相信您完全可以圆满完成。昨天上午,我跟你父亲说我想见见他。但召见的具体原因没讲,自然他也就无法告诉你。现在,我简要说明一下。几个星期以前,我已和阿姆雷的莱顿毛纺厂的威廉·莱顿先生开始了一场谈判。他年迈体弱,已无力经营自己的公司,销售额大幅度下降,更严重的是产品质量正每况愈下,莱顿先生因此决定把毛纺厂卖掉。不卖也不行了,否则只能是破产清盘,不会有别的出路。经过最初几轮谈判,他决定以五万英镑的价格卖给我。这家工厂规模不大,报这个价格是合理的……"

  "我看不合算。"阿瑟打断埃玛的话。

  埃玛皱了皱眉头,举起一只手、"请让我说完,安斯利先生!"她的声调又冷又硬,"机器设备情况很好,厂房保养得也不错,当然了,接手之后还需要作一些更新。另外,出售合同中还包括一批数量巨大的粗羊毛存货,这对我十分重要。简单说吧,莱顿先生已同意我的建议,即:合同总金额五万英镑,合同签字时付一万五,三个月后付一万,六个月后付二万五。偿付时间,正是我整顿工厂再投产的必要时间。可是,正当我们就要签字时,莱顿先生缩回去了,声称不卖了。"

  "我想,您完全可以要求他实践他的口头许诺。"阿瑟又插话道,"我父亲肯定也对您这样说过,是吗?"

  "是的,他说过。"埃玛承认,"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说不卖了。莱顿先生年事已高,我不想强其所难。再说,改变主意也是他的权力。所以,我跟你父亲说,留心看有没有别的毛纺厂等待出售。我急于有一座自己的毛纺厂。可是,几天前,通过可靠渠道,我发现莱顿还接到另一份报价。报价本身并不高于我出的价。所以,我肯定是他的支付方式对莱顿更为有利。我的竞争对手准备两次付清,而不是分三次。应该说,莱顿先生不守信誉,给我造成了一定麻烦。实际上,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他不该轻易背约。他甚至连通知我又有人报价,以便邀我参加竞争的勇气都没有。"

  "我理解您的心清,哈特太太。"阿瑟讨好地说,"我猜测,您是不是再次报价?"

  "不光再次报价,而且还要改变报价的条件。整笔交易用现金一次付清。星期一签合同。"

  阿瑟·安斯利一下子挺直身子,一只手神经质地搔着脑门儿。

  "这算什么改变报价条件?说穿了,您不过只改变了一下支付方式。再说,您怎么知道人家尚未签署合同?"

  埃玛信心十足地微微一笑。"我当然知道他们尚未签约,我还知道我的对手无力拿出大笔现金一次付清。我只要迅速行动,我一定能把这笔生意抓到手,我对此深信不疑。"

  "是啊,但愿如此。"阿瑟喃喃地说。

  "据我所知,莱顿先生不想久议不决。讨债的已经堵在家门口了,他急干出手。所以,达成交易的王牌在我手里,你不这样认为吗?"

  阿瑟机械地点点头,很显然这出乎他的意料。眼前这个女人常常使他和他父亲惊讶不已。他突然又冒出一个新想法。"您听我说。您最好再慎重考虑一下。真的想把五万英镑投到这个行业?现在已进入战争状态,不可轻易冒险啊!"

  "我并没冒险。既然我有意接受政府的订货,制造军服衣料,那么现在是购买纺织厂的最好时机。军服衣料,安斯利先生!只要手里有这样的订单,我可在24小时之内让那家毛纺厂转亏为盈!"

  "好啊,这么说,您把什么都想到了!"这个女人只要愿意,她准能拿到政府的订货单。对此,安斯利毫不怀疑。

  埃玛把写字台上的几张纸叠在一起,递给他。"这是合同原文。我略有修改,但文本仍很清楚。实际上,我作的修改是微乎其微的。中午之前,你就能打出正式文本。"

  这不等于给我下命令吗,阿瑟心里有些不悦。但他仍旧点点头说:"毫无问题,哈特太太。"

  "我想,星期一你去谈判也不会遇到团难。我的报价,对于债台高筑的莱顿先生,是很难拒绝的。"埃玛又补充说:"我相信,我的对手做不出如此敏捷的举动。"

  "哦,那当然,这是毫无疑问的。"说着,他脸上又是那种讨好的笑容,"星期一会晤莱顿之前,我能请您吃午饭吗?如能赏光,不胜荣幸之至。"

  埃玛故作惊讶地说:"天哪!实在抱歉。虽然你盛情难却,但我早已安排了一个工作午餐,而且无法推迟。我星期一下午两点到你们事务所去,以便在你前往会晤莱顿之前,再一同检查一遍合同文本。"

  阿瑟使劲掩盖他的扫兴情绪,心里叹道:在这个女人面前,他的男性魅力一文不值。这娘们,简直是冷血动物。他虽然很不快,嘴上仍说"很好,好极了。您还有什么要讨论吗?"他问,心里暗暗希望把谈话时间延长下去。

  埃玛急忙说:"没有了,就这些。"说着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做出送客的姿态。阿瑟见状,只好急急忙忙拿起皮包。在门口,埃玛说:"谢谢你跑了一趟,安斯利先生。代我向你父亲问好,祝他早日康复。"说完,握了握阿瑟的手,然后把门打开。就这样,阿瑟还没完全明白,已被埃玛的逐客令赶到门外。

  屋里只剩埃玛一个人了。她如释重负地淡淡一笑,这个阿瑟·安斯利过于孤芳自赏了。不想他了。埃玛又开始忙自己的事情,把律师的儿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几分钟过后,乔意外地出现在埃玛的办公室。鉴于头天晚上埃玛已经决定要对乔更亲热一些,这时只见她热情洋溢地迎接了他。令她惊愕的是乔的情绪显得很急躁。埃玛一直面带笑容,正要问乔到底出了什么事,乔却按捺不住首先发问:"阿瑟·安斯利那小子到这里搞什么鬼来啦?"乔几乎是吼叫着说出这句话,然后一屁股坐在年轻律师刚刚坐过的位置上。

  "他来是因为他是我们的律师。你不会连这个也忘记的。"。

  "咱们的律师是他父亲。"乔反驳道。

  "他父亲弗雷德里克,安斯利病了。可我有个急事需要商量。所以他父亲只好派他来了。"

  "我讨厌这号人!"乔气鼓鼓地说。

  乔的语调很生硬,埃玛有点莫明其妙。"天哪,你怎么啦,我亲爱的?我认为,阿瑟·安斯利这人还挺热情,挺能干的。"

  "他总在你身边嗡嗡转。埃玛。你是个女人。那小子见了女人就没魂。地地道道的花花公子。?

  埃玛忍不住笑起来。"哦,乔,你真是个傻瓜!归根结底,他的私生活是他的事。"

  "那好,他对你摇头摆尾的,我看不惯,埃玛。我早注意到了,他总是贪婪地盯着看你。他妈的,他总觉得自己多漂亮,会永远走桃花运似的。"

  埃玛使劲憋着不笑出声来。哦,原来乔也会吃醋,这种感情过去还从未发现过。当然,埃玛也从来没有做出过值得他吃醋的事。男人嘛,在她的心目中只占居最后一个位子。

  "听我说,乔,别疑神疑鬼的。我对阿瑟·安斯利丝毫不感兴趣,对他的阿谀奉承我不屑一顾。可他父亲让他到这儿来谈正经事,我总要以礼相待的。行了,亲爱的,别孩子气了。"埃玛声音甜甜地劝道。

  乔突然傻笑起来,显然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难为情。"对,你说的在理。但星期六让他来这儿,有什么急事?"

  埃玛把买莱顿毛纺厂的想法告诉他,并说明抓紧行动的必要性。"出奇制胜是最好的进攻战术。西·洛马克斯满以为莱顿的毛纺厂已握在他手心了。以为把我战胜了。他大错特错了。任何人也别想战胜我。永远别想!"

  乔把眼瞪得老大,看着埃玛。"你不觉得有些贪多嚼不烂吗?火上的肉放多了,哪块也烤不熟。"

  "此话怎讲?"。埃玛对乔的高论不理解。

  "你看,商场、批发公司、哈米顿女子时装店,没有那可恶的毛纺厂已经够你一天操劳24小时了。"

  埃玛开心地笑了笑。"我并不想亲自管理毛纺厂,乔。""我了解你,你总要亲自参与工厂董事会吧?!你习惯于什么都自己管,到头来什么都堆到你身上。而且,我听说,那个厂还需要重新整顿,是吧?"

  "是的。但我什么都想好了。我能找来个好厂长。"

  "谁?这样的人很难找,你又不是不知道。"

  "本·安德鲁斯。我已经……"

  "本·安德鲁斯?天哪,埃玛,安德鲁斯在汤普森毛纺厂干了一辈子了!你永远无法说服他来为你工作。"

  "这你就错了,乔。我已经跟本·安德鲁斯谈过几次了。我知道他想离开汤普森。他就等我的一句话了。而且,我还知道,四年前工厂易主的时候,他就不愿呆下去了。现在眼巴巴地盼着早日离开那里。"

  乔笑了。"埃玛,我真的要向你脱帽致敬了。你干什么都心中有数。安德鲁斯是个难得的行家。"说完,他发现埃玛先是得意地一笑,接着这一笑突然变成了胜利者的骄傲。乔摇摇头说:"当你在汤普森当女工时,本·安德鲁斯曾经是你的顶头上司。现在他将受你雇用,为你工作。想到这儿,你恐怕都要乐不自支了吧!当然,这么想也没什么错。"

  "是的,你说的完全正确。"埃玛低声说了一句。确实,这笔交易之中,最使埃玛兴奋的就是把本·安德鲁斯、三个最能干的车间工长和20个织布能手一起拉过来,为她的纺织厂而工作。没有安德鲁斯的严格管理,失去那些织布能手的操作经验,汤普森毛纺厂会象一台破机器那样漏水,跑气,用不了多久,就会停止运转。想到这里,一股兴奋的热流从头到脚传遍全身。她怎能不兴奋哪,费尔利家族是汤普森厂的新主人,只要把该厂关键的技术力量拉过来,那么,挖费尔利家族墙脚的第一个报复行动就算大功告成了。

  "祝贺你,埃玛。你终于当上了一个毛纺厂厂主了。"

  "先别祝贺,乔。还不是时候!"埃玛说,"你知道,我这个人讲求实际。工厂所有权移交手续没办之前,还是先别祝贺的好。"

  "哦,这没问题,埃玛,手续会按照你的意愿办好的。毫无疑问。"乔回答说,脸上掠过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冷笑,"你可以为所欲为,埃玛。你想什么,就有什么,不是吗?你只要打定主意,任何人也别想阻拦你。你头一低,排除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障碍,拼命往前冲,至于在你车轮底下碾碎了什么人,你也可以毫不顾及。"

  丈夫那冰冷的语气和旁观者冷嘲热讽的态度,一时把埃玛弄蒙了。她莫明其妙地盯着乔。一般情况下,她对丈夫的玩笑从不在意。但此时此刻显然不是玩笑。埃玛顿时火冒三丈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残酷无情。这不对!我不过只是个生意人而已。再说,我的一切,不是哪个人用银盘子托给我的,而是我当牛做马用汗水换来的,乔。"

  "这点不容否认。说穿了,你的唯一爱好只有工作,不是这样吗?"乔的眼光盯着埃玛,眼光中充满责备。

  埃玛叹口气,心里盼着乔尽早离开,手里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你这么早到城里干什么来了?"声调变得很柔和,想缓和一下气氛,换个话题。

  "我正要去办公室。许多账目要审核。"说着站起来,漫不经心地说:"中午和布莱基在大都饭店共进午餐。我想跟他商量一下皮革加工厂的屋顶维修和最上一层的改建工程等问题。最近他大忙,但我的几项工程实在不能拖延了。"

  "替我向他问好,告诉他,我星期天去看他和劳拉。"一提起自己的女友,埃玛脸上表情变得轻松愉快起来。"我很替劳拉担心,乔。上次流产以后一直没恢复。我想为他们……"

  "不,什么也用不着你去做。"乔突然咆哮起来,"这是布莱基的问题。他应该适当控制自己,不能想什么时候爬到她身上就爬到她身上,不能……"说到这,他停下了,咬了一下嘴唇,脸也红了。

  "不能光图自已快乐。"埃玛用轻蔑的语调替乔把话说完,"你我之间,还不是如同一辙"。

  乔的脸更红了。他一言不发地向门口走去。

  "再见,埃玛,家里见。"

  "再见,乔。

  埃玛站在那儿,长久地盯着丈夫刚刚关上的门,摇摇头,谁知道他今天早晨怎么了。然而,她没功夫考虑乔的幼稚情绪。埃玛把账册放进保险柜,迈着轻松的步伐,昂起头,又回到写字台后边坐下。她就要成为一座毛纺厂的主人了,同时就要在杰拉尔德·费尔利的背上插上第一刀。她开心地笑了。一个主人将被昔日的女佣击败,这不是命运的可怕嘲弄么!埃玛看了看银相框中女儿八岁时的照片,"这就是公理的判决,埃德温娜,"对着照片又说:"这对双方都是公正合理的。而且这仅仅是开始。"

  埃玛仍在考虑格雷格森批发公司的存货如何更好使用的问题。一阵敲门声传来。埃玛抬起头。

  "是我,给您送怀热茶来。"格拉迪斯进来说,"我想,您到下边各销售部巡视之前,喝杯茶好,哈特太太。"

  "你想得真周到,格拉迪斯。谢谢。"埃玛接过茶,把脚抬起来放在写字台底下的踏垫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开始喝茶,眼睛看着一份库存清单,又陷入了沉思。库存货物足够整个战时使用,加上一点运气,只要不遭受巨大的意外损失,能熬到战争结束。

  埃玛想集中思想再琢磨一下清单的最后一页,可是心思老定不下来,毛纺厂的事老使她心神不定。她想把莱顿抓到手里,简直到了迫不及待的程度。在她的手里,那个毛纺厂将变成潜力巨大的金矿。她还情不自禁地想象着,杰拉尔德·费尔利得知厂长、三个车间工长和20名机织能手把他抛弃的时候,他的脸色该是什么样。

  那个土杂种一定会大惊失色,埃玛想。一股冷森森的快意涌上心头。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三十九章

  埃德温·费尔利久久地矗立在哈特商场的橱窗外观望着,始终鼓不起跨进商场的勇气。他一直是这样.每当要抬脚迈进门时好容易鼓起来的勇气使一泄而尽。

  埃德温佯装在欣赏橱窗中的丝绸服装,头脑中却闪现着他第一次路过这家商场门前时的情景。那是一年前的一天,他偶然路经这里,突然举目发现那巨大的牌号:"哈特商场,"不由大吃一惊,但马上又安慰自己。天下叫哈特的人多了,这不过只是巧合。他继续往前走。可没走几步,他又鬼使神差般地折回来了。

  埃德温径直向身着华丽装束的门卫走去,打听这座颇有气派的大厦的主人是谁。门卫热情地回答:凡挂有"哈特商场"牌子的大楼,都属哈特太太私人所有。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他一切都明白了。毫无疑问,实力雄厚的哈特太太,就是那个曾经属于他的埃玛。

  从那时起,这家商场就象块磁铁一样吸引着他。迟疑几次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跨进了商场,立刻被这里豪华的气派和琳琅满目的商品惊得目瞪口呆。埃德温怀着能看上一眼埃玛的心愿又接连去了几次。但他始终没能如愿。

  笨蛋胆小鬼:埃德温暗自咒骂自己。他对自己的犹豫不决感到恼火。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呢。

  几秒钟过后,埃德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了正领带,推开了商场的门。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他不知道该买什么,一时有些尴尬,只好向男式服装部走去。

  埃德温左顾右盼地作出一副选购服装的样子,心里却忐忑不安。他此刻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既想见到她,又怕见到她。埃德温迟疑了一下,在这里选了一条他根本不需要的银灰色真丝领带,继续在商场里转悠。

  慢慢地,埃德温觉得一直紧绷的大脑神经放松了许多,心跳也恢复了正常。他在化妆品部停下来,为妻子和姨妈选了两瓶价格昂贵的法国香水,并嘱咐按礼品样子包装好。年轻的女售货员微微一笑,细心地替他包装着。埃德温一面等着,一面向中央大厅望去。

  正在这时候,他看见了她。

  埃德温顿时觉得好象有一口气堵住嗓眼,张大了的嘴好半天合不上。她还是那么漂亮,华贵的真丝套装更衬出她的雍容、典雅。在楼梯口埃玛和一个顾客说了几句话,而后朝这边走过来,满面春风。埃德温则象被人施了定身法似的,呆呆地愣在那儿,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心脏"怦怦"地在嗓子眼那儿跳。

  虽然已经九年没见埃玛·哈特了。但岩洞里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的一幕,在他的记忆中仿佛就象是昨天发生的事。他感到一阵冲动,真想向她跑去,乞求她的宽恕,向她要那个孩子,那个当年他的真诚相爱的见证。但是,他没有这样的勇气。绝望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空间。他相信,埃玛一定会象九年前在玫瑰园中他把她一把推开那样来对待他。

  埃玛继续迈着轻快的步履走着,他恐惧地发现,她正向他走来。埃德温想走开,可抬不动脚。想转过脸,可眼睛不听使唤,只。好站在那儿等着,心里象有个小兔子乱蹦乱跳,他不知这场邂运将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埃玛在一个柜台前停下来,和一个售货员声音爽朗地谈论着什么。还向他看了一眼,至少他这样觉得。埃德温一阵紧张。但是,一瞬间,他又觉得对方目光中没有任何反应。她看到我没有或许没认出我来?埃接温马上排除了这种可能。说到底,我并没多大变化。而且,我和我父亲长得越发相似,任何人也能一眼认出来的。真不可思议!

  女售货员对他说了句什么。埃德温努力掩饰自己的失态,扭头看着售货员。姑娘的声音似乎来自遥远的地方,是从一个岩洞的深处飘出来的。埃德温极力控制自己,才使掏钱包的手没有发抖。一他用眼睛的余光瞥见埃玛向他走来,他赶紧低下头,心跳又加快了。

  埃玛紧擦着他过去了。近得简直只要一伸手就能拉住她。埃德温都能感觉到她那绸子衣服的声音和嗅到一阵清谈的香水味。但是,他压下了那股强烈的愿望,没有伸手拉她的胳膊。

  一眨眼,埃玛已经走出很远。埃德温看见她面带微笑,步履洒脱地向另一个商品部走去。。

  埃德温心烦意乱、头也不回地跑出商场。心里再次充满了那种对一切都绝望的恐怖心理。是啊,九年前那场恶梦给他的心理和生活带来的压力越来越大。使他的灵魂一直得不到安宁。

  他又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得以控制自己然后.他迈着坚定的步子,向邮局走去。埃德温突然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他作出了一项决定,任何人也别想改变他的主意了。

  又过了一会儿,埃德温坐进豪华的戴姆勒牌汽车,向费尔利大楼驶去。一路上,脑子里想的仍是埃玛。对他来说,重见埃玛,简直是一次灵魂的折磨。这也使他明自,自己一方面在寻找,在盼望重逢,一方面又害伯、躲避重逢的真正原因。虽然他见到埃玛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而且对方并没看见他,但这也足够使他的负罪的灵魂受到一次震颤,受到良心的审判,那种心灵深处潜在的负罪感、耻辱感,沪下子变得更为强烈。

  对埃玛的每一次回忆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自责。为什么在其他女人的怀抱里就找不到那种情感宣泻的满足?最近五年之中他至少搞过好几个女人。为什么在其他女人身上找不到她的影子,哪怕一点一滴,模模糊糊的影子?为什么啊,上帝!造物主为什么只给这个世间造就一个埃玛?!那令人消魂的碧眼,那古铜色的长发,那绸子一样柔滑的肌肤,都永远别他而去,只能在梦里追寻!留下的只有孤独、怅湘、失意和良心上的拆磨和痛苦。不管在他睡眠中或清醒的时候,埃玛的影子一直缠着他,折磨着他。

  埃德温又想到孩子,一时感到一股强烈的冲动,想看看那孩子。如果活着,应该有8岁了。当然活着!他心里肯定地说。至少埃玛的一部分,他的一部分在另一个人的同类身上凝聚在一起。是个男孩还是女孩?象我还是象她?或者象两个人?

  一丝落日余辉透进车窗。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挂在埃德温的脸上。埃玛在婚外关系中为他生了后代,而明媒正娶的简却无法为他生儿育女。真是命运的嘲弄和作孽的报应附!如果妻子为他生个儿子,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许尚可维持。埃德温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是埃玛,一会是简。我真不该娶简为妻,早该顶住家庭的压力。一个不能生育、索然无味的女人。她就是我的十字架。不对,这不公道。不能都归罪于可怜的简。想当年,她也挺可爱的,我也爱过她。可是因为心里搁着埃玛·哈特,自己从来没有主动给予她什么, 能怨她吗!只能如此将就下去吧,这是残酷的事实,不能不正视这点。只要还活着,这种状况是不会改变的。

  整个下午和晚上,埃德温的情绪都是这样阴郁。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下来吃晚饭。在他看来,晚饭吃起来没完没了,他强装笑脸和大家说话,但说出的东西都是没滋没味的。当父亲提议到书房去喝坏消化酒时,他感到一种被解放的感觉。从来到利兹以后,他一直想单独和父亲呆一会。

  亚当倒了二杯酒,然后和儿子一起坐在壁炉前。随便谈了几分钟后,埃德温憋不住问道:"好象您想和我谈点什么。"他突然直率地问父亲。

  亚当皱着眉看了儿子一眼。"你好象有心事,埃德温。我注意到,整个晚上你都在闷闷不乐。但愿你不是有什么麻烦缠身。"

  "没有,一切都好。"埃德温迟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我想告诉您,我作出了一项决定:我要参军。"

  。亚当立刻放下脸来。"你不觉得太突然了,埃德温?我们不过刚刚进入战争状态。在前线局势不明朗的情况下,你就急于投身进去,这我很不喜欢。请你再考虑一下,我的孩子。"

  "不行。我非去不可。求求你能理解我。"

  "用不着你去当志愿兵,埃德温。按规定只有单身汉才非去不可。"

  "这我知道。但我的主意已定。"

  亚当疲倦地摇摇头。"唉,埃德温,埃德温!我知道,国家面临危险。但我不能不为你着想。政府只征召未婚男子。所以,我劝你……"

  "晚了。今天下午我已在利兹正式报名了。星期一报到。"

  "我的上帝,埃德温!"

  "请原谅我自作主张。别生我的气,求求你,为我祝福吧,我可不愿没你的祝福就……"

  "天哪,埃德温,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一个父亲心碎的祝福。"亚当来到沙发前,和儿子并肩坐在一起,用一只手臂搂着他的肩,差点哭出来。"多傻的事啊,我的孩子。我当然希望你等一等再说。既然你已报名,我衷心地向你祝福,愿上帝保佑你活着回来。"

  "谢谢,爸爸。"

  亚当站起来,又倒了一杯酒,用焦虑和痛苦的目光看着儿子。几天以来,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父亲心里说。"要是在你这年龄,我也会这样做。我的父亲,你的爷爷也会这么想的。"亚当摇着头,"你太年轻,埃德温,大年轻了。"

  "和那些正在开赴前线的英国公民一样。"

  "你和简说了吗,我的孩子?"

  埃德温点点头。"说了,穿衣服准备下来吃晚饭时说的。她有些焦虑不安,这是很自然的,但是她能理解。她的家庭原本是军人世家。她哥哥说下周也将参加志愿军。"

  过了一会儿,埃德温继续说:"有件东西,我想交给您。我已保存好几年了。我知道是您画的,画得非常象奥对维娅姨妈。"

  亚当一言不发地盯着真丝手帕里的石板。他在这块石板上画上这幅肖像时才17岁。然后便经常在世界屋脊上和她幽会。突然,他眼前的肖像活了,秋风吹散了她的头发,百合花色的眼睛里充满惊喜和期待的目光,她的声音越过历史的长河又传到他的耳鼓。"我怀孕了,亚当!"

  埃德温在旁边站着,盯着父亲脸上的表情,不知所措。"画的是奥莉维娅姨妈,是吗?"他的提问,打断了父亲的思索。

  亚当没有回答,仍然无法从在日的回忆中自拨出来。实际上,这件事他从未忘记。他用手帕轻轻地把石板包起来,又递给埃德温。"还是你拿着吧,我的孩子。我要你好好保存它。有朝一日,我要把有关这个肖像的全部历史都告诉你。但现在不行。还不到时候。"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埃德温一眼,"我猜,你准是在拉姆斯登的岩洞里找到的。"

  埃德温坦率地回答:"对,是这样。"接着,他咽了一口唾液说:"还有一件事,已经折磨我好多年了。鉴于此次投军,生死难卜,我要把良心上的重负卸下来才能上战场。"

  亚当坐着没动,眼睛盯着杯子。"既然如此,说吧,埃德温,"他温柔地鼓励儿子,"说出来,会轻松些。你知道,我一向是理解你的。"

  "好吧,事情是这样,"埃德温开始说,情绪有些紧张,"哦,上帝,我得再喝杯酒。"说着,站起来。

  不光长相象我,许多其他方面也象我,亚当看着儿子的后影心里说。他点燃一支香烟,靠在沙发背上等着。这小子就要告诉我他和埃玛·哈特及孩子的事,亚当想到,同时心里而起一阵对儿子温情和怜悯。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四十章

  洛德·基切纳真的被任命为战时内政大臣。他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征募了十万名志愿兵。与此同时,装备起来的温斯顿·丘吉尔的舰队也在 8月6日至20日这段时间里,护送四个师跨海峡,登上欧洲大陆投入战斗。9月初,第五、第六师也相继踏上征途。个丘吉尔及其舰队骄傲的是整个渡海作战的过程,他的舰队竟没有一艘船被击沉也没有损失一兵一年。美军胜利地完成了挥师东渡的作战任务。整个大英帝国已为战争动员起来,速度之快令人难以置信。全体公民同仇敌忾无一例外地勇敢迎接战争给他们带来的考验。

  1914年的 9、10、11、12月和整个1915年,欧洲大陆在炮火中震颤。仅在法国和比利时战场,就有成千上万的年轻人战死。

  摆在英国和盟军面前的选择是严峻的,要么是毁灭,要么是生存。谁都明白,这不是一场争夺一座城市或一座要塞的战争,而是为了捍卫一个民族按自己的方式生存和发展的权力的圣战。

  象所有的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面前保持清醒头脑的人一样,哈特·埃玛·劳瑟也常常考虑战争带来的后果。但是,她从来不允许自己浪费时间去把人忧天。在这片热土上有多少事情需要她当机立断,而不是迟疑访惶。当然,一有赚钱的机会她会抓住不放,她对金钱有特殊的嗜好,即使国难当头也是如此。虽然,她也曾因自己在战争中获得巨额利润,而略有愧色。但一想到大敌当前,将士们在战场厮杀总得有人为他们制造军服,这事我不做也得有人做时,便感到心安多了。实际上,她只不过承做了一部分,另一部分由别人在做。约克郡西部衣料厂商都在为英军和盟军生产绿、蓝两种军用布匹,成百万米的布匹从约克郡的纺织厂被分送到军用被服厂。

  令埃玛感到慰藉的还有商场的生意也不错。虽然销售额有所下降,但已不会再下降了。存货还够用一段时间,埃玛亲自小心谨慎地掌握着这批货物。当然,为了保证商场的正常销售,她还开辟了其他的货源。在本·安德鲁斯得力领导之下,莱顿毛纺厂未经重大变迁便开始正式投产,并接受政府的大量订货,而且交货期比竞争对手要快得多。总之,一切进展顺利,埃玛的全部企业在战争状态下仍得到发展。特别是毛纺厂和服装厂在开足马力,高速运转,成了埃玛战时收入的一笔巨大财源。

  然而,在1915年12月份一个寒冷的下午,使埃玛颇费心思的并不是她的生意。在去找戴维进行例行的工作会晤的路上,埃玛心里盘算的是如何把今年的圣诞节过好。正因为战争在人们的心中投下了阴影,大家的情绪不高,她才决定要把节日搞得热热闹闹。

  小弟弗兰克也许能在家呆几周。11月份,他受伤了,上帝保佑他的伤很轻,右肩被子弹擦伤了,被送回英国养伤。埃玛惊喜交加地迎来了日夜牵挂的弟弟,如果温斯顿也回来度假,那就太好了。有什么能比战时全家大团圆更令人高兴的事呢?!

  几分钟后,汽车平稳地停在服装厂前,埃玛跳下车,对司机说了声"等一会儿"就跑了进去。一进戴维的办公室,她意外地发现亚布拉罕·卡林斯基也在那儿。

  老汉站起身,迎上前拥抱她,镜片后面闪着欢喜的目光。他把埃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惊叹道:"你可越来越漂亮了,埃玛:见到你真高兴。"

  埃玛笑着问:"您好!卡林斯基太太好吗?"

  "她也好,我也好。珍妮莎一直在打听你。她可想你哪,我也想,埃玛。"

  "最近没去看望你们,真过意不去。"埃玛说,甜甜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主要是生意太忙,把我的时间都占去了。"

  "哈,是这样!瞧咱们的小埃玛已经成了大企业家了。"亚布拉罕高兴地看着埃玛,作为她事业上的领路人,他为她的成功感到骄傲。

  戴维坐在办公桌上一大堆文件后面,开心地笑了。"这没什么奇怪,爸爸。这我早就预见到了。"说完站起来,迎着埃玛走去,拥抱她,亲她的脸颊。埃玛的手臂不知不觉地搂住了戴维的脖子。而他呢,两只胳膊一使劲,把埃玛紧紧地搂在怀里。良久,看来费了好大劲控制了自已的感情,他们才相互松开手,可两双眼睛仍在相互盯视,相互传神。作为父辈.亚布拉罕·卡林斯基也为两个孩子的会面感到高兴。可是,两人拥抱良久,难舍难分的情景使他感到愕然:"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你把她搂得太紧了。瞧那双眼睛里的神态。"上帝保佑,此刻他的妻子丽贝卡和她的丈夫乔没有在场。亚布拉罕赶紧清了清嗓子说:"好了,埃玛。来,坐在我旁边。"

  埃玛顺从地走过去,眼睛仍盯着戴维说:"有什么事情吗?于吗这么急着要见我,戴维?"

  戴维坐回沙发椅,他的蓝色的眼睛同样一直没有离开过埃玛。"我要向你提个建议,希望得到你的赞同。"

  埃玛笑了。"你知道,我对你的判断力历来是信得过的。什么建议?"

  "我爸爸最近有些担心,因年事已高,想减轻一点工作。"他点着一支烟,"我们父子二人已把有关问题讨论了一下,有个解决办法对大家都有利。我想,可以把服装厂和爸爸的厂合并,把人员集中起来,这样能轻而易举地提高产量。而爸爸呢,也就卸掉了沉重的工作负担。当然了,他仍然继续工作,只是工作时间大大减少。"戴维以期望的目光看着她,"你觉得怎么样广

  埃玛用不着多做考虑,就看到了台并将带来的巨大潜力。"这个建议好极了!"转过脸对亚布拉罕说:"您同意吗,卡林斯基先生?"

  "我当然同意,埃玛。珍妮莎也同意。她很为我担心,我是因为她的担心而这样做的。"说着他朗朗地笑了几声。

  "那么,何时合并,戴维?"埃玛补充道,"我认为现在进行这项工作正是时候。"

  "尚有些细节需要商定一下,埃玛。但是,具体谈这些细节之前,我想让你了解我的个人意见。"戴维说,"如果你同意,我们应该立即把爸爸的企业买下来,而且价格上要让我爸爸有个体面的赚头。这是合情合理的,特别是考虑到他为巩固发展这一企业曾做了多年的努力。然后,咱们委任他为经理,并付给他必要的工资。除此之外,和咱俩共分合并后的企业利润。你看怎么样。埃玛?"

  "我同意你的意见,戴维。你父亲为经营这个企业,操劳多年,他应该得到他应该得到的利益。你们父子俩把企业估个价就行了。我的股份怎么算都行。"说完,撇开这个话题与亚布拉罕商讨起企业能够接受多少政府的订货,月产量多少,生产人员如何配备等具体问题,戴维坐在旁边一句话不说,倾听着埃玛发表的意见,一双眼晴则贪婪地、如饥似渴地盯着埃玛。

  冬日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洒在埃玛身上,象是为她罩上了一个光环。看,那典型的英国女性美多么悦目,戴维看得有点出神入化了。埃玛精明聪颖,她对自己的容貌及其产生的效果似乎不会一无所知。然而,她从不矫揉造作。这种既大方又有点矜持的气质,给她的美貌增添了几分魅力。是的,毫无疑问,任何年龄的男人都会为她倾倒。说不定,这点她也知道,真奇怪。戴维盯着埃玛,三个魂儿走了两个半。

  "你赞成吗,戴维?"

  戴维一惊,才从胡思乱想中自拔出来。"对不起,我刚才有点心不在焉。"

  "我说,咱们应该尽快着手落实合并方案。这样,咱们就能立刻使产量提高。你父亲已表示同意。"

  "好极了!我告诉维克多明天就去接管爸爸的厂子。"转脸看着他父亲问:"您不反对,是吧?"

  "他又回到我身边工作,我太高兴了。"亚布拉罕说,"这样,我和你妈妈就可以喘口气了。"

  埃玛站起身,两个男人也站起来。"现在,请原谅,我真该走了。"她致一歉意的微笑,"我答应早回家,帮埃德温娜装点圣诞树。她高兴得要命,我不能让她失望。"

  色是呀,绝对不能让她失望。"亚布拉罕表示理解,"对孩子永远不能食言。"说着侧过脸看了一眼儿子,"你对我的几个小孙子可常常是答应的事情不算数。"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只有在工作太忙时才偶然有过这样的事,爸爸。"戴维对父亲的批评显然不大服气。

  "是呀,是呀,工作。总是工作!好吧,埃玛,快回家吧,替我向乔问好。"

  "好的,那请您替我向卡林斯基太太问好。告诉她,我会尽快去看望她"

  "我送送你。"戴维一面说,一面帮助埃玛穿大衣,然后挽起她的手臂向门外走去。

  圣诞树选得是再合适不过了,不高不矮,不粗不细,埃玛往后退了一步,歪着头,用批评家的眼光挑剔地审视着。这是一棵小云杉,枝繁叶茂的。

  "你好,埃玛。今天你回来得挺早。"

  埃玛一回头,见乔正进门,两手相互搓着,嘴里吐着可气。

  "你好,乔。今天比较早,因为我答应帮助埃德温娜点缀圣诞树。"

  "哦,真是。我倒忘了。"

  埃玛手里一面忙着,一面把卡林斯基父子两厂合一的事跟他说了。"把两股力量合二为一,这个主意真不错,你说呢?"歪头看了一眼丈夫。

  乔的眉头皱起来。"我说不一定。这不是意味着给你增加了一堆额外的事情和担忧?"

  "为什么给我?具体工作主要由戴维负责。"

  "要我说,炉子上你放的肉已经够多的了,埃玛。"乔说着,又有些发急,一遇到他看不准的事他就这样。

  "你对什么都是这么消极,乔。有时,我真是难以理解。"埃玛嘟哝着,"再说,我们不能丢下卡林斯基先生不管。最近他身体不大好。这一合并,对他的健康很有好处,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可以把企业卖给别人。"乔又说。

  "是的,可以卖给别人。但又何必呢?把苦心经营多年的厂子转手给儿子,那不是更顺乎自然。"埃玛解释道,"另外,亚布拉罕·卡林斯基历来对我十分慷慨,在我举目无亲,需要有人援手的时候,是他帮助了我。现在,我有能力帮他一把,使他的晚年更轻松更幸福些,难道不应该吗?!"

  "我是为你着想,埃玛。既然你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我算老几,还敢妄加评论?其实,你和戴维总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是,我们每次都把我们的方案告诉你。"埃玛从丈夫的声音里已听出他有些醋意,赶紧解释道。

  "是的。但都是先斩后奏。"

  "唉,乔,求求你,别这样!就要过节了。咱们别偏偏这时吵架。"

  "吵!谁吵架?"乔有点激动,"说实在的,埃玛,只要我一开口,你就指责我……"他突然停下不说了,眼睛望着门口,话语一转变得十分亲切:"喂,宝贝儿:来。别站在那儿。'

  埃玛转过身。门口站着埃德温娜。小家伙象只小燕子一样飞过来。"爸爸!爸爸!"扑进乔的怀抱。他把她一把抱起来,把她抡了一圈又一圈。小女孩天蓝色丝绒衣裙和金黄色的长发在空中飘舞。孩子开心地笑着。乔轻轻地把她放在地上。

  "你不头晕,我的小天使?"

  "不晕,爸爸。"她笑着回答,两眼盯着乔,目光中充满信任。

  "好了,你可来了,我的宝贝儿。"埃玛插进来,"我正在等你。你看,我已经把彩带、小灯笼拿出来了。咱们可以开始了。'

  "您好,妈妈。"埃德温挪问候着,可是眼睛并没看着她。小女孩抓住乔的手,"爸爸,我要你帮我打扮这棵树,行吗?求求你,求求你了。跟我说行,爸爸!"一边说,一边用期待的大眼睛看着乔。

  乔笑了,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当然可以,我的宝贝儿。"

  埃德温娜把乔拉到树前,自己爬到凳子上,手拽着乔不放。

  埃玛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银铃挡。"咱们把这个挂在哪儿?"

  小姑娘没回答。可却扭头笑嘻嘻地问乔:"咱们把小铃挡放哪儿,爸爸?"

  "嗯……我也不是专家呀!好吧,挂在这儿。"用手指着一个树权。

  "把铃挡给我,可以吗,妈妈?"

  埃玛默默地递给她。女儿立即把铃挡递给乔。"挂在树上,爸爸。你愿意挂在哪儿,就挂在那儿。什么都该你第一。"

  小埃德温娜从妈妈手里一件一件地接过装饰品,一件一件地递给爸爸,跟爸爸又说又笑,可是跟妈妈一句话不说,对她的建议也置之不理。一连好几分钟都这样。埃玛觉察到这种天真而故意的冷淡,觉得有些狼狈。她明白,此时此刻自己是多余的。埃玛自动往后退了几步,坐在壁炉旁,看着父女二人幸福地说呀,笑呀。顿时产生一种莫明其妙的失落感、惶惶感。但她马上把这种感觉赶走。我不该嫉妒他俩之间的亲见关系。相反,应该为这高兴才对,不该流眼泪啊。

  乔和小埃德温娜是那样专心致志,以至埃玛轻轻溜出屋外他们都没发现。埃玛靠在屋外门上,把眼泪擦掉。可能过了好几秒钟,她的心情才平静下来。她穿过门厅,从衣柜中拿出大衣,拎起两个篮子,悄无声息地离开家门。。。

  夜黑漆漆的,月亮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天空飘下鹅毛大雪。幸亏各家栅门上的灯都亮着,凭着这些灯光,她勉强能辨认脚下的小路。雪越下越厚。今年的圣诞节,将是银白色的世界,正巧象埃德温娜所希望的那样。想到女儿,埃玛又咬起了嘴唇。刹那间她觉得这个节日毫无意思。

  走到最后一幢房子面前,埃玛推开栅门。这里是布莱基的家。这是他和劳拉结婚两年以后,在1913年购置的。这所住宅虽然并不象他原本希望的是乔治亚式建筑,但经他亲自巧妙地改造之后,仍算得上是所体面的住宅。

  爱尔兰女佣热情地欢迎了埃玛,并接过她的大衣、头巾和篮子。恰在这时,布莱基出现在铺有地毯的楼梯顶端。

  年仅29岁的布莱基·奥内尔,已是建筑业令人肃然起敬的人物了。他的生活道路也比较平坦。他和他帕特叔叔共同经管的企业很兴隆,目前巳是利兹最重要的建筑公司之一。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虽然,他尚未成为一个他曾经朝思暮想的百万富翁,然而大小也算个富翁了。今天的他已非昔比,有足够的条件使自己变成"衣着讲究的绅士"。他的穿着确实极为讲究。结婚之后,劳拉经过一番颇有耐心的努力使他渐渐改去说话粗声大气的习惯,现在他说话办事虽仍旧保留着活泼快乐的性格,但已经文雅多了。

  一看到埃玛,布莱基立刻迎上来。"埃玛,一看到你,就让人从心里高兴!"一边说,一面拥抱她,因用力过大,差点把她抱起来。他仔细看了埃玛一眼,打趣道:"瞧你这副面容,愁云密布的。该不是你养的小猫死了吧?"

  布莱基的快活情绪感染了埃玛。她不情愿地笑了。"你放心好了,一切正常,布莱基。只是一些小事使我情绪不佳。"

  "一些小事就能使你这样?我不相信。"他又认真看她一眼,"真的没什么要紧事令你不安?"

  "真的没有,布莱基。劳拉呢?"

  "在客厅里。"说着自己穿过门厅,"她在等你。"

  一见埃玛,劳拉赶快放下手里正在织的军绿色围巾,迎上来说:"埃玛,宝贝儿。我知道你会找时间来看我们的。不知不觉地,已经一个星期没看见你了,你知道吗?"

  埃玛见到自己最要好的女友,心头上的小小不悦已经顿然消失了。"我知道。但是,我的事情堆成山。"然后笑着说:"我带来了你要的东西,教会过圣诞节用的。女佣人已经拿去放好了。对了,我里面多放了一些东西,你可分给那些穷苦孩子。"

  "哦,埃玛,你真好。谢谢!"劳拉搀起埃玛的胳膊,来到壁炉前。

  "好哇,好哇,我成了多余的人了。"布莱基开玩笑地说,"就让你们说会儿女人的悄悄话儿吧。可是得快点,姑娘们。我很快就回来和你们喝一杯。"

  埃玛坐在壁炉前,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但是,她觉得劳拉对她亲似姐妹、胜似姐妹的温暖比严冬的炉火更使她惬意。女友滔滔不绝地向她介绍教会举办的星期日学校准备为孩子们好好庆祝一下圣诞节。埃玛一面洗耳恭听,一面暗自观察劳拉。劳拉今晚真漂亮。两年前那次流产之后,现在已全部恢复健康了。她和布莱基婚后生活很幸福。唯一使她不顺心的,是担心不能为布莱基生个儿子。

  "为孩子们操办这个节日几乎占去了我整整一个星期的功夫。"劳拉说,"布莱基给我找了一棵很漂亮的云杉,将放在教会大厅的正中央。我明天去把它点缀起来。"

  埃玛突然想起刚刚装点圣诞树时受到女儿的冷遏,脸上掠过一丝阴云。

  劳拉一边织毛衣,一边聊天。埃玛情绪的变化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天哪,宝贝儿,你脸色不对劲儿。怎么啦?"

  埃玛摇撼头。"没什么大事。"她低着头,把两手夹在腿中间,淡淡地说了一句。

  "肯定有事,我了解你。快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忙。'

  埃玛嗓子里轻轻咳一声。"是这样,我专门提前回家,帮埃德温娜装点圣诞树,可她小小年纪,却故意冷落我,只缠着乔,不理我。我心里难过。"说完,埃玛深深地叹了口气。

  劳拉先皱了下眉头,然后笑着说:"女孩子嘛,都愿缠爸爸。这你是知道的,埃玛。这并不奇怪。这并不说明她对你没感情。瞧着吧,过了一定年龄,就会跟妈妈更亲一些。肯定。"

  "奇怪的是,她总是喜欢乔,疏远我。"埃玛低声说,"他们两个不是血亲,能够那么亲热,我感到安慰。可是,作为母亲,我为她吃尽了苦头,可她偏偏对我冷淡。我爱孩子,可也需要孩子的爱啊。"

  "我理解,亲爱的。"劳拉也叹了口气,握住埃玛的两手,"孩子们往往任性,对大人不那么慷慨。倒不是他们内心多么冷酷,就是不懂事而已。都这样。'

  "是呀,也许你说的对。"

  "再说,其他方面,她都很好,是个好孩子。不是吗?"

  内是的。可有时候显得太懂事了。我常常想,埃德温仅是个天生的小大人。"埃玛停下来想了一下,继续说:"有时,我想,她完全生活在一个自己的世界里。似乎她想离你多远就离你多远。她的目光里,常常是那种好象外界一切对她都无所谓的表情。"

  劳拉憋不住大笑起来。"性格天生的孤僻一点。前天,布莱基还说……"

  "我说什么来着?"布莱基出现在门口问道。接着,迈着带弹性的步伐来到两位女士身边。

  "我正告诉埃玛,前天你还说过,埃德温娜长得已经象个大小姐了。"劳拉转过脸对他说。

  "真的。还是个漂亮的大小姐!"说完转过身,打开酒柜,"两位太太,我给你们倒点什么酒?"他给自己失倒了一杯爱尔兰威士忌。

  埃玛笑着答应"好吧,今晚我也来一杯。给我一杯雪利酒,布莱基。"

  "你也要雪利酒,劳拉,我想。"

  "好吧,谢谢。一点点。"

  "祝二位太太圣诞节愉快:"布莱基举起酒杯,用夸张的舞台动作高声祝贺。"

  "祝你圣诞节愉快:"两个女人异口同声说。

  "劳拉跟我说,圣诞节那天我们要到你家作客。那太好了。趁时间还来得及,咱们要痛痛快快地热闹一下。"

  两个女人相互对视一下。"'趁时间还来得及',这是什么意思,布莱基?"劳拉首先发问。

  "哦,哦,没什么,没什么,宝贝儿。"布莱基后悔不该这时发表一个不合时宜的看法。。

  "布莱基,别想搪塞。请你回答我。是不是……是不是有关战局的事?"劳拉有点火了。

  "毫无关系,毫无关系。"布莱基又象演员那样拿腔拿调地说,"算了,算了,今晚不谈战争,宝贝儿。"说着坐在劳拉身边,握住她的一只手。然后,转过脸对埃玛说:"我听说汤普森毛纺厂情况不妙。他们的产品质量下降,政府订货日渐缩减。"

  "是的,我也有所耳闻。"埃玛淡淡地随声附和一句,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巧妙地改变了话题。

  对英国和其他同盟国来说,新的一年是灾难的一年。成千上万人死在战场里。损失之惨重令举世震惊。1916年1月4日,亨利·阿斯奎斯首相向议会递交了一份法律提案。该提案规定,全体英国未婚男子必须承担义务兵役。但该提案在议会中遇到强大阻力,特别是旧体制的极端保守派仍坚持志愿兵役。尽管如此,该项法令仍在1月24日以347票赞同,36票反对的投票结果得以通过。所以,义务兵役法令于1916年3月2日正式生效。

  虽然实行义务兵役的措施只涉及未婚男子,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埃玛的担优与日俱增。她每天认真读报,分析战局变化,她看得出来,前线急需新兵源。最终,已婚男子也要上前线,这样的日子可谓指日可待了。埃玛的分析是对的。

  5月初的一夭早晨,刊在泰晤士报上的一篇文章,表明她所担优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文章说首相正准备向议会提出新的兵役法案。

  "我想,已婚男人也要上前线了,乔。"埃玛低声说。

  丈夫严肃地看了她一眼。"应该如此,埃玛。几个星期以前基切纳就在大声疾呼前线要人。"

  埃玛点点头。"新的兵役法提案规定,英国每个18岁至40岁的男性公民,只要没有特殊原因,都必须应征入伍。"她看了一眼丈夫,嘴角渗出惨淡的微笑:"我想,你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是吗对

  "是的,我没有,亲爱的。"

  几天之后,埃玛在报上又看到一篇评论。说尽管议会因新的兵役法提案意见分歧很大,但大部分议员持支持态度。终于,在5月27日,新的兵役法令又被议会通过、.皇室签发了。

  过去,埃玛一直批评政府官僚主义盛行,办事效率极低。可是,在通过和发布上述法令那一天,政府表现出高效率时,她又隐隐有些怨恨。正是按这项法令,和她的生活有直接的重要关系的三个男人都被征兵入伍:先是戴维被编入陆军,接着是乔和布莱基,都被编入苏格兰海军陆战队第51师,该师的前身是埃玛的父亲曾经服役过的那个团。

  乔和布莱基首先被送往里彭的训练基地进行训练。这个埃玛往日记忆中风景如画的小城镇如今又增加了新的内容。两周之后,两人获得24小时假期与家人告别,然后就要在蒂尔伯里登船前往法国。就这样。在6月的一个阴暗的早晨,埃玛送乔和布莱基来到车站。劳拉怀孕了,也想到车站送别,但布莱基不允许。

  "现在情况下你不能去,宝贝儿。"布莱基温柔而坚定地说,"你不能激动,为了你,也为了孩子。"直到分手的时刻,劳拉还乞求让她去车站,布莱基只得粗暴地拒绝,恰在此刻,劳拉的脸上表现出理解和勇气。

  在去利兹的路上,大家谁也没心思说话。到了车站之后,埃玛仍旧默不做声。车站内外熙熙攘攘,各种番号的军人多得无法计数,使车站简直成了军营。入口处更是水泄不通。被煤烟熏黑的站台上成百上千的各种年龄、各种阶层的男男女女济在一起。其中,大部分是男人的妻子,儿子的母亲,小伙子的对象,她们都是来和亲人告别的。布莱基把两个人的背包送到车厢里去了。埃玛和乔留在站台上,手拉着手,面对着面。

  "要挺过去,亲爱的。"乔对她说。"别为我担心。多想想自己和孩子。"

  埃玛咬了一下嘴唇,努力控制着自己。最近几个月,乔对她处处体贴入微。显然,他已预感到两人就要分手了。所以,两人感情纽带拉得比过去紧了。"你应该当心自己,乔。"埃玛温柔地提腥他。

  布莱基从车上跳下来。埃玛拉住他的手,"还有你,布莱基。"她努力装出笑脸,"到那儿你们俩不许瞎闯……"埃玛说不下去了,嘴唇在发抖。

  乔爱抚地托起埃玛的下巴。"行了,行了,你那迷人的微笑哪儿去了,亲爱的?

  "请原谅。"

  汽笛声响彻天空,一团蒸汽冲过来。布莱基紧紧拥抱埃玛。 "再见了,个黄雀。保重,替我多多照顾我亲爱的劳拉。"说着,含着泪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一步跨到列车踏板上,让乔和妻子告别。

  乔把埃玛搂在怀里。"你真是个好妻子,亲爱的。"看到对方限中似有自责的目光,他赶紧补充道:"是好妻子。所以,你等着吧,我一定要回到你的身边。"

  "而你是个好丈夫,乔。我等着你。在那几千万当心。"

  乔点点头,喉咙那里有点苦涩。他再次吻她时,两人的泪水同时夺眶而出,流到一起了。乔猛地转过身,跳到踏板上,站在布莱基身边。火车徐徐启动了,车轮在铁轨上"吱吱嘎嘎"地发出刺耳的声音。车速很慢,很慢,埃玛紧紧地拉着乔的手,随着车往前走。

  火车越开越快,乔只得松开埃玛的手。她站在那儿,掏出手帕使劲摇着,向自己的亲人告别。脸上是那迷人的微笑和刚毅掺在一起的表情。只有两眼饱含泪水。她盯着远去的列车,直到渐渐消失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儿,才转过身,穿过人群,向站外走去,心里默默地问道:此去何日再团圆?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四十一章

  埃玛手里拿着一本童话,坐在克里斯托弗的床边,慈爱地对儿子说:"快,基特,该睡觉了。"

  基特扬起满是雀斑的小圆脸,瞪着褐色的大眼睛,"求求你了,再讲一个。求求你,妈妈!你说今晚多给我讲几个的,你总是说话算话的,是吗?你平时总这么说的。"

  埃玛见儿子刚5岁就会耍小心眼,觉得挺好笑。但她不准备让步。埃玛抚摸着一把小家伙的头发说:"今天讲的就比平时多,基特。现在你得睡觉了。往常你都该睡着了。"

  基特用肉乎乎的小胳膊搂着妈妈的脖子。"你身上有一股味儿,真好闻,妈妈。象一朵花那么香,不,是一束花。"他贴在妈妈的耳朵边讨好地说。

  埃玛笑了,把他的小胳膊塞到被子底下。"盖好被子,基特。祝你晚安,做个好梦。"

  "祝你晚安,妈妈。"

  埃玛闭了灯,蹑手蹑脚地出了儿子卧室,轻轻关上门。在女儿埃德温娜的卧室门口,她迟疑了一下才进去。女儿正坐在床上看书,柔美的长发披在肩上。对妈妈的不宣而入,她显得有点不高兴。

  "我来亲你一下,祝你晚安。"她一面向女儿床边走,一面叮咛着,"别看书看得太晚,宝贝儿。"

  "不会的,妈妈。"埃德温娜说,并把书放在一边,有点不耐烦。

  埃玛站在女儿床边,"今天咱家举行的私人晚宴挺好玩的,对吧?"她似乎察觉了女儿的冷漠。最近,她和女儿之间的关系刚刚热乎一点,但仍很脆弱。埃玛想给母女感情的热度再加加温。。

  埃德温娜只点点头。"是的。"沉默片刻,突然问到:"温斯顿舅舅什么时候来,妈妈?"

  "确切说,我也不知道,宝贝儿。很快会来的,我想。最近这封信说,他近日回家度假。"

  "他回来我很高兴。我喜欢温斯顿舅舅。"

  埃玛没想到女儿今晚这么痛快地对她说心里话。她既感到意外,又高兴。"但她仍没敢和女儿亲热一番,因为她知道女儿很讨厌和她有直接的生理接触。所以,她只是弯下腰说:"我很高兴,亲爱的。温斯顿舅舅也喜欢你,弗兰克舅舅也是。"

  "弗兰克舅舅也来吗?在温斯顿舅舅度假期间来吗?"

  "是的,大家商量好的,埃德温娜。我们大家二起,会度过几个愉快的日子。咱们一起做游戏,猜谜语。你一定会觉得好玩,是吧?"

  "是的,太棒了。"小姑娘脸上绽开一朵微笑,那埃玛既熟悉又陌生的微笑。

  女儿的表情没逃过母亲的眼睛。埃玛再次感到内心深处隐隐作痛。又是这种微笑,这种令人痛苦的微笑,她赶紧垂下头,以免眼中的不解、优都和痛苦被女儿发现,给两人已经不谐调的关系带来更不好的影响。埃玛为女儿拉了拉被子,"明天咱们好好安排一下,准备接待你舅舅。"她低声说,迅速地亲了女儿一下。她每次亲她时都这样,轻轻一触就赶紧移开,总伯被女儿一把推开。

  "祝你晚安,宝贝儿。好好睡觉。"

  "晚安,妈妈。"埃德温挪淡淡地说,又开始低头看书,连抬起头看妈妈一眼都没有。好象她妈妈,一个人人称赞的漂亮迷人、精明聪慧的女人,在她10岁的孩子眼里根本不存在似的。埃德温娜完全把自己关在一个封闭的自我世界里,除了她喜欢的乔和里彭的弗雷达姨妈之外,谁也不能在她的内心世界里占有一席地位。

  对埃玛来说,这孩子真是个谜。埃玛下楼,进了书房后还在想着女儿的微笑。她越来越象他了,想到这个,埃玛感到心里不舒服。不过也没什么,只是相貌象他而已。桌子上摆着一堆文件急待处理。她决定上床之前把这些文件都处理掉。但于了半个小时之后,她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力。埃玛把笔放下,靠在沙发椅背上。今晚我是怎么了?如此心烦意乱?紧张?疲劳?从今天早晨就开始了,总觉得心绪不安,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她心想自己可能太累了,应该休息一下,和孩子们一起散散心,便早早从商场回到家中。

  作为母亲,放下繁忙的工作和夭真活泼的孩子们在一起,埃玛感到身轻气爽,十分惬意。她暗自叮咛自己要在孩子们身上再多花一些时间。不能让工作、生意把家庭生活的时间全占去了。时间再珍贵,也应该分出一些和孩子们共同度过。否则,跟孩子的感情怎么培养?连性格孤僻的埃德温娜,今天在晚饭餐桌上也显得格外热情,奔放。只是刚才埃德温娜声称她喜欢温斯顿舅舅颇令她意外,对于平时对谁都挺冷淡的埃德温娜来说,这真是一件新鲜事。埃玛在内心祝愿着,希望这是个良好的开端。

  埃玛的思绪仍萦绕在女儿身上。说穿了,她是个费尔利家族的后代,这点毋庸置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埃玛已经发现埃德温娜酷似她的奶奶。简直和阿黛尔一模一样。温斯顿和弗兰克怎么就没发现呢?他俩从没有过这样的评论。至于布莱基,那完全是另一码事。几年来,埃玛一直担心真相败露,之所以没有走露风声,主要是因为布莱基总守口如瓶。

  此时,埃玛心里又涌起对埃德温·费尔利的怨恨。这种刻骨铭心的恨与其说发自内心,不如说是发端于痛苦的记忆。

  尽管她努力想忘掉费尔利家族,把它从记忆中抹去,但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约克晨报》上每夭都有关于这个家族的消息。他们的社会活动和金融活动。因此她知道许多关于埃德温的情况。他在部队当上连长了,因"作战勇敢"而荣获十字勋章。真勇敢,埃玛把嘴搬到一边儿,冷笑一声。前天,她看到一篇报道,说他的儿子降生了。他的妻子简·费尔利为他生了一个三公斤半的胖小子,为纪念爷爷,起名罗德里克·亚当。

  事实上,埃玛对埃德温的生死并不关心,至少目前如此。她的目标是亚当和杰拉尔德·费尔利。原因很简单:费尔利毛纺业在他俩手中,家族的经济命脉在他俩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埃玛悟出一个道理:对为富不仁的人来说,最沉重的打击莫过于经济打击。她已经制定好了自己的战略,事实上已经给他们的汤普森毛纺厂制造了巨大的困难,他们不可能再找一批和埃玛挖走的那批技术力量旗鼓相当的人员。而且,通过适当渠道,费尔利家族企业在金融、商业上的一举一动都置于埃玛的监视之下。

  表面上是庞然大物,实质上是泥塑巨人,更可笑的是他们至今尚无自知之明,对日益逼近的威胁毫无察觉。亚当·费尔利多年来荒废商业和管理。奥莉维娅·温顿特·费尔利得了一种稀奇古怪的疾病。所以,亚当很少离开约克郡。大权都握在杰拉尔德·费尔利的手里。而这位大少爷不过是个盛气凌人、狂妄自大的笨蛋。他是埃玛着意摧毁的这个家族中最薄弱的环节。她要把这个家族当年任意欺压、剥削、蹂躏自己、父亲和全家的罪恶一起清算。而杰拉尔德就是使这个家族陷于灭顶之灾的突破口。只要瞅准时机,把他绊倒,其他人会跟着他倒下去。埃玛对自已给这个家族安排的最终下场已毫不怀疑。只要她目标确定,并开始为之努力,任何人也别想让她半途而废。

  突然,门铃响了。着实把埃玛吓了一跳。埃玛向门口走去,心里想:这么晚了,谁会敲门。门一开,一个邮递员交上一份电报。"晚上好,太丸"说完,摘了一下帽子,转身走下台阶。埃玛关上门,看了一眼黄色的封皮。准是温斯顿通告他的抵达时间。

  埃玛穿过前厅,来到灯下,打开信封。她飞快地浏览了头一行字,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脸上的微笑骤然消失了。

  "沉痛通知:您的丈夫、海军陆战队第51师的约瑟夫·丹尼尔·劳瑟于7月14日在法国作战时阵亡……"

  剩下的字迹在埃玛眼中都变得模糊不清。她沉重地跌坐在椅子上,嘴唇发抖,两眼呆呆地望着对面的墙壁。良久,她迫使自己打开被揉成一团的电报,又读了一遍电文。那可怕的字句象万把钢刀、刺痛着她的心。

  不会吧!可能弄错了!不可能!埃玛心里在大声疾呼,并使劲摇头,好象要推翻白纸黑字铸成的事实。他不会死的。她觉得喉咙发紧,眼前一黑,仿佛跌入万丈深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埃玛才从椅子上站起来,腿象灌了铅一样,沉重地向楼梯走去。在楼梯上,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浑身无力,要不是赶紧抓住扶手非倒下去不可。埃玛摇摇晃晃地回到卧室,一下子扑在床上,躺在那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夭花板,巨大的痛苦好象把她的心掏空似的。

  哦,乔!我可怜的乔!到前线才几周就阵亡了。走得太早,太年轻了。这不应该啊!慢慢地,泪水涌出眼眶,万箭穿心般的痛苦碾碎了她的心。我再也见不到我的乔了。孩子们再也见不到他们的爸爸了。她立即想到正在熟睡中的基特和埃德温娜。不能告诉他们,至少眼下不行,以后再说。

  埃玛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任泪水浸湿了枕头,任痛苦咬噬着她的心。她已经忘记了时间,眼睁睁地送走了漫漫的长夜,直到东方的晨暖投进第一束光线。乔按自己的方式正直地为人,善良地处事,是个好丈夫。此刻,埃玛一下子把丈夫生前的缺点,特别是在床上引她反感等这样的事情全都忘却了,脑子里老想他的优点,他的好处。

  就这样,埃玛哭哭想想,想想哭哭,整整一夜。是啊,世上的许多东西,往往在你丧失它之后,才知道它的珍贵。

  10月底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整个花园浸沉在金秋的阳光里。各种树叶的颜色装点着五彩缤纷的晴空,有的黄澄澄的,有的桔红,有的干脆红艳艳的。

  劳拉·奥内尔坐在院里一个长椅上陷入沉思之中,她的心早已飞到法国,飞到布莱基的身边。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收到他的信了,当然了,那令人惊恐的电报也没收到。虽然奋无音讯,但劳拉相信,布莱基没事,只要战争一结束,他就会乐呵呵地返回家。劳拉对上帝的信仰坚如磐石,因此她相信上帝也一定会保佑她的男人。虽然如此,在她安详若无其事的外表下,内心深处仍时时泛起对丈夫命运的担优,特别是对那些已经失去丈夫、儿子的人,她更表示极大的同情。她尤其替4个月前已经成为寡妇的好友埃玛伤心。

  从获悉乔去世那夭起,埃玛好象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着,以惊人的毅力克制自己失去亲人的悲痛,继续经营自己的企业,亲自过问卡林斯基的工厂,还把乔的全部财产的经营管理都承担起来。她还争取挤出更多的时间陪孩子们,用更深的爱,更多的关怀照顾他们,补偿他们失去的父爱。这是埃玛克服精神痛苦的方法。事业和孩子成了她准一的精神支柱。

  劳拉想着想着,深深地叹口气。一个亲人的死自然会造成痛苦,'但这并非整个世界的末日。一个人离去了,还有其他人,那些为死者而悲哀的人也是亲人。生活总是由两种东西组成的,既有痛苦,也有欢乐。比如腹中婴儿给她带来的欢乐。这是布莱基的后代啊!她把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凸起的肚子上,爱怜地抚摸着。感谢上帝这次没让她流产。是呀,世上有人在死亡,也有人在降生。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任何一个人,都不可避免地在这一循环中有始有终地取其一段。

  这时,埃玛从花园尽头走过来,她一直在那里摘花。她摘掉手套,来到劳拉的长椅前。"你不冷吗?得回去了,我可不愿你着凉。尤其是现在。"埃玛深情地看了女友一眼,"再有两个月,你就可以为布莱基生个盼望已久的儿子和继承人。"

  劳拉点点头,眼里充满无限的幸福。"这次怀孕真顺利,埃玛,是个奇迹。我要永远感谢上帝。"

  "应该的,宝贝儿。"

  劳拉拉住埃玛的手,低声问:"我刚才没敢问,伯使你不安。埃德温娜怎么样?"

  "好一些了。"埃玛回答说,声音很低。"如果她能痛哭一场,失去弄的痛苦也许会减弱一些。可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把痛苦全搁在心里,不在外流露,这倒让我非常担心。这不正常。"沉思了一下,又说;"有时我想,我把乔看得太低了。"

  "这话怎么说的?"劳拉茫然不解地问。

  "你知道,越回忆过去,越觉得在乔活着时我对他太不好了。"

  劳拉使劲握了握埃玛的手臂。"你是他的好妻子。别为过去的事折磨自己了。别忘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静止、一成不变的,生活中的事。清很复杂。虽然过去你俩有些事情上意见不合,但你作为妻子,你给予乔的已经够多的了。我知道,你使他很幸福,埃玛。"

  "但愿如此吧。"

  劳拉注意到女友的忧伤,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故意大声说。"那么,咱们进屋吧,亲爱的了我真觉得有点凉了,非常想喝杯茶。"说着站起来,把黄围巾国好。

  埃玛挽起劳拉的一只胳膊,两人穿过草坪。"没有你,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亲爱的劳拉?你总是那么热情、谦和,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心情好多了。"

  "你对我来说也是这样,埃玛。你是我今生今世最好的朋友。"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四十二章

  "哎呀!您终于来了,劳瑟太太。"斯托克利大夫一跨进候客室就叫起来,"奥内尔太太一直在找您。"

  埃玛一惊,从沙发上弹起来,两手紧张地揉搓着手提包。她焦急地问:"怎么样?顺利吗?这么突然来叫我,出了什么事?"

  医生轻轻拍拍埃玛的肩,不急不忙地说,"起初我们有两种考虑,开刀手术或正常分娩。奥内尔太太由于她的宗教信仰,对开刀手术有疑虑。"

  "您这话什么意思?别绕圈子了,快把最后的结果告诉我,大夫。"埃玛迫不急待地打断医生的话。

  "奥内尔太太不让做手术,因为剖腹产只保大人,不保孩子,有失去孩子的风险。其实,做手术更安全。但奥内尔不愿让孩子冒风险。"

  "现在她怎么样?"埃玛显然对医生的回答不满意。

  "流血很多,很虚弱……"医生声音压得很低,眼睛在躲避埃玛的逼视。

  "孩子呢?"

  "是个健康的胖小子,劳瑟太太。"

  埃玛的目光仍然死死地盯着医生。"奥内尔太太没有生命危险吧,是吗?"

  "她很疲劳。是难产。"医生说,"咱们不要浪费时间了,她在等您。请跟我来。"

  埃玛跟着医生穿过走廊,心里在掂量着问题的严重性有多大。她的第六感官告诉她:医生有些支支吾吾。这使她更觉不安。到达劳拉病房门外,医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埃玛,他自己的脸上毫无表情。"我们已派人请神甫去了。"

  "神甫?请神甫干什么?"

  "是奥内尔太太要请的。"医生摇着头说:万很虚弱,精疲力尽的。请注意别让她过于激动。"

  埃玛由于紧张,一把抓住医生的肩膀。"她不是要……"

  医生没说话,转身打开门。"请吧,劳瑟太太,别耽误时间了。"他轻轻把埃玛推进门,又轻轻把门带上。

  埃玛快步来到劳拉床边,用焦灼的目光把劳拉整个打量一下,立即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劳拉无力地靠在枕头上,平时俊俏的脸蛋,在苍白的光线下呈现士灰色,布满皱纹,两只大眼睛深深地陷下去了。埃玛只觉得自己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扑通一声往下沉,眼前的一切告诉她,这是死亡前的征兆。埃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脸上挤出微笑。弯下腰,亲了劳拉一下,把她的金黄头发理了理。"你觉得怎么样,宝贝儿?"

  劳拉微微露出一点笑容。"幸福。高兴。是男孩儿,埃玛。"

  埃玛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嗓子那儿费劲地往下咽了咽什么,尽力用愉快的声调说:"对,好极了,布莱基会高兴得发疯。"

  劳拉眼里闪出喜悦的光。她握住埃玛的手,"你等很久了,亲爱的?"

  "没,没有。"埃玛只好撒谎,"你不必为我担心。你现在最需要照顾。我想,再过一周,你就能恢复,你一定要搬过来和我们住在一起。我要亲自照顾你,就象我生埃德温娜时你照顾我那样。你一定会来的,是吗,亲爱的?"

  劳拉那苍白的嘴唇上溢出一丝微笑。"我想给他起名叫布赖恩。"

  "多好的名字啊,劳拉!"

  "布赖恩·沙内·帕特里克,以纪念布莱基和帕特叔叔。"

  "他们两人都会非常高兴。"

  "离我近点,埃玛。"劳拉低语道,"这样,我就能看清楚你了。光线越来越暗了,是吗?"

  "是的,外面天快黑了。"埃玛急忙回答,虽然室内光线正越来越亮。

  劳拉的大眼睛久久地盯着自已的女友。"我要布赖思将来当个天主教徒。布莱基这人你是知道的,对什么都满不在乎。这事我只好托付给你了,埃玛。"

  埃玛听了,吓了一跳。"你怎么这么说?"

  "在他父亲没有从前线回来之前,请你管我照看布赖恩。"

  "你能好的,这事你一定能自己做的,宝贝儿!"

  劳拉的目光暗淡无神"我不行了,埃玛。"

  "不许这么说!"

  "听我说,埃玛,听我说!只剩一点点时间了。"劳拉的声音更低,而且颤抖着,"你一定要让帕特叔叔按罗马夭主教的礼仪为布赖恩受洗,在布莱基回来之前,由你负责他的宗教教育。答应我,埃玛。你还得答应我,你要永远接近布莱基。"

  埃玛最初的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答应。"最后,还是以激动而颤抖的声音作了肯定的答复,以满足女友最后的愿望。

  劳拉费劲地抬起手,轻轻地摸摸埃玛的面颊,微微笑着说:"我真喜欢你,埃玛。"

  "唉,我的劳拉,我也喜欢你。"埃玛再也无法控制夺眶而出的泪水,趴在劳拉的手上哭起来。

  "别哭,亲爱的,没什么值得哭的。"

  "哦,劳拉……劳拉……"

  "别哭,埃玛,不许哭了。"

  埃玛深深吸口气,想控制住自己。"现在,你听我说,劳拉。你要坚持,要斗争。你试一试。要为清下来而斗争。"埃玛哀求道。她把劳拉抱在怀里,象哄小孩那样摇着,想把自己的无穷力量传递给奄奄一息的朋友。

  劳拉的唇边吐出一声勉强能听到的叹息。"晚了。"

  埃玛把她轻轻放在枕头上。痛苦、焦急把埃玛的脸都扭歪了。"求求你,试一试,宝贝儿!为布莱基,为孩子,为我试一试。"

  一个神甫拖着作响的黑袍子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黑提包。他轻轻地拍拍埃玛肩膀,让她让开。埃玛拖着沉重的脚,挪了两步,腿在发抖,眼泪直往下滚。他为什么不滚开?如果把他赶走,说不定劳拉还有希望。这不是为已经上路的人来祝福,而是催还没死的人早点上路。上帝根本不存在!不,

  神甫给劳拉授圣餐后,在抓紧为她涂临终圣油。埃玛扭过脸去,看着窗外。多此一举!这简直在玷污死者。开刀剖腹就好了,也许孩子要不了,但劳拉能活下来。这宗教礼仪简直是毫无意义的野蛮举动。要个孩子有什么用?大家认识和喜欢的是劳拉。埃玛的脑子乱哄哄。

  神甫用了半天时间才办完那点事儿。他转身走到窗前对埃玛说;"奥内尔太大要跟您说话。"他的声音倒是挺动听。

  埃玛生硬地离开他,匆忙来到劳拉床边。"我在这儿,亲爱的。有事吗?"埃玛把脸尽量靠近她问。

  劳拉费力地睁开眼,在苍白的面孔上,眼珠显得更大了,虽不转动,但充满安详。

  "在我生活的词典里,没有死亡二字,埃玛。只要你和布莱基还活着,我还会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因为你们两人心里都记着我。再说,对布莱基来说,还有布赖恩。"

  埃玛没说话,只把劳拉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使劲亲着.

  "告诉布莱基,说我爱他。"

  "好的,一定。"埃玛咬了一下嘴唇,忍着盈眶的泪水。"哦,劳拉,没你我怎么办?"埃玛哽咽着说。

  "会熬过去的,埃玛。你准能熬过去。你又好,又刚强。记住,上帝是仁慈的,不会给一个人的肩上压上他无力承受的负担的。"

  "哦,劳拉,我实在不能……"

  "别忘了过圣诞节时替我向穷孩子们送礼。"

  "不会,我忘不了,亲爱的。"

  埃玛忽然觉得劳拉已没有任何反应。

  "劳拉!劳拉!"埃玛喊叫着,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唇边。

  斯托克利医生不得不掰开埃玛的手。神甫祈祷着。埃玛什么安慰的话也没听进去,巨大的痛苦使她忘却自己的存在。

  埃玛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她推开圣玛丽医院的楼门,象梦游人一样摇摇晃晃地穿过院子,出了大门。她两眼茫然地盯着前方,可又什么都没看见。这是12月的一个下午,天气寒冷,乌云密布,朔风呼号。凛冽的风吻干了埃玛脸上的泪水。

  埃玛正历经一段痛苦的里程。她的步伐虽有时有些缓慢,有些迟疑,但她从未停下来,而且一直是向前迈进的。她把痛苦深深地埋在心底,以至外界见到的只是越来越缺乏表情的面孔。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埃玛学会并适应了在孤独中怀着一颗破碎的心打发着时光的生活。

  埃玛把布赖恩和自己的孩子们放在一起照看。布莱基曾回家进行一次闪电式的探亲。他也同意让儿子暂住埃玛家,由于条件所限,这是最佳选择了。劳拉的去世,使布莱基非常痛苦。鉴于战火未熄,他只好又扔下孩子和埃玛重返前线了。

  最初,埃玛对小布赖思有些怨恨,心想:要不是你这小东西,劳拉还不会离开人世哪!可她立即觉悟到这样想不对。这样想甚至对不起劳拉对自己的爱和信任。归根结底,这是劳拉的儿子,是劳拉当时日思夜想的儿子,是她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儿子!埃玛感到有些内疚,于是她开始把布赖恩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小家伙肤色较深,和布莱基一样,头发是卷曲的,但他的眼睛和劳拉一模一样,又大又亮,而且也是棕色的。这孩子乖极了,和劳拉的性格一样,一哭一笑也和劳拉一样。埃玛把孩子从小床上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心里充满了温柔的母爱。她决定永远把这种爱赋予小布赖恩。

  有时,埃玛甚至忘了劳拉已离开这个世界,总想拿起电话跟她谈点心事。常常拿起话筒时才想起来不对劲儿。她常常以沉痛的心情和心酸的眼泪来回忆最近10年的生活。好在身边有孩子们可以帮她分担一些痛苦。埃玛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放在孩子们身上。因为她知道,乔去世之后,正是孩子们成长时期,更需要大人的爱抚。大弟温斯顿曾回家探过亲,小弟弟弗兰克常来看姐姐。埃玛从家族亲人那里也得到了她迫切需要的慰藉。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四十三章

  "你怎么生气了,弗兰克?"在里茨饭店的豪华餐厅里,埃玛和弟弟弗兰克面对而坐。埃玛发问之后盯着弟弟,等着他回答。

  弗兰克一脸沮丧。"我没生气,姐姐。我只是为你担忧。"

  "我不是挺好嘛,弗兰克。我是得了肺炎,但现在完全恢复了。"埃玛说完,向弟弟一笑,脸上容光焕发。

  "我知道,从外表上看,你的状况良好。可我还是为你担忧。确切说,为你的生活担忧。"弗兰克说到最后一句时,不知为什么压低了嗓音。

  "为我的生活!你指的是什么?我生活中能缺什么?"埃玛问道。

  弗兰克不解地摇摇头。"你生活中缺什么还用问我,埃玛?你怎么自已不好好想想?整天象在刀尖上过日子,我的宝贝姐姐!说实话,你现在受的累,吃的苦比在费尔利大楼时还……"

  "瞎说什么!"埃玛打断他,皱起了眉头。

  "当然了,你不再擦地板,这我承认。"弗兰克马上接着说,"可你仍然象牛马一样操劳着,虽然你已经相当富有。你把自已捆在工作上使自己失去生应该享受的美好一切,埃玛。"他叹了口气,"你一辈子也摆脱不了了。"

  "我从来都不认为工作对我是一种折磨、任桔。"埃玛一面说,一面呵呵地笑起来,"你难道不知道,我喜欢工作?"

  "喜欢工作!你只知道工作。这正是我担优的原因。你就从来没想过,现在应该享受享受啦?趁你还年轻来得及的时候。"他用奇怪的眼色看了姐姐一眼,小心地说:"再过几个月,你就29岁了。你也不想想再婚的事?"

  埃玛又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颤动。"再婚!你疯了,我的弗兰克。跟谁?周围连男都没有。你忘了还在打仗?"

  "是的,但很快会结束。美国参战之后,形势突变。同盟军在快速挺进。我敢肯定,最长不超过9个月,谁会停战,男都将返回家园。"

  "这也可能。可现在刚刚1月份。"埃玛脸上还挂着笑,用一种幽默的语调说着,"可目前年轻的男子都在前线。你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解,宝贝儿。"

  "你看布莱基·奥内尔怎么样?"弗兰克认真观察姐姐的反应,"他历来崇拜你。现在,你们两都不幸丧偶。另外,近一年,你一直把布赖恩象亲儿子一样照看。"见姐姐并不反感,又大胆说了一句:"其实,你们俩并非素昧平生。"

  "唤,弗兰克,别傻了。"埃玛想换个话题,"布莱基对我来说只是个哥哥。再说,是否再结婚,我现在还没想好。别的不说,要是找个男,可他整天干预我的生意,我会讨厌的。"

  "又是生意,埃玛!有时,我真的无法理解你。"他阴郁地瞪了姐姐一眼,"你总不能说,现在还是什么什么都没保证吧!你已经是富翁,乔又给你留下一大笔财产。你怎么还嫌不够,埃玛?"

  埃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拼命工作不是为钱,真的。问题是,我喜欢工作,弗兰克。另外,我还有几个孩子,我要为他们考虑。为他们的将来考虑。我完全能管好我自己,用不着别替我操心,不管他的用意是多么善良。"

  弗兰克见说服不了她,急得举起一只手说:"总而言之,我认为你应该适当休息,总要喘口气的。"

  埃玛向弟弟探着身说:"听我说,弗兰克,别为我瞎操心了。你再说个没完,我登上去利兹的火车就……"她忽然停住不说了,并低下头看桌子。

  "你怎么了?"

  "没什么。对面那张桌子的两个男的,一直在盯着我们。你认识他们?现在别看。否则他们会觉察的。"

  "哦,那两个,咱们刚进来时我已经看见了。餐厅总管一直在向他们点头哈腰,小心服侍。我本并不认识他们。但从军装上看,我知道那个年轻的是谁,就那个仪表堂堂的大尉:他是澳大利亚。是澳大利亚军队第四营的。"

  "原来是从殖民地来的!我明白了!"埃玛轻蔑而恼火地说。

  弗兰克不知道姐姐为什么无缘无故发火,觉得挺好笑。"干吗这样说家?"

  "从一进来,他的行为举止就让难以忍受。每次我抬头,都发现他正在盯着我。"埃玛气恼地说。

  "唉呀,埃玛,这有什么关系?你难道真不知道你长得多漂亮?"弗兰克说完,有意看看姐姐身上那淡绿色的衣裙,闪着晶莹白光的珍珠项练和耳坠,以及颈后面优雅的发型。"看上去你象18岁,埃玛。我很高兴你不象其他女那样,脸上抹着乱七八糟的化妆品。"他对埃玛微微一笑说:"显然,你是餐厅里最漂亮的女。"

  一个招待员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说:"对不起,先生,您的电话。"

  弗兰克点点头,转脸对埃玛说:"对不起,埃玛,我去去就来。"说完,把椅子往后一推,站了起来。"你何不看看菜单,不想点一道水果或甜食?"

  "好吧,亲爱的。"

  弗兰克转身走去。埃玛看着弟弟穿过豪华的大厅,显得那么庄重而洒脱。她为他、为他在生活的道路上所作的努力和成就感到骄傲。他对姐姐也很好,还为姐姐的幸福而操心。埃玛微笑着想到:不知他对我的新公司埃梅拉尔多作何评价?可能也会喋喋不休地说,火上放的肉太多啦,烤不烂。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新公司将是我又一巨大财源。这是一家股份公司,是她把鞋厂和乔的皮革加工厂卖了之后买的。这笔交易再次证明了埃玛的经商天才。新公司仅仅过了11个月便开始赢利了。埃梅拉尔多这个名字,实际是"埃玛"和"绿宝石"两个字拼写一起而成的。最初,埃玛想叫它"哈特实业公司",但目前她还不想让外界知道这家公司归她所有。她自然有她的道理。虽然,这家公司的所有股份都属埃玛一所有,但她既不在这家公司任职,也从不出席董事会。从外表看,这家公司只由一个总经理,两个副总经理负责管理。但这几个都是埃玛精心选择、高薪聘请来的,所以,是完全听命于埃玛的傀儡。

  埃玛头脑里仍在考虑着新公司埃梅拉尔多及其金融方面的业务,无意中举目四望。她的目光突然和那个年轻的澳大利亚大尉的目光相遇了。一时,埃玛惊讶地觉得,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已的眼睛,很难把自己的目光挪开。他长得真帅,就是有点过于自信,看那浓密的头发,弯弯的眉毛,修剪得十分得体的小胡子,那黝黑的面孔虽说有点粗旷,却很迷,再看那眼晴,多蓝,多深,跟紫罗兰的颜色一样,下巴上那个小坑儿真明显。年轻的军嘴巴微微张开,脸上带有挑逗性的微笑,目光中更充满这种勇敢的挑逗。埃玛突然感到脸发烫,赶紧扭过脸,心里有股莫名的火气。简直不象话,自己的脸颊红彤彤的。把看得没处躲,没处藏的。埃玛有一种直觉,在他的目光下,自己好象变成赤身裸体一样。埃玛觉得尴尬和羞涩。她伸手去拿杯子,一不小心,把怀子碰翻了,急忙用餐巾去擦,心里又是一阵不悦。

  招待员立即过来帮忙,并为她换了餐巾。招待员一走开,年轻的大尉又进入了埃玛的视野,而且仍用那种挑战和挑逗的神情盯着她。埃玛更恼火了,她拿起菜单遮住自己被羞气得发红的面部。这个不可容忍的白痴,很明显地在向我求爱。弗兰克这个混小子,电话打不完了!

  老布鲁斯·麦吉尔因长年风吹日晒,面部越发线条分明,颜色黝黑。一双蓝眼睛仍是那样炯炯有神。他嘲讽地对儿子说:

  "你这小子,哪怕你能少看那位美儿几眼,咱们父子俩也可以好好谈谈嘛。"

  "哦,对不起,爸爸。"保罗·麦吉尔赶紧在椅子上转动一下身子,向父亲歉意地一笑,开始跟他说话。"您难道不承认这是前所未见的、最迷的美儿?!您说哪?!"

  布鲁斯点点头。"是的,我的孩子。我担心,你把我对女性的偏爱这弱点也继承了。但是,我们总得谈谈哪,孩子。最近这段时间我们真是难得见上一面。"

  "再过个把星期我将天天跟您在一起。我的伤看来要长期休养才能痊愈。"

  父亲担心地问:"还很疼吗?"

  "不,只是不舒服,特别是遇到英国这种讨厌的天气。"他勉强地对父亲笑了一下,"然而,说起来,我已经够幸运的了,不该怨气冲天的。在意大利的加利波利大战中我连一根毫毛都没伤着,只是在法国才受了这点儿伤。"

  "对了,你是够幸运的。"老庄重地对儿子说。"我原想,既然有伤在身,可以借此机会跟我回澳大利亚去。看来这次不行了。你还要到法国前线找莫纳施上校是吗?"

  "我想得去。但今天晚上不想这些。我要借在英国养伤期间疯狂地乐一乐。"

  "我理解,孩子,既然能从死亡线上活着回来,是要痛痛快快地玩一玩。但注意,不可过分,我的儿子。"布鲁斯脸上露出开朗而责备的笑容,"这次可不许弄得满城风雨1多莉几次跟我说你和她的女友之间的桃色新闻丑事。'

  "哦,天啊,这事儿就别提它了!每次想起这事惹起的麻烦,我都暗下决心,限那些娘们儿断绝一切往来。对了,咱们何时去多莉那里?"

  "吃完晚饭,我的儿子。你知道多莉和她戏剧界的朋友们,只要聚会,非得热闹一个通宵不可。这次,我不准备去了。你自己去你的,好好玩一玩。替我向她致歉。今晚我毫无寻欢作乐的愿望。我得到奥德利南街去看望一下亚当·费尔利。"

  保罗抬起头。"对了,他近来情况怎么样?"

  "不好。他很痛苦,很可怜。奥莉维娅去世之后,他完全变样了。只能在轮椅上生活,我真为他难过。他过去可是个充满活力的啊。奥莉维娅的死对他是个沉重的打击。白血病。一个生动活泼、相貌动的女却得了这么一种病。我至今还记得14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说实话,我差点儿向她求爱。"

  这时,埃玛和弗兰克站起来。保罗·麦吉尔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过去,好象身边久别重逢的父亲根本不存在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向外走去的埃玛。他注意到她那高昂着的头,充满自信的神态,庄重轻快的步伐。他真的被迷住了,以至埃玛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还呆呆地张着嘴盯着门口。

  保罗招手把招待员叫过来。"查尔斯,刚刚和一个穿绿丝绒衣裙的女士一起出去的那位先生是谁?"

  '弗兰克·哈特,先生,《新闻报》的著名记者弗兰克·哈特。一个地地道道的绅士。他是因当战地记者而出名的。"

  "那女的呢?'保罗又问。

  "请您原谅,大尉先生,这我不知道。"

  "这么说,哈特先生挺有名气了"布鲁斯也插进来问。

  "哦,是的,很有名气,先生!现在他专写政治评论。据有告诉说,他是劳合·乔治的红儿"。

  "谢谢你,查尔斯。"布鲁斯说,"谢谢你介绍的情况。"说完,向前探着身,盯着儿子的眼睛说:"听我说,儿子,可不许胡闹。小心谨慎为好。我跟这个国家的几个重要政界要员混得挺熟。我不许你因招花惹草而坏了我的大事。那女的很可能就是刚才那位著名记者的结发妻子。而记者后面肯定有强有力的政界物做背景。不要陷入一种危险的游戏。"

  "您放心吧,我不会给您惹麻烦。但是,我首先要不借任何代价弄清那女的是谁再说。"保罗靠在椅子背上,掏出金烟盒,脑子里在思考着下一步如何行动。他父亲的巨大财富已经为他打开了所有的大门。他自信自己没有办不成的事。此时,他脑子里迅速地把他认识的所有朋友一个一个地排列起来,看通过谁能尽快和弗兰克·哈特及那位神秘的女士建立关系。

  埃玛和弗兰克一进门,发现在多莉·莫斯坦的客厅里,巳经来了十多位客。埃玛只向前迈了没几步,却突然停住脚步,一把拉住弟弟的胳膊。小伙子莫名其妙地回头看看姐姐。

  "咱们离开这里,弗兰克!"埃玛小声说。

  弗兰克脸上立即露出惊讶之色。"离开这里?刚到就离开?!"

  埃玛把弟弟拉得更紧些。"求求你,弗兰克!咱们走吧,立刻离开这里!"

  "别傻了,埃玛。别会觉得奇怪,我也不愿惹多莉生气。否则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刚才你还说很乐意来,怎么进了家的门又突然变卦了?"

  "我……我身体不舒服,"埃玛张口说了一句慌话,"我觉得要晕过去似的。"

  "非常抱歉,恐伯想走也来不及了,我的老太婆。"弗兰克低声说。多莉·莫斯坦正向他们走来。她身穿桔黄色雪纺绸连衣裙,浑身珠光宝气的,那披散的红发衬托着一副俊美而浅薄的脸蛋儿。紧跟在她后面的是刚在里茨饭店见过的澳大利亚的大尉。唉,原来为这个,弗兰克想。他转过脸以嘲笑的目光看了姐姐一眼,开玩笑地说:"他不咬,没关系。"

  埃玛来不及回答弗兰克。多莉已经来到面前,热情洋溢地欢迎她,并把身边的朋友-一介绍。这位艺坛名伶见面熟的热情使埃玛有些不自在,大尉那火一样的目光更让她难堪。她觉得自己手足无措。突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手。

  "非常高兴认识您,劳瑟太太。说实话,我心里很想认识您,没想到这么快能够如愿以偿。今晚能在多莉家里相会真是个绝妙的巧合。"

  盛气凌,高傲自大,鲁莽放肆的家伙。埃玛想,同时就象在里茨饭店时一样,感到难言的窘迫。她真想上去给他两记耳光。埃玛抬起头,看着那双一直盯着她的蓝眼晴。她想说句什么,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但那双迷的眼睛及那带有嘲弄意味的微笑显然在期待着她的答复。

  这时,埃玛觉得弗兰克弟弟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勇气。"有说您是澳大利亚,麦吉尔大尉。希望您今晚一直在卖弄的不端举止并非贵国的民族习惯,而只不过是您个缺少教养的私行为。否则,我担心您的同胞将在我国遭到冷遇。因为,这里不是牧羊场,妇女是受尊重的,大尉先生。"

  多莉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而弗兰克则惊愕地说:"埃玛,怎么能这样说话!"

  大尉麦吉尔并没因此狼狈不堪,相反看上去倒挺开心似的。只见他把头往后一仰大笑起来,把埃玛的手握得更紧了。

  "请原谅我,多莉。"埃玛转脸对女主说,"我并不想对你非礼,但我要走。晚饭时发生的事使我的情绪很坏。"说完,往回抽自己的手,大尉不仅没松开,而是死死地握住不放。

  "打耳光吧,劳瑟太太,我罪有应得。"说着向前探身,真的把脸靠近埃玛,"您照这儿狠狠抽几下,您好消消气。"

  埃玛脸涨红了,向后退了半步。在众日之下,大尉仍然拉着她的手。"诸位,最好由我请劳瑟太大喝杯香槟,也好让她看看,必要时,我们来自殖民地的也是讲文明的。"周围的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而大尉却旁若无地挽起埃玛的手臂,象对下级士兵一样命令道'"过来,劳瑟太太。'

  埃玛对这无礼的举止又火又恨。

  "对不起诸位。"保罗向多莉和弗兰克微微一点头。后两者心里感到一定的慰藉,因为事情没有发展到令扫兴的地步。

  "喝点香槟酒,您的火气就消了。"保罗边说边向旁边一对熟点头致意,然后挽着埃玛向前走去。

  "你可以拉起一匹马去饮水,可你不能强迫我跟你碰杯。"埃玛火气十足地说。

  "迟早您、我都会觉得口渴的,劳瑟太太,"他低声说,并且大胆地盯着埃玛,看她的反应,"当然这要看您最近一次解渴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但依我看,您可是口渴得够呛。"

  几句话,乍听起来并没什么不妥,实际上却是一语双关,大尉眼中流露的欲望是再明显不过的。埃玛脸色鲜红,象个晒干的辣椒一样,同时感觉到大尉的手臂一面挽着她,一面在轻轻抚摸她。看起来,他的个子和体魄比在里茨饭店见到时还要高,还要壮,浑身充满充沛的精力和男子的雄浑。大厅好象摇晃起来了,埃玛有些头晕。一种奇怪的电流从头到脚通遍全身,心跳也加快了,快得象要炸裂似的。她心情慌乱,不知所措。萍水相逢,可他为什么……

  埃玛突然觉得多莉的客厅变得宽大起来,空旷起来。她喘着气说:"我想坐一会儿。屋角那里。请你去把招待员叫来,并且……"

  "那不行,绝对不行!我不会让您轻而易举地逃走。"保罗说。

  "把我拉到哪儿去?"

  保罗骤然停下脚步,转过脸对她说;"是啊,我也不知道。可去的地方嘛,倒是很多很多……"见埃玛显得惊恐不安,他又换了一副温柔的腔调说:"好了,别那副担惊受伯的样子。我不想绑架您。我不过想把您的弟弟和多莉甩掉。"说着向四周张望,

  "那儿不错,那棵棕桐树下。那地方对您我二很合适,很僻静。"

  埃玛想挣脱,"放开我。"

  "决不。"

  他自信而坚决地拉着埃玛来到那个角落。埃玛沮丧地发现自己无处可逃了。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地接过大尉递给她的香按,那是他从招待员托盘上拿过来的。

  是的,埃玛束手无策,孤立无援了,但她丝毫不想妥协,她冷冷地说:"这种粗鲁而熟练的技巧对您所遇见的女都很奏效吧,大尉先生。"

  保罗点头作答,漫不经心地把两腿叠起来坐着。"原则上来讲是的。"他懒做地说。他发现埃玛的脸更红了,但仍是一副傲。慢的表情。

  "但是,您这一套在我这里行不通!"埃玛说,"我跟其她女不一样。"

  "这一点我早注意到了。"大尉脸上还是那种嘲讽的神气,"确切说,看到您的第一限我就注意到了您与众不同。除了您的美貌之外,恰恰是这一点把我的魂勾走了。"他微微一笑,"看上去,您是位意志极为坚强的女,劳瑟太太。另外如果不是顽固,至少也有些固执。是呀,确实和别的女大不相同。您是滚烫的冰块,也许?"

  "冰冷的冰块,大尉。"她硬邦邦地顶了一句。

  "再冷的冰块也能溶解,这您知道。"

  "冰是能让您摔跤的。难道您不知道,许多在冰上出了意外?"

  "有点风险才有刺激,劳瑟太太。有点风险才能把我男性的本能全部调动起来。"

  埃玛愤怒地瞪了他一眼,转过脸在大厅中找弗兰克。应该好好教训一顿这个厚脸皮的家伙。可是,这个男一面让她生气发火,可奇怪的是,他同时让她毫无办法、茫然无措。他那种自我陶醉、自我欣赏、信心十足,以及思维敏捷,善于辞令的特点,与她见过的所有男都不一样。在此之前,她从未碰到一个男敢用这种粗俗不堪的语言和厚颜无耻的态度表达对她的奢望。

  保罗靠在沙发上,眼睛仍在埃玛身上转来转去,研究她的线条和体形。能这么快见到这个女,真可谓福星高照了。跟别的女截然不同,他想。举世无双,无与伦比!天哪,我一定要把她搞到手,不搞到手,我连睡觉都不得安宁。而且不光要她的肉体,还要占有她的心,她的头脑。总之,要整个的归我。麦吉尔心头撞鹿,坐卧不安,连灵魂深处最平静的角落也被这个女搅乱了。过去,还没有任何一个女令他如此地神魂颠倒。36岁的保罗·麦吉尔在澳大利亚有钱有势,加上他长得一表材,凤度翩翩,同时又粗扩豪爽,不拘小节,在上流社会是女追逐的对象。他也趁机及时行乐。长期以来,他已养成一个习惯:只要长得漂亮,他可以不分社会阶层,不分家境贫富,不管是普通店员,还是大家闺秀,他同样感兴趣。所以,和他有过艳遇的女性究竟有多少,他自己也算不清。

  从表面上看,保罗·麦吉尔只知道寻欢作乐,对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然而,事实上,他聪明机智,饶有心计,有时甚至挺滑头。所以,从一开始,他已经觉察到,猎取埃玛必须使用不同以往的手腕。这个女,不会匍匐在他那男性的雄浑和英俊面前。必须用理解、真诚和机敏征服她。鲁莽的热情,粗扩的直率也毫无用处。保罗决定改变战术,停止使用嘲弄的微笑和挑衅的语言来激怒她。

  他向前探着身说:"咱们不要唇枪舌剑吵个没完没了的。把什么都破坏了。"

  "破坏什么?"埃玛赌着气问。

  "咱俩的第一次会晤。共同度过的第一个傍晚。"

  "也是最后一次!"

  保罗靠得更近些说:"有个性的女更可爱,劳瑟太太。我猜,劳瑟先生跟我的爱好一模一样。"

  听了这话,埃玛惊得张着嘴看他一眼。这个蠢货,她想,脸上依然冷若冰霜:"我是寡妇,大尉先生。我的丈夫在18个月以前在战争中阵亡了。"

  哦,天哪,保罗想。"唉呀,对不起,请原谅。"他急急忙忙地说,"实在抱歉,这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个冒冒失失的笨蛋。"他低声地责备着自己,然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埃玛未加评论。

  "无意中冒犯死者的安息,实在不可原谅。"停了一下又说: "战争时期本应随时注意这点。实在抱歉。对我在里茨饭店的无礼举止也请您接受我的歉意。"

  埃玛注意到,他说话的态度是诚恳的。这个的行为举止一瞬间可以来个180度的大转弯,这使埃玛有些目瞪口呆。

  "那么,您接受了我的歉意?"

  "是的。"埃玛低语道。

  这时,弗兰克走过来,把一根拐杖递给保罗。"多莉让我把这个给你送来。"然后,转身对埃玛,"你怎么样?好些了,我想。"

  "是的,谢谢。"埃玛说,"对不起,弗兰克,刚才我不该让你为难。"

  "不,弗兰克,全是我的过错。"保罗插进来说,"算了,把这件事忘掉吧,怎么样?"

  "当然可以,保罗。"弗兰克微笑着说,然后向大厅对面站在长桌边上的一个著名政客走去。

  保罗见埃玛一直盯着他的拐杖,说:"我受了伤。可能您还没发现,我走路时有点瘸。"脸上油然露出一丝谦卑之色,"当我们穿过大厅时,我忍痛装作正常那样走路。"

  "您装的挺象。"不知不觉中,埃玛第一次对他微笑了一下。此居然把自己的不足之处也能公开出来,看来还没有自负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埃玛开始改变对他的看法。她悄悄放松一些,往沙发上一靠说:"希望你的伤不那么疼痛。"埃玛轻轻地说。她发现大尉脸上泛出一抹微笑。笑得那么不自然,好象一个做错事又被当场抓住的孩子。

  "不,没关系。我很快要回法国前线。"保罗严肃地看着她。他知道,他已经取得了她的一些信任,他要巩固这一成效。"我在这里养伤,还要果几周。冒昧地问一句,还能和您见面吗?我知道,您准把我看成是个无赖之徒。事实并非如此。我不能为我在里茨的举止进行开脱,但是,那实在是被您的美貌惊得神魂颠倒的缘故。尽管如此,我不该让您局促不安。明天中午我请您共进午餐,以便陪罪,行吗?"他眼中闪着殷切的目光,"我保证以澳大利亚军的气质、英国绅士的风度来对待您,绝对不象澳大利亚的羊倌。"

  "明日午餐我已有约会。"埃玛告诉他。

  "就那么重要?不能推迟一下?"

  "不行。我是跟弗兰克一起吃午饭。我们姐弟难得见面。如果推迟,他会感到失望。"

  "是啊,我明白。"保罗的眼晴一亮,"我不想过分坚持,但我能否和你们姐弟两一起共进午餐?或者,干脆我请客?"他说着,还眨眨眼,"再说,有您弟弟保驾,您也安全多了。"

  埃玛又笑了,这个真够坦率的。"我得问问弗兰克。我不愿替他作主。"

  此时,多莉走过来。保罗心里很恼火,但是没办法,只好站起来让坐。幸亏多莉不想坐,只站在那儿说:"看来,你俩已经和解了。"她看了一眼埃玛,又看了一眼保罗,"咱们受伤的武士怎么样?希望这个聚会令你愉快,亲爱的。我们应该提高军的斗志,对吧?"说完,在保罗的胳膊上轻轻拍一下,"好了,你们继续谈吧。"

  保罗凑近埃玛,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是这样吧?"

  "什么是这样?"

  "明天我将有个决定命运的约会。'

  埃玛盯着他的蓝眼睛,良久,良久。然后,她那尽熟知的迷的微笑展露出来。"我觉得,你不过只是和我、和弗兰克进行约会而已。"

  "你为什么这么做,埃玛?"弗兰克问道。

  "我做什么啦,亲爱的?"

  "你自己明白我在说什么。你为什么突如其来地要离开伦敦?"

  "我原来只想在这里呆几天,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星期。我得回约克郡了。"

  "我从来没想到过,我的姐姐居然会悄悄溜掉。"

  "并不是溜掉。"

  "当然是溜掉。为躲避保罗·麦吉尔溜掉,不是吗?"

  埃玛扭过脸看着弟弟,看了好几秒钟。"是的,我是想躲开他。"

  "我早明白了。但我不理解你干吗如此匆忙地逃走。"

  "因为我心烦意乱,另外,我对他不特别感兴趣。"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埃玛!如果你不喜欢他,那为什么总跟他在一起?据我所知,你每天晚上都要和他见面。你们一起去剧院,一起参加午宴、晚宴、招待会。给的印象是:你完全被他迷上了。"

  "说的不对,弗兰克·哈特!"

  弟弟摇摇头,透过出租汽车的窗子向外看去。然后又看着姐姐,思考一下才说:"他已经爱上你了。"

  "笑话!"

  "但这是事实。让一目了然的事实。谁看见你们都会作出这样的结论。他恨不得用眼睛把你吃了。而且,我知道你也喜欢他。"

  "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弗兰克?"

  "告诉我你不想见他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因为……他太英俊,太迷,太热情了。对我太……太好了。然而……"埃玛停住不说了,她的声音在发颤。

  "然而?"

  "然而我怕真的爱上他,如果我留在这儿的话。"

  "我早猜到了!"弗兰克握住姐姐的手问:"他知道你走吗?"

  "不知道。我在里茨饭店给他留了个字条。他今晚来接我时就会看到的。"

  "这对可怜的大尉来说,可不是一个很好的告别方式。"

  "只有这么做了。现在,请你别跟我提保罗·麦吉尔了。告诉司机,让他快点儿开。否则,我会误了火车的!"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四十四章

  女人不管多么聪明,多么有理智,一遇到感情上的事就容易乱了方寸。埃玛也是这样。那天,她突然决定离开伦敦,返回约克郡,完全是一时冲动作出的决定。她仓皇离开了保罗·麦吉尔,是因为害怕坠入他巳经张开的情网。

  很长时间以来,埃玛对自己作了这样一个结论:虽然在经济上她可以很富有,但在感情生活上仍是贫穷的,永远与男没缘。不是她伤害他们,就是受他们的伤害,跟男的关系总是不协调。在处理和保罗·麦吉尔的关系上,她也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她伯国自己的清高伤害了这位自命不凡的大尉,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的感情被他玩弄了。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麦吉尔是个很可伯的物。个生活已经够不幸的了,伤痕累累的心灵再也经不了刺激。感情往来不同于买卖交易,不能全凭运气去赌博。

  可是,两天之后,伦敦方面音讯全无,她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你还抱什么希望吗?埃玛狠狠地瞪了一眼一声不响的电话,责备自己藕断丝连。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她突然觉得有一种解脱之后的轻松感。这场感情游戏牵扯了她的不少精力。现在终于了结了。她一面翻看埃梅阿尔多公司的财务报表,·一面想。但是,她似乎管不住自己的思想,总是索绕在保罗身上,感情这东西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

  埃玛不由想起他那热情有力的拥抱,心里翻腾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是怀念?依恋?还是……算了,不想'他了!说不定,他早已把我忘了。这个高傲自大的,我的不辞而别也够他受的!埃玛肯定地认为,除了她,不会有任何其他女会主动抛弃保罗。你也尝尝吧,麦吉尔大尉,想到这,埃玛觉得有点快意。话虽这么说,但埃玛还是觉得心里有种失落感,这使得这几天她坐卧不安,无法集中精力进行工作,这不,手里拿着一份财务报告,怎么也看不进去。

  格拉迪斯敲了敲门,走进来。脸涨红着,有些激动的样子。"有前来拜访,哈特太太。"秘书一面向埃玛走来,一面通报。

  "可我今天上午没有约会。"埃玛皱了一下眉说,"你怎么了,格拉迪斯?你好象……"她迟疑一下,心脏立刻跳起来。第六感官告诉她,这个闯上门来的不速之客是谁了。世上只有他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是麦吉尔大尉,哈特太太。他说,您并没请他来,但是您会同意见他的。"

  在秘书面前,埃玛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脸上毫无表情地说:"是的,我同意见他,格拉迪斯。"

  保罗进了办公室,马上把门关上。军装外面裹着风雨衣,军帽被漫不经心地歪戴着。手里只拎着一个野餐食品篮,拐杖已经不见了。

  他瞪了一眼埃玛。"胆小鬼!"

  "你来约克郡做什么?"埃玛问。不管怎么控制自已,声音还有些发颤。

  "我来跟你共进午餐的。"说着用手指着刚要开口的埃玛,"你不用说,我已经猜到了。你想告诉我作历来在办公室吃午饭。"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篮子。"所以,我带来一个野餐篮,里边应有尽有。这样,你也就没什么借口了。大都饭店的食品质量好坏我不敢保证,但香摈酒是名牌佩里尼翁。"

  "你胆子不小,到处乱闯。"埃玛声调不高,自我控制力逐渐占据上风。

  "是的,确实如此!"他并不在意,反而象这个房间的主似的随便把篮子放在椅子上,然后把帽子扔在上面。一瘸一拐地来到埃玛面前,用两手撑着桌子,向前演着身,直盯对方的眼睛。

  "你逃跑了。你害怕了。"他说。

  埃玛没有否认,但一句话没说。

  "你害怕什么?怕我还是伯你自己?"他态度生硬地问。

  "我也不知道。"埃玛低头看写字台,"可能是怕你。"

  "你这个小傻瓜!你不知道我爱你?"

  他绕过写字台,把她紧紧搂起来。埃玛觉得自己既没有力量也没有愿望把他推开。两手不听使唤地搂住他的脖子。两狂热地亲吻起来。埃玛觉得一股兴奋的电流从头到脚传遍全身。

  "你以为百把公里就能把我吓住?"保罗笑着说,"我是澳大利亚,亲爱的,远途跋涉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事。看来你还不太了解我,为达到目的,我可以比这更顽强。"他重新把埃玛搂起来,笑着问,"我拿你怎么办,我的埃玛?我固执而可爱的埃玛?要我把你驯服吗?也许在你高傲的脖子上加一条缰绳很合适。"

  埃玛把头靠在他的风衣领子上,一句话也不说,脑子里乱哄哄。他跟我说什么?他爱我。她觉得两腿发软,嗓限痒痒的,但她不敢开口说话。她怕一张口,"我也爱你"这几个字就会冲将出来。

  保罗似乎对埃玛的沉默毫不介意。"咱们先吃饭吧。"他说, "然后,你带我参观一下商场。我还想参观一下莱顿毛纺厂。"他脸上露出那熟悉的迷惑的微笑,"晚上,希望你邀我去家里吃晚饭,我好认识认识你的孩子。你不会让一个可怜的大兵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露宿街头的,是吧?"

  埃玛点点头。

  "那么,说定啦?"

  "说定了,保罗。"埃玛低声说,好象真被驯服了似的。

  保罗·麦吉尔在约克郡呆了三夭。埃玛终于看到了他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侧面。早在伦敦时,她就觉得他性情直爽,襟怀坦白。虽然,他往往给留下不够严肃的印象,但那并非他的本质。现在,埃玛看清楚了。在热烈的家庭气氛中,代表他本质的那一侧面完全显露出来了。比如,他看上去很粗,可对孩子却非常耐心。埃德温娜问了许多关于澳大利亚的问题,他都作了仔细认真的回答。基特则着了迷似的听他讲故事。当保罗用雪橇拉着他在院子里飞跑,或在儿童室玩小火车时,小基特高兴得欢天喜地的。

  埃玛的印象是:保罗能把孩子心灵中最美好的东西挖掘出来,甚至对大冷漠疏远的埃达温娜都受了他的感染。埃玛觉得,保罗是个你想看个够,总也看不够的。特别令她惊讶的是,短短时间内,他居然能跟自己家庭全体成员建立一种水乳交融的和谐关系。埃玛内心是很矛盾的,甚至筑起了一道防线使自己的感情免受伤害,但仍被这个性情独特的男所征服,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离开约克郡的前夕,保罗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埃玛。我很快要回法国前线。你来伦敦找我吧!很快来好吗对

  埃玛连想都没想。"来。"她笑着回答。

  他用手拍拍她的脸蛋儿。"什么时候?"

  "明夭上午我要开会。我后天去伦敦找你。星期五。"

  "明天下午不行吗?时间对于我来说不多了。"

  "好吧,明天下午。"他托起她的下巴。"肯定吗,埃玛?"

  "是的,当然肯定。"话一出口,她意识到,和这个男已经达成了一项协议。

  二月一个星期四的傍晚,天气寒冷。埃玛在皇家车站下了火车。保罗还没看见她,她早已看见了保罗。他站在栅栏外面,穿着风衣,领子竖起来,把帽子推到后脑勺上,踮着脚尖往里张望。她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拾脚向他跑去。在绅士凤度盛行的国度里,这样也许有失雅观,但是,管他呢!她跑着,跑着,一直扑进他的怀里才收住脚步,虽然气喘吁吁,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保罗紧紧地拥抱了她,接着叫来一个行李员,然后把她带到他父亲的汽车边。当汽车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徐徐前进时,虽然保罗一直握着埃玛的手,跟她聊天,但是她总觉得今晚保罗有些心神不定。

  豪华的达姆勒汽车快要抵达埃玛将要下榻的里茨饭店时,保罗让司机把车停下来,转身对埃玛说:"我先在这儿下车,剩下几步路我可以步行。"

  "为什么?"埃玛困惑不解地问。

  保罗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历来很谨慎,我不愿影响你的声誉。到饭店后,你自己去登记,一个小时以后我来找你。再说,你也需要换换衣服,洗个澡。"

  "很好。一会儿见。"

  保罗点点头,下了汽车。他想得真周到,埃玛先是有些感动,接着又觉得惆怅、孤独。唉,我真傻!不是过一会儿就能见面施。

  她的套间正好对着格林公园。壁炉中火苗在欢快跳跃,屋内所有的灯都开着,到处摆满了鲜花,都是保罗让送来的。她满心喜悦地笑了,但她没顾得上好好欣赏一番,就急急忙忙进了浴室。

  热气腾腾的淋浴把她身上的寒气都驱走了,给了她更多的活力。埃玛穿上白绸睡衣,坐在梳妆台前,轻轻地哼着歌曲,多少年了,她还没这么高兴过。埃玛慢慢地梳弄着自己的长发,在头顶上盘了一个合,当她别最后一个发卡时,突然感觉到屋里进来了,转脸一看,吓了一跳。保罗手里拿着一只酒杯,悠然自得地斜靠在门框上。

  "对不起,我没想到把你吓了一跳。我该敲敲门就好了。"他说,"你美得象个画中,亲爱的。"

  "你怎么进来的了"埃玛小声问。

  "当然从门进来的。"他走进梳妆室,递上一个小盒子。"这是给你的。戴上。"

  埃玛犹豫地看一下保罗,打开盒子。一副绿宝石耳坠,在黑丝绒的衬托下,晶莹闪耀。"哦,保罗!真漂亮。"埃玛屏住呼吸惊叫一声。然而,她一皱眉,说道:"但是,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戴上。"他象在战场上对他的士兵下命令似地说。

  埃玛什么东西都见过,什么东西也买得起,但如此称心如意,送到她心坎上的珍贵礼品这还是第一次。她激动得带耳坠的手有些抖,然后从镜子里看着保罗。"美极了。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绿宝石?"

  保罗笑了."我并不知道你的爱好。但我想,跟你眼睛的颜色搭配起来,最合适的是绿宝石。你看耳坠、眼睛的色彩多和谐!"他放下怀子,托起她的下巴,弯下腰,亲了一下她的前额。

  "到另一房间喝点东西,宝贝儿。"他说,并走到门口等候。

  "我穿上一件衣服就来。"

  "不用,就这样也行。我只想跟你说句话。"

  埃玛把绸睡衣拉紧一些,觉得穿这样的装束和一个异性在一起有些难堪。但是,她听出对方言语中似乎有重要事情要谈,于在没坚持换衣服就跟了出来。是不是要提前出发去法国?是不是为这个他才显得有些局促。一进客厅,埃玛首先立即明白了他是怎么进的自己的套间。房间那一头的门敞开着,从那儿可以看到对面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套间。埃玛顿时心中一惊,脚步自动放慢了。

  "我喝的是威士忌。我给你倒杯香槟吧。"

  埃玛表面上不动声色,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跟着他穿过房间,眼睛盯着他的背影,心里一股火气慢慢升起来。保罗干什么都粗心大意,这容易给造成这样的印象,好象他在耍小手腕时,我跟他……跟他早有预谋。她咬了咬嘴唇。

  这时保罗回过身向她走来,手里拿着一杯香校,把她纷乱的思绪搅断了。他坐在她的对面,象猜到了她此时的想法似的,"如果你生我的气,我不会怪你的,埃玛。我注意到,你觉得很尴尬。是不是?"

  埃玛没说话,只低头看手里的杯子。

  "我混账,我笨蛋。我太自负了,太傲慢了,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我相信,一看到另一个和这个相通的套间的门开着,你已经明白了我的企图。当然了,这是诱奸。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在设计这个圈套。"他嘴角上露出自我嘲弄的微笑,"我真够粗鲁的,是吗?可是,在我们从车站来这里的路上,我突然觉悟到,如按我的计划行事,将会给你造成难以摆脱的麻烦。现在,我决定,宁可给我惹麻烦,也不能给你惹麻烦。我喝完这杯酒,就走 出那扇门,请你用钥匙把它关死。等你完全穿好衣服之后,我走正门来找你,咱们一起去吃晚饭。乐意去就去,不乐意去也请便。绝不强求。不仅这次如此,以后永远如此。同意吗?"

  埃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当然……同意。但是,告诉我,你怎么改变主意了?"

  保罗淡淡一笑。"是呀,这可不象我做得出来的,是吧?纯粹是浪子悔过、恶棍自新。"他耸耸肩,"对此最感惊讶的是我自己。"

  "可你要悔过?"

  "因为我是真爱你。不为你和你的感情考虑,只图我一时快乐,那不行。强扭下的瓜不甜。"

  "我还是不懂。"

  "你应该象我爱你那样爱我,埃玛。否则,片刻之欢毫无意义。"他把怀子里的酒一口喝光,站了起来,"现在,你去穿衣服。我不到你房间接你了,在楼下过厅等你,然后一起去吃晚饭。"

  保罗说着向门外走去,在门口又停下,"我一出去,你就锁好。"他连头都没回地对她说。埃玛照他说的做了,把钥匙转了两下,脸色和他一样阴沉沉的。然后,她坐在沙发上。他爱我。我呢,也爱他。我来伦敦不就是为实践和他达成的协议吗?可是现在我这是怎么了,好象被谁欺负了似的?这么做没意思。埃玛合上眼,想着在上了锁的门那一侧的保罗。他在等我作出抉择,决定命运的抉择、决定关系的抉择!他这样做是为了我少惹麻烦?不,这样对他不公平。保罗是个诚恳的。我应该主动一些。可我为什么不敢迈出第一步?埃玛反问自己。她脑筋一转,一个答案闪现出来。这答案来势之猛,冲力之大,差点儿使她录过去。我并不怕保罗,并不伯他的狂热。而是害伯狂热达到高潮时的必然结果,因为长期和乔不正常的性生活产生的逆反心理仍在作祟。她还怕结合后的离别,伯作为女令他失望。如果我向他解释一下,也许……

  埃玛小跑穿过房间,打开了那扇门,站在门口。保岁蜷在壁炉前低着头,一副痛苦而焦虑的样子。

  "保罗……"

  他猛地转过脸,站起来,慢慢地向她走来。

  "我……我……我想跟你说句话。"

  保罗点点头,认真地盯着她。"我们俩的事,完全由你裁决。这样,我也放心,你也放心。"

  埃玛伸出一只手,抚摸他的外衣领子,嘴唇在颤抖。她张不开口,没有勇气把心里想的全说出来。

  保罗抓住她的手,吻着手指,"多美的小手哇!"

  "哦,保罗!"

  实际上,她那充满爱恋的表情渴望抚爱的眼神,已经把她要说的话全告诉他了。保罗一把把她拉过来,搂起来一阵热吻。然后,把她抱到卧室,声音急促地说:"说出来,说给我听!"

  "我爱你,保罗:"

  "什么?"

  "我爱你。"

  "哦,埃玛,你一直在爱我,宝贝儿!你不明白吗?这就是命运!这就是缘份!从第一次我们四日对视的时候开始。"他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脖子,"我早就明白了。而你只能慢慢地才能明白。正是为此,我今晚不急于做成月下之好。我需要你,但我更需要你主动找上前来。"

  保罗站起来,解下了精美的腰带,解开外衣、衬衣。埃玛目不转晴地看着他一件一件地脱下衣服,那种莫明其妙的不安和惶恐慢慢消失了。多健美的躯体啊,男性力量的象征,那宽肩、细腰、健腿和块块腹肌,分阴是力与美的塑造。

  "把睡衣脱掉,亲爱的。"他轻轻而坚决地说,并慢慢地走上前去。

  他把她结结实实地压在底下,两只胳膊紧紧地搂着,微笑着说:"这么好的发型拆散了,真可惜。"手里则一个一个地把发卡摘下。古铜色的长发一下子松散开来。保罗一面用手梳理她的头发,一面轻轻吻了吻她的嘴唇。渐渐地,轻吻变成热吻,热吻变成狂吻,那甜如蜜,热如火的两股激情交融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埃玛几周以来紧闭的感情大门哗地冲开了。

  保罗睁开眼,见埃玛两颊缀着红晕象几杯醇酒落肚,一副心醉神迷的样子,那对透明如镜的碧眼中荡漾着满足、欢喜、轻松和纯清。这使得保罗一阵激动,连眼睛都湿润了。他俯下身,温柔地亲她,把她搂在怀里,发誓永远不离开她。

  埃玛把头枕在他的肩上,虽然有些筋疲力尽的,但心里喜不自胜。他居然把她带到了一个妙不可言的境地,使她在一阵疯狂的陶醉之后,感到一种巨大的满足。从根本上讲,他和其他男没什么大的区别,可是跟他在一起,我完生变成另外一个了。她把头又挪到他的胸上依偎着。

  保罗用手理着她的长发,亲了一下她的脖子。与其说我是她的第一个男,不如说她是我的第一个女。想到这儿,保罗的目光突然暗淡下来,变得焦灼起来。

  "埃玛,亲爱的。"

  "什么事,保罗?"

  "我结过婚了。"他低声说,认真盯着她的眼睛。

  埃玛一动没动,一声没吭地躺在他的怀里。但她觉得心上挨了重重的一击。半天她才勉强说了一句。"看来,你是选择了一个最合适的时刻告诉我这件事。"

  他把她搂得更紧些。"说不上最合适,不过我是特意选择的。"

  "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把你搂在怀里之后再告诉你,就象现在这样。以便让你明白,我的婚姻对我毫无价值。对我来说,你才是我的心上。"见埃玛不说话,他急忙又说:"我并不想向你隐瞒什么,埃玛。我巳婚的事实谁都可以告诉你。但我一直在对天祈祷,希望别先不要透露,到时候由我亲自告诉你。我迟迟没挑明,主要是怕失去你。我要早告诉你,你会大惊失色,我们俩的关系也绝对到不了这种地步……"

  "坏蛋,无赖,骗子!"

  埃玛想从床上站起来,但保罗把她按住,盯着她的眼睛。埃玛被他的蓝眼睛看得好象掉进蓝色的大海里一样。

  "我并不象你说的这样,埃玛!"保罗恼火地大吼一声,"求求你,相信我。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在想,我是先占了便宜再告诉你。不对,我只希望你能爱我,和我白头偕老。只要你一爱上我,你就不会离开我。埃玛,我爱你。我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你。"

  "那你妻子呢?"埃玛问,声音低低的。

  "我们已有6年没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以来我们已不是丈夫和妻子的关系。"

  "结婚多少年了?"埃玛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9年,埃玛。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婚烟。甚至算不上是婚姻。但是,目前,我仍和她联在一起,法律上联在一起。战争一结束,我将尽快摆脱这个累赘。如果你同意,我的余生将和你共同度过。你就是我的生命。求求你,相信我,我说的全是真的。"他的声音在变调儿,在颤抖。

  埃玛看着他,思绪万端又理不出个头绪。保罗脸上真诚的神情,眼中的焦灼不安,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相信你。"她慢慢地、坚定地说,"是的,保罗,真奇怪,我相信你"。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四十五章

  光阴似箭,在情人们的眼里更是这样。保罗和埃玛沉迷在炽热的情爱中,不知不觉的几个星期过去了。这期间他们朝夕相处,难解难分,对于两颗互相缠绵的心来说,逝去的时光每时每刻都充满欢乐,充满幸福。各自都被对方自然的美和深沉的爱所吸引、着迷,有时,两人干脆面对面坐着,痴痴地欣赏着对方,好象都被什么奇迹迷住了似的。一眼秋波,一个亲吻,一下抚摸,甚至一句话,都能再次激起爱的冲击波。

  埃玛沉浸在极大的欢乐和兴奋之中。幸福和满足把她人生遭遇的不幸和委屈而在心灵投下的阴影一扫而光。爱情的力量叩开了她紧闭的心房,使她那张没有表情、冷冰冰的脸上重新洋溢着青春的风采,还她以女性的抚媚。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又恢复了女性的本来面目,不仅是外表上,而是内心里。是保罗使我终于成了我自己啊!她想。在自己成人之后所真正热爱的男人的面前,她的屡屡受挫伤的心灵滋生的对所有男子抱有敌意的逆反心理全部消失了,她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

  对埃玛来说,保罗和过去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一改当初他留给她的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印象。埃玛相信,在此以前,他接触过的任何一个女人也没有在他身上发现这么多优秀品质。现在,保罗已变成一个庄重、严肃、敢做敢当,特别是知错改错的响当当的男子汉。在英俊的仪表后面,还有一副善良的热心肠。

  而保罗呢,则完全被埃玛迷住了,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她的罗格下,任她驱使。他相信,埃玛这样外在心灵都美,魅力动人的女人是世界上踏破铁鞋、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其思维之敏捷,智慧之高深也是极少见的。

  他们的爱情更充实了,除了令人头晕目眩的狂热和满足之外,还增加了激烈的讨论,坦率的倾谈,他们各自在对方身上发现了在一般情人和同事那里绝对得不到的东西:共同的语言和相互的理解。所以,他们的结合,已不再只是肉体的结合,而是感情、思维、灵魂上的融为一体。

  一天下午,一阵"暴风骤雨"过后,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地依偎在一起。保罗说:"我想如果我离开你一会儿,你不会生气的。我有几件小事要处理一下。"

  "不生气,只要你答应我尽快回来。"埃玛一面说,一面用嘴唇轻轻地亲他那宽阔的胸膛。

  "不管什么事,让我离开你一个小时以上,我也受不了。我四点钟回来。"他挪开她的胳膊,进了浴室。几分钟之后,保罗从浴室出来,腰间系着大浴巾,胡子已经刮掉了。当他弯腰从椅子上拿衬衣时,背上凸起雄健的肌肉。埃玛压制着自己的冲动,否则她非得跳下地再次把他抱在怀里。唉!着什么急,他已经完全属于我了。

  保罗穿上军装,走到床边,俯下身亲她。然后温柔地推开她的手臂,小声说:"我得走了,亲爱的。好好等着我。"

  保罗走后,埃玛给自己的秘书和商场打了几个电话/得知工作上一切正常。她又拨了《信使报》弗兰克的电话号码。

  "我的老天爷!"弗兰克一听出姐姐的声音,立刻惊叫起来。

  "他终于把你松开了,以使你能有时间拨个电话号码?"说着他禁不住笑起来,"我在开玩笑。我替你高兴,埃玛。"

  "你这死小子,别拿姐姐开心。不过,弗兰克,我也很高兴,很幸福。幸福得我都不敢相信。刚才有一点你可错了:是我把他松开了,给了他一个小时的假。"

  "哦,我明白了。看来,这门事对你更合适。据我所知,你还没这么高兴过…你为什么迟迟不告诉我他的个人情况?"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他原来是布鲁斯·麦吉尔的独生子和唯一的继承人。他父亲是澳大利亚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我猜你准知道,他迟早要继承一笔巨额遗产,包括一个巨大的牧场,几座矿山,可能是煤矿,上帝知道还有什么产业。"

  "他曾跟我说过他家有钱。你怎么突然知道这么多情况?"

  "前天我见到了多莉·莫斯坦。是她告诉我的,还讲了一些保罗的其他……"弗兰克突然住口不说了。

  "她还说什么?"埃玛疑惑地问。

  "没说什么。就说这些。她只告诉我,麦吉尔家非常富有并很有势力。这有什么不好?你似乎听了有些紧张。"

  "不,我没紧张。"她笑笑,"你怎么样,弗兰克?你也过得不错吧,宝贝儿卢埃玛换了个话题。

  "我过得很好。只是你电话打的不是时候,埃玛。我正要去开会,请你明天再打,咱们也好多聊一会儿,好吗?"

  "当然可以。"

  "多保重。替我向保罗问候。再见。"

  "再见,弗兰克。"

  埃玛忐忑不安地放下电话,皱着眉想着麦吉尔富有的家庭,或者确切说,想着神秘的麦吉尔太太。保罗再也没提他妻子,埃玛也没敢再问。她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好奇心在驱使着她。埃玛合上眼,想把脑子里成干上万个问号抹掉。到时候他自然会什么都告诉我,何必不把剩下的几天好好过一过,免得弄得两人不愉快。

  埃玛抬头看一眼壁炉台上的座钟,惊讶地发现,保罗走了已经两个小时了。5点半了。她有点着慌。虽然J大可不必这样。但是,一种不祥的预感,将被遗弃的预感弄得她烦躁不安。是的,他一直闭口不提启程的事,从决定命运的那天起,已经两个多星期了。在约克郡时保罗曾说过时间紧迫。要走啦?埃玛觉得喉咙发紧。

  为了消磨时间,安慰自己忐忑不安的心,埃玛坐在梳妆台前,梳着长长的头发。保罗很喜欢这些头发。她又淡淡地抹了一点口红,戴上他送的绿宝石耳坠,来到客厅等候。

  座钟打了七下。埃玛越发不安。到哪儿去了?出车祸啦?两只手搓来搓去,互相折磨着。他要走了,上前线。这是可以肯定的。这场混蛋的战争!几天来因陶醉在幸福的旋涡中,把战事忘了。他说不定会被打死!永远回不来……她把手捂在眼上,好象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在眼前似的。

  "我回来了,亲爱的。"保罗一跨进两套间之间的门就叫起来。

  埃玛一下子跳起来,跑着迎上去。"真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我不会出任何事的。"他安慰道,"我有天使守卫。再说,我的最后时刻还没来到哪。还有几十个有生之年要和你共同度过阿。你忘了,你就是我的命运的主宰?没你许可,哪个灾星也不敢碰我。"

  埃玛的心跳正常了。她微笑着说:"衣服都湿了。赶快脱了,否则要感冒的。"

  保罗笑得眼都眯起来了。"让我脱衣服,这可是分手四个小时之后最好的建议,夫人。"说完还向她挤挤眼。

  "哦,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坏蛋!"

  "我当然明白。给我10分钟换换衣服。我已预订了9点钟的晚饭,我屋里还有瓶冰镇香槟。对不起,我的天使,我马上就回来。"说着大步流星地回了自己房间。

  不到10分钟,保罗穿着便服返回来。手里捧着装有酒的冰桶。"我看这酒挺凉。"说着熟练地打开了那瓶佩里尼翁。

  "你走了很长时间,亲爱的?"埃玛嘟哝着说,脸上也挺严肃,可是没敢问到哪儿去了。

  "有几件事我得跟我父亲商量一下。完全是业务上的事。"保罗好象知道她心中的疑问似的说着,一边举起怀,"为了你的健康,可爱的埃玛。"

  "为我们俩的健康。"

  保罗坐在沙发上。"这几个星期我真把我的老头子忘了……"

  "都怨我!"

  "不,谁也不怨。"他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我父亲待人宽厚,很具有同情心。主要是我愿单独和你呆在一起。任何第三者在场,都会打扰我们俩人的这个小世界的安静。这个小世界是我特意创造以便金屋藏娇的。即使天王老子也不能打扰我们的美梦。"

  "听你这么说,这里除美梦之外再没有什么现实的东西。"

  保罗吃了一惊,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盯着埃玛。"谁说没有!天啊,埃玛,我们的一切都是现实的,这你是知道的!不是幻想,不是美梦。这是任何人也无法夺去的现实。我过去跟你说过。"

  "我很高兴听你说,我们并非生活在幻想之中,"埃玛忧心仲仲地说:"我真怕到头来发现不过是一场梦,而且……"

  保罗注意到,埃玛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云。他已猜到了埃玛在想什么,可还是弯下身问道,"怎么啦,埃玛?什么事让你如此忧心?"

  "你到作战部去了。然后到父亲那里去辞行,是不是?你就要回前线了,不必否认,保罗。而且很快就走。"

  "是的。"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

  "明天。"

  "哦,我的上帝!"

  保罗站起来,把她手里的杯子拿过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把她紧紧地抱住。这时,他发现,那双绿色的大眼里,已涌满了泪水。保罗用手轻轻地擦着。咱,别哭。求求你,别哭。"

  "哦,保罗!我多么爱你啊!我实在离不开你!"

  保罗托起她的下巴。"好了,宝贝儿。你得勇敢些。不许再提我走的事了。我们只考虑现在,只考虑眼前就够了。作为军人,只要战争尚未结束,就只有过去和现在,不存在未来。"他微微一笑,挤了挤眼,心照不宣地盯着她,"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欢乐,不,还有整整一夜的良宵。"他说。为了改变她的情绪,逗她高兴,他故意用下流腔儿说:"亲爱的,我应该承认,跟你过一夜,胜似……"

  "没皮没脸!"埃玛破涕为笑,娇羞地说。挂着泪花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

  "所言极是,特别是对你,更是这样。"说着,一把把她抱住,一边在她的脖子上亲着,一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弄得埃玛脸更红了。当他把她推到长沙发前,开始解她的睡衣时,她的呼吸及心跳的频率又加快起来。看,他的眼睛多亮。当他俯下身子的时候,埃玛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四十六章

  "截肢!"埃玛失声地惊叫起来,脸色顿时苍白得象张纸,"可最近几天,看上去他似乎痊愈了。"

  "恰恰相反,劳瑟太太。您的弟弟对您隐瞒了实情。虽然我们一再警告,但他仍顽固拒绝手术。对待癌症,目前尚无有效疗法。这是不治之症,是要命的。"

  埃玛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眼睛仍盯着医生。"没有其他办法了?"

  医生摇摇头。"没有。毫无办法,如果您不把死亡称为其他办法的话。"见埃玛满脸惊恐,医生握住她的手,"对不起。我不该这么生硬。但目前需要的是直言不讳。时间紧迫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医生?我认为,你们早已经把弹片从脚上取出来了。"

  "弹片是取出来了。但是,很明显,在受伤的部位早已发生癌变。现在,因手术的刺激,癌变在急速扩散。估计已经到了膝盖。您必须立即签署手术单。否则……"他两手一摊,脸色阴沉。

  埃玛只觉得嗓子处很难受。"可是……可是做不做手术应该由温斯顿自己决定,……"

  "您怎么还不明白,劳瑟太太?在目前精神状态下,您弟弟无法自己决定。应该由您负起这一责任。而且,就在今天,马上就得决定。到明天就为时太晚了!"

  埃玛咬了咬嘴唇,点了一下头,心里很沉重。"把手术单给我。"

  医生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拿出手术单递给她。"这就对了,劳瑟太太。这是目前您唯一能做、该做的事情。您的弟弟会为此而感谢您终生的。请相信我好了。"

  埃玛斜视了医生一眼,没说话,拿起笔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现在,我可以看看我弟弟吗?"

  "当然可以,我陪您去。"

  温斯顿和好几个病人同住一间病房,只是床被几块屏风隔开了。埃玛刚一走近,就发现弟弟脸色发青,眼合着,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显然,巨大的疼痛在折磨着他。埃玛弯下腰,想亲他一下,不想温斯顿咧嘴地呻吟起来,睁开的眼里闪着怒火。埃玛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了,温斯顿?"

  "你碰我床了。"他说,"连轻微的震动我也受不了。疼极了。"温斯顿深深地吸口气,合上眼。

  埃玛愕然地看着弟弟。几秒钟之后,才轻轻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是癌症,温斯顿?"

  小伙子睁开眼,用挑战的目光瞪了姐姐一眼。"我不让锯,埃玛!"声音很坚决,"我不愿当一辈子瘸子!"

  埃玛坐在床前,心里充满焦虑。"我理解你的心情,亲爱的。没有腿,是可怕。可是,如果不截肢,就会把命送掉。"

  "死了更好!"温斯顿吼起来,"死了也比一条腿强!我还年轻,姐姐,我这一生完了,毁了!"

  咱这么说,亲爱的。我知道,截肢等于残废。想想将来的生活,是让人不寒而傈。可你总该明白,残废也比死亡要好得多啊!"

  "我不让锯!"他还是坚持着。

  埃玛耐心地说:"听我说,好弟弟。你应该做手术,必须做。而且,要立即做。再退,扩散到其他部位,想做也来不及了。"她有些说不下去了,万果你不为自己着想成就求求你,为了我做了吧。求求你了,温斯顿!"她恳求着,"我多么喜欢你,好弟弟,咱家就剩你、我和弗兰克三个人了……"她从口袋里摸出手帕,使劲擦鼻子,控制着自己。"这几年,咱家的亲人一个个都去世了,温斯顿。先是妈妈,接着是爸爸,乔和劳拉,上周莉莉姨妈也死了。我真受不了!"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战争结束了,你活着回来了,要是不做手术,你再出个三长两短,我该……该怎么办哪!"

  "别哭,埃玛。求求你,别哭,姐姐。一阵剧痛袭来,他浑身颤抖几下,脸上又是一层汗珠渗出来。他喘着气说:刊吧,好吧,让他们锯吧。否则,疼也得把我疼死。"他苦笑了一下,"半截木桩子总比没有强。你签字吧,埃玛。"

  "我巳经签过了。"

  温斯顿动了一下嘴角,算是又笑了。"我本该猜到这点。"

  埃玛也笑着安慰道:"你看吧,温斯顿,一切都会好的。医生正在准备手术室,几个护士就会来推你。"她站起来,"我得走了,医生不让我久呆。现在,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

  "姐姐……"

  "嗯,什么事?"

  "你……你能等一等吗?"

  "我一定等,亲爱的。手术没完之前我不离开。"她没敢再靠近他的床,只从远处向他送去一个飞吻。

  在这座军事医院候诊室里,埃玛站在窗前,两眼茫然地望着窗外,脑子里想着手术台上的弟弟。年轻力壮的时候失去一条腿,太可怕了!他历来为自己的英俊和健康而自豪,喜欢体育展舞,喜欢各类活动。可是……

  温斯顿是在北海的一次海战中负伤的。他们的护卫舰能够在受到重创之后仍能歪歪斜斜地开回亨伯港,也算得上是个奇迹了。由于港口离这座军事医院很近,伤员立即得到了应有的治疗。否则,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埃玛把额头靠在玻璃窗上,合上眼睛。再过几周就29岁了。可是几天来的困苦和焦虑把她折磨得疲惫不堪,她自我感觉简直象个老太婆似的了。一位护土给她送来一杯茶,她坐下来把茶喝了。继续等啊,等。近来,等待,无休无尽的等待快成她的职业了。特别是要经常等待保罗的来信。没有信,她就六神无主;有信,她就喜出望外,哪怕有时收到的仅仅是一张仓促而就的字条也是如此。

  埃玛打开手提包,拿出最近那封信,又读起来。这封信她已经看过不知多少遍了,上面多处字迹已被泪水弄模糊了。保罗已在2月返回法国,到前线去追莫纳施上校的澳大利亚兵团去了。现在巳是4月初,上帝保佑他还活着。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是不是情况不妙?手术做晚了?怎么还不结束?正当她急得想喊人时,医生推门进来了。他微笑着点点头。"手术结束了。他很好,劳瑟太太。"

  埃玛合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您有把握吗?"

  "绝对的把握!现在,因麻醉还没过去,还有些昏迷。他年轻、强壮,很快会恢复起来的。"这时,医生脸上露出忧郁的神情,"不过……"

  "不过什么?"

  "我们不得不把刀口往上移了一些。癌变已经到达膝盖,只得在膝盖以上10厘米处下锯,以彻底清除癌细胞。"

  "意思是……"

  "意思是,他可能无法安假肢了。"

  埃玛的眼晴越瞪越大。"我弟弟绝不能架着双拐过一辈子!"埃冯叫起来,"也绝不坐轮椅!哪伯我亲手制作,也要让他带上假肢!他一定能自己走路,医生!"

  温斯顿确实能走路了。可是,对埃玛来说,这是多么艰难的时期啊。一个好端端的人,突然没了大腿,小伙子的情绪极不稳定,常常无端发火则常粗暴。高兴时,他庆幸自己告别了死神,活了下来。可是,有时高兴的情绪突然一扫而光,一下子滑到最阴郁的消沉,从消沉变为狂怒,从狂怒变为绝望,从绝望变为自我怜悯,然后,情绪又慢慢恢复正常。每当他的情绪急剧变化时,埃玛总是守在他的身边,耐心地安慰,严肃地教训一狠狠地斥责,粗暴地威胁,苦苦地哀求。总之,什么办法都用过了,以便稳定他的情绪。埃玛最主要的武器,是做人的信念,有志者事竟成的信念。温斯顿慢慢地接受了这一信念,增强了生活的勇气,决定克服困难,力争恢复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利兹整形医院因为帮助大批战争的受害者重新踏上生活的道路而闻名英国。温斯顿的刀口愈合之后,他就在这家医院进行整形。医生首先让他架拐练习走路。后来,为他量了尺寸,专门为他设计假肢。假肢装上之后,埃玛惊喜地发现,虽然断腿残留部分很短,但假肢仍然能用。一个漫长的、艰巨的适应练习开始了。

  8个月以后的一天。埃玛正在商场办公室忙碌着,忽然,门开了。她抬头一看,温斯顿稳稳当当、乐乐呵呵地站在门口,两条拐杖已经不知扔到哪儿去了。埃玛拥抱着弟弟,眼里流出喜悦的眼泪。对她来说,这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之一。

  "我不能跳舞,但其他事我都可以做/温斯顿自豪地说。他穿过室内空地向前走了几步,身体平衡掌握得很好。"必要时,我可以快步行走,上下楼梯也没问题。我甚至可以游泳,信不信由你。我可以考虑找工作了。"

  "温斯顿,几个月前我就跟你说过了,你可以跟姐姐在这里工作。你怎么不愿意呢?"

  温斯顿皱起眉毛。"在商场?在商场我能干什么?"

  "你对数字有一定天分。你可以先在财会部工作,积累一些经验之后当我的助理。我确实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别忘了,温斯顿,除了商场,我还有其他企业哪?"埃玛迟疑了一下,看了弟弟一眼才说:对如埃梅阿尔多。"

  "这是什么公司?怎么没听你说过?"

  "这是我在1917年创建的一家股份公司。"她向前一倾身,继续说:"但全部资本都是我的,百分之百的股份都属我一人所有。目前,由一个叫特德·琼斯的人替我经营着。除了他之外,公司其他经理都不知道我是这家公司的真正老板。你现在知道了,要绝对保密,温斯顿。连弗兰克也不许告诉。"

  "我在梦里也不会说的。"温斯顿急忙保证,"可是,为什么这么神秘产

  "首先,不少男人不愿意跟一个女人谈生意,特别是高级金融生意。还有其他原因,完全是我的私事。"

  温斯顿笑了。"你是越来越精明了!"他称赞道,计我想象的还要精明。说心里话,我很愿为你工作,埃玛。可能挺有意思。"

  "我很高兴。如果你同意,从下周一就可以上班。不过,既要为我工作,有些事情我要事先告诉你。首先,我不喜欢意外,特别是令人不悦的意外。所以,工作上的一切情况都要向我汇报。甚至是失误,也不得隐瞒。我及时了解情况,失误也能补救。另外,你还必须明白,记住,这点至关重要:我从不在被动不利的地位上与人谈判。要谈,只能在对我有利的时机谈。如果实际情况确实不利,也要设法让对手误认为我处于有利地位。你若想为我做事,必须学会这些。你行吗?"

  "行的,埃玛。"

  "好。"她认真地看了弟弟一眼。"还有问题吗,温斯顿?"

  "有,还不少哪。"他故意诡秘地笑笑。"以后再问也不迟。现在我有约会。"

  "和谁?"埃玛惊讶地问。

  "和一个护士。就是那个肤色有些深的俏姑娘……夏洛特。我带她出去吃茶点。"

  埃玛开心地笑了。"你真会抓紧时间啊,是吧?我为你们高兴。看得出来,你又恢复老样子了。"

  关于如何做生意,埃玛并没把真话毫无保留地全部掏给温斯顿。随着经商年头不断增多,她已逐渐坚信这样一个不成文的哲学。永不暴露自己的弱点,永不丢失自己的面子,永不轻易相信别人。她还学会了恰当运用妥协的艺术。这就能使她能够更加灵活地控制和操纵对手。另外,鉴于她特别厌恶正面交锋,所以常用迂回策略,必要时则完全躲在幕后。她在金融和商业上的权势,都是这样得来的。

  那天下午,温斯顿离开之后,玛埃对费尔利家族又给了一下致命的打击。她的手腕是一贯的:逐步收买并操纵杰拉尔德·费尔利无意中安置在某个关键岗位上的意志不坚者,把他完全置于自己的绝对控制之下。

  这致命的一击得以顺利实现并非偶然。她的埃梅阿尔多金融公司早在1917年就把普罗克特公司买下了。这是一家在布雷德福的布匹批发公司。埃玛当时决定买这家公司有几个原因。首先,这是一项毫无风险的投资,尽管该公司已多年经营不善。关键是,这家公司的老板艾伦·普罗克特是杰拉尔德·费尔利的挚友,把此人握在手里,可谓握住一个关于费尔利的可靠情报来源和借刀杀人之计所必须的刀柄。

  开始,艾伦·普罗克特犹豫不决。虽公司连年亏损,但一下子抛出去还一时拿不定主意。不卖吧,普罗克特和杰拉尔德一样赌博成癖,债台高筑,要债的快把门敲破了。再说,埃梅阿尔多给的优惠实在诱人,难以拒绝。几经思量,决定:卖。令他喜出望外的是,金融公司让他签署一份契约,按契约规定,常务董事长的宝座仍然是他的,并拿一笔可观的薪水。但是,契约上有这样一个条款:普罗克特公司所有权已经移手这一事实要严守机密,不得向任何人披露,否则契约自动失效。

  艾伦·普罗克特见一屁股债眨眼功夫即可还清,名誉地位不丢,白拿一笔薪水,高兴得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对契约为何包括一条神秘条款连想都没想,问也没问,就签了字。就这样,在外界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玛埃来了个偷梁换柱,成了普罗克特公司的新主人。她命特德·琼斯在新买的公司里安插一个人。"记住,普罗克特只是公司的门面。派去的人要掌实权,以免公司经济上再受损失。还有,派去的人一定要和普罗克特搞好关系,最好成为他的知心朋友。"

  埃玛的计策很快见效了。普罗克特是个长舌头的家伙,特别是几杯美酒落肚之后,心里有什么就往外倒什么。1918年初,玛埃从普罗克特的口里获悉:属于杰拉尔德·费尔利所有的汤普森毛纺厂境况恶劣,待价而沽。"全部买进!"埃玛命令特德·琼斯。就这样,普罗克特公司为买方,杰拉尔德·费尔利为卖方,签署了合同。汤普森毛纺厂成了埃梅阿尔多的财产。杰拉尔德之所以痛痛快快地拍板成交,一则是因财政拮据,急需用钱,二则是老朋友艾伦·普罗克特主动买他的几个厂子,这是在伸出热情之手在拉他。所以,感激之余,他只索要工厂总值四分之一的价钱。"这个蠢货!"埃玛得意地暗暗发笑。

  有一天,又一份珍贵的情报被送到埃玛的办公桌上,使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情报说:杰拉尔德运气不佳,在赌场又输了20万英镑,正在向艾伦请求帮忙,筹借现金。艾伦私下向埃梅阿尔多公司派去的人说情,希望金融公司借给杰拉尔德那笔钱。

  埃玛用犀利的目光和奇怪的表情盯着手里的字条。真是百年不遇,不,简直是干载难逢的机会啊!她抓起电话,接通了特德·琼斯。

  "请立即通知艾伦·普罗克特,可以借钱给杰拉尔德·费尔采。"

  "什么条件,哈特太太?"

  "一张有效期为180天的票据,附带一特别条款。"

  "什么特别条款,哈特太太?"

  "用费尔利家族在阿姆莱和博顿的毛纺厂做抵押。"

  电话另一端,琼斯连大气都不出了。"您不觉得太苛刻了吗?"

  "干不干随他便。"埃玛淡淡地说,"杰拉尔德·费尔利完全可以自由取舍。于我无关紧要。从别处他是拿不到钱的。在银行界,他的债务已经埋到脖子了。他甚至还欠普罗克特本人的钱。"不知为什么,她干笑了两声,"你想,这位耀武扬威的败家子能上哪儿弄钱去,琼斯?"

  "您说的对。我把您的条件立即转告普罗克特公司我们的人。我下午给您回话。"

  "我不着急,琼斯。面临灭顶之灾的是杰拉尔德·费尔利。"

  "是啊,这个笨蛋。战争时期,居然连毛纺厂都经营不下去,也算是采得出奇了。别人的毛纺厂都因政府订货而大发横财。"

  "确实如此。就这样吧,再见。"

  埃玛往沙发椅背上一靠,一丝冷森森的微笑挂在脸上。看来,比我预料的还要快,她想。归根结底,我还没有为葬送费尔利家族而做什么特别的努力。许多事情,是杰拉尔德在主动帮她的忙。自从亚当·费尔利瘫痪之后,杰拉尔德作为长子,接管了家族工业的全部控制权。由于失去了父亲的引导,又养成了赌博的恶习,家境日渐没落。实际上,埃玛甚至可以什么也不做,只需耐心等他自掘坟墓就可以了。只待时机一到,把抵押票据往外一亮,费尔利的几个毛纺厂就算到手了。想到这儿,埃玛笑出声来。在杰拉尔德毫不觉察的情况下,她已经把他的手脚捆上了。

  不出所料,杰拉尔德·费尔利一听借贷条件就跳起来了。可是,他还是签署了票据。他这样做,是因为他仍象前次一样在和老朋友做交易。既是老朋友,总得讲情面,总能给他还账的时间,不会把他的祖传家业一把夺过去。

  一周之后,那张抵押票据被送到埃玛手里。当她把它稳妥地锁进保险柜之后,高兴得到了喜不自胜、乐不可支的地步。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四十七章

  戴维·卡林斯基在埃玛住宅前刹住汽车,扭过脸看着坐在旁边的埃玛。"又让你辛苦了,埃玛。星期天本来是你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结果又被工作占去了一大半。"

  埃玛笑了。"没什么,真的,戴维。说实话,能把汉密顿夫人夏季时装图样早些设计出来,我很高兴,希望这些时装能尽快投产。"她打开车门,"你真的不上来喝点东西?"

  "不了,谢谢。我得走了。我跟我父亲说了今天去看他。"戴维突然抓住她的手臂,"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埃玛!"

  埃玛吓了一跳。"什么事,戴维?"

  "我想离婚。"

  埃玛看着他,惊得嘴大张着半天合不上。"离婚!我的上帝,戴维!我一直以为你和丽贝卡夫妻恩爱,过得不错!"

  "恰恰相反:从战争爆发前直到现在,我们的关系没好过。"他小声说,有些不好意思。"我从前线复员回来后,愈发觉得这种家庭生活无法忍受。说句心里话……"他欲言又止,眼睛直盯着埃玛,鼓足了勇气:"我还在爱着你,埃玛。我想,如果我独身一人……希望……你能答应嫁给我。"

  埃玛又是一惊。"唉,戴维!戴维!"她抚摸着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这是不可能的,亲爱的戴维。九年前,当你还是单身汉时我没那么做,现在你儿女成群了我还能制造悲剧吗?你妈妈会气死的。再说,我也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我们不能光为自己打算,也得为丽贝卡和其他人考虑考虑。几年前,我曾跟你说过,我不愿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时至今日,我仍然这样做。"

  "你就不为咱们俩考虑,埃玛?"

  "孤立的咱们俩是不存在的,戴维。"接着又压低声音说:"希望我没做什么使得你对此抱有幻想的事情,戴维。"

  年轻人苦笑一下。"没有,当然没有。我之所以迟迟没说,主要是想把我的感清理一理。经过一周的反复考虑,我决定把心里话告诉你。闷在肚子里有什么用呢?!我始终认为你是爱我的,虽然后来和乔结了婚,可心里还爱着我。对于这点,我甚至在战场上都没动摇过。也正是这一信念支撑着使我活了下来。我现在的感情和当初一样始终不渝,埃玛。可能我是在自作多情,你早已另有所爱了,是吗?"

  "哦,戴维,宝贝儿,我当然爱你。但我是把你当个朋友去爱。是的,当我嫁给乔时心里还爱着你。但是,现在,情况变了,我不同于过去,对你的感情也不同于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我们都明白了:生活中唯一永恒的东西就是变化。"

  "你爱上另外一个人了,是吗?"戴维仿佛意识到什么。

  埃玛什么话也没说。低着头,揉搓手里的提包。

  "虽然你闭口不答,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戴维的声音里并无怨恨,"你也不必怜悯我的一片真心。九年呵,太长了。我早该估计到这点。你准备跟他结婚吗?"

  "不。他走了。他不是英国人。我想,也许他永远不会回来了。"埃玛声音小得难以听见。。

  从说话声音的语调,戴维注意埃玛正处于感情的煎熬之中。使关切地说:"哦,埃玛,别难过。"

  埃玛看着戴维,昔日炯炯有神的眼里黯然失色。"没关系,心头的创伤快愈合了,'她推开车门,"不,不,你不必下车了。关于离婚之事,劝你三思而后行。你妻子而贝卡是个非常好的人,而且她爱你。你记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要需要,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谢谢你,亲爱的埃玛,也请你记住,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微笑着说,"可以说,在爱情上,你我同是不幸的人。我们互相体谅吧。"

  "谢谢你的理解。"她努力使自己挤出一点笑容,"下周星期日在工厂见。"

  埃玛匆匆进了院子,穿过过道,心里翻涌着对戴维的同情。可一想起保罗,脸色骤变,进门之前,站停下来,一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之后,才开门进屋。埃玛脱下大衣,先去厨房问候一下正在。做午饭的保姆,然后,拖着沉重的历步上了楼。

  再过一周,1919年的圣诞节就要到了。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保罗·麦吉尔和她、孩子在一起欢度圣诞之夜,这小屋里洋溢着欢笑和温馨。现在大战已在11月结束了。保罗返回澳大利亚之前,曾和她团聚了几日。她当时觉得,孜孜以求的一切终于属她所有了,永远属她所有了。可是,到头来居然还是一场空,给她留下的只有孤独、绝望和一颗被揉碎的心。我真本,怎么就没料到这点哪!每次都是这样,当幸福已经握到手心儿的时候又溜跑了。今年的圣诞节和去年是多么不同诞!来到儿童室,她放。慢脚步。把感情更多地倾注到孩子们身上吧,她心里说。埃玛轻轻地推开门。

  基特正坐在一个小桌前画画。一见妈妈回来了,立刻站起来,扑到她的怀里。"妈妈,妈妈你回来了,我真高兴。"他蹦着,喊着。

  "天哪,基特,你这是怎么啦?"埃玛一面亲他的额头,一面惊讶地说。"你身上的颜色比纸上还多。你在画什么,宝贝儿?"

  "你不许看,到时候才让你看,妈妈。是我送给你的圣诞节礼物。"小家伙巳经八岁了。他扬起满是雀斑的脸蛋看着妈妈,翘着鼻子笑了笑。"但是,只要你想看,我就让你看一眼。"

  "既然不到时候,我先不看。"

  "可是,说不定你会不喜欢。你要不喜欢,我给你另画一幅。你最更好是看一限。过来!"他拉起妈妈的手,来到小桌前。

  "最好,或者更好,不能说'最更好,'记住了,宝贝儿。"埃玛一边纠正儿子的用词不当,一边来到桌前。她低头只看了一眼,惊得倒吸了一口气。画笔虽说笨拙,色彩过于花哨,并且毫无透视感。但其天真的意境却一目了然。画面上是个军人,眼睛又大又蓝,嘴巴上方一抹黑色、"画得真好,一宝贝儿。"她心不在焉地说。

  "这是保罗叔权。明白吗?"小基特焦急地问。"象不象他?你喜欢喝,妈妈?"

  "当然喜欢,你姐姐呢?"埃玛赶紧换了个话题。

  "哦,'别碰我小姐'在自己屋子里看书什么的。她说今天上午不愿跟我玩。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不想玩,我想画人像。"

  "对,好孩子。"埃玛心不在焉地说,"过一个小时吃午饭。下去之前别忘了洗一洗。"她抚摸一下他的头发之后,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需要独自一人清静一会儿,理一理杂乱无章的思绪。

  冬日的阳光向屋里投进耀眼的金辉,烘得屋里温暖如春,但埃玛仍觉得这屋里寒气袭人,她跑到壁炉前烤起火来。几乎已被忘却的那种奇异的畏寒感又来折磨她了,使她觉得周身冰冷,脉管里流淌的仿佛不是热血而是冰水。埃玛顿时头痛欲裂,心情好长时间没有这样阴郁过。

  戴维出人意科地再次向她表达爱情,她又是予以拒绝。这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此刻强烈地刺激着她那因被保罗·麦吉尔抛弃而极为脆弱的神经。虽然,是不是真的被抛弃了,埃玛也不敢肯定,但这种被遗弃感,却不时向她袭来,咬噬着她的心灵。此时,她控制不住自己,突然向衣柜走去,拉开抽屉,推开丝绸衬衣,拿出一个镜框,上面是保罗的照片。这是几天前,她因忍受不了看到保罗照片的刺激,而从梳妆台上抽下来,塞进衣柜的。埃玛端详着他的面容,那目光多么坦诚,那嘴角的微笑多么迷人,可是……她的心象被刀绞了一样,一股火气上攻,扬手猛地把镜框摔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埃玛的怒气渐渐平息了,又后悔自己一时的冲动,忙跑过去把镜框拾起来。一看,镜框碰瘪了,玻璃摔碎了,好在照片还完好无损。她轻轻拣起照片,坐在壁炉旁,把它紧紧地捂在胸前。

  "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呵,保罗?你答应过我,你向我发过誓,说任何人、任何事也无法阻拦你回到我身边!"埃玛哺哺自语,然而,她的满腔哀怨、刻骨相思却是欲寄无处,欲诉无人!保罗,回国后,也曾给她来过两封信,她无论多忙总是立即回信。奇怪的是,第二封回信寄出以后,却再没有得到保罗的回音。埃玛以为信被寄丢了,又寄了一封信去,但仍然是没有片纸只字的回音。埃玛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但为了找回失去的爱情,她又写了一封信。几个月过去了,仍是音信杏无。埃玛的精神几乎都要崩溃了,但她再也没写信。她想到自己又被人遗弃了,他不再理我了,把我甩了。当他在英国孤独一人时,我不过成了他消遣作乐的玩偶。回澳大利亚后,又过起当年的生活来了。在那儿,他既有家庭,也少不了大人。怎么还可能记得他和我曾有过这段恋情呢!

  埃玛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国光茫然,脸上表情呆滞。几个月以来,她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为了保罗·麦吉尔,她的眼泪都哭干了。如今已是欲哭无泪,曾有过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可以进来吗,妈妈?"埃德温娜探进头问。

  "当然可以,亲爱的。"埃玛一面努力装出笑脸,一面把照片藏进沙发垫子下面。

  "令夭上午你过得不错吧?真抱歉,我上午到服装厂去了。今夭本来是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事情紧急,也是没法子。"

  "你不该这样。你工作太多了,妈妈。"埃德温娜以责备的语调说,并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把苏格兰裙子理了一下。

  埃玛假装没在意女儿惹人生气的语调,换了个话题,关切地问:"今年圣诞节你想要什么,你还没跟我说哪!你愿意明天跟我到商场去自己挑选吗?"

  "我还真不知道什么圣诞礼物更合适。"埃德温娜眨着银灰色的大眼睛,"不过,我最想要的是我的出生证,妈妈。"

  埃玛浑身颤了一下,但她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你要出生证做什么,埃德温娜?"声音也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因为我要办个护照。"

  "天啊!你小孩子要护照干什么?"

  "我们老师乌瑟斯小姐今年春天要带我们全班去瑞士,我也去。"

  埃玛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问问我,埃德温娜。你都不征求我的意见,看我是否同意。这样做,我不喜欢。"

  "那好,我现在问您,我可以去吗,妈妈?"

  "不行,埃德温娜,你不能去。"埃玛用坚定的语调答复了女几,"你才13岁,这个年纪没有我带着,不能自己到大陆上旅行。"

  "有人带我们。差不多其他人都去,妈妈!为什么我不能去?"

  "原因我已经说过了,亲爱的。你太小。另外,我不相信你的同学都去。确切地说,几个人表示要去?"

  "8个。"

  "这就对了!24个人里有8个要去,刚刚三分之一。有时你简直过分夸张了,埃德温娜。"

  "这么说,我真的不能去?"

  "今年不行。也许明年可以。我得考虑考虑。我也不愿让你失望,但事前应该告诉我。今年不能去,这是我的最后决定,埃德温娜。"

  埃德温娜知道,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她耸了耸肩,叹了一口气。真可恶!要是我父亲活着,他一定让我去,埃德温娜恨恨地想到。但是,她丝毫没有流露出她的不满,甚至还微微一笑说:"好的,本来就无所谓。"说着,站起来向梳妆台走去。她把银色的长发散开,拿起梳子,对着镜子,故意大模大样地梳起头发来,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女儿这副模样,显然是在有意气妈妈。埃玛越看越恼火。

  "埃德温娜,作为女孩家,你太自负,大任性了。我从来没见过别的女孩象你这样照镜子。"

  "现在过分夸张的是你,妈妈。"埃德温娜傲慢地顶了一句。

  "不许放肆。"埃玛火了。今天上午她本来就心情烦躁。话一出口她马上想到,不该对孩子发火,她压下自己的火气,用和缓的语气说:"今天你舅舅温斯顿来咱们这里喝茶。你高兴吗,亲爱的?"

  "不特别高兴,从他跟那个女人勾搭上之后,他已经变了。"

  埃玛不得不再次往下压一股一股往上窜的火气。

  "不能这么说话。舅舅和舅妈是相爱,而且结婚了,舅妈很爱你舅舅,她也很喜欢你。"

  "反正他变了。"埃德温娜很固执,"我要做作业,妈妈。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

  屋里只剩下埃玛一人了。她先把保罗的照片放回抽屉。想到埃德温娜提出的要求和可能造成的后果,她立刻跑到楼下书房,失好门,给布莱基打电话。

  "你好,亲爱的。"布莱基听出是她,高兴地问候道。

  "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布莱基。"

  布莱基从埃玛的声音中已听出问题的严重性。"怎么了,埃玛?"

  "埃德温娜向我要出生证。"

  "天哪!她要出生证干什么?"

  "想办护照,随学校团体到大陆上去旅游。"

  "你不同意她去,我想。"

  "当然。但迟早有一天我会管不住她的,布莱基。到那时侯我该怎么办?"

  "把实情告诉她。但必须等她大一些,能够理解你当年的处境时再告诉她。"他叹口气,"这事儿她早晚总会知道的。"

  "出生证上有你的名字,到时候我如何解释?她一直以为乔是她的父亲。"

  "你可以设法让她相信,她的生父是我。"

  "这样你的责任就太大了,布莱基!"

  "没事,我肩膀宽,宝贝儿,这你知道。"一句:"自然了,你也可以把她真正的父亲告诉她。但我估计你目前还不想这样做,是吗?"

  "这当然不行!"埃玛喘了口气,"你已经知道是谁了,对吗?"

  布莱基轻吁一口气。"我不过猜测而已。但她长得太象阿黛尔·费尔利了,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我猜她的生父是埃德温,是不是?"

  "是的,布莱基。"埃玛声音很低。也为有史以来第一次亲口向挚友承认事实而感到一种解脱后的轻松。"但是,埃德温永远见不到这孩子。我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不受费尔利家族的伤害!"

  "即便如此,你该想法让她相信我是她的生父。我丝毫不反对,埃玛。"他笑了两声,"好了,亲爱的,放心吧,暂时把这个问题忘掉。你看吧,十七八岁以前,她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我也是这么想,布莱基。"埃玛小声说,"可是,旧账永远算不清,不是吗?"

  "是的,小黄雀,我也是这样想。现在别为这事伤脑筋了,没用处。我倒是想知道,我的乔迁之喜招待会你忘了没有,亲爱的?我的新居漂亮极了,虽然这话不该我说!"

  "我当然没忘!这么大的事情要忘了,那就太不够意思了。弗兰克今年也要回约克郡过圣诞节,他答应陪我到你这里来。我真想早日看到你的房子,布莱基。关于你的新居,你搞得太神秘了I"

  "嗅,你来了就知道了,埃玛!完全和我数年前在山上和你初次相识那次所描述的一模一样。我的新居,连最微小的细节都是乔治亚式的。"

  "我真为你高兴,布莱基。你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对,正是。好了,埃玛,我得放下电话了,因为我的爱子布赖恩和保姆过来了。关于出生证,你别担心,直到明年,这事,你都可以不去想它。什么时候实在瞒不住了再说。"

  "我试试吧。谢谢你,布莱基,从你那儿总能得到安慰。"

  "这没问题,小黄雀!不要太过虑了。"

  埃玛放下听筒,心里还在想着自己的女儿。她总是那么难以接近、冷漠,她甚至觉得女儿对她有一种天生的反感。

  将来,实情我怎么跟她说?。怎么才能既把实情告诉她,又不伤母女之间的感情?想到有朝一日总要摊牌,埃玛真为难。

  布莱基·奥内尔把手搭在温斯顿的肩上,在他的乔治亚式住宅那宽大的前厅里踱来踱去。然后,他干脆把温斯顿带进了自己的书房,并把厚厚的门关得严严实实。

  "你怎么还把门关上?"温斯顿不解地问,"我以为你是带我到这儿喝一杯。"

  "正是要喝一杯。不过我还想和你聊聊,并且不希望别人来打扰我们。"

  "谁会来打扰?他们都在那儿高高兴兴地玩哪。"

  "比如埃玛,就可能来打扰我们。"

  "哦,我明白了,你准是想和我谈我姐姐的事。"

  "正是如此。"布莱基打开酒柜,倒了两杯白兰地。

  温斯顿站在壁炉边观察着布莱基,心想:他会跟我谈什么事情?想来想去,实在猜不透,于是摇摇头,开始欣赏室内色彩和谐而精美的家具。

  布菜基走过来,身上的黑色晚礼服使他显得挺精神。他递给温斯顿一个怀子,举起自己的。

  "祝你健康,温斯顿。"

  "祝你健康,布莱基。"

  布莱基选了一支雪茄,咬了一小块吐掉,用优雅的姿势点着,深深地吸了几口,然后盯着温斯顿的黑眼睛说:"你说,咱们的埃玛何时才能停止她的疯狂举动?"

  "什么疯狂举动?"温斯顿皱起眉头问道。

  "把钱白白地扔掉。最近六个月她简直是疯了。至少,我个人这样认为。"

  "埃玛并没有把钱白白扔掉,布莱基。恰恰相反,她连自己的生活也并不奢侈。"

  布莱基的眉毛向上一扬,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微笑。"算了吧,温斯顿,别把我当作不懂事的孩子。我指的是什么,你心里很清楚。我在说埃玛不顾一切地参加了交易所的金融投机。我觉得她草率、鲁莽,过于自信。"

  温斯顿笑了。"并非如此。相反,她正为此大发其财,布莱基。"

  "来得容易,去得更容易,一夜之间就可能从富翁变成穷光蛋。交易所的投机生意是地球上最危险的赌博。这你很清楚:"

  "我当然清楚。埃玛也很清楚。但在生意方面,她独具天才,布莱基。何且,她很滑头,谁也别想把她陷在里面……"

  "我觉得太冒险了。眨眼之间就可能把自己毁掉。"

  "我姐姐不会。她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发展起来的。你得承认,不是天才,她不可能如此富有。只有傻瓜才会把血汗积累的钱白白扔掉。埃玛既不是傻瓜,也并不鲁莽。不过,请你放心,几个星期以来,她在交易所的活动已经停止了。"

  "哦,感谢上帝!"布莱基似乎轻松了许多.但脸上的愁云并未散去。"不过埃玛发展过快,仍让人担心。在布雷德福和哈罗盖特新买的大商场,自然是笔好生意,但她让我的公司进行大规模翻修改造,开支太大了。刚才,她又说正准备在伦敦开办商场,我简直不相信我的耳朵。她的计划总是过于庞大。说心里话,温斯顿,听她宣布上述决定之后,我一句话都没说。一下子开支过大,会导致资金周转失灵,她怎么不考虑考虑?我看,她迈的步于比自己的腿要长多了。"

  温斯顿满有把握地摇摇头。"这你可说错了!埃玛比鬼都精,她从不草率从事。"

  布莱基专注地想了想,说:"毫无疑问,她越来越富,我想她连做梦都没想过会那么富。"

  温斯顿点点头,自豪地说:"你说她有多少钱?"话一出口,又觉得后悔,因为她并未授权他讲出底数。

  "一点儿也估计不出来。"

  温斯顿慢慢地呷了一口白兰地,心想:没有姐姐的许可,不能把她的财产底数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埃梅阿尔多公司内情更是不能泄露,只好选择了一个保守的大概数字:"恐怕有一百万英镑,当然只是从账面上看。"

  "天哪!'布莱基惊呼一声。他想,温斯顿不会故意缩小,也不会故意夸张。于是,他举起酒杯。"为这个消息,值得于一杯。"

  "为埃玛干杯!"温斯顿若有所思地看了布莱基一眼。"是呵,你说的对。你知道为什么?你知道我姐姐取得巨大成功的秘密吗?"

  "我当然知道。她具有特殊的素质:聪明、勇敢、雄心、意志。当然这些,也不过是她作为商界巨子的良好素质中的一部分。"

  "你说的对:雄心,不是一般的雄心,而是特殊的雄心,还有特殊的意志,布莱基。这就是埃玛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然而。这些并非她成功的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在于。在她通往事业顶峰的道路上,任何人胆敢阻挡,都会使她产生如一个凶手的欲望。"

  "凶手的欲望!这是什么话:听你这么说,那么她是个残忍无情的人。"

  "某种意义上说,她是这样的人。"温斯顿话音刚落,见布莱基一到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憋不住差点笑出声来。"其实,你应该也会注意到她身上的一些特性。"

  布莱基思索着过去的一些事情。"对,也是,有时我也觉得她心肠很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喃喃自语地说。

  "好了,现在别说这些事了,布莱基。希望对埃玛你就不要再担什么心了。"

  "哦,好的,当然。我很高兴和你交换了一些看法,温斯顿!"布莱基又补充道:"该说的都说了,咱们到他们那儿去吧?"

  "好吧。布莱基,你发现没有,那位花花公子今晚总围着埃玛转,眼光一直在贪婪地盯着她。这样求爱真让人厌恶。"

  布莱基惊奇地问:"见鬼:你说的哪位花花公子?"

  "还有谁?阿瑟·安斯利!咱们的战斗英雄,至少他自己是这样吹牛的。一个自高自大的杂种。"

  "我的印象是,埃玛看不起他。"

  "这我可不知道。前些年我一直在部队,不了解情况。不过前不久她告诉我,说安斯利变了,而且今晚她对他的殷勤并没反感。"

  "我没注意。"布莱基冷淡地说,两人站起来向客厅走去。进了客厅,温斯顿向妻子夏洛特和弟弟弗兰克走去。而布莱基向钢琴走去。他把手支在钢琴上,"把注意力集中在埃玛身上。埃玛正在认真听着安斯利父子的热烈讨论。

  今天晚上,埃玛虽然有点苍白和疲乏,但仍显得特别漂亮。她把浓密的长发收集起来,在头顶做成一个优美的发型,脸蛋更显俊秀。她身上穿着一件自丝绒连衣裙,前胸开得很大,两侧肩部袒露着。胸前别着布莱基在她30岁生日时赠送的别针。这枚别针和15年前送给她的廉价别针一模一样,只是更大些,做工更细些,镶嵌的绿宝石是真的。当埃玛收到这件礼物时,想起了布莱基当年的许诺,非常激动,使得布莱基又高兴又感动。其实,在他看来,这件礼物和他俩的经济状况相比,和埃玛两个绿宝石耳坠相比,仍然只能看做是件廉价的小玩意,但它所代表的友情是多么真挚和纯洁啊!

  布莱基不知不觉中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用手指翻动着他藏在那里的一个首饰盒。那里面有个几天前买的钻石戒指。等到有合适的机会他要把它送给埃玛,并正式向她求婚。自从上次电话中谈过埃德温娜的出生证以后,他就作出了这项决定,但他迟迟未敢开口。虽然,他对埃玛的爱,永远赶不上对劳拉的爱那样深沉,那样强烈,但总归还是爱她的。这种爱的种子,好象远在当年他们在荒山野岭上第一次见面时就在他的心田里萌生了,他一直把她的欢乐视为自己的欢乐,把她的苦恼视为自己的苦恼。她的容貌和体态也让他心醉神迷,跟她在一起总感到有说不出的愉悦,他珍惜和她的友谊,崇拜她的聪慧。另外,布赖思很尊敬她,小布赖思也总得有个妈妈呀。如果我和她结合,将来即使埃德温娜发现自己是私生子,发现出生证上有我的名字,也不会出现什么大的麻烦,我可以承担全部做父亲的责任,争取在埃德温娜的心目中,填补上因乔去世而留下的空白。思来想去,他觉得和埃玛结为伉俪,似乎对谁都是个最佳方案。可是,几分钟前和温斯顿的交谈,又把他的思绪搅乱了。布莱基突然开始用一种特殊的眼光看埃玛,发现她是个有权有势的女人。并不是他故意贬低她,而是因为过去和她过在甚密,根本没注意到她已是个无情的生意人。当然了,我也做生意,而且混得不错。但是,和埃玛相比,我和戴维·卡林斯基真是望尘莫及。他现在才注意到,埃玛绝对不会象其她女人那样,把心思专注地用在家里,用在孩子们身上,她永远不会丢掉她的生意。

  想到这儿,布莱基不再那么坚定了。原来,他以为,只要他主动提出来,埃玛一定会同意嫁给他。可是,现在突然觉得自已接她一头,低她一等。就这样,33岁的布莱基,一个健壮英俊、自尊自信、相当富有的男子汉犹豫不决起来,手里握着钻石戒指,怎么也拿不定主意求婚还是不求婚。

  埃玛一看到布莱基,马上走了过来。"今天的聚会妙极了,布莱基。对于你的新居,我都不知怎么形容才好。简直太漂亮了。"她看着他,椭圆形的脸蛋象细瓷做的,既白净,又细腻,两只大眼闪着快活的目光。'完全象作数年前跟我描绘的那样:色调和谐,风格高雅,什么都是乔治亚式的。"

  '对,"布莱基说,"我记得,我还说;你会成个贵妇人。你看,我的预言都实现了。"

  埃玛朱唇微启、嫣然一笑。

  这时,布莱基发现阿瑟·安斯利的目光正盯着他们,便皱起眉头说:"我一直以为,你讨厌小安斯利,可今晚你对他相当热情。"

  "哦,这有什么不好。他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得多,很会讨人喜欢。我确实觉得他挺迷人的。"

  "你了解他吗?"布莱基努力忍着心中的醋意。

  "不,一点儿不了解。我只是因工作关系,有时和他见面。你问这个干吗?"她看他一眼。

  "不为什么。随便问问。哦,对了,关于伦敦那个商场,你准备建在什么地方?"

  "在骑士大桥附近我找到一块地皮,准能以合理价格把它买下来。我想让你先去看看。'她拍拍他的手臂说:"下周能陪我去趟伦敦吗,亲爱的?"

  "当然乐意奉陪了:咱们要把这座商场建成首都最漂亮的商场,让人们为之刮目。"

  一谈起工作,埃玛情绪顿时高涨,口若悬河,她滔滔不绝地向布莱基描绘她的宏伟计划。布莱基被她的激清所感染,无形中也进入了建筑师的角色,开始构思大胆的设计方案。他们聊了好一阵子,布莱基心血来潮地坐在钢琴箭弹起来。一支支欢快的爱尔兰歌曲在客厅里回荡着。埃玛坐在 象着迷了似地听着。就象当年在脏鸭酒店一样,客人们围拢到钢琴旁。随着歌曲的旋律,埃玛的思绪飞向遥远的过去。忽然,布莱基用他那浑厚而深沉的男中音唱起《丹奈·博伊》时,埃玛觉得一惊。那熟悉的歌词唤醒了她心中的愿望和优伤。她有点头晕。

  当那歌声变得更为高亢宏亮时,埃玛受不了了。她悄俏地溜出屋子。保罗!我的保罗!难道……难道我永远见不到你了?她的心已经碎了。

  弗兰克和温斯顿交换了一下眼色。温斯顿正想站起来,弗兰克马上上住他,说:"我去,你在这儿陪着夏洛特。"在前厅,弗兰克追上姐姐,无言地把她推进书房,用一只手臂搂着她的肩膀说'"他不会回来了,埃玛。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知道,弗兰克。"埃玛沮丧地说。

  "作为弟弟,我不允许自己介入你的个人生活。但是,见你望眼欲穿、肝肠寸断的样子,我受不了,埃玛。有些事情,我不能再沉默了。你应该知道了。"

  埃玛用有气无力的梧调问道:"你想说什么?'

  "保罗·麦吉尔是有妇之夫。"

  "哦,弗兰克,宝贝儿,"这我知道!我早知道。'

  "我,明白了。"弗兰克把嘴抿成一条缝儿。

  "我猜,准是多莉·莫斯坦告诉你的。"

  "正是她。"

  "多莉的舌头太长。她没有资格……"

  "我是主动问的,埃玛。我几乎是强迫她告诉我的。因为我替你担心。"

  "哦,"埃玛只这么唤了一声,然后反复端详自己的手,不说话了。

  "这么说,保罗告诉过你,他结婚了。我想,他还答应要与前妻离婚。"

  "他答应,战争一结束,他会把什么都重做安排。。埃玛的声音小得可怜。

  弗兰克沉默片刻,又说:"他告诉过你,他岳父是澳大利亚举足轻重的政客之一,而岳母出身悉尼的名门贵族了吗?"

  '没有。我们从未谈过他的妻子。"

  "这我相信!我敢打赌,他肯定没告诉你他有个儿子。"

  埃玛张着嘴盯着眼前的弟弟。"有个儿子?"

  "不错,有个男孩。我推测,他没把这个细节告诉你。"

  "是没告诉。"埃玛承认道,同时觉得心直往下坠。一个他已经不爱的妻子,埃玛可以容忍。但是,一个儿子,他的儿子,又怎么能置之不顾哪!象保罗·麦吉尔这类有财有势的人,都把未来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以便传宗接代,继续烟火。保罗永远不会因为她而抛弃自己的继承人、自己的儿子。

  "我要喝杯酒。"弗兰克站了起来,"看你这脸色,你也得来一杯。"他给埃玛倒了一杯香槟,给自己倒了一怀白兰地。弗兰克盯着姐姐的面孔,心想:天哪,这个人天大的事情也压不垮她。不由得对姐姐肃然起敬。他知道,把这些情况告诉她之后,肯定会激起她感。清的波澜,但没想到她如此平静地控制自己。"让你伤心了,实在抱歉。但这些你应该知道'

  "我很高兴你能如此坦率,弗兰克。"她苦笑着说,"看来,多莉对你真是无话不说,是吧?"

  "一个女人对他的情夫什么也不会隐瞒,特别是在床上。"

  "哦,天啊!你和多莉!我简直难以相信。"说话时,她的眼睛瞪得老大。

  "事实如此,至少是目前。"

  "可是她比你大好几岁!"

  "确切地说,大10岁。好了,这里不是讨论和多莉关系的地方,你说呢?"

  "好的,你说的对。"埃玛向他探着身说:"关于麦吉尔她怎么知道这么多情况?"

  "几年前,她曾是布鲁斯·麦吉尔的情妇。"

  "看来,生活放荡是他们家的传统!"埃玛声音中带着轻蔑,"她还向你说了什么?要讲,就都告诉我吧。"

  "没别的了。多莉主要讲麦吉尔家多么富有,多么有权势。对保罗的妻子和儿子的情况,她也不了解。我的印象是:在保罗的妻子和儿子周围有个谜。多莉说,保罗在社交活动中历来是独往独来,直到大战爆发。她还说,保罗是个……"他停下不说了,只是用眼盯着手里的杯子。

  "是个什么,弗兰克?"

  弗兰克似乎觉得嗓子难受,咳了好几声,才说:"好吧,也让你知道一下吧。多莉说他是寻花问柳的行家。"

  "我并不觉得奇怪,弗兰克。你跟我说了,也不用后悔。"

  弗兰克一口把怀里的白兰地都吞下去了。"我不后悔。只是因为他把你坑了而感到恼火。"他走过去,把香槟酒和白兰地的瓶子拿过来,把两个杯子斟满。"我一直挺喜欢保罗,但从来没想到,他原来是个孬种。驴粪球,表面光。你何必不把什么都说出来,埃玛?发泄出来就痛快了。"

  埃玛又是一声苦笑。"不一定。不过,我可以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这样,你可以帮我分析分析他对我的态度。"

  埃玛慢条斯理地向弟弟讲述着,不知不觉把整瓶香槟酒全喝下去了。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醉了。

  温斯顿在客厅里虽然有说有笑,但心里总惦记着埃玛。看看一个小时过去了,还不见姐姐和弟弟的影子,便来到书房。一开门,见埃玛一副醉样,生气地说:"真不象话,埃玛!"

  埃玛晃晃悠悠地举起怀子,杯里的酒都洒了出来。"嘿!咱们再为……生佛……不对,不是生佛,是……生活,于杯!"可是酒还没喝,人已经泣不成声了。

  "你怎么能让她这样糟踏自己,弗兰克?"见埃玛斜靠在沙发上,眯糊着眼,咧着嘴,不知在哭还是在笑。"明天非得头痛,你瞧着吧!"他很恼火。

  "那怕什么?别这么凶,温斯顿,"弗兰克悄声说,"她心里痛苦,就让她任意发泄一下吧,一辈子才这么一次。"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四十八章

  埃德温·费尔利脸色阴沉。他耸起双肩两手一摊,"你脖子上的绳索是你自己套上去的,杰拉尔德。我无能为力。"

  杰拉尔德瞪着眼,张着嘴,盯着弟弟。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双母猪眼慢慢地越眯越小,被满脸的肥肉挤成了两条细缝儿。"你是说,普罗克特公司真的会不颀情面、照章行事?真的会把我的几个毛纺厂吞并过去?"说到这儿,惶恐和惊吓使得他的胖脸都扭歪了。

  "是的,恐伯要这样,杰拉尔德。一个经你签字的票据具有法律效力,是不能反悔的,这点常识你该知道。既然你接受并签署了这样的抵押票据,现在又无钱可还,只能让人家照章行事了。愚蠢透顶呵!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提高了声调,几乎是在吼叫着,眼里闪着怒火。

  "我……我……我当时急需钱用。"杰拉尔德小声地嘟哝着说,头重重地垂下不敢看埃德温的眼睛。

  "都是为了赌博,还账!我全都知道。杰拉尔德,你为什么要把祖传家业用个金盘子奉送给人家?你说!我是律师,如果你不愿问我,那你为什么不征求咱家律师的意见,就这样自作主张!"

  杰拉尔德说话有气无力。"来不及了。我当时需要钱急得发疯,不知道找谁磕头告债。普罗克特提的唯一条件就是抵押。我无路可走,另外,我相信艾伦不会无情无义,会给我慢慢还债的时间。"说到这,他咬牙切齿:"谁想到,艾伦·普罗克特翻脸不认人了。这个混蛋的骗子!把我的工厂夺去了!"

  "可笑至极!"埃德温厉声训斥他的哥哥,"严格说,艾伦并没夺去任何东西。是你自己用金盘子把工厂端给他的。对你的无知、鲁莽,我感到痛心!"埃德温停了一下,又说."按你所说,艾伦借给你的钱不是他私人的,而是公司贷款。那么艾伦要通过董事会会议才能作出最后决定了!"

  杰拉尔德用两只手捂着脸,束手无策,一筹莫展。突然,他抬起头,尖叫着喊起来:"救救我吧,埃德温!借给我那笔钱吧!"

  埃德温吓了一跳,怔怔地看了他好几秒钟。"你在开玩笑把大我上哪去找20万英镑外加利息?你发疯了,胡言乱语。"

  "爸爸给你留下一批债券,埃德温。你得帮我弄到20万英镑!骨肉兄弟作难道不想拉我一把?!"杰拉尔德带着哭腔求弟弟。

  "我的那批债券数额有限,这你是知道的!"埃德温气恼地说。

  "爸爸一生贪图享受,生活奢侈,特别是娶了奥丽娅灰姨妈之后更是如此。他留给我的,和你得到的相比,和你挥霍掉的相比是天地之差。"他瞪了一脸苦相的杰拉尔德一眼,"再说,这批债券虽然不多,但我还有用处。我妻儿老小就靠它哪!"

  "可你当律师足够……"

  "不错。但怎么也不够堵你恶习造成的窟窿!"说完,就把他噎了回去。

  "爸爸还把力克晨报主要股份留给你了,你可以把股份做抵押向报社借一笔钱."杰拉尔德咬住不放。

  "是的,我可以借。但我不想蹈你的覆辙,我已经答应爸爸,要妥善经营这张报纸,让它年年盈利。现在,我不想食言。"埃德温的话没半点儿商量的余地,"我真不明白,你怎么把事情弄到了这种无可挽救的……"

  "你非得让我跪下求你,是不是?"杰拉尔德两眼都发直了,急得想从沙发上跳起来,只因过于肥胖,才没跳,而是按着扶手,吃力地站起来,他开始在屋里转来转去,眼睛是血红血红的。脸涨得象只紫茄子似的,活象个掉进陷饼的狼。"你觉得自己懂事理,有学问,是吧,我的小弟弟?你有权力对我指手划脚了?还居然教训我……你的哥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喋喋不休地挖苦弟弟。

  "你听着,杰拉尔德.如果不悬崖勒马,情况会更糟。现在,在费尔利你还有一个毛纺厂和制砖厂。不管你听不听,我建议你勒紧腰带,削减私人开支。断然戒赌,全力以赴地经营剩下的家产,我对毛纺工业一窍不通,但只有瞎子才看不到,目前毛纺业正在蓬勃发展,只是我不明白,你的生意为什么每况愈下。不过,我相信,只要有愿望,有信心,或许你还能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杰拉尔德好象总是有理。"目前情况和爸爸那时候大不相同了。你知道我的担子有多重!现在竞争厉害呀,埃德温。汤普森的几个厂和我们生产的产品大致一样,市场都被他们枪去了。还有你的臭埃玛·哈特也是这样。莱顿毛纺厂是她的,这也许你还不知道,正是她老给我找麻烦。我的倒霉日子,正是她把本·安德鲁斯和几个纺织专家从我的厂里挖走那天开始的。"杰拉尔德的声音因为绝望而变成嚎叫。"是的,没错,好长时间以来,你的那个婊子就成了我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个骚货……"

  "住嘴!不许你这么称呼埃玛,不要脸的混账!"埃德温握紧拳头、眉毛倒竖,向他哥哥跟前迈了一步。

  杰拉尔德也向前迈了一步,脸上是嘲弄和冷笑。"还迷恋着那个下贱的婢女哪,是吗,亲爱的埃德温?要是简女士知道了,你的两个蛋子儿还在为那个野丫头而发痒……"

  "够了,你这令人作呕的猪!"埃德温大吼一声,又往前凑了一步。他气得发抖,用了很大力气才把照杰拉尔德肉脸上给一拳的愿望压了下去。"我到费尔利来是抱着起码的兄弟情份,给你提些良好建议的,不是为听你那些对埃玛的污言秽语。"因为极大的愤怒被压制着,他的脸都有些痉挛。他轻蔑地瞪着杰拉尔德,直瞪得他跌坐在沙发上不敢再放肆。"至于埃玛,我为她感到骄傲。作为一个勇敢的女性,她居然从零起步而取得今天的成就。她比你强一千倍。而你……而你哪,就等着坐牢吧!"埃德温觉得自己都快气炸了。他向后退了一步,对杰拉尔德说:"别了!一段时间内,我不愿再见你。"说完,向门口走去。

  "你挺坦率呀,埃德温。"杰拉尔德气不打一处来,见弟弟要走,便用更下流的语言向他挑衅。"还把埃玛·哈特当心肝宝贝哪,是吧?瞧哇,那娘们大腿中间的滋味看来真是与众不同,让你这么多年也无法忘怀!在阿姆莱找到她的窝时,我也跟她搞了一回,只是……"

  "你干了什么?!"己经走到门口的埃德温又担回身,冲到杰拉尔德面前,揪住他的领子,疯狂地摇晃他。"你敢再碰一下埃玛,我就杀了你!杀了你!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我要杀了你!"他的脸几乎挨着杰拉尔德的脸,而且被愤怒扭歪变形了,把杰拉尔德这个外强中干的胆小鬼吓得直打哆嗦。

  几秒钟过后,埃德温松开了他哥哥的领子,故意在裤子上擦擦手。"碰碰你,我都怕脏了我的手。"他大声地冲杰拉尔德吼着:  "可鄙,可恶,可耻!人类的渣滓!"说完,以脚根为轴,一转身,出了屋门。愤恨和厌恶使他身上还在发抖,头还在发晕。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四十九章

  埃玛脱掉鞋子,脱下黑丝绒礼服,摘下首饰放在梳妆台上,解下内衣裤,把女佣人为她准备的真丝浴衣披在身上;跑进了浴室。

  在个巨大的椭圆形镜子前,埃玛一边解纱巾,一边满意地欣赏自己新剪的短发发型。这个浴室的设计,简直太豪华了。当布莱基拿出她让设计的新居草图让她审阅时,她就说过,浴室设计过于奢华了,完全是巴黎凡尔赛宫镜厅和皇亲闺秀卧室的混合体。不过,皇亲闺秀们的卧室一定很漂亮,这没说的。凡尔赛宫的镜厅埃玛看过一次。那还是三年前和阿瑟·安斯利结婚到巴黎去蜜月旅行时看到的。

  埃玛把弗罗里斯牌香波倒在佣人早已放好水的浴盆里,脱掉浴衣,躺进香喷喷的热水里。她一边泡着,一边考虑着今晚将要举办的大型家宴和舞会。自从和阿瑟结婚之后,她逐渐养成了在家里经常接待客人的习惯。不过,这次可是规模最大的一次。特别是舞会,是特意为弗兰克与伦敦一著名大政治家的女儿纳塔莉·斯图尔特小姐订婚而举办的。这门婚事,埃玛的态度很鲜明,从一开始就积极支持。一则,因为纳塔莉长得很甜美,二则好让弟弟早日和多莉·莫斯坦断绝在来。纳塔莉具有天生的贵妇风度,看上去是个纤弱而甜蜜的金发女郎。但埃玛也注意到,姑娘性格中倒不乏百折不回的毅力和坚韧不拔的精神。这一切都使埃,玛想起了自己的已故好友劳拉。

  为了把弗单克和纳塔莉的订婚纪念搞得更体面,更热闹些,埃玛根本没有顾及这次舞会将要花费她的一笔巨大的开支。"埃玛的新居建造得很漂亮。几个宽敞的大厅里,尽是价值连城的古玩、名画,到处插满盛开的鲜花。这所新居比在阿姆莱的那所至少要大三倍,很适宜举行大型聚会。现在美丽热情,光彩照人的埃玛已经是上层圈子里最受人喜欢的女主人了。

  冷餐会的所有食品是哈特商场食品部负责安排的。现在,各式菜肴已在餐厅的长桌上摆好。应邀前来赴宴的整整一百名宾客将分别坐在餐厅、客厅和书房的小桌边就餐,每张小桌上已铺好玫瑰色的桌布。冷餐会之后,宾主将在面向花园的大厅里举行舞会,不想跳舞的可在客厅、起居厅聊天叙谈。乐队已经来了,当扶玛离开舞厅时,那些著名的乐师们已经开始调音。除了家里的服务人员,从外面请来的至少一个连的男女招待也已就位,准备接待客人。总之,今晚的一切都安排得很周到。阿瑟刚才还对此赞不绝口:埃玛简直象一位将军,在作进攻前的准备,一丝不苟,有条不紊。这他还真没说错。想到这埃玛满意地笑了,合上眼,舒舒服服地躺在浴盆里,她觉得,一天的紧张疲劳也消融在热水里了。

  此时此刻,在隔壁套间里,阿瑟·安斯利也在为晚会打扮自己。他把有助于自己形象的每个部位都考虑到了。穿戴停当,他往后退了一步,以一个批评家的挑剔的眼光审视镜子里的形象,看了好几分钟,脸上才露出自鸣得意的神情。

  阿瑟·安斯利已经32岁了,仍然象个年轻演员。他不厌其顿,随时随地地打扮自已,衣服总是笔挺而考究,言谈举止总是文质彬彬,有时也不免因过分矫揉造作而显得女声女气的。此时,他面对镜子,一会正一正衬衣袖子,把玛瑙纽扣重新扣一遍,一会又拿出个梳子,第四次梳头,只有当他那柔软的金黄头发上的每一个波纹都没有一根乱发,他才罢手。接着又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地理他的小胡子。直到一切都无懈可击了,才把梳子放回抽屉里。站在大镜子前,又开始没完没了地照起来。

  是啊,除了外表,阿瑟·安斯利也实在没什么值得他费心思的了。自从他发现自己长得漂亮的那天起,他就把全部精力都花在穿着打扮上了,至于如何刻苦学习,增长学识,他早已抛到丸自云外。以至30多岁了,除了一副漂亮的外表外,胸无点墨。他也知道自己并不笨,智商不在他人之下,而且曾在最好的学校就读,也想过豪华的生活并有惊人的成就,但因长久以来,过分孤芳自赏,进而怠情成性,甚至连集中精力5分钟去考虑点事情的自控力都没有。加之贪图安逸,在事业上一事无成。

  阿瑟终于决定离开镜子了。他看了一下镶有钻石的白金表,发现自己衣服穿得太早了,客人到来之前至少还有一个小时。他马上用一种熟练的动作,从一个抽屉中拿出一瓶白兰地,倒了满满一杯,刚要举杯,突然想到,要是埃玛看见,又要说他了。去她的吧,阿瑟做了个鬼脸,一仰脖儿,把酒灌了下去。

  最近八个月以来,阿瑟·安斯利越来越贪杯,总是借酒浇愁,填补精神上的空虚。八个月以前,他发现只要和埃玛同床共寝,便雄风不振,他焦急烦躁,弄不清是什么原因?也无法向埃玛解释,便主观臆断地认为是饮酒引起的。所以,他便加大酒量,不断饮酒,以便在埃玛面前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对他来说,把一切部归之于贪杯比严肃认真地寻找出真正原因更容易一些,也不失自己的脸面。如果他敢面对现实,他应该能找出其根本原因在于他是个秘密的同性恋者,而埃玛也听其自然,在房事中未曾给予他更多的诱导和女性的温存,这使得阿瑟在心灵上蒙上一层阴影,总觉得自己的男性尊严受到打击。于是他开始和其他女人往来,并且总是以下级店员、女佣和女招待为猎物。而她们哪,往往因受到他的垂青而欢欣若狂。每当这时候,和对方相比,阿瑟都有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而这一感觉又激发了他的雄性激素,使他能正常发挥。

  尽管如此,阿瑟仍是以自己的方式爱着埃玛。不幸的是,他心灵深处渐渐滋生了对妻子的怨恨。自愧不如和床上功夫的软弱无力使他产生了很强的自卑感。。

  当埃玛还是乔的妻子时,阿瑟己经迷上了埃玛。他从部队复员归来时,发现乔已经战死,便连续数月向埃玛求婚。埃玛的反应十分冷淡。但他仍穷追不舍,1919年在布莱基·奥尼尔新居落成后的乔迁家宴上,他终于交上好运了,埃玛对他的态度突然热情起来。阿瑟立即抓住机会再次求婚,他的野心勃勃的父母也支持他。在短短三个月的门申.式恋爱之后,两人便在1920年春天结为伉俪。

  阿瑟过于自负。他相信,埃玛被他迷住了,陶醉了,就象他被她所迷住、所陶醉了一样。可是,他还不知道,埃玛同意嫁给他完全是因为别的原因。首先是保罗·麦吉尔一去不回和奋无音讯,把她的心都急碎了。为了孩子们,也为了把保罗彻底忘掉,她决定过正常一些的生活。既然自己的爱情之花已经随着保罗的离去而凋谢,那么,她只需要选择一个容易相处的男伴儿而已。

  开始,对于阿瑟充满热情的公开求婚,她还觉得挺可笑,挺好玩。可是,逐渐地她明白了:和这个年轻人结合,自己的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他待人热情,家境良好,在任何场合都举止高雅,很会惹人喜欢。而且是真心实意地爱上了自己。他的外表对于什么事情都要求有个样子的埃玛来说,也还中意。虽然,埃玛早巳看出阿瑟是那种庸碌之辈,但她故意对此视而不见。其中自然有许多原因。首先,阿瑟对她不构成任何威胁;也不会干预她的事业和生活方式。更重要的是,他的地位、个性决定了婚后生活中说了算的是她。既然决定尽快结婚,以便忘却过去的烦恼,那么,阿瑟则成了最好的人选了。埃玛的选择让她的兄弟和挚友布莱基大为震惊。当他们想从中阻挠,劝她理智些时,遇到的是她的独断和专横,她什么也听不进去,而且一意孤行。

  结婚数周之后,埃玛痛苦地发现自己错了,后悔不该不听别人的劝阻,但是生米已成熟饭,后悔莫及了。更为糟糕的是:蜜月还没过完,她已经怀孕了。结婚之后,没用多长时间她已经明白了,阿瑟徒具虚表,惹人喜欢的一面不见了,代之是为人处事粗俗不堪。他的浅薄懒惰、又强词夺理的个性常常把埃玛气得够呛。婚后之初,几度春风,她发现阿瑟在性生活方面和乔一样的贪婪,但比乔更细腻一些,所以她还不反感。但是没过多久,和他做爱已成了埃玛的一大负担。这与她当初想通过再婚忘记保罗的初衷大相径庭,反倒使她更加思念他,思念和他的水乳交融、如漆似胶的夜夜良宵。

  阿瑟并未觉察到妻子的感情变化,仍然陶醉在他的"胜利"之中:他,阿瑟·安斯利居然把一个美丽而巨富的埃玛弄到手,金屋藏娇,他开始有点飘飘然了。特别是1921年罗宾和伊丽莎白同胎出世之后,他越来越疏远埃玛,更多的是到外面去打野食。他想_既然和埃玛生了两个孩子,我无论怎么样,一生的富贵荣华是有了根本的保证了。

  埃玛怀孕期间,就是婚后不久,他就背着埃玛到外面惹了不少风流艳事,尝到一些甜头。当孩子出世,埃玛准备尽做妻子的义务时,阿瑟居然对房事既无热情,也无力气。只得满面羞愧地躲到另一卧室就寝。这对埃玛倒是个解脱,对于他从新婚的婚床上无声无息地撤走的原因连问都没问。他也从来没想过,埃玛心里有另一个男人。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虚荣心有增无减,对埃玛却越来越狂妄傲慢,以掩饰自己内心深处强烈的自卑。

  当阿瑟还在没完没了力照镜子时,埃玛出了浴盆,很快用浴巾把身上擦干,也站在其中一板大镜子前照起来:乳房丰满,大腿匀称,腹部平平。虽然很快就34岁,并已生过4个儿女,但体型保养得不错,女性的曲线仍然相当柔和。埃玛裹上浴衣,进了卧室。她很高兴上周把头发剪了,她很喜欢这种流行式样,使她的容貌更为艳丽.也更加符合法国著名裁缝夏内尔推广的时装款式。房间被"叭、叭"地敲了两声,还没等她回答,阿瑟已经推门进来。见丈夫突然闯入,埃玛不自觉地拉了拉浴衣。最近,和他保持和谐的关系越来越难了。

  "天哪,阿瑟,你吓了我一跳!"

  "真的吗?"

  埃玛把目光移到丈夫手中的杯子上。"客人还没来,你就开始了?"她尽力掩饰自己的厌烦。

  "算了吧,埃玛!"他回了一句,向沙发走去,"你总是挖苦我,亲爱的。总扫我的兴。"

  埃玛叹了口气。"今晚宾客盈门,阿瑟。我不希望……"

  "不希望我当众醉倒,给你丢脸,我的宝贝儿。"阿瑟替她把话说了,"埃玛不该受到打扰。老天也不愿发生此事。"他又冷嘲热讽地加了一句,"你说,整个晚上我该干仆么?站在女王的背后光陪笑脸?"

  埃玛并不理会他。她转身从梳妆台上拿起盖尔兰牌香水,把玻璃盖子打开,往耳后抹着。为了避免吵架,她故意换个话题。

  "今天我收到一封基特的信。他问你好。他很喜欢那所学校。我很高兴把他送到拉格比去上学。他到那儿真是如鱼得水。"

  "当然了,这还是我的主意哪。"阿瑟说,"只要你听我的,我地好主意很多,知道吗,亲爱的?可是,你总把我当个傻瓜。"

  埃玛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得穿衣服。你有什么特殊事要说吗,阿瑟?"

  "哦,当然有!"他眼望天花板想了一下。"我想看看客人名单。"

  "在写字台上。"埃玛在龛子上换了个姿势,从抽屉里拿出一对水滴钻石耳坠,专心致志地戴起来。

  "客人中真不乏名流哇,我说。"阿瑟一面看清单一面说,并把几位知名的漂亮女士的名字记在脑子里。然后,把清单往写字台上一丢,转身朝门口走去。"我到下面去看看。"他掏出怀表。

  "9点半。我走了,你穿好衣服。"

  "谢谢"埃玛见他走了,摇了摇头。如果他是傻瓜,那么我比他还傻。眼前的局面完全是我一手造成的。奇怪的是,在生意上,埃玛从来不重复已犯过的错误,可在私人生活上却一错再错。看看,爱着戴维·卡林斯基,却执意嫁给了乔……,爱着保罗·麦吉尔,又因执地和阿瑟结了婚。那是因为情况不同嘛,她为自己的决定开脱。跟戴维是因为宗教信仰不同而无法结合。跟阿瑟则是因为保罗把她抛弃了。但是。她不能否认。她的最终选择都是错误的。乔嘛,还算过得去。而阿瑟则是地道的傻瓜。"早结婚的早后悔,"埃玛自言自语地嘟叹起弟弟对她的告诫。都想我的固执,她心里说。

  埃玛站起来。今晚她不能再为这桩倒霉的婚事而伤脑筋了。她赶紧结束自己的梳妆打扮,照了照镜子。她穿上紧身长裙。那是土耳其丝绸,衣服镶满了从天蓝直到翠绿各种颜色的闪光片,在她走动时,哪怕只轻轻扭一下身体,衣服会闪闪发出各种颜色的光芒。衣服裁剪得很合身,把她的体型、线条和眼睛的颜色都生动地烘托了出来。如果对女人来说外表就是一切的活,那么埃玛就具有一切。她有个英俊的丈夫,可爱的孩子,自己的美貌、财产和权势。是啊,她是个让人羡慕的女人。然而,她的心里。却结着一层坚冰。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五十章

  费尔利大楼的门开了。开门的管家是个没见过面的中年汉子。

  "早晨好!"布莱基首先打招呼,"我叫奥尼尔。我和杰拉尔德·费尔利先生有个约会。"

  "我家主人正在等您,先生。"管家一面回答,一面把门开大些,"这边儿请。"在阴森森的巨大的前厅里,他在前面带路,一直把他们带进书房。"他一会儿就来。请稍候片刻。"他点头鞠个躬退了出去。

  布莱基见门被带上了,便走近壁炉,烤起火来。"数年之后的今天,重返这里,你的感觉……感觉怎么样?"

  埃玛用锐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感觉很奇怪,我承认。"她向周围扫了一眼,"你知道,这些家具我擦过多少次?这地毯拍过多少次?这门窗又擦洗过多少次啊?"她摇着头,不知不觉中把嘴抿成一条缝儿。

  "次数太多了,所以,你都记不清了。"布莱基说。

  "不,我什么也忘不了。"

  埃玛两臂交叉,向窗子走去。远处群山绵延,在晨曦的云露笼罩下只显示着一条若明若暗的轮廓。淡淡的曙色更给这远山、给这刚刚苏醒的大地增添了几许朦胧、妩媚。埃玛多么想念那些山啊,那熟悉的山间小路,还有那"世界屋脊"。那可不仅是妈妈喜欢会的地方,也是她儿时拥有的整个世界!清新沁人的空气,熏衣草淡淡的芳馨,神秘迷人的雾汽……这一切对她来说,曾经是一个很古老的故事,一个遥远的梦,而今夭却重现在眼前,只是还罩着轻纱,有点羞怯,她真想立即飞到那里去。可是,不行啊,今天还不能去,埃玛暗暗抑制自己的激动。

  布莱基在壁炉旁观察着埃玛,他的思绪也象插上翅膀,飞到远处的山上,忘不了数年前就是在那古老的山道上第一次见到埃玛。今天谁能相信眼前这个美丽而坚强的女人就是当年山岗上那个面黄肌瘦的女孩!他不禁摇摇头,感叹人生的道路是如此的奇妙,竞能把一个丑小鸭演变成一个公主。年已三十有四的埃玛·哈特·安斯利,依然是那么漂亮,岁月只是使她失去一些单纯,却增添了成熟,更富有魅力。

  埃玛已经感觉到了布莱基灼人的凝视,转过身问道:"干吗这么看我?我的衬裙露出来了?"说完自己笑了。

  "没有,我只不过在欣赏你,宝贝儿,在欣赏你。同时,回想起……许多事情。"

  "是啊,"埃玛慢慢地说,好象自己也陷入了回想,"这个地方能唤起无数回想,不是吗?"她淡淡地一笑,向写字台走去,把手提包放在上面。

  "的确如此啊。"布莱基点燃一支烟,换了个姿势,继续烤火。"不知那位可爱的费尔利先生在磨蹭什么"。

  "哦,无所谓!"埃玛耸了一下肩,"该着急的不是我们。"她说完,舒舒服服地坐在写字台旁的沙发椅子上。这个大写字台过去是亚当·费尔利的。她靠在椅子背上,缓慢而稳健地把灰色的毛皮手套脱下来,饶有兴致地观赏起自己的手,小巧玲拢,洁白细嫩,虽然算不上是世界上最美的手,但至少也是世界上比较有力的手了。再也不是因操劳过度而红肿、干裂的手,再也不是这罪恶之家里一个备受欺凌的小女奴的手了。

  门开了。杰拉尔德·费尔利拖着肥胖的身躯走进来。因为埃玛坐在阴影下面,所以他没看见她,只把手伸给布莱基。

  "早安,奥尼尔先生。"他认真地盯着布莱基看了一下。"当您跟我联系会晤时,我就觉得名字很熟。现在,我想起来了,您到我们这儿来修过房子,那时我还是个孩子。"

  "是的。"布莱基向前迈一步,握着对方的手说,"很高兴又见到您,费尔利先生。"

  "见过面的人,我永远不会忘记。"杰拉尔德说,"在谈生意之前,能请您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布莱基颇有教养地说。

  "我可得来杯白兰地。午饭后历来如此。"杰拉尔德一摇一摆地来到墙角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转身的时候.猛然看见埃玛坐在写字台后面,惊愕得使那双母猪眼瞪得比平时大了许多。

  "你在那儿干什么?"

  "我和奥尼尔先生一起来的。"埃玛低声而有力地说,脸上毫无表情。

  "混账:看你大模大样地坐在那儿,好象这儿是你的家似的,是吗?"杰拉尔德火了,"你竟敢如此放肆?坐在我的写字台后面!"

  "别喊叫了,这张写字台已经是我的了。"埃玛盯着杰拉尔德的猪脸,轻轻地说,声音象抹了蜜一样。

  "你的!你说的什么鬼话?"杰拉尔德向她迈了一步,忽然又转过脸,盯着布莱基。"她在说什么,奥内尔?请您解释解释!我把费尔利大楼卖给了迪尔菲尔德·埃斯塔特斯公司。电话中您说您代表这家公司,并奉命前来接管并查看一下如何翻修。这个女人到我家干什么来了?您没有权力把她带到这儿来广说完,还没等布莱基开口,便把多肉的躯体一扭,面对埃玛吼叫起来。"滚!滚开!"见埃玛一动没动,嗓门儿更高了。"你听见没有?我让你滚开!你有什么资格参加这一私人会晤。"

  埃玛还是纹丝不动。"我丝毫没有出去的打算。相反,我有十足的理由呆在这里,费尔利先生。"她冷冷地说,"您也许不知道,迪尔菲尔德·埃斯塔特斯公司的主人就是本人。"

  几句话象个炸雷,把杰拉尔德轰懵了。他象傻了一样,两眼发直地盯着埃玛。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你就是迪尔菲尔德·埃斯塔斯公司?……"

  "正是。"

  杰拉尔德顿时六神无主,跌坐在沙发上,这个女人说什么?说她是费尔利大楼的主人?埃玛·哈特,这个过去任我指使的奴婢!办不到!永远办不到!想到这儿,杰拉尔德象要发疯似的。他转脸看看布莱基。这位昔日的泥瓦匠两手悠闲地插在衣袋里,静静地站在那儿。

  "她说的是真的?"杰拉尔德问道,"她说的是真的?"

  "是的,她说的全是真的。"布莱基回答说,尽力憋着,免得笑出声来。天哪:用全世界的金子也难买到这个场面啊!

  "您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要带她来?"杰拉尔德对布莱基嚷着。

  "没人授权我这样做。"布莱基回答,顺手又拿出一支香烟。

  杰拉尔德无力地垂下沉重的脑袋,茫然地看着手里的杯子。上帝啊,要是知道迪尔菲尔德·埃斯塔特斯和这个婊子有关系,我绝对不把家产卖给它。这笔交易不做了。对,只能这样。可是,他忽然记起来,支票他已经收下,并把钱都花光了,全用来支付赌博欠下的债了。完了,落进入家的圈套了。

  埃玛看了布菜基一眼,站起来,迈着平稳的步子来到一个长沙发前,姿态优雅地坐下来,威风凛凛地对杰拉尔德说:"按照合同规定,这座楼的一砖一瓦都是我的了。您早该离开这里。"她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说,"一周之内,您必须离开。"

  杰拉尔德眨了好几下眼睛,接着使劲摇头,弄得下巴上的肥肉也跟着抖来排去。"一周不够。应该再给一些时间。"

  "只给一周。"埃玛重复一遍,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然后,她眯起眼睛,"另外,我还要通知您,请把您的私人用品立即从工厂搬走。今天下午5点前。否则将被装箱放在院子里,丢失损坏概不负责。请记住,5点前!"

  杰拉尔德从沙发上跳起来,不解地看着埃玛。他张开嘴想说话,可不知道该说什么。埃玛见状,只得冷冷地做些解释:"还是跟您明说了吧,两个星期以前,您不是把费尔利毛纺厂卖了吗?确切说,卖给了雷泰贸易总公司了。"

  "这,这跟你有何关系?"杰拉尔德莫明其妙,"雷泰贸易总公司是普罗克特公司的分支机构,同属于我的朋友艾伦·普罗克特。"

  "我知道雷泰总公司和普罗克特公司之间的关系。"埃玛告诉他,"不过,有些情况您是不知道的。比如,普罗克特公司早已是埃梅阿尔多公司的分公司,而且早已不属艾伦·普罗克特所有文论本人也仅仅是母公司的普通职员而已。"她说完,靠在沙发上,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可是,艾伦·普罗克特从来没向我说过这件事。"杰拉尔德自言自语地嘟哝着。突然,在他乱糟糟的脑袋里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但又不敢肯定,于是犹犹豫豫地问道:"埃梅阿尔多公司属谁所有?"

  "我。"埃玛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所以,和迪尔菲尔德·埃斯塔特斯公司一样,我同样控制着普罗克特公司和埃梅阿尔多公司。"她向前探着身,把自己的两手握在一起,"希望您已经明白,除了费尔利大楼,您的工厂也都归我所有了。"

  "你!"杰拉尔德吼叫着跳起来,原来是你!"他浑身哆嗦,头晕,气短,又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现在,一切都很清楚了。昔日属他所有的一切,今天都属埃玛·哈特的了。她把我毁了,一片一片地撕碎了。显赫一时的费尔利家的大少爷,如今手里只剩下《约克晨报》的几个股份和一个砖厂。杰拉尔德被这巨大的打击轰得都要发疯了,只是机械地用两手捂着脸,嘴里喃喃地自言自语。忽然,他抬起头,眼里射出的是杀人犯行凶前的那种目光。"你这只母狗!"他咬牙切齿地说:"幕后捣鬼的是你。是你夺走了我的工厂,我的家业。是你把我毁了!"

  埃玛哈哈地笑了几声,笑声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和对敌手的嘲讽。多少年来,心中积蓄的对杰拉尔德的轻蔑一下子爆发出来。"你以为,13年前你想强奸我那天,我的誓言是随便说说的玩笑?我的誓言我从来没有忘记。我现在让你也永远无法忘记。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还会找你算账,杰拉尔德·费尔利!"

  耻辱、愤怒使杰拉尔德失掉任何理智。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埃玛扑过去。我也要毁了你!我要亲手扼死你!

  布莱基听说这只肥猪曾想糟踏埃玛,已经气得七窍生烟,现在见他又向埃玛扑去,便迅速地冲上去。就在杰拉尔德的猪爪子碰到埃玛之前的一瞬间,布莱基猛地抓住他的胳膊。虽然,杰拉尔德的块头很大,但他天生笨拙,不管是力量还是速度都不是布莱基的对手。这时,只见布莱基双目瞪圆,抡起右拳,向杰拉尔德的下巴狠狠地打去。这一拳打的又快又重,杰拉尔德紫红色的胖脸上只来得及流露出一点惊愕的表情,便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倒下时还碰翻了一只桃木桌子。

  "哦,我的上帝!"埃玛惊叫一声,站了起来。

  "这个杂种自找的!"布莱基对之不屑一顾,转向埃玛,"你怎么不告诉我他曾企图强奸你!你要早告诉我,我早已把他打成肉饼,肉饼!是的,我一定会让他尝点苦头,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知道。正为这个,我才没敢告诉你,布莱基。"埃玛低声回答他,"我把这事一直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那时,条件很艰苦,我想少惹麻烦。"说完,她把小桌子立起来,对他微微一笑,"谢谢你及时介入解救了我。这次,他真想伤害我的。"

  布莱基惊愕地看她一眼。"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他是狗急跳墙,要对你下毒手。"

  埃玛用手指指地上的杰拉尔德。"现在把他怎么办?总不能扔在那儿不管了?"

  布莱基狠狠地瞪了那堆肥肉一眼。"我真想好好收拾收拾他。但是,为他坐牢不值得,你说呢?"他从桌子上拿过一个花瓶,把里面的鲜花一把揪出来,然后,抱起花瓶,把里面的水全倒在杰拉尔德的脸上。"好了,这样他很快会醒过来的!"

  过了几秒钟,杰拉尔德慢慢苏醒了。他吃力地坐起来,一边用手擦脸,一边吐着嘴里的水。布莱基上去一把把他揪起来。"喂,劝你别来硬的这一套了,费尔利。"布莱基警告说,"你听见了没有?否则我可不客气了。现在,还是谈完咱们的生意吧。我干什么来了,你是知道的。我把房子巡查一遍,你不会反对吧?"

  杰拉尔德根本不理睬布莱基,而是用凶恶而绝望的目光盯着埃玛。"这笔账迟早要跟你算!"他伸出拳头,对着埃玛威胁着,"不会这么便宜了你。"他喘息着,"不,我绝对饶不了你,埃玛!"

  "你要叫安斯利太太。"布莱基纠正他道。

  埃玛走到写字台前,拿起手套、手提包,仍用威严冷峻的语。调对杰拉尔德说。"对不起,请您走开。我想,您还有不少急事要办,比如,把您的私人物品从办公室拿走什么的。"

  "你听到太太的吩咐吗,费尔利?'布莱基训斥道。"你最好照她说的办,快点。"

  杰拉尔德无可奈何,步履蹒跚地走出门,用力把门一摔关上了。

  埃玛不大赞成暴力行为。见杰拉尔德已走,便说:"刚才那一拳打得太重了。好了,跟这个蠢货的事已经了结。咱们到周围去看看?"

  "好吧。接收下来怎么翻修,得好好商量一下。这才是咱们来这里的目的嘛,对吧?"

  "不全对。"埃玛说。

  布莱基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埃玛的脸上。是啊,报复当然要对方付出更为沉重的代价。虽然,她的报复背后真正的原因我是知道的,但是这次她让对手付出的代价是否太大了?想到这儿,布莱基忽然感到有种莫名的恐惧。这是因为他和爱尔兰的所有凯尔特族人一样都很迷信,怕报应,主张宽容待人。报复他人是一种不正常的心理状态。其心灵必然变得冰冷而坚硬。唉!要是造物主在人性中只保留善而剔除恶该有多好!对与错、奖与罚都由上天去裁决该有多好!否则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何时了结?可是,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怕也怕不得,躲也躲不开,有什么办法呢!他不由自主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要报复!奖罚由我定夺',这是上帝的意志。"

  埃玛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别跟我讲迷信那一套呵。"她开玩笑地说,"你知道,我可不信什么上帝。即使相信上帝,也永远不乞求它替我主持正义。创造幸福靠自己,雪耻报仇也要靠自己。你瞧,布莱基,我就没指望上帝。告诉您,复仇的滋味是甜的,很甜。"

  布莱基没说话,只用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肩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他发现,埃玛那副冰冷的、毫无表情的面罩消失了,脸部又泛起过去那种甜蜜的微笑。布莱基忽然想起一个人,于是问道:"你把埃德温·费尔利怎么办?有什么特殊的处置吗?"

  "你等着瞧吧。"埃玛神秘地一笑,"反正,我认为埃德温并非完全清白无辜。根据他父亲的遗嘱,几座毛纺厂的红利都有他一份。可借,这份红利已经冰消雪化了。"说完,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势。"

  "他们家的事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布莱基惊奇地用男低音问她。

  "没有。"

  布莱基摇摇头。"你这个人啊,真让人琢磨不透。"他说着自己也笑了,"好了,走吧。费尔利大楼总得巡视一下的。"

  一刻钟后,布莱基和埃玛从主楼梯下来,穿过前厅。一边走,布莱基一边津津有味地说,他要把费尔利大楼彻底翻修,把它变成埃玛的一座壮观的房子。埃玛仔细听着,不时点点头,只是一句话也没说。当他俩来到一个起居室时,埃玛忽然拉住布莱基问;"我小时候为什么那么害怕这所房子?"

  布莱基握住她的手说:"你不是害怕房子,而是害怕房子的主人。"

  "也对,你说的有点道理。"她低声回答,"可现在,除个别人还活着,这所房子的主人一个个都作古当鬼去了。"

  "是啊,亲爱的,只有阴魂了。所以,这座房子空了。空房子已经不能伤害你了,有一次你自己也是这样说的。'

  "我记得。"埃玛拉着布莱基的胳膊,"走,咱们到花园里看看。这里阴森森的。"

  两人来到楼外,埃玛回首望了一下那座楼,扬了扬下巴,轻轻地说:"拆了它。"

  "拆了它!"布莱基几乎尖叫着重复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你把它拆掉。一块砖一块砖地拆,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拆,完全拆毁,片瓦不留。"

  "我原想可能你还愿意迁居到这儿来的。"布莱基还没转过弯儿来。

  "说实话,我连想都没想过。记得,你曾说过,这座楼样子十分丑陋。你说的对。在这个世界上,不能让丑陋的东西存在下去。要把它从地球表面彻底刑除,连根刑除。"

  "里面的家具怎么办?"

  "卖掉,送人。你愿怎么处理都行。反正我不要。"她淡淡一笑,"不过亚当·费尔利的那张写字台很古老,很值钱。你搬回家自己用吧。"

  "谢谢,埃玛。我可以考虑。"他皱起眉头问道:"真的就这么决定了?为这座楼你可花了一大笔钱呵"。

  "就这么定了。"埃玛转过身,迈着轻盈的步子进了玫瑰园。她眼前似乎看到一个被人引诱、糟踏、抛弃、绝望的小姑娘,心里一阵阵绞疼。"请你把这座花园也刑平。"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首先把这些玫瑰毁掉,一个花瓣,一片叶子也不留。"

  大块头杰克的女儿,埃玛·哈特,成了费尔利大楼和毛纺厂的新主人啦!消息一传开,村里沸腾起来。第二天大清早,许多妇女便互相隔着篱笆议论开了。晚上,"白宫酒吧"里,男人们,他们都是工厂的工人,都在讨论着工厂的前途和费尔利家族的没落。

  埃玛并没到村里去,至少在杰拉尔德没有离开费尔利大楼之前她不想去。

  两天之后,一辆灰色的罗斯·罗依斯开进了毛纺厂。司机打开门,埃玛下了车。她命令立即把工人集合起来。厂长乔希·威尔逊,即那个曾忠诚地为亚当服务过的欧内斯特·威尔逊的儿子,马上把全厂男女职工召集到院子里。

  埃玛身着深蓝色套装,颈上是珍珠项练。她热情地向几位幼年时的熟人打招呼,然后开始讲话:

  "诸位乡邻,最近18个月以来,也就是自从羊毛价格暴跌,引起毛纺产品跌价之后,毛纺业情况每况愈下。这你们一定知道的。费尔利毛纺厂因老板不务正业,经营不善,情况很糟,几个月以来,巳经解雇了一些工人。"埃玛清了清嗓子,"我非常抱歉不能把那些人招回工厂,重返岗位。"她扬起一只手,制止人群中的小声议论,"但是,我决定,在他们尚未在别处找到工作之前,发给他们一笔补助金。我愿告诉诸位,请你们不必担忧,我绝对不会关闭工厂。但是,为了重振这个企业,我决定削减开支,整编人员。所以,已经超过退休年龄和即将达到退休年龄的人要离开岗位,每人将得到一笔退休金。其余的超编入员,特别是年轻的、未婚的,将到属本人所有的其它企业去工作,比如到利兹或布雷德福。当然,那些故土难离的人也可以留下来。不过,我衷心希望各位认真考虑我提供的机会,以顺利完成这个厂的缩编工作。我已跟乔希说了,我准备把你们生产的优质毛料卖给利兹的卡林斯基三家服装厂。然而,虽然他们需要量很大,但仍然无法容纳你们的全部产品。所以我想把低档毛料出口国外。当然,国内市场能销售一些更好了。"埃玛充满信心地笑了笑,"我深信,我们一定能从当前的困境中摆脱出来。只要诸位积极合作,不出几个月,我们的工厂便会蒸蒸日上。我再强调一遍,我不想关厂,所以你们不要为工作而担忧。我是这里生,这里长的,我不会给父老乡亲制造饥饿。"

  埃玛的讲话激起一阵阵经久不息的掌声。之后,工人们都脱帽一个一个上来和埃玛握手道谢,欢迎她重返家乡。"我认识你父亲,宝贝儿。"一个老工人说。另一个补充道:"天哪,杰克在九泉之下也为你而自豪啊,孩子!"

  最初几天,村里人都以为费尔利大楼会翻修,然后埃玛·哈特会衣锦还乡,住在这里。可是,过了一个星期,他们才听说整个大楼要被一砖一瓦地拆掉。

  5月中旬,埃玛第二次来到费尔利大楼所在地。这里已经片瓦无存,大楼、马厩、花园已被推平了,成了一块平坦的土地,埃玛感到一阵轻松,一阵舒畅,一种奇怪的解脱感。当年她曾经备受污辱,备受折磨的地方——费尔利大楼已经不存在了。她以自己强大的力量和坚韧不拔的意志把浸透她童年血和泪的记忆的鬼魂之家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费尔利家族完蛋了!她感到了征服者的快意!

  布莱基赶上她。用一只手臂扶着她的肩说:"按你信中的指示,我把这座丑陋的建筑铲除了,小黄雀。不过,我和村里人一样非常急切地想知道,这片土地你要把它用来干什么?"

  埃玛微笑着看他一眼,满脸容光焕发的样子。"在这儿建一座公园,供村里人休息娱乐,并且用我母亲的名字命名。"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五十一章

  5月底,阳光明媚,气候宜人的时节。

  老家的事情,一周前埃玛就已处理停当了。一天傍晚,一辆出租汽车在伦敦萨沃依旅馆门前停下。埃玛从车上下来,径直向美洲酒吧走去。弗兰克还没看见她,她已经看见了弗兰克。他三坐在过厅对面的一张小桌旁。当埃玛拾级而上,走进大厅时,才发现弟弟已在那里沉思。

  "发什么愣啊!"她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弗兰克吓了一跳,见是姐姐,顿时高兴地叫起来。"呀,是你!"说着让埃玛入座。"打扮得真精神呵,埃玛姐姐。"

  "谢谢,宝贝儿。"她理了理苹果绿的绸裙坐下来,脱了羊皮手套。"给我要一怀社松子酒,弗兰克。我得喝点提提神儿。在商场这一天,紧张得象打仗似的。"

  弗兰克为姐姐要了饮料,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非常抱歉让你老远的到这里来,可是这儿靠近舰队街,我一会儿回报社方便。"

  "没关系,弗兰克,我很喜欢这个酒吧。你为什么急于见我?听你电话中的口气,好象是有急事?什么事,快告诉我,我开始有些不安了。"

  "对不起,姐姐。我不想让你着急。说真的,并不是什么急事。不过,我还是希望尽早和你谈谈。"

  "谈什么?"

  "阿瑟·安斯利。"

  埃玛的眉毛一跳,'谈阿瑟?天啊,你跟我谈他干什么?'

  "最近,温斯顿和我都在替你感到焦虑。你的婚事太不作心了,我们实在看不下去。简单说吧,我们俩都希望你尽快离婚。我和温斯顿商量好了,由我跟你谈谈。"

  "离婚!"埃玛禁不住笑起来,"为什么,我的天?阿瑟没找我任何麻烦!"

  "这个人跟你不合适,埃玛,你自已明白。首先,他是个酒鬼,其次,是他那可恶的坏毛病,专门……"说到这弗兰克犹豫了一下,停下不肯说了。

  "专门去搞别的女人。"埃玛替他把下面的话说了出来,好象这事儿与她无关似的,"这种事,当妻子的总是最后知道。不过,阿瑟的行为,我早就察觉了。你不必拐弯抹角地绕弯子。"

  "这事儿你无所谓?"弗兰克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和阿瑟·安斯利之间有一道感情鸿沟。对他的生活方式我已经麻木了。说实话,维系我们之间关系的仅有的一点感情如今也不存在了。"

  "那你为什么不离婚,埃玛?"

  "因为有孩子。"

  "笑话!纯属托辞。埃德温娜和基特已经上了高中,他们才不管……"

  "我现在主要为两个孪生子着想。他们是阿瑟的孩子,他们需要父亲。"

  "阿瑟配当父亲吗?"

  大招待送来一杯酒。埃玛举杯说:"祝你健康!"

  "祝你健康。回答我的问题,埃玛。"

  "不管怎么说,在家庭生活中,总得有个男性成员,再说,他跟孩子们很亲,信不信由你。"

  "当他没烂醉如泥的时候,"弗兰克很尖刻。

  埃玛叹口气。"你说的对。但是,听我说,弗兰克,坦率说,尽管我有十足的离婚理由,但我一点也没有离婚的愿望。你知道,我喜欢生活相对安定些。目前还不是彻底改变家庭状况的时候。等孩子长大了,也许我会考虑,现在不行。"

  "可你还年轻,埃玛!你有权选择一个称心的伴侣,更有权利得到一个体面的男人的感情。上帝啊,繁忙之余你会非常孤单!"

  一片阴云蒙上了埃玛漂亮的面容。她慢慢地摇摇头。"我连觉得孤单的时间都没有。我非常忙,这你知道。好了,别提这事儿了,弗兰克。关于离婚,至少目前不用费口舌了,你还是说说你的情况和你在汉普斯特德找的新居。纳塔莉喜欢吗?"

  弗兰克并不掩饰他对谈话失败的失望,但看到埃玛这样坚决,也就不再多嘴了,他回答埃玛的问话说:"是的,她喜欢,我也喜次。对我们来说很理想。我想请你也去看看房子,然后说说你的意见。价格相当昂贵。"

  "只要你们高兴,我就高兴。关于钱,你不必担心,弗兰克。不够的部分,不管差多少,我给你补上。"

  "哦,埃玛,我绝对不接受!"弗兰克急切地说。

  "你就听我的吧。几年前,布莱基跟我说过,钱挣来就是为了花。他说的有道理。我希望你和纳塔莉一结婚,就能搬进一座漂亮的新居。我真诚地祝福你们,弗兰克。"

  "你对我们总是那么慷慨,埃玛。成人之后,还要靠你。作为弟弟除了说声谢谢,还能说什么哪?"弗兰克喝了一口酒,继续说:"你明天能抽出一个小时跟我去看房子吗?"

  "当然可以,我很乐意去看看。纳塔莉好吗?"

  弗兰克立刻容光焕发起来。"她很好。你知道,我是多么地爱她,埃玛!"

  "哦,我知道,知道,弗兰克,看得出来!你真幸运。你们的结合将很幸福,我敢肯定。她是个……"埃玛突然止住,甚至还屏住了呼吸。从她坐的位子可看到酒吧的大部和旅馆的前斤。她的注意力被两个正在服务台前聊天的男人吸引住了。

  "你怎么了?"弗兰克一边问,一边仔细观察她的面部表情。

  "保罗·麦吉尔在那儿!"埃玛说,脸色白得象张纸,"我得马上走,免得被他看到。"

  弗兰克伸手按住埃玛的手臂。"别激动,埃玛,没关系。不要走,求求你。"他哀求道。

  姐姐瞪了他一眼."你一定知道他已经来到伦敦,你别想瞒我,弗兰克!"

  "是的!"

  "不是……不是你专门请他来的吧?"

  弗兰克一言不发,低头看看手里的杯子。

  "哦,弗兰克,你怎么能这样沙埃玛真生气了,刚想站起来,又被弟弟轻轻地拉住了。

  "求求你,埃玛。你必须呆在这儿。"

  埃玛愤愤地扭过脸,再也不看弗兰克,嘴里慑懦着:"哦,天哪,现在我该怎么办?"

  "你就大大方方呆在这儿,跟保罗和我一起喝点儿东西。"

  "我不能!"埃玛的声音近乎哀求,"你怎么不明白?我非走不可!"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保罗一步两个台阶,眨眼功夫已经来到姐弟面前。埃玛慢慢抬起头,目光和保罗的相遇了。谢天谢地,她正好是坐着,否则非得因为腿发抖而站不住不可。

  "你好,埃玛。"保罗伸过手来,向她打招呼。她呢,机械地也把自己的手伸过去。"你好,保罗。"语调是冷冰冰的。可是当他那有力的手把她的手紧紧握起来时,她立刻脸色鲜红,低下头来。

  保罗象对待老朋友一样和弗兰克打过招呼,坐了下来,把注意力再次转向埃玛。"见到你真高兴,埃玛。你还那么精神,没变样儿。我还要热烈祝贺你,骑士桥大商场堪称伦敦一绝。好极了,你该为此而骄傲。'

  "谢谢。"埃玛没敢抬头看他。

  "也得向你表示祝贺,弗兰克,你最新出的书妙极了。"

  弗兰克得意地点燃一支烟。"我很高兴你喜欢我的新作,告诉你,很抢手。"

  "理当如此。这是我多年来读过的最好的一部小说。"女招待送来了保罗要的饮料。他举杯说:"为我最亲爱的朋友们的健康,为了你们的婚姻,弗兰克,干怀!"

  埃玛依然沉默不语。心里在骂弟弟跟她耍了花招。看样子,他知道许多情况,该保罗的关系也非常亲密。

  "你7月份就来到英国,我很高兴。"弗兰克不知是说给谁听,"纳塔莉和我希望你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埃玛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侧过头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可弗兰克故意装作没看见。继续说;"谢谢你的盛情邀请。纳塔莉建议星期五吃晚饭,当然,还要看你的时间了!"

  "星期五可以共进晚餐。关于你们的婚礼我一定参加。"保罗瞥了一眼埃玛征求她的意见,见她不抬头,只好直接问。"你哪,埃玛,星期五晚上你有空吗?"

  "绝对没空。"埃玛回答,尽量回避对方的目光。

  "你还是过一会看看你的记事本再说。"弗兰克建议道。

  "没必要。我知道,我另有约会。"她坚决地说,同时向弟弟递眼色。

  这一切,保罗都看在眼里,也就不再坚持。而是转向弗兰克。

  "想到哪儿去度蜜月?"

  "打算到法国南海岸,但现在还没决定。"

  埃玛靠在椅背上,连听他们谈话都不愿听。保罗的出现实在出乎意料。弗兰克。这个死小子竟然和保罗一起合谋对付我。埃玛茫然不知所措了。几年来被压抑的激情在一股劲往外顶。对面恰好坐着保罗·麦吉尔,仿佛没有她存在似的,东一句西一句地和弗兰克聊着天。她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他,想念他,乞求苍天有德,早日使他回到她的身边。可是,当他坐在自己对面,最大距离不过几十厘米的时候,却又要压制自己伸手碰碰他,以便验证一下,是有血有肉的保罗,还是因思念产生的幻觉的阵阵冲动,一种无形的东西使他们相距千里之遥。她偷偷地瞥了他一眼。她还记得他的生日,记得到2月初他就42岁了。但是,看上去还和1919年刚认识时那样,只是晒得更黑了,眼角增加几道鱼尾纹。突然,不知怎么的,心里冒起一股无名火。他怎么敢就这样回来了了好象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给我带来那么多痛苦,现在却让我这么宽容地对待他?傲慢自大,目中无人到了极点!怨恨代替了其它一切情感。

  正在这时,埃玛模模糊糊地听见弗兰克和保罗告别。怎么着?让我单独陪保罗?!

  "我也得走了。"说着,她拿过手套和提包,"对不起,保罗,我得跟弗兰克走了。"

  "再呆一会儿,埃玛,我有话要对你说。"保罗低声地求她。他心里想无论如何也要留住她,可又不敢强求。

  弗兰克会意地看了保罗一眼,转脸对埃玛说:"我得回舰队街。我已经迟到了。"他亲了姐姐脸颊一下,没等她表示,就大步走开了。'

  保罗叫来一个招待,又要了两杯酒,一点小吃。等招待转身离去,便向前探着身,神色庄重地说:"求你,埃玛,别生弗兰克的气。是我说服他,让他这样安排的。"

  "为什么?"埃玛生硬地问,第一次抬眼冷冷地瞪着对方。保罗对她的冷漠暗暗吃惊。他明白,她巳对他有很深的误解,要解开她心中的疙瘩看来不大容易,但他决心把话说清楚。"跟你说,我早就想见到你,跟你谈谈。我都要绝望了。"

  "绝望!"埃玛学着保罗的腔调重复了一句,接着又于笑了两声,"瞧你用的词儿多奇怪。把别人甩了这么多年,自己倒绝望起来了!"

  "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清,埃玛。这四年中,我的心情何尝不是这样呵!"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听得出来,埃玛的口气稍稍温和点。

  "我给你写了,许多封。我甚至还拍过三次电报。"

  埃玛疑惑地盯着保罗。"果真如此,难道那么多信都丢失了!电报也都象积雪见了太阳,化为乌有了!这样的谎话也想让我相信,也太小看人了。"

  "你说得对。不是丢失,而是都被人偷走了,信和电报都被人偷走了。你给我写的信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偷走了?被谁?"埃玛仍盯着他的眼睛.

  "被我的女秘书。"

  "她为什么这样做?"

  "说来话长啊,埃玛。"保罗用低沉的声音说,"你要愿听,我都告诉你,实际上,这正是我想见你的主要目的。你能耐心听下去吗?"

  "能。"埃玛喃喃轻语道。听听没什么坏处,好奇心也在促使她想听个究竟。

  "1919年,当我返回澳大利亚时,我唯一的想法是看望父亲,一然后尽快回到你的身旁。"保罗稍稍停顿一下,等招待员把新送来的饮料和小吃放好,走开之后,接着说;"但是,在悉尼我遇到了许多麻烦。有关这些麻烦的细节以后再告诉你。现在先说信。数年前,我父亲和我们的悉尼办事处一位女职员关系亲密。我不在期间,他耐心培养她,让她当了自己的私人秘书。当我复员回国后,父亲身体已经不行了,需要我立即把家业接管下来。一开始,因事情太多,头绪复杂,我难以招架。所以,最初两周,马里恩·莉斯的作用大大了。后来整整两个月,她都在我身边帮助我,指导我,把千头万绪的事情-一告诉我如何处理。我父亲的病越来越重了,很快就根本下不了床了。坦率地说,埃玛,我很信任马里恩小姐。因为刚刚离开部队,一下子担起那么重大的责任,我的思想准备不足,只能依靠她。"保罗点上一支烟,继续说:"大战前,马里恩几乎是我们的家庭成员,我父亲对她很有感情,关系远远超过一个亲信职员。在一定程度上,她就象我的姐姐一样。一天我们工作到很晚,我带她出去吃晚饭,跟她说了许多心里话。我说到你,说到我未来的计划。并说到:一旦摆脱掉目前的婚约,我将和你结婚。"

  一丝苦笑挂上保罗嘴角。"我万万没想到把这些话告诉马里恩铸成了我的大错。这是我后来发现的,当时并无觉察。她对我表示理解,并答应从中协助,以缩短所需要的时间,使我尽快返回伦敦和……"

  "为什么是大错?"埃玛皱起眉头迫不及待地打断他冗长的叙述。

  "当时我还不知道,马里思心里已经爱上我多年了。我们中间从未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也从未有过不当的举止引她产生某种幻想。我继续日理万机地处理着生意上的事务,并抽空给你写信。可我根本没想到,我所信任的女秘书竟敢把我的信全部扣压了,根本没有寄出。当我久久得不到你的回信时,既困惑不解,又心神不定。我马上连发两个电报,求你至少告诉我你的近况。当然,两个电报也被扣压未发。尽管得不到你的音信,我仍不死心,为了寻找你的下落我几次来到英国。"

  埃玛全神贯注地听着,此刻她已经不怀疑,他讲的都是真话。"什么时来过?"她小心地问道。

  "1920年的春天,也就是我回国一年后。起程之前,我又交给马里恩一封电报底稿,让她立即发出。电报是通知你我抵达英国的船期,并希望你去码头接我。你自然没去接我,因为你没接到电报。我首失给弗兰克打了电话,了解你的情况。他告诉我,你去度蜜月了,说你在我抵达英国前一周和阿瑟·安斯利结了婚。"

  "哦,我的上帝!"埃玛很痛苦,好象谁在揪她的心一样。

  "是啊。"保罗苦笑一声,"仅仅晚了一个星期,没有来得及解除误会并阻上你和那个蠢货结婚。"

  "为什么不早来?为什么整整过了一年才回来啊?"埃玛坐不住了,她站了起来声调也提高了。

  "实在无法脱身,埃玛。你不知道,我父亲到了癌症后期,我回家八个月以后他才咽气。"

  "唉,对不起,保罗。"埃玛低声说:"老人的去世确实令人伤心。"

  "是的,我当时很伤心。爸爸一生中最后几个月全靠我服侍呵.好了,让我说下去。我决定在葬礼之后立即起程西行。可偏偏在那时候康斯坦斯……"他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我妻子康斯坦斯又病倒了,病得很重,迫使我无法起程。紧接着又是我儿子,"保罗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埃玛,"我有个儿子,埃玛,你知道吗?"

  "知道,别人告诉我的。你早该跟我说,保罗,不该瞒我。"她责备他说。

  "是的、我早该告诉你。但是,霍华德……霍华德有些问题。"他停顿一下,似有难言之隐,"真是难于启齿啊。'保罗叹口气,他直直腰,继续说:"霍华德稍稍好些,我就出发来英国了。"

  "你马上来见弗兰克了?"

  "没有马上。因为他好象不大愿意见我。那时候,也许他对我有些看法。但见我听了你结婚的消息几乎处于绝望境地,又有些可怜我。"

  "你怎么发现信件被盗?"埃玛打断他问。

  "和弗兰克通过话之后,我也不知为什么,我立即怀疑到我们的信件被人扣压了。再说,将近一打的信都丢失是不可能的。用不着多想,我就明白了是马里恩。"

  "我猜,一回澳大利亚,你便盘问她了?"

  '当然。开始,她还否认。在我一再追问下,她垮了,承认了一切。当我问她为什么这样做时,她回答说不愿让我离开澳大利亚。"

  "她的目的达到了。"埃玛说,想起白白浪费的春光,她气得浑身无力。

  "是的。"保罗观察着埃玛的表情,没发现任何激情,"当然了,盛怒之下,我把她解雇了。现在,连她在什么地方、近况如何我都一无所知。"

  埃玛点点头,长久地、长久地思索着。最后,她还是拾起头,看着保罗的眼睛说:"你为什么不等我蜜月归来,向我解释清楚?"

  保罗困惑地看了她一眼。"那还有什么意义?我来晚了,埃玛!我不愿打扰你们的新婚生活。而且,你也不会相信我。别忘了,当时我不过只是怀疑,证据是我回悉尼之后才抓到手的。"

  "哦,我明白了。"

  "那个时候,我想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你。所以默默地离开,回到遥远的故国才是明智的上策。"说完,保罗耸了耸肩。"

  "那为什么时过多年的今天,又旧话重提?"

  "我一直希望有机会跟你把话说清楚,埃玛。解释清楚之后对我怎么看,随你的便。因为我而使你的感情受到伤害,则是我于心不忍的。后来,我来过几次伦敦。每次都来见弗兰克。他把你的情况告诉我。虽然很想见你,但终因不方便而打消念头。上周我再次从悉尼来到伦敦,和弗兰克共进晚餐时,他透露说你的婚后生活一团糟。当我得知你和阿瑟一起并不幸福时,我心里说:说话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我恳求弗兰克安排了此次会晤。我急不可待地想为自己辩解一番。"说完所有该说的话,保罗觉得轻松多了。

  他向前探着身,深情地注视着埃玛。"我知道,我把你的情绪又全都打乱了,埃玛。我不该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你的面前。可是,不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别生我的气,也别生弗兰克的气。"

  "不,我不生气。我很高兴又见到你。"她茫然地低头盯着桌布,当拾起头来时,眼睛已经湿润了。"当你杏无音信的时候,保罗,我和你一样,心都碎了,痛苦万分,几乎对生活绝望。"她把心里话也端出来了,"虽然今非昔比,时过境迁,把话讲清楚,既可使我了解真相,也免得使你心里憋得慌。"说完,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可以说,我们俩都是机遇不顺的牺牲品。"

  保罗被她的情绪所感染,感慨万端地说:"你还恨我吗,埃玛?'

  缕惊奇的表情掠过她的面容。"我从来就没恨过你。保罗!或者说,只有当思念之情过分地拆磨我时才有一点。这是无可指摘的。"

  "我决没指责你的意思。"保罗在坐位上转动一下,点燃一支香烟来掩饰自己的激动,"我希望……我想……我想咱们还能不能做朋友,埃玛?现在,我们之间巳经没有什么隔阂了吧?也许,我的要求太过分了?"说完,屏住呼吸等着回答。

  埃玛突然感到一股感情的激流正在冲撞她的心房,急忙把视线移开。他还敢奢望友谊?我何尝不需要他的友谊。在埃玛眼中,虽然岁月流逝,保罗的英俊豪爽不减当年。尽管她心里极为矛盾,还是把"三思而后行"的格言搁置一边,慢慢地,明确地回答:"可以,保罗。"

  真想再得到她啊!保罗盯着埃玛,眼里露出心醉神迷的神色。她还是那么漂亮,那么善于把握自己。时光没给她那俊美的脸蛋留下什么痕迹,仅仅从眼睛里能看出些许忧伤。保罗压制着自己的冲动,否则他会一下把她抱在怀里,亲她,吻她。要想重新得到她,尚需谨慎从事。她在看表,保罗的心一沉。赶紧问:"今晚在一起吃饭吧,埃玛?"

  "不行,保罗。"她回答,但语气并不那么坚定。

  "怎么不行?你还有其它约会?"

  "没有。但是……"

  "求求你,埃玛。为了追忆过去美好的时刻,别推辞了。"他向她投去一个殷切的微笑,"我不怕,你哪?"

  "我怕什么?"埃玛象奋起自卫一样,急忙回答,她心跳很厉害。是啊,他的要求永远难以拒绝。

  "是呀,你确实没什么可怕的,这点我敢保证。"保罗笑了,从来到伦敦,这不是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那么就这样定了。你喜欢去哪个餐馆?"

  "我也不知道。"她回答,觉得自己莫明其妙地周身无力。

  "咱们去科文特公园对面的鲁尔斯餐馆。你去过吗?"

  埃玛摇摇头。"听说过,没去过。"

  "那餐馆很好,你会喜欢的。"说着,保罗向酒吧招待打个手势,让送账单来。

  晚饭吃到一半的光景,保罗单刀直人地问。"为什么这次结婚如此不幸,埃玛?"

  这出人意料的问题,使埃玛猝不及防。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心里还爱你,她差点发脱口而出。"因为婚后发现,我和阿瑟水火不能相容。"

  "我懂了.他是怎样一个人?"这一问题完全出自好奇。

  "人很漂亮。"埃玛一面说,一面斟酌词句,"很迷人,出身不错,但是,有些软弱……和虚荣。"说到这儿,她突然直视对方的目光,"跟你没什么共同之处。"

  "跟你也同样毫无共同之处,亲爱的,"保罗想。"你准备离婚吗?"

  "目前还不想。你呢?"话一出口,埃玛后悔不该提出这个问题。

  保罗脸上的表情变了。"我早想离婚。"他低声说,"现在也想离婚。多少年来我一直有这个打算。但是,鉴于康斯坦斯的情况,我深感困难重重。"他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说:"我妻子嗜酒成瘾,战前已养成恶习。正是为这个,我们的关系逐渐恶化。当我复员回到悉尼时,她已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我把她送到一家私人医院,可当我忙于操办父亲葬礼时,她从医院逃跑了,整整找了五天才把她找回来,当时她的那副模样就别提了。这也是办完葬礼我还不能立即来英国的原因。请你相信,我当时都急疯了。我并非玩世不恭,不负责任,为了康斯坦斯我可以说是尽了最大努力,但她自己不愿治疗,我的努力白费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埃玛阴郁地说,"很抱歉,保罗。这种情况太可怕了。现在她还在住院吗?"

  '是的,医院在努力为她解决酒精中毒,她非常虚弱,连自理的能力都没有。我估计,她永远出不了院了。康斯坦斯是正统天主教徒,所以她拒绝离婚。可我仍希望早日获得自由。"他咽了一口酒,又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埃玛。我的儿子……"他犹豫不决了,"霍华德……霍华德患有痴呆症。我说他有些问题,就指的这个。"

  埃玛语塞良久,不知说什么。"哦,保罗,保罗!真不幸啊!你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她的目光中充满着同情,"几年前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怎么没想到,我会理解你的!"

  保罗摇摇头。"是呵,也许我早该告诉你,埃玛。但是我心里感到羞耻,特别是看到你的孩子之后更是如此。"

  埃玛顿时产生一种怜悯之心,并且连想都没想,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你一定觉得无能为力,是不是?霍华德几岁了?"

  "12岁。命运真会开玩笑。你知道,他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小脸蛋很英俊,很可爱,眼神温柔极了。可是思维只及五岁孩子的思维。"保罗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一副疲惫不湛的样子。"而且,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埃玛无言以对,痛苦和同情混在一起拆磨着她。"他现在在哪儿生活?"

  "在我们库南布尔的庄园里,有个私人护土照顾他。女管家和其他佣人负责安排护士的生活。当我到那里去时,虽然他不在意我这个父亲的存在,我还是和我的傻儿子共同度过许多时光。你知道,他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保罗点着一支烟,"真抱歉,埃玛。我不该把我自己的不幸一股脑儿都倒给你。跟别人,这些事我从未谈过。"

  "哦,保罗,我生活中的不幸也不少。我的青少年时期过得极为艰难,信不信由你。"

  保罗点点头。"我信,我信,埃玛。"

  "生活本身就是艰难的跋涉,保罗,重要的是随时有勇气克服困难,奋力追求。"她向他投去一笑,"咱们共同面对现实吧。严格说:我们不该过于怨天尤人。生活对待我们,比起对其他人,还是慷慨的。"

  保罗惊讶地盯着她。这真是个乐观豁达、与众不同的女人,他想。"说得对,埃玛。说起来,咱们还是应该知足的。应该感谢老天给我的一切。"眼里燃烧着火样的热情,他举杯道:"为你,埃玛,为一个明智并善于理解他人的女性而干杯!你我重新为友,真让人高兴。你也这样认为吗?"

  埃玛用林子和他的轻轻一碰,"我也高兴,保罗。"

  "好了,别抱怨过去了。说点令人愉快的事情。"

  埃玛笑了。"跟我讲讲得克萨斯的油井和悉尼——得克萨斯石油公司的情况吧。对你创建的这家公司我很感兴趣。"

  晚饭后,保罗陪同埃玛回到她在威尔顿·梅乌斯的寓所。他叫出租车司机稍等片刻,便把埃玛直接送到门口。"谢谢你,埃玛,今晚过得很愉快。"说着,在她面颊上留下一个轻吻,"明天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可以,保罗。谢谢。"

  "祝你晚安,埃玛。"

  夜深了。埃玛毫无睡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回想着今晚的会面和谈话的内容。保罗返回伦敦,这是她日思夜盼的日子。生活呵,随时都可能有奇迹发生。她又想起马里恩·莉斯。要不是保罗·麦吉尔,而是一个其他的什么男人,这个可怜的女人也不会落入情网,更不会机关算尽,扣人信件,到头来又落个两手空空,不知所终。如果,当时保罗把信寄给弗兰克……如果我不固执己见地急于和阿瑟结婚……如果……如果……如果……。她一次又一次地叹气。唉!吃后悔药有什么用:忧伤又有什么用!他和我一样,称得上精明聪慧。可是生活给予他却是那么多的磨难、坎坷和重负。他来找我,说不定仅仅为了洗刷自己,爱情之火早已熄灭了?他还爱我吗?很难说。埃玛打了一个冷战。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还是那样让人着迷。算了,不想他了。埃玛努力想把保罗·麦吉尔从纷乱的思绪中赶走,可是,直到她进入梦乡之前,头脑完全被他占据着。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五十二章

  保罗·麦吉尔充满厌恶和轻蔑的目光不停地在阿瑟的身上扫着。温斯顿走近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简直象要行凶杀人似的。"温斯顿说,"一个地道的蠢货。别理他。"

  保罗口过头,极大的愤怒使得他的两腮不停地抽搐着。"他把我的肺部气炸了!这个小丑竟敢在如此热烈的午宴上给埃玛找麻烦。明明酒量有限,还非喝得醉眼惺忪,前来出席的都是贵宾.可你瞧他,凡是他够得着的女士,他都要动手动脚。埃玛得为他蒙上多大的耻辱。"

  温斯顿淡淡一笑,尽力掩饰对阿瑟的反感。"我知道。你不说我自己也看得见。这个天生的杂种,不可救药的杂种。他在故意这样。至于埃玛,她是故意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似的。这是避兔尴尬的一种方法。你是了解我姐姐的,什么也别想逃过她的眼睛。"他摇摇头,"真盼望弗兰克和纳塔莉早日成婚,让这些没完没了的宴请早日结束。幸好只剩下一个星期了。可有阿瑟搅和,这一个星期也显得十分漫长。我姐姐当初要是不嫁给他多好!我们兄弟俩尽了最大努力,进行阻拦,可她当时翠得象头牛。当然,她是赌气这样做的。"

  "这我完全理解。"保罗盯着手里的怀子,喃喃地说,"算了,朋友,别捅我的疮疤了。"

  温斯顿把保罗拽到客厅的一个角落里,和他谈起天来。温斯顿对保罗历来有好感,近几天似乎他又有了和保罗更加亲近的理由。这时,只听他用一种知己挚友之间的语调对保罗说:"弗兰克告诉我,说你经常和埃玛会面。我很高兴!"见保罗满脸惊愕,赶紧补充道:"我知道,你总把我看成埃玛的爱管闲事的长兄。可是,我要告诉你,这次虽情况复杂,但我站在你这边儿。埃玛身边应该有个象你这样的男人。一个能爱她、把握她的男人,必要时使用铁腕手段。你知道,你知道并非所有男人都能把握一个聪明能干而又十分漂亮的女人的。"

  保罗笑了。"谢谢,很高兴你能如此看重我。当然了,你的观点我也赞同。"说着向温斯顿挤了挤眼说:"帮帮忙,把你刚才的话告诉那位有关的太太。"

  "我和弗兰克早跟她说过了。你了解我姐姐。闲暇之时,她肯定觉得非常孤单。"说完,认真看着保罗说:"说不定她现在最担心的是你很快返回澳大利亚,因为她知道,那里有许多业务在等待着你。'

  "是呵。不过,我已经跟她说了,我要在英国呆一段时间。可她仍不放心。实际上,最近几年,我一直在重新安排我的工作,力争每年回去一二次就够了。埃玛知道,我把伦敦办事处扩大了许多,将来我主要在伦敦经营我的公司。"保罗摇摇头,"不过。最近我什么也不敢跟她说了,因为她越发多疑。这也不怨她。"

  温斯顿朗朗地笑起来。"给她一些时间吧,时间能打消她的疑虑,慢慢的,她会相信你的话。"

  保罗点点头,放眼向大厅扫去,只见埃玛和弗兰克、纳塔莉和纳塔莉的父母聊天。她身穿一件黄色绸子衣裙。衣服虽说线条简洁,但格调清新,突出了埃玛的自然美,使她显得更年轻。不知造物主怎么那么偏爱她,把女性美都集中到她一人身上去了。在她面前,其她女人,不管如何梳妆打扮,都要黯然失色。其实,埃玛不光容貌光彩照人,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有一种气质,一种奋发向上的气质,这和外在的条件天然地溶为一体,形成一种难以抵御的魅力。保罗一面欣赏埃玛,一面想入非非。突然,他发现埃玛已开始向别人道别,于是赶紧把手里的杯子递给温斯顿,急切地说:"拿着杯子,老伙计。我马上就回来。"

  在门厅里,保罗追上了埃玛。"这么匆忙去哪?"他挽住她的手臂,凝视着她。"想溜?我还以为这类事儿只有我会干呢?!"

  保罗的幽默使得埃玛忍俊不禁。"有时侯我也会脚底板擦油的,麦吉尔先生。"她回敬了一句,"悄悄告辞,只是伯打断别人的兴趣。我有事回商场。"

  "我去送你。"保罗一面说,一面陪同她向门外走去。

  保罗驾着汽车在下午市区交通拥挤的街道上缓缓驶行着。埃玛想随便聊几句,但脑子里乱哄哄的,午宴上阿瑟的表现老是在脑海里叠印着。宾客如云的午宴上,阿瑟的表现实在令人恼火,连起码的气度都没有了。这不光他自己将落个被人耻笑,还将累及自已。一般情况下,埃玛不大在意他的表现,能忍就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是,今天他太过分了。作为这样一个人的夫人,埃玛感到极大耻辱。当然,她是善于把握自己的,一副毫无表情的面孔掩饰了她的满腔怒火。但是对于丈夫如此露骨的举止,今后无论如何她也忍受不了。埃玛暗暗地下决心:等弗兰克结婚以后,在社交场合她将不露面。此时她并没有意识到:今天她情绪不好的原因,除了阿瑟的失态外,保罗的出席也是一个因素。一方面,保罗在场,她感到欣慰。可是让他看到自己丈夫丑态百出的表演,又感到尴尬。

  埃玛偷偷瞄了保罗一眼:他在想什么?最近几次来伦敦,她经常和保罗一起出去吃晚饭,听歌剧,出席宴会。他还是那么迷人,那么殷勤,可是……不知怎么的,两人之间好象总有什么隔阂,显得相距遥远。埃玛原认为,几次接触之后,他就会主动求爱。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说实话,埃玛的内心里是渴望见到他,和他在一起的。对他英俊的体魄,男子的气概及其它男性的迷人之处,她是由衷喜欢的。生活中痛苦的教训太多了,她不愿让自已的心,在旧的创伤尚未愈合的时候,又增加新的创伤。想到这儿,一种压抑感涌上心头。

  "你把我送回家也许更好些,保罗。"她说,"现在去商场大晚了,都5点了。"

  "好吧,照你说的办,埃玛。"保罗回答道,他早已注意到了埃玛情绪的变化。在红灯前,保罗刹住车,心里也在回味着几天来他们的相会。邂逅相逢,埃玛虽说还和过去一样愿意和他在一起,在一起时情绪也都很高。可是两人之间总有什么东西阻隔着,相近而不相亲,他也知道,埃玛对他存有疑虑。所以,他总是谨慎从事,以使她逐渐减少这种疑虑。可是,表面看来,收效甚微。保罗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策略是否对头。就在他就要进入贝尔格雷夫广场时,保罗作出了一项突然的决定。只见他在广场环行路上转了一个圈儿,向梅费尔方向开去。

  "咱们在往哪儿开?"埃玛不解地问,"我以为你正送我回家。"

  "是的,埃玛。送你回家,我的家。"

  埃玛的眼睛瞪得老大,张着嘴,半天才说:"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埃玛。"保罗坚决地说。

  埃玛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两手神经质地揉搓着手提包。面对保罗的突然决定,她有点束手无策了。最近几年,她从未只身进入他的卧室,现在要去,她知道将意味着什么,不免有些紧张。但这又是她曾经盼望的,想到这,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哼!怕什么呢!

  保罗在伯克利广场停好车,一声不吭地拉着埃玛的手进了旅馆大门,向电梯走去。埃玛感到他的手劲儿很大,虽然手有些发疼,但总能借助一点力量,否则腿都有些软得走不了路。

  保罗拉着她,直到进了自己的房间也没松手。他猛地把门关上,然后,粗暴地把埃玛搂在自己怀里,把嘴唇紧紧地压在她的嘴唇上。她本能地想挣脱,但无济于事,她使劲摇头躲避他的热吻,但躲避不开。于是,她把嘴唇用力抿在一起。保罗把她拥抱;得更紧了。埃玛觉得自己的心跳象发了疯似的。忽然间,她停止了挣扎,嘴唇变得又软又甜,一股柔情蜜意冲击着她的头脑。手里的提包滑落在地上。保罗腾出一只手温柔地抚摸她,隔着薄薄'的绸裙,埃玛已经感受到他火样的激情,这激情不可遏止地泻入她干枯的心田,唤醒了她的春心,激起她的冲动和欲望,这一切都是她久违了的啊!

  保罗忽然停止了他的热吻和抚摸,而是直视着埃玛的眼睛。埃玛,此时就象刚刚喝下一杯醇香的美酒,两腮通红,微微地醉了。她睁开眼睛,只见保罗的目光中正流露着强烈的欲望,象一把火点燃着她心中的干柴,她知道自已已被征服了,便也大胆地凝视着保罗,两人的目光交流着同样一个命题。

  保罗两手搂着她的肩,脸上露出过去的那种挑逗加挑衅的微笑。"现在,跟我说:你不爱我。"他轻轻地、用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快说:你不喜欢我。"然后,不等她回答,他继续说:"你不能否认,埃玛。因为,咱俩心里都明自。"他抚摸一下她那热得发烫的脸颊,在那双碧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狂热和欲望。是啊,只有他才能读懂这双眼睛里的语言。他拉起她一只手,向卧室走去。

  埃玛象被施了催眠术一样,站在屋子中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而他呢,敏捷得象只山猫,走上前失摘掉她的帽子。脱下她的手套,一个纽扣一个纽扣地解开她的衣裙,脱下来丢在地上,慢慢地把她推到床上……。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啊,埃玛!这么多年了,天天如此啊。"保罗的声音低沉、急切而沙哑。"我一直在爱着你,一埃玛!"他抬起头,以闪着爱火的目光看着埃玛。

  "我也一直在爱着你,保罗。"她在他的耳边呢喃着。眼眶里盛满幸福的眼泪。

  "我永远不离开你了,埃玛。只要我活着,我们永远不分开。我知道,你仍担心,你我之事会给你带来损害。不会的。请你相信我,亲爱的。"

  "我不担心,保罗。"埃玛枕着他的胸膛说,"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他笑了,把她搂过来,吻她的长发。"要把白白失掉的几年时光补回来,亲爱的,一定要补回来。"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五十三章

  埃玛走进位于朗德海的家门时,凛冽的寒风使她打了一个寒颤。她紧了紧身上的紫貂皮上衣。这件大衣还是去年冬天保罗送给她的。她忽然想起还得给保罗打个电话,把她后天将会伦敦的事告诉他。一想起保罗,她的心头就泛起一种甜蜜的柔情。

  推开书房门,埃玛愣住了,随即惊呼起来:"天啊,埃德温娜!你怎么回家来了?我原想还得过一周,你才能放假的。"

  "是的。"埃德温娜的回答冷冰冰的。

  孩子的脸色很不正常,苍白得很,埃玛立刻注意到这一点。她上前几步,想亲一下女儿,可女儿一转脸避开了。看样子是病了?也许是灰白色的校服使她显得苍白?

  "你怎么了,孩子?"埃玛急切地问,"怎么突然跑回家了?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别的什么事。我跑回来,是因为我必须跟你谈谈。"埃德温娜说,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粗野地向妈妈扔过去。

  "看来,那座学费昂贵的名牌学校徒具虚名。连点礼貌教养都没有教给你们。"埃玛低声责备女儿,弯腰拾起那个信封。

  "你别费心看里面了。"埃德温娜忽然尖叫着喊道,"是我的出生证。你既然不肯把原件给我看,我给萨默塞特医院写了信,让他们给我寄一复印件。出生证上面怎么写的,你当然很清楚。我现在才明自,为什么这么多年你总是藏着不让我看到!"

  埃玛手中的信封在颤抖。看着信封,酸甜苦辣各种滋味的回忆涌上心头,她快要昏过去了。当她抬眼看看埃德温娜时,一股恶心上冲,差点儿使她呕起来。

  此时,埃德温娜正用一种冷酷而又轻蔑的眼神瞪着妈妈。"你这么心慌意乱干什么,妈妈?"话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应该心说意乱的是我,而不是你。说穿了,私生子是我。"几句话说得又刁又狠,在埃玛淌血的心口上又是一刀。

  姑娘向前探着身,银灰的眼晴里闪着仇恨的目光。"这么多年你居然一直把我蒙在鼓里,一直让我把乔当做父亲,而生父却是布莱基·奥内尔?"她用挖苦的语调继续说:"布莱基·奥内尔!你最亲爱的朋友!我肯定就是他。虽然你曾两次结婚,他仍象只癩皮狗一样,整天跟在你后边摇尾巴!"姑娘把眼眯起来说,"你真让人厌恶,妈妈。乔阵亡之后,我哭了多少年啊,你就让我那么备受煎熬,也不肯把事情真相挑明。你的心肠太残忍了!"

  埃玛终干可以控制自己了,可一开口,声音还是发颤。"你知道实情又有什么用?知道实情能减轻你失去乔的痛苦?乔可以天经地义地做你的父亲。他把你当做亲生女儿那样爱你。你也爱他。即使当时让你知道真相,你仍会痛惜他的逝世。对一个男人来说,生个孩子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生孩子本身不能让一个人成为真正的父亲。使他无愧于父亲这一称呼的,是孩子出世之后他所尽到的责任。尽管你不是乔生的,但是他仍是你的好父亲。这才是最为重要的。"

  "你不过是在尽力粉饰你自己!你……你这鬼话连篇的娼妇!"

  埃玛怔怔地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年仅18岁的女儿,忍着自己的屈辱,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宽慰女儿受伤的心。可是,她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我以后的名字怎么办?替我想想办法,我最最亲爱的妈妈!后面加上父名奥内尔,还是加母名哈特?"她说完,喘了几口气,轻蔑地盯着母亲。"你这只缺德、说谎的母狗!"

  埃玛象被人狠狠打了一记耳光,向后退了两步,她咬紧牙关不去计较女儿的恶意中伤。"你的父名叫劳瑟,埃德温娜。你过继给乔,他允许你姓他的姓。"

  "谢谢你。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说着站起身,顺手把出生证一把抓过来,"这个东西我拿着,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搞来的。我走了。"

  埃玛一下子跳起来,拉住女儿的胳膊。埃德温娜猛一甩, "别碰我!"说完向外跑出去。

  "埃德温娜!求求你,回来,坐下。"埃玛哀求地呼唤着,"

  "你大了,足可以平心静气地讨论这件事了。"她声音中掺和着深深的自责,"求求你,宝贝儿。我知道,你的心灵受到创伤,感情上接受不了。但你也没让我把事情原委向你解释一下。请你允许我……"

  "不管你讲什么,我不感兴趣!我走了。"埃德温娜大声重复。

  "你去哪?"埃玛急得向前迈了一步,向女儿伸着手说:"求求你,埃德温娜,别走。咱们好好谈谈。"

  埃德温挪用藐视的眼光盯着妈妈。"我已经说了,你的解释我不感兴趣。"她傲慢地挺挺胸,"我走了,永远不会再进这个家门。"

  "你不能走,宝贝儿!你去哪?"埃玛哽咽着说。

  "我到里彭的弗雷达姨妈那里去过圣诞节,然后我去瑞士上大学。你不是不让我去吗?这次我偏去。请你立即安排我的入学手续。"说着,向母亲投去一个恶意的嘲笑,"虽然报名期限已过,但是你有的是钱,花几个子儿就能让他们照样接收我。我知道,你会继续为我支付学费的,妈妈你总不会卡掉我的伙食费吧?!"

  "你怎么这么说话,埃德温娜?我从没让你缺少任何东西,也永远不会这样做的!求求你别走。"她眼里溢满泪水,已经泣不成声了。"别走,咱们谈谈。我为你吃了多少……"

  "该说的,我都说了。"埃德温娜向门口走去。当她手握住门把手时,扭回头瞪着埃玛,眼里是仇恨的目光。"我恨你,妈妈l只要我活着,我永远不愿再见到你!"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埃玛久久地盯着那扇门,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跌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她用两手捂着脸,任凭泪水涌泉般地在脸上、手上流着。多少年来,她担惊受伯地等待着这一天,尽力把这可伯的日子往后推了又推。她早已预料到,孩子一旦知道真相,反应一定很强烈,而且,会把仅有的一点母女之情也葬送掉。埃德温娜从来没有爱过母亲,她从小只爱乔和弗雷达姨妈。埃玛对长女的苦心养育和一番慈爱,算是付诸东流了。埃玛忽然产生一个想法:马上跑去告诉她的真正生父是谁。这有什么用!这也无法平息她的愤怒,抚平她受伤害的心灵。无论怎么说,她仍是个私生子!眼下,只能这样了。等过个把星期,她也许平静下来,再做努力弥合母女关系吧。埃玛擦了擦眼泪,站起来,上了楼梯。等过了圣诞节,约她来见见面,好好谈谈,说明当年的情况,她会理解妈妈的,母女之间也会重归于好。想到这,她稍稍平静些。上楼后,她惊愕地发现女儿已经不见了,已经让司机给送到车站去了。人去楼空,这对埃玛又是沉重一击。她两手使劲儿按住剧烈疼痛的脑袋。这时,她才仿佛明白,和女儿的关系永远无法调和了。她彻底地失去了自己的女儿。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晃地来到卧室,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必须立即和布莱基通话。当她伸手拿起听筒时,才想起来,布莱基回爱尔兰去了,一个星期以后才能回来。她泄气地跌坐在沙发上,象个被打败的将军垂头丧气。可是,一颗母亲的心仍在为埃德温娜焦虑。唉!孩子也在难过,可我却无法安慰她!

  过了一会儿,埃玛站起来,进了卫生间。她用冷水洗了洗脸,又搽了点化妆品。当她自我感觉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之后,立即给阿瑟办公室打电话。"今天晚上你回家吗?"她平静地问道。

  "不回。干什么?"阿瑟对她的问题感到不解。

  "我想见你。我明天去伦敦,所以事情紧急。我不会占你很长时间,最多半小时。"

  "那好吧。"他同意了,与其说是为了夫人高兴,不如说他感到好奇。"20分钟以后,我就到达你那里。"

  "谢谢,阿瑟。"她挂好电话,到书房去等候丈夫。

  阿瑟一进书房,便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什么事儿,埃玛?脸色不对劲哇。"他倒了一杯酒,来到壁炉前,坐在埃玛对面。"出了什么事儿?"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阿瑟。"

  "好,亲爱的,说吧,本人洗耳恭听。"

  "我怀孕了。"她开门见山地说。

  到了嘴边儿的酒杯掉在地上,阿瑟张着嘴半天才回过味来。忽然,他把头在后一仰,大笑起来。"哦,上帝!太妙啦!瞧哇,咱们的'万能太太'终于找到情夫了。能够和你交配的,一定是个如意郎君吧!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不会告诉你的,阿瑟。我只想告诉你,我已怀孕四个月了,这孩子我要生他,养他。而且,你必须对外承认这是你的孩子。"

  "你想让这个杂种姓我的姓,是吗,埃玛?绝对"办不到!你要生,我就立即离婚。"

  "你不敢,阿瑟!"埃玛冷冷地看他一眼,目光锐利得简直能把他刺穿。"我不想离婚,至少目前不想离。所以,也不许你提出离婚。"

  "这得我说了算,他妈的!我绝不会把个杂种认做儿子。"

  埃玛站起来,走近书架,按了一下秘密开口,一面墙悄然向旁边没开,露出一个保险柜。她打开一扇沉重的铁门,取出一个卷宗,然后回到壁炉前坐下。"你父亲是个年老、保守的绅士,"埃玛一字一板地说,神情严肃,"虽然,我很尊重他,但我必须承认,他思想守旧,甚至陈腐。所以,只要我把这些材料送他过目,他会立即剥夺你的继承权。那时候。你就会真的象俗话所说:穷得叮当响了。记住,只要你胆敢给我制造麻烦,或提出离婚,我就把这些资料送给你父亲。这份资料可谓十分精来。"她说着嘴边露出一丝冷笑,"也许,你父亲对你近年狂嫖滥赌、贪酒如命并不惊奇,可是,亲爱的阿瑟,如果他发现,他叮爱的儿子还和一些道德败坏的少年男子同性鬼混……"

  听着,听着,阿瑟的脸色变了,象被宣判死刑的犯人一样,"血色一下子全褪了。"全是造谣!"他吼道,"你血口喷人!"

  "冷静些,亲爱的阿瑟。几年来,我一直高薪雇用着一个私人侦探,你走到哪儿,他限到哪儿。你在外边干的丑事,没有我不知道的。非常抱歉,你也太粗心了。"

  "你血口喷人!"阿瑟还在吼叫着。

  埃玛轻蔑地朝他一笑,把卷宗扔在桌子上。"那就请你自己看看吧。"

  他抓过卷宗,胡乱地翻几页,脸色更苍白了,紧接着又因耻辱和愤怒变得象块猪肝一样呈紫色。,然后,他死死地盯着埃玛,手里缓慢而机械地把照片、报告撕碎,扔进火堆。

  埃玛也不争,一句话也不说,见他断完了,才说:"哦,阿瑟,你太低估我了!你撕的只是副本。原件在别处藏着哪。如果不为所迫,我不会拿出来使用的。我发誓,你敢不听我的,我会把它立即交给你父亲。"

  "你这头令人作呕的母牛!这是讹诈!'

  "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阿瑟。"

  阿瑟跳起脚,浑身在发抖。"你太猖狂了!跟我同室而居,肚子里怀着别人的杂种!还要让我承认是我的孩子。"他冷笑几声,"我咽不下这口气。"

  "不必当伪君子了。"埃玛冷冷地说,"绿帽子你已经戴好几年了。"

  "你这可恶的臭妖婆:"阿瑟尖叫着,"这不算完!走着瞧,这不算完!"

  埃玛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处。阿瑟瞪着她,瞪了很长时间,才猛地转身向门口走去。在出门口之前,又猛地回头对她说."天啊,我是多么恨你啊!"说完出了门,把门狠命地一摔,关上了。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五十四章

  在埃玛的位于威尔顿·梅乌斯的住宅里,保罗·麦吉尔双手插在衣袋里,不停地踱来踱去,活象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雄狮。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直扫埃玛。

  "我真不明白,"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我真不明自,你为什么不向阿瑟提出离婚,埃玛,在这一问题上,咱俩应该是"致的。为什么往后推迟?难道是因为康斯坦斯拒绝和我离婚?你信不过我?不管我能否离婚,我反正永远在伦敦呆下去了,这你难道还不清楚?我要你作出解释,埃玛。"

  "坐到我旁边来,亲爱的。"埃玛甜甜地招呼他。

  保罗走到她身边。埃玛握住他的两只手,充满感情地说:"我当然信得过你,保罗。我作的决定和你的清况毫无联系。我知道,你正在努力做各种安排,以便永久留在英国。跟阿瑟,我也一定会离婚的。但是,在咱们的孩子没有降生、登记、受洗之前我不能离婚。咱们的孩子总得有个合法的父名,啊保罗。我可不愿意,孩子的出生证上被注上:'私生子'几个字。"

  "照你这么说,实际上,我的孩子将被当作阿瑟·安斯利的后代而抚养成人。这不行,埃玛,我受不了!"他的嗓门儿提高了。

  埃玛吃惊地看看他。这是保罗第一次对她这样粗声粗气地说话。"你心里不痛快,这我知道。"她仍然温和地说,"可是,我们得为孩子着想,保罗。你看……"

  "我正是在为孩子着想!我想让孩子出世之后受到我的抚爱、保护,享受我能给予他的一切,不能让他长大了还不认识我。再说,他应该在我的影响下成长,绝对不能让他和安斯利在一起。我对安斯利怎么看,你是知道的。至少这一点是很清楚的,埃玛!"

  "我明白,亲爱的。我说了孩子生下后,让他留在伦敦,由我抚育他,保护他,不让他受安斯利的影响。但是,也绝不能让他背一辈子'私生子'这个标签。"

  保罗仰头长叹了口气,愈加不耐烦:"孩子由我出钱保护更好,埃玛。我跟你说过,一降生,就把他过继给我。求求你,埃玛,至少你要答应把我的名字写到他的出生证上去。由我认领这个孩子。"

  "不!绝对不行!"埃玛也火了,但马上想这样会伤害保罗的心,便压下了火气,拉过保罗的手放在唇边,久久地凝视着他,慢慢地,她向他打开了自己的心扉,诉说起辛酸和屈辱的过去……

  她首先讲了昨天埃德温娜得知自己是私生子后的激烈反应;讲了在费尔利大楼当女佣人的苦难童年;讲了和埃德温的关系、怀孕、逃往利兹;讲了杰拉尔德·费尔利的横行霸道和强奸企图。总之,把自己的身世全讲了,既没轻描淡写,也没渲染夸张,而是用简单凝重的语言,倾泻出了自己瘀结在心头多年的难言之隐。

  保罗目不转晴地看着埃玛,心潮随着埃玛的讲述而激荡起伏,他深深地被她的故事感动了,这在他的一生中还从未有过。

  埃玛刚一住口,热泪盈眶的他马上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一种永远保护她、热爱她的责任感充斥着他的胸间。

  "是谁编造的神话,说我们所处的世界,是个文明的世界了"他吻着她的头发说,"唉,埃玛,埃玛。你吃的苦太多了。我一定要用幸福来熨平你饱受创痕的心灵。我一定这样做!我发誓。"

  他把她稍稍推开一点,看着她的眼睛说。"这一切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见她低下头,没回答,便诚恳地说:"也许你在想,我对你的感情会不会因此而改变?"他弯腰亲了一下她,"如果你认为过去的事情会改变我现在的感情,那说明你还不了解我。正因为你敢于用自已的双手改变自己的命运,并且白手起家创建了你的事业,才赢得我如此的倾慕。象你这样坚强勇敢的女人我上哪儿去找呢?!你受过的创伤只能使我对你的爱变得更加强烈。使我让你得到永久的幸福的信念更加坚定!"

  "对你,我并没想过要回避我的过去。"埃玛低声说,"只是因为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保罗看着埃玛,眼里洋溢着爱。她一生遭到多少艰辛和凌辱,可她硬是挺过来了!这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和坚强的意志啊!

  "现在,你明白了,是吧,保罗?"埃玛腼腆地问,"我是说,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不愿立刻与阿瑟离婚。我不希望有朝一日,咱们的孩子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上去。昨天和埃德温娜那样的场面永远不能重演。"

  "永远不会的,埃玛。跟咱们的孩子不会那样的。不过,我确实明白了你的一番苦心。"他拍拍她的肩膀,"就照你说的办吧,埃玛。"

  1925年3月初,在伦敦一家私人产院里,一个女婴出世了。在产房外边焦急地踱来踱去的是保罗;当埃玛回到自己的病房后,第一个拥抱她的是保罗;给小东西起名字的也是保罗。她将叫她祖母、也就是保罗母亲的名字:戴西。

  翌日清晨,保罗怀里抱着鲜花、礼物来到医院。"我女儿哪?"他问她。

  "一会儿护士就抱来。"埃玛容光焕发地笑着说。

  保罗坐在床边,拥抱她。"你怎么样,亲爱的?"

  "我很好,保罗。你别老这么宠着我。"

  "那你就习惯一下吧。从今以后永远如此。"他再次拥抱了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巨大的绿宝石结婚戒指,戴到埃玛手上。"这是我祖母传给我妈妈的,现在我把它戴到你手上。虽然,我们没有按传统方式举行仪式,但是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子。"他象发布文告那样,郑重其事,一字一句地说:"从今以后,你我永不分离。"

  自从1923年保罗·麦吉尔回到伦敦之后,便利用各种机会,各种办法向埃玛表达自己的感情。他热烈地看着埃玛,敬佩她并因为她而感到自豪。女儿出世之后,他的感情变得更强烈了。埃玛和小戴西成了他的整个世界和生活的目的。女儿的名字中虽然没有他的姓,但她毕竟是他的女儿,他的骨肉哇。在女儿身上,保罗已经看到了麦吉尔家族的前途。他的祖父,一个在1852年在澳大利亚的库南贝尔定居的苏格兰船长所创下的业绩后继有人了。

  虽然,保罗和埃玛两人尚未解除各自的婚约,他俩的接触仍要瞻前顾后。但是,因为保罗太爱埃玛,太爱女儿戴西了,以致哪怕分开几天他都受不了。所以,在1925年,他在伦敦贝尔格雷夫区买了一座房子,用埃玛的名字登记入册。然后,不惜花费大笔开支,把房子加以翻修改造,一层成了单身套间,二层则是双人套间,三层是孩子、保姆、管家、女佣人的住房。从表面看,一层和二层两个套间之间毫无联系,各有各的门。但是,内部却有一小型秘密电梯相通。保罗住在楼下单身套间,楼上豪华的双人套间由埃玛使用.

  房子翻修完毕之后,保罗和埃玛就在这里开始了明分暗合的夫妻生活。平时,他们很注意,很谨慎。因为,埃玛还不愿让孩子们知道此事,影响她做母亲的威信。为此埃玛常常处于矛盾之中。"等一离婚,我们就可以无所顾忌了。"她常这样对保罗说。保罗每次听了,只淡淡一笑。他心里知道,埃玛的羞涩,仍是来自过去痛苦的经验。

  似乎天随人愿似的,离婚之事来得比预料的要早得多。六月份,保罗几经权衡之后,特别是考虑到,埃玛为使孩子终身前途不受影响而作的安排都是合情合理的,他建议把戴西抱到约克郡的利兹教堂举行洗礼,而且一再坚持要亲自参加。最终,在弗兰克和纳塔莉的陪同下,保罗真的来到了约克郡,并以家庭好友的身份参加了洗礼。而且,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主要因为,在洗礼的前几天,阿瑟·安斯利的母亲因突发性心肌梗塞而逝世。所以,洗礼刚好是在葬礼之后举办的,安斯利父子正为痛失亲人而悲伤,根本没心思注意小戴西的洗礼出席人的情况。在女儿顺利举行了洗礼的第二天,埃玛又把她送回了伦敦。三个月之后,老安斯利也因体弱多病,加上妻子逝世的打击,溘然长逝了。这样,阿瑟继承了父亲的全部遗产。然后,便以令众人瞠目结舌的殷勤对待埃玛,并以"配不上"为由,主动提出与埃玛离婚。众人之中,只有埃玛心里最清楚:阿瑟的殷勤和主动,是她用一万英镑买来的。

  法庭作出离婚判决之后。埃玛的生活起了根本变化。她带着孪生兄妹住进贝尔格雷夫区那套住宅。阿瑟未提出任何异议,心里暗暗高兴终于摆脱了家庭及子女的拖累,重新获得独身男人的自由。埃玛则庆幸罗宾和伊丽莎白可以不受阿瑟的不良影响而健康成长。

  基特已经上高中了。每当假期,他总是和妈妈一起度过。妈妈和保罗的结合,对他来说已不是什么秘密。他理解并积极支持这件事,因为他从小就对保罗抱有好感。埃玛把业务工作重新作了安排,以便有更多的时间留在伦敦。她任命大弟弟温斯顿为商场联营企业和约克郡毛纺厂的总经理。她自己只是在骑士桥商场的大本营里对各项业务进行遥控。

  在孩子们面前她和保罗依旧谨慎从事。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很明显,没有任何人注意他们极不寻常的生活方式和家庭的组合方式。又过了一段时间,保罗逐步获得了孩子们的感情,成了实际上的一家之长。一在孩子们的心目中,他的形象就是父亲的形象。埃玛也变了,那种困扰多年的自相矛盾的情绪消失了。保罗给她带来的幸福安静的生活激发了她大干一番事业的雄心。保罗也多次建议,把两人的资本合并在一起,他们的经济实力将成倍增长。埃玛觉得他说的有一定道理。

  她和大女儿埃德温娜的关系,完全靠温斯顿来维持。他替埃玛照顾埃德温挪。在瑞士上完两年高中之后,埃德温娜便回梅菲尔租了一套房子,终日和上流社会的一群阔少在一起厮混。埃马虽很不乐意让女儿这样发展下去,希望她能回到家庭生活中来。但是,毫无办法,姑娘仍按自己的方式生活着。每年埃玛为她拨一笔巨款生活费,并始终热切盼望女儿表示出一点点和解的愿望,她就可以展开双臂,把她迎回家中。

  现在,饱经忧患的埃玛终于过上宁静、幸福的家庭生活了。保罗的爱对她是个巨大的精神安慰。她又把这变成对小女儿的疼爱。她承认,对小戴西的爱远远超过其他几个孩子。这也难怪,戴西是真正爱情的结晶,而其他孩子只是不幸婚姻的苦果。随着时间的推移,埃玛和小女儿戴西之间的关系。变得越发亲呢。有时候,她只要见到戴西,一股股慈爱之情,就从心里往外溢。对其他孩子,埃玛从来没有这种体会。在小戴西的身上,她好象随时能看到保罗的影子。另外,戴西天生温顺,富于感情,因家庭环境和谐而幸福,她逐渐养成自信而不自负,热情而不轻率的良好个性,似乎她还继承了妈妈性格中好的一面、特别是继承了妈妈的乐观开朗、意志顽强这两点。

  戴西5岁那年,保罗非把她带回了澳大利亚。父女俩在悉尼呆了一周,然后去了库南贝尔,在牧羊场的庄园里住了四个星期。令人奇怪的是,活泼可爱的小戴西和她的患有痴呆症的傻哥哥霍华德之间很快建立了一种相互理解的关系。戴西可以和傻哥哥勾通思想,这是任何别人从来没法做到的。在她的引逗下,痴呆多年,言语迟钝的霍华德甚至能用多少带一点感情的微笑和断断续续的语句表达自己几乎是固态的思想。保罗见状感到既惊奇又感动。从那以后,他每年带戴西回一趟澳大利亚,以便让健儿子享受一下小妹妹给他带来的欢乐,使他那从无喜怒哀乐的一潭死水的生活,激起一点点感情的涟游。

  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埃玛的几个孩子都逐渐长大了。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贝尔格雷夫区的那座漂亮住宅。基特,巳经成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很象乔·劳瑟,正在上利兹大学。形影不离的孪生兄妹也因上的学校不同而被迫分开。如果说,戴西是几个孩子中最受宠爱,那么,罗宾则是男孩子中最令妈妈得意的。他没有继承他父亲狂欢滥嫖的恶习,反而特别象舅舅温斯顿,很善于思考,是学生中的佼佼者,埃玛已为他的前途做了很好的安排。

  而罗宾的孪生妹妹伊丽莎白长得也象哈特家族的人。埃玛发现,这孩子越长越象数年前病卧之中死去的母亲。伊丽莎白是几个孩子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她苗条中有丰满,俊俏中显高贵。可是,不幸的是埃玛发现这孩子身上有些怪脾气,比如暴躁中带有软弱,轻浮带有任性。保罗同意埃玛的意见:对她要严加管束。希望学校的纪律能对矫正她的怪脾气起到积极作用。

  埃玛的生意仍在继续蓬勃发展。她年纪还不到46岁,可已是具有几百万英镑的女中巨富。她的企业和势力已遍布伦敦、英国北部和国际上层金融界。

  虽然,和保罗组织的家庭使埃玛感到幸福、美满,但是她那充满仇恨的目光仍盯着费尔利家族。这个家族残存企业仍令她憎恶,那个在1923年被她搞得身败名裂的杰拉尔德·费尔利,只靠他弟弟的施舍而苟活了几年,就在1926年一命归天了。此后,埃玛那冷峻的目光转向了埃德温·费尔利。她通过各种手段严密注意埃德温的一举一动,并且不断诅咒他,盼望他的事业一败涂地,可是事与愿违。埃德温不仅没有一败涂地,却反而成了一个名望极高的刑事律师。从司法部大楼里甚至传出消息说,他很快将被授予嘉德勋位。他就在伦敦工作和生活,但和家乡约克郡仍保留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经常去利兹,并象当年他父亲那样,作为这家报纸最大的股东,埃德温亲自任董事长,花很多的钱和时间去经营《约克晨报》。当然,利用手中的这一宣传工具,他也为自己争得了不少名誉和地位。

  埃玛下决心要把这一报馆夺过来,尽管温斯顿和布莱基多次表示:对费尔利家族的报复差不多了,该住手了。可埃玛对此充耳不闻。她暗暗发誓要把费尔利家族剩下的唯一产业据为己有。办法还是老一套:以别人的名义把金融市场上有关这家报纸的零散股份全部收买过来,使自己占有的股金总额超过埃德温。只待时机成熟,就可以找埃德温算总账了。可是,虽然报纸财政连年赤字,但埃德温仍把报馆死死地把在手中,拒绝出售自己的股份。埃玛心里明白,着急没有用,只有伺机先把他的股份挖过来,然后才能夺取报馆的经营权。现在,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仅仅是有朝一日把埃德温也毁掉。是啊,只有到那时候,她的报复计划才算圆满完成!"

  "我耐心等着,"1935年夏天她对温斯顿说,"只有《约克晨报》完全属于我时,我才罢休。你看着吧,迟早有这一天。"

  "这我毫不怀疑。"温斯顿回答。在位于佩尼斯顿·罗亚尔的那座住宅一楼宽敞的客厅中,温斯顿踱来踱去已有好长时间了。这座住宅是埃玛三年前在靠近里彭的地方买下来的。他走到大窗前,茫然地看着外面的花园。外面秋高气爽,阳光灿烂。花园里百花斗艳,树影朦胧。远处,从网球场传来一下又一下的击球声。保罗大热天还有精神打那玩艺儿,真是!温斯顿心里想。他心里有件事早想告诉姐姐,但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和机会。他扭过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埃玛。只见她长发披肩。身着白色绸子衣裙。风韵不减当年啊!他打定了主意开口说道。

  "昨天我见到了埃德温娜。她就要结婚了。"

  "结婚!"埃玛不自觉地尖叫一声,放下手里的结算报表,死死地盯着弟弟。"跟谁结婚,能告诉我吗?"

  温斯顿清了清嗓子。"和杰里来·斯坦迪什。"

  埃玛张着嘴巴看着他。"杰里来·斯坦迪什?邓维尔伯爵?"

  "完全正确。婚礼将在两个星期以后举行。当然是在爱尔兰新郎的封地克隆洛克林举行。"

  "可是他比她大得太多了,温斯顿。"埃玛着急地说,"我绝对不同意这门婚事。"她皱着眉头说,"不成体统。"

  "你已经无能为力了。埃玛。"温斯顿见姐姐没有跳起来,觉得挺满意的,"她已经29岁了。男方年龄大些,又很有地位,这对埃德温娜能起稳定作用。再说,伯爵家里极为富有。"

  "是啊,也许你说的有道理。"埃玛看了一眼弟弟,"咱们家没有一个接到邀请参加婚礼,我猜。"

  温斯顿摇摇头。"没有,恐怕没有。不过,她请我陪她去教堂。你看怎么样,埃玛?我若去,你不会生气吧?"

  埃玛握住他的手说:"我会生气吗?好弟弟?她能主动邀请你,这可太好了。我很高兴家里有个人出席她的婚礼。。如果没有你,她会感到孤单的。"她犹豫一下,又问:"她邀请我了吗?"

  "没有,埃玛。"

  "我一定要给她送一份厚礼!"埃玛说完,觉得女儿的婚事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改变话题,和弟弟谈论起生意方面的事情。不过,她的脸色仍是忧郁的,半天也舒展不开眉头。。

  母亲永远是母亲。不管女儿对她态度是多么不公正,埃玛仍把女儿的出嫁当作心头上一件大事。当温斯顿从爱尔兰一回来,她就急不可待地问这问那,非让弟弟详细介绍埃德温娜的情况,邓维尔伯爵的情况和婚礼进行的情况,温斯顿-一作答,总算使她放心了。虽说男方比女方大20岁,而且没邀请她参加婚礼,但这桩心事解决得还算让做母亲的满意了。温斯顿说,不知是因为摇身一变成了爱尔兰最著名、最古老的家族的伯爵夫人,还是因为真心实意地爱自己的丈夫,也许两种原因兼而有之,总之,埃德温娜为自己的婚事圆满成功而喜不自胜。至于邓维尔伯爵本人,确实被埃德温娜迷住了。温斯顿对这一点是毫不怀疑的。

  一年过后,埃玛当上外祖母了。埃德温娜生了个男孩,起名安东尼·乔治·迈克尔。因为他是长子,将来有权继承父亲的封地和爵位。婚礼前夕和孩子降生之后,埃德温娜都从妈妈那里收到一份价值可观的礼物。可是,埃德温娜两次均未做任何表示。

  埃玛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心胸开阔,拿得起来放得下。所以,随着时间的流逝,因为女儿的过错而造成的心中的隐痛,也慢慢地淡漠了。埃玛开始用更多的精力安排自己的生活。是啊,不能总让昔日的阴云蔽盖今日的光明。她还有自己的事业、保罗和其他孩子们。其他孩子也是比较争气的。基特在毛纺厂工作,全面实习企业的经营管理,罗宾高中三年级,准备进剑桥大学学法律,伊丽莎白准备走埃德温娜的道路,去瑞士上一所学费昂贵的专门学校。后来,连最小的女儿戴西也上高中了。贝尔格雷夫区那座大房子里,第一次只剩下埃玛和保罗两个人了。

  "恐怕这辈子你非得跟我白头偕老不可了。"一天晚上,当夫妇两人在书房聊天时,保罗说。"真想孩子们啊!尤其想戴西。不过,终于能单独和你在一起,我倒感到很高兴,保罗。"

  "有福同享的日子还长得很哪,埃玛!"他对她报以一笑, "你怎么想,我不知道。反正一想到将跟你自头偕老,我就有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这是在1938年9月初,当他们俩坐在豪华的书房聊天的时候,不知不觉中,黄昏降临了,暮色笼罩了整个世界。已过中年的一对恋人,仍在夭南地北地谈着,憧憬他们的未来,筹划着圣诞节和新年之初的美国之行。晚上,埃玛和保罗手拉手来到一个豪华餐馆共进晚餐。他们吃着,笑着,度着最无忧虑的时光。

  然而,纳粹的幽灵在欧洲已日渐逼近。在1933年的国会纵火案之后,希特勒已攫取了德国的大部分权力。人们的心头上又蒙上了战争阴云,大战是难以避免了。何时爆发,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五十五章

  "太平洋地区肯定要爆发战争,欧洲也不例外。"保罗·麦吉尔低声说,"事实是最雄辩的。日本和德国一样,工业发展是后起之秀,惊人的工业技术的成就使这两个国家狂妄自大,目空一切,已成为人所共知的战争策源地。我确信,它们势必要铤而走险,以实现其统治世界的美梦。"保罗点燃一支香烟,"错不了,丹尼尔。最好美国早作准备。将来一旦战事再起,欧洲又会首当其冲的。不幸的是,欧洲至今未作丝毫准备。"

  丹尼尔·P·纳尔逊,这个出身于工业世家,举世闻名的巨富,对保罗的这番分析也不能不表示赞同。他先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微笑着说:"你说得不错,保罗,几个月来,我也一直这样想。上星期我还跟总统说过:日本正企图控制太平洋。从20年代起它就一直虎视着这一地区。当然了,罗斯福也不是瞎子,已在关注着局势的变化。只是,美国刚刚摆脱大危机,注意力都在国内。我们还有足足一千万失业者哪,保罗。"

  "我知道。但是,我最担忧的,是几年前贵国国会通过了三项中立法令。这些法令至今仍然有效。如果英国和德国开战,美国严守中立,那就极不应该。"

  "关于罗斯福,"丹尼尔发表高见,"据我所知,他可不是中立派。我相信,必要时他一定会同英国握手。英、美两国一百多年来一直是夭然盟友。他不会坐视西方垮台。算了,别谈这些令人烦恼的事清了。埃玛,我觉得你是否太严肃了!"

  "和所有的了解一些情况的公民一样,我也很担心。我弟弟在伦敦当政论记者,他觉得,希特勒野心勃勃,企图攫取全部权力,而且,什么时候不拿到手,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可借,弗兰克的观点并没有受到重视,包括他的好朋友温斯顿·丘吉尔首相也是这样。可是,一旦将来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将是什么?"

  丹尼尔淡然一笑。"爆发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前景对大家都是可怕的。可是,不少人有个坏毛病,都习惯靠空想过日子,把头往沙堆里一扎,不敢正视现实,政治家们也是这样。"

  "我想,这也是人之常情……我是说,出于对战争的恐惧,普通公民对战争即将爆发的现实视而不见还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总该有人敢于面对现实……"她突然想到,保罗和丹尼尔·纳尔逊还要谈生意,于是说道:"好吧,你们谈吧,我去照顾一下其他客人。"

  两个男人一直目送她进入了雪纺绸的海洋。

  "埃玛是我从未见过的独特女人。"丹尼尔说,"保罗,你真有福气啊。"

  "是啊。"保罗回答,并扭过脸继续说:"我想跟你谈谈我的几艘油轮和其他几个急迫的事情。趁去看歌剧之前还有点时间,咱们到书房聊聊。"

  埃玛在纽约第五道街的这座豪华住宅中,今天真是宾客满堂。她在客厅中挤来挤去,照应客人,但脑子里怎么也赶不走"战争"这两个字。早晨,"她收到弟弟从伦敦发来的信。信中说:他刚从柏林回来。信的内容,证实了埃玛心中早已产生的不祥预感。她了解弟弟,知道他作为享有声望的政论记者,从不捕风捉影。弗兰克信中说,英国将在年底以前进入战争状态。而她,相信他的判断。

  埃玛牵肠挂肚地想念自己的两个儿子,因两人都恰恰是应征入伍的年龄。又要有一代青年人被战争的机器碾碎了。她想到乔·劳瑟,想起前一次大战带来的灾难,虽然屋子里很热,她还是打了个冷战。难道过去的这22年仅仅是两军作战的间歇?

  在大都剧场的包厢里,埃玛一会儿冷眼看着满堂雍容富贵不知大祸即将来临依然醉生梦死的人群,一会看看手中的节目单。今天,她准备好好欣赏这场歌剧。热爱音乐,还是布莱基·奥尼尔教给她的。埃玛虽然眼睛看着舞台,但她心思早已不在这里,心里翻腾着阵阵怀念自己的好朋友的思潮。

  歌剧结束之后,保罗把所有客人都带到德尔莫尼科去吃晚饭。虽然,刚刚还在侃侃谈论令人担忧的战争,但保罗此时仍是春风满面,风度翩翩,热情地为客人们要鱼子酱、香槟酒,他是这里最漂亮、最迷人的男子,埃玛想到这点,一股自豪感涌上心头。这是1939年2月3日。这一天是他59岁寿辰。可是,年龄给保罗带来的并不是苍老,他的魅力仿佛一瓶珍藏多年的酒一样,年代越久远越醇香。

  保罗的目光和埃玛不期而遇。他马上向她挤挤眼儿。这个动作,埃玛简直太熟悉了。鬼东西!埃玛觉得挺开心,没个正经样子!好象当年向我求爱似的!唉,一转眼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了。到4月我就50岁了。简直不敢相信,她认识保罗已经是21年前的事,在一起生活已有17年了。回想起来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两人的性格都很倔犟。有时,保罗不得不固执武断地来一点独断专行,以便向埃玛证明他是穿裤子长大,而不是穿裙子长大的。就这样,埃玛也慢慢习惯了在生活上听任保罗的安排。而他哪,也很知趣,从不介入她的业务工作。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埃玛的感情非但未减,相反越来越深,埃玛经常想,一个女人该有的,她都拥有了。

  随着一杯杯香槟酒及美味佳肴的落肚,加上和各界朋友畅所欲言的聊天,埃玛的情绪好多了,忘却了战争给她带来的忧虑。

  在那以后,整整一个星期,保罗对战争只字未提。埃玛也尽量不去拨弄这根弦。两人一起去了得克萨斯,以便看看悉尼一得克萨斯石油公司,该公司最近改名为西特克斯公司。后来,他们又去了西部的奥德萨和米德兰德。在那里,虽然保罗的美国股东哈里·马里奥特一再反对。保罗还是签了好几个开采石油的合同。在回纽约的路上,埃玛才问:马里奥特对新签合同不大高兴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他干什么总是过于四平八稳。"保罗嘲笑地说,"他从不敢冒险,总怕把赚到手的赔进去。所以,他从来不肯分析形势。真是个傻瓜!西特克斯公司已经是美国最大的石油公司,必须再予扩大,我对石油业有一种灵敏的嗅觉。我敢说,不出几年,我们就能在奥德萨和米德兰德找到石油。我想尽快开钻。"

  "亏得你占有多数股份,否则在重大决策上马里奥特总会跟你作对的。"埃玛发表了看法。

  "你说的对。几百万美元投进去了,我当然要把大权抓在手里。不对吗,亲爱的?"

  "当然对。"埃玛温柔地说,"你那么精明,不会办此傻事。"她停顿一下,"戴西不是男孩,你不遗憾吗?"

  "哦,天啊!你的脑瓜里在想什么,宝贝儿?"

  "我在想,霍华德显然无法继承你的事业。而我没给你生个男孩,以使将来继承父业,所以,你会遗憾的。"

  "你怎么知道戴西就不能继承父业?如果她继承你的天资,她会成个极其精干的企业家的。再说,迟早她会结婚生孩子。我的外孙子!你想想看,埃玛!"

  这几句话,埃玛一辈子也没有忘记。

  2月底的一天,保罗老早就从西特克斯公司办公室回到家里。埃玛看得出来,他有些心事重重,连亲她时都是心不在焉的。埃玛明白,一定有什么重要事情,因为他从不在下午这么早就回家。

  "你的情绪不对劲儿,保罗,怎么回事?"她象以往一样,开门见山地问道。

  "看来什么也瞒不过你,是吧,亲爱的!"他呷了一口酒,点着一支烟,然后才说:"我已经在'伊丽莎白'号上给订了一个特等舱套间。订到它还真不容易,亲爱的。你星期四启程返回英国。"

  "你不回?"埃玛尽力控制自己,但嗓子那儿已经觉得堵得慌。

  "不,宝贝儿,我不能回。"

  "为什么,保罗?你跟我说过和我一起回伦敦的。"

  "我得回得克萨斯,催促哈里抓紧时间,尽快在奥德萨钻探石油。然后,我回澳大利亚一趟。"

  "你不是说年底之前用不着再回去了嘛!"

  "现在不回去就来不及了,埃玛。我尽快走。不,立即走。你知道,我一直担忧日本对太平洋地区的威胁。若大家业,我不能放弃不管。"

  埃玛的脸白得象张纸。"我不愿让你走。我伯……我伯你来不及返回英国,战争就打起来,把你困在澳大利亚。你我又得分离多年。"她站起来,扑进保罗的怀里,"求求你,亲爱的,别走。求求你了!"

  "我必须走,埃玛。"他温柔而坚定地对她说,"我不会在那儿呆很久。最多两个月。把那里的事情安排好了就回来。"他投去一个宽慰的微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战争爆发后,我愿和你在英国相依为命。好了,别满面优愁的了,亲爱的,宠其量不过八个星期。天塌不下来!"

  埃玛明白,保罗已经作了决定,让他取消澳大利亚之行是不可能的了。继承了庞大家业自然是好事,但到了危急关头也要当家人负起责任的。

  埃玛也是个要强的女人,启程回国之前的几天之中,她尽量获得高兴一些。但一想到和保罗的离别,她就感到优心仲仲。她甚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整个航行之中,甚至进了伦敦贝尔格雷夫区她那漂亮的家的时候,仍然无法将这种预感从心头驱走。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五十六章

  外面大雨倾盆。保罗出了悉尼郊区的疗养院,钻进了汽车。

  他浑身湿透了,只好先把风雨衣脱下来,扔到后面的座位上。用手帕擦干脸上的雨水。然后,点着一支烟。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刚才,康斯坦斯实在把他气坏了。他用了最大的克制才没用她两记耳光。

  保罗起动了发动机,离开停车场,上了通往市区的高速公路。几年来,他对康斯坦斯的耐心和怜悯何时耗费殆尽,对她跟本谈不上什么爱,只有厌恶和唾弃。妈的,无论如何也得把她甩掉。非离婚不可!这门倒霉的婚的该结束了。她为什么缠住我不放?为什么这样无休无止地折磨我?想当初,我是个好丈夫,只是因为她一个妇道人家嗜酒成瘾,才葬送了我们的爱情。我一定要摆脱她,为了埃玛和戴西摆脱她。哪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争取我的自由!保罗脑子里翻江倒海。他紧紧地握住方向盘,把油门儿一踩到底,汽车象疯了一样向前飞驶着。

  天空阴云密布,远远传来隆隆雷鸣,闪电不时抽打着天边的雨帘。虽然,雨剧在疾速地左右扫动,挡风玻璃仍是一片模糊。保罗驾车进了弯道,他仍未减速。当他看清对面开来一辆卡车时,巳经为时太晚了。为了避兔正面相撞,他急忙向旁边打轮,并紧急刹车。可是,因车速太高,路太滑,汽车仍旧七扭八歪地向前冲去。保罗顽强地搏斗着,试图控制汽车,但是,毫无办法。汽车冲开路旁的档板,翻了几个个儿,最后撞在几块岩石上。保罗只觉得方向盘重重地压了他一下,就失去了知觉。

  幸亏卡车司机见义勇为,在油箱爆炸前的瞬间把保罗从那堆废钢铁中拖了出来。两个小时以后,保罗尚未苏醒,一辆急救车把他送到悉尼医院。医生对他进行了紧急抢救。

  几位医生说,保罗能活下来,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保罗把轮椅推到写字台前,点燃一支烟,开始阅读一套法律文件。这是他的律师梅尔·哈里森在他上周出院后为他准备的。其实,这套法律文件他已经看了十几遍了。虽然没发现什么错误,但为了万无一失,签字之前他还要逐字逐句地认真看一遍。三个小时过去了,他发现文件完全反映了他的意愿,并经得起任何哪怕最巧言善辩的法官的挑剔。尽管他相信不会出现诉诸法庭的局面,但还是小心谨慎。几天以来,保罗第一次脸上露出笑容。

  巳经快6点了,梅尔可能快来了。落难时节见知己,从三个月前出车祸那天起,他作为朋友一直悉心照料他,拆掉绷带以后,保罗拒绝会见任何人,只会见梅尔和麦吉尔公司的几位高级雇员。他不愿朋友们看到他残缺不全的躯体和变形走样的面容。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一股绝望的情绪再次占据了他的心。保罗合上眼,默默地问自己:这种轮椅上的日子他还能坚持多久?有时他觉得一天也熬不下去了。生活多么会嘲弄人,摆布人啊!要是当初听埃玛的话,不回澳大利亚来,这一倒霉的车祸也不会发生。现在,他被钉在轮椅上了,不管什么事,都要依赖别人。这是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啊,从保罗来到世上,一切都是那么顺利,似乎是个天遂人愿的幸运儿。可是,那场车祸却把他弄到这种地步。连车载斗量的金钱和威风八面的权势都无能为力。保罗曾多次为此而暴怒,而烦恼,而绝望。

  为保罗服务多年的管家史密瑟斯轻轻地推门进来,打断了他的遐想。"哈里森律师来了,先生。是让他到这儿来,还是您到起居室见他?"

  "请他进来,史密瑟斯。"

  几秒钟后,梅尔握着他的手问:"你好,保罗?"

  "好多了,信不信由你。"保罗回答,并向管家打个手势,"象往常一样,史密瑟斯。"

  "马上就好,先生。"

  保罗推着轮椅离开写字台。"坐到壁炉旁边来。最近我总觉得浑身发冷。"他接过佣人递上的怀子,又说:"我仔细研究了一下文件,梅尔。我完全同意。过一会儿就可以签字。"

  "好极了,保罗。对了,我限奥德而说了,今晚不回家吃饭。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连续两个晚上都陪伴你。怎么样?"

  "当然好啦!我很乐意跟你一起吃晚饭,梅尔。"

  "听我说,保罗,"梅尔正色说,"从你出院后,我一直在考虑埃玛。应该让她来一趟。我跟奥德而谈起来,她也这样想。"

  "不!"保罗把轮椅转了一下,生气地盯着朋友。"不许你告诉她!我不愿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再说,局势日趋严峻,说不定明夭就会对德宣战。在此危机四伏的时刻,不能让她长途跋涉。"

  梅尔仍不放弃他的努力。"你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我都不敢想,有朝一日她发现你我在信中把她骗了,该怎么交代?!是把实情告诉她的时候了!归根结蒂,她有权利知道你的现状。"

  保罗还是摇头。"她永远不该知道。永远不该。"他的语调缓和了一些:"总之,现在不行。什么时候告诉她,我自有主张。"他脸色阴沉起来,"一个男人,怎么告诉狂热地看着他的女人说,自己突然瘫在轮椅上了,只剩半边脸和……"保罗说不下去了,抬起头,看着他的朋友,"还有性机能完全丧失了?太难了,亲爱的朋友,难于启齿啊!"

  "总该让埃玛知道你的情况。"梅尔又重复一遍,投肠刮肚地选择合适的词语来说服保罗。因为他比任何时候更需要一个女人的安慰和照顾,可他却犟得象头牛。"埃玛爱你,保罗。到你出生的故土……"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律师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忽然,他眼睛一亮,脑子里又闪出一个新的主意。"听我说,保罗。既然你觉得,战乱前夕不宜让个妇道人家独自长途旅行,那么你何必不自己到伦敦去找她?一个月就能到……"

  "你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每天都要进行各项治疗和机能操练。船上没有相应设备。"保罗把杯子里的威士忌一口喝下去,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梅尔,最近,据大夫诊断,情况不好,甚至很糟糕。他们认为肾感染已是不可避免的了。尿中毒这是截瘫患者的绝症。"

  梅尔紧张地盯着保罗,脸色从惊愕变得阴沉。"还有……还有多长时间?"不由得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九个月……至多。"保罗坦然地说。对于命运给他判的死刑,他已经早有准备了。再说,这是个人意志无力改变的。

  "应立即聘请其他专家治疗。"梅尔几乎是喊着说,"总该有办法来……"

  "不。没有办法。"保罗打断他说。

  梅尔移开自己的视线,不知所措地盯着壁炉里的火苗。他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安慰保罗。那次车祸太可伯了,在此之前梅尔总认为,自己的挚友虽被钉在轮椅上,但总还能活几年。可现在……哦,天哪!可惜啊,真可借!就这样,两人沉默以对,一直过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梅尔先开口,"难道真的没办法了,保罗?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会全力以赴的。"

  保罗微微一笑。"没有了,我的老伙计。你的心意我领了。好了,好了,别难过。看在老天的份上,堂堂的男子汉是不应该象孩子似的掉眼泪的!我需要的是你的乐观精神!来,再喝杯酒,然后吃晚饭。今天有冰镇的钱伯廷酒,是由我父亲在窖里陈放多年的,我叫人拿出两瓶。今朝有酒今朝醉吧,趁现在还……"他停下不说了,咬了一下嘴唇,推着轮椅来到酒柜前。

  由于心清沉重,梅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拿出手帕使劲擦鼻子。抬起头来时,见轮椅上的保罗,肩仍然是那么宽,背仍是那么直,可是……梅尔两眼又涌满泪水。原来是多么健壮的身躯,多么英俊的面容,现在居然落到这个地步!只是,他好象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依然乐观地面对人生,他敢于面对不幸的勇气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梅尔心中充满了对自己老朋友的钦佩。

  那天晚上,很晚了,梅尔已经告辞回家了。保罗仍久久地坐在书房里,在微弱的灯光中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看上去,他很安详,很平静,心里还在思索着,回味着刚才和梅尔的谈话。也许梅尔说的有道理。也许我确实应该把实情告诉埃玛。是啊,应该让她知道,为了心心相印的思爱关系,应该让她知道实情,毫无半点隐瞒的实情。保罗推着轮椅,坐在写字台前,拿起纸笔,开始写信。

  悉尼,1939年7月24日

  我最亲爱的埃玛:

  你是我的生命……

  保罗抬起头,两眼茫然地向四周扫了一眼,在埃玛的照片上,停住了自己的目光。他拿起金镜框,久久地端详着。照片是前几年戴西出世以后拍的。埃玛光艳照人,容光焕发,脸上是她特有的迷人的微笑。看着,看着,两行泪水夺眶而出,保罗的心都要碎了。他把照片贴在胸前,好象紧紧地搂着埃玛,昔日的幸福生活一幕幕在眼前闪现。可是,一想到未来,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这封已开了头的信,他一直没有写完.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五十七章

  弗兰克出了埃尔维诺酒吧,来到舰队街,向《快讯日报》走去。脑子里还在琢磨着他刚刚写好的一篇稿子。写完那篇稿子,他就把它放在办公桌上,离开了办公室,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再好好推敲一下。

  出乎他的意料,这家他平时最喜欢落脚的酒吧今天却是人声鼎沸,一大群记者集中在这里忧心忡忡地讨论着急剧恶化的国际局势。弗兰克要了杯酒,找了个角落坐下。脑子里仍在考虑他的稿子。们心自问,这篇稿子对时局的评述措词是激烈些,可是张伯伦这个笨蛋,实在应该在他屁股上狠狠地踢他一脚。看来,能够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只有丘吉尔了。在形势险峻之时,应该请他出山,于危难中受命出任首相。弗兰克和丘吉尔多年前已成挚交,他相信,丘吉尔这老头子一定赞同他的想法。

  弗兰克离开喧闹的酒吧上边走,一边沉浸在思考之中。他推开《快讯日报》的转门,进了电梯,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扔下帽子,又从头阅读他的那篇文章。写得不错,真他妈的不错!不是老王卖瓜,实事求是地说,这篇稿子是有水平有分量的。就这样吧,不改了。弗兰克站起来,向总编室走去。

  年轻的总编坐在办公桌后面,从堆积如山的稿纸后面探出头,向弗兰克投去热情而满意的微笑。"我刚才还想派人到酒吧去叫你。"

  弗兰克把稿子递过去。"我想再斟酌一下。我伯调子大强硬了。"

  总编克利斯琴森迅速地把稿子浏览了一遍,不禁拍案叫绝。"好极了:写得很精采,弗兰克。不删不减,我相信老头子一定喜欢。弗兰克,你历来有一箭命中的本事。"

  "你肯定调子不过分?"

  克利斯琴森又笑了。"恰恰相反。调子不高不低正合适。文中对国际时局的分析是实事求是的。"

  "那好吧。如果你暂时不需要我,我得出去一趟,我姐姐在等我。万一有事,到老地方找我。"

  克利斯琴森点点头。"好的,你去吧,弗兰克。"顺手拿起那个一直在响个不停的电话。"喂!晚上好,先生。"他用手捂住听筒,对弗兰克说:"是洛德。比弗布鲁克从切尔利打来的。再见,弗兰克。"

  弗兰克回自己办公室拿了帽子,象往常一样,在报馆里转一圈,呼吸着新鲜油墨的气味,和大家共享又一期报纸编辑成功并开机印刷的喜悦。虽然,弗兰克已成为饮誉欧美的作家,但他仍然离不开记者生涯,好象离不开空气和水一样。是啊,对他来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得上印刷机上那巨大的滚筒转动起来更让人激动的了。

  弗兰克在路透社电传机前停下来,长长的电传纸上打满了有关大战将临的消息。一个工作人员把电传纸撕下来,一又向其他通讯社的电传走去。弗兰克正要抬脚走开,电传机又送出一条新闻,他随意看了一眼,顿时心头一震,愣了老半夭才想起来该看看别的电传机情况。他扑到美联社电传机前,又转到合众社电传机前。所有的通讯社都报道了同一消息。没错。各通讯社互相验证,证明消息是真实的。弗兰克叹了口气,把合众社的电传纸撕下来,装进口袋。他迷糊地来到街上,现在该怎么办?

  温斯顿来伦敦办事情,每次都住在姐姐家里。当女佣人把弗兰克领进来的时候,温斯顿正和姐姐一起喝咖啡。

  埃玛看见小弟来了,喜形于色。"我们以为你不来了!"说着站起来拥抱了他。

  "对不起,我来晚了。"弗兰克咕哝了一句。

  "你怎么脸白得跟死人似的,亲爱的。"埃玛认真看了一下弟弟,不禁惊叫起来。"你身体不舒服,还是出了什么事?"

  "我有点累。"弗兰克说,为了掩饰自己,他赶紧把女佣人递上的白兰地一口吞下。"再来一杯,可以吗?"

  "当然可以。"埃玛说着,皱眉看了大弟弟温斯顿一眼。

  温斯顿也觉察到了弟弟的颓唐情绪。"你真的没有不舒服?今晚你的情绪可有些反常。"

  弗兰克扭动一下身子,挤出一丝笑容。"也许是国际局势把我的神经压垮了。"他站起来,自己倒了一杯酒,回到沙发上。

  "纳粹分子就要入侵波兰。大战随时都会爆发。"

  温斯顿和埃玛提出一些问题,弗兰克机械地予以回答。埃玛对温斯顿说:"必须立即考虑把所属人员作适当安排,否则大批适龄男子应征入伍,我们会感到人员奇缺的。"说到这儿,埃玛忽然焦躁不安地用手反复摆弄起胸前的珍珠项练。"天哪!孩子们怎么办?基特和罗宾赶上了。还有你儿子伦道夫·温斯顿!他的年龄也正好。"

  "唉!是啊,最近一直嚷嚷要象我当年一样参加海军。"温斯顿叹着气,说着伸开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态度很坚决,我知道是无法阻拦他的。"

  埃玛不安地看了弟弟一眼。"儿子是他的掌上明珠啊。伦道夫这孩子太固执,我那几个也这样。都不听话,早晚都得上前线。"她转过去对弗兰克说:"至少你的西蒙还不会被征,他还大小。"

  "暂时还不会。"弗兰克说着站起身。倒了一怀白兰地,递给姐姐。"把它喝下去,你需要它。"

  埃玛莫明其妙地问:"干吗这么说?你知道我不喜欢自主地之类的烈酒,我喝了会心跳加速。"

  "喝下去,埃玛,求求你。'弗兰克低声恳求道。

  埃玛把杯子送到嘴边,她注意到弟弟的脸上又出现了只有死人脸上才有的那种苍白,不由得心里一阵紧张。"出了什么事了,是吗,弗兰克?她不知怎么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弗兰克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得到一个糟糕的消息,很糟糕。是我离开报社时得到的。"他在努力控制自己,但声音已经变了调。

  "出什么事了,弗兰克?"埃玛受了他的感染,也害怕起来。

  弗兰克沉默着。埃玛说:"是有关保罗的。你得到了他的坏消息,是不是?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埃玛……"停了好半天他才说.

  "他……他已经离开了我们,埃玛。"

  埃玛疑惑不解地看着弟弟,摇着头。"我怎么一点也不明自你在说些什么?"实际上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只不过不愿相信罢了。"我刚刚收到他一封信。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消息?"这时,脸色更苍白的是埃玛,她都要晕过去了似的。

  弗兰克几步来到姐姐面前,握住她的双手,轻轻地说:"保罗去世了,埃玛。离开报馆前,我从通讯社电传上看到了有关他的死亡公告。"

  "保罗……"埃玛还是不相信,"不可能。也许他们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弗兰克摇着头说:"各家通讯社都转发了同一消息。我核对过了。"

  "哦,我的上帝。"埃玛轻轻地叹了一声,看得出来她在努力地支撑着自己。

  温斯顿也感愕然。"怎么死的,弗兰克?"

  弗兰克看了埃玛一眼,欲言又止。他在内心里挑选合适的词句以既让埃玛相信这一切,而又不受到过大的刺激。但是,这位平时笔下生花侃侃而谈的作家此时竞不知说什么好。

  埃玛握着弟弟的手臂,"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伤势过重?是不是比他信中说的要重得多?'

  "在一定程度上是这样。他的伤势比他告诉我们的要重得多……

  门铃响了。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埃玛以焦虑的目光看了温斯顿一眼。大弟弟会意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向门口走去,心里祷告苍天:别是什么记者摸到家里来打听消息。开门之后,发现是亨利·罗西特,他是私人银行家,埃玛的朋友,并负责保罗在英国生意的金融业务。亨利的脸色也和温斯顿一样。他一面和温斯顿握手,一面问:"她知道了吗?"温斯顿点点头,"反应如何?"银行家小声问。

  "刚才差点儿休克。"温斯顿回答说,"她还不了解全部真相,亨利。如果知道了全部真相,她的反应会更强烈。我都不敢想。"

  亨利点点头。"是啊,他俩之间的感情太深了。真惨哪,太惨了!她怎么知道的?"

  温斯顿简短介绍了一下情况,然后两人一起进了客厅。

  亨利马上坐在埃玛身边。"我很难过,非常难过。一听到消息,我立即跑来了。"

  埃玛觉得嗓子眼儿那里难受,伸手捂住发烫的前额。"有人从悉尼给你报了消息,亨利?"

  "是的,是梅尔·哈里森告诉我的。整整一天他在试图和我联系上,可巧我不在城里。"

  "他怎么不直接找我?"埃玛声音低沉地问。

  "他想让我把消息带给你,埃玛。他希望你知道这个消息时,身边有人……"

  "什么时候过世的?"她打断他的话。

  "星期天夜里。现在那里是星期一上午。梅尔到了你们在悉尼的家里,曾立即试图跟我通电话。他知道无法把记者拒之门外,因为警察已经……"

  "警察?"埃玛惊叫一声。警察到家里干什么去了?

  亨利惊慌而沮丧地看了弗兰克一眼,不说话了。弗兰克原想不把全部实情都讲出来,现在看来只好都说了。他补充道;"保罗是自杀身亡,埃玛。"

  "哦,我的上帝!不!不!不会,我不相信!保罗永远不会干这种事!永远不会!"埃玛哭喊着。

  弗兰克用手搂住姐姐的双肩。"确实是自杀的。"

  埃玛拼命摇头,瘫在沙发上。"怎么……怎么……"她说不下去了。

  弗兰克咬咬嘴唇。"开枪自杀。"他没明确说是向太阳穴开的枪。

  "不!"埃玛大叫一声,失去了自我控制,"不会的!"嗓子里哽咽一声,用期待的目光盯着亨利。

  银行家忧伤地点点头。"是真的,埃玛。"

  "不,不会!"她喊叫道,"哦,我的上帝:保罗!保罗!哦,为什么啊?"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滚下来。她推开弗兰克,跌跌撞撞地来到屋子中央,展开双臂,又抱在一起,好象过去每次见到保罗拥抱他时那样。

  弗兰克一步跨过去,扶着她回到沙发前。"坐下吧,姐姐。"

  温斯顿赶紧站起来,从酒柜里倒杯白兰地,心里为姐姐担心,不知道她能否经得住这场打击。"把这个喝了,埃玛。"把一怀白兰地递给她,"把它喝了。我们和你在一起,不离开你。"

  埃玛用两只手抓过杯子,一口把酒灌了下去。"我要知道全部细节。求求你,弗兰克,请把全部真相都告诉我。我必须了解全部事实。"

  弗兰克有些紧张。"我这儿有合众社的电讯稿。但是,埃玛。你还是不要……"

  "刚好相反,我非要看,弗兰克。"

  弟弟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电讯稿,慢慢地读起来:

  "保罗·麦吉尔,澳大利亚著名工业家已于星期日夜里在他悉尼的住所去世。麦吉尔先生享年59岁。四个月前因严重车祸致终身瘫痪,且面部破相走形。从出院以后,一直被迫在轮椅上生活,此间医生认为,他是在身体状况恶化、心情抑郁情况下而自杀的,并且没有留下临终遗言。最近几年,麦吉尔先生大部分时光都在伦敦度过。他是布鲁斯·麦吉尔的独生子,是安德鲁·麦吉尔之孙,是澳大利亚最富有、最有影响的家族的一门之长。……"

  弗兰克停下不念了。"下面都是介绍家族历史,保罗的生意和大战中的业绩。我还往下念吗,埃玛?"

  "不。"埃玛低声说,两眼茫然地盯着亨利,"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瘫痪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脸被毁了?我会立刻跑到他的身边。他应该告诉我,亨利。"泪水又象涌泉一样往外滚着。

  "他担心我会被他的处境吓倒?哦,我真不该同意他返回澳大利亚。"她让不成声地自语着,"我爱他!"

  "梅尔曾想叫你去,埃玛。可你知道,保罗很固执,断然反对。梅尔说,他不愿让你看到他的惨相,也不愿让你知道伤势程度。他说,让你知道了,会给你带来过于沉重的负担。"亨利的话充满着理解。

  埃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于沉重的负担?可是我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哦,保罗,为什么在你最需要我时把我推开!她想象着保罗生前的痛苦和绝望,好象她自己也瘫痪了,不能动了似的。她感到一种难以言状的痛苦,而且预感到,恐怕一生也难摆脱这种痛苦的纠缠了。没有他,我怎么生活?他是我的生命啊!茫茫世界,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在到阴间和他见面之前,剩下的只有凄凉孤单的晚年。

  温斯顿和弗兰克两人心情沉痛,看着姐姐痛不欲生的样子,他俩更是难过,可又无能为力。温斯顿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过一会儿,大夫来了,立即给埃玛注射了镇静剂,并把她安排在床上。直到药物发作,睡着之前,埃玛一直困剧烈的抽搐、浑身颤抖。

  亨利·罗西特、大夫和兄弟二人等她睡着了,才踏着脚尖走出房间。在门口,温斯顿迟疑地回头看看床上的姐姐,"唉!痛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哪。"

  弗兰克的妻子纳塔莉、温斯顿的妻子夏洛特、布莱基和他的儿子布赖恩闻讯后立即赶来了。戴维·卡林斯基带着两个儿子龙尼和马克也来了。然而,任何人也没法开导埃玛,安慰几句之后,大家都集中在客厅里一筹莫展。

  还是布莱基驱散了大家心头的乌云。他说:"一颗坚强的心可以被痛苦刺伤,但也能最终克服痛苦而自己痊愈。埃玛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一定能挺过来。我敢打赌,埃玛能挺过来。"他的话令在座诸位信服,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埃玛是个什么样的人。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埃玛仍就昏昏沉沉地卧在床上。人已经很虚弱了。温斯顿真想把她送去住院。每天揭晓时分情况更糟,埃玛瞪着两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偶尔歪头看着窗缝射进来的一线阳光,她知道,新的然而毫无意义的一天又开始了。虽然埃玛老弱的躯体一动不动,但她的脑子却仍在转动着。从得知他出车祸那天起,怎么就没想起来应该反复对他表白自己对他深沉而真挚的爱情!她后悔没有在得知他出了车祸后立即前往澳大利亚,有她在身边,至少可以阻止他拿起那要命的手枪。不该什么都听他的,否则不会有今天。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与日剧增。

  亨利·罗西特把医生的诊断报告转告了她。慢慢地,埃玛明白了,对保罗这样一个生机勃勃的男子汉来说,一下子落到那种悲惨地步,自杀也许是最好的出路。但事先连几行字都没留给她,有时她又有一种被他抛弃的感觉。本来她天天盼信,到头来望眼欲穿盼来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噩耗。

  现在,家里和伦敦的商务由温斯顿主持,他决定暂时先不让戴西回学校。恰恰是戴西慢慢地打开了埃玛的心扉,使她在绝望中感到安慰。埃玛的小女儿才14岁,可却十分早熟,非常懂事。保罗去世之后,埃玛常常在小女儿身上看到保罗的影子。每当这时候,她便两眼泪汪汪的,把小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保罗"、"保罗。"

  一天夜里,埃玛又哭闹了一阵,小女儿戴西温柔地照顾妈妈,直到妈妈进入深沉的梦乡,这是多少天以来第一次。'埃玛一睡好几个小时。当她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轻松多了。她发现小女儿缩在沙发上睡着了。埃玛顿感内疚,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孩子死了父亲也难过,更需要关怀和照顾,作为母亲,自己不但没那样做,反倒给孩子增加了痛苦和负担。埃玛用力摇摇头,想把过分悲伤给她造成的嗜眠症赶走,使出全身的力气坐了起来,下了床,一步一晃地来到沙发前。戴西听到一点动静,睁眼一看,妈妈正弯腰看她。她一下子拉住妈妈的手说:"怎么了,妈妈?又觉得难受?"

  "不,宝贝儿。我觉得好些了。"埃玛把女儿搂在怀里,抚摸着她那光滑的卷发。"我不该把自己的痛苦都放在你的肩上,宝贝儿。我太自私了,请你原谅。现在,我要你去上床好好睡个觉。你就别为我担心了。我已经好了。记住明天回学校去,你在家照顾我的时间太长了。"

  戴西又高兴又激动,泪水夺眶而出。她把脸紧紧地贴在妈妈胸前。

  "别哭,宝贝儿,别哭了。"埃玛轻轻地安慰女儿,"咱们要为今后的日子坚强些,勇敢些。"

  "真为你担心啊,妈妈。"戴西抽泣着,把埃玛的丝绸睡衣湿了一大片,我以为你活不成了。"

  埃玛异常平静地说:"不,戴西,我不会死。从今以后,我为你而活着。"

  9月份的一个下午,天气又问又热。可是,当埃玛疲乏地穿过客厅时却打了一个寒颤。她坐在小壁炉前,开始想念自己的孩子。9月3日已经对德宣战,将要面临的局势不能不有所准备。大英帝国又象上一次那样在进行全国总动员。埃玛觉得,这次战火也将是持久而血腥的。

  埃玛觉得四肢骨缝里进了一点热气,于是,换了个姿势。一缕阳光射进来,正好照在被悲痛折磨得变得颧骨突凸了的面容上。她掉磅好几公斤,在黑色真丝套装里,她显得瘦多了。唯有头发还是那样光亮、滑润、充满生机。

  "我来了,亲爱的。"布莱基站在门口向她致意。埃玛站起来迎接他,脸上还露出一丝笑容,"看见你真高兴,亲爱的布莱基。"她拥抱了他。

  他使劲拥抱她时,发现她瘦了许多,差点惊叫出来。都皮包骨了,他想。布莱基把她推开一点,认真地审视她。"看见你,就觉得你哪儿都顺眼,小黄雀。你又生机盎然地站立起来,这好极了。"

  两人坐在火堆前,又谈起战争和几个孩子都有被征兵入伍的可能。"布赖恩跟我来到了伦敦。他也想来看你,但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见他。"

  "哦,布莱基,你说的什么话?我想他都想死了。他明天能来吗?你知道,他跟我很亲。"

  "当然能来,我送他来。"他小心地看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下周。说实话,大夫不同意。他想让我去约克郡休息一下。但我不能扔下工作不管,再说,一切都让温斯顿去操劳也不公平。"

  "是的,我明白,埃玛。我想,此刻让你操劳一番倒是个好主意。这样,你也就没有功夫去想不愉快的事了。"

  "我正是这个意思。"埃玛越说越兴奋,"我昨天和戴维通过电话。他情绪很低。他的两个儿子罗尼和马克已经报名参军了。他一定非常挂念他们。罗贝卡去世后,孩子成了他的唯一精神支柱。"

  布莱基注意到,埃玛眼睛已经湿润了,赶紧说:"他能对付下去的,埃玛,等我回利兹时,我来关照他一下,至少要把他从孤独中解脱出来。你看吧,让他在朋友们中间走一走,他的。情绪就会好的。"

  "是的,你说的对,亲爱的。我很为他着急。"埃玛用伤感的眼光盯着壁炉的火苗。"怎么生活下去啊,布莱基?真难哪!"

  "是难,宝贝儿,但还没到活不下去的时候。局势再艰难,对咱们这些过来的人,特别是对于你这样勇敢坚强的人来说,总能挺过去的。"

  "可最近我觉得自己不如过去那么坚强了。"

  "办事不要象过去那样急于求成,埃玛,俗话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有过去的基础,你的发展前景会越来越好。"

  "说是这样说,可做起来很难哪!"埃玛把视线移开,"另外,没有了他,总觉得……一切都没意思了。"

  布莱基拉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会过去的,亲爱的。人的适应性很强。"他认真地看了一眼她那憔悴的面容。"你还记得劳拉临终前说的话吗?知道嘛,从你转告给我之后,我一直没忘记过。·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那几句话总能给我以力量。你还记得她怎么说的吗,埃玛?"

  "哦,记得,记得清清楚楚,好象昨天说的。劳拉说;在她的字典里,没有死亡二字。只要你和我还活着,她就和我们在一起,因为她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正是这么说的,小黄雀。"布莱基拍手称是,"我的劳拉历来是个明白人。她有坚定的信仰。现在我也有信仰,你也应该有自己的信仰。这对你有用处,真的。另外,我有儿子布赖思,你有和保罗生的女儿。女儿是保罗的骨血,这就是你生活下去的力量。"布莱基深深地叹口气,"我知道,目前,你的心已经碎了,你觉得孤单、凄苦。但是,我们并不孤单。因为上帝和我们在一起。你该试一试相信上帝,对抚慰你的心灵有好处。"

  埃玛吃惊得把眼瞪得老大。"可你知道我从来不信上帝,布莱基!"

  布莱基见状没再说话,明智地改变了话题。

  当天晚上,上床之前,埃玛坐在窗前久久地回味着劳拉的几句话。窗外的夜空好象深蓝色的丝绒,上面绣着群星皓月。望着星空,埃玛感慨万分。这种无垠而深邃的感觉,好久以来她就不曾有过了。心中不免有种异样的激动。这时,她似乎觉得保罗就坐在她的身边。是的,他就在这里,在我身边,因为他永远活在我心里。埃玛感到一种少有的慰藉。那天夜里,她睡得很深沉,很安稳。

  两天以后,埃玛收到一封信,是保罗自杀前一天寄出的,三个星期后才到达收信人手里。埃玛久久地端详着信封。我最亲爱的埃玛:

  你就是我的生命,没有你,我无法生存。可我偏偏无法和你共度晚年。所以,与其毫无希望地拖累下去,不如早些结束我这悲惨的余生。但是,我希望你理解,我的自杀,并非软弱的表现。恰恰相反,这是男子气概的壮举,这说明,哪怕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也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驾驭命运之神,不惜采取极端手段。

  这是我最后的选择,也是我唯一的出路,亲爱的,在我离开人世之际,眼前是你的形象,嘴里念着你的名字,对你深深的眷恋和爱激荡着我的心。我们俩是多么幸运啊,埃玛,我们曾一起携手走过这十多年幸福的人生,共同分享美好的一切。谢谢你,亲史的,谢谢你给了我一生中最美满的岁月。

  我没叫你来澳,因为我不愿让你终日陪伴一个残废,哪怕是几个月也不行。也许,我这样做是错了。我只希望你记住我昔日的风采。自豪吗?也许是吧。希望你理解我,希望你从心里宽恕我。

  我对你非常崇信,亲爱的埃玛。你是个心地善良而志在鸿鸽的女人。你很坚强,勇敢,不畏艰险,奋勇开拓,你今后仍应该这样。为了我们的女儿你也应该这样。她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我知道,你会疼爱她的。她一定会成为一个象你那样坚强、勇敢而美丽的姑娘。我把她就托付给你了,亲爱的埃玛。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但是,我将在戴西身上永生。她是你的未来,我的埃玛,也是我的未来。

  全心全意地爱你,祈祷上帝有朝一日把你我溶为一体,永不分开。

  吻你。

  保罗

  埃玛手里拿着信,木然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脸上热泪纵横。眼前闪出保罗的形象:高大、英俊、笑盈盈的眼睛象大海那样蓝,那样深。这恰恰正是他希望她永远记住的昔日风采,此时正神采奕奕地向她走来……埃玛长叹了一口气,从心里原谅了他。

  10月初,梅尔·哈里森搭上一架军用飞机,从悉尼经卡拉奇来到英国。几天后来到伦敦。他的英国之行是为了会见埃玛,并把保罗·麦吉尔的遗嘱交给负责他的欧洲业务的律师。

  宣读遗嘱那天,埃玛穿着一身简朴而肃然的黑色衣服,显得更庄重,更漂亮。她的左右站着温斯顿、弗兰克和亨利·罗西特。

  "保罗 任你为他的遗产监护人。"梅尔刚坐下,就通知埃玛道。她很惊讶,但未做任何评论。

  除了两百万英镑留给几个可靠的佣人和雇员,作为维持保罗的夫人和儿子的正常生活,其余的全部留给埃玛,通过埃玛传给戴西及戴西的孩子。总额达两亿英镑的资产转到埃玛手下,使这个本来已是英国最富有的女人,一跃而成为全世界最富有的女人之一。但是,令埃玛最为感动的,是保罗把她当做合法妻子那样尊重和对待。生前死后,保罗毫无保留地向世界公开宣布了他对埃玛的爱情和忠诚。

  就这样,麦吉尔王朝的权杖便转移到埃玛手中。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五十八章

  突如其来的打击是沉重的,但是时间在慢慢地熨平着埃玛内心的创伤。她依然痛苦,依然悲伤,她比以往更加思念着保罗。然而,她慢慢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感清。几个星期过去之后,至少在表面上,埃玛又恢复了常态。

  英国已经卷入欧洲大战。摆在埃玛面前的问题成山。她得全力以赴地去处理,连点自己可怜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基特、罗宾巳经入伍,一个在陆军,一个在空军。

  女儿伊丽莎白已在1939年夏考入戏剧艺术学院。圣诞节时,已经和罗宾的朋友、皇家空军飞行员托尼·巴克斯顿结为伉俪。虽然女儿刚满18岁,结婚出嫁显然为时过早,但是埃玛没敢反对。当时正值战火连天,人心惶惶之时,早日结婚,也就早日了却妈妈的一桩心事。所以,尽管埃玛不大情愿,她还是点头允许并祝福这对新人。这两个年轻人倒也真诚地相亲相爱,托尼也确实是个好小伙子,这给埃玛一点安慰。

  虽然全国经济紧缩,托尼和伊丽莎白的婚礼仍然办得很隆重热烈。除了坚持独处的大女儿埃德温娜和请假本准的基特,全家人都欢快地聚了几天。1940年1月,伊丽莎白擅自离开了戏剧学院,到红十字会当了一名护士,这使埃玛吃惊不小。"我以为你立志当个著名演员哪。"埃玛刚听到消息时说。

  "哦,妈妈,让那些无稽之谈见鬼去吧1 我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了。"伊丽莎白说。后来,埃玛发现,女儿确实在全心全意地尽着一个护士的职责。她逐渐领悟到,是婚后生活改变了她那浮躁不稳的性格。

  埃玛埋头工作,没有理会这一年过得多么艰难。亨利·罗西特过去只经营部分埃玛的金融业务,现在则是她的金融顾问。因为她还要管理麦吉尔的企业,没有个可靠的银行专家当助手感到十分不便。她自己则和悉尼的梅尔·哈里森和得克萨斯的哈里·马里奥特保持紧密联系,每天的日程排得满满的,一切都在她的严密控制之下。总之,她象数年前第一次大战时期那样,象个开足马力的机车一样,不仅自在飞驶,还要拖带着~大串车箱向前奔驰。

  随着希特勒在欧洲的闪电进军,整个英国陷入一种不可言喻的沮丧和震惊之中。埃玛也和英国大部分市民一样,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5月底,埃玛刚刚过完54岁寿辰,戴维·卡林斯基来伦敦找她谈生意。他还是那样精神,一双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对埃玛始终不渝的深情。戴维高兴地发现,女友的身体状况好多了,甚至还胖了一些。

  "你说,咱们能及时把对岸海滩上的小伙子们接回来吗?"埃玛问道。心里不光想着基特和戴维的两个儿子:罗尼和马克,还想着成千上万困在敦刻尔克的英国士兵。

  "这件事,只有靠温斯顿·丘吉尔了,亲爱的。"这是布莱基发表的高见。他是午饭前才来的。

  "据报道,全国都在动员,以便配合英国舰队共同行动。"戴维吐出一个烟圈儿后说,"各种年龄,各个阶层的志愿人员,驾着帆船、渔船、游艇,甚至本问子,已经乘风破浪,开拉法国。这是富于英雄主义、爱国主义传统的英国人民又一壮举。"

  布莱基赞叹地点点头。"是啊,确实如此,戴维。不同大小、不同规格、不同用途的船共七百多只,当然其中也有几艘驱逐舰。他们正在敦刻尔克装运士兵,有的小船甚至开入大船到不了的腹地接送伤员,不分昼夜地往返多次。都是勇敢顽强而不知疲倦的人啊!"

  "全部撤完还需要多长时间?"埃玛问。

  "至少还得一天。"戴维表情显得忧郁,"等待撤退的英、法士兵有好几十万人。"

  "报上说,德国空军在连续轰炸海滩。'埃玛说,"不知多少人被炸死,真可怕。"

  "少不了,埃玛。海滩上过于拥挤,伤亡少不了。"布莱基肯定地说,"不过,皇家空军的小伙子们,也在那一带空域,在力所能及地……'

  "布赖恩、罗宾和托尼也在那儿,布莱基。"埃玛打断他的话。

  "好了,不想这些了。来,咱们喝怀酒。"布莱基一面为大家斟酒,一面瞥了一眼壁炉台上的座钟。"打开收音机可以吗?一会儿有丘吉尔的演说。"

  "当然可以,布莱基。我也想听。"说着站起来,打开了收音机。几秒钟之后,那战时英国人颇为熟悉的声音便响彻客厅。风雨同舟几十载的三个朋友,默默以对,黯然神伤,为孩子们担忧,为整个英国的孩子们担忧,共同的忧患把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首相的演说结束时,埃玛的眼里溢满泪水,"咱们有他掌舵,真幸运哪!上帝保佑他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敦刻尔克的成功,大大地鼓舞了英国人和盟军。渡海撤退的行动一共进行了10天,在德军攻占这一地区之前,34万盟军将士安全地撤到英国本土,只有四万多人,主要是法国人没来得及撤出来。埃玛和戴维很幸运,他们的孩子都平安返回了。6月2日在拉姆斯盖特港下船的就有罗尼和马克,6月3日基特乘的驳船一直开到迪尔,一下船便被批准回家看望母亲。见面时,他对母亲说:"我幸免于难了,妈妈,一定有个守护天使在保卫着我。"劫后归来的他紧紧地拥抱了妈妈。可埃玛此刻想的是孩子的父亲在1916年却没有这样的运气。

  6月4日,温斯顿·丘吉尔在议会做的著名演说中专门讲到敦刻尔克。"我们将在海滩上战斗,在田野上战斗,在道路上战斗,在山岗上战斗。我们决不投降。"六天之后在纳粹军队的步步进逼下,法国政府和最高统帅部撤离巴黎,又过四天,法国首都沦陷了。德军一枪没放,一弹未发进了巴黎。整个法国被占领了.

  英国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个夏季,是埃玛记忆中最糟糕的一个。七月英、德之间的战斗到了白热化程度。希特勒命令首先对英国皇家空军进行毁灭性的袭击,特别是狂轰滥炸伦敦附近的飞机制造厂和军事基地。德国的远程轰炸机对英国轮番袭扰,播种着死亡和恐怖。而成群结队的密赛尔希未特则和拼命反击的皇家"飓凤"和"烈火"战斗机群在海峡上空进行着厮杀。

  午夜时分,埃玛被尖厉的警报声惊醒,她下地来到窗前,黑暗中望着探照灯扫过来扫过去的夜空,听着"隆隆"的飞机和"轰轰"的爆炸声,想着罗宾、托尼和布赖思说不定正在进行空战,她的心揪成了一个疙瘩。"您醒了吗,妈妈?"伊丽莎白穿着睡衣蹑手蹑脚地进了妈妈的卧室。结婚之后,她又回到娘家来住。

  "醒了,亲爱的。快过来。"两个女人,一个是儿子的母亲,一个是丈夫的妻子,搂在一起,举头望真划破夜空的闪光。

  一天夜里,伊丽莎白不知所措地摇着妈妈的手臂,用异乎寻常的激烈语调问道:"为什么,妈妈?为什么要打这场可伯的战争?其意义何在?他们都会被打死的!托尼、罗宾、布赖恩,还有其他人!"

  埃玛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伊丽莎白禁不住空包来。妈妈用一只手臂搂着女儿的双肩,把她送到床边。"他们都会安然无恙地回来。我敢打赌。咱们得勇敢地坚持下去。好了,现在跟我一起睡,互相做个伴儿吧。"

  "好的,妈妈。这主意不错。"伊丽莎白一面抹着泪眼,一面钻进被子。埃玛把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就象她小时怕只那样。"现在别哭了,往开了想,别担心了,宝贝儿。"

  "如果托尼战死,我也不活了。"女儿眼里又涌出了泪花,"我多么爱他呵,妈妈!如果罗宾也……"

  "住嘴,宝贝儿。别说了。睡觉吧,你需要休息。"

  "我试试吧。谢谢你,妈妈。晚安。'

  "晚安,亲爱的。"

  在夜色里,埃玛睁着眼一动不动地搂着女儿,等着她进入梦乡。可是伊丽莎白的身体一直没有放松。很明显女儿担忧丈夫的命运,母亲牵挂儿子的安危,两人共同度过了又一个不眠之夜。

  埃玛养成了徒步去骑士桥商场上班的习惯。夏季过得很慢。这条路她每天都要跑一趟,脚下踩的是瓦砾、灰尘、碎玻璃,空中经常响着警报的尖叫和高射炮的轰鸣。每看到她所熟悉的一座建筑物被炸成废墟时,她总要愕然地停下脚看一会儿,凭吊着这座正在被战争毁掉的城市。使她更加愕然的是,英国人民正以怎样的坚韧不拔、勇敢顽强的精神忍受着战争带来的灾难。

  到夏季结束之时,英国东部分港口已被德国空军轮番轰炸摧毁了。但是,空袭仍是英国人的家常便饭,皇家空军的勇敢和忘我精神经受了严峻的考验。到了9月,希特勒摧毁皇家空军和英国土气的企图便化为泡影,入侵英伦本土的第一步作战计划遭到了可耻的失败。这也是大战开始以来,他遭到的第一次失败。尽管如此,大批德国轰炸机仍不断对英国各大城市进行夜间空袭,把好几座城市夷为一片废墟。在埃玛的记忆中,那是难熬的年月,是夜间响警报,担惊受怕,白天排长队,买配给食物的年月;是省吃俭用,勉强度日的年月,是几乎天无闻哭声,家家有带孝的年月。

  然而,正是在这种恶劣环境下,新的生命在奇迹般地诞生着,1942年基特的妻子琼生了一个女孩。埃玛很疼爱琼,对第二个小外孙女的诞生更是乐不可支。她亲自跑到利兹参加了婴儿的洗礼。并为其起名为萨拉。同一年,戴西离开寄宿学校,回到家和妈妈、姐姐伊丽莎白一起住。家里不再那么空荡荡的了,气氛也活跃多了,特别是当罗宾从大山空军基地回来休假时,家里还常常能听到欢乐的笑声。

  圣诞节前夕,罗宾荣幸地获得三天假期,带着三个朋友一起回家过节。其中一个叫戴维·艾默里,当这个身着飞行员制服的小伙子一跨进客厅,埃玛心里一颤。只见他长得高高的个子,棕色的皮肤,两只聪慧的蓝眼睛炯炯有神,笑起来样子动人。总之,他的言谈举止,特别是长相,和保罗·麦吉尔颇有相似之处。当然和保罗相比,艾默里并不那么英俊,体魄也不那么魁梧。但是,他的身上有不少东西使她情不自禁地想起第一次大战期间和保罗初次相识时他留给她的印象。艾默里24岁,到大山基地当飞行员时间不长,但几次空战表现出色,已获战斗英雄称号。他的自然、潇洒、开朗、热情,立即取得了埃玛的好感。

  这个圣诞节过得相当热闹,多少个节日过去了,很少听到这样的欢声笑语,在酒杯的"叮叮"声和留声机的音乐中,还夹杂着飞行员小伙子们和自己女儿的嘻闹和玩笑。埃玛象只老母鸡一样,把几个孩子当成小鸡似地拢着,给他们弄了好多好吃的和他们一起说笑,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许多。不管她在招待客人,还是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她一直盯着戴维·艾默里,她发现,这个爱说爱笑的战斗英雄,只要一看自己17岁的女儿戴西时,立即变得若有所思。而戴西则迎着他的目光,和他久久地对视着。埃玛欣慰地想:好了,用不着我操心了。小女儿显然爱上了这位皇家空军的年轻军官。三天假日结束了,罗宾和几位朋友返回基地。从此以后,戴维·艾默里只要有机会就到贝尔格雷夫区这座豪华住宅里作客。几个月过后,埃玛更喜欢他了,甚至替戴西对他进行了必要的调查。艾默里出生在格洛斯特郡一个名门家族,受过良好的教育,战争爆发前在大学里学法律。埃玛很快发现,小伙子不光聪明机敏,而且襟怀坦白,心地善良。这使她毫无保留地批准了戴西的选择。所以,当艾默里主动请求娶她的小女儿为姜时,她丝毫不感到意外。1943年5月,戴西刚满18岁时,两人便结婚了。

  婚礼很简朴,和伊丽莎白结婚时一样。战乱时期,埃玛并不想炫耀自己的巨大财富.一套蓝衣服,头上戴着一束从田里采来的野花,就算是戴西的结婚礼服了。温斯顿舅舅陪她去了圣坛,罗宾哥哥和伊丽莎白姐姐做她的证婚人。文默里的父母和妹妹也从格洛斯特郡赶来参加婚礼。仪式完了之后,在埃玛家里举行了一个小规模的喜宴。新郎新娘在里茨旅馆度过了新婚之夜。第二天,戴维·艾默里便返回大山空军基地,戴西回到妈妈家里。

  在此之后,埃玛还没来得及喘口气,1月份,罗宾和伊丽莎白的女友、护士瓦莱里亚·卢登结了婚。又过了几个月,伊丽莎白生了一个男孩,起名亚力山大。伊丽莎白为了和丈夫近一些,在靠近他的空军基地的地方找了一套房子,带着儿子住到那儿去了。

  "现在都结婚了,都成家了。"一个春天的日子里,埃玛和温斯顿在一起吃午饭时,感慨地说:"孙子辈儿的三个了。我老了!"

  "笑话。"温斯顿接过话碴儿,"象你这么精神的老奶奶我还没见过。你永远年轻,埃玛。虽然年龄大了,但你的那种美貌是永存的。"他对她笑笑,继续说:"弗兰克跟我说,你在他家认识的那位美国大尉,象疯了一样爱上了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个求婚的来敲门。"

  "傻话,温斯顿。"埃玛赌着气,皱着眉说了一句,可眼睛流露着笑意。

  "完全不傻。"温斯顿寸步不让地说:"下个月你才55岁,而且看上去根本不象,顶多象30多岁。"他顿了一下,谨慎地膘了姐姐一眼,"保罗死了有五年了。"

  埃玛一句话没说。温斯顿赶紧换了一个话题。他和弗兰克经常谈到应该帮助埃玛找个伴儿,两人见到合适的就给她介绍。可是,埃玛对谁也不感兴趣。在生活中,谁也取代不了保罗在她心中6有的位置。

  1945年开始了,年初就给埃玛带来吉兆。戴西在二月份生了一个女孩。

  "你觉得怎么样,亲爱的?"埃玛一进伦敦医院一家私人病房,便迫不及待地问女儿。

  "很轻松。"戴西笑着说,"我非常幸运,妈妈,分娩非常顺利。"

  "我知道了,医生告诉我了。"埃玛把女儿额头上的一缕头发理顺,轻轻地亲了一下。"我刚刚给大山机场的艾默里打了电话。听说当上爸爸了,他高兴得差点蹦到天上去,现在正和全飞行队的小伙子们在碰杯祝贺。过一会儿,他会往你这里打电话。还有个好消息:他获准回家24个小时。明天就到。"

  "好极了,妈妈。真想早些见到他。哦,对了,妈妈,"戴西亲昵地说,"我给孩子选好了名字——苞拉·麦吉尔,和我父亲一样。"

  自从保罗去世之后,埃玛的脸上,一般来说都是没有什么表情的。现在听了女儿一句话,她的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丰富起来,戴西见状开心地大笑起来。"妈妈,别这副大惊失色的面孔了。有时候,你也太天真了。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保罗是我生父?"

  "我……我……"埃玛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什么。

  戴西又笑起来。但听得出,她的笑声是甜蜜的,带有感情的。

  "我从小就知道他是我的生身父亲。他老和咱们在一起,旅行也在一起,咱们三个人。长大一些后,我发现,我长得越来越象他。说真的,妈妈,虽然我的姓是亚瑟·安斯利的姓,可我都不认识他。'戴西停顿一下,瞪着那双蓝色的大眼睛盯着妈妈。"另外,我12岁时,保罗已经直接对我说了。"

  "保罗告诉了你,他是你父亲?我不信!"

  "真的,他说,一定要告诉我此事,因为我已经够大的了,能够理解其中的原因,但他要我保密,几年之内不得透露,他把什么都坦率地告诉了我。"

  女儿的理解,简直是一阵慰藉的甘露,滋润了母亲那颗受过创伤的心。泪水悄悄地盈满眼眶。埃玛在口袋里摸手帕。"我……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激动地说。

  戴西拉着妈妈的手。"妈妈,我真喜欢你。我也喜欢保罗。要是我自己挑,怎么也挑不来这么好的一对父母。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早就知道了?"埃玛的声音有些咦咽,"保罗去世以后,你怎么还不告诉我。"

  "我觉得不到时候。我当时的唯一愿望是减轻你的痛苦。"

  埃玛靠在椅子背上,搭着鼻子,然后充满深情地看了女儿一眼。"我很高兴你已经知道此事。我早该告诉你。但我担心你也和……那样反应强烈,并且恨我,恨保罗。"

  "你可真傻,妈妈。我怎么能批评你们的所作所为呢?你们是真正的相爱呀:"戴西握住埃玛的手说:"当你的女儿,我很自豪。"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盯着妈妈,"让小东西叫爸爸的名字,你真的没意见?"

  "没意见,而且十分满意。"埃玛肯定地回答。

  这时,护士进来了。埃玛把外孙女接过来,抱在怀里。这是保罗的第一个外孙女,想到这儿,她激动得心跳很厉害。唉!要是他还活着,看看这小家伙该多好!苞拉·麦吉尔,文默里·麦吉尔王朝新的一代继承人出世了。

  苞拉的诞生似乎给全家人带来了光明。"芭拉出世好象是个良好兆头,"一天吃饭时埃玛指着报纸说,"联军突破了德军防线。我想,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

  埃玛说得对。春季,英军步步挺进。3月份,美国第一军团巳在雷乌根渡过雷诺河。4月20日至25日,俄国人从东部突入柏林。又过了五天,希特勒和爱娃·勃劳恩双双自杀身亡。希特勒扬言第三帝国的寿命要长达儿千年的神话破灭了。5月7日,德国人在法国的兰斯无条件投降。

  在5月8日,大英帝国胜利的那天,埃玛刚好在利兹。她带着温斯顿和夏洛特到餐馆吃饭,他们喝了整整两瓶香按。街道上,人海如潮,所有的窗口都飘扬着国旗,人们唱着,笑着,用喜悦的泪水冲洗着脸上的阴云,此时此刻,埃玛的喜悦心情更是难以形容的,她的几个儿子、女婿、儿媳,以及弟弟温斯顿的儿子,挚友布莱基和戴维的儿子都幸免于难。总之,她的亲人中无一被这场战争夺去性命。

  没过几天,孩子们一个个解甲荣归,回到了埃玛身边。

  "我是专程来登门祝贺的,埃玛。"布莱基大步流星地进了客厅时说,"温斯顿告诉我,你已经接管了《约克晨报》。你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广

  埃玛对他笑笑,"是的,我胜利了。我什么时候也没失败过,你还不知道?"

  "也是。"他用询问的目光对着她,"你怎么得手的?我很好奇。"

  "一个是耐心,这是主要的,另外利用了对手的软弱。"她把两手叉起来,一边欣赏麦吉尔送给她的祖传的结婚戒指,一边实事求是地说:"我在约克郡开办的几家报纸,销售量很好,慢慢地把《约克晨报》的读者都拉过来了。所以,这张报纸战后连年赤字。说实话,把《约克晨报》搞垮,我毫无内疚之感。埃德温·费尔利实在没什么经商的技巧。他该好好干他的律师。"脸上露出讥讽的微笑,"他甚至都不明白,在大笔金钱的诱惑下,连最好的朋友都会出卖你。《约克晨报》董事会为报纸连年亏损深为不安。在这个时候,我命哈待实业公司高价收购各位董事的股份,他们当然无一例外地乐于转让。当所有的零散股份全部集中到我手里时,我的股金显然以绝对优势超过埃德温·费尔利的股金。对报纸的实际控制权自然转移到我手上。在最后一次董事会上,埃德温·费尔利不得不让出董事长的宝座,哈特公司决定把他的股份也全部买下来。奇怪的是他居然同意了。"

  "干得不错,埃玛,是吧?"布莱基说,"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亲自前在参加那次董事会,亲自欣赏一下他从董事长位置上跌落下来的下场,以品尝胜利者的喜悦。温斯顿说,你把他派去代表作。"

  埃玛的表情一下子变了,眼中闪出一股冷峻的光。"45年前,我跟埃德温·费尔利发誓一辈子不再见他。我要遵守这一誓言。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难道希望我现在把它忘掉?"

  布莱基耸耸肩。"不,当然不。"温斯顿低声说:"温斯顿跟你说了,当埃德温得知夺去他最后一份家产的是你的时候,他是怎样反应的吗?'

  埃玛点点头。"好象连眼皮儿都没眨似的,其实,那些当律师的都是演员,装腔作势,掩盖内心世界是他们的职业习惯。你知道,他当时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可是,温斯顿说,埃德温说这句话时脸上表情很奇怪,很难说清那到底是什么表情。"埃玛停顿了一下,"温斯顿说,好象他很满意似的。真奇怪,你说哪!"

  "是挺奇怪。很难想象,自己的报馆被人家拿走了,怎么能露出满意的神色。"他摇摇头,"这家报馆整整三代一直是属于他们家的呵!"

  "只有天知道了,"埃玛说,"我也不理解。依我看,与其说是满意,不如说是解脱。"她诙谐地笑笑,"一定意义上说,是我给他卸下了肩上连年亏损的担子。"

  "也许是这样,小黄雀。"布莱基表示赞同。他点燃一支雪茄c也许她说的有道理,他想。也许埃德温·费尔利确实有种解脱感,但其中原因未必如她刚才所说的那样。

  埃玛站起身。"我得去把苞拉找回来。她该吃饭了。我一会儿就回来,布莱基。'

  布莱基点点头,限她来到屋外,看着她用优雅的步态下了台阶,来到长满睡莲的水池边,弯腰和正在玩耍的苞拉说话。埃玛仍是那么苗条,从远处看,和在荒山上认识时一模一样。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布莱基眼前闪过那个在费尔到大楼做工的饥寒交迫的小姑娘。转眼间。半个世纪过去了,多大的变化啊!生活的过路多么坎坷不平!埃玛仍在一如既往地向前走着。布莱基眨眨眼,用一只手搭着凉棚,迎着阳光继续看着老少二人。埃玛抚摸着外孙女的头发,然后站起来。牵着孩子的手往回走来。

  布莱基笑着说:"你真是个好姥姥。至于这个小东西,她会越长越象你。"

  "我们是奇怪的一对,是吧?一个是老太婆,一个是五岁的个女孩。可是我们相处很好,特别是相互理解,"她满脸慈祥地扭头看看外孙女,"我的一切梦想,"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布莱基。她就是我的希望啊。"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五十九章

  在佩尼斯顿·罗亚尔那座住宅的豪华客厅里,埃玛坐在写字台前,反复审阅摊在面前的法律文件。最后,她满意地点点头,把文件收集起来装进提包,紧靠写字台放在地上,然后向酒柜走去,倒了一杯雪利酒,手执酒杯,脸上带着一种胜利者才有的微笑来到壁炉前,象往常一样,想暖和一下冰冷的骨骼。

  埃玛·哈特·劳瑟·安斯利已经78岁了,再过一个月,也就是4月底,她就要庆祝79岁寿辰了。她老年人的丰采,也和她年轻时的美貌一样,令人赞叹不绝。多年来,她不再染发了,满头银丝更加突出了她面部柔和而刚毅的线条。她的那双曾令人消魂的碧眼,现在国上眼皮松弛沉重而显得小多了,但目光却变得更深邃,椭圆形的脸蛋上虽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但仍然光洁而生动。加上乎时节制饮食,体型也仍很丰盈。看上去,也就象60多岁的人而已。

  今天晚上,她身着一件肥袖东方式黑色雪纺绸套袋,脖子、耳朵和手腕上闪烁着著名的绿宝石,左手无名指上麦吉尔赠给她的戒指比其它绿宝石都要大。最近10年,在那场合她总是这种装束。这给她以一种庄重、威严的美,一种有巨大权力的女人的美,一个真正的女人的美。她是母系至尊典型代表,她既有慈祥和亲切的一面,也有严厉和权威的一面。既不失宽容,也不乏威严。连她的敌人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十分难得而与众不同的女人。仿佛世界上人世间的一切没有她不知道,没有她来品尝过的。她是一部活生生的传奇史。

  埃玛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雪利酒,然后把林子放在壁炉台子上,两眼盯着火苗,心里还在思谋着即将来临的晚上将怎么度过。她的儿女、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都已经相继到齐了。托辞是要召开大型家庭会议以庆祝她大病痊愈,实际上是为了实现他几个星期以前巳经安排好的清算方案。想起自己的亲生儿女,确切说是先生的四个孩子:埃德温娜、基特、罗宾和伊丽莎白,埃玛脸色变了,眼里的光芒暗淡下来。四个阴谋家罪证确凿,即将受到惩罚,一可他们还未觉察到阴谋早已败露。

  1月份,当秘书揭发出几个儿女的阴谋时,埃玛曾心烦意乱,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并立即进行了周密的安排以防不测,她将把对手置于无力招架的地步。

  埃玛心里感到一阵伤感。她颓然地摇摇头。几年来,因为年龄大了,她已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不愿再与人争强了。可是,万万没想到,恰恰是自己的亲生儿女主动逼迫,使她重新披挂出阵,横刀立马地捍卫她60年的心血开创的事业。晚上的场面将不会是令人赏心悦月的。但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经济王国不落恶人之手,一场绝情的拼杀避免不了。

  门开了。苞拉打断了她沉重的思索。"唉呀,姥姥,今晚您可真精神哪!"姑娘欢快地叫了一声。

  看到最钟爱的外孙女,埃玛的脸色变得慈祥起来。并回报以赞美的目光。苞拉穿着一件紫罗兰色的绸子衣裙,把她眼睛的颜色和肤色衬托得更加娇艳。满头长发披在肩上,给人以轻松、娇美的印象。"你也很漂亮,苞拉,象一片初春的蓝天披在你身上。"

  "谢谢姥姥。"苞拉过去为自已倒了一杯白葡萄酒。"您等着看艾米莉吧,她穿着您的红绸礼服,戴着您的钻石耳坠,象个天仙似的。"

  "我想,可能大伙都到齐了,就等我了o"埃玛打断了外孙女,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但来者之中,被好奇心驱使的不乏其人。有些人以为快80的人,得了肺炎,恐怕难逃厄运。但我却活过来了。不管什么天灾人祸,想把我打倒在地不那么容易!"

  "布莱基叔叔把大家都召集到书房去了。"苞拉说,"简直不可思议,是吗?今年他都82了,可身体壮得象棵橡树,简直是奇迹一般,您说呢?"

  "你说的对,孩子。"想起自己的朋友,埃玛心里顿感欣慰,他们相识64年来,每当她需要时,他总是和她并肩站在一起。"他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埃玛自言自语道。又问:"吉姆来了吗?"

  "来了,姥姥,"好象几个舅舅、姨妈见家来了个费尔利家族的人参加咱家的家庭会议,感到既惊讶又困惑,特别是罗宾舅舅。"

  "这并不奇怪。自从你舅舅罗宾当了议员,就以为天下报纸都该是他的社会党思想的喉舌。我不赞成他的观点。现在,我仍无意改变我的观点。"她仰起头,笑了,"不谈他了。吉姆跟你父亲说了吗?"

  "此刻我把他俩安排在藏书室说话。吉姆一来就表示要和我父亲在晚饭前单独谈一谈。我这样做对吗,姥姥?"

  "当然对,亲爱的,过一会可以让吉姆到我这儿来一下。不过我想见见你的姨妈埃德温娜,跟她只有几句话要说。现在你坐我旁边来,宝贝儿。我们有的是时间,不必急于下去。"说着狡黠地向外孙女挤挤眼。让他们等着吧:

  苞拉喜笑颜开地坐在老人旁边。"哦,姥姥,我真幸福!您改变了我的生活,送给了我日思夜想的东西。"

  "我也幸福,非常幸福,宝贝儿。"埃玛哺哺地说,"对我来说,你的幸福比世上任何东西都重要。事实上,我给予你的,和你对我来说所代表的一切相比是微不足道的。我跟你说了,如果让一个老太婆的任性和专横毁了你的终身幸福,这不仅是可笑的,而且也太狠毒了。"她盯着外孙女的眼睛,"费尔利家族,从我14岁开始,就是我痛苦和不幸的源泉。今天,费尔利家族唯一的后裔,也许将成为我欢乐和幸福的源泉。"

  "但你让他到报馆工作,这我可不懂,姥姥。"

  "埃玛笑了两声。提啊。当他申请那个工作时,我有些举棋不定。但好奇心占了上风。我想把他放在那个岗位上,亲自审查一下这个费尔利是什么样的人。面试那天,他那真诚坦率的性格和聪明机敏的才于打消了我的历史偏见。我当时就明白了,这是竞争那个位子的最合适的人选。无故排斥他,那我就太不明智了。"埃玛嘴角露出微笑,"让个费尔利在我手下为我服务,会带来一种满足感。现在,"她向外孙女弯着身说:"告诉我,你是在哪儿,怎么和他认识的?我一直不明白你们是怎么相识的。"

  "我不是在利兹认识他的,姥姥。我尊您之命去巴黎视察时装销售情况,在从巴黎回来的飞机上遇到他。"苞拉笑了笑,"我们偶然地聊起来。当他第一次告诉我他的姓名时,我差点晕过去。您仇恨费尔利并不是什么机密。我想,要跟他出去,您是不会同意的。"

  姥姥用锐利的目光看了外孙女一眼。"可是你还是和他出去了。"说完又深情地笑了,"只是后来才象我那样固执,决定一刀两断。。"

  苞拉平静地看着姥姥的眼睛。"我的性格还不也是您培养的,她想。"仔细想起来,我见他第二次时就爱上他了。他请我出去吃晚饭,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好同意了,明明知道自己在自找麻烦。从那以后,我总想他。可是吉姆并不知道我是谁,有一天,我们在米拉贝莱餐厅吃饭,被您的佣人卢斯认出来了。我有些紧张,他很自然地告诉我,说您对我们的事并不反对,吉姆听了很好奇,非要打听我的姥姥是谁。"

  "你告诉他了?"埃玛眼中闪着亮光问道。

  "事实上,我故意气他,跟他说:我姥姥就是约克郡报业联台公司董事长,也是你的雇主。他听了,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真的。吉姆张着嘴巴盯着我,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您年轻时可能长得跟我差不多。"

  "可能。后来哪,吃完晚饭以后?"

  "我们又会面几次。当我觉察到感情无法自拔,又担心最终无法结合时,才横下一条心,一决定一刀两断。剩下的情况你都知道。"

  埃玛若有所思地端详e己的两只手。"这么说,你俩相识纯属偶然。即使吉姆不来报馆为我工作,你们也会相识。也许这就是天意,说不定在哪儿写着。既是天意,我自然就无法控制了。"

  "我也这样想,姥姥,这是命中注定的。是命运。"

  埃玛惊奇的看了外孙女-眼。"真奇怪,你也这么说,和50年前你姥爷跟我说的话一模一样。

  这时,有人敲门,苞拉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埃德温娜四平八稳地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你想见见我,妈妈?"她平淡地问了一句。

  "是的,埃德温娜。既然你手里已经有喝的,请你坐下。苞拉,让我们单独在一起呆会儿。告诉吉姆,让他过几分钟到我这儿来。"

  "好的,姥姥。"姑娘应了一声,轻多退出。

  埃德温娜,这个邓维尔伯爵夫人,迈着庄重的步伐,来到母亲对面坐下,冰冷的脸上流露着无法掩饰的仇视。

  埃玛仔细地看了看女儿。如果阿黛尔·费尔利活到这个年纪,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埃德温娜已经62岁了,但她不象妈妈那样显得年轻。她那金发女郎的美貌很快消褪了,虽然头发还是淡黄色,显然那是染的,而且已失去昔日的光泽;虽然眼睛仍是银灰色,但目光巳经有些浑浊;虽然浓妆艳抹也无法掩盖越来越多的皱纹。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埃德温娜,这次你怎么接受了我的邀请,终于回家来了?"

  "邀请!"女人轻蔑地娅了一下鼻子,眼里仍是仇视的目光。

  "这是什么邀请,而是命令。你历来如此,我们之中,谁敢违抗你的命令?说实话,我并不想买账,来不来犹豫不决。可你说还想见见我儿子安东尼,是他说服我来的。"说到这,她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很凶,"我儿子崇拜你。不管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愿望,还是他的几匹爱马,都无法阻拦他前来参加这个微不足道的家庭聚会。他甚至很为你的健康担优。既然我爱自已的儿子,也就没有理由不陪他前来。"

  "埃玛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单独见你。我要跟你谈谈你父亲。"

  埃德温娜的脸色变得更难看。"关于他,实在难以想象你能告诉我什么。"她火气上攻,脸都红了,"他就在楼下,正在人模狗样地召集开会。坦率说,你考虑得太不周到了,居然在我和我儿子出席的情况下让他参与这个家庭会议。也许你忘了,我儿子是英国贵族院议员。这个人,我看见他就讨厌。然而,有什么办法。你历来会戏弄我们的感情。我说的不对吗,妈妈?操纵和驾驭别人,这是你最喜欢的娱乐。"

  "你太不了解我了,埃德温娜,"埃玛低声说,"布莱基·奥尼尔并不是你的生身之父。所以,你没有任何理由讨厌他。"

  埃德温娜惊讶得把嘴张得老大。好几秒钟之后,她才沮丧地叫道。"我的出生证上可是有他的名字!"

  "这是事实。但写上他的姓名的理由,和你想的完全风马牛不相及。我16岁逃到利兹时,我孤单一人,举目无亲,布莱基是我唯一的朋友。当他得知我巳经怀孕时,他主动要娶我。我想这纯属急人之难的怜悯和友谊。我拒绝了。可他一再坚持在你的出生证上写上他的姓名,因这总比让你背一辈子'父名不详'的包袱要强得多。他还认为这样对维护我们母女俩的负誉地位有好处。事实上确实如此。"埃玛一口气说完了。

  "那么,究竟谁是我的生父?"

  "你的生父是埃德温·费尔利。"

  埃德温娜不敢相信,向妈妈这边靠一靠。"就是去年去世的那个著名律师、皇家法律顾问埃德温·费尔利?费尔利家族的一员?"

  "正是他。"埃玛毫无表情地说。把埋在心底的隐私终于在女儿面前袒露,她从内心里产生一种解脱感。

  "我的上帝啊I"埃德温娜有些瞠目结舌了。停了一会儿才问;"我把自己搞到的出生证拿给你看那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那天任性撒泼,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你跑到弗雷达姨妈家去了,连我张嘴说话的时间你都不给。再说,是否告诉你生父是谁,我当时也拿不定主意。"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为什么又要执意向我吐露实情?为什么说了一辈子谎话,今天诚实起来了?"

  "因为今晚我将宣布苞拉和吉姆·费尔利的结合,也就是你父亲的孙子,这样,他将成为我们家的成员,而你是唯一和他有血缘的活人。他的父母已在1948年一次飞机失事时双双死去。既然你是他的姑妈,当然应当让你知道。我想把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埃玛脸上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所以,我应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

  "你要早些年讲就好了,妈妈。"埃德温挪说着站起来,"也许你我之间的事情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表示怀疑,埃玛心里说。"是呀,也许。"

  埃德温娜没说别的,向门口走去,脸上挂着满意的表情。多么可笑的虚荣啊!埃玛想。当获悉生身父亲也是贵族时,连自己是不是私生子一事也无关紧要了。"请把吉姆给我叫来。"当她出门时,埃玛补了一旬。

  几分钟之后,吉姆·费尔利走了进来,埃玛热情微笑,以示欢迎。他,30岁,身高一米八,肩宽,腰细,腿长,生动的脸蛋上,一双又深又蓝的眼睛更为明显。棕色的头发比流行发式稍长一些。从头到脚,一副典型的英国绅士派头。

  当他迈着弹性的步伐走上前来的时候,埃玛想:这小伙子,好象从另一个世纪一步跨入当今时代似的。忽然,埃玛觉得,好象自己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带到几十年前,带到了远在1904年奥丽维娅·温赖特在费尔利大楼举办的大型的豪华宴会上。当小伙子坐在埃玛面前时,她再次仔细端详着他。我历来以为他一定很象埃德温娜,可现在眼前的完全是亚当。费尔利有血有肉的再现,这个费尔利王朝的最后一员长得和他曾祖父一模一样。

  埃玛在瞬间感到心里一阵不自在,但很快便恰如其分地把握自己的情绪,热情地说:"晚上好,吉姆。欢迎你到我家作客。更欢迎你进入我的家族。"

  吉姆也笑了。他对向他伸出欢迎之手的这个女人非常尊敬,甚至崇拜。"晚上好,哈特太太,谢谢您。能到您家作客,并成为您的家族成员。感到十分荣幸。"他握着老人的手。正视她的眼睛说。"我全心全意地爱苞拉,我一定当个好丈夫。"

  "好的,这我相信,吉姆。"埃玛抽回手,"苞拉跟我说了,你想找我谈谈。"

  "是的,哈特太太。但是,首先有件东西交给您。"他从长裤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

  埃玛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请打开,"年轻人说。

  盒子里有一块发黄的绸子手帕,叠得很仔细,而且故意把两个大写英文字母E.A露在显眼的地方。埃玛只把手帕撩起一点,两只手便开始发起抖来。她屏住呼吸看着手帕底下是那块她和埃德温当年在"世界屋脊"的岩洞里找到的石板,其上画的女人头像依然清晰可见,石板保存得完好无损,和半个世纪前毫无差异。埃玛小心翼翼地把石板拿在手中,抬起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这是我爷爷临死那天给我的。"吉姆说,"他叮嘱我把它转交给您。他希望您把它妥为收藏。。

  "为什么?"埃玛问道,声音小得很。这么说,埃德温·费尔利并没有忘掉我、踏上黄泉路之前还是想着我的。

  "我马上告诉您,哈特大太。但是首先我想说明一点,即:我爷爷知道我和苞拉之间的关系。当我们俩经常见面,关系基本确定之后,我曾把她带到家里,以便让爷爷认识认识。那时,我真不明白,他见到苞拉时怎么那表情,简直象看见鬼魂似的。可是,当我越来越爱苞拉时,他也随之越来越高兴,为我们的结合感到十分满意。似乎,我们的爱情为他灌注了新的生命。他最强烈的愿望是亲眼看到我们正式结婚。"吉姆稍停一下,点着一支烟,继续说:"可是,苞拉跟我吹了,说您无论如何不会把一个费尔利家族的人接纳到自己家族中来,并说您对费尔利有一种我们这一代难以理解的仇恨。苞拉还说,您一生含辛茹苦不能再给您增加痛苦。我争辩,我哭喊,我请她重新考虑,求她让我亲自和您谈谈。可是,苞拉断然拒绝了。我只好抱着一线希望耐心等待她改变主意。当然,这毫无用处,苞拉的性格您是知道的。"

  埃玛点点头。"你把这些都讲给你爷爷啦?"

  "讲了。我多次请求他告诉我仇恨的缘由,都被他断然拒绝了。当苞拉真的把我见了以后,我爷爷身体状况便每况愈下。我是他抚养大的,我爱我的爷爷。可我拼命照顾他,服侍他,都无济于事。他越来越虚弱,越来越不行了。有一天,也许他觉得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于是,把我叫到床前……"

  "让您把这个石板交给我,"埃玛插话道。"他把事情原委都给你讲了,是吗?他讲了我们当孩子时做的事了吗?"埃玛声音小得快听不见了。

  "讲了,他什么都讲了。他说,希望您改变主意。他让我拿着这块石板来见您,并且无论如何要告诉您,石板上的肖像,并不象在岩洞找到它那天所猜测的是奥丽维娅·温赖特,那是您的母亲的肖像。"吉姆犹豫了一下,抬眼想在老人家捉摸不透的表情里找到一点惊讶或激动。

  其实,埃玛对此丝毫不觉得意外。"我一直怀疑这是我母亲的肖像。"她呐呐地自语着,"是亚当·费尔利画的,是吗?'

  "是,奥丽维娅去世之后,我爷爷把这石板交给他父亲,以为这样会使他高兴。过去,他曾给过一次,可我曾祖父没接受。这次,曾祖父便解开了这块石板的谜。他说,石板上画的就是您的母亲——伊丽莎白,他俩之间曾有过真挚的爱情。"

  埃玛一下子在沙发上挺直身子,把手中的石板握得更紧了。

  "他说得肯定吗,吉姆?"

  "当然肯定!似乎,当时亚当疯狂地爱上了伊丽莎自,您的母亲也深深地爱着他。后来,她怀孕了,逃出了村子。亚当急得四处奔走,终于几周之后在里彭把她找到了。他决定抗拒父亲的震怒,抛弃军队里的官衔。和您的母亲移民到美洲去谋生。可是,己经晚了。伊丽莎白已经打胎。亚当永远也没弄清楚是人工打胎还是自然流产。只知道伊丽莎白重病卧床,几乎都要不行了。她拒绝和亚当私奔美洲的要求,慢慢地,她恢复了健康,回到村里,没过多久就嫁给了杰克·哈特。从此,再也没和亚当·费尔利说过一句话。"

  埃玛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这一切她全知道。就因为这个,她才刻骨仇恨亚当·费尔利。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也许小时候听到了她不该听的谈话?父母之间的争吵?他父亲的抱怨?村里的流言蜚语?埃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她到底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吉姆这时坐到她身边的沙发上。"这些都是过去的烦恼,您别太难过,哈特太太。我认为我爷爷临终前的嘱托,应该让您知道。另外,鉴于您实际上已经改变了主意,批准了我和苞拉的关系,那么,这块石板还是由您保管为好。"

  埃玛苦笑一下。"不,我不难过,吉姆。我很高兴,你想到我心坎上去了。我非常爱我的母亲,可我没有她的照片或画像。我要把这块石板视作珍宝收藏起来。现在,请你继续讲下去,我想你还没说完。"

  "是的。爷爷把石板交给我时说:哈特家族的女人对费尔利家族的男人历来有巨大的美丽。但是,他们之间的爱情都遭到不幸的结局。都怨可恨的阶级差别。这是我爷爷多次用过的词。他还说:'告诉埃玛,把这一切结束了吧,让她把父母和我们俩之间被剥夺的爱情慷慨地送给新的一代吧。告诉埃玛,她应该这样做,也只有她才能把两个家族用神圣的婚约联系起来。'爷爷越说越激动。哈特太太,我答应他一定转告。""

  "我很高兴这关键的一步由我来做。这使我的心情好多了。"埃玛若有所思地缓缓地摇摇头,"费尔利家族的三代男人都爱上了哈特家族的女人,真奇怪,命中注定的,是吧?三代人啊,吉姆。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她深深地叹口气,"多少痛苦啊,太多了!你爷爷说得对。这一切该结束了。"埃玛眼睛一亮,微笑着说:"这不已经结束了,吉姆!"

  "是的,感谢老天。"突然,吉姆一下子跪在埃玛面前,这使她大惊失色。吉姆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用哀求的目光盯着她。"我爷爷还求我办一件事,哈特太太。咽气前,他说:'你把一切都告诉埃玛之后,你要跪在她的面前,'请求她不记旧恶,宽恕费尔利家族,特别要为我乞求宽恕。告诉她,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爱着她,因为没有她,我的生命毫无意义,自从在玫瑰园中我把她推走之后,我生命的一部分已经死了。为了我的错误,我付出了极高的代价。'我答应照他说的做,哈特太太,爷爷变得更加激动,他连续几次强迫我答应照办之后,才安静下来。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对眼前的一切似乎视而不见。他表情木然,呆呆地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他知道就要与这个世界告别了,突然脸上出现幸福的笑容,满意的笑容,大声喊起来:'埃玛!埃玛!我回世界屋脊去了!'然后静静地,安静地合上了眼睛。"

  埃玛勉强把眼泪咽了回去。"可怜的埃德温,可怜的埃德温,"她的声音在发抖,"也许,他受的苦比我还多。"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一吉姆表示赞同,"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哈特大大,您已经宽恕了费尔利一家,是吗?特别是也宽恕了我爷爷?"

  "是的,吉姆,我宽恕了他们。宽恕了所有的人,特别是埃德温。"她拍拍他的脸蛋儿。此刻,她眼中看到的不是吉姆,而是埃德温本人跪在她的脚下。我这一辈子,都在对你干的事进行报复,但是最严厉的惩罚还是你的自我惩罚。

  "您感觉怎么样,哈特太太?"见埃玛那种表情,他赶紧问道。

  埃玛眨眨眼,看着小伙子。"很好,很好。快起来吧,孩子。请把手帕借我一下。我总不能满面泪痕地下去宣布你们订婚的消息,你说哪?"

  "您怎么宣布我都同意。"吉姆一面说,一面把手帕递过去。

  埃玛用力擦擦鼻子。"今晚我想告诉你,我和你爷爷生了一个孩子,我想让你们认识认识,就是我的大孩子埃德温娜、邓维尔伯爵夫人,她是你的姑妈。"

  "我一看见她,早已猜到八九分了。'吉姆微笑着说,"长得和费尔利家的人一样。我这么说,您不介意吧。"

  埃玛笑了。"不!不介意,你说得对。她和你的曾祖母阿黛尔一模一样。现在,扶着我这个老太婆到楼下去我要向全家公开宣布:热烈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大家族。"

  "我很荣幸,哈特太太。"

  就这样,老人家和费尔利家新的一代和解了,三代人相互仇视的鸿沟填平了。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六十章

  晚饭已经吃了好一阵子了。埃玛坐在桃木长桌的桌首,周围是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和他们的儿女。看来,大家都很轻松:所有的积怨、仇恨和忌护都被微笑掩盖了起来。

  苞拉和吉姆订婚之事已经宣布过了,碰杯的"叮叮"声响过了,热烈的祝贺表达了。尽管埃玛的几个儿女对老人家居然接受了一个宿敌家族的人感到惊讶不解,可从他们的脸上你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甜食吃完了。埃玛一面轻轻地在盘子里翻动着银叉,一面借着摇曳的烛光,用锐利的目光看四个阴谋家。下一步棋就要看她的了。她一生不知道和多少人打过交道。实践使她具有一种一眼辨真物、一试知好坏的本事。她了解自己的孩子。在她眼中,几个孩子的品质特征,象一本打开的书一样明明自自。很久很久以来,她发现前四个孩子实在缺德少才。埃玛早已失去了对他们的感情。现在,几个人居然合谋作乱,企图夺取母亲手里的经济王国并把它四分五裂。好吧,这本打开的书.再看最后一眼,然后就把它永远地合上。

  她的目光在基特身上暂停下来。多象他的父亲,思维迟钝,缺乏想象力。目光又转向罗宾,看他今晚多漂亮,埃玛心里一沉,这是她最钟爱的一个,这次却成了败坏家业的主谋。他的同胎妹妹伊丽莎白同样也很聪明,只不过她从来没想过如何正确使用用她的聪明而成就一点事业。埃玛盯着自己的女儿,只见得身着绿色雪纺绸裙,银光闪闪的腰带,能带手饰的地方全有钻石的闪光。_她的爱是恣意享乐,别无他求。和她父亲的生活方式如出一辙。算起来,她已经47岁了,但她保养得真好,还那么漂亮,只是比当姑娘时更脆弱了一些。她的个人生活够不幸的,埃玛想。可完全是她自己造成的。和托尼·巴克斯顿结婚后生活还算幸福,并生了亚历山大和埃米莉。可是,和托尼离婚后又嫁了多少次,连埃玛都记不清了。她和第三个丈夫生了一对孪生姐妹,阿曼达和弗朗切斯卡。从此以后,伊丽莎白对英国男人巳经失去了兴趣,现在围着她转的全是外国子弟。埃德温娜和妹妹截然不同。她脸上终日戴着那副贵族妇女的面具,待人接物那种自视尊贵的神态简直令人作呕。

  好吧,和这四个逆子的账要算-算了。虽然,他们没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欢乐,唯一的功劳就是为我生了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所以还是要感谢他们的。埃玛把手里的银叉放下,慈祥地微笑着。不过,明眼人从她的神情中能体验出一些嘲弄的味道。她扭过头,向长桌对面的布莱基望去。只见他正襟危坐,还是一头浓密卷曲的头发,只是全白了。两眼和60年前二样炯炯有神。同龄亲朋之中,只剩下你我两人啦,埃玛想到。你在老马伏励,我也志在千里啊。

  埃玛拉回自己的思想,看了一眼坐在那一头儿的埃米莉,做了一个手势叫她过来。

  "去把我的公文包拿来,在书房写字台后面。"。

  "好的,姥姥,我马上去拿。"说完,回到自己的位子,拿起香槟酒杯,清了一下嗓子。用严肃的语调说:"请安静!"餐厅里窃窃私语的谈话声突然停止,在座各位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这位姑娘。

  埃米莉和往常一样,充满自信地说:"作为晚辈,实在不该由我来挑鼻子挑眼。但是,我要说一句:今晚在礼仪上有所不周,到晚餐结束之际,也没人主动为人病痊愈的老人家举杯祝福,鉴于我们大家都爱她……"说到这儿,她故意扭头看看罗宾和基特两位舅舅,和埃玛一模一样的碧眼中充满责备的目光。"那么,我们应该为老人家的健康举杯。所以,我提议,为姥姥,为埃玛·哈特,为一个我们大家都感恩不尽的真正的女人——干杯!祝她长寿,永远活在我们中间。为埃玛·哈特——于杯!"

  "为埃玛·哈特——于杯!"大家异口同声并举起酒杯。

  埃米莉的举动,使埃玛十分感动。她很为年仅21岁的外孙女感到骄傲。她真有勇气,这个丫头,她谁都不伯,连两个舅舅都不怕,埃玛想。

  "谢谢。"埃玛微微点一下头,"现在,咱们去书房喝咖啡吧。"该打最后一张牌了,那张王牌,她心里说。埃玛站起来昂首阔步地向书房走去,眼睛闪出的光芒和脖子上的绿宝石一样,步态之稳健和50年前一样。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

第六十一章

  书房,是个半圆拱顶的大房间,嵌有铅化玻璃的大窗子,深色木质墙壁贴面,印花布套宽阔沙发,使人感到这房间十分舒适。

  埃玛快步来到壁炉前。这个大壁炉的四框,还是在1611年佩尼斯顿·罗亚尔初建时,由著名石匠雕刻的。埃玛一面烤手,一面欣赏壁炉正中那块巨大的浮雕,其含义和今天的家庭会议内容是再一致不过了。想到这儿,脸上流露出一丝嘲弄的微笑。原来,浮既刻的,正是"所罗门王的判决。"

  身后一阵脚步声。埃玛一回头,见埃米莉一阵风似的走过来,红色雪纺绸晚礼服的下摆在身后飘着。姑娘把公文包递给姥姥,拉着她的手臂说;"我真喜欢这件衣服,姥姥。谢谢您把它给了我!"

  埃玛慈祥地笑了,拍了拍外孙女的脸蛋。"耳坠也给你了,宝贝儿。"

  埃米莉又高兴,又不敢相信。"哦,不会的。您说的是真的?"当她认真地看了姥姥一眼后,"是真的,我看出来了,您说的是真的。哦,姥姥,您真好!谢谢,谢谢您。"

  这时,基特的独生女萨拉出现在门口,这也是个俊俏姑娘,她身穿一件浅绿色衣裙,金发好象在带有几颗雀斑的脸蛋儿上镶了个相框。感谢上帝,这孩子既不象她父亲,也不象她爷爷。

  萨拉来到壁炉旁边,皱着眉对奶奶说:"我简直不明白,我父亲今天怎么了。整个晚上烦躁不安。刚才我还看见他和罗宾叔叔在走廊里窃窃私语。好象两人在吵嘴。这么愉快的聚会,别让他们给搅了。这几个人真烦人!"

  "没什么,萨拉。用不着跟他们生气。"埃玛拍拍孙女肩膀。好哇,阴谋家们自己互相咬起来了,她心里说。没什么奇怪的!

  埃米莉也急忙补充道:"我看,今晚几位舅妈、姨妈的表现也挺奇怪。好象都很紧张,姥姥。特别是我妈,好象心里有什么事似的。当然,她平时就爱神经质。随他们便吧,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咱们难得跟姥姥团聚一次,好好乐一乐,这是真的。"

  "说的对,孩子。"埃玛表示赞同,并顺便问了问两个姑娘主管的那摊业务情况,和她们谈论起生意来。

  其他人也一个一个地进了书房,并分别找位子坐下。女管家希尔达给大家倒咖啡,男管家为男士们斟消化酒,送雪茄,布莱基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挟着雪茄向埃玛走来。

  "今晚你儿孙满堂,真愉快,埃玛,真的。"他笑得两眼睐成一条缝儿,"而且,你的衣着面貌漂亮极了,小黄雀。再往回退两年,我真得向你求婚;我以天上的闪电发誓我会这样做的。哦,对了,我的宝贝儿子布赖恩向你问好,顺便告诉你个喜讯:我的第二个孙子快诞生了。"

  "祝贺你布莱基。这个消息好极了。"

  这时,伊丽莎白毛手毛脚地过来把布莱基拉走了,一直拉到她的新丈夫面前,嘴里在不停地唠叨着。埃米莉和萨拉也找地方坐下来。埃玛仍在壁炉前烤火。布莱基说的对,真是儿孙满堂啊,她心里想。特别是孙子辈的孩子们一个赛一个,不仅精明能干,而且对我非常亲近。是啊,是他(她)们,这些晚辈,给我带来了晚年的欢乐,慰藉了我一生的艰辛。在一群晚辈的簇拥下。埃玛那颗操劳过度的心感到温暖,感到幸福。同时感到必须把全部的爱倾注到新的一代身上。埃玛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经济王国不能落入歹人之手,不能被阴谋家肢解,即使付出高昂的代价也要保住它。

  上周末刚从澳大利亚被召回来的菲利普正在讲异国奇闻。埃玛一面听,一面让思绪插上翅膀飞到悉尼,回忆着他,保罗要是活着,一定为自己的孙女、孙于感到骄傲。想到这儿,她的目光在寻找苞拉,见她正形影不离地和吉姆在一起。埃玛又想起了费尔利家族,它给我带来的是无限痛苦,我给它造成的是彻底的毁灭。耗费了毕生精力,了却了一桩心事,值得吗?埃玛在问自己。痛惜往事无异于浪费时间。她想起保罗生前说过的一句话:"成就是对敌手最好的报复,埃玛。"这句话有一定道理,但又不尽然。因为,没有对敌手的仇恨,如何奋发地去夺取成就呢?!她觉得,如果没有对费尔利家族的仇恨,她不可能达到当今事业上的高峰。从年龄上看,她已从顶峰走下来,已经快到谷地了,就要到安静的世界去好好休息,不过在此之前,她要把用心血建筑起来的一切,移交给可靠的新一代。

  一个小时过去了。最后一幕该拉开了。埃玛无声无息地离开壁炉,来到那张大写字台前。

  "请大家安静一下,"她坐好之后说,"请各位坐好,有件小事要同各位商量一下。"

  满屋的嘈杂声突然停止。有人相互交换了一下不安的眼色。埃玛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张纸,嗓音清晰地读起来:

  "我,埃玛·哈特·劳瑟·安斯利,约克郡人,神经状态正常。我宣布:本文件代表我的最终愿望。在此之前由我写下的任何遗嘱或追加遗嘱全部作废。"

  一阵低声的惊呼。埃玛停下,拾起头。所有眼晴都在盯着她,屋里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当她看到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一阵快意,脸上流露出一点讥讽的微笑。只有戴西和孙子辈的孩子们仍很坦然。

  虽然,埃玛脸上是微笑,可两道目光却象两把利剑。"我知道,由当事人亲自宣读自己的遗嘱,井非通常做法。然而,没有任何法律条文阻止这样做。"

  "您不觉得这样太不吉利了吗,妈妈?"伊丽莎白尖叫起来。

  "不要打断!对于你来说,伊丽莎白,我并不觉得不吉利。"她指指眼前刚掏出的一叠文件说:"这份法律文件长达百页,在此全部宣读,似乎没有必窦。所以,为简化起见,我要跳过法律词句,宣布最关键的内容,即:我的众多企业和巨额财产的分自办法。"

  埃玛把遗嘱文本放在一边,继续说:"首先我要向各位解释一下。我想,关于麦吉尔家族的巨大遗产可能存在某些误会。·似乎在你们之中有人以为保罗·麦吉尔把全部遗产无条件地留给了我,于是我也有权支配麦吉尔的财产,事实并非如此。"

  她喝了一口水,以更庄严的声音说:"按保罗·麦吉尔遗愿,该遗愿已明确写在他的遗嘱中,他的亲生女儿戴西·安斯利·艾默里,将在我去世之后自动继承父亲的全部遗产,在戴西去世之后,平均分给其女苞拉·麦吉尔。艾默里和其子菲利普·麦吉尔·艾默里。"

  书房中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声。埃玛不耐烦地把手一挥。"在戴西有生之年,麦吉尔家全部动产所生利润归戴西所有。鉴于我对戴西之女苞拉曾进行长期训练,故我死之后,由苞拉接替我在西特克斯石油公司的董事长之职,代母管理财产,同戴西之于菲利普将接手麦吉尔在澳大利亚的全部企业,代母管理财产。在最近三年之中,在我的直接培养之下,她已学会经营管理。我希望,诸位已经明白,我的儿女及孙儿女,均无权享受与继承麦吉尔的财产。"

  没一个人说话。埃玛用目光扫视眼前一片惊愕的面孔。

  "明确了麦吉尔遗产分配办法之后,"埃玛继续说:"现在宣布我的私人财产分配办法。"空气紧张成固态,似乎用手都能摸着。埃玛看着大女儿埃德温娜的独生子,33岁的邓维尔伯爵、埃德温·费尔利的外孙、吉姆的表哥:"安东尼,请你到我身边来。"

  年轻的伯爵天性腼腆,听到姥姥叫他感到吃惊,但还是温顺地走到埃玛身边。老人慈祥地看他一限,转向大家。"我给大外孙安东尼一笔银行存款二百万英镑和我在美国贾梅尔的别墅及其中一切设施和物品,但名画除外。"埃玛扭头看看默不作声的安东尼。"我的商业利息就不分给你了,因为你从来没为我工作过。很快你会接管你们在爱尔兰的封地和你父亲留下的企业。"她迟疑片刻,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说;"希望你明白,我可不是偏爱别人。"

  "天哪,姥姥,我绝对不会那么想!"小伙子脸都急红了,赶紧说,"我不知说什么好。姥姥对我太慷慨了。谢谢!"说着,就想回到原来位子上去。

  "就站在我旁边。"埃玛叫住他。小伙子倒退一步,站在埃玛身后。"现在,轮到我的两个小孙女:阿曼达和弗朗切斯卡。"她向二女儿伊丽莎白的孪生女儿招招手。两个小姑娘站起来,手拉着手,羞羞答答地来到写字台前。

  "站在你们的表哥旁边,"埃玛说:"我给阿曼达和弗朗切斯卡各二百万英镑存入银行,待到18岁时连同全部利息都属她们所有。"说完,转脸看看两个小外孙女,"你们俩还小,详细情况还不明白,我以后再给你们解释。"

  "好的,姥姥。"两个姑娘异口同声说。突然,阿曼达哭着问:"您不是要死吧,优姥?"

  埃玛摇摇头,笑着安慰她:"不,还不到时候,我的好孩子。我不过是在安排你们的未来。就这样。"说完,她向前探下身,用更加坚定的语调说:"现在,我要宣布一下有关哈特实业集团公司的处理办法,正如诸位所知,这是一个价值数百万英镑的股份公司,目前百分之百的股份都属我个人所有……"

  她稍停一下,唇边挂着一丝微笑。听了前边宣布的内容,四个阴谋家已经瞠目结舌,不知所为。

  "我的外孙亚历山大·巴克斯顿分得哈特实业公司全部股份的52%。"

  基特惊愕万分,直在那儿喘粗气。罗宾脱口惊呼:"我的上帝!"脸色苍白,好象就要跳起来似的。埃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继续宣布,将哈特实业公司余下股份给萨拉·劳瑟、乔纳森·安斯利和埃米莉每人均得股分的16%。"

  她点头让刚点名的孙女、外孙女和一个孙子来到桌前,她一字一板地说。"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对哈特实业公司做此安排的一番苦心。经慎重考虑,我认为,为使这财力雄厚、影响巨大的企业存在并发展下去,避免有人图谋不轨,唯一的办法是让一个人占有绝对股权。我看由亚历山大经管该企业更为合适。当然,这并不意味对你们的才干有所怀疑。你们几个要的在该企业的分支机构工作。我死之后,你们才可接管你们目前手中掌握的各个部门。自然,你们将从我分给你们的股份中获取巨额利润。除此之外,我给你们每人一百万英镑,亚历山大包括在内。希望你们不要以为,我对其中某个人过于偏爱。"

  几个孩子齐声致谢后,站在她身后去了。萨拉盯着壁炉上的浮雕,有意躲避她父亲基特愤怒的目光,因为她知道爸爸也想在哈特实业公司这块大蛋糕上切一块。此时,乔纳森也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不敢看父亲罗宾的脸色。只有埃米莉,好象她把母亲伊丽莎白忘了,用那不信邪的目光东张西望。

  埃玛镇静自若地继续说:"现在我要宣布一下几座住宅、收藏的绘画雕刻艺术品及贵重首饰的分配办法。除佩尼斯顿·罗亚尔城堡、伦敦、巴黎和纽约各办事处的名画之外,其它艺术品都给我的外孙子菲利普·麦吉尔·艾默里。菲利普,请过来,和你的表旯表姐等站在一起。

  当菲利普走到桌前致谢时,埃玛说:"别的东西就不给你了,因为有你爷爷的遗产,你已经是亿万富翁了。希望你理解我的意思。"

  "当然理解,姥姥。这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住宅是这样分配的。按顺序是:马丁角的别墅给亚历山大;贝尔格雷夫区那座房子给萨拉;美国第五街套房给乔纳森。上述住宅的家具也归他们所有。我的全部首饰,除绿宝石之外,由萨拉、埃米莉、弗朗切斯卡和阿曼达四个孙女,外孙女平均分配。"

  埃玛稍停,对戴西点一下头,小女儿早已感觉到,充满仇视的紧张空气都要炸了。她站起来,走到桌前,站在儿子菲利普旁边,"你的父亲保罗送给我的绿宝石项链、耳坠和戒指全部留给你。这座城堡住宅及其一切物件也全部留给你,你去世之后传给苞拉。"

  室内又是一阵小声议论。埃玛见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眼中充满疯狂的愤怒,死死地盯着她。以至在瞬间埃玛想避开他们的目光。但是,她没有妥协。她扭脸看着吉姆,拿起个信封递给他:

  "这是给你的,吉姆。"

  年轻人一时不知所措,赶紧接过信封,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老人。"这是新的聘用合同。它保证你可在约克郡报业联盟公司连续工作10年。回去把它好好研究一下,并交给你的律师看一看。一周之后签了字退给我。我还任命你为公司常务董事。工作从下月开始,薪水加倍。"

  "谢谢,哈特太太。我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我一定……"

  "过一会儿再说,吉姆,"埃玛忽然打断他,"现在,我想对哈特商场联号进行一下安排。我想,大家一定急于了解此事。"她故意停一下,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一串大型商场,是我耗尽毕生的心血、汗水,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国内到国外建立起来的。用的就是这双手。"她把两手举起来,以使在座的人都看见。"几周之前我决定,把商场联号交给另一双合适的手,以保证它的连续性,以便使之能象我那样有效地经营管理。所以……"她不得不停下来,气氛紧张得有些人连气都不出了。

  "我把商场联号的全部股金留给苞拉·麦吉尔·艾默里。我的其它绿宝石首饰也留给苞拉。"

  苞拉自动地站起来。她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在打颤。当她踏着豪华地毯向前走时,两眼一直和姥姥紧紧地对视着。几天以来,她已经有所预感,但今天之事实出意料之外。更让她感觉意外的是姥姥对她居然寄予如此巨大的信任。她更不敢想象这一信任伯在某些人心目中引起的激烈反应。"感谢姥姥对我的信任。"她来到写宇台前时说,"我向您保证,哈特商场将更加兴旺发达。"

  "你当我不知道吗,宝贝儿?"埃玛慈祥地笑着说。

  苞拉也向老人家回报一笑,站到妈妈身边。埃玛身边已经半圆型站了一圈。姥姥把房间里的人分成了两个阵营,苞拉想,并猜测老人家的下一步棋该怎么走。等着瞧吧,反在是爆炸性的。

  "最后,我宣布:我任命戴西·艾默里为我的全部不动产的托管人。罗希特·麦钱特银行的亨利·罗西特为我的遗嘱执行人。"

  埃德温娜、基特、罗宾和伊丽莎白象瘫痪了一样。埃玛从他们冰冷的面孔上看到惊愕和仇恨。她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等待着他们大吵大闹。然而,他们仍旧呆呆地坐在那里。哼,他们也许明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了,而且做贼心虚,连提抗议的勇气都没有。

  还是罗宾先醒悟过来。他站起来,脸红得呈紫红色。"你听着,妈妈。你也太不公平了。你冷酷地把我们从遗嘱中排除在外,并剥夺了我们的合法权益。对于麦吉尔遗产的处理,我能理解。但其他财产,当然应该由亲生儿女继承。我们才是你的合法继承人!我不会接受你的安排,我一定要向法庭起诉,其他人会支持我的。我相信,一定是别有用心之人在背后唆使,而且你的神经状态并不正常。任何法庭都会受理的。另外……"

  "住口,给我坐下。"埃玛威严地命令道。她站起来,两手撑着桌面。"是的,我把你们从遗嘱中排除在外了,这我不否认。但是,我有充足的理由。你们四人勾结在一起,企图从背后下手,不顾你们儿女的利益,夺取并肢解我的经济王国。"埃玛大笑两声,表达着对敌手的轻蔑,"但是,在你们的阴谋活动中,你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过低地估计了我这个老太婆!"她把两眼眯成细缝,一个一个地盯着他们。"然而,我并不象你们想置我于死地那样对待你们。所以,我并没注销一年前我为你们存在银行的存款。"她嘴唇一撇,又说:"至于指控我的遗嘱,说实话,我早料到了,而且早在你想到之前作了准备。"

  埃玛拿起个信封,从里面抽出四张纸条在眼前摆了摆。"这是以你们的名义开的四张支票。每张多少钱呢?一百万英镑。当然了,这和你们如果不勾结谋反而得到的相比,简直是大海中的一滴水。然而,在常人眼中,这毕竞也是个可观的数目。"她又冷笑几声,"你们别以为这是自给的。不,不是白给,我是在用它来收买你们!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价。"

  埃玛把四张支票放在桌子上,拿起一个卷宗。"顺便说一下,这张支票可在星期,兑成现金。可是,谁接受这张百万英镑的支票,必须单独和我签署一个契约。"她扬了扬手中的文件,"你们看,这些契约文本我已经签过字了。这是私人之间的法律契约,签字人必须保证承担不对我的遗嘱提出起诉的义务。你,罗宾,做律师的,你是知道的,受人金钱又签有契约的人,是不能再起诉的。"

  埃玛的目光从罗宾转向基特,从埃德温娜转向伊丽莎白。"我还是告诉你们吧,我的遗嘱是经过反复斟酌而写成的,可谓天衣无缝、无可指摘的,是任何法庭都无法宣布撤消的。也许你们会问:既然如此,为什么每人又给一百万英镑?非常简单:让你们再也不能用合法手段伤害我经济王国的一根毫毛,阻止你们给我孙子、孙女们制造麻烦。"说完,她稳稳当当地坐下来,脸上仍然是那冷冷的表情。

  "各自和配偶商量二下吧?"她笑着建议道:"一百万英镑可是一大笔钱,不好好考虑一下就拒绝接受,那可是太轻率了。"

  作为儿媳,简和瓦莱莉过去历来崇拜老太太,可今天揭露出她俩的丈夫合谋反对她,这使她们觉得火冒三丈的同时又毛骨悚然,她俩同时摇着头。还有伯爵,虽然在爱尔兰他可以威风八面,可在这个家里,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地位,所以明智地采取与己无关,不予介入的态度。

  "快点,拿主意吧!"埃玛催促道,"我可不在书房里过夜。"她站起来开始收拾文件装进公文包,"随你们便吧。我最后再忠告一次。如果向法庭投诉我的遗嘱,你们会竹筐打水——场空。我就是进了棺材,也能把你们握在手心里。"

  伊丽莎白先跳起来。"一支笔,给我一支笔:"她尖叫着,同时压开罗宾狂怒的目光。接着是埃德温娜,后来罗宾虽然气得浑身打颤也走上前来。三个人签完字回到自己坐位上。最后走上来签字的是基特,他的手在发抖,名字写得歪歪扭扭的。

  埃玛把契约装进公文包。"好了,这点家庭小事处理完了。大家好好玩玩吧。"

  又是一片肃静。所有人都张口结舌地看着她。早有预见的热闹场面这时才一下子爆发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同时围着她说起话来。埃玛对感激之辞和愤怒的责难都不予理睬,她拿起皮包/对不起,我去去就来。"说着拉起苞拉的手"你和吉姆到我私人客厅来一下。我要单独和你们俩谈谈,你给我拿好这个皮包。"

  "好的,姥姥。"

  埃玛穿过人群,又拉起布莱基的手臂。"想单独跟我喝杯酒吗?"

  "当然,乐意奉陪,宝贝儿。"布莱基乐呵呵地说,又向她点了一下头说。"今晚过得真痛快,埃玛!祝贺你!"

  埃玛淡然地报之一笑,什么话也没说。四个人一起离开书房,穿过门厅,上了宽阔的大理石楼梯。

  来到楼上,埃玛先回自己卧室。出来时,见苞拉和吉姆并肩坐在一张长沙发上,布莱基和他俩对面而坐。"你把哈特家的女人与费尔利家族男人的事讲给苞拉听了吗?"她对年轻人说。

  "没有,哈特太太。"吉姆急忙作答。"我想请您决定讲还是不讲。"

  "什么故事?"苞拉好奇地问。

  "以后吉姆会给你讲的,现在不是时候。"埃玛把手伸向壁炉烤起来,"我母亲去世之后,在她的遗物中,我找到这枚颈饰盒,上面刻着字。'A.E.1885'。我知道,这是亚当·费尔利,也就是吉姆的曾祖父赠给我母亲,也就是你曾祖母的,苞拉。从今以后,由你来珍藏着它吧。?

  苞拉接过颈饰盒,认真地看来看去。"谢谢,我一定妥善保存。"说完。转向吉姆。他得马上给我讲讲这段故事,一定很有意思。""

  "是的。确实有意思。"

  "和颈饰盒一起."埃玛又说,"还有这枚金的领带卡子。你看象不象你曾祖父的?"

  "哦,我看就是他的!"吉姆翻未转去地看着."在我爷爷埃德温的写字台上有张照片,是我曾祖父年轻时穿着骑士装照的,他领带上的卡子和这个一模一样。"

  "那你留着吧。"埃玛亲切地说,"现在,快去玩玩吧,孩子们。我想和你们的布莱基爷爷单独谈谈。今晚我们俩都没说上话。我们也有不少悄悄话要说。"

  吉姆站起来,吻了一下老人的手说:"您,是一位伟大的女性,哈特太太!"

  埃玛笑了笑。苞拉则站起来紧紧地拥抱姥姥,并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早知道您在悄悄地筹划着什么,姥姥,可到头来我还是大吃一惊。您可真精,他们谁也斗不过您。我真喜欢您。"

  埃玛目送两个年轻人手拉手走出去。他们会幸福的,她想。

  布莱基一直看着埃玛,一口一口地吞云吐雾吸着雪茄。他的眼里充满一种温情柔意。从荒山上认识她那时候起,60年来他一直爱着她。在艰难的生活道路上,两人携手并进,闯出一条生路,共同分享欢乐,分担痛苦。"好哇,你的报仇是以两家和好而告终。芭拉将是费尔利家的人了。"他笑了,笑得很甜,"我在想,归根到底,你也是个浪漫主义的老太婆,埃玛·哈特。"

  "也许是吧。"埃玛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现了理裙子,"你知道,布莱基,我要是再活几年,我准能在这个家里看到费尔利的曾孙子。真说不定!"她的眼里闪出阵阵幸福的亮光。"我非常高兴在吉姆和苞拉的关系上做出让步。最要紧的是让他们幸福。他们是咱们的未来啊I"

  布莱基倒了两杯酒。"为那些曾经相爱而又分离的人,为那些我们热爱并仍然和我们在一起的人,为那些尚未到世上可肯定前程似锦的人,干怀!"

  "对,布莱基,为下一代,干杯!"

  两人相对无言好半天,都在思考着,回忆着。从第一次在荒。山坡上相识之后,两人一直象现在这样,相互提供勇敢的支持和热情的陪伴。回首往事,他们感到骄傲,感到青春无悔的欢乐, 心情十分激动。突然,布莱基握住埃玛的手说:"在你通往富裕和权势的道路上,可谓成就卓著。我有以事相求。请你告诉我,你的成功秘诀是什么?" 你愿意说出来跟你的老朋友共享吗?"

  埃玛也盯真他的眼睛,脸上流露出动人的微笑。

  "奋斗啊,布莱基,奋斗啊!"

□ 作者: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

译者:曹振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