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凉
让人想起凉快的事可真不少。
我觉得,比起海滨,湖岸更凉快些。湖边呢,比起有风的水面,灯火倒映在无风而纹丝不动的水面上,谁人的身影难以辨认,只听得人声,叹息着“热呵”的石埠头四周,就更有凉意些。
碗里湿润的菜叶显得新鲜欲滴的吃晚饭时分;浆得笔挺的浴衣刺着背脊的皮肤的当儿;拂拭着尘埃的脚板下,草席发出让人熟悉的、从不爽约的挤压声的时候;就连世上最稀松平淡的夜来香也识不得,却楞楞眺望着开在河原上的花儿的时候;
——夏天,就是这么一种让人乐而忘却所有物名的日子。
朋友和熟人携家人出门去了,即便碰不了他们的面,也会信步前往;有时连散开的衣带也忘了系好,就这么敞着怀上人家的门;像这类直冒傻气的事,尤其让人生出凉快的联想。这些大致都是夏天的面目吧。
天一擦黑,就连潜入空宅溜门撬锁的贼,也不知怎么的,身子迟钝得失去了贼样;在漫无边际聊着志怪故事的阴森感觉中,打着团扇,更觉凉意袭人;诸如此类,夏天,就是在不经意的地方寻求情趣的日子。
天气太热的时候,我喜欢追忆少年时感受过的凉快聊以自慰。追忆是给人带来凉快的东西,没有比早已淡忘了的纳凉的记忆更贴近天堂的事了。在厌倦了放焰火、垂钓、游山这类活泼好动的追忆之后,那个徐徐浮起的寂静的情景,好比提灯下的莲叶,生有青苔的泉石四周那不绝如缕的驱蚊烟的飘摇,以及时时停歇在素洁竹帘上的蛾子随风摇曳,不见人迹、惟见横陈着直纹桐木制就的音色纯正的琴瑟的屋子,仿佛不堪苦夏而瘦成了细挑个儿的折叠门暮然动了一下的时候,洒水后潮润的庭院里蝉声远去的傍晚,迎佛的簧火摇曳着点燃起来的时候,我为我国古老而优雅的习俗所感到的喜悦,都无过于此了。
去年夏天,我是试着一直呆在家里度过的。记得那些逃到远地去避暑的朋友寄来的许多书信,对我也没起什么诱惑。在自己一直居住着的屋子里,连暑热也没意识到,就迎来了秋天,回想起来,真是蠢人的所作所为。的确,对自己居家的暑热都本然无所感觉,就这么过着日子,看来我身上连心灵的居所也没有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