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情咨文
作者:戴维·卡拉汉 译者:韦清琦、袁霞
扎克·特津中尉是一位智勇双全的特种部队战士,故事就是以他在白宫接受总统颁给他的国会荣誉勋章开始的。
不仅仅是惊险
(代译序)
韦清琦
《国情咨文》是当代美国作家戴维·卡拉汉创作的一部惊险小说。卡拉汉今年只有三十一岁,这是他的第一本小说。在此之前,他原本是个研究对外政策的年轻学者,可是这些并没有妨碍他写出了这么一部大受欢迎的畅销书。他成功地运用了自己本专业的知识,使他写起这种题材来得心应手。那惊心动魄的情节,流畅朴实的语言和对美国政界、军界状况的真实描摹博得了读者的广泛喝彩。更重要的是,人们沉浸在故事中的同时也获得了警醒,他们被告知了美国的真实国情:国家并不太平,国法并不能完全杜绝践踏自由的行径。本书也得到了好莱坞的青睐。成功拍摄了《生死豪情》的制片商约翰·戴维斯已买下了其电影版权,我们不久就可以在银幕上一睹主人公扎克的勃勃英姿了。
扎克·特津中尉是一位智勇双全的特种部队战士,故事就是以他在白宫接受总统颁给他的国会荣誉勋章开始的。可是就在对这一盛事的描写中,已经有一些人和事让人隐隐感到有些担忧。比如军界的最高首脑、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雷诺兹,他肥胖而苍白,汗珠“聚积在层层的肉褶中”,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就听命于这样一个角色,难怪扎克第一次看到他就心生反感。事实上,他对自己得到的这一殊荣并不怎么在乎。他率领的特种部队小分队在伊拉克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他因此得到了勋章,而亲密的战友坎弗却惨死疆场。占据他心头的不是万丈豪情,而是心灰意懒和深深的自责。随后,又一个重要人物——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杰弗里·福斯滕的出场,与雷诺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有着银白的头发、强健的体格和英俊的脸庞。他向扎克打招呼时是“猛地把手伸过来”的。他身为高官,与扎克交谈却十分随和,浑身散发着爱兵如子、不畏权贵的大将风度,难怪扎克对他十分钦佩。
出了名的扎克应酬接连不断,甚至军火巨头、雄心勃勃地要竞选总统、革新政治的道格拉斯·谢尔曼也盛情邀他参加晚宴。扎克在这里第二次遇上了福斯滕。福斯滕力邀扎克加盟他的领导班子。紧接着扎克认识了谢尔曼的情妇贾兰汀,一个聪明、能干、漂亮的女子,并和她谈得十分投机。
扎克投入了福斯滕的麾下,开始了新的生活,可他过得并不顺心。背上的旧伤一直折磨着他,而坎弗的死始终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作者用了不少笔墨描写了他的噩梦和他在心理医生那儿的治疗。读者发现扎克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在体魄上都不如传统意义上的完美的硬汉,却多了一些人情味。扎克的工作任务十分繁重,有时一天要工作十四个小时。作者对五角大楼内福斯滕办公区的刻画相当生动,而这里的主人的形象也越来越清晰的凸现出来。这是一个作风强悍硬朗的老军人,他对效忠于他的人关怀备至,对反对他的人冷酷无情。他的势力无所不在,延伸到五角大楼的各个角落,延伸到国会,甚至延伸到远在太平洋的第七舰队。他痛恨现行政府削减军备、在全球范围内收缩防线的政策,因此和谢尔曼建立了同盟,并利用雷诺兹的无能,把军权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里。他特别善于以自己的人格魅力来凝聚人心,一边贬低政敌,一边抬高自己。比如他对扎克说:“这楼(五角大楼)里的官老爷们已经忘了怎么打真正的仗了。我的职责就是提醒他们怎么打仗。而你的职责,中尉,就是帮助我提醒他们。”
然而种种迹象终于使扎克看穿了福斯滕的真面目。扎克的前任汉森的横死,记者卡斯托里的调查,以及联邦调查局与他的接触,逐渐使他对这个铁腕将军的信仰崩溃了。他不得不慢慢地接受这样一个现实,即福斯滕和谢尔曼阴谋颠覆政府,想趁总统作“国情咨文”时将政府要人一网打尽,他俩即可稳坐江山,随心所欲地施行“新政”。这是一个一箭双雕的计策:夺取政权的同时,嫁祸中东国家,以达到扫荡、控制中东的目的。扎克一旦开始对抗福斯滕即遭到他的镇压、诽谤而身陷囹圄。在没有人相信他、被看成疯子的情况下,扎克只得使出了孤胆英雄的能耐:越狱、盗飞机、击落了前来企图炸毁国会山的自杀飞机。作者在这里写得颇有戏剧性和象征意义。福斯滕伫立在五角大楼的窗口眺望着远处的国会大厦,期待着欣赏它毁灭时的壮丽景象。然而他看到的是:
“火球是鲜艳的橘黄色,高高地射向林阴道上空,在波托马克河上产生了强烈的冲击波,窗户被震得格格作响,福斯滕难以置信地瞪着这一切。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夜空,直到最后一点残余的颜色也消退了,地平线又一次属于华盛顿纪念碑和国会大厦的穹顶为止。”
福斯滕的“霸业”随着升空的火球一起毁灭了。地平线——代表了江山社稷——重又属于象征着美国民主体制的华盛顿纪念碑和国会大厦。而福斯滕毕竟是一代枭雄,决不愿忍受丝毫耻辱,于是杀身“成仁”。至于扎克和贾兰汀则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笔者在翻译此书的过程中,不仅为其情节所吸引,也对它的语言和结构特点印象很深刻。卡拉汉具有很好的语言修养,能够用文字来反映不同人物的语言习惯,继而真实地再现人物的思维过程和内心世界。这里的语言习惯不仅是用人物说话的形式来表现的,而且还直接用人物自己的语言来叙述,仿佛作者、读者的视角与人物的视角重叠在一起。这很像亨利·詹姆斯的“意识中心”。叙述谢尔曼的打手赖利的活动时这种写法就很典型。我们不妨读一下赖利到扎克的心理医生的诊室去装窃听器的一段文字:
“赖利打开灯,环视了一下办公室。原来福斯滕的那英雄小伙儿就是在这儿成了缩头鸟龟。他本以为这儿会有一张长沙发椅。那些有毛病的不都是躺在沙发上,胡说着多么想要操自己的娘吗?”
可以看出,短短的四句话里,叙述的角度竟切换了三次:读者/观众的视角——赖利的视角——读者/观众的视角——赖利的视角。其中二、四句是赖利自己的语言,自己的独白,于是他便“不打自招”,一个世故、浅薄、毫不尊重科学、毫无道德感的流氓相便跃然纸上。
故事的结构也颇令人称道。作为一部长篇小说,它的时间跨度仅有几个月,而最紧张的高潮部分是在一个星期内发生,以倒计时的方式计算的。所以,很多内容,特别是主要人物的背景,是通过回忆、调查的形式体现出来的,特别是对扎克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很大一部分是用扎克在进入五角大楼工作前所接受的个人经历审查这一侧面描写形式表现的。所以,虽然情节的时间跨度短,但容量并不小,人物形象有纵深感,这是惊险电影所难以办到的。另外,小说展示的故事场面在同一时间里转换频繁,使情节在空间上也得以延伸。这显然是应用了电影蒙太奇的手法。小说的情节也丝丝入扣。前文伏笔密布,后文则将其一一揭示出来,足见其写作的精心和严谨。
我们从上面列举的一些例子中足见人物刻画的成功。另一个值得一提的人物就是瑟斯顿。这是一个聪明绝顶且天真烂漫的电脑天才。从他的言语中看得出他的善良、幽默,从他对扎克的鼎力相助中更可以看出他过人的才智和侠义。他也是故事中一个最值得同情的受害者。他为扎克和国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却遭酷刑而死。更让人有些难于理解的是扎克对他并不公正。他严厉地对联邦调查局表示:“如果您以为我会在眼睛被蒙起来的情况下跟你们一起干,那就甭想了。”而他自己利用瑟斯顿时采用的态度却和联邦调查局如出一辙。用双重标准对待自己和瑟斯顿,未免有损英雄的磊落;最后把勋章献给了坎弗而对瑟斯顿只字不提,也未免有欠公允。
这些都是在读书、译书时的一些感想,而在掩卷搁笔后,便觉得真正发人深省的还是小说的主题。人们读后不禁感到,在现实生活中,像这么周密的阴谋计划完全是可能实现的;像扎克这样的大英雄却是不大可能有的,即使有,也不大可能有他这样的运气。小说里的美国躲过了这一劫算是侥幸,小说外的美国能有这么走运吗?卡拉汉通过小说想告诉读者的正是现实生活中的、藏在太平盛世下的深重危机。一方面,乐于充当“世界警察”的美国,是培养福斯滕这样的“鹰派”人物的温床;另一方面,“鸽派”人物,上至总统、联邦调查局局长,下至普通记者,甚至扎克、贾兰汀在开始时都不相信“鹰爪”会降临在本国人民的头上,没有居安思危的意识。因为他们过分相信、依赖他们的国家机器和法律机器。而作者笔下的国家机器中,上上下下的“人民公仆”全是碌碌无为之辈。至于法律,作者在小说前引用了前总统杜鲁门的一句话:“如果说我们的宪法有一个基本要素,那就是平民对军队的控制。”而法律真的能有效地使平民控制军队吗?这句名言与其说是本故事的注解,不如说是其嘲讽的靶子。卡拉汉在扎克受审一章中对法律如此评论道:“这是一台保养良好、运转顺利的机器。”可他话锋一转,接着说,“它正在毁坏扎克的名誉。”这样的“突降法”令人啼笑皆非。如果本书充满了戏剧冲突的话,那么最令读者关注的不是扎克与福斯滕的对抗,而是扎克与没有忧患意识的美国大众的对抗。总统得意洋洋地在“国情咨文”里大谈乐观主义,殊不知真正的国情在读者看来实难乐观。真正的国情是,美国人的内心充满了自大。因为自大,所以福斯滕、谢尔曼才认为老子天下第一,美国的军队无坚不摧;因为自大,老百姓才认为自己的国家体制已经很完善了,无懈可击。
最后再略谈一点小说里的爱情戏。应该说,贾兰汀与扎克的爱情纠葛只是全书的陪衬情节。他们从相识、相爱,到分手、重聚,最后福斯滕败给了扎克,谢尔曼死在了贾丝汀手里,侠胆情侣双双胜出,皆大欢喜,这些都没有脱离通俗小说的思路。然而贾兰汀这个人物的刻画还是可图可点的。她是个有智慧的知识女性,但她心里却时时痛苦,充满了矛盾。她渴望能独立地干一番事业,具有新女性的气魄,另一方面却依附有钱有势的谢尔曼,体现着内心的虚弱。可就是这种复杂性才显得真实,才使得扎克与她的关系远非简单的英雄加美人的关系;就是这种既有智力对抗,又有情感对话的关系,才没有使小说的爱情戏落入浅薄的俗套。
如果说我们的宪法有一个基本要素,那就是平民对军队的控制。
——哈里·S.杜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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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烈日下,扎克雷·特津中尉笔直地站在白宫的玫瑰园里。他穿着军礼服,热得汗流浃背。站在他旁边的是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胖乎乎的,肤色苍白,看来更是热得难受。汗珠顺着这位主席的脸颊和脖子滚落下来,聚积在层层的肉褶中。时值十月下旬,天气本不该这么热的,即使是在华盛顿。
只有总统看起来还挺凉快。显然,他早已学会了控制他的汗腺以及其他许多东西。
“喂,喂。”一位低级助手在讲台上调试着麦克风。
扎克①瞥了一眼他的父母,他们正和一小群观众坐在距主席台几英尺的白色折叠椅上。父亲得意得喜形于色,母亲则没精打采地扇着扇子。他们在一起显得很别扭。扎克不知道这仪式要进行多长时问。
① 扎克:扎克雷的简称。
国防部长向主席台走来。“女士们,先生们。女士们,先生们。”人群中的嗡嗡声和谈话声渐渐平息下来。部长摸出眼镜,展开一张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的纸。
“总统先生,雷诺兹主席,特津中尉,朋友们。今天能列席于此,是我莫大的荣幸。你们许多人都知道,自越战以来,美国军方颁发的国会荣誉勋章寥寥无几。这,当然是任何一位美国军人所能赢得的最高嘉奖。它是为高于、超越职责的要求的英雄气概——最杰出的勇敢行为而保留的。而今,我能在任职之际把这枚勋章授予我们一位最优秀的战士,不禁感到万分自豪。”
当国防部长开始滔滔不绝地大谈军备及国防开销时,扎克的注意力便不再集中了。这座城里没有什么是与政治无关的,他想。特别是有那么多全国的记者在场的时候。扎克看着这片摄像机的海洋。他不知道自己在今晚的电视新闻里是个什么模样。
“……而扎克雷·特津中尉正体现了这些潮流的最高境界。”
扎克的注意力又迅速转向了国防部长。
“说得轻一点,他是我们最好的战士之一,”国防部长宣称,“他毕业于名牌大学,能说流利的阿拉伯语、法西语①和库尔德语②。特津中尉对中东地区的了解并不亚于一位研究专家。但他也是一名地地道道的战士,一名独一无二的全能型的战士。”国防部长装腔作势地向扎克挥挥手。显然他要脱离准备好的发言稿了。“这个人能驾驶‘黑鹰’直升机,用一枚陶③击毁了一辆坦④,用肩负式萨姆⑤打下了一架米格⑥,但也有黑带级跆拳道的身手。他这个人能用烈性炸药摧毁桥梁,能用复杂的计算机程序破译密码,也能在最严酷的沙漠地区徒步每天走上二十五英里。”
① 法西语:即伊朗语。
② 库尔德语:居住在两伊、土耳其及叙利亚边界地区的库尔德人所用的语言。
③ 陶:陶式反坦克导弹。
④ 坦:坦克。
⑤ 萨姆:指一种小型地对空导弹。
⑥ 米格:苏(俄)制米格战斗机。
扎克看见母亲小声地向父亲嘀咕着什么,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父亲则耸耸肩。扎克讨厌华盛顿的这类人,整天把军事科技中的术语挂在嘴边,实际上却从来没有穿过一件军服,也从来没有闻过战斗之后腐尸的恶臭。
“特津中尉是一位真正的美国英雄,”国防部长总结道,“雷诺兹主席将宣读嘉奖令。有请主席先生。”
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向讲台,同时国防部长回到总统旁边。
雷诺兹主席是新官上任,六个月前刚刚由总统委命。据说是他对白宫亦步亦趋才使他弄到了这份工作。扎克曾听到过这种风言风语,但从未见到过他本人。如今看到后确实也不见他有什么过人之处。雷诺兹看起来就像军队里那种最差劲的官僚,在总指挥部里大摇大摆,腰肢日渐肥硕,心胸却越发狭隘。
这位参联会主席敷衍了一段开场白,然后开始宣读嘉奖令的内容。嘉奖令的大部分是机密的,并且要保密几年甚至几十年。扎克非常明白,正如他的上司们所强烈要求的,整个嘉奖令都应该秘而不宣。而白宫却置若罔闻。他们需要一个英雄。
雷诺兹主席读的版本已删去了不宜公开的部分,装在一个豪华的皮制活页夹里。其中的一些资料实际上已经见报了。
“今年七月十七日,扎克雷·特津中尉率领美国特种部队的一个六人小组进入伊拉克北部执行任务。此行目的是设法使海萨兵工厂陷于瘫痪。这处有重兵把守的设施位于地下两百英尺,在去年被美国情报部门发现,并且在拒绝联合国观察员进入之后,经受住了飞机和巡航导弹反复的轰炸和袭击。我们的情报表明,该设施拥有西方国家性能优良、技术成熟的机床,当时正被巴格达政府用来制造小型化学和生物弹头,弹头将装在改良型艾尔-侯赛因飞毛腿导弹上,这是一项伊拉克以前从没有能力达到的先进技术。此项成果将使得中东地区几乎所有大城市处于危险之中。特津中尉的使命是我们摧毁这一设施的唯一希望,也是我们最为首要的任务。”
随着雷诺兹主席开始描述行动小组和在突袭背后的周密计划,扎克感觉自己的身体绷紧了。他看看总统和国防部长,然后朝人群望去。这些人以为他们在出席一场什么庆典。他们谁也想象不出三个月前在黑暗的沙漠里的恐怖。
在特种部队里,贾里德·坎弗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在海萨的阵亡已永远改变了扎克。观众席里,坐在他自己父母两排之后的是坎弗夫妇。她穿一身黑衣。而他——扎克知道他是个工人——穿着带细条纹的炭黑色西服,不自在地挪动着身子。两个人看上去好像在参加追悼仪式。
主席描述了七月十七日夜里发生的事情:行动小组如何被伊拉克巡逻队抓获并被送到该地下设施关押;扎克如何逃跑并在设施内杀死三个伊拉克人;他如何接着营救了其余五个小组成员;行动小组如何在撤退前设法炸毁工厂,从而终于完成了他们的使命。
坎弗是在海萨外围的一场激战中被打死的。扎克本想把坎弗血肉模糊的尸体背回来,却使自己的背部受了重伤,不得不放弃了努力以加快撤退速度。巴格达方面曾暗示如果美国做出某些让步,他们可能将送还遗体,就此事进行的谈判在九月磕磕碰碰地持续了几个星期。谈判没有任何结果。
主席只是轻描淡写地提到了“坎弗中士的令人扼腕叹息的阵亡”。扎克向坎弗夫妇扫了一眼,坎弗太太正在默默地抽泣着。
嘉奖令终于读完了。扎克艰难地迈步向前,站在讲台旁边。总统也走过来,转向一名披挂整齐、手捧盒子的陆军军官,盒盖开着,里面放着勋章。
“你有这么多可以引以为豪的东西,特津中尉。”总统边说边给他别上勋章,“上帝保佑你,孩子。”
在随后于“蓝厅”举行的招待会上,扎克觉得自己紧张不安,在来往的人中随波逐流。白宫的空调系统很是宜人,正如喝香槟的感觉一样。侍者身着短礼服,用银制的盘子端着食品和饮料在人群间来回穿行。阳光穿过高大的窗户倾泻进来,在枝形吊灯和香槟酒杯间流转。这儿的壮丽堂皇给人一种感觉,好像历史就是在像这样的屋子里被缔造的。可是对于扎克而言,还有许多别的东西却显得那么不对劲。
围绕在坎弗夫妇周围的恭维话和笑声深深地刺痛了他。他意识到在这种场合喝香槟太不合时宜了。
“做了英雄感觉怎么样,中尉?”
扎克转过身,这才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位海军将军。此人的相貌颇令人注目,银白的头发,强健的体格,和一张轮廓鲜明的英俊脸庞,扎克过去多次在相片里看到过这张脸。将军的左前胸挂着好几排军功章。
“杰夫①·福斯滕。”将军说着猛地把手伸过来。
① 杰夫:杰弗里的简称。
扎克敬畏地和他握了握手,陡然间为自己能佩戴着荣誉勋章站在“蓝厅”里感到骄傲起来。他努力想说点什么。“福斯滕将军,见到您是多么高兴呀,”和这么一个人物在一起能说些什么?
福斯滕在特种部队的圈子里充满了传奇色彩。很早的时候他就去了越南,并几乎一直待到战争结束。他是沿河展开特别军事行动这一战术的一位先驱,当他离开东南亚时已成为美海军海豹突击队②中获勋章最多的军官之一。现在,作为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他被公认为是五角大楼最有权力的人。
② 海豹突击队:美军一支著名的特种部队。
“我讲不出当时我们是多么为你骄傲。”福斯滕说。他说话时略带微笑,一双蓝眼睛炯炯有神,“我们本以为海萨是永远拿不下来了。我打赌那地方爆炸时萨达姆肯定气得发疯。那可是他最后一件该死的宝贝了。他本来以为能用一枚那样的弹头去毒死特拉维夫③全城居民。见鬼吧,现在他可是两手空空了。”
③ 特拉维夫:以色列首都。
扎克点点头。“是的,长官。确实应该这样。”
“你要知道,我也参与制定了你们的行动计划。我在作战室跟踪了行动的整个过程。当那个地方给毁了的时候,我们真的高兴地叫了起来。这让我想起了过去的好日子。可惜你们损失了坎弗;就我所知他是个好样的。不过这事儿本来会他妈的更糟的,会糟很多的。那些‘穆克哈布拉塔’的畜生把你们关进地牢时没把你们阉了,是算你们走运。他们就爱干这个。随便哪个库尔德人都会告诉你的。”
福斯滕爽朗地笑了起来,扎克陪着笑,心里却很不好受。海湾战争后他所在的部队到过库尔德斯坦,他去看过一些“穆克哈布拉塔组织”的刑室,也听说过那种恐怖的故事。
“那么下面有什么打算,中尉?”福斯滕问道,“大概要休休假?让你的宝贝女人也瞧瞧军功章?”
“说实话,长官,我还一点儿没有头绪呢,”扎克答道。这次行动虽然已结束了,但仍留给他一种没有方向、怅然若失之感。他觉得自己消极,对一切都无所谓,身上的活力也耗尽了。在他的生活中,似乎再也没什么是有意义的。陆军准予他离开一段时间,并为他在水晶城租了一套家具齐备的公寓。水晶城是包括了众多公寓楼、旅馆和地下商店的一片流光溢彩的城区,被波托马克河与华盛顿隔开,从五角大楼往北行数英里即可到达。整个这块地方使他想起了科幻电影里的未来城市。可过了两个月,这里的单调乏味就开始让他厌倦了。他觉得自己的个性正在慢慢地被磨灭并消失。一台大彩电占据了客厅,它也逐渐地占据了扎克的生活。
“今后有很多秘密工作你在海外是无法干的了,”福斯滕接着说,“去年你在的黎波里①的短暂停留我已全听说了。现在你可以不去管那种任务了。老实说,这事应该保密的。全世界所有的阿拉伯情报机构都会录下你的镜头。不过我猜你已经想到了。”
① 的黎波里:利比亚首都。
“是的,长官。我估计我的将来比起过去的几年可能要平静些。我得重新学会和文件打交道。”
“见鬼,这就是我整天干的事。真怀念战场啊,这我回头再跟你说说。你的官做得越大,要看的文件就越多。这是权力的铁律。”
和福斯滕在一起感觉那么自在,这使扎克感到吃惊。“听说您还得整天磕头。”
福斯滕乐了。“嗯,也有几分实话。另一条权力的铁律。”海军上将拍拍扎克的肩,准备走开。“再次祝贺你。什么时候想解闷就给我打电话,你要是愿意我们可以谈谈你的未来。像你这样的人在这个国家里,特别是在近来的情况下可是无价之宝呀。回头见,中尉。”
晚上十点钟扎克才回到了寓所。招待会之后,他和父母以及几个五角大楼的高级官员,包括负责特别行动的助理国防部长在华盛顿一家高级餐厅共进晚餐。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问。由于站得太久,扎克的背在白宫招待会快结束时就疼了起来,这顿让人精疲力尽的晚餐使他的背愈加疼痛,伴随着每次呼吸,疼痛都像在咬噬着他的背部肌肉。酒虽有麻醉作用,却使得他头重脚轻,昏昏欲睡。即使这样他还得保持警觉,小心地把谈话从政治上引开。扎克的父亲是个自由主义者,而且很好斗。这次他多喝了几杯,加上紧靠着已离婚的前夫人坐着,这会使他忘乎所以。扎克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他父亲和他上司间关于美国对外干预政策和军费水平的争论。
好在那噩梦般的场面始终没有出现。扎克的父亲一杯一杯地喝白葡萄酒,倒也兴高采烈,没有惹是生非。他母亲则很少说话。临别前,他们都再次告诉扎克自己是多么骄傲,然后却分乘两辆出租车到联合车站,各奔东西。
扎克的答录机里有将近十五条留言。他吃了一片止痛药,站在昏暗的厨房里,一边按摩背的下部,一边纳闷,自己的电话号码并没有登记上簿,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知道的。大部分是记者打来的。毫无疑问,他们是通过五角大楼弄到号码的。其实,陆军公关部已打来数次电话,说明了会给他打电话的各种人物,并嘱咐他要采取合作态度。短短几星期的时间,他的职责已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第八个留言的是个嗓音圆润的男声。
“向您表示问候和祝贺,特津中尉。我的名字叫罗·维兰特。我是道格拉斯·谢尔曼的一位助手。请给我打电话;如果能的话就请今晚打。我的号码是703-445-3245。谢谢。”
扎克在黑暗中摸索到一支笔,在餐巾纸的背面记下号码。好奇怪的留言。
当三年前谢尔曼跃升为政坛上一颗耀眼的明星时,扎克还在海外服役。不过他对这位富有的前弗吉尼亚州州长却知道得很清楚:在上届大选时他作为一名独立候选人单枪匹马地与庞大的政府竞争,赢得了22%的选票。政治观察家们认为他不按规矩行事,是个桀骜不驯的野蛮人。现在,他又开始苦心经营着自己影子总统的形象和气氛,发誓一定要成为椭圆形办公室①的下一位主人,所以在新一轮经济衰退的困境中,他的力量却欣欣向荣。扎克当年从摩洛哥投了谢尔曼一票。他喜欢此人敢于与现行体制一争上下的斗志,他喜欢他对华盛顿不屑一顾的态度。
① 椭圆形办公室:白宫内美国总统的专用办公室。
扎克用挂壁电话的发光按钮拨了维兰特的号码。他估计谢尔曼是为受勋的事而想向他道贺。谢尔曼与军界各色人物打了多年的交道,其中许多在处理国防事务时让他发了大财。这在扎克看来又是一个优点:此人对各军兵种了如指掌。
“罗·维兰特。”
“你好,维兰特先生,我是扎克·特津,现给你回电话。”
“对,特津中尉,谢谢你回我的电话。我想你今天肯定很忙吧。再次祝贺你。”
“谢谢。‘很忙’是保守的说法,我现在还站得住已经让我意外了。”
“那么真要再谢谢你能给我回电了。中尉,你也许知道,我打电话的原因在于谢尔曼州长是我国军人的强有力的支持者。听说你被授予荣誉勋章,他很激动,非常激动。他读了有关这次行动的所有材料,认为你是很长时间以来在美国产生的最伟大的英雄之一。他真想能出席今天的仪式,但那当然是不太可能的。”维兰特轻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和谐圆润,没有口音,很想取悦于听者。扎克能想象得出他搽了发胶,衣着光鲜的样子。
“不管怎样,我还是直说吧:州长非常想让你参加定于星期六在他家举行的晚会。几周以来,在他的日程表上都是些要穿黑色小礼服、并打领结的晚会。在从晚间新闻上看到受勋仪式后,他突然觉得他多么想请你作为特邀嘉宾。他对你真是赞不绝口呀,中尉。我知道现在邀请你有些迟了。你愿不愿意呢?”
扎克有点犹豫。他担心自己会越线去介入政治。军方人员是不该过问政治的。当然,这只是一个社交场合,再说去见见谢尔曼也挺有趣。
“没问题,我想我会去的。”扎克说。
“那太好了,中尉,太好了。”
“你知道,我可是投了他一票的。”
“哦,我想他听了一定非常高兴,中尉,非常高兴。那么就星期六见了。”
“好的,星期六。”
“棒极了,中尉。我们将在七点钟派车接你。”
接下去的几天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来自北方的寒冷秋风使天凉快下来,也给被热浪围困的华盛顿带来了一段暂时的清新日子。当一项数目不大的农业拨款在国会那些拥挤的屋子里勉强得以通过时,人们都为之欢呼。
星期二晚上扎克受到了美国安全联盟的款待,星期三是陆军军官俱乐部请客。星期四晚上他又被国家军火制造商协会盛情邀去。他一辈子也没有吃过这么多鸡脯肉,也没听到过这么多陈词滥调。在白天,扎克大部分时间则都和陆军公关部的那些新面孔的军官消磨在水晶城一舒适的谢拉顿式①套间里。每天早晨,他们都会带着一大堆欢呼赞美之辞和数以百计的崇拜者的来信,这些他在五角大楼早已都领教过了。他觉得那些欢呼赞美有点虚假,但那些信毫无疑问是真实的,其中有不少让扎克很感动。
① 谢拉顿式:谢拉顿风格。托马斯,谢拉顿(一七五一——一八○六),英国家具设计师,善用木料,风格刚柔相济,对英美的家具设计产生影响。
公关部的人每日都拿来一份当天会客的简要说明,然后记者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便开始源源拥来。几次下来,扎克已断定,记者,至少他见到的这些,是一帮架子不小,本事不大的家伙。他们之中没有像伍德沃德这样的人。他们只要求按部就班地抄下采访对象的话,其他一概不管。他们的问题千篇一律:他是在哪儿受训的,他的作战经历,对中东的看法如何。他们对海萨行动追问得太详细,以致公关部的官员连连向他们提出警告。最后,他们总对他在康奈尔和哈佛所受的教育缠着不放。这在报道里是很容易吸引人的,而且扎克已经看到了几篇吹捧他的文章,诸如“常春藤联合会②的武士”,或是他“从大学校园到伊拉克沙漠”的历程。有些记者和扎克曾是校友,听他讲到这儿时总要惊奇地摇头晃脑。
② 常春藤联合会:指美国东部八所名牌大学,包括哈佛、康奈尔、耶鲁等。
令扎克宽慰的是没有记者问他坎弗的事,但同时这似乎也有些蹊跷。几次采访之后,他在想是不是公关部的人在划定采访内容范围时,没把他的好友坎弗列在其中。他也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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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看得出你对这个又没耐心了,扎克。”
“怎能有耐心呢。”
“想谈谈吗?”
“咱们谈过了,不过没问题,咱们再来谈谈。你知道要干这事,要到这儿来对我来说有多么难。我总觉得我能处理好扔在我面前的所有事情,而且相信我,他们总扔给我一大堆屁事。但我从来就不需要这种治疗,或是你这种人,当然我还是挺尊敬你的。你知道,我只是感觉那么,那么……”
“软弱无力?”
“是啊。软弱无力,得不到帮助,也无法控制。诸如此类的感觉。而且当我到了这儿所有这些感觉就似乎更严重,更持久了。就好像我是个该死的残废。”
“从某种意义上说你的确是呀,至少暂时是这样。不过要记住,扎克,我们一些最优秀的战士都接受过这种帮助。很有效果。而且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如今不会再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了。”
“我担心的倒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看起来没什么意义。如果我准备到这儿来,我希望能看到结果。我希望能感受到情况正在改善,事情正在好转。这些并没有发生。”
“这需要时间,扎克。我们才刚开始。”
“已经一个月了。八次了。”
“我治疗过一个参加了‘沙漠风暴’①的士兵,花了三年时问。而且我认为你的情况比他当时强多了。那位是空军飞行员,他向自己人的坦克发射了一枚‘小牛式’导弹,炸死了四个人。”
① “沙漠风暴”;海湾战争中多国部队向伊拉克发动总攻的代号。
“我杀了一个咱们自己的人,他杀了四个。从道义上讲,我真看不出有什么很大的区别。”
“好吧,我们现在来谈谈那件事。”
“我们已经谈过了,每次都谈。我看不出还有什么意义。这就是我所说的,没有一次谈话能让我好过点。”
“我们得不停地回到这个话题上,扎克。我们来谈谈你为什么要为坎弗的牺牲怪自己呢。”
“那还能怪谁?那都是我的命令造成的。你又不在现场,克莱因医生。”
“我已经读过有关档案了。”
“档案尽是扯淡,请原谅我用的语言。我脑袋里有盘录像带,它放的东西和档案写的完全是两样。而且我每天都在放它,放了一回又一回,一遍又一遍。我吃饭、睡觉它照样放。我上厕所、洗澡它也不停。我知道当时在兵工厂环形防栅外究竟出了什么事。请相信,我知道得很清楚。”
“那么勋章委员会呢,扎克?还有所有作证的行动小组成员。他们知道什么?如果你真的弄得一团糟,为什么军方不把你直接送上军事法庭,而让你在这儿享福呢?”
“他们就是敷衍了事嘛。都是在搞政治,没人真正对事情真相感兴趣。”
“你真这么想?”
“贾里德是因为我的过失才死的。我对海萨行动准备不足,从‘出发’的一声令下起我就弄得一团糟,他们不该派我去。我永远也不配获得那个勋章,我就是这么想的。”
“扎克,我的想法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慢慢地用另一种角度来看待这些事情。我知道这事很让人泄气。我们还要一遍遍地重提这个话题。我们正处于治疗的过程之中,这需要时问。”
星期六,在接受过心理治疗后,扎克到阿灵顿郊区长跑,然后到他公寓楼的一间小健身房去举杠铃。他天天都去那儿,使自己保持健壮,而且每次都加大一点强度,在华盛顿度过的每一个礼拜,他都得与正在包围他的松弛和懈怠做斗争。同时他也在与背部的伤痛斗争。这块旧伤已好了十年,是在海萨复发的。扎克曾去找过阿灵顿的一位私家整形外科医生,医生建议他不要跑步,尽量放松。扎克做的却与之相反,他试图通过锻炼身体、否认剧痛的存在来驱除体内的虚弱。他从来没有把伤病告诉军方,以后也不会。他曾犯过这种错误。他对现实的承认就是随身带着止痛药,用来在背伤剧烈发作时减轻痛楚。自海萨行动后,他已经配过三次药了。
下午晚些时候,扎克在水晶城地下四处蔓延的步行街的一家商店里租了一件小礼服。夜幕降临时,他穿上礼服,站在卧室门背后的大穿衣镜前照着自己。还不错,至少在外表上他看起来完美无缺。浆过的雪白的衣领和谐地衬着他乌黑的平头和橄榄色的皮肤,这显出了他父亲传给他的黎巴嫩血统。
当扎克跨出电梯走进大厅时,他看见一辆豪华长轿车正等候在楼前。车身银灰光亮,一个穿制服的司机侍立于靠乘客座位一边的车门旁。
当轿车上了路后,司机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请随便喝点什么,特津中尉。我们要开二十分钟。”
他移到小吧台前,找到一瓶喜力啤酒。他啜了一口,望着窗外初放的华灯,此时大轿车正沿着波托马克河向北驶去。林肯纪念堂进入了视线,扎克还能看见它后面的华盛顿纪念碑。高速公路上的路牌标出了阿灵顿国家公墓的出口,这使扎克想起了坎弗。他应该安息在这儿的,而不是被保存在巴格达的某个冰柜里,作为讨价还价的吓人的筹码。
他大体上知道自己正被带往哪个方向。艾尔德里治,谢尔曼家的巨大地产,位于阿灵顿以北沿波托马克河十英里的地方。扎克在报纸上读过有关报道,文章大肆吹嘘谢尔曼的家和他的政治总部的华丽壮观。新闻界有时称之为“影子白宫”,而谢尔曼为了让这种看法深入人心,便在自家大草坪上乘直升机来来往往时,确保有记者们簇拥前后。
艾尔德里治是建筑在山顶、具有新爱德华风格的庞然大物。它沐浴在灯光下,周围环绕着的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绿地。在通过大门的安全检查后,轿车驶上了一条长长的林阴道,在一处立着廊柱的人口停了下来。扎克被领进一间巨大的门厅,枝形吊灯在头顶闪光,宽阔的旋梯蜿蜒盘上。地上铺的是大理石,为相间的黑白方块,像一张巨型国际象棋棋盘。左边远处,在一座陈设豪华的两层高的书斋里,一群人随处站着,频频举杯,高谈阔论。右边远处则是一间空旷的起居室。扎克迈步向前时,看见谢尔曼离开人群,正向他走来。他有一头乱蓬蓬的白发,棱角分明的鼻子,看起来和在电视上一模一样,只是瘦了些。
“特津中尉,这真是大喜事啊。”谢尔曼用双手握住扎克的右手使劲地摇,“我们这么迟才发出邀请信,而能把你请到艾尔德里治来,这太让我高兴了。我简直没法告诉你我多么为你骄傲,孩子。真可惜,我没能亲眼看见授勋仪式。”
“谢谢您,先生。不过除了烈日和一些长篇大论,您什么也没错过。”
“那感觉是热上加热吧?”
“的确如此,先生。和那勋章不怎么相称。”
谢尔曼摇摇头,并退开一步,仔细端详着他。比起扎克六英尺一英寸的个头,他整整矮了五英寸。“国会荣誉勋章。小伙子,那是个好东西。我说,你天生就像是戴勋章的。一位真正的美国英雄。我打赌一大堆人正向你父母道喜呢,他们别提有多骄傲了。军方待你还好吗?”
“挺好,先生。那儿没什么问题。就是安排的记者采访多了些,而且……”
谢尔曼健步向前。“这边走,让我来给你介绍介绍。”谢尔曼用胳膊挽着扎克,把他领进书斋,喧哗声平息下去。
“诸位,我向大家介绍我们的嘉宾,扎克雷·特津中尉。大家都知道,中尉本星期在白宫被授予了国会荣誉勋章。各位,这是位真正的英雄。”
扎克打量着众人。来宾大都是五十岁上下的男子。他们是一个身体强健、下巴坚实的群体,而不像身体软弱无力的普通华盛顿人的群落。不过,对于他们工作所在的城市,这无关紧要。十分钟之后,扎克发现自己小礼服的口袋里已经塞进了半打商业名片,还有四五个共进午餐的邀请,更多的是他所应接不暇的关于如何赚钱生财、如何获得权力的忠告。
“这个城市热爱英雄,孩子。”一位国防企业的业务主管一边和他说话,一边递过来一支雪茄。扎克没有接受,但仍耐着性子听完了他两分钟的演讲,讲的是今后等在扎克面前的到私人企业去赚大钱的机会。“你已经为你的国家出力了,”这位业务主管说,并用雪茄在空中比划着,“而且干得真他妈的不赖。现在为什么不为你自己出出力呢?在这个城市里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业务主管暗示道,要是做了他所效力的公司的院外活动家,那么一年六位数的收入是不希罕的。
扎克点点头,继续和其他人交谈。一个星期以来,每天晚上,诸如此类的、明里或暗里的邀请就接踵而至,还有来自出版商和代理人的各种恳求。
“中尉,还吃得消吧?”
扎克转身时已听出了谁是这低沉的声音的主人。
“福斯滕将军,很高兴见到您,长官。”
他们握握手,福斯滕示意他走到吧台去。“看来你得再来一杯。”将军把酒吧侍者招过来,扎克要了一杯啤酒。
“在像这样的晚会上周旋,你得记住一个规则,”他们碰杯时福斯滕说,“尽量喝,喝到胆儿也大了,气也壮了,但千万别喝糊涂。这座城可是个蛇窝啊。”福斯滕笑笑,呷了一口啤酒,“我自己就给咬过一口,差点儿要了命。”
“也许是那样,长官,不过人们都说您像个耍蛇的。”
“见鬼,我在华盛顿还能有个饭碗就已经很走运了。如果当初乔治·赫伯特·沃尔克·布什①能随心所欲的话,我的工作恐怕在九十年代初就丢掉了。我恐怕只能灰溜溜地滚蛋,去做我的海军作战总指挥了。那时内部圈子里的人都瞧不上我。切尼、斯考科罗夫特、贝克、鲍威尔②,所有那些家伙,说我没有协作精神。要是切尼办得到的话,他会用一秒钟时间就炒了我的鱿鱼。那畜牲就爱炒人鱿鱼,来证明他有能耐。但我从没给过他机会。”
① 乔治·赫伯特·沃尔克·布什:共和党人,一九八九年至一九九二年间为美国第四十一任总统。
② 切尼、斯考科罗夫特、贝克、鲍威尔:分别为布什在任时的国防部长、国家安全顾问、国务卿和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
“您可是死里逃生呀,长官。这也是人们谈到您时说的。”
“到目前为止是这样,中尉,到目前为止。”福斯滕指了指穿小礼服的酒吧侍者、长桌上的鱼子酱和其他冷餐。“道格③这儿的小聚会还不赖,你说是不?”
③ 道格:道格拉斯的简称。
“谢尔曼先生是一位令人敬佩的主人,长官,”扎克答道,“尽管我得说,长官,在这儿见到您让我有些意外。”作为军人,扎克在接受谢尔曼的邀请时颇有些踌躇。但是他着实没有想到,五角大楼军衔排第二的人物也正在参加一个政治家的聚会,而正是这个政治家发誓要在下届大选中把现任总统拉下马。
“道格和我是老相识,”福斯滕说,“老相识了。在他进入政界很久以前我就认识他。我想政治上那条不成文的规矩在我这儿可以通融些。至少,雷诺兹主席又能怎么样,开除我?”福斯滕嘲弄地笑了笑,“离了我,这人没法让五角大楼运转五秒钟。参联会那么多该死的工作全是在我的办公室做的。雷诺兹就知道和国会闲扯,要不就去给总统当差。白宫让他撒尿他就撒尿。问题是,他现在碰到什么事都想对着来一泡。”
福斯滕的直言不讳让扎克很吃惊。天,这家伙骂起人来真是兴致勃勃。
“顺便问一下,中尉,对于将来怎么办,你有没有再想一想?”福斯滕问道。
“没有,长官,没怎么想。国防大学说过他们可能想让我下学期去教一个秘密研讨班,讲授在中东特种作战的战术。但在那之后,长官,我还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那么,我倒是考虑了一下你的未来,中尉。”
福斯滕停了停,在传者端着盘子经过时挑了一根鸡翅。他又和吧台边的一个人寒暄了几句。扎克等着。
福斯滕转过身,“我认为你应该来为我干。”
扎克慌乱地把视线从将军那儿移开,忙不迭地想找一句应答。他喝下一大口啤酒,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我不能肯定该怎么说,将军。我从没在五角大楼任过职。”
“我建议你答应下来。让我来告诉你我在考虑些什么。”福斯滕把酒杯放在吧台上。他开始扳着左手指头来列举他的观点。
“第一,我对你已做了一些调查,中尉。你实际上比你胸前戴着那勋章的样子更了不起。我本来知道你在大学读过书,但并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拿下了哈佛的博士学位。我也不知道你原来还在陆军情报部门的开罗办事处干过一段时间,还受过反恐怖主义的特别训练。”
“我和三角洲特种部队①进行过一些局部性联络,长官。甚至考虑过加入他们。”
① 三角洲特种部队:美国一支著名的特种部队。
“你幸亏没有。那些家伙整天被晾着没事干。但是我要指出的是你对那一地区的了解大概比参谋长联席会议中东部的任何一个蠢货要多一倍。我需要像你这样的人。老天,最棒的是你甚至还是个有证书的直升机飞行员。”
“是的,长官。我曾用了一段时间在160飞行大队受训,”扎克说,“我所在的A-特遣队的三名成员和他们一起轮流训练。”
“‘黑夜追猎者’。”
“是的,长官。那是160大队的人自称的。”
“他们爱玩些惊险的动作。”
“您说得对,长官。夜里驾‘黑鹰’直升机在沙漠上空仅十二米的地方飞行,是够惊险的,而他们满不在乎。老实说,在三十米高度以下飞行,我从来就不能放心。”
“不管怎样,中尉,你是那种我所欣赏的人。你集知识、技术和经验于一身,这是不容易得来的。老天,不容易啊。”
“谢谢您,将军。”
“可让我把话说完。第二点是在我办公室里工作你会很愉快。五角大楼要有什么举动都是在那儿做出的,不信你随便问问城里哪个人。新的副主席的职责和以前的可大不一样。你没准也知道点儿。去年的改革以肃清内部各处间的敌视情绪为由把各部门的头头整得服服帖帖,这样主席和副主席的职能就大大加强了。”
“是的,长官。这事我听说过。”
福斯滕压低了嗓音,“但是雷诺兹懂个屁,就像我刚才说的,他自己连揩屁股都不会。他既没眼光,又没能耐。而且在大楼里他没有任何支持者。他还待在那儿的唯一原因是他能卖力地去完成总统议事日程上的计划——我管它叫A-D计划①——绥靖和裁军。”
① A-D:A和D分别是英文单词Appeasement(绥靖)和Disannament(裁军)的首字母。
福斯滕说起话来肆无忌惮,不过扎克同意他对总统政策的看法。无论民意测验是怎么说他的得分回升的,他正在降低国家的安全度。当初总统甚至想阻止海萨行动,曾使扎克非常吃惊。
“所以,你猜在参联会是谁说了算?”福斯滕接着说,同时朝着扎克微笑。他指着扎克的胸口,手指几乎就要碰上去了。“我保证如果你跟我干,你将是我们重要的一分子。我要你做我的一个特别助理;主要负责情报,但也有其他许多事。我那儿的办公室正在进行一场战争,可这年头没人会抓俘虏了,中尉。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你是我们最棒的一个。”
这时宣布晚餐开始了。扎克把空杯子放在吧台上,过了一会儿终于告诉福斯滕他感到很荣幸,井会考虑这项提议。他的头脑正在高速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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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你知道,中尉,在建造艾尔德里治时,谢尔曼州长事无巨细都要亲自监督。”罗·维兰特怯生生地向扎克走过来说。与此同时,众人正被带进一间宽敞的餐厅,里面一张餐桌足有约十五英尺长。维兰特不是扎克料想的那种油腔滑调的卡迪拉克轿车推销员的模样。相反,他是一个身材纤细,举止忸怩的人,带着眼镜一一像个衣架。
扎克扫了一眼餐厅。火在壁炉里烧着,那是他看到过的最大的壁炉。两具枝形吊灯从天花板垂下,跳动着微弱的光。下面,十二支蜡烛沿桌排开,由银烛台托着,闪闪发光。穿白衣的侍者轻轻地走进走出,安静而高效。听到谢尔曼在建造屋子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时,扎克并不吃惊。此地外观的豪阔正是谢尔曼众所周知的个性的写照——形式张扬、夸大,对拥有万贯家财满不在乎。扎克自己则更喜欢陈设简朴的房问。奢侈会引起性格软弱,软弱导致虚弱,而虚弱就等于死亡。在水晶城的第一个月他就曾睡在地板上,抵制着睡在那软绵绵的大号床上的那种满足感。
“谢尔曼夫人今晚会来吗?”扎克问维兰特。
“谢尔曼夫人正在欧洲旅行。”这位助手简单地答道。扎克忽然记起来在什么地方读过有关谢尔曼婚姻问题的传闻。他后悔自己问了这样的问题。
谢尔曼出现在扎克身旁,把他带往桌子的首席。“你和我坐在一起,我的朋友。”
扎克坐在谢尔曼的右边。左边紧靠着谢尔曼的是福斯滕将军,而福斯滕旁边的座位则是空的。当扎克正在琢磨谁会坐在这儿时,他注意到一位女子从房间另一头的一扇门内走出来。不一会儿她就到了桌边。她穿着职业套装,看来有些忙乱。显然,她刚开过某个会议,或是刚旅途归来。扎克忍不住盯着她;她很美。
谢尔曼开口了:“扎克·特津中尉,我很高兴向你介绍贾丝汀·阿莱奇女士。”扎克和她四目相对,都微笑着点头致意。他们的目光并没有立刻分开。然后扎克首先移开视线,觉得有些局促不安。
“贾丝汀是我们的通讯指导。一个真正的高科技专家,我跟你说,不过她还和新闻界相处得非常融洽。三年前把她从民主党全国委员会那儿夺来的。她的才干在那儿不受赏识。”
贾丝汀又朝扎克笑了笑。她的嘴唇丰满悦目;她的皮肤白皙但晒得略带深色;她的秀发刚好垂在肩上,呈浅褐色,在烛光下微微发光。
“贾丝汀的看法跟我一样,认为你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扎克,”谢尔曼说,“不过我得警告你,对于军人这个行当,她总的说来并不喜欢。去问杰夫好了。”
“道格,你真会挑拨离问。”贾丝汀嗔怪道。
“是这样的,”福斯滕将军说,“‘先天白痴’是我听她用过的一个老词。”
“那我想……”
“但人家会这么琢磨,”福斯滕笑逐颜开,继续说道,“如果你对大多数美国人进行民意测验,问问他们认为哪一种是生命的更低级形式:一个在战场上冒掉脑袋的危险的职业军官,还是一个总统竞选旅行时的随行医生。这种测验结果不知道会怎样。中尉,也许你能表个态。”
“我想两个都要是件好事,”扎克说,“一个不在竞选就赢不了,另一个不在打仗就胜不了。”
贾丝汀又朝扎克笑了笑,把脑袋歪向一边,让他看着她。“这么说,我们的工作也许其实没什么太多的不同。像你这样的男人,中尉,摧毁在遥远的国家里敌人的设施。像我这样的怪物就在自己国家里摧毁别人的政治声誉。”
福斯滕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贾丝汀。“怪物。现在我得说这是你对自己作的最精确的评估了。”
“好了杰夫,你知道我从来就没有否认我的缺点,只是想充分利用它们而已。”
贾丝汀、福斯滕和谢尔曼之间的唇枪舌剑还在进行,而扎克已被贾丝汀弄得不知所措了。仿佛有一种饱含激情的神气裹着她,又仿佛是一种磁性,既有性的诱惑,又有智力上的吸引。她撅起的朱唇接连吐出讥讽的妙语,而受到攻击时,或用无比的机智与之周旋,或示以女性的娇嗔。她的一切都是那么诱人。
“朋友们,请注意一下,请注意一下。”谢尔曼站起来,用吃色拉的叉子敲了敲酒杯。
“今晚我们请来了一位不同寻常、大名鼎鼎的客人。扎克·特津中尉勇闯地狱,并凯旋而归。而我们所有人应该为他感到无比的骄傲,无比的骄傲。你们中有不少在我们的部队中服过役。你们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众人轻声附和,谢尔曼继续慷慨陈词:“你们明白为你们的国家粉身碎骨意味着什么。你们明白那荣誉勋章是来之不易的,不容易的,先生们。一百万个士兵里只有一个才能得到那么一个宝贝。我再告诉你们一件没有公开的事,特津中尉还因为在‘沙漠风暴’行动中捕捉到数枚‘飞毛腿’而秘密赢得了银星勋章。特津中尉的确是一名不可多得的战士。”
众人纷纷鼓掌。扎克点头向桌子四周的掌声致意。
“在此我还想说些别的,”谢尔曼接着说,“现在我不想多谈政治,因为今晚我们这儿有一位我们最高军事统帅部的忠实成员。一个,我敢说,从来都不同意针对他勇敢的总司令①哪怕是一点点批评的暗示的人。”
① 总司令:指总统。美国总统亦为武装部队总司令。
谢尔曼向福斯滕指了指,笑声从桌子周围爆发出来。“不过感谢上帝,感谢上帝,白宫里的那位总算在中东采取了一些行动。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更多同样的行动。我以前说过,现在还想说,如果我们不对国外的恐怖主义采取更坚决的行动,不更加努力地摧毁国内恐怖分子的网络,我跟你们说,我们就会成为人家的活靶子。让我们再次向中尉致敬,他向我们展示了应该怎样把事情办好。”
餐桌旁掌声再起,谢尔曼坐下时还有人说了几句“讲得对极了”。谢尔曼向来狂热地支持打击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和恐怖主义的威胁,对此扎克很熟悉。这是他对外政策的主要关注点。谢尔曼喜欢警告说“下一颗在世界贸易中心引爆的将是一枚核炸弹”。他不断地大谈被窃的俄罗斯弹头,黑市上的钚②交易,以及唯利是图的科学家,使他以上的警告好像颇有几分道理。他还强调有证据表明伊朗制造核弹的尝试即将成功。另外,作为对他反移民和反毒品立场的很好的补充,他还怒气冲冲地抱怨“我们的国界就像满是窟窿的筛子。任何人带着任何东西可以进入到任何地方”。
② 钚:放射性元素,为核爆炸材料。
晚餐完全是简单的美国风味。有一片片的牛排、土豆泥以及玉米棒。开了瓶的百威啤酒和科尔斯酒与最高级的水晶酒杯并排放着。换了另一批客人谢尔曼也许会从巴黎用飞机请来一位名厨,或弄点珍禽异兽以飨来宾;也许会派一个助手到波尔多③去搜罗一箱名贵的葡萄酒。但是谢尔曼更了解这些人。这些人可不像乔治敦区④的人,那些势利眼轻蔑地把谢尔曼视为下里巴人,但在受到他盛情款待时也不推辞。他们也不是来自附近弗吉尼亚庄园的世代豪门贵族,那些人能辨出盘中的雉肉是猎场上的野味还是在店里买的。这儿的人有的,是中部人淳朴的品味。而且对于很多人来说,经过多年的戎马生涯后,最普通的家常菜味道也永远那么鲜美。
③ 波尔多:法国葡萄酒产地。
④ 乔治敦区:华盛顿市内西部一住宅区。
酒席散后,众人向客厅走去,又开始享用雪茄和白兰地。话题转向了老本行——正在开发的武器系统,与五角大楼签成的或没签成的合同,政治以及政策。没有哪个在谈话时不把现政府数落一顿的,要不然就没法谈下去。
谢尔曼痛骂总统在利比亚问题上软弱无能,然后告退去打电话。各种各样的人都朝扎克凑过来,一通牛饮使他们没有了拘束,对扎克大加赞扬。有些人还想打探有关行动的更多的详情,扎克和往常一样守口如瓶。这次行动现在是。将来也是高度机密的。直到多年以后,当萨达姆完蛋时,整个真相才可以公之于众。在那之前,扎克只得时时准备好微笑着说,“呃,你知道,那个我真的没法说。”
扎克瞧见贾丝汀正站在壁炉边,眼睛怔怔地出神,一旁有两个男人正在高谈阔论巴尔干军事行动的后勤保障工作。他从左边向她走去。
“挺让人着迷的,C-17①的可靠性问题,你说是不?”扎克轻轻地说。
① C-17以及C-5是军用运输机的不同型号,下文FAs和RRF是指不同类型的军用运输船。
“怎么也听不够。”贾丝汀说,笑着从那两个人旁边踱开。
“我自己是搞海上运输的,”扎克说,“你能谈谈FSS和RRF的时候,为什么要去谈C-17和C-5呢?现在那些船是挺棒的呀。”
“英雄所见略同,中尉。我父母曾干过海运工作,我猜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也是做海上运输工作的。”
“是吗?那倒很有趣。我知道的大多数孩子都想和父母干的相反。如果爸妈都是干海运的,他们准要去搞空运。”
“我想我不大是一个叛逆者。”贾丝汀说着就笑起来。
“正相反。我得说为道格拉斯·谢尔曼工作就是你在这座城市里离经叛道的证明。”
“是啊,”贾丝汀叹道,“大选以后我没准儿再也找不到工作了。”
“你别说,在武装部队里是什么时候都能重找一份职业的,贾丝汀。像我这样的先天白痴需要像你这样的领导。”
“我很高兴你懂得自然法则的道理。”
“我知道我的位置。”扎克中断了与贾丝汀目光的接触,同时偷偷地往下瞥了一眼,欣赏了一下她身体的曲线。天,她的身段太诱人了。
“当兵的总是这样。有肩上那些小小的V形章在,他们就忘不了。”贾丝汀歪过头打量着扎克穿小礼服的样子。她伸手触到他胸口,掸掉了一块碎布屑,手指仍停留在礼服上。“说到V形章,很遗憾你今晚没有穿军服。我喜欢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英雄形象。小礼服使你看上去显得,怎么说呢,很平常。的确很精神,不过少了英雄气概。”
“有精神总比既没精神,又没英雄气概好。”扎克微笑着说。他不知道自己以为正在发生的事是不是真的在发生。
“我两样都占了,我自己。”
“这我能看得见。你知道,贾丝汀,我可没想把军装烧掉啊。”
“我希望你没有。那是要犯法的吧?”
“你准是想到了烧国旗犯法。告诉你吧,下回我们见面时我将会穿着军装。”
谢尔曼突然出现在屋子里,并穿过人群正朝他们走来。贾丝汀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又转回来,不好意思地朝扎克笑笑。“那会在什么时候呢,中尉?”
扎克猝不及防,支吾了半天。“呃,我希望能早一点。”
“我也希望。”
谢尔曼从人群中钻出来,挽住贾丝汀的胳膊。“我需要你。”然后他转身对扎克说,“今天晚上能请你到这儿是我极大的荣幸。但恐怕我们要走了。有点事要去办。你知道政治的,总是没完没了。希望能很快再见到你。”扎克和两人都握了手,目送他们穿过人群。到了门口,贾丝汀继续往前走,但谢尔曼停下来和一个身材健美、头发金黄的男子说话,此人早些时候并不在聚会上。他穿的更像是西装而不是礼服。他看上去大约三十五岁或四十岁,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扎克很肯定他是从哪儿来的,准是从部队里。谢尔曼说话时这人点着头,然后两人一起离开了房问。
当豪华轿车沿着长长的车道在夜色中行驶时,扎克觉得自己喝多了。喝了很多酒以后才改喝姜味汽水的。他从轿车的冰箱里拿了一罐健怡可乐,就好像再来些汽水就能把血液里的酒精消耗掉似的。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中尉,”扎克临走时福斯滕对他说,“别忘了,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是,长官。我一定会的。”
“我需要很快得到答复——两三天内。”福斯滕说。
“您会得到的,长官。”
扎克用遥控器打开轿车里几台电视中的一台。他飞快地调着频道,然后像往常一样定在了有线新闻电视网上。荧屏上的镜头播出了大批阿尔巴尼亚族难民在某救助中心避难的情景。这巴尔干的战事永远也结束不了,扎克想。永久的战争,他又倒了一杯可乐。明天早晨不会好过了。
轿车开过了克伊桥,已接近水晶城了,这时,那个金发男子的身份突然跳进了他的脑海。扎克奇怪这记忆以前怎么会那么模糊的。他名叫赖利,赖利上校。扎克记得在入伍后没多久就见过他,那是在一九八九年底,扎克正在加利福尼亚的一个基地接受两周的沙漠演习训练。赖利来自于南卡罗来纳贫困的阿巴拉契亚山区,他代表的是特种部队的败类:这种人待在部队里是因为他们爱杀人,或更坏的事。从他的眼睛就能看出来:那是查理·曼森或泰德·邦迪式的黑眼珠。那目光可以从炽热狂暴变为冰冷死寂。有传言说在八十年代尼加拉瓜内战中,赖利曾和反政府武装狼狈为奸,据说他和叛军一道采用了施虐狂式的战争手段。
在入侵巴拿马后赖利的军人生涯到头了,因为他被控在总攻前几小时的一次特种部队的行动中,杀死了多名已被俘的巴拿马国防军官兵。此外更多的详情扎克就无从知晓了。
那么赖利会在艾尔德里治干什么?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贾丝汀和赖利竞能为同一人工作。扎克在想贾丝汀是否对赖利的过去有所了解。谢尔曼肯定是了解的。
在扎克下了车回来,脱掉了礼服后,他躺在床上想着贾丝汀。他想象着她就在他旁边,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他的一只手放在她的臀部上,另一只在她的脖子后面,正要揽她入怀。
客人们早已从艾尔德里治散去。仆人们也已歇息了。远处,在这庞大的地产的边缘,两名警卫带着德国牧羊犬走在狭窄的鹅卵石小路上,小路是顺着一道钢丝网眼护栏铺的,护栏上装有尖利的刺,连绵不下四英里。
谢尔曼给自己倒了第二杯威士忌,重又坐到包着厚厚的真皮的椅子上。烟从他的雪茄里缭绕着升上书房高高的天花板。他又翻了翻一本绿文件夹的内容,然后将其扔在咖啡桌上。
“我们对他了解得还不够。”
福斯滕不自在地在他的位子上挪了挪。“我了解这种类型的人。”
“哦,是什么,准确地说?”
“他渴望有更多的成功。他想就这么一直风光下去。我也经历过,相信我。不过他脑子也挺灵。他明白在玫瑰园大出风头以后他该干的也干完了。他明白他们不会再把他送上战场了,至少不会真再派他去执行任务。他要得到点其他的,和打仗一样来劲的。”
“但他可靠吗?而且我们是不是真的需要他?这才是问题所在,杰夫。”
“在我想来需不需要他是没什么疑问的。那军功章对他的军衔和档案会一直起作用的。我们需要的要么是他,要么是和他非常相似的人。至于他能不能被信任,时间长了我们就能看出来。”
“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我想他进我的班子后不久,我们就能见分晓了。”
“那么你觉得他会要这份工作?”
“他会的。要不他是傻瓜。”
“你准备把他安排在哪儿?”
福斯滕停下来把熄掉的雪茄重又点起。他向上喷了一口烟,“情报部门,毫无疑问。汉森死了以后我那个部人手不足。”
谢尔曼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晃动着杯里的冰块。他的目光穿过落地窗,久久停留在一片被安全灯照得通明的起伏的草坪上。
“你能肯定汉森的事已经弄彻底了?”
福斯滕点点头道,“再彻底不过了。我们的人可不是业余水准。”
“没有人到过办公室来问些什么?”
“当然没有。看在上帝的分上,道格,这案子已经结了。亚历山德里亚①的警察在这件事上瞎搅和,但什么也没捞到。到此结束了。”
① 亚历山德里亚:美国弗吉尼亚州东北部城市。
“很好,不过让我再说一下。如果特津加入的话,我要你对他再仔细调查一下,还要千万对他留神。上一次的事本来是不该发生的。”
“我同意,赖利会去办的。”
谢尔曼似乎放松了些,但仍来回踱着步,“有什么最新消息?”最后他问道。
“哪方面的?”福斯滕问。
“先说安德森那边。”
“我们的小组现已各就各位,安德森的预定行程没有变化。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可总是有间题。”
“这次不会有了。相信我,道格,阿曼是行事的最佳地点,那儿我们的朋友多得绰绰有余。这简直就和对付纽沃斯一样简单。”
“你肯定我们需要双管齐下吗?好像太多了。风险太大,付出的精力太多。”
“天哪,道格。这些我们得说多少次?我要什么我很清楚,你要什么你却怕这怕那。再说,两件事看起来不会有什么联系。这点我保证。”
谢尔曼不情愿地点点头。他已经停止了踱步,站在一座巨大的古色古香的地球仪旁,漫不经心地转动着它。“其他事情呢?陈和塔布拉塔教长的接触进行得怎样?”
福斯滕看看表,“实际上,此刻这两人应该正在会面。今天早些时候多尼②发了一封信过来。到了早上,我将得到一份完整的简报。”
② 多尼:唐纳德的昵称。
“告诉我这个:要是塔布拉塔不感兴趣呢?”谢尔曼的声音里又有了焦虑。
“他会感兴趣的。你在生意场上,你就要做生意。”
“那另一方面呢,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们在局子里的朋友说,调查工作还在死胡同里转。毫无进展。”
“目前是这样。”
“目前是这样。不过我得说我们干得不错。总统对这个吓坏了。他不会向我们发作的,相信我。”福斯滕伸直腿站起来。
谢尔曼在门廊的大衣橱里找出了将军的外套,并陪他走到门口,“要告诉我咱们小伙子的情况。”福斯滕离开时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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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他正身处灰白无垠、满是碎石和尘土的荒原中。时间既非白天,又非夜里。脚下的地是一层变化不定的砂砾,拽着他的靴子。他举步维艰。他背的下部发出火辣辣的剧痛,那疼痛向下窜至臀部,向上侵入脊椎。咸而苦的细沙聚集在嘴边。喉咙口,使他连呼吸也要挣扎一番。他扫视了一下地平线,感到眼睛一阵刺痛:那儿全是一缕缕被风吹斜了的黑烟。他感到疲劳,没有方向感,体力正在丧失。他趴下来开始用手和膝支撑着爬行。尖利的石块噬咬着皮肉。
他在一条浅沟里找到了坎弗,他浑身是血,可还活着。他喂他水喝,他看得出那些伤口并不大。他听见直升机桨片发出的砰砰声,还很轻微,但在变大。他们将很快离开这个地方。现在那噪声已震耳欲聋了。直升机就在他们头顶,只不过没法看见。一阵飓风卷起沙石旋转着升腾起来,刺得人睁不开眼。一时间,他什么也看不见,俯身摸索着去抱坎弗。他的手插进了一大块给打得稀烂的皮肉里。
然后随着猛烈的曳光弹和火箭弹的进攻,混乱开始了。爆炸此起彼伏,在他们周围掀起炫目的灰烟。从不绝于耳的回响声中传来附近一个人临死时的尖叫声,并久久地停在空中。扎克拉起坎弗想试着站起来,可他的双腿在发抖,由于疼痛而不停地抽搐。他觉得全身像灌了铅,而且孤立无援。直升机的声音戛然而止。它飞走了。可这时又听到了叽哩哇啦的古怪的外国语。敌人就在附近,而且越来越近。他摸索着想再取一副M-16步枪的弹匣。他没能抓牢,弹匣滑到地上,埋进了沙里。他检查了一下坎弗的伤势,没有血了。他面如白纸,双目紧闭。军号响起来,扎克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和武器碰撞的声音。身后清晰地传来坦克隆隆开动的声音。军号又响亮地吹起,接着又是一声。
扎克霍地从床上坐起,喘着粗气,他的脸和脖子上都是汗水。当他把闹钟关掉时手在颤抖,他环视着房间,试图使自己镇定下来。他脊椎的基部发出阵阵隐痛。海萨行动后一个月他开始做这样的梦,而且频繁地出现,梦裹扎克总是无依无助。坎弗总在那儿,有时已死了,有时还活着。颜色只有黑和灰,背景只有沙漠。
扎克冲了个澡就去跑步。他一回来就趴在长绒地毯上,一上一下地做俯卧撑,一组接着一组,即使在背的下部疼痛难忍时也不停止,很快那残存的一点夜梦的恐怖消退了,他的思想也转向了其他事情。福斯滕,贾丝汀,谢尔曼。天,那是怎样的一个夜晚。他读着星期天的报纸,抿着咖啡,同时考虑着福斯滕提供的工作。他有自己的疑虑。在华盛顿呆两个月对于他已经足够,太多了。来之前,他就读过、听到过成百上千个故事,使他明白华盛顿是个胡闹放荡的城市。在这个地方,最强的人也会被仕途中重重的险阻吸干了活力。扎克知道有很多轮换到五角大楼去的军官临行时踌躇满志地谈着军事战略、军事行动以及政策变革这些事,而期满回来时则疲惫不堪,人也变了,喋喋不休地说要按传统办事,说自己头脑清醒了,以及得不到提拔等。他害怕自己会重蹈覆辙。他在想象自己到时会忘了当初为什么要来,以后又会不知道何去何从。他担心会待得太长,变得太会扯谎。在一个军人能被消磨成小职员的城市,他会生活得像一个官僚,失去在战斗中能决定生死的那种锐气。他想起了父亲生活在普林斯顿的那种自欺欺人的世界里,平静而满足,每晚用酒把自己浇得麻木不仁。这就是一个人沾沾自喜的写照,这种等候在面前的命运,是必须要花一切代价避免的。
可是也难却杰弗里·福斯滕海军上将的盛情。在像他这样的影响力下,很难想出一条谢绝的办法。而且也很难看出在那样的人身边,会学到做事犹豫不决、说话半真半假的习惯。扎克想象着事情的反面:他感到在福斯滕身上有一股他可以汲取的力量。在特种部队的岁月里,有很多上司曾鼓励过他,但从没有谁真正给过他一些教诲,没有谁能使他肃然起敬。他总能在他们身上找到缺陷。对扎克而言,忠实于真理才是最可贵的品质,而这在那些有权势的人身上似乎很难找到。
他想了解更多的有关福斯滕的情况。这位海军上将曾调查过他;那他没有什么理由不可以做同样的事。扎克找出地址簿,开始打电话。
“那是个有奔头的地方,毫无疑问,”一位以前在特别行动部队的老友说,他现在在国家安全委员会做军事助理,“大伙儿说得对——福斯滕是五角大楼真正的主宰。去年的重组给了参联会主席新的巨大的权力,但雷诺兹要么是不想要,要么是不知道怎么用,反正在很多事情上他是让权给福斯滕了。”
还有很多人告诉扎克,福斯滕曾多次走入低谷,又多次东山再起。他从越南回来时风光十足,广受尊敬,但很快他就把局面搅得乱七八糟,惹了不少麻烦,弄得自己臭名昭著。有传闻说在七十年代要派他进第七舰队,本来他可以成为最年轻的舰队司令的,但因为在调查战斗失踪人员的事情上太急功近利而把这饭碗砸了。福斯滕惹恼了不少头面人物,所以不但没能得到第七舰队,还被贬去管理对外军品出售工作和协助计划,华府的人都认为这个职务是没有前途的。但是福斯滕总是能起死回生,他靠的是军队里的一大群追随者,他们使他俨然像一个宗教领袖。那些所谓的福斯滕主义者之所以爱戴他,是因为他总是和当朝的那些脑满肠肥的四星将军对着干。到了一九八九年福斯滕已经重走官运,并且就在萨达姆入侵科威特前成为海军行动总指挥。在“沙漠风暴”行动中他是个重要的角色。在那个职位上待了几年后,他又得以升迁。
“福斯滕是个刻薄的狗杂种,他那张嘴是出了名的,而雷诺兹是他首选的出气筒,”一个如今在国防大学教书的老上司告诉扎克,“这就像‘二主共治一国’,福斯滕是那个更强的皇帝。基本上雷诺兹负责处理与国会和白宫的关系,同国防部长一道处理微妙的政治问题,譬如新一轮军事基地的关闭以及武器裁减等,其他几乎所有事情就全留给福斯滕了。说到五角大楼的实际运转,福斯滕肯定是大权在握的。雷诺兹在地方军事指挥部里还有些盟友,但在华盛顿他的人不多。他还没真正搞清这座城市是怎么运作的。”
几乎所有的人都怂恿扎克要下这份工作。这是一个他无法回绝的邀请,一个进入决定国家安全政策的枢纽的机会,一次能被载入史册的尝试。但同时几乎所有的人也都注意到了福斯滕的不利因素,提到了围绕此人的种种传言。福斯滕会随时大发雷霆,很多人这么说。他动不动就信口开河。他对总统深恶痛绝,而且还到处宣扬。他与谢尔曼的公开关系对他并没有什么帮助。所有的人都同意:今天福斯滕是副主席,地位如日中天;明天他说不定就被贬到佛罗里达,坐在廉价公寓的阳台上独饮马丁尼酒了。
有几个和扎克谈话的人提到了一些萦绕在福斯滕头顶上的有关他在越南服役情况的传言。在军事上福斯滕是被尊为英雄的。他指挥的一些战役已被载入了教科书。但是由调查记者唐纳德·莱弗勒着,一九七九年出版的《湄公河之战》却质问了福斯滕在越南的行径,指控他和他的队伍“河鼠”在所到之处犯下了种种暴行。有几家报纸曾刊登过莱弗勒的控诉,但此事还是不了了之了。
星期一下午,扎克在国防大学图书馆里找到了这本书,并花了几个小时翻了一遍。这本书宣称,福斯滕的“褐水作战行动”发生在地处偏远的郎赛特区,因而其暴虐的行径先前才不为人知。书中称,福斯滕在三角洲地区所有航道上强制推行从黄昏到黎明的宵禁,并从中获取特别的乐趣,他手下的人还屠杀过数以百计无辜的渔民和商人。更严重的是,莱弗勒指控道,“河鼠”部队可能还应为发生在一个叫细瑟的边远村子里的大屠杀负责,这个村子在湄公河的一条支流上,离柬埔寨边境只有几英里。最后莱弗勒还写道,在战争最后的几年里,当大势已去的时候,福斯滕和他的“河鼠部队”就忙着充填自己的腰包。开始时堕落得还不算厉害,只是从来往于循公河的毒贩那儿收受贿赂。但根据莱弗勒的记载,贪婪很快也征服了他们当中的佼佼者,于是他们自己成为毒贩,从内地卖毒品的人那里把海洛因运出来,送到等候在南中国海的商船上,它们都是由香港一家贩毒团伙控制的。
扎克在测览《湄公河之战》时充满了怀疑。大部分指控是基于与匿名人士的访谈录之上的。书里没有脚注和参考书目。和它交织在一起的还有左翼的宣传辩论。通篇文章显得凌乱和不可信。书后的作者简介上说他正在着手对未经报道的在越南的战争罪行做更全面的调查。扎克翻阅了权威的书目参考资料,没有发现出版过这方面的书。他不用再担心唐纳德·莱弗勒的幻想了。
星期一晚上,他坐在玻璃餐桌旁,列举接受福斯滕这份工作的利与弊。有利的方面写满了半页纸,不利的只有一项:“得待在华盛顿。”
他决定要下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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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卡尔·安德森将军走进C-141①酷热的货舱,坐在了他看见的第一个空位上。和其他排列在这个如洞穴般的机腹内的两排金属座位一样,它简直就像是货架,装着薄得不能再薄的坐垫。已等候在飞机里的空军士兵向安德森行军礼,他扣好安全带,并对士兵们点点头。他们大部分是技师和地勤人员,对安德森十分敬仰,就和往常一样。一个空军四星将军出现在C-141的货舱里本是不常见到的。但是安德森把自己视为一个平民主义者,而且自从接掌中央司令部的帅印以来,采用这种交通形式已成为他的标志。他对助手们说,这有利于激励士气,并且这也有助于他了解他所统帅的人。
① C-141:一种美军用运输机。
直到C-141飞到印度洋上空三万英尺的高度时,货舱里的温度才降到了华氏九十度之下。它在八十几度盘桓了一阵,接着是七十几度,然后就飞快地栽下去,最后停留在四十五度左右。安德森将手深插在衣袋中,向紧靠在他左右的人连珠炮似地发问,声音很大,以让对方听见。他刚刚亲眼看见了迪戈加西亚②上的生活条件,认为就该岛基地的荒凉偏僻而言,士兵们过得还是不错的。不过他要尽可能地听听每个人的意见,安德森很关心手下的人。实际上,如果他有什么名声的话,那就是他很挂怀生活质量之类的事情。他的老友、参联会主席雷诺兹把他放在中央司令部的职位上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虽然在总统不懈地争取军队支持的运动中,有人埋怨安德森是个傀儡,但他极受从现役士兵到各级官员的欢迎。有传言说雷诺兹计划把安德森提拔得再高些,因为他是参联会主席少数几个真正的盟友之一。
② 迪戈加西亚:印度洋中部查戈斯群岛的主岛,一八一○年被英国占领,一九六六年英美协议后成为美国在印度洋的重要海空军基地。
就在飞机朝阿曼着陆之前,安德森到盥洗室去换上便装。波斯湾的苏丹国家中,没有哪一个像阿曼这样容易接受美军。但是尽管该国的美军基地在这一地区是众所周知的,阿曼的官方还是否认美国的军事存在。对于来访的美国官员,便服就是标准装束,特别是他们与阿曼高级官员在马斯喀特①会晤的时候,就像安德森今天穿的一样。
① 马斯喀特:阿曼首都。
奈兹瓦美国空军基地孤单地卧在距马斯喀特以西七十英里的一个低矮的沙漠山谷中。在环形防栅外面,荒凉的灰色和棕色的山脉拔地而起,直向深蓝色的天空迎去。方圆十英里内没有一座村庄,也没有多少其他生命的迹象。九十五名在基地工作的美国官兵需在此服役三个月,且不得外出,不能和当地人交往。他们白天要干十二小时,晚上靠看录像打发时间,这就是一天的生活。在奈兹瓦工作是最难熬的差事了。
安德森一边走下飞机,一边在烈日下与基地司令及其高级官员互致军礼。先是对基地简短的巡查,然后是最近美军在阿曼训练活动的基本情况介绍。之后安德森和主人在普通士兵用的大食堂早早地吃了中饭,“总想看看另一半人是怎么吃的。”安德森坚持在大食堂用餐时说道。而军官食堂里为他准备的一份丰盛的快餐却丝毫未动。
下午一点,三辆装茶色防弹玻璃窗的蓝色雪佛莱旅行车出发驶向马斯喀特。完全按计划行事。安德森和他的两个助手以及一个美国司机乘中间的一辆车,四个阿曼特工在前开道,四个美空军安全官员断后。安德森拿出一份军事简报阅读起来,偶尔向助手问几个问题。双车道的公路上并不很繁忙。正午前气温已约摸上了一百度。
离开基地二十英里,经过小镇以斯基没多远,公路穿越了满是红石的炙烤得滚烫的山丘。接着又在低矮嶙峋的峭壁上蜿蜒爬行,峭壁上能看见炸药炸开的洞。安德森没有注意到车队的速度正在放慢,直到几乎停止不前。他从简报上抬起头。
领头的雪佛莱被斜横在路上的一辆摇摇欲坠的卡车挡住了。在它后面,一袋袋的谷子撒了一地,看不见一个人。“出什么事了?”安德森问司机。
司机正要回答时,他们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形从卡车后面站起来,一道光闪过后,领头的车已在烈焰中爆炸。燃烧的碎片雨点般落在居中汽车的挡风玻璃上。“出去,出去。”安德森尖叫道。他拉开门,猛扑到地上,并向前翻滚。接下来一枚导弹击中了中间汽车的上面和侧面。熊熊烈火裹住了安德森,他在地上摔打滚爬着,想挣脱掉一块已经穿过衬衫、嵌进皮肉的燃烧物。断后的汽车冲向前,从公路上栽下来,差点儿碾过了安德森。一枚导弹在头顶呼啸着掠过旅行车,在其后的地上炸开来,掀起了一阵尘土和石块的暴雨。当美军保安人员爬出汽车时,大口径机枪开火了。右边的两名美国兵朝上拼命地射击,然后被打倒在地,他们鲜艳的运动T恤被炸成了满是鲜血的碎布片。另外两个端着M-16步枪蹲在旅行车后,而那车正遭到子弹密集的扫射。被打穿的轮胎咝咝地发出响亮的漏气声。
一段平静过后,他们听见“砰”的撞击声,接着又是一下,那是两颗手榴弹落在了汽车前盖上,又弹起掉在他们附近的地上。它们和几乎一整箱汽油同时爆炸。安德森感到一阵强烈的热浪和一阵突如其来的灼痛,原来是一块金属片划过大腿后部,把裤子和皮肉撕扯得绽开来。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温热的血滴下来流进了嘴角。另一颗手榴弹在居中汽车的残骸中炸开了,摇撼着他身下的地面。
安德森滑进了一条排水沟,紧贴着地,痛得有些神志不清,耳内嗡嗡作响。现在射击已经停止了,但他在排水沟里什么也看不见。他听见附近有脚踩砾石以及小声说话的声音。这时有了一声短促的枪响,接着又是一声。砾石互相碰击的滚动声越来越近,安德森朝四周看看,想找一件可用的武器。他又听见了说话声,更近了,当他分辨出那是英语,而且还是清晰的美国南方口音时,他感到一阵狂喜,“在这儿哪!”他喊道。他疼痛得无法站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颗手榴弹落在了他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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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你的看门人真不简单。”当贾丝汀终于拿起了电话时扎克对她说。她的那位手下盘问了他足有四十五秒,然后又把他晾在那儿将近两分钟,使他越来越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我一天要接许多疯子的电话,”贾丝汀说,“疯子,讨厌鬼。”
“我正在和你通话,那我猜这说明我哪一类都不是了。”
“至少就我们所知是这样。不过真的,中尉,很高兴能接到你的电话。”
“只是想打过来告诉你很高兴那次在晚会上见到你。”
“那次你可是个大明星呀。道格觉得你真的很了不起。”
“在一个比我整个家都大的房间里用餐倒不是经常碰得上的。那地方好气派。”
“是的,艾尔德里治是个好地方。”
扎克停下来清了清喉咙。他从来就不擅长干下一步要做的事。
“那,贾丝汀,今天我想出了个绝妙的主意。我想……”
“你是不是经常有些妙主意?”
“不多,要进‘门撒国际’①还差点。不过也是,好点子还是有些的。干军事情报这一行不能真的没一点好主意,你知道的。”
① “门撒国际”:成立于一九四六年的国际组织,成员都曾在正规的智力测验中居前2%。
贾丝汀笑了。“这么说,我想我得把汽车保险杠上的标语撕下来了。那么让咱们听听你的妙主意吧。”
“吃晚饭。你和我。”
“吃晚饭?”
“是啊,你懂的,就是在西方文化中那顿通常是很丰盛的,在傍晚时候享用的饭。”
贾丝汀抿着嘴笑起来。“我的确听说过那种风俗。”
扎克想象着她在电话那头微笑的模样。他自己也笑了。他想要恢复他们在艾尔德里治建立起来的联系。
“我知道像你们这些搞政治的吃饭时通常是八人围一桌,吃着煮过头的鸡脯,还要听上一个钟头无聊的漂亮话作为甜点,但我向你保证,还有别的方法来享受这种风俗。”
“你是不是想给我来点军用口粮,中尉?叫什么来着?‘即……’”
“‘即食餐’,或‘MRE’,”扎克说,“味道不错。大伙儿开玩笑说那缩写代表的是‘埃塞俄比亚人讨厌吃的饭’。”
贾丝汀乐了。扎克很喜欢她这么笑。“那我猜这在菜单上是不会有了,”她说,“不过说真的,你准备让咱们吃点什么?”
“当然是吃点中东风味的了。”他说。
“我猜这选择是合乎一定的逻辑的。我吃过几次。”
扎克继续展开攻势。他觉得贾丝汀随时都会飘走。“今晚怎么样?我知道一个好地方,靠近杜邦圆形广场。”
“今晚?”贾丝汀的口气充满了疑问,好像她已有十年时间没有做过一件冲动的事了。
“是的。时间嘛,那是在下午以后,夜晚刚刚降临,而……”
“好了,好了。”贾丝汀又笑了起来,然后停顿了好一会儿。“事实上,今晚在我的日程表上没有安排。”
“是吗?我真走运。”
“实际上这的确不常见。”
“哦。”扎克等她解释。
“道格出城了,所以要清静些。”
“那好。”
“那好吧,”贾丝汀说,“我们去吃饭。”
扎克提前一分钟到达了餐厅。准时是军营生活的一部分,但他现在才知道在世界的其他地方这却得不到回报。等了二十分钟后,他喝下一大口啤酒,开始担心他是白等了。
等她终于进来时,她的样子简直就像那天在谢尔曼家。她入座时显得很狼狈,连声道歉。最后一分钟时有电话打来,芝加哥那儿出了什么问题。她穿了一条紧身黑裙,上面领口开得很低,下面正好盖在双膝之上。她的头发被一根发带束在后面,突出了高高的额头和显眼但很柔和的颧骨。当她在扎克对面坐定后,他觉得自己又一次被她强烈地吸引住了。
“这地方挺棒。”贾丝汀一边说一边环视四周。天花板很低,屋梁裸露在外。墙壁是由土坯砌成的,盖满了波斯挂毯。头顶上悬着古朴的灯,发出昏暗的光。有些桌位更像嵌在墙里的一方舒适的小天地。扎克当时塞给了侍者五美元,执意要了一张光线最暗的桌子。
“你来这儿我很高兴。”他说。
她笑了笑,朱唇微启。“我也是。你知道,我也不是经常有机会能和战斗英雄共进晚餐的。”
“你得记住,贾丝汀。战斗英雄和普通大兵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曾经做了很蠢的事,然后侥幸活了下来。”
“我认为你既不普通,也不只是一个大兵。而且据我所知,你确实做了很了不起的事。”
扎克摇摇头。“国会荣誉勋章。‘CMH’①。当兵的都说那缩写代表的意思是‘棺材的金属把手’②,因为每个赢得这奖章的人都是死里逃生的。”
① CMH:“国会荣誉勋章”(Congressional Medal of Honor)的英文缩写。
② 棺材的金属把手:英文为Casket Metal Hadles。
“那并不能说他们干的都是蠢事。”
“事实上,贾丝汀,在今天的军队里,求生是被视为一项重要的职业目标的。”
侍者过来取他们的饮料单。扎克又点了杯啤酒。贾丝汀要了一份白葡萄酒。
“我自己不怎么和搞政治的人在一起吃饭,”扎克说,“实际上,你是头一个,而且你不大符合我对搞政治的下的定义。首先,你一点儿不枯燥乏味。”
“我希望不是。”
“而且,确切地说,你一点不咄咄逼人。今后我肯定会受你关照的。”
扎克教她看菜单,向她解释一道道不同的菜。当她试着想念出那些菜名时咯咯地笑个不停。扎克装出恐怖的样子,用阿拉伯话逗她。
“那你是怎么开始踏入政治圈的?”他们点完菜后扎克问道。
“哦,说来话长。不过我给你简单讲讲吧。大学毕业后——我上的是杜克大学——我来到华盛顿,加入到一大批年轻的空想家的行列中,渴望能做出一番事业。我在国会山找了一份苦差事,没日没夜不计报酬地干,普通雇员罢了。最后我终于在民主党全国委员会谋到一份好职位。我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协助民主党的重建工作,还第一次拿到了很不错的薪水。同时,我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他在这儿混得不错,左右逢源。实际上现在他在政府里是个大人物了。当时我以为自己爱上他了。”
“那么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简单讲讲吧。概括地说,我发现我那男朋友在和他的助手睡觉,而我那民主党也同捐钱最多的大亨勾搭成奸,且不管那些人是什么货色。我喜欢的人和党都不想改变现实,于是我离开了他们。”
“哎呀。”
“是啊,那段日子不好过,乱糟糟的。我真的受了很大的伤害。”
“我知道那种感觉——生活和事业同时撞到一堵砖墙上了,”扎克说,“就像遭到那种成对出现的飓风的袭击一样。姐妹旋风或是别的什么名字。”
“的确是这样。幸运的是,当我重新振作起来时,道格的组织正在招兵买马。”
“那你认为下一轮大选谢尔曼的把握有多大?”扎克问。
贾丝汀叹了口气,啜了一点酒。“老实说,并不很妙。超过百分之七十的选民还是要么把自己当做共和党人,要么把自己当做民主党人。这个国家里的思想倾向很差劲,十分差劲。而且人民对两党的态度很悲观。可是只要那些数字不改变,我们就得面对艰苦的斗争。我们需要运气,十分需要。”
“谢尔曼清楚这个吗?”
“基本上清楚,而这简直要他的命。他对自己将要掌管政府已经深信不疑了。他感觉到——我也非常赞同——现在的局势是一盘散沙,我的意思是这个国家可能要永远丧失重振昔日国威的机会。他还认为我们可能很快就会陷入真正的危险中,原因就在于核扩散与日益猖獗的恐怖主义之间可怕的联姻。我想这一点你也同意他吧。”
扎克点点头:“百分之百同意。”
“不管怎样,道格明白他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总统。而事实却很有悲剧性,真的,因为这件事说不定永远也不会发生。”
“老天,你还真不是那种典型的自吹自擂的政客。我原以为像你们这伙人总认为自己赢定了,不管成功的把握到底有多大。”
“我们这伙人只在公共场合才要那么做。私下里我们是可以说真话的。”
“那如果说谢尔曼要输,你还在里面做什么?”扎克问。
“我是个有信仰的人,我确实是的。我认为在政治上,有抗议声是会不同的。”
“从来没想过退出来一走了之?”对于怎么会有人选择华盛顿作为长期发展的基地,扎克还是迷惑不解。
贾丝汀摇摇头。“行不通的。说真话,我想象不出自己去干些别的。我喜欢这行。要是有什么重大事情,我喜欢待在它们的中心地带。我无法告诉你,竞选活动中,闹哄哄的一天下来,在傍晚前主持一场新闻发布会,那是什么样的情形。那些照相机和闪光灯。记者拿问题逼你,企图让你上圈套,让你说些你并不想说的话。他们像是在网球场上为拿下最后一分而凶狠地拦击,而你就得咬着分数不放。要我退出来,除非有远比这还要激烈得多的竞技场,还要在数百万人的注视之下。世上没有什么是和新闻媒介战一样的。它有着难以置信的刺激。”
“有人说政治是丑恶的人的活报剧,”扎克说,“但显然这格言不适用于你。用寻求刺激成瘾来形容你要好些。”
“有些道理,我得承认。你要知道,小时候家里总是乒乒乓乓响个不停。碟子盘子到处飞,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我想我在危机和战斗的环境中反而觉得自在。”
“你要是干我这一行准行。”
侍者端来了他们点的菜。吃饭时,贾丝汀把话题转向了扎克。他则避而不谈自己太过复杂的身世,而是从他点的主菜说起,接着向她描述起中东来。他不能告诉贾丝汀他究竟在那儿做了些什么,但他可以描绘那儿的风貌。他讲到了拥挤的、充满了刺鼻味和无休止的混乱的城市街道;寂静空旷的沙漠的壮美;与世隔绝的村庄。他描述了沙特阿拉伯的女人,带着面纱独坐于豪华轿车的后座,她们是不许开车的;安曼①的集市上那些勉强糊口的小商人,他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开罗街头成群结队没有鞋穿的流浪儿,人口过剩和贫穷交织起来的阴影笼罩着他们的未来。
① 安曼:约旦首都。
时间已晚,餐厅里几乎只有他们俩了。锡塔琴②幽幽的乐声混合着收拾桌子时银餐具和碗碟发出的碰撞声。贾丝汀看上去柔和而悠闲。她的眼神透着温暖,带着微笑望着他,眸子里反射出烛焰。他攫住她的目光。有很长时间他没有感受过与一个女人在一起的这种舒适了。谈话时她会不时地触到他的胳膊,而在咖啡端上后他就握住她的手一交谈时也一直没放开。她的指尖抚摸着他的掌心,非常轻柔,几乎难以察觉。
② 锡塔琴;一种形似吉它的印度弦乐器。
在她的坚持下他们分摊了账单,然后走进了凉爽的夜色中。他们沿着N大街漫步,看着周围的新式住宅。她挽住他的手臂,而他因为和她挨得这么近而兴奋地战栗了一下。
“我真想住一间这样的房子,”看到那些住宅时他留恋地说,“你不会相信我现在住的水晶城那地方。”
“勇敢的‘新世界’。”
“是啊,是那么回事。你住哪儿?”
“乔治敦。”
“那儿花费挺高。你住的地方挺宽敞吧?”
“哦,是的,地方很大。实际上那是一整座房子。超过我所需要的。”
他轻轻地用胳膊搂住她的腰,同时停下脚步看着她。“今晚能和你在这儿我真的很开心,”他说,“自从到了华盛顿我还没有这么快活过。”
“甚至在你受勋时也不快活?”贾丝汀逗他。
“特别是在我受勋时。”
贾丝汀朝扎克嫣然一笑,然后腼腆地低下头将目光移开。他伸手温柔地抬起她的下颏,这样他又能看着她的眼睛了。
“它们真是不可思议。”他轻声说。
“什么?”
“你的眼睛。亮亮的。”
他把手放在她脖子上,把她从发带里松脱出来的几缕头发顺到后面。他抚摸着她脖子的后面,并把她拉向自己,用自己的嘴唇去捉住她的唇。很久以来他一直寻找着这种感觉。有些笨拙,却很甜美。他用双臂揽着她,感觉不再那么局促了。
她靠得更近了些。她整个身躯都贴着他。他吻着她的脖子,手顺着背往下滑,然后又稍往下移了一点。他久久地抱着她,闭上眼睛,闻着她的气味。那气味新鲜,香甜,亲切。他又捉住了她的嘴唇,他们更深情地吻起来。
“扎克。”她的声音很严肃。她把脸扭开,朝下看。
“什么?”他偏下头去找她的唇。她飞快地吻了他一下然后又移开。
“这是不是个好主意,我心里没数。”她慢慢地抬起头说,接着把目光移开,有些不安的样子。
“我认为是个好主意。”
“真的不是。”
扎克放开她,她后退了一步。她同情地看了看他,摩挲着他的下巴,她的手指擦过他脸的一侧。
“对不起,只是……我真的很想待在这儿,可我不该待在这儿,我……”她欲言又止,“我很喜欢今天晚上。只是……”
“只是什么?”
她叹了口气,“我已另有一个人了。”
“是吗?”他的声音里有了一些不快。见鬼,那为什么从他们初次见面的一刻起,她就和他调情呢?为什么她又和他出来?
“对不起。”她说。她拿住他的手轻轻地抚摸。
“有多认真?”
“很认真。”
“你嫁给他了?”
“没有。”
“准备出嫁吗?”
“可能吧。”
她移开视线,两人陷入了沉默。起风了,街上骤然冷起来。扎克抚弄着茄克衫上的拉链。
“对不起。”她又说道。
他勉强一笑。“嗨,我明白。机缘不巧嘛。”他们互相靠近,伤感地拥抱了一下。奇怪,这次并没有什么不自然。他仍然觉得与她很亲近,觉得很放松。至少,他们会成为朋友。“这是两性关系上的墨菲法则①,”他开玩笑道,“我喜欢某个人的程度是与第三者卷入的可能性成比例的。如果今天晚上我发现你没劲儿,相信我,你会是个光棍儿。”
① 墨菲法则:一种认为凡有可能出差错的事终将出差错的俏皮论断。
贾丝汀笑了,他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她把嘴唇转过去又吻了吻。这个吻迟迟没有结束,却并不确定。“上帝,扎克,我真希望……”
他打断她。“好了,咱们来给你找一辆出租车。”
他们走向杜邦圆形广场。这儿明亮,忙碌,因为是星期六晚上,所以到处都是留连于酒吧的人群。他们两人的间距更远了些。扎克瞧见了商店橱窗里映出了他自己和贾丝汀的身影。他们在一起显得很般配——虽然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但仍然显得很般配。
他招来一辆出租车,她走了。
他的梦是在一片无声的黑灰色的光线中展开的。他正在夜色笼罩下的沙漠搜寻,即使背上的负荷重得让人吃不消,并激起火辣辣的痛,他还是小跑着前进。他翻山岭,越平原,疾速穿过前面的地形,眼睛盯着峡谷的阴影。石油燃烧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那气味恶臭,令人恶心。远处的地平线上,仿佛从无边的地狱里冒出了闪闪的灰光。风并不大,但在天空中孤独地呻吟呜咽。他想叫,但叫不出。他继续前行,似乎走了好几个钟头,精疲力竭且迷失了方向。最后他停下来,拉下背上的负荷。那负荷庞大而古怪,滑溜溜的却粘在身上。当他扭动身子,让那重负落在身后的沙地上时,一阵阵猛烈袭来的绞痛在他背的下部迅速扩散开来。他转过身发现了坎弗满是血污的躯体。他还活着,但已奄奄一息了,嘴里发出一阵咯咯声。扎克解开坎弗的衬衫,这时空袭警报发出了哀鸣。他的拳头落向那鲜血淋漓的胸膛。远处一道亮光从地上升起,闪光喷射到空中很高的地方。他擂得更重了,血花四溅,直到敲打胸膛的声音湮没了警报声。敲击声转变成嗡嗡声,刺耳而响亮。
扎克被电话铃惊醒。他迷迷糊糊地拿起话筒,几乎没有听出来是贾丝汀在和他打招呼。
“我就在你家附近,我只是想为昨晚的事向你道歉。我可以来吗?”
几分钟后,扎克开门让进了贾丝汀,他还没完全清醒。
她的脸蛋儿被外面寒冷的空气冻得红红的,她穿着裙子和胸口钉着纽扣的毛衣。她一言不发地走进来,用胳膊围住扎克,急切地亲吻着他。她轻轻地把他推到靠门的墙上,用手摸索着他的身子。
“我还以为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呢。”扎克说,同时她的嘴唇滑向他的脖子。他现在完全清醒了。
她热切地看着他,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她拉住他的手走向卧室。他们站在床边,在熹微的光线中亲吻。他睁大眼睛,欣赏着她的美,她现在竟然在他怀里,他还是有些惊讶。他一只手向下抚摸她穿着长简袜的大腿,然后慢慢上移,伸进了裙子里。她轻轻地呻吟,而他把她拉得更近,感受着她的兴奋。他另外一只手触到了她毛衣的扣子,接着是她柔软的肌肤。
将近傍晚,薄暮初至时,他们仍在床上。他们聊天,做爱,再接着聊。他在厨房里找了一些吃的,凑合着做了一顿还算像样的饭端给她。当他倒了两杯百威啤酒时她乐不可支。之后,他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抱着她的身体。那天晚上他梦到了他的家,他在郊区的童年生活。太阳升起时他醒了,发现只有自己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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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星期三下午扎克打电话给海军上将福斯滕,表示接受工作,福斯滕接电话时声音听起来有些心烦意乱。“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中尉。干这个工作挺要命,不过你会喜欢这儿的。”
第二天扎克去五角大楼开始办理秘密工作级别提升,这是在参联会工作所需要的。大楼擦得锃亮的走廊里群情激奋,因为到处都涌动着一种推测,说总统将要下令进行某种军事打击,以报复一个神出鬼没的组织“伊斯兰复仇”杀害卡尔·安德森和另外七个美国人的行径。据说两艘航空母舰正分别开往阿拉伯海和地中海待命。扎克头一次肯定了自己做出的抉择。
扎克在第五特种军团,或叫“中东特别行动部队”从事秘密工作的身份使他被允许翻看为策划某一特定任务所需要的任何局部性的情报。在海湾战争期间,扎克曾是一个行动小组的一员,被派往伊拉克西部沙漠侦察地面上的飞毛腿导弹,当时他就获悉了各种敏感事件,都是有关伊拉克和约旦当地的情报来源的。在他的新工作上,扎克需经审查以便看到内容更广泛的秘密情报。他将进入一个高度机密的世界,看到许多福斯滕看的东西,这就意味着登上了美国政府内的最高机密层之一。
他以前曾经历过几次例行的审查,但没有一次像这次那么严格。根据预定的复杂程序,国防部特别调查员到扎克曾生活过的几乎所有城镇和军事基地,搜集有关他的背景资料。当他在第五特种军团接受审查时军方就于过这事,自己老朋友们受到那些一丝不苟的年轻调查官员的询问,扎克对此还感到很厌恶。而现在,国防部铺下的调查网更宽广,做的工作更彻底。
到了晚上,扎克就一边在他水晶城的公寓里踱步,一边用无绳电话和仍与自己保持联系的几个老友聊天,警告他们五角大楼调查官员即将对他们进行访问。他们大多前些年就接到他类似的电话了。他们知道那一套过程。像以前一样,他轻描淡写地提示他们,不必什么都告诉调查官员,“只拣好的说。”他的暗示实际上很清楚:重提他在大学里吸毒的经历不会有什么好处。扎克在加入“绿色贝雷帽”①时曾承认自己过去用过毒品,不过他从没有将此事和盘托出。甚至谈不上与事实接近。在所有已蛰伏在他过去的离经叛道的行为中,吸毒是他最引以为耻的——还有他为之而扯的谎,那是他对真诚的严重背弃。
① “绿色贝雷帽”:美国一支著名的特种部队。
除毒品之外,扎克没有什么需要遮掩的。对于调查官员们来说,一个真正的谜会是为什么他把参加特种部队作为毕业后的第一选择。在对扎克的第二次调查谈话中,在五角大楼一间没有窗户的灰屋子里,负责调查他的两名安全官员最后便问到此事。扎克从他们的提问中感觉到一种疑心,这对他已不是头一回了。他们仿佛在暗示,只有重大的个人挫折或崩溃才会促使一名哈佛的博士生进入美军一支最危险的部队。
“那是一个对于你而言很出格的举动,我得说。”其中一个调查官员评论道,一边把泡沫塑料咖啡杯送到嘴边。
“确实不同寻常。”另一位附和道。
“那是毫无疑问的。”扎克表示同意。
经历多次询问后他已经把自己的过去讲得滚瓜烂熟了。他向挪揄他的朋友说过,向在军队里遇见的人说过,还向新闻界说过,讲的次数即使没有几千次,也不下几百次。他只留下了最隐私的部分。
那都是从上中学时开始的。像他的两个姐姐一样,扎克继承了父母很多东西,至少表面上如此。在他父母看来,他就是准备好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其他的结果都是不可想象,难以接受的。扎克在中学拿的全是A,而这样的成绩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以至于他在家难得会为此而受到表扬。实际上,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在家受到表扬。扎克的父亲相信孩子需要纪律和告诫,而不是赞许。他童年时从黎巴嫩移民到美国,怀着一种信念,即不能把生活想得有多容易或愉快,尤其是年轻人。他不懈的奋斗使他成为普林斯顿大学闻名全国的历史教授,而扎克进中学时,父亲这种自我专注的意识存在正处于顶点。当他在家时,他爱喝几盅以松弛一下神经,有时还需要发发威风,不管看到谁都是这样,通常是他妻子。扎克的母亲是大学的高级行政官员。她是一个女强人——对一个其文化深深扎根于中东的丈夫来说显然太强了。从扎克会记事起,他父母间的战火从来就不曾熄灭。扎克十五岁时,他父亲第一次从他的婚姻中出走了两星期,搬到了城那头一个朋友的家里。大约就在这段时间扎克第一次听见在姐姐们焦虑的谈话中用到了“离婚”这个词。
到了十六岁时,扎克自己开始跟父亲对着干起来。使青少年与父母产生隔阂的那些典型因素却不是他们争吵的原因。扎克认为父亲是个凶巴巴的混蛋,但扎克看得出那不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主要障碍。扎克对他的敌意更有哲学意味。他逐渐看清了父亲是个贪图安逸、言行不一的人。他大谈奉献和苦干,自己却没有真正做过什么事。他周游全国讲学,滔滔不绝地表明自己对殖民主义、文化霸权的态度是多么光明磊落,诸如此类的废话,但他除了每个月签支票外,就不再尝试去改变什么。他从来不承认在他的生活方式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扎克还是孩子时,他就教他要诚实,但他自己则害怕真理。
扎克在进入高中时,父母的婚姻或多或少已经破裂了。他父亲在城里租了一套公寓,并且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里,只有和特津太太休战时才住在家里,持续的时间从两天到两周不等。与此同时,扎克自身的转变也在继续。带镜框的罗纳德·里根①的相片摆上了他房间的书桌。他订的《幸运战士》开始按月寄来。接着是《全国观察》。两个姐姐回家的时候都说他成了神经病。
① 罗纳德·里根:共和党人,一九八二至一九八八年间为美国第四十任总统。
报考大学的工作是从高中最后一年秋天开始的,可这一过程中扎克却毫不关心。而这是少数几件他的父母能携手共做的事情之一,他们成了这事的主宰。扎克在进入高中最后的冲刺阶段时他们对他大发脾气,因为那段时间他的分数直线下降。他们不得不催促他到各个大学转转,要他认真对待高考。扎克感觉到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大笼子,常青藤盖满了定栏。到了四月康奈尔大学准备要录取他时,他对整个事情已经从充满怀疑变为彻底醒悟了。他仍然填了表格,寄出了一笔钱。对他父母而言,这算圆满结束了;而对于扎克,套在脖子上的绳索收得更紧了。也大约就在同时,他的父母开始办理离婚手续。房子准备要拍卖。随着离婚手续越来越让人厌恶,他父母之间又爆发了新的刺耳的争吵,负担扎克的教育费用成了问题。
海军陆战队与扎克竭力要逃避的所有东西形成了最鲜明的反差,所以自然一直是扎克的选择目标。他在毕业两星期后秘密报名入伍,并在七月的一个早晨,于日出前悄悄地走了。他在冰箱上留了一张字条,几乎没做什么解释。上面写下了他在帕里斯岛的地址。
“你对军队生活有什么感想?”其中一个调查官员问。他们手上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翻来翻去,而一本本有关扎克的操行报告无疑全在里面了。他说的只不过使他们的记忆又加深了一层。
开始的几周像地狱一样。光是炎热就快要人命了,还有穿战靴进行的长跑训练,那才真叫折磨。不过扎克的身体状况比很多新兵要好些,很快,训练军官施加给他们的任何虐待,他的身体都能够承受了。艰苦反而使他精神焕发。他父母气得发疯,这是可想而知的。扎克并不害怕。他从不怀疑自己做出的选择是对的。枪支,军服,在南部丛林里的演习,那些丛林茂密地简直就像热带雨林——所有这些都是那么真实。强烈。在灌木丛中追捕其他人具有一种原始的吸引力。尽管这只是训练,但仅仅是沙场厮杀这一想法就使他觉得比以前要多一千倍的活力。他对军队里的等级制度也很适应。自上而下的指挥链吸引着他,使他对军队的现实产生强烈的敬意。在这里,人们为了做事情不需要唠叨一大堆废话。他们直接下命令。普林斯顿似乎离这儿有百万英里之遥。
一年在跌打滚爬中过去了。扎克熟练掌握了重机枪、迫击炮和各种反坦克武器的使用。他学会了如何埋设地雷和如何排雷。他修习了讲授爆破的强化课程,以及讲授狙击的强化课,同时他也在探寻着自己与生俱来的潜力。他的上司们很赏识他的聪明才智,便敦促他去学计算机和用电子手段作战。这些东西使他感到厌倦,但语言和特种行动让他产生了兴趣,于是很快他就沉浸在阿拉伯语的学习中,那是他小时候父亲与亲戚们交谈时他经常听到的。这段时间他没看见部队有什么任务,但以后肯定会有的。在所有部队中,海军陆战队是接触战火最多的。
他的背伤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令他惊惶的是它可能会导致任何种类的残疾。受伤是在一次例行演习中发生的,剧痛折磨了他好几个星期。军医们也无能为力。他们告诉他再在部队里待下去已没有意义。就算背伤真的痊愈了,也会给他带来太多的限制,上了战场也会拖后腿。扎克感到蒙受了耻辱。在他的脑子里他从没有相信自己会是个失败者。光荣退役的那天是他一生中最悲哀的一天。
“所以你到底还是去了康奈尔?”其中一个调查官员问。
“是的,长官,是这样。”关于这一点难道会弄错?
他最终还是落脚在了康奈尔,因为这里很轻松,语言课程很不错,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他将在有关国家安全事务的分析研究部门谋一个职位,他告诉自己。中东地区对他而言有着十足的魅力。他也许不怎么喜欢他的父亲,但他被他的种族传统吸引住了。他决心把精力倾注在这里,掌握阿拉伯语和其他一些语言。然后他就可以确保得到较高的学位,借此到五角大楼或谍报领域去工作。他的父母为他的进步大喜过望,而这反而又使他想起了本已开始淡忘的在海军陆战队的伤心事。
大学生活是一段陌生而炫目的经历。他和其他新生格格不人,他们要比他小十岁,比他幼稚一千倍。在康奈尔总是诸事不顺。正是由于扎克的不合群和孤独,使他和一帮吸大麻和可卡因的人厮混在一起,虽然这段时间很短暂。这段经历他对调查官员避而不谈,就像他在第一次接受审查时一样。同他一道吸毒的朋友并非嬉皮士或流氓阿飞之流,大多是重返校园的学生,和他自己一样年龄偏大,对那些爱幻想的小家伙和稀松平常的基础课充满了轻蔑。他是在大学生垒球赛上结识他们的。他们在一起酗酒,然后过了一阵,其他的麻醉品也出现了。扎克跟着他们一道吸毒——至少起初是这样。大麻使他像个妄想狂;可卡因感觉很不错,但太贵了。同时还有一种在做坏事的意识一直缠着他。他想到了那些贩毒团伙和他们传播的毒害。仅过几个月他就完全退出了。
背伤的复原是另一个使他远离毒品的因素。当他把自己的身体从毒品中解救出来时,他决心要好好保养它。背伤是在康奈尔的第一学年的中期消失的,就像当初来时一样神秘地离开了。他开始练习越野滑雪,起初还是尝试性的,后来就进行高强度的练习。他又重拾武艺,在跆拳道上取得了不断的进步。他成了举重房的常客,很快他的肌肉也恢复到像过去一样,隆起,坚硬。终于他又无所不能了。他给海军陆战队的一个老上司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康复了。他们可以让他回去了。
不,那行不通,上司告诉他。原来在这种事上有着复杂的规定。伤残后退役的人重新归队是很罕见的。他可以试试:尝试一下总归是可以的。但需要假以时日,然后还会有冗长的考试。他们告诉扎克无论如何应该待在学校里。他曾经是一个了不起的海军陆战队员;事实上是出类拔萃的。但作为一个语言专家,他能做出更大的贡献。
“他们没让你回去,嗯?”
“没门儿。”扎克答道。当时他大失所望。但他日后发现老上司的话是对的。所以他开始苦读语言课程、中东状况,以及国家安全政策。他掌握了阿拉伯语,接着攻读法西语和库尔德语。他去中东地区旅行了两次,并用暑期到华盛顿的国际战略研究中心去实习。他拼命地苦读,三年便完成了康奈尔的学业。哈佛的“近东研究”的博士生课程看来是下一步合理的选择,于是从大学毕业后他马不停蹄地到哈佛去了。
“那么在哈佛又出了什么事?”一个调查官员问。扎克知道他们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中有数;在以前接受的调查谈话中他也说过,他们也很可能已和他的同学谈过了。
“那是几件事的综合结果。”这是他六年来第一千次解释了。
哈佛是以培养谋略专家而闻名的,但它也是一个困难重重的世界,在这儿,被称为研究生的人没什么了不起的,除非他们能过五关,斩六将。扎克一到这里,就觉得不耐烦了。这部分是他自己的原因,在学校待了这么多年,他正在失去那股子冲劲。还有部分原因是高等学术的荒谬性。他的结论是学术界是逃避现实的人的避难之地。父亲的例子使他感到不安。扎克担心自己也会受到某个自命不凡的人的影响,那种人从来不涉足现实世界,却自称能理解它最复杂的方面。假期偶尔回家时,他父亲就试着去争取他。他们现在的确是在同一战壕里。这难道没什么意义吗?可是这想法让扎克觉得厌倦。将近两年之后,他再也无法忍受哈佛了。学习负担重得他甚至无暇完成,或是去练练武艺。他简直要窒息了。
几乎每次说到这儿时,扎克都会被提问打断,提问的人都会像这两个五角大楼调查官员一样用讽刺的口吻问道,参加特种部队是不是因为在学术界不得志而采取的有些过激的反应。
说到这一点时他就不得不提到吉尔,她是他离开哈佛的一个重要原因。在扎克读研究生第二年和第三年间的暑假,他到佛蒙特去参加一个语言训练计划,在那儿他们相遇了。扎克正在学库尔德语,而吉尔正在学阿拉伯语。原来两人都是哈佛的研究生,只不过吉尔在比较文学系。这个暑假语言计划的基本规定是在整整六周时间内谁都不能说英语。但此规定忽视了一点,即它没有说不可以用以前掌握的另一门语言。扎克抓住这一漏洞用他在康奈尔学的阿拉伯语和吉尔交谈。这个游戏在某种程度上冲去了他平常的腼腆。培训计划结束时他们成了恋人。
吉尔为人任性而无礼,谈话时爱挑衅,在床上时更是一团风暴似的大火。她被扎克所吸引是因为他来自一个不同的世界,这引起了她的好奇心。扎克则发现她是他遇到过的最刺激的女人,应该说他没有遇见过多少令他兴奋的女人。他们回坎布里奇①时仍然是恋人,并在秋天搬到了一块儿住。二年级时哈佛的生活让扎克孤独得难以忍受,到了三年级时却变得让他欣喜万分。
① 坎布里奇:美国城市,哈佛大学所在地。
“她为什么要离开你?”一个调查官员问。
扎克对这个问题很恼火。如果此人知道是她离开了他而不是相反,他没准儿已经知道个中原因了。而且扎克搞不懂这关五角大楼什么事。不过他还是想持合作态度,所以他又把事情讲了一遍。又有什么关系?在哈佛这是人人尽知的。他的朋友也没有不知道的。国防部甚至很可能是从吉尔本人那儿听来的。
“她爱上了英语系的一个初级教员。”扎克很简单地说。也真没有多少可说的。他第一次发现此事时那场面真是糟透了,而另一次他和那家伙狭路相逢时那场面也是。没过几个月她和那英语教员宣布订婚。坎布里奇是待不下去了。
而特种部队的征兵官来得正是时候。一九八九年春一个叫加勒提的上校用电话把扎克从忧伤中唤了出来,并约他在坎布里奇见一次面。扎克清楚地记得那个电话。那是一大早打来的,他躺在床上,只有五分的睡意,五分的清醒,而有十分的抑郁。他想答录机会代他接的,可是铃响过几遍以后他记起来吉尔走时也带去了答录机。所以他接了电话,穿着内衣站在冰凉的客厅地板上。
加勒提的声音粗重而沙哑,带着南方腔。他是从布拉格打来的——就是布拉格要塞。他想和扎克会面,尽管具体日程还不明确。扎克曾听说过五角大楼和各种情报机构都建有数据库,登记了全美所有在册的具有特殊语言技能的大学生和研究生。他知道在康奈尔有些人就是利用会阿拉伯语或俄语的优势进入中央情报局和国家安全局工作的。他猜想加勒提准备用一份情报部门的工作甚至是教学工作来吸引他。在去会晤之前,扎克告诉自己他会坚决反对任何种类的情报工作。他可不愿终日坐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戴着耳机翻译国家安全局窃听来的叙利亚或伊朗官员的电话。但是他也许会考虑教书,如果待遇优厚的话。这会是离开坎布里奇的一条途径。
与加勒提的会面是扎克最津津乐道的。上校身着军装,头戴贝雷帽出现在哈佛广场餐厅里。他身材瘦长,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其他顾客都盯着他。在这个镇子上加勒提还不如说是个天外来客。
这段往事扎克已说了好几年,但他总觉得难以用言辞来表达当加勒提请他考虑加入陆军特种部队时他的惊讶之情。这次他坐在五角大楼这间单调乏味的屋子里时也不例外。
“我很吃惊他们怎么会首先和你接触的,中尉。”其中一个调查官员说。扎克对军界里的人的这种反应已很习惯。很多人讨厌他,把他当做一个外来入侵者。
加勒提首先解释的事情之一就是特种部队在现役武装部队之外征兵几乎是没有先例的。“我们的人通常先服役三到五年,然后我们才会加以考虑,”加勒提说,“不过老实说,眼下我们要人要得紧。”加勒提继续解释道,军方正在扩编中东别动队。同时,国会向他们施加压力,要求提高所有特种部队的语言技能。每个小组,或者A-特遣队,由十二人组成,他们各有专长。从理论上说,每组至少应有一人会说所在行动区域内的一种或多种语言,而其他人也应该具有足以应付工作的语言知识。在理想的状况下,合格组员的体貌特征也要能和当地人一样。别动队小组要能混迹于当地人之中,这样能够提高在敌控区执行任务的能力。
“八十年代扩编‘南司’的小组时是不费什么事的,”加勒提说,他指的是负责拉丁美洲的美国南方司令部,“我们的部队中有15%本就是拉美人,有些小伙子就是在西语区长大的,很多人都能说一口漂亮的西班牙语。但是要扩编第五特种军团——他们是处理中东事务的,现在可是一个真正的挑战。”
加勒提解释说美国军队中会说阿拉伯语的人是凤毛麟角,说法西语或库尔德语的也很少。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些会说的人大多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不适合进特种部队。他们决定到现役部队之外去物色人选。当计算机搜索有语言技能和接受过军事训练的人时,扎克的名字出现了。他在海军陆战队里待的时间过于短暂,这是个不利的方面,但加勒提注意到他受到的考评非常出色。上校还调查了他的背伤,并获悉伤已痊愈。而扎克又有阿拉伯语和法西语两项专长在手,无疑是个宝贝了。
“我们认为你应该是咱们的人。”加勒提下结论道。
扎克对这个提议大吃一惊。当官的就靠计算机为他们下结论,这简直是白痴做出的事,他想。难道加勒提没有认识到,和他谈话的是一个疲惫不堪的研究生,而这个研究生最近一次的作战训练已经过去六年多了?难道他看不出,由于多年泡在课堂和图书馆里,扎克的肌肉已变得松松垮垮了?他在特种部队里是活不了的。
他们的整个想法太牵强了,扎克当时认为,虽然暗地里他已经兴奋起来。加勒提准是感觉到扎克有点动心了,因为他接着开出了所有的条件。当然,扎克得完成在布拉格的为期十七个星期的训练计划,但是他不必通过标准合格线或Q学程。他的录用是有保证的。加勒提还力图用地缘政治的观察资料来刺激扎克的胃口。随着冷战结束,各种事端都在升温,他说。他们正进入一个灌木林火战争①和地区侵略的时代。资源竞争在加剧,武器军火在扩散,种族冲突在升级。波斯湾以外的石油资源正在慢慢枯竭,这意味着中东的重要性在九十年代还会增加。扎克将会有显身手的机会,这一点他可以放心。
① 灌木林火战争:指小规模冲突。
扎克没有向加勒提表态。他说他会考虑这个提议的。他说他很荣幸。之后,当他独自在房间里,周围散布的每件东西都勾起对吉尔的回忆,这时他越发显得动心了。加勒提来后的那天晚上他彻夜未眠。
“是什么使你下定决心的?”一个调查官员问道。
扎克思忖了片刻。尽管这个问题他听过多少次了,他还是不能肯定他是否真的知道答案。“我迫切地想要一些真实的东西。”他最后说道。
“啊,‘绿色贝雷帽’干的事的确很真实。”两个调查官都笑了。
“但是这个决定也够冲动的。”扎克又添了一句。就像当初参加海军陆战队一样。他记得当时这个想法怎样迅速占领了他的思想。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开始跑步。接下来的几天,晚饭过后,他就一头冲出去,扎进凉爽的夜里,沿着查尔斯河跑步。他想象着脂肪正在消耗掉,他的身体又变得坚硬而修长。他梦想着逃离此地。
他没有和任何人谈过这一想法。对待父母他已经十分老练,在临走之前他给他们各去了一封信,解释自己要重返军营。在与加勒提会面两周后,他卖掉所有家当,来到了北卡罗来纳。
“这变化太突然了。”其中一个调查官说。
“在布拉格他们把人训得很惨。”另一个说。
这没错。可扎克是过来人了,而且经过这几年的萎靡不振,他十分欢迎另一个磨练自己的机会。训练课程是在麦凯尔营进行的,那是布拉格要塞方圆两百英里军事重地的前哨基地。当扎克在五月底来到麦凯尔,爬出一辆哈姆维车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二十英尺高的标语牌,挂在一幢用瓦楞材料造的大楼上。上面写着SURVIVAL①其每一个巨大的字母又各引出一句格言:Size up the situation②;Under haste makes waste③;Remember whereyou are④;Vanquish fear and panic⑤;Improvise ⑥;Vane liVing⑦;Actlike natives⑧;Learn basic skills⑨。
①SURVIVAL:意为“生存”。
②Size up the situation:意为“审时度势”。
③Under haste makes waste:意为“欲速则不达”。
④Remember where you are:意为“记住你的方位”。
⑤Vanquish fear and panic:意为“克服恐惧和惊慌”。
⑥Improvise:意为“就地取材”。
⑦Value living:意为“珍视生命”。
⑧Act like natives:意为“入乡随俗”。
⑨Learn basic skills:意为“学习基本技能”。
训练课程是从一九八九年六月十四日开始的,扎克把这天记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扎克很快就发现,和“绿色贝雷帽”比起来,海军陆战队就像一支农民军的新兵。“绿色贝雷帽”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是能把战争的艺术和科学融合在一起的能手。每支A-特遣队配有一名能使用、拆卸八十种外国武器的轻重武器专家,一名在安放爆破装置方面训练有素的工程师及其助手,一名具有建立小型战地医院技能的医疗专家,一名能操作多种安全装置的通讯专家,以及一名能射杀一公里之外的敌人的狙击手。当扎克开始训练时,特种部队正要给每支A-特遣队的几名成员讲授如何驾驶直升机。扎克自愿报名要求接受此训练。他向来对飞行很着迷。
扎克在训练的第一天遇见了贾里德·坎弗。他们最后将被分在同一个A-特遣队里,实际上一直形影不离,从没分开过,直到海萨的那天晚上。坎弗来自克里夫兰一个下层中产阶级家庭。高中毕业后他就参了军,因为选择的余地实在不多。但这没有使他气馁。他是个安静的人,认真、热情而富于理智。他在阿拉伯语上十分用功,在扎克的A-特遣队中,他是唯一另一个能用阿拉伯语说出整句话的人。他们一见如故。坎弗和扎克一样,对事实以外的东西都不能忍受,他们还用那两人都会说的外语嘲弄军旅生活中一些骗人的小把戏。
十七周的训练很快过去了。扎克学会了所有能想象到的降落方式,从在夜里或白天用降落伞着陆,到从大楼、直升机和悬崖上绕绳下降。他学会了穿行在无路可走的森林里,以及如何在沙漠、丛林和极地荒原中生存。他学会了怎样使用以色列的乌兹冲锋枪、法国的马特-49导弹、英国的LAW、俄国的RPM-7履带式战车、“陶”式反坦克导弹和“毒刺”式导弹。他了解了关于阻挡坦克的地雷和致残地雷的知识。他学得了闪击战和夜间伏击战的精髓。他深诸桥梁构造的薄弱环节以及施用塑性炸药的可能。教官还告诉他如何绑架,如何暗杀,还拐弯抹角地教给他“逼供”的艺术。他学会了悄没声息地杀人,而且还远不止一种方法。
在第十周时他被单独空投到北卡罗来纳中部的乌瓦瑞国家森林,然后行军超过十七英里,其间还要逃避第82空降师派出的猎狗和攻击小组的追捕。他们没能抓住他。到了第十二周时,训练重点集中于SERE——即“生存”①、“规避”②、“抵抗”③和“逃遁”④的缩写。这不仅是训练如何深入虎穴后胜利逃出或从战俘营里越狱。它还要测试如何抵御讯问,教官们用高强度的精神折磨来有效地模拟这一严峻的测验。
① 生存:其英文为Survive。
② 规避:其英文为Evasion。
③ 抵抗:其英文为Resistance。
④ 逃遁:其英文为Escape。
在训练课程的每一阶段,扎克的本领都在不断地精进。麦凯尔成为他的复兴之地。禁囿他身心、使他沉睡的一口棺材正在被撬开,他能听见那棺木四分五裂的声音。在这十七个星期结束时,他已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壮。在离开布拉格后,他又在摩杰夫沙漠进行了为期四个月的特别训练。此后不久他被派往中东第一次执行任务,那是一次对利比亚控制的乍得北部的突袭。
他获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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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赖利打开灯,环视了一下办公室。原来福斯滕的那英雄小伙儿就是在这儿成了缩头乌龟。他本以为这儿会有一张长沙发椅。那些有毛病的不都是躺在沙发上,胡说着多么想要操自己的娘吗?赖利只看到一张书桌和一些坐上去很舒服的椅子。他仔细地查看整齐地挂在墙上的、镶着黑边的学历证明。杰茜卡·克莱因医生。搞什么名堂,他想。军方要雇一个娘们儿来手把手地治疗一些家伙,只因为他们的同伴没法活下来,到了这般田地,你就知道什么都在走下坡路。人们是没法活了,现在就是这样,以后还会是这德性。让那些哭鼻子的小毛头滚蛋,让那些心理医生卷铺盖。照赖利的想法就该这么干。
文件柜上的锁就像摆设,比开那门容易多了。他翻了翻特津的档案,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架便携式扫描仪,扫描了所有内容。他记下了扎克通常的预约治疗时问。一旦窃听器装好,他就不会再去记这些劳什子了。
赖利把扫描仪放好,又拿出一个小盒子。他取出几把镊子和一小管环氧胶。他用镊子从一个密封塑料袋里夹出一枚极小的发射器,小心地在上面涂了一些胶水。他面朝上躺在地上,把发射器装在书桌的下边,并用手按住它,直到胶水变干。在此之前,赖利已在上面一层楼找到了一个空储藏柜,并在里面安放了一个接收器,它的功率很强,足以将发射器产生的信号传送给他在麦克莱恩以外的寓所里一台更大的接收器。如果特津有什么重要事情想说,那大伙儿会一道来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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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当扎克开始接受加入秘密工作所需的调查时,他被告知要等上两到四星期。实际上他就等了四天。“我从没见过这么重要的事办得这么快。”一位秘密工作安全部的官员在电话里告诉扎克他已经通过审核时这么说。
在扎克正式上班前两天,他到五角大楼听取了福斯滕的另一名特别助理斯坦·邓肯中尉的详尽介绍。邓肯热情而孔武有力,是扎克见到的最极端的福斯滕主义者。他做任何事都有准则,严守纪律。而他的忠诚把所有这些品质拧成了一股绳。扎克很快就注意到邓肯说起话来很像他的上司,语句简洁而铿锵有力。
“一天干十二小时是家常便饭,要是出了什么乱子那还得更长,”邓肯说,“早晨别过了六点半还不来。”福斯滕的办公室每天都想领先一着,邓肯说。雷诺兹几乎每天要到七点半才来。“主席要在温柔乡里保养他的双下巴呢。我们也乐得让他去睡。”
福斯滕特别注意每天开始工作时要保持消息灵通,邓肯强调说。他希望他的助手也同样如此。“将军认为——说知道更好些——在这座城里掌握大量的信息是成功的关键。所以不管你做什么,要保证在见他之前已读过了情报总汇和‘晨鸟’。”邓肯解释“晨鸟”指的是全国各大报当天关于国家安全政策的文章的汇编。
“相信我,干我们这行,‘晨鸟’和咖啡是一样重要的。少了它你什么也做不成。”
邓肯也解释了参谋长联席会议。“参谋长联席会议共有一千六百名成员。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它不能对付的。原先创立时它是为所有四个司令的分析军政大事的需要而服务的,但根据一九八六年的《戈德华特-尼克尔斯修订案》,参谋长联席会议只被要求向主席汇报工作。这个想法目的是在最高层集中更多的火力镇压各部门间的争权夺利。现在,在最新一轮改革之后,参谋长联席会议也要向副主席负责。”邓肯塞给扎克一份组织机构示意图表,并继续说下去,“当然,真正掌管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是福斯滕海军上将。我们的人占据着各个处的主管职位。雷诺兹几乎不知道这些主管是干什么的。我们也想让他摸不着头脑。”邓肯发出一声嘲笑,“你加入了胜利的一方,中尉。”
扎克询问在五角大楼制定政策的文职官员的情况,邓肯则不屑一顾地挥挥手。“那些家伙要花六个月找厕所。再花六个月找他们的老二。等他们学会了撒尿,他们又要回哈佛了。在这里是穿制服的说了算,中尉。”
邓肯问了问扎克的个人生活。“有女人了吗?”
扎克一时间想起了贾丝汀。他们又见过一次面,两人在他的寓所里纵情狂欢。此时他不想讲真话,只答道没有什么可说的。邓肯赞同地点点头:“好。将军希望他的助手是单身汉。床上少干些,工作就能多干些。你喝不喝酒?”
“工作完了有时会来几杯啤酒。”
“少喝点,它会麻痹你锐利的头脑。你锻炼身体吗?”
“练得很勤。”
“要保持。将军不喜欢办公室里没气力的软蛋。”邓肯讥笑着朝雷诺兹办公室的方向指了指,“楼里别的地方这种货色多的是。你住哪儿?”
“水晶城。”
“这地方选得好。是这一带最安全的。在华盛顿犯罪已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中尉。谋杀率全国最高。几个礼拜前我们就损失了一条命。竟然还是海湾战争的老兵。”
“天,出了什么事?”
“一个名叫克雷格·汉森的上尉。他为将军做情报工作,住在亚历山德里亚。这个邻近城市还不算太坏呢。晚上出去兜风就再也没回来。找到他时发现他脑袋里打进了两颗子弹。他留下一个寡妇,一个孩子。讲起来挺难受的吧,不过这年头这也并不少见。要留点神哪。”
做完后介绍后,邓肯的语调缓和了些。“顺便提一下,中尉,从你的档案中我了解到你和坎弗中士的友谊,海萨行动之后,你感到很难过。我知道你一直在接受住在麦克莱恩的弗吉尼亚楼群的克莱因医生的治疗。”
“是的。”扎克说,身体又绷紧了。还有谁读过那该死的档案?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将军很清楚你正在接受治疗,他很支持这种事。我们都知道‘沙漠风暴’后有些人做过心理咨询。这在当今很常见,而且通常能产生一些很好的结果。”
扎克床上的闹钟在早晨五点二十分时响起。他在冲淋浴时才完全醒过来,到五点五十分已经穿好了制服。六点十五分时他已等候在几乎空无一人的水晶城地铁车站里。到五角大楼只要坐两站。六点二十二分,他从地铁站出来,在五角大楼的入口向武装卫兵出示了他的新身份证。六点二十四分,他到达二楼东翼的参联会区,在另一个人口检查处出示了身份证外加一枚黄色的特制塑料徽章。六点二十五分,扎克走进了福斯滕的套问。秘书还没到,但他能看见福斯滕那宽敞的办公室的门是半开着的,灯也亮着。他朝里张望,看见将军正在打电话,一边点着头。福斯滕抬起头,把手盖在话筒上:“欢迎加盟,中尉。我一会儿就来。”
扎克站在福斯滕办公室外面,左右打量着这个套问。助手和秘书们准时在六点三十分陆续到达。几分钟后,福斯滕走出来握住他的手。“这儿有了你真是太棒了,中尉。让我来花几分钟领你四处转转。你在这儿花的时间将会比在家还多。你会喜欢的,相信我。”
他们先来到著名的参联会会议室“贮藏柜”。这个防窃听的房间是参联会举行集体评议的地方。这个名字让人觉得这儿是间深埋地下的密室。实际上它只不过是二楼靠近入河口的一间中等大小的会议室,而且令扎克惊奇的是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大桌居于中央,椅子倚墙而列。“我在这屋子里见过真正的大屠杀,相信我,”福斯滕说着在桌子最前面的一张座位上坐下来,那位子是为雷诺兹主席保留的,“当初如果鲍威尔能得逞的话,他会把我从这个地方赶走的。”福斯滕笑了,“他和我在动用武力的事情上看法从来就不一致,完全不一样。鲍威尔的基本立场就是不干涉,除非那该死的军事行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完成。雷诺兹也是一路货。他们那种人要我们的卫星先看看什么地方撑不住了,准备要举白旗了,他们才肯挪挪屁股去救一下。他们总想万无一失:阵亡人数要在二十五以下,不能被俘,最小的间接损坏,四十八个小时结束战斗。简直是荒唐,不可能的事情。类似鲍威尔和雷诺兹的蠢货一个劲地压制我,就因为我告诉他们仗不是那样打的。没有什么是万无一失的。人总要受伤,总超过你希望或可以预计的。妈的,他们自愿参军时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当然知道;你也知道。当兵是个玩命的行当。过去的事也就不用提了。这楼里的官老爷们已经忘了怎么打真正的仗了。我的职责就是提醒他们怎么打仗。而你的职责,中尉,就是帮助我提醒他们。”
“是的,长官。”扎克说,这一席话让他听呆了。好极了,能为一个相信实干的人工作,他感到高兴。
“做总统的更差劲,”福斯滕继续道,同时拍拍桌子,“有一半时间他们没法让那话儿竖起来,另一半时间他们又不知道该不该操。他们愿意听民意测验者的话,他们愿意听老婆的话——妈的,他们还愿意先听听他们的那些十几岁的臭丫头的馊主意,最后才会去听听一个有点种的军官的话。在抠扳机前,他们想知道人民是不是更爱戴他了,爱他的人是不是增加了,还有增长了几个百分点。要么他们说不定还想知道行动有没有违反那要命的《圣经》。天晓得!当他们都听够了,又开始下一轮的摸底——打听国会的动静,争取联合国的支持,和盟国扯皮,试探新闻界的反应。简直说不完。当我们在海外被打得七零八落时,我们要伸出一只手,把另一只手捏成拳头,帮助他们做该做的事。但要是这幢楼里的人不能那么做——要是像雷诺兹那样的脓包就知道整天尿裤子,谁来帮着做事?告诉我,中尉。”
“我同意您的观点,长官。”扎克说,他不知道回答得对不对,或是不是要回答。
福斯滕站起身。“我带你到作战室去。”他领着扎克出了“贮藏柜”,顺着大厅向前走。他们来到一个安全检查点,那儿有一位武装军官看管着。福斯滕点点头,亮出一枚压膜徽章。他把它递给扎克。
“我不在时你得用一枚这样的徽章才能进去。”
扎克看了看这个紫色的徽章,然后忍俊不禁地递回去。他需要一张身份证才能进五角大楼,需要另一张进入参联会办公区,现在又需要第三张以进入作战室。上厕所是不是也需要一张呢?
福斯滕带路穿过几扇门,进入一间大而暗的屋子,里面的军事工作人员坐在各种计算机组旁。房间前面的墙上有六面巨大的屏幕,都是空白的。它们的下面有一张漆过的长会议桌,以及十四把转椅,每个座位前放着一部多线电话。桌子的左边靠墙立着一圈带有国防部印记的长椅和一面国旗。地上铺的是磨光的灰瓷砖,在昏暗的房间里仍发出反光。通往房间的入口处内侧站着一名持枪的卫兵。
扎克朝四周看了看。这个地方给人一种整洁、高效之感,可也有人会将其视做寒酸。这儿并没有他预想的那样有浓重的权力中心的氛围。不过,扎克看得出在岗的这些男男女女向福斯滕行礼时都敬畏有加。这屋子可能并没有充溢着权力的意味,可它的主人却不一样。
福斯滕的目光扫过房间,向大家挥挥手。“这地方能让人振奋,不过也会让人难过得要命。得到安德森遇刺的消息后,我们在这儿用不到一小时组建了一支应付危机的队伍。我们用十二个小时在英国集结了一支F-117①。我们用十四个小时把三角洲特种部队和海豹突击队调到西西里的基地。我们用十八个小时把两支航空母舰战斗编队调入中央指挥部战区。当时如果总统下达命令的话,我们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做好攻击准备。”福斯滕的嘴唇弯出一个讥笑的样子,“问题是,命令始终没有下来。”
① F-117;美制隐形战斗机的一种型号。
扎克想问问福斯滕这起事件的情况,但将军摇摇手。“以后吧。让我们先参观完。”他把扎克领到一组终端前。“我们就是在这儿接收关于战况和我们部队在全球部署情况的信息的。它不间断地提供最新的资料,给出每一个司令部的每支部队的精确位置。如果你想知道在日本的一支战斗机编队或在地中海的一支航空母舰战斗编队的情况,你没必要去找十五个不同指挥部负责军事行动的官员谈话,你只要到这儿来就行了。”
福斯滕向上指了指:“在紧急情况下,墙上的屏幕大多用来显示这些终端机提供的材料,这样屋子里的人都知道所有的事发地点,也就可以找到我们部队的行踪,而无须去找终端调度员的麻烦了。”
将军迈步走到最后一组终端前。“这一组以前比现在重要多了,但是在最近的一次重新设计中,我们把作战室的这一部兮进行了压缩。这部分显示的是我们的核武器和战略防御力量的部署方位。当然,战略防御的大队人马远在北美空防联合司令部。但是我们这儿也应有尽有,对不对呀威廉姆斯上尉?”福斯滕朝坐在这组终端机旁的一名军人点点头。
“是的,长官。简直就和在北美空防联合司令部一样棒。不过现在运转得显然很迟缓。不瞒您说,最近围绕这些机器展开的活动大部分来自‘国会大厦防御系统’的待命行动。”
“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国会大厦防御系统’。”扎克说。
“多数人都没听说过,”威廉姆斯答道,“也没什么复杂的。‘国会大厦防御系统’包括华盛顿地区的三个分开的地对空导弹发射场。至少还有一架战斗机随时飞行在邻近地区上空。这个系统一般都处于待命状态,所以由它产生的行动比其他的都要多。”
扎克随福斯滕回到他的办公室,“那个‘国会大厦防御系统’非常有意思,长官。”
“欢迎到五角大楼来,中尉,”福斯滕说,“你在这儿每天部会学到新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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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你有没有准备好再谈谈你的父母,扎克?”
“如果你要我谈的话。不过我还是看不出他们和所有这些有什么相干。”
“你和他们之间有一些很重要的问题。从中能发现一些道理来帮助我们去理解为什么你要为发生在海萨外面的事而怪自己。”
“我责怪自己是因为我搞砸了。就这么简单,真的。”
“不一定。当我们在讨论你是怎么为你在海军陆战队的背伤而怪自己时,你也同意那不是你的错,你也认为对自己太苛刻了。”
“那是两回事。”
“是吗?这就是我们需要探讨的问题。这儿可能存在着一个和你与父母间的问题有关的型式①。”
① 型式:心理学用语,全称为“行为型式”(Behaviour Pattern)。
“每个人和父母间都有问题,这是成长的一部分,我看不出我的问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们很不相像,特别是父亲和我。我们的政治观点不同,而且我从没有能把他的成就当一回事,不管他得过多少荣誉学位。另外,作为一个人,他从来就不让我喜欢。他就是不怎么讨喜。实际上差不多是个混球。我们合不来。”
“你们是在你父母离婚前还是离婚后开始合不来的?”
“大约就在离婚前后吧,我记不清了。”
“试试看。”
“你要知道这记忆已经很模糊了。离婚前情况就已经不好;一旦开始办离婚后事情就更糟。什么方面都是。关键是我需要找到自己的路,成为属于我自己的人。确切地说我没有和他们对抗,至少没有和我母亲对抗。我对抗的是他们的世界和他们所代表的力量。他们是空想的自由主义者而我想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你有没有想过你当时是在惩罚他们?”
“惩罚他们?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对他们的离婚感到愤怒,你想报复他们。”
“我怎么惩罚他们?通过什么来惩罚他们?”
“通过参加海军。通过采取这么一个步骤,你清楚那是他们所能想到的自己的一个孩子所做的最坏的事情。”
“我真的没这么想。那不是我的初衷。”
“也许你现在是这么看的。不过这种事并不少见,你要知道。离异父母的孩子,甚至是成人孩子,经常毁掉自己的生活来让父母看看离婚带来的负面效应,让他们为断送了婚姻而后悔,从而有可能让他们试着破镜重圆。”
“我可一点儿没这么想过。而且顺便说一下,我认为参军并不是毁了一个人的生活。我需要的是现实的检验,而海军陆战队正是我所要的。”
“你对父母感到恼火吗?”
“那当然,我很恼火,这是毫无疑问的。就像我说的,我父亲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蛮横得很,以前和现在都是。他要一切都听他的。他喝醉了时让人讨厌,而且经常如此。我母亲是不肯认输的。他们两个就像婚姻的赌徒,当他加大筹码时,她就提高赌注。是他们一起让这个家完蛋的。”
“你是怎么向他们表达你的愤怒的?”
“我想我责备过我爸爸一两次。我记不清了。基本上说我企图逃避这个家。”
“那么你对他们怀有很多的愤恨,但没有发泄出来。”
“当然,我想是的。”
“你认为这愤恨被发泄到哪儿去了?”
“发泄到在帕里斯岛的劈刺刀训练上了,我想。谁知道?这有什么关系?”
在五角大楼的头几天,扎克熟悉了楼里的各条路径,并逐步理解了自己的职责。情报工作是他工作的重心,而且他立刻看出他的任务非同寻常。“国防情报局”是参联会下辖的一个半自主的部门。在它的诸多工作中,有一项就是为主席和副主席准备大量的活页简报。在布置扎克的任务时,福斯滕以惯常的态度表达了他对活页夹的不快。“活页夹?如果情报能写在纸上,那就叫历史而不是情报了,”他嘲弄道,“活页夹是我们用来塞到雷诺兹面前的,免得他在办公桌旁吃饱了没事干。我要的是更好的东西,中尉。相信我,没有收进活页夹的经常比收进活页夹的更重要。这楼里你不知道的那些东西是会伤害你的。”
扎克的任务是加强与各情报部门接触,收集还未来得及或永远不会被收进活页夹的信息资料。扎克主要负责中东和北非这一块。“我管它叫做个人预警系统,”福斯滕说,“雷诺兹可能不在乎像某种大蝙蝠一样不长眼睛瞎飞,但如果有什么要准备袭击我的话,我得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有多厉害。”
扎克要特别留神有关中东恐怖组织的情报。斯坦·邓肯指出了福斯滕省略掉的一点:扎克不能把任何内容写在纸上,他得把得出的结论当面向福斯滕汇报。邓肯还警告扎克,对和副主席见面时说的话要守口如瓶。“在这儿我们不能容忍背地里乱说。要是有人想撬开你的嘴,你就避重就轻地应付过去,知道不?得长点心眼儿,中尉,我们现在正处于战争状态。”
扎克另一项主要职责是在无休止的预算战上奔忙。这一回,敌人不仅是雷诺兹,还有国防部办公室。“相信我,这儿要没了将军,雷诺兹和国防办就会把各个部搜刮得一干二净,”邓肯解释道,“那正是总统所希望的。”自冷战结束后,削减开支在五角大楼成了常事,但现在白宫正把国防开支削得越发厉害了。对此的抵触情绪也在不断增长,其核心就是副主席。“在公开场合,雷诺兹和国防部长把大楼里的这个分歧叫做健康的对话,”邓肯说,“胡扯。他们要能办到的话会把咱们的舌头一起割了。得防着点,中尉。”
为了熟悉参联会的运作,扎克约请不同部门官员,分别听取了他们长时间的情况介绍。原来他们大多是福斯滕的信徒,追随了他多年。他们都欢迎扎克加盟,并给他加深这样一个印象,即在将军身边工作有多么幸运。扎克不需要这样的提醒。当楼里的人得知他是福斯滕派的新成员时,他能看得出人们对他的尊敬。他是一个需要人们去认识、打交道、拍马屁的人。下级向扎克敬礼时劲头十足,那是他以前从没见过的。福斯滕的帝国延伸到五角大楼的每一个角落,并还在向外蔓延。扎克的职位离皇帝的宝座那么近,他可以尝到权力的滋味,那滋味不错,使他觉得很中意。
扎克在各个部门听取的介绍大多有关情报搜集和即将来临的预算战。但他也了解了在他看来是参联会工作最有趣的部分之一:制定应变计划。
“福斯滕海军上将很喜欢这里。”海军少将萨姆·沃林告诉扎克,他是战略计划与政策部或叫J-5的主管。沃林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也可能五十五了。扎克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伤疤:深红色的斑块布满了双手的背面,并向上一直延伸到领口以上的脖子。毫无疑问,这是烧伤。他们坐在一间办公室里,紧邻着一间没有窗户的大屋子,那屋子里挤满了文件柜。计算机和忙碌的助手。“战争就是我们的生意,将军爱说,妈的,他催逼得我们够呛。”沃林用舌头打出咯咯的声音。“自从我认识他起,他一直就这样,从我们在三角洲①的日子算起。”
① 三角洲:指湄公河三角洲。
扎克着迷地听着沃林对应变计划领域的介绍。该工作范围包括从不可避免的到荒诞不经的军事行动的策划。“我们有对世界上约70%的国家的作战计划,”沃林说,“包括好几个友好国家。”沃林描述了一些计划,像封锁日本,解除以色列的核武装,夺占沙特的石油,颠覆反美的墨西哥政府,击沉法国携带弹道导弹的潜艇,和印度进行海战等等。
“你们有没有制定攻击我们自己的计划?”扎克问。
沃林笑了:“还没有。总之,我所说的的确都在文件里,只不过很多已过时了。这儿真正的工作是应付确实有可能会发生的紧急情况。那才是真正让这个办公室忙个不停的。顺便跟你上司说一下,‘反舌鸟’别催得太急。我们已经为这个在没日没夜地干了。我们没法再快了。”
“‘反舌鸟’是什么?”扎克问。
“你不知道?”沃林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扎克的秘密工作等级。
“不,长官。我跟将军待在一起才一个多星期。”
“是啊。当然,中尉。那我告诉你‘反舌鸟’是怎么回事。”沃林把扎克领进办公室旁边一间很小的简令下达室,走到一个组合文件柜前,拉开第二个抽屉。他取出一本厚厚的文件夹,上面贴着“绝密”的标签。
他招呼扎克坐在靠一面镶木墙的桌子旁。他放下活页夹,从他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像电话卡一样的东西,插入桌子右边墙上的一个盒子里。紧靠桌子上方的一块墙板徐徐升起。
“这是将军最新的一个宝贝。它是我们现在最优先考虑的事情,特别是在阿曼遭袭之后。他坚持整个计划内容最迟要在一月中旬完成。我们一直在累死累活地干。”
被抬起的墙板展露出利比亚、伊朗和苏丹的大幅地图。前两幅缀满了红、绿、黄、白、黑和蓝色的图钉。苏丹地图上没有任何红色或绿色图钉。扎克仔细研究着地图,但搞不清看到的是什么。
“那是相当于‘黄金峡谷’乘以一百。”沃林骄傲地说。
“‘黄金峡谷’,长官?”
“那是一九八六年四月为惩罚卡扎菲在西德歌舞厅制造的爆炸而对利比亚的袭击。”
“哦,对了,可不是。”扎克想起来了。当潮水般的F-111轰炸机和航空母舰所载的飞机把在的黎波里的目标化为齑粉时,他还在康奈尔读四年级。
“从根本上说,‘反舌鸟’是一项为报复下一次这三个国家联手进行的恐怖活动而对三国实施同时打击的计划。情报工作不是我的本行,但谁都知道有证据表明在最近的恐怖主义浪潮中这三国的合作行为。国情局①一直把它叫做‘的喀德同盟’——的黎波里、喀土穆②和德黑兰③。有证据表明该同盟联手制造了去年的埃菲尔铁塔爆炸案。当时我们就该给它一下子,但是白宫不出所料地逃避了职责,称证据不足。安德森遇刺以后也是一样。他们说没有结论性的证据。简直是一堆窝囊废。”
① 国情局:即上文提到的“国防情报局”的简称。
② 喀土穆:苏丹首都。
③ 德黑兰:伊朗首都。
“不管怎样,”沃林继续说,“福斯滕海军上将仍要求为下一次做好准备,以立刻打击整个‘同盟’。他还要求要狠狠地打。”
扎克往下看地图的脚注,想找到问题的答案。“不同颜色的图钉代表的是什么?”
“红色表示任何种类的核设施。绿色表示化学或生物武器。蓝色代表谍报机构或恐怖分子的训练场所。白色是弹道导弹发射场。黄色是空军基地。黑色是坦克和装甲车库。”
“‘反舌鸟’是一个极厉害的报复性打击,长官,”扎克说,“比起空袭利比亚那次,这更像是‘沙漠风暴’头几天的空中打击。”
“那是看问题的另一个角度,中尉。”
“这要出动好几千架次的飞机。”
“大约是六千五百,超过四十八小时,还不算外加的两百枚巡航导弹。出动架次那么低的唯一原因是计划需要让B-l和B-2轰炸机群第一次以普通飞机身份参加行动。你知道那些鸟儿能把多少炮火打到目标上吗?简直是不可思议。”
沃林看来对自己的工作极为满意。“行动开始后两天我们就将全身而退。将军的意见是像这种计划要尽可能地多干点事,因为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所以我们才会重点留意核武器和生化武器设施。其中有些目标我们要打击两三次。我们的目标还包括地下储备设施,对它们要用每枚一万磅的钻地炸弹狂轰滥炸。再说一遍,情报工作不是我的本行,但我敢肯定你已经看到关于利比亚和伊朗武器扩散的预言将成为现实,中尉。这只是时间问题。将军认为如果我们有机会让这个倒计时的钟停下来,我们不应该把机会白白错过。对此我双手赞成。”
扎克点点头,心潮澎湃。他进入的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世界啊。
沃林把他的卡又往盒里插了一次,那块板立即落下来。“也许‘反舌鸟’有一天会飞起来的,也许不会。依我个人的看法,我希望它能飞。不过说老实话,中尉,那不是J-5这儿所要操心的。我们的任务就是将能够达到目的的计划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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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在约翰·霍尔斯顿任联邦调查局局长的两年间,他总共去过白宫十六次,他精心做过记录。一份不坏的记录。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而每一次,包括现在这一次,当他于周六的傍晚等候在椭圆形办公室外面时,他都会为这地方的狭小而感到吃惊。单是他在局里的套间就相当于整个白宫西侧厅的一半。毫无疑问设计这种地方肯定是胡佛①的主意。
① 胡佛:赫伯特·克拉克·胡佛,共和党人,一九二九至一九三三年间任美国第三十一任总统。
椭圆形办公室的门开了,走出一位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男子。那西装是意大利的,漂亮而昂贵。一道细微的发胶的亮泽在灯下闪着光。
“霍尔斯顿局长,见到你真高兴,”乔·里佐蒂说,他是总统的如影随形的助理,“很抱歉这次约见一直拖到周末。你是知道这儿的情形的。”
霍尔斯顿站起身与里佐蒂握了握手。他瞧不起这小子。得到的权力太多,付出的尊敬太少。绣花枕头一个。
“总统还需要一会儿,”里佐蒂说,同时翻了翻文件夹里的一些文件,“现在,我想是不是整个这起萨克拉门托②事件占了议事日程的头条?”
② 萨克拉门托:美国加利福尼亚州首府。
霍尔斯顿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他讨厌会晤前预先跟里佐蒂讨论这些。他是来和总统商量事情的,不是来跟这种毛头小伙子啰嗦的。他只不过在竞选中打打杂,选举胜利后就跟着一块儿升天了。
“你也知道,调查局在州政府巧妙地设下的圈套给总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里佐蒂说,“从他就职那天起,对腐败决不存一丝容忍就一直是他的政策。不过坦率地说,他也很担心。他不想让华盛顿看起来是他一手遮天的地方。临近选举时尤其要注意。”
霍尔斯顿翻了翻眼珠。这小子每次总说这些废话。为总统说的。任何平衡关系中都得掺进一点政治。霍尔斯顿很想抽他一顿耳光。
总统拉开椭圆形办公室的门,和局长握了握手。“约翰,看见你很高兴,快进来。”
里佐蒂跟着他们。陆军参谋长和白宫顾问已经在里面了。五个人坐在靠壁炉的乳白色的沙发上。他们花二十五分钟讨论了萨克拉门托的打击行动。霍尔斯顿注意到,他们始终没有提到事情的政治性。总统知道他的意思已经有人为他传达了。
会议快结束时,总统做了一件霍尔斯顿以前只看到过两回的事。他让他的三个顶级助手离开,只留下自己和局长。霍尔斯顿知道议程的下一项内容。同一件事情他们在三个星期前以及比那更早的两个月前已私下讨论过。
总统身子前倾,神色热切:“‘阿诺德行动’有进展吗?”
霍尔斯顿摇摇头:“恐怕我们还没找着出路,总统先生。如果对八十年代的那些活动起诉,证据是不足的。差远了。而我们在怀疑正在进行的活动时,我们就是没法渗入他们的组织,如果真有一个组织的话。甚至没法接近。”
霍尔斯顿停顿了一会儿,咬了一下嘴唇:“而且坦白地说,先生,您给我们的种种限制只会加大事情的难度。我们需要传票,总统先生。现在真没什么戏。”
总统发作了:“混账,约翰!这我们以前不是谈到过了嘛。计划只要有一个漏洞,一个小小的漏洞,我就得吃上好几个月的大苦头了。”
“这些天来局里捂得非常紧,”霍尔斯顿辩解道,“我们有很长时间没有泄密了。自打我在那儿就没有过。如果我们能把网再撒得大一点,我想……”
“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约翰。你是好样的,但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总是有人在捅漏子,而现在赌注已下得太大了。不管这刺探行动有多合法,但看起来总好像我在滥用政府权力来讨伐两个而不是一个政敌。那福斯滕在军队里的朋友还不拼命朝我放炮?不是头一回了。而谢尔曼大概也能从中捞十个百分点。”
总统站起来在房里踱步。霍尔斯顿一声不响地坐着。
“这真讨厌,约翰。没有比这更糟的了,是不是?”
“是啊,总统先生。”
总统透过微微发绿的防弹玻璃向外看,久久地凝视着白宫的草坪。
“不过你是对的,我们需要做更多的事。我们得查出点什么。有什么新主意?”
霍尔斯顿为之一振。他就是在等这个时候。“总统先生,我的副手已拟出计划,再拨三十个人专门搞这件事。我们准备派更多的人去圣地亚哥、夏威夷和菲律宾。我们需要查阅至少三个谢尔曼的子公司的记录,除此之外……”
总统不快地将手一举。“算了吧,约翰。这样会打草惊蛇。快想想,就目前的状况还有什么办法。”霍尔斯顿失望地皱皱眉。总统继续在踱步。
“我们需要一个更巧妙的法子。我们需要靠得更近一些,知道得更多一些。”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想打入其内部的尝试没有任何进展,总统先生,”霍尔斯顿的话里透着一丝不耐烦,“汉森上尉曾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可就连他实际上也一无所获。”
听到那个名字时总统咬紧牙关,以拳击掌。“我猜那案子再也没线索了?”
“是的,先生,没有。亚历山德里亚警方拘留了一个嫌疑人,是当地居民村①的一个青年。但他们放了他,因为缺乏证据。”
① 居民村:由美国政府出资营造供低收入家庭居住的小区。
“混账,约翰,我要知道那案子的结果!他们杀了那小伙子。你知道,我也知道。”
“也许,总统先生,不过眼下仍没有证据。”
“去找证据。”
“抱歉,先生,可是我们不能没来由地去接手一宗地方谋杀案。人们会开始问这问那,他们会……”
“是啊,是啊,我知道,我知道。你说得没错。”总统重又坐下来,叹了口气,“我只是想钉死那群奋牲。”
“我能理解,先生。我和您有着同样的感情。”
两人默默地在沙发上坐了良久。和政府中大多数官员一样,霍尔斯顿感到这种沉默很不舒服。不过碰到这种场合,很少有总统的手下先单方面打破沉默的。
最后,总统终于开口了。“扎克雷·特津中尉的名字你听说过吗?”
霍尔斯顿在记忆中搜索着。显然这个名字是应该听说过的。
“不久前我们还把他请到这儿的玫瑰花园来的,”总统继续道,“他获得了国会荣誉勋章……”
“奖励他突袭了伊拉克。”霍尔斯顿打断道,他似乎一下子全想起来了。
“没错。那任务非常困难。让人吃惊的是他居然成功了。不管怎么说,自打那以后我一直在留心这个小伙子,现在他好像在给我们五角大楼的朋友工作。”
霍尔斯顿暗暗地骂自己。是呀,他早该知道特津的名字的——他的年龄、在福斯滕手下的确切职位、家庭背景、政治观点。有那么多工作要做。妈的。局长感觉到总统下面要说什么了,于是又暗暗骂自己。他应该想出这个点子的。
“也许特津就是我们的入场券,”总统说,“有了那块奖章,特津现在可是大红人呢。福斯股把这宝贝攥到手里了。如果他们试图说动他,利用他,从他身上捞些好处,我不会感到吃惊的。但如果是我们先去找他呢?劝他为我们干。然后鼓励他,让他钻得越深越好。”
局长不住地点头,脑子里已经为这次策动下命令了。计划唯一的问题是这不是他想出来的。
“这是个好主意,总统先生。汉森就算还活着,也可能永远弄不出什么名堂。阅历太浅。但特津可能会不同。我建议分两步走。首先,我们要更多地了解这个中尉,搞清楚是什么让他在那儿工作的,他想要或需要什么。我们给他的寓所、他的电话装上窃听器。用一组人来监视他。”
总统扮了个鬼脸,“我们在谈一位英雄,约翰,而不是罪犯。别忘了。”
“我记住了。但是在我们和他接触之前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确定他还没有给拉下水,要不然只会适得其反。”
总统点点头。霍尔斯顿继续说下去,觉得自己又掌握了控制权。“在第二阶段我们和他联系。我们不能太直截了当,先激发起他的爱国主义。一开始我们不能要求太多。但只要假以时日,这人会成为一座金矿。我是在说正规的应征手续,真的。”
总统看来举棋不定。“我心里没数,约翰。”
“目前这大概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了,先生。”
“但也有风险。想想看,要是让新闻界知道了我们在一位战斗英雄的电话上装了窃听器,那我们会是个什么狼狈相。上帝呀。”
“所有的行动都是要冒风险的,先生。”霍尔斯顿说。天哪,总统刚想出一个办法,现在自己又对它畏手畏脚的。他讨厌这种优柔寡断。
总统站起身,这是一个会晤结束的信号。“我要你去争取特津,不过要非常慎重,”他说,一边陪霍尔斯顿走到门口,“多去了解了解他,如果看起来很有希望,那我们再谈下一步,包括装窃听器啊什么的。我可不想咱们一手搞出什么丑闻。”
“我也不想,先生。”
“还有一件事也是我不愿看见的,约翰。”总统的声音里有责备的语气。
“什么,先生?”
“我不想让特津重蹈汉森上尉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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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扎克,醒醒,醒醒。”
贾丝汀在黑暗中摇着扎克。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身上满是汗水。刚才他在睡梦中尖叫了一下,接着喃喃地大声说着什么,把贾丝汀惊醒了。
“什么事,出了什么事?”贾丝汀打开灯后扎克睁开了眼睛。他狂乱地扫视着四周,脸上满是泪痕。
贾丝汀抱住他,抚摸着他的头。“刚才你在做噩梦。喊啊叫啊的。梦见什么了?”
扎克飞快地眨着眼睛想清醒过来。他把脸颊更紧地贴在贾丝汀的胸前,大口地吸着气,还打着冷战。“我错过了规定时间……我在奔跑。贾里德在那儿。我……其他的我记不清了。”
“没事了,没事了,”她抚摸着他的头,温柔地重复道,“现在好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放慢呼吸。“我很抱歉。”他最后说。
“为什么抱歉?”
“为你得处理这种事,到这儿来却看到了这个。”
“我想到这儿来就是为了你。”贾丝汀用两手抱住他的脑袋,直视着他。“你很让我牵肠挂肚,扎克。在这件事上我想帮你一把。”
扎克一直迟迟不愿告诉她自己境况的这些细节。他很高兴让她看见自己灿烂辉煌的一面——受勋的战斗英雄,而不是惊魂未定的幸存者。老天呀,她正和自己相好呢。她不会想要出现太复杂的事。可是真相还是慢慢显露出来。海萨发生的事情在他脑海里重放,总要来打断现在的好日子。还有在夜晚来骚扰的恐怖的噩梦。晚上早些时候,他终于告诉了她在那个弗吉尼亚心理医生那儿进行的治疗。她表示同情,至少表面上如此。他在纳闷她是不是已经考虑打退堂鼓了。她若没有那可真是傻了。
“我真恨自己的这个缺点,”当他们在老城亚历山德里亚一个偏僻的地方吃晚饭时他说,“我不能控制我的思想,是它们控制我。而那感觉每次想来就来,没有规律。我可以是在工作,坐在简令下达室,或读文件,觉得很正常,然后‘嘭’,突然间我变得汗流满面,焦躁不安。我一下回到海萨的炮火中,回去了,而且无法离开,直到回想完了我走过的每一步,我发出的每一声呼喊。”
“它会过去的,扎克。一定得过去。”
“不见得,”扎克黯然说道,“有些人过了几年几十年仍然这样。他们永远摆脱不了。对于他们很多人而言,用一把点四五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或草草地扎一根绳圈套在脖子上是唯一的出路。”
贾丝汀默默地瞧着他。她的眸子中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悲哀。她捏了捏他的手,“请别这么说。”
“我不是想要寻短见。别为那担心。只是有时候,我想象不出自己从前的那种感觉。我想象不出没有内疚、没有痛苦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天,我想象不出像正常人那样一觉睡到天亮是什么滋味。几乎每天夜里,我都要醒过来。它就是这样来了总还再来。”
“但它会消退。它会的。至少是那痛苦。”
“你怎么知道?”
贾丝汀耸耸肩,将目光移开。有一会儿她好像要哭了。“我本来有个弟弟,”她最后说,“三年前去世了。”
“我一直不知道。”
“我一直没想多谈。他是同性恋。小我两岁。八十年代时他接受输血,那血糟透了,他染上了艾滋病。他去世前病了好几年。”
“天,我很难过。”
“有很长时间我的感觉就和你现在的感觉一样,痛苦,内疚。我至今仍有些这样的感觉,只不过它已经淡漠了。它现在只是深藏在什么地方的一种隐隐的悸动。他临终前我并没有在他身边。我从来没有去真正照顾过他,甚至得病以前。我总忙着谈朋友,或读大学,或者后来,在华盛顿闯荡。”
“这发生在你离开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和与那个家伙同居的同一时期,对不对?”
贾丝汀点点头,泪眼朦胧。“当时我惨透了。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所知道的只是,本来在我心目中的一些头等大事的地位开始动摇。有一阵子我非常恨自己。”
后来,那天晚上,当他们在烛光下做爱时,贾丝汀开始哭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一直滴到床单上。扎克停下来。贾丝汀把他拉得离自己的身体更近,贴得更紧。“别停下来,”她轻声说,“请别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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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到了在五角大楼工作的第二周周末时,扎克已开始忘记户外生活是什么样子了。沿阿灵顿郊区街道的长跑已经消失在堆积如山的工作下面。而且虽然已到了寒冷的十一月,他上班时还是不需要穿外套,因为他上下班来来往往都是在室内。从寓所里的那层楼乘电梯下到水晶城那如未来城市般的地下大街,从那儿他走到更有未来色彩的地铁站。以后生活就会是这样,扎克想,在二十二世纪的某个时候。可能就是这种未来世界的风味才把人们吸引到水晶城来;扎克想不出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可能。他刚过三十岁生日,他想起了电影《洛根跑了》,并发誓等这套军方为他付了半年租金的公寓租期到后,他就另找地方住。
甚至工作之余想喝一杯,扎克也无需出去。他下班时累得不想挑三拣四,就在回家的路上到地下街道的一家叫“个性”的酒吧去坐坐,这通常在晚上九十点钟时。那地方虽然有个好名字,却平常得出奇。上了清漆的金色木桌配着一点钢片,还有镜子。低矮的墙隔开一张张座位,种在盒子里的植物长得高过了墙。两台大电视悬在酒吧两端,喋喋不休地播着新闻和体育节目。顾客都是些下了班的人:领带拉松了,正式的鞋子换成了网球鞋,大脑也停止了运转。
扎克总会满是倦意地要一两杯啤酒,一人独饮。他读读报纸或是看看十点钟的新闻。他还能看到一些年轻的低级行政官员和行政官助理,醉醺醺地说着下流话。他们会在一张或两张桌子远的地方——红光满面,头发被化学品洗得僵直,但也不如说他们之间隔了几个星系的距离。
在他工作以后的第二个星期五,扎克又在“个性”停下来喝几杯啤酒。那地方挤满了人,他在吧台几乎找不到位置。众人不算高的说话声汇合在一起,竟也淹没了电视节目的声音。扎克看着人群,偶尔和酒吧招待侃几句,这时他听见左边一个人用颇有教养的牙买加-不列颠口音在说话。“扎克雷·特津?”
他转过身,发现自己面对着一张熟悉的黑人面孔,他穿着考究,戴着一副纤细的金边眼镜。他的头发里透出古龙香水的气味。
“是你。我的天,扎克雷,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你。国会荣誉勋章。以前我甚至不知道你在部队里。太让我吃惊了,真是你。”
“嗨,你怎么样?”扎克敷衍地说,他飞快地搜索着记忆。康奈尔。计算机课。政治学。握手之后他终于想起了那名字。“刘易斯·瑟斯顿竟在我这儿的酒吧里。”
“你的酒吧?别瞎说了。我到这儿有两年了。自从我在五角大楼开始工作起。”
“你也在五角大楼?我从不会想到你是干这行的料。我以为你躲在哪个象牙塔里呢。”
“唉,说来话长了,伙计,”刘易斯说,向吧台要了一杯啤酒,“尽管我想象不出会有你的长。我的天,扎克雷。”
他们在靠墙的地方找了一张小桌聊起来。扎克和刘易斯·瑟斯顿素无深交,但印象中自己挺喜欢他。刘易斯浑身散发着才智,同时也傲慢无礼,扎克倒也欣赏这种个性。他是牙买加一个有钱的地主的儿子,上过伦敦的私立学校。在八十年代初的政治骚乱中他的父母离开牙买加,迁到纽约的东北部后,刘易斯在埃克塞特待了一年。在康奈尔时他是个校园怪人,上课穿西装,还提着一根擦得亮锃锃的木手杖。但他似乎认识所有的人。他的特立独行使他难于被归于任何一类人,所以人们都相信他,而且刘易斯尽管举止得体,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总是不断。
扎克扼要地说了说自己的经历。刘易斯兴致勃勃地听着,不时发出一声惊叹。他并没有追问有关海萨的细节,使扎克舒了一口气。
话题转向了瑟斯顿。他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拿到了博士学位,现为国防情报局工作,使那里的信息处理系统更加现代化。
“国防机构并不很对我的胃口,”刘易斯说,一边用一块纤尘不染的白手帕擦着眼镜,“但当我完成学业后,在学术图已完全找不到工作了。再说,我现在的工作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枯燥。编写程序工作是很大的挑战,绝对是挑战,而且对那些实质性的情报我也留了点神。我被允许阅读很多进入系统的情报,而我也经常打开来看。它使得这份活儿好玩多了。”
“五角大楼是个充满了魅力的地方。”扎克说。
刘易斯点点头。“也是个有机能障碍的地方。至少我那可怜的局子是这样。”
“国情局有什么不对劲的?”
“我们现在是给淹到水里了,完全被埋到水下了。事实证明,从战场上来的材料,国情局处理不了一半,因为他们的储存和分类系统简直是恐龙时代的。经费的削减去掉了分析部门四分之一的力量,而赤字问题也没人管。”
“给你举个例子。”刘易斯压低嗓音,看看四周,以确定拥挤的酒吧里没有人会听到。“你是为海军上将福斯滕工作的,所以我肯定你是可以听这个的。”
“我的秘密工作等级跟你差不多高,刘易斯。”安全条规使扎克不能对密级低于自己的人说自己的准确密级。
“上星期在国情局的反恐怖组发生了一起轰动事件。一些非常重要的情报没能传到恰当的人手里。”
“发生了什么事?”扎克的身子朝前倾去。他感觉出自己将得到一条可以向福斯滕汇报的小道消息。
“你知道黎巴嫩的恐怖组织希兹布拉这几年是如何衰弱并分裂的吗?”
扎克点点头。他最早的几次行动之一就是到黎巴嫩南部去寻找被希兹布拉绑架的美国人。行动没有成功,但他对这个“圣主党”,对它以救世主自居,和它那群自杀式轰炸机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
“九月份时,国情局的系统从国家安全局收到数量巨大的关于希兹布拉的有声材料——主要是地区电话和无线电发射。国安局已将材料做了处理,但只是在最低级的水平上。他们把所有的材料放到计算机的单词查找系统中过了一遍——你知道的,看看有没有提到什么西方城市或领导人或是美国使馆,以保证没有任何谈话涉及了计划在某地进行一次新的攻击。这就是他们做的所有的事,其他什么也没做。”
“所以,国情局谁也没有更仔细地看过这些材料,直到两三个星期前。它就这样待在系统里,只是不断增加着静电。可是实际上它非常重要。我们的分析员仍不能十分确定,但他们认为希兹布拉的一个大头目阿卜杜拉·塔布拉塔教长已干起了雇佣军的买卖,他操纵的不再是什么‘圣主党’,而是一支雇佣军。”
这个披露并没有使扎克吃惊。他在开罗时就听说过。“这基本上是以前阿布·尼达尔组织干的事情。”他说。
“是的。阿尼组织很久以前就开始于雇佣军的行当。现在轮到希兹布拉的领导人了,他们的理想幻灭了,转而变得贪图钱财。但有一点除外:我们的分析员认为,希兹布拉的基层成员——你知道的,那些被训练来执行自杀式任务的年轻的恐怖分子——对这个变化一无所知。这些战士以为他们在奉真主的命令行事,而他们的主子却在大把地捞钞票。到现在为止,他们只在局部地区干了几回。不过想想这挺让人胆寒,你说是不是?想一想,一张雇佣军的网络,拥有几十名受过高度训练的特工人员,并且他们为了完成一项任务甘愿去死,这将会带来什么后果,真他妈见鬼。”
“现在我明白国情局搞反恐怖的人为什么会着慌了。”扎克说。他的确觉得瑟斯顿的话很让人不安。遗憾的是这不是什么新闻了,里面没有什么能让福斯滕感兴趣。
“它就一直放在那儿。绝对不可思议,”瑟斯顿说,“这就是一个我听到过的需要强化情报机构的好例子。而这只是一个例子。”
两人又谈了约莫一个小时,多喝了几杯啤酒。酒精使瑟斯顿打开了话匣子,他告诉扎克五角大楼里的各色人物——谁正在向上爬,谁要调走了,谁是酒鬼,还有谁在向新闻界通风报信。
“我见得多了,扎克雷。五角大楼自身是个小世界,上演着它自己那些小小的戏。你会明白的。”
“跟你说说另一个世界:最近有天晚上我到道格拉斯·谢尔曼的庄园去了。”扎克想让刘易斯瞧瞧他也见过世面。
“啊,我们了不起的独立候选人,道格拉斯·谢尔曼。现在他是华府一个比较有趣的人物。我承认我投过他的票。”
“再加上我一个。”
“不过我得说,虽然我很喜欢他的政治观点,但我同样很怀疑他的判断能力。”
“为什么?”
“一个人若是没有一个快乐的妻子伴随其左右,而想参与卓有成效的总统竞选,那简直是妄想。那……”
“他们关系很疏远,他夫人在欧洲。”
瑟斯顿宽厚地点点头,扎克想炫耀自己消息灵通,殊不知这已是华府最古老的传言了。瑟斯顿继续说道:“另一件完全难以想象的事情是一个人还能同自己的新闻发布官建立认真的恋爱关系,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也不在乎。这就有一点骄傲自大了。确实,媒体还没有触及这事。也有可能我们正回到格雷·哈特以前的时代,这样的桃色新闻也无关紧要了。那真要让人大大舒一口气了。”
瑟斯顿的最后几句话扎克没听进去。他吃惊得有些头晕目眩。“谁是谢尔曼的新闻发布官?”他结结巴巴地问。
瑟斯顿用舌头发出咯咯的声音。“她的名字我一时想不起来。她过去是给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工作的,这一点我倒知道。一个挺有吸引力的女人。真不能怪那家伙,我想。只是他想做总统简直想疯了,不免让人纳闷。”
扎克昏昏沉沉地点着头。瑟斯顿看了看账单。他拿出皮夹。“我要走了。账我来付吧。”
那天夜裹扎克几乎没合眼。他处于极度的兴奋中——同时也妒火中烧。他从没问过贾丝汀在她的生活中“另一个人”是谁。不知道是谁要好过点,甚至可以试着忘记这家伙的存在。当这人处在抽象状态时,他已经感受到了足够的内疚和嫉妒;他不需要把这些情感倾注到一个有真实身份的人上。当扎克在想象谁是贾丝汀的男人时,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某个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三十几岁的律师,或一个搞政治的助理,腰围在迅速增加,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而无暇给予贾丝汀所需要的关心。扎克想象的是一个他能与之竞争的人。可是道格拉斯·谢尔曼。耶稣基督!这简直疯了,精神不正常。忘掉嫉妒吧。这很危险。谢尔曼能毁掉扎克的事业——或更糟。扎克想起了宴会上的赖利上校。像谢尔曼这么有权势的人雇了赖利这种人,就是让他去做一些特别的事情的。扎克不想让自己成为其中的一件事。
还有贾丝汀。她追随谢尔曼真是傻。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谢尔曼是强有力的,这毫无疑问。英俊、有钱、有权——所有那些东西。不过他比她大二十岁,没说的。这是一种病态的父女关系。贾丝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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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汤米·弗林特最后再翻了一遍简令,然后叫手下的两个人去睡一会儿。第二天将是漫长的一天。在他们离开客厅以后,弗林特又在壁炉前逗留了一个多小时,不时地向那堆发红的灰烬戳几下。难以入睡,并不是因为他忧心忡忡,而是因为他很兴奋。这次任务会成功。他们一向做得很成功。弗林特相信他的小分队战绩辉煌,是因为他遵循他在越南时学到的几条基本规则。首先,一定要解释清楚在一组命令背后的战略意义;这能激发起可能为之献身的士卒的勇气。其次,不要过于拘泥于传统战法,行动的手段服从于行动的目的,这是最基本的作战真理。第三,给你的敌人留下一条教育性的“留言”很有好处;在缺乏创造性或时间紧迫时,让敌人缺胳膊断腿或弄残其生殖器不失为好方法。弗林特总是偏爱更吓人的场面。把人钉在十字架上是他最喜欢的。
在过去的三年中,弗林特的“南田纳西民兵队”执行过四次任务,每一次都因为其非同寻常的残酷手段而受到全国上下的声讨。比如《孟菲斯信使》的自由派专栏作家就不是被简单地暗杀掉的:他的尸体被创造性地挂在他前院的一棵树上示众。弗林特唯一的遗憾是媒体并没有登出照片。好在他手下的人自己拍了照。印在传单上是再好不过了。
这次的主顾是一个月前从华盛顿来的,这一点儿也没有让弗林特吃惊。如果你有最棒的队伍,你就能得到油水最多的工作。当然,人际关系也是很重要的。委派他这次行动的人,三十年前曾带弗林特打过仗,是一个弗林特终身都将其看做是自己上司的人。在湄公河三角洲结下的盟约是能经受住考验的。弗林特对自己的老司令一直忠心耿耿,即便战后他们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也是如此。司令留在军中并几乎升到了最高的位置。弗林特则带着仇恨转而将矛头指向使他战败的国家机器,他退避到南阿巴拉契亚边远的森林地带,慢慢地拼凑起一张由守旧分子组成的军事网络,他们随时准备为夺回政权而献身。他并不赞成西部友军的过于夸张的观点;弗林特知道“犹太复国主义占领政府”只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但即使是这并不很真切的存在也足以为弗林特的个人战争找到根据:对于一个在国内压制个人自由,在国外纵容恐怖主义国家的政府,须在各个层次上背叛它。弗林特仍忠于他的老上司,是因为他是在华盛顿的一个敢于对抗一切邪恶的人。
第二天的行动是“南田纳西民兵队”所经历的最重要的一次。事成之后,“南田队”在开曼岛①的银行账号上将塞满钞票,这是平时的武装抢劫所比不上的,除此之外,这次任务是对敌人的一次直接打击。弗林特十几年一直注意着陆军上将保罗·纽沃斯的升迁。对于弗林特而言,纽沃斯顺着军阶向上爬,是通过一次次的出卖自己的国家而实现的。他讨好参联会主席雷诺兹及其他奉行绥靖政策的人,从而当上了握有实权的在佐治亚的美国大陆司令部的头头,而这只是他长长的一系列不可饶恕的罪行中最新的一件。对于一个控制着遍布美国各军事基地二十五万部队的将军,用“叛徒”来形容他未免也太仁慈了。杀纽沃斯将是一大快事,即使弗林特接到从华盛顿来的命令时也接到了令他失望的警告:事后不得再渲染战果。
① 开曼岛:指的是加勒比海西北部的开曼群岛。
弗林特过了两点钟才睡着,但在拂晓以前就精神抖擞地起床了。这个星期六的早晨,24号州际公路上车辆很少,到六点时,弗林特的队伍已驶过了田纳西河,进入了查塔努加①。他们顺着76号公路开进了斯摩基山区,周围是湍急的河流,棕褐色的山上满是光秃秃的树。他们经过小城埃利耶,从那儿向南沿5号公路开了几英里,然后拐到一条肮脏的路上。这儿的森林是稠密的松树的海洋,一直挤到路上,遮住了阳光。又开了两英里后队伍停下来,把车停在路边。从埃利耶到这儿的路上他们遇到过不少猎人,穿着橘色和红色的醒目的衣服。现在他们也穿上类似的外套,背着火力强大的步枪向林中走去。他们能听见远处零散的枪声。在猎鹿的季节里像这样的边远区域是个危险的地带。
① 查塔努加:美国田纳西州南部城市。
有关组沃斯的行踪的情报是从内部传来的且和弗林特所希望的一样准确。在狩猎季节的每星期五下午,纽沃斯都会和妻子从斯图尔特堡驱车六小时来到贾斯用城外的斯摩基山区,在那儿他们有一座小屋。而每星期六早上十点左右,纽沃斯都会从小屋出来,花几个小时去打猎。他打猎的瘾并不大,只求安静地在林子里待上一会儿,放松放松。据说在前一年,纽沃斯带了个少校一同去打猎。但其余每次都是他一个人。
弗林特及其手下在丛林里走了十五分钟,到九点时,他们到达了距纽沃斯的小屋一百码远的地方。他们用双筒望远镜仔细地观察屋子,等待着。十点一过,纽沃斯正如计划的那样带着一杆步枪迈出小屋。他穿着军装,戴了一顶橘黄色的帽子。
“来了一头漂亮的公鹿。”弗林特嘲笑道。
“那鹿角是不会让人认错的。”其他人中有一个说。
当组沃斯朝他们的方向走来时,弗林特等人即向后撤去。一等他深入林区,他们就绕到他身后,在距他两三百码的地方尾随着他。弗林特在他拟定的简令中已强调过,这并不像射杀一只火鸡那么简单。必须在至少一百码远的地方一枪打死纽沃斯。只有这样才会显出他是被流弹偶然误杀的。“每年到了这时候就事故不断,”弗林特前一天晚上对他的人说,“特别是在月光下的乡野,而没有人站出来承认这种事也不少见。”
纽沃斯轻快地走了半英里,偶尔停下来搜索周围的地形,看看有没有猎物。“我瞄准他了。”当纽沃斯第二次停下来时弗林特的一个手下宣布道,同时看着枪上的瞄准镜。“还没到时候。”弗林特说。他想要在树木更为稠密的地带放倒纽沃斯。
厚厚的云层在早晨聚集过来,林子里的光线变暗了。弗林特的队伍跟着远处那顶上下跳动的橘黄色帽子,又走了二十分钟,纽沃斯终于在一小山脊的顶部停下,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弗林特招手让手下人在两百码开外停住脚步。他们在地上卧倒,来回传递着一副双筒望远镜。纽沃斯拿出自己的望远镜,查看脚下的树林。看来他打猎的方式是守株待兔。
“他是我的。”弗林特轻声道。他坐起来支起膝盖,左臂抱膝架住步枪。他用瞄准镜看着目标,把十字标线聚在纽沃斯后脑勺的头发与帽子相接处的一点上。他慢慢抠动了扳机。
这是弗林特一生中第六十八个被证实杀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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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星期天傍晚,当扎克从体育馆回来后,他按下了答录机的播放键。他一边匆忙地穿衣服,一边听着留言。体育锻炼引发的背痛噬咬着他。
“嗨,扎克。是我,贾丝汀。好几天没你消息了。怎么了?我这头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不过我很想见你。明天晚上我走得开,要是你愿意。最好还是在你那儿碰头,但我要到十点钟才能到。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损失一点睡眠。那是值得的,我保证,如果你觉得行的话,给我留个言,再见。”
扎克扣上衬衫的扣子,换上一双便鞋。真是难办。他的一半想要贾丝汀赶快消失。另一半却想把她整个吞下,而且是永远的。下次见着她该怎么说,他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当福斯滕邀请扎克星期天晚上到他家去吃饭时,扎克感到很高兴。他拿定主意,只要他还在华盛顿,他就要在这场“国会游戏”中获胜。这就意味着得和福斯滕靠得再近一些。扎克发现,福斯膝的其他助手的忠诚比起他们的分析能力给人的印象更为深刻,他觉得,随着他越来越步入核心圈子,他逐渐取得了对他们的优势。扎克已能看出来他的地位在日益增强。福斯滕每天要叫他去一两次,或者给他发去电子邮件,提一些简短的问题,而且不仅和中东有关。他给扎克发去演讲的草稿,让他评价,修改后又再发去一份。在参谋会议上,他很重视参考扎克提供的情况。他从不表扬扎克的工作,但显然他很满意。而同样明显的是福斯滕其余的助手坐不住了。在建议他应如何在五角大楼工作时,他们都开始留一手了。他们对扎克吹毛求疵,拿一些他不可能答出的问题来难为他。平常聊天时,他们总爱吹嘘自己追随将军多年了。他们企图把他从几次重要的会议上排挤出去,但没有得逞。在扎克看来,这些是好现象。如果这场游戏是要在官场上动真格,那他愿意奉陪。他可不是什么只会哼哼唧唧的乡巴佬。他在战场上是给敌手吃过苦头的,他也会在五角大楼给对手吃吃苦头。而驱动他这些念头的并不仅仅是竞争或对权力的渴求。扎克相信自己还不至于变成了官迷。这是一个原则问题。当政的总统更关心的是社会安全而不是国家安全,而福斯滕却正在这儿进行着一场正义的战斗,一场值得扎克去参加的战斗。
扎克坐出租车来到福斯滕的官邸,它位于华盛顿西南的麦克耐尔堡。官邸周围的地面保持得非常洁净,宽阔的草坪几乎一直延伸到华盛顿运河边,漂亮的殖民地时代的砖房半隐半现地藏在几棵古老的榆树中。一阵凉爽的微风从水面上吹来。
扎克按了按门铃。门几乎立刻就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金发女人站在门口。“你肯定是特津中尉。”她说,一边把他让进去。她的语调轻柔而友好,略带南方口音。“我叫邦妮,杰夫的妻子。”福斯滕太太领着扎克登上螺旋式楼梯,来到二楼客厅。
福斯滕从沙发上站起来,将便裤拉拉直。他走过来握了握扎克的手。“很高兴把你请到家里来,扎克。我这儿有几样好菜,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她是最棒的。”
福斯滕太太微笑着向厨房走去。“你们两个先坐坐。饭一会儿就好。”扎克能闻得出烤肉的香味。
“想喝点什么?”福斯滕边问边走向一只开着门的木制酒柜。扎克想来一杯啤酒,但感觉这不妥当。
“一杯加苏打水的苏格兰威士忌,长官。”
他朝四周看了看,觉得很舒适。地上铺了一块东方地毯。质地讲究的长沙发上放着靠垫,看上去既柔软,又吸引人。房间的装修虽然没有多少风格,但也没有矫饰。最醒目的特点是几个东方花瓶和面具。扎克端详着其中挂在门边的一个面具。
“那一件是从香港的一家小店买来的,”福斯滕说着把酒递给扎克,“这些年我常到那儿去休假,对那地方已经很熟了。以前什么人都往那座城市跑。挺了不起的城市。”
两人谈着他们到过的世界各地的城市。福斯滕问到了开罗,扎克向他描述了其作为旅游胜地的特点,对自己在那儿的工作则并没有谈。
“真可惜,这年头那地方实际上成了战场。”福斯滕说。他用一根手指搅了搅自己的饮料,并示意扎克坐下。“我想真正让人吃惊的是穆巴拉克①坚持了这么长时间。”
① 穆巴拉克:现任埃及总统。
扎克坐回到沙发里。“当我在那儿时,长官,他已经快不行了。到处都能看出这种迹象。”
福斯滕摇摇头。“糟透了。又少了一个朋友,而且是在我们这年头最需要朋友的地方。”
吃饭时,当扎克提到他计划搬出水晶城时,话题转向了弗吉尼亚的房产。福斯滕夫妇都同意老城亚历山德里亚是个好去处,只是近些年那儿变得不怎么安全了。
“来这儿吃过饭的那个可怜的上尉,”福斯滕太太说,“叫什么来着,亲爱的?”
“汉森。”福斯滕答道。
“对了,汉森上尉。可怜的孩子,在离家不到三条马路的地方给杀害了。我想你已经听说了,中尉。”
“是的,我听说了。”
“真让人痛心。我是你的话会离那儿远远的。那儿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扎克点点头。他最近的一个想法是比起现在的住所来,他更情愿躲在自由射击区①的一个散兵坑②里。
① 自由射击区:军事术语,该地区内的任何移动物体都会遭到射击或轰炸。
② 散兵坑:军事术语,可容一两人的小型掩体。
“这个国家到处都发生着同样的事,”福斯滕咕哝道,“整个都要垮掉了。我们的城市就像一个个外国人的共和国。也许我们现在确实应该这么看待它们。”
福斯滕太太点点头,递给他们一只盛色拉的木制大碗。
“可能罗斯林会好些。”扎克说,他想把谈话引到较为安全的题目上来。
“哦,是的,罗斯林很不错;那儿沿着威尔逊大街有许多漂亮的新式公寓楼群。”福斯滕太大嘁嘁喳喳地说。她完全是扎克想象的那种人。
晚饭后福斯滕太大开始把盘子收拾到厨房去。福斯滕则带扎克下楼,来到一间舒适的、有一个小酒吧和皮椅子的书房。
“我很多时间是在这儿打发的,”福斯滕说,一边踱到吧台后面,“楼上的陈列室是邦妮的地盘。”
扎克朝四周张望,同时福斯滕拨动了吧台后的一个开关,以再打开几盏灯。实际上,这才是陈列室,一个收藏所有记忆的地方。随处都有战斗装备和纪念品。一支陈旧的AK-47③和一把军官配剑,一把手枪和一副旧的双商望远镜。有一边的墙上挂了五面缴获的旗帜——一面越共党旗,一面北越旗,两面看上去像越共团部或师部的军旗,还有一面伊朗旗。
③ AK-47:一种性能优良的苏俄制步枪。
“喝点什么呢?”福斯滕在吧台后问道。
“我想喝一杯加冰的威士忌,长官。”扎克答道。这里的环境使他酒性勃发。他指了指那面伊朗旗。“这一面您是从哪儿得来的?”
“是一九八八年在海湾我的一艘护卫舰从‘革命卫队’的登陆艇上缴获的。你记得那些疯狂的畜生是怎么在夜晚乘着橡皮艇出来,带着RPG-7袭击油船的,是吧?”
扎克点点头。
“我们截住了好几艘,并且缴走了其中一艘船上面的旗子。”
“当时的‘革命卫队’都是疯子。”
“当时?他们现在也一样。你听说过他们在黎巴嫩的分遣部队是多么丧心病狂。简直就和希兹布拉一样。”
福斯滕对希兹布拉的提及勾起了扎克的回忆。
“顺便问一下,将军,您对最近得到的关于那个组织的情报有什么看法?就是雇佣军的事。”
福斯滕沉默了一段时间,同时调好了两杯酒。
“我想我们最好在办公室里讨论那个吧。”他朝房间四周挥了挥手。“我这里没有进行过彻底的安全检查。谁知道有没有人窃听呢。”
扎克暗骂自己:愚蠢的错误。他走到吧台,拿了饮料。左边的墙上是一组带镜框的照片。有一张上面福斯滕正站在码头上,身边是一条倒提着的硕大的剑鱼。
“好大的一条啊,长官。”
“事实上是我这辈子钩的最大的一条。在大开曼岛附近抓到的。邦妮和我很喜欢在加勒比海度假。”
扎克注意到一张大一些的黑白照片,那是在越南拍的,照片上的福斯滕比现在要年轻许多,他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站在一艘巡逻艇上。
“这是一伙你所能希望得到的最好的人了。”福斯滕说,身子向前探过吧台。他的语调变得低沉而若有所思。“我们为了彼此而活着,有时我们也为了彼此去死。相信我,如果你没有和这些人一起待过,你就不知道‘部队凝聚力’这个词儿的含义。要是我们有很多那样的人,我们是能打赢的。”
“我猜这就是有名的‘河鼠’部队吧。”
“没错。‘褐水作战部队’。大概在一九六八年。好嘛,我们把持着整个湄公河。一九六五年我们开战时,越共的很多人马正从海上穿过三角洲开进来。一两年后我们就把他们的这条路线切断了。然后我们控制了内河水路,那是越共以前从柬埔寨运送部队和物资到三角洲地区所使用的通道。那些行动在整个战争中都是属于最出色的。这是一条越共每次都要吃败仗的战线。”
“真过瘾,长官。应该有人写一本书,把那边的整个战事记下来。”扎克希望知道福斯滕对唐纳德·莱弗勒的《湄公河之战》一书的反应。
福斯滕没有回答。他又在酒里加了点苏打水。当这位海军上将爬满皱纹的脸朝吧台低下去时,扎克注视着他。想到此人一生叱咤风云,以及此人在这么多年前看到的和做过的事时,他的心里充满了敬畏。几十年前的事了。然而现在的他依然生气勃勃,实际上操纵着五角大楼。这简直是一种不可磨灭的力量。
在另一张位置低一些的照片中,福斯滕和其他两个人坐在水边的一家露天酒吧里,他们都穿着花衬衫,正在举杯畅饮。扎克仔细地看着照片。其中一人是个亚洲人,另一位则是道格拉斯·谢尔曼,他的头发那时还是棕色的。
“那是道格,是他。香港,一九六○年……不,不对。一九七一年。我跟你说过,我和道格是老交情了。那时他才开始发家,而我肯定像个大病初愈的家伙。干了不少乌七八糟的疯事想散散心。告诉你,中尉,我当时忍受不了失败。”
“谢尔曼先生怎么会去香港的,长官?”
“做进出口之类的生意。大家都认为道格是国防工业一巨头,其实那是很迟的事了。他先在家乡做房地产,然后投了大笔钱到进出口生意上。我是一九六九年在香港第一次见到他的,我想是的。实际上就在那家酒吧。我们很喜欢那地方。当然,它现在已经没了。恐怕老香港已经消失了。”
扎克看着照片,然后呷了一口威士忌。“还有一个人是谁?”
“多尼·陈。一个大好人,当地的生意人。陈很会搞社交。”
墙上其他的照片展示了福斯滕在他戎马生涯的不同阶段的风采。扎克在一张他和侯赛因国王的合影前停下来。
“我是七十年代末在对外军品出售部时认识国王的,”福斯滕说,“干那活儿是想要惩罚我,你要知道。不过我倒挺喜欢干。”
福斯滕指着另一些他和外国军事首脑和官员的合影。“我在对外军售部时正逢繁荣时期。所有的人都花大把钞票从我们这买东西。好嘛,我由此认识了世界各地的上流人士。中东、非洲、亚洲,你能想到的任何人都有。是一种很好的学习经验。也跟这儿的许多私营企业的人合作过。那时实际上经常和道格打交道。他干这行还是新手。我帮他在各种拖拉费时的手续中摸清了门路。”
“那您又在对外军售部做了什么,使您离开了呢,长官?”
福斯滕在酒吧那边咧开嘴笑了。“我在不该发脾气的地方发了点牛脾气。”
扎克把空杯子推过去想再倒一点。他能感觉到前一杯的酒力已经在产生作用了,吃饭时被压抑下去的兴奋又抬头了。
“您知道,将军,”扎克小心地说,“大家都说战后您被派往老挝去搜寻战斗失踪人员。”
福斯滕沉默了良久,然后才做出回答,“人们是这么说的。”
他从吧台里走出来,示意扎克坐下。扎克能感觉到他要准备谈些什么了。有一会儿他在想他最终将要听到老挝行动背后的整个故事了。
“你知道,扎克,你是个好人,一个顶好的人。”
“谢谢您,长官。”
“几个星期以来,我对你做的工作印象很好。还有,你获得的奖章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相信我,我知道那要什么代价,知道你为它付出了什么。”
“谢谢您的赞扬,长官。”扎克不知道话题要引到什么方面去。
福斯滕的语调变得越来越严肃和谨慎。“现在形势不妙啊,扎克。”
扎克的脑海里闪过的念头是福斯滕是不是辞职了或被撤职了。糟糕。所有的人都曾警告过他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
福斯滕好像感觉到了他的不安。“我的意思是在更大的范围里。我恐怕这个国家正在进入一个危险的时期,它可能比我们以前所面临的任何危机都要更真实,都要大得多。”
福斯滕站起身凝视着后院。扎克默默地坐着,等候下面的话。自从他工作以来,他和福斯滕还没有就国家安全政策的大框架做过富于哲理性的交谈。
“在冷战期间我们总是能够威慑住苏联人,”福斯滕说,“真正的威胁只来自于错误的估计,就像古巴导弹危机之类的事件。但那也是能够对付的。我认为在过去核战争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可能。”
福斯滕又坐下来,喝了一小口酒,身子前倾,神色越发凝重。“但是对付恐怖分子的问题是他们无法被威慑住。而你知我知——妈的,人人都知道——一个恐怖主义国家掌握核武器只是时间问题。伊朗几乎自己就能搞出来,而它和利比亚在前苏联都有特工,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买下一颗弹头。他们也一直在企图购买武器级钚,那就更容易搞到了。还有那些苏联科学家。他们分散在那一地区的各个地方,那两个国家里都有这些人在工作。他们能研制出什么东西也只是时间问题。说不定已经成功了。”
只是个时间问题。扎克越听到这样的话,就越是深信不疑。“您有我不知道的情报吗,将军?”
“我真的不能和你谈那个。我很抱歉。现在不行而且这个地方也当然不行。那是我们所掌握的最机密的情报。我能说的只是,总统对‘的喀德同盟’连手指都不曾抬一下,而且不断削弱我们在那儿的盟友的力量,这样他已经把国家置于了危险,致命的危险之中。”
“那么我们有什么选择呢,将军?”扎克问。他觉得自己和上司间产生了一种新的纽带关系。
福斯滕显得很无奈。“我就是不知道啊。再也没法子了,有这位总统在是没办法的。”他又停顿了很长时间,仔细端详着扎克。“但是我需要知道一些事情,中尉。”
“尽管说吧,将军。”
“我能信任你吗?”
“当然,长官。”
福斯滕的目光像锥子一样盯着他。“我的意思是对你真正的信任。”
“请您绝对放心,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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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赖利把磁带向前快进,跳过了酗酒的越战老兵,以及一个截去双腿的残疾人的婚姻问题的录音。像那样的失败者就应该往脑袋上来一枪,还可以给政府省下一大笔钱。当他找到磁带上关于特津的记录时,听到的却还是老一套。
“……你认为坎弗中士会怎么评价你?他会希望你有怎样的感觉?”
“我不知道。让我去想象那个很难。”
“你认为他想让你用责备来折磨自己吗?”
“他会明白是我把事情搞砸了。贾里德是最好的战士之一。”
“但是他希望你这么苛刻地怪罪自己吗?”
“我不知道。”
“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你非常了解他的。”
“我想他肯定不会计较的。他不是那种不好说话的人。这也是我喜欢贾里德的一方面。”
“他会理解行动中难免会出差错的,总会有风险的,是不是?”
“也许吧。”
“你认为你可能会像坎弗中士一样去评判你自己吗?”
赖利按下快进键,跳过了这一段。下面的内容还是温吞水。他又把快进键敲下去。
“……那你觉得,你能和你将要去看的这位新认识的女人亲近吗?”
“这就难说了,很难说。”
赖利身子向前靠去。现在要有点意思了。
“为什么这么难说?”
“她跟另一个人还有关系。”
赖利笑了。特津,你这条没用的狗。
“她不会真的能够投入你的怀抱,你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认真的关系,你认为你会接受这样的现实吗?”
“我为什么要接受那个?”
“是这样,如果你无法接近她,你也就谈不上失去她,就像你失去了父母婚姻的那种安全感,像你失去了吉尔,还有像你失去了坎弗中士那样。我们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是……”
废话,全是废话。赖利关掉了录音机。这么说特津在泡妞了。这可不是他对斯坦·邓肯说的。看来这英雄小伙儿还是有些秘密的。赖利一直打算要给特津的公寓和电话安装窃听器,但他一直懒得去。他挺讨厌这种间或塞给他的下流活儿。现在他必须尽快到水晶城去一趟,看看那贱货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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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扎克在七点五十分离开五角大楼。他在“个性”停下来想喝一杯。他坐在靠吧台的一张桌旁,怔怔地瞧着电视上的比赛,脑子里想的却大多是贾丝汀。见鬼,待会儿晚上见着她说什么好呢?当他开始喝第二杯啤酒时,一个长着鬈发的白人男子出现在他旁边。“特律中尉,对吧?”
“是我。”扎克说,期待着一句简短的道贺。
“中尉,我叫彼得·卡斯托里。我能坐一会儿吗?”
扎克指了指空位子。
“我是作家。”卡斯托里微笑着说。
扎克举起双手做了一个夸张的阻挡动作。“我说一个字,陆军公共关系部就会要了我的命。所有关于那勋章的采访必须经过他们。你得要办理一整套的手续。”
“嗨,我来这儿不是要谈勋章的,中尉。”
扎克仔细地瞧了瞧卡斯托里。他三十八九岁,也许有四十一二了。他穿着运动衫和牛仔裤,有一种从容自然的魅力。一点不像有什么坏心眼。扎克仍然很谨慎。在华盛顿,新来乍到的人被记者算计的事他听得多了。斯坦·邓肯曾说过,为福斯滕工作的主要戒条之一,就是永远不要和新闻界多啰嗦。
“那你在想什么呢?”扎克问道,他不想太无礼。“或者让我先问你这个吧:你是为谁工作的?”
“我是自由作家,”卡斯托里说,“我为自己工作。我正在写一本书。”
“这本书是写什么的呢?”
“这本书实际上要写很多东西。”卡斯托里答道。
“是吗?举个例子呢?”
“有一部分是写‘伊拉克门丑闻’的,但也追溯到七十年代和越南。”
“是不是类似于一部对外政策史?”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样,我想。”
扎克没兴趣玩这种猜谜游戏了。“那这本书到底是写什么的?”
“我想寻求二十五年来发生在国家安全机构的各种非法活动之间的联系。”
“联系?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卡斯托里在位子上挪了挪,移得更近了些,说话也更认真了。“基本上说,我的主题是,诸如‘十月突袭’、‘伊朗走私’、‘伊拉克门’以及‘国际商业信贷银行倒闭案’之类的丑闻,不是孤立发生的事件。”
“你认为它们之间有某种联系?”
“我知道它们之间有联系,中尉。我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表明这一点。我的书讲的是一个持续了二十多年并且现仍在继续的阴谋。我叫它‘迷宫’。”
“‘迷宫’,唔?那这个‘迷宫’阴谋的目的是什么?”扎克前一个问题中嘲讽的机锋变得更加锐利。他总是对那些阴谋理论家感到恼火。
“这是一个要做许多事情的阴谋。第一,通过非法销售毒品和武器来牟取数以百万计的美元。第二,奉美国政府非正式的命令在全球不同的地方指挥秘密行动。还有第三,我认为它现在还包括颠覆现政府的对外政策,也可能包括更糟的计划。”
扎克大声笑起来。当“伊朗走私”丑闻传得沸沸扬扬时,他也在哈佛广场上遇到过许多像卡斯托里这种疯疯癫癫的家伙。那时的阴谋理论家也把越南和贩毒联系起来,企图说明像理查德,西科德和威廉·凯西这样的人多年来一直操纵着一个影子政府。什么也不曾被证明过。将来也不会。
扎克准备结束谈话。“卡斯托里先生,我不想表现得无礼,不过我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大概很乐意继续看这场比赛。我工作了一整天,我真的不想再和新闻界的人谈什么。”
“我认为你应该听我说说,中尉。”卡斯托里说,他并没有从位子上挪开。
“相信我,我听得够多了。”
片刻沉默之后,卡斯托里很不情愿地站起来。“好吧,我不是存心要找你麻烦,中尉。但是我揭露出来的问题确实和你有关。”
“我?这些都和我有什么关系?”
卡斯托里又回到位子上坐了一会儿。“我已找到了证据,证明你的上司和‘迷宫’有关联。我本希望问你一些关于他的问题。当然是不发表的。”
扎克感到一阵恼怒。“谈话结束了。”
卡斯托里又站起来。“关于福斯滕海军上将,你究竟知道多少,中尉?”
“我说了谈话已结束。”扎克抬头看电视,等着卡斯托里离开。
“好吧,如果你不愿听我说,至少你自己可以去查查。搞清楚自己是在为谁工作总是好事。我保证你会吃惊的。”
扎克的目光并没有低下来看他。
他们抱在一起静静地躺着,既感到满足,又精疲力竭。窗户开了一条缝,烛火在寒冷的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电台里正在播放考尔特兰的音乐,高音萨克斯和低音提琴的合奏让人感到安宁。他们刚才的做爱是情欲的汹涌爆发。他们之间似乎有些东西,只有当他在她的体内时,两人才能够交流。她沉湎在极度的快感中,她的保护层正在剥落。她需要他,也渴望将自己给予他,这使得她在他面前脱去了一切,只剩下一个基本的核。有几次,当他们一起慢慢地扭动,她又即将达到高潮的边缘,他也几乎快控制不住时,他们就会长时间热烈地四目相对。他感觉到她在同他说话,几乎是在企求,用一种她无法大声说出的方式。只有当他们做爱时,他才觉得她是可以企及的,是对他赤诚相见的。
他抚着她的头发,她深舒了口气,渐渐进入了梦乡。他本来决心和她当面讲出谢尔曼的事,可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这决心就化为乌有了。这种谈话没有什么意义,他认识到。他知道应采取什么对策。他能做的,要么是终止这种关系,要么是继续下去。谈话不会改变什么。至少就目前而言,他想继续下去。愚蠢的选择。使他欣慰的是在她生活中有许多其他东西时,她还不断地来找他。在她有谢尔曼时。他喜欢看到她似乎是多么需要他,多么想用欲望来占有他。他从来没有像这样被爱过,这使得他觉得他正在出发去一个他一生都想去的归宿。
他在飞速地坠落。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事实。他想抗拒它,企图把自己拉回来,企图支撑住。可是他仍觉得自己正在被踉踉跄跄地向前拉。他无法停下来。
“你听说过一个叫彼得·卡斯托里的作家?”贾丝汀穿衣服时扎克问她。她在深夜离开已成了常事。
“卡斯托里?哦,当然。一个专门批评人的讨厌鬼。”
“你有没有看过他写的东西?”
“没有,但我知道是什么类型。关于阴谋理论的。我想‘村庄之声’出版过他的东西,还有‘隐密行动情报公告栏’。谁也没把他当回事。不久前他还攻击道格,纯粹是些无稽之谈。”
“举个例子呢?”
“我记不清了。有关道格的军火生意的。”
“哦。”
“当然,卡斯托里不是唯一一个提出这样的指控的人。道格总是有这方面的麻烦。新闻界总是热烈地追捧这家伙,对他的那些最轻率的指控也挺相信。他们从来不会对一个传统型的候选人这么做,但因为道格没在参议院里待过十二年,也没有做过四年以上的州长,所以就成了各种异想天开的攻击的对象。”
贾丝汀将高领绒衣套衫从头上拉下来。她显得很疲倦。“真正让我心烦的是这些谣言或指控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能不能再具体地回想一下卡斯托里指控的内容?”
“哎,我从来没有真正读过他的文章。它出现在一块不起眼的地方。我记不得是在哪登出来的了。但大意是说道格在八十年代参与了非法的武器销售。我想可能甚至还谈到他早年在香港走私过毒品。简直荒谬绝伦。主流报刊对此从来没有提过。道格本想以诽谤罪提出起诉的,你要知道,但他的律师们劝他说这样只会招来更多的对该指控的注意,所以他就作罢了。”
“那最近你听说过卡斯托里吗?”
“没有。我想那诽谤罪的威慑把他吓退了。可是我听说他在写一本书。你怎么会想到他的?”贾丝汀在四处寻找她的一只袜子。每次事后把他们的衣服全找到总是一件难事。
“今晚上他到酒吧来找我的。他知道我是谁和我所有的事。”
“是吗?好奇怪。他想怎样?”
“我心里没底。不过他提到了军火交易和贩毒。”
“那家伙明摆着是有点鬼迷心窍了。”
“他还提到了福斯滕。”
“福斯滕?”
“是啊。他说将军是某个他称之为‘迷宫’的阴谋集团的成员。”
“‘迷宫’,对了。我想起来了。他也曾企图把这个和道格联系起来。”
贾丝汀和扎克不说话了。他们都感觉到了彼此在想什么,然后同时大笑起来。
“太疯狂了。”贾丝汀说。“这人要不是这么讨厌的话,我会为他难过的。”
“疯了,疯了,疯了。”扎克说着把声音变成了嗥叫,学着一只饥饿的怪兽的模样,把她重新拉回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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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接下去的一个星期,扎克每天连续工作十四个小时,处理国防部的预算要求。那些所谓的“各部门希望项目单”在十一月上旬就交给了雷诺兹和福斯滕。每个人都知道,在最初的预算要求中,各个部都留出了讨价还价的余地。到了十二月初,大家都开始抢夺日益缩减的预算总额中较大的一份,而各部门间的战斗也全面拉开了帷幕。就像扎克曾被警告过的那样,参谋长联席会议成了主战场。有几次它充满了被围困的城堡才有的气氛,怒气冲冲的电话和传真就像敌军的炮火一样倾泻下来。扎克开始在想,设在参联会外面的安全检查点是为了排除安全隐患呢,还是为了将那些愤愤不平的预算削减的受害者拒之门外。
武器系统和兵力配置问题不是扎克的专长,他也很少牵涉到参联会工作的具体活动中去。相反,福斯滕起用他在大楼里跑腿,做一些敏感的外交工作。他还敦促扎克留神收集与针对美国的恐怖主义行动或威胁有关的情报。扎克在大楼里的日常工作所接触到的不仅包括国情局的人,而且还有陆、海、空三军的情报官员,以及在国防部长办公室的中情局的联络官。扎克想,五角大楼和黎巴嫩或阿富汗其实没什么两样,有那么多的民兵组织和军阀各自为战。难怪福斯滕想要一个中东地区专家在身边。
福斯滕的势力构成了一张庞大的网,不断地使扎克感到敬畏。这股势力到达了五角大楼的每个角落,并深入到各个地区司令部。它们在海军和越战老兵中间最为强大,但它们也跨过了部门和军阶的界线。与福斯滕关系亲密的不但包括那些有各自的势力范围的大头头,还有大批少壮派军官,他们都在福斯滕麾下干过,并一直铭记着这段经历。扎克偶尔会听见福斯滕和另一个人手下的官员打电话,那口气就像是对待自己的直接下属一样。对福斯滕而言这条发号施令的链是无形的,他的行动依赖的是部落式的忠诚。
一大早,当宽敞的五角大楼停车场还大都空着的时候,福斯滕就已经在打越洋电话了,轻松地和遥远的舰队司令或师长或使馆的联络武官开着玩笑。总统没法把他赶下台,这一点也不让人吃惊。同样不令人吃惊的是,卡尔·安德森在阿曼遇刺后,由福斯滕撑腰的候选人当上了中央司令部的总司令。雷诺兹支持的候选人开始红火了一两天,然后有人在新闻界把他的不光彩的事全抖了出来,使他遭到人们的攻击。于是,此官员知难而退了。他的盟友纽沃斯将军死于打猎事故后,雷诺兹在填补美国大陆司令部的空缺问题上也没有占到便宜。根据五角大楼的内部消息,还是福斯滕的人将得到这个美缺。
福斯滕的关系网远远超出了军队。他定期地与商界巨头共进午餐,加强与国会山和记者团的联系。许多议员瞧不起福斯滕,但对他的权力却肃然起敬。他们需要他来争得地方拨款,所以他们巴结他,迎合他种种古怪念头。要是事情弄僵了,他们就在他的威胁下俯首称臣。不止一个国会议员,因为不顺从福斯滕而被他整垮了他们所属地区的经济。
新闻记者喜欢福斯滕是因为他那口气强硬的军人形象迎合了他们的口味。他那轮廓清晰的面孔非常上镜头,说话鲁莽、干脆利落、毫不留情。记者团迁就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从他的办公室发出的一声招呼要么会使一连串十分合作的官员出来陪着他们说闲话,要么则会关闭五角大楼内所有的消息来源。福斯滕自己也时常透露点儿情况,说些不点名道姓的带刺的话,借以攻击雷诺兹和白宫。
扎克与新闻界的关系则另当别论了。彼得·卡斯托里讨好有消息来源的人时就像讨好女人一样:对其软磨硬泡。不过,他在百般恳求时也不是完全为自己着想。卡斯托里总希望自己投之以桃时,对方能报之以李。让他们瞧瞧你会给他们好处的,他们自然就愿意打开话匣子了,他很相信这一点。
当扎克工作了一整天后回到寓所,正把钥匙插进锁孔时,电话铃响了。他在铃响第三遍时开门走了进去,就在答录机启动之前拿起了话筒。他希望是贾丝汀。
“中尉?我是彼得·卡斯托里。”
“你怎么搞到我的号码的?”扎克问。
“我在五角大楼有朋友。”
“对此我很怀疑。照我看你很想让那地方关门大吉。”
“我向来认为一支有深谋远虑的国防力量是很必要的,中尉。”
“按你的理解就是强大的海岸警卫队之类的部队。对吧?”
卡斯托里沉默了片刻。“我打电话不是来讨论国防政策的。虽然实际上,我很敬重我们的军队的所作所为。我很敬重你在伊拉克的赫赫战功,中尉。”
“随你怎么说吧。事实是我没有什么可以和你谈的,而且你打电话到我家里让我很不高兴。”
“这个我道歉。但我当时想你在工作时和我交谈会很不自在的。”
“我和你交谈压根儿就不自在。”
“嘿,我并没有求你让我把你的谈话记下来。”
“咱们直说吧,伙计。不管有什么先决条件,我都不想和你多啰嗦。如果你以为一个现役军官打算跟像你这样的记者谈他的上司,那么你是疯了。算了吧。”
“好吧,中尉,很好。如果你不想和我说话,那就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说给你听。我想你也许会对我的话感兴趣。”
“我现在还真没时问。而且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听过你的基本观点了,那是一派胡言。”
“三分钟,就给我三分钟。”
扎克看看表,叹了口气。一丝好奇心掠过心头,使他没把电话挂上。反正又会有什么坏处呢?“好吧。四十五秒,现在开始。”
卡斯托里用很快的速度说了起来:“‘迷宫’计划要追溯到六十年代末,当时有一小组美国军事和情报官员受命于尼克松政府,负责在老挝和柬埔寨境内发动一场秘密战争。随着战争的进行,数以万计的美国支持的部队和众多充当训练官的美国特工卷了进去。关于行动的一些史实到最近几年才搞清楚。但仍没有弄清的是,战争经费是如何筹集的。中情局私藏的应急费用不足以维持行动的开展,所以指挥战争的一些人——不是所有的,而是一些人——就通过其他渠道增加收入。他们试着在全球武器黑市交易上卖掉缴获的北越军火,但那只是杯水车薪。于是他们想到了毒品。海洛因,泰国北部生产的,从陆路通过柬埔寨,再沿湄公河偷运出来。这才是他们的军饷。在六十年代末,海洛因交易量空前地大,因为在西方吸毒者与日俱增。我们是在说数以亿计的美元的交易啊。实质上,这伙中情局和军队官员干的事情就是做起了二道贩子,以支撑他们的秘密战争。他们渐渐地……”
扎克打断了他的话,“五秒钟。”
“到了一九七一年,这伙人渐渐控制了东南亚八成的海洛因交易。还和一个叫唐纳德·陈控制的以香港为基地的贩毒团伙秘密勾结。金钱滚滚流向他们的战争,而华盛顿对在发生的事一无所……”
“时间到了。”即使唐纳德·陈的名字在扎克的脑子里回荡并激起了他的兴趣,他也仍这么说。卡斯托里没理会他,仍然全力以赴继续他的讲话。
“你的上司,杰弗里·福斯滕,是这次行动中的一个重要角色。他的‘河鼠部队’控制了河道和三角洲,这就意味着对谁可以走私毒品是他说了算,而且……”
“我们说好的,混蛋。我要挂了。”扎克准备把电话从耳边拿开。
“细瑟,”卡斯托里突然说,“你有没有听说过发生在一个叫细瑟的村子里的屠杀?”
扎克又拿近了话筒,同时记起了《湄公河之战》里的控诉。“没有。”他没说实话。
“在美国人进人印度支那很久以前,细瑟就是柬埔寨附近的一座以走私为业的镇子。当地人很为这一传统而自豪。福斯滕的部队将其夷为平地,因为细瑟人反对他们的行动。老百姓指责他们对越共的战争。一个叫唐·莱弗勒的记者正准备把这一段历史大白于天下时,他们杀害了他,”
“谁杀了他?”
“‘迷宫’阴谋的成员。你上司以及其他人。他们布置了自杀的假象。”
扎克“啪”地把电话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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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阿里·泽维尔上校诅咒着那皎洁的半个月亮,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扫视了一下黎巴嫩海岸,与此同时,登陆小艇被放下来,送到了地中海波浪滔滔的水中。在他那粗笨的夜视望远镜里,黎巴嫩看起来就像是陌生的行星,有着怪异的绿色阴影和寸草不生的地貌。偶尔能看见海岸公路上有汽车开过,可除此之外登陆区域内人迹罕至,正如情报所说的那样。在北方有灯光闪烁,那是突入海中的小城西顿。再远处,一座重建的贝鲁特发出橘黄色的光芒,这座城市又已经开始以“东方的巴黎”标榜自己。
泽维尔沿着梯子下到了随波浮动的小艇上,同时三个正在等候他的突击队员中的一个发动了装在舷外的引擎。它只发出了很轻微的运转声,并向岸边驶去。没有人说话。带咸味的浪花打湿了他们的脸。泽维尔焦急地看了看月光,然后把视线转向绕过公路的低矮的山丘。他们的路程中,有四英里能被人瞧见,而且是很轻易地能被看见。
小分队把登陆艇藏在沙滩外的灌木丛中。不远处,一辆破旧的丰田停在一条脏兮兮的路的中央,这条路是从主干道伸出来通向海边的。钥匙还插在点火装置上,发动机也是热的。泽维尔坐到驾驶座上,取下背在肩头的乌兹冲锋枪,横搁在大腿上。他们沿海岸公路开了不到一英里,沿途没有一辆车,然后就拐到一条铺满鹅卵石的路上,这是通往艾尔嘎西亚的。汽车驶过村庄时,其他三个以色列人都把头低下。那些低矮的住房漆黑而寂静。一只狗叫了一会儿,但其他一切都悄无声息。驶出村庄三英里后,路出现了分岔。泽维尔向左开,爬上连绵陡峭的山冈,最后终于停在一条支路旁。从这里能看见地中海延伸到遥远的西面,在月色下发出粼粼波光。它显得多么平静,简直像结了冰一样,其实这都是假象。
突击队员们继续沿路步行。有一个还肩背着斧子。所有人都身穿凯夫拉尔防弹背心,防护领圈,连着耳机紧紧地捆在一起。消音器从他们的乌兹冲锋枪的枪管上突出来。走了几百码后,一栋踞于路上方一座山头上的房子呈现在眼前。泽维尔招手示意大家分散开来,队员们开始悄悄地向山上爬去,在松散的石块和岩屑中小心地迈着步子。
他们把房屋包围起来,观察了一会儿。这是一幢木石结构的大房子,依稀透着往日的典雅。也许是从前法国人的别墅,要么可能是一个殷实的黎巴嫩商人造的。不难想象很久以前,西顿的社交名流,穿着人时的衣服,就在这里的露台上享用着鸡尾酒。而今,对于希兹布拉最重要的头目之一而言,这房宅就显得平庸得有些奇怪。
泽维尔卧在尘土中,研究着房子前面的部分。一名长着络腮胡的警卫坐在靠门的一张生锈的折椅上,晃着一杆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他努力地想坐着睡一会儿,脑袋摇向后面,接着又偏到一边。睡吧,朋友。睡吧,永远也别知道你的末日,泽维尔心里说。他并不热衷杀人。他能看见露台上的另一名警卫,身体靠着房子,在其阴影下抽烟。对付他要麻烦一点。而且如果情报准确的话,还应该有一名警卫在屋里。
泽维尔对着耳机轻声说了一句,突击队员们站起来,在灰白的月光中向前移去。装了消声器的乌兹枪首先撂倒了露台上的警卫,他还没来得及解下冲锋枪。他的烟头落地时溅起了火花。泽维尔看见守门警卫的脖子挺了起来,眼睛也睁开了。别举枪。他走向前,把乌兹枪端到与眼齐平的地方,无声地命令道。把它扔在地上。可是警卫的手本能地向扳机摸去。泽维尔开火了。那人撞在门框上,呻吟了一声,瘫倒在地。
接着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和沉闷的枪声。“里面的警卫干掉了。”一名突击队员在耳机里说。泽维尔看见楼上一盏灯亮了。
带斧头的突击队员奔向前。他试着开门,对着锁发了一梭子弹,又试了试,门还是紧闭着。他拿斧子用力劈了几下后门终于开了。两名突击队员封住房子的后部,泽维尔和另一个小心地进了屋。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趴在沙发旁。收音机里传出轻柔的音乐。泽维尔“砰”地从枪里取出用了一半的弹夹,塞进了一个新的。他挪到楼梯口,紧贴在楼梯基部拐角的墙上,用阿拉伯语大声喊道,“我们是以色列人。我们不是来伤害你们的。把手放在后脑勺上慢慢地走下来。”
一时间什么声音都没有。然后他听见了急促的低语声。终于,楼板吱吱嘎嘎地响起来,泽维尔从楼梯拐角处转过来飞快地瞥了一眼。一个穿着睡袍的女人正慢慢地走下来,手放在脑后,嘴唇哆嗦着。她身后是一个穿睡衣的小男孩。当他们到了楼梯口时,泽维尔示意他们站在客厅的中央。女人看到尸体时哭了起来。男孩盯了它半天,然后扭过头去。他还很小,可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了。楼板又响了起来。一个男人正往下走。泽维尔把枪对准他,察看他的脸色。当这人到达最后一层阶梯时,他的鼻子离消声器只有几英寸远。泽维尔则把枪顶得更近些。
“喀里姆·希拉尼在哪儿?”泽维尔问。
此人用已经举起的胳膊肘又向上挥了挥。泽维尔看见最上面的一层阶梯处有一双赤脚,不一会儿这个人的其他部分也显露出来。就是他。泽维尔将四名俘虏都集中在客厅里,看了看表。提前完成计划。他用手铐把喀里姆·希拉尼的手腕铐在腰前,并将他移到门口。其他突击队员用塑料绳把男孩、女人和另一个男人的手捆了起来。一个突击队员从沙发旁的那具尸首上拣出一支轻型机枪,背在自己的肩上。接下来的五分钟,所有人都默默地站着。
男孩第一个听见了直升机螺旋桨从远处发出的微弱的轰响。当那噪音变成雷鸣声时,他惊惧地向天花板看去。突击队员把希拉尼推到门外露台旁的一块空地上,直升机正在其上空盘旋。机腹的探照灯照亮了整个地方,一根绳索降下来,末端连着一个帆布和金属制成的很大的能坐人的装置。两名士兵将希拉尼扔到其中一张小小的座位上,把他捆在里面,并和他一起升上去。泽维尔和另一名战士也紧随其后。片刻之后,直升机已飞行在海面上了。
“我们再来谈谈阿夫尼上尉。嗯?”以色列审讯官把喀里姆·希拉尼头上的黑套子拉掉。这个游击队的领导人眨了会儿眼睛,然后眯起来瞧着监禁他的人。他双臂交叉放在桌上,然后又把脑袋搁在手臂上。一个穿白T恤,绿工装裤,长得五大三粗的以色列士兵不动声色地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拽起来。
“我提醒你,睡觉在这儿可是特殊的待遇,希拉尼先生,”审讯官用阿拉伯语厉声说,“你只要合作,就能再去睡觉。一出这间屋于就行,躺在最软的床上。现在我们还是说说阿夫尼上尉吧。”
“我知道的已经全告诉你了。”希拉尼疲惫地说。在拿撒勒外这座军事监狱的头四天,这个穆斯林什么也不肯说。但很快,在被剥夺了睡眠和阳光,神志几近昏迷后,他总算开口了,以换取一点点睡眠和光明。
审讯官缓缓地绕着桌子踱步。“你告诉我们在他被捕后你关了他一段时问。你说你然后把他卖给了基地设在贝卡①的伊朗革命卫队的分遣队,之后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下落。”
① 贝卡:黎巴嫩中部一谷地。
“是,是的。说了一百遍了,是的。”希拉尼的眼睛又快合上了。
“但我们知道这是胡说!”审讯官咆哮道,“一派胡言。据我们的消息来源,你从来没有把阿夫尼上尉卖给卫队,你把他关在蒂尔①郊外一座安全房②的地下室里,关了两年。是用链子拴起来的。就像拴狗一样,你他妈的真是一团屎。”审讯官伸出手掌,猛地劈到希拉尼的右耳根旁。“再说谎是没用的。我能保证你三年都见不到阳光,或者六年。你给阿夫尼上尉造了一个地狱,我们能做得更绝。”
① 蒂尔:黎巴嫩西南部港市。
② 安全房:供谍报人员或秘密警探等使用的工作用房。
“你的消息是错的,”希拉尼摇着头说,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摩萨德③不是什么都知道的。”他颓然向前倒在桌上。那个士兵重又把他拉起来,抓住他的脑袋。审讯官将一杯水泼在囚犯的脸上,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屋子。
③ 摩萨德:以色列的谍报机关。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以色列人换了上来。他递给希拉尼一块手绢,打开一听汽水,推到桌子另一头。他的声音很平静,他的举止使人能感到镇定。
“我的同事性子急。他只想着阿夫尼上尉的家人。不过我,我知道你也有个家。一个八岁的儿子,穆斯塔法。一个贤惠的妻子,拉薇。抽烟吗?”
这位审讯官给希拉尼一支香烟,并为他点燃。
“我们合作把事情办好,你就可以很快见到家人了,这一点我保证。”
希拉尼似乎振作了一点,放松了一些。可是半小时过去了,谈话依然在原地打转。
“让我来说些别的吧,一个对你们的政府而言有重大价值的秘密。”希拉尼终于说,他想改变一下话题。审讯官饶有兴趣地凑上前。
“说吧。”
“阿卜杜拉·塔布拉塔教长的特工人员是受雇于人的。”
希拉尼得意地抱起胳膊坐起来,让对方好好揣摩他的意思。
“受雇于谁呢?”审讯官无动于衷地问。摩萨德知道塔布拉塔教长是一个狂热的希兹布拉分裂派的头目。过去曾有人透出口风,暗示他已经转而干起了雇佣军的营生。
“受雇于任何肯付钱的主顾,任何人。就像萨布里·奥尔巴那。”希拉尼说,他用的是阿布·尼达尔的家姓来称他。
“这情况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的是实话。”
“有其他很多人知道塔布拉塔的新行当吗?”
“很少很少。谈论这种事情是很危险的。而且最肯定的是他手下的特工不知道。他们都还很年轻。他们在贝卡谷地的训练营是与世隔绝的。他们以为是去为真主,而不是为瑞士银行账号里的金子去死的。”
“有过多少次合同了?”
“你可能记得三个月前沙拉将军的遇刺吧,在大马士革郊外他的别墅里?”
审讯官点点头。事情开始有点意思了。刺杀这位叙利亚高级官员是一次血腥行动,两名刺客也同时丧命。两人都身份不明。没有一个组织声称对此负责。
“还有的黎波里谋杀案?”
以色列人又点点头。摩萨德对那起事件也一直摸不着头脑。
“还有其他的呢。”希拉尼和审讯官沉默了好半天。最后这位游击队的领导人又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
“有人告诉我甚至美国人也为了塔布拉塔教长的服务而和他签了约。”
以色列人凑上前。“美国人?什么美国人?”
希拉尼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笑了。“最好再来一听汽水。”
审讯官打了个响指,那个士兵走出屋子,带回来一罐汽水。希拉尼又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他现在占据了谈话的主动权。
“据说,由于给美国人干,塔布拉塔教长正在成为有钱人。据说,他手下的两个人将要去死。”
希拉尼伸长了四肢,打了个哈欠。“可是我累了。也许我们能明天再谈。先睡一晚上好党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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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和卡斯托里通话后的第二天早晨,扎克醒来时仍觉得余怒未消。对大屠杀的指控决不是儿戏,他一边刮胡子一边想。即使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卡斯托里简直是在大肆诽谤。而且他还搞不懂,卡斯托里想在越南和他其余的疯疯癫癫的、更贴近现在的阴谋理论之间找出什么联系?扎克走出浴室,开始穿衣服。胡扯。完全是胡扯,他干吗还去听?
可是后来,当他在工作休息的时间,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时,他发现自己在一张纸上气呼呼地涂划着几个名字:“多尼·陈”,“细瑟”,“福斯滕”。卡斯托里干的诬陷好人的勾当必须被制止。
他查了一下五角大楼的通讯录,拨通了电话。电话铃响时,他又写了一个名字:“赖利”。
“刘易斯·瑟斯顿。”
“刘易斯,你好,我是扎克。”
“早上好,扎克雷。预算仗打得怎么样,伙计?我听说血正在你们那儿的楼区流呢。”
“已经漫过膝盖了,还在上涨。”
“吸血鬼肯定爱干你的活儿。”
“有人说参联会只招吸血鬼。”
两人都乐了。
“我说,刘易斯,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做件挺不寻常的事。”
“如果我能,如果我能的话。”
“国情局的外国人数据库是不是和我听说的一样好?”
“那要看你听到的是怎么说的。不过确实,对于我们现行软件的局限性来说,它们已经够可以的了。我们和中情局、安全局共用一个系统。干吗问这个?怎么了?”
“你能把几乎任何一个发达国家或地区的公民的名字敲进国情局的系统,就得到了他们的个人履历,是不是?”
“基本上是这样,虽然并没有那么简单。你要提供的资料不能光是个名字。要不然就会像在曼哈顿的电话本上找一个叫约翰·史密斯的人一样,除此之外只会难得多,视国家的大小而定。”
“你能给我查个名字吗,是不是违反规定?”
“扎克雷,你当然知道,现在,我并不是可以接受这种要求的人。你,我的朋友,得去和……”
“算是帮我一个大忙了,刘易斯。”
“我明白。”
“那就不算违规了,对吧?”
“这方面还是有规定的,不过没什么要紧的。你要查什么?”
“唐纳德·陈。香港居民。年龄大约是五十五到六十,我想。职业商人。”
“还有呢?”
“就这些。”
“嗯,不算多。不过我会去办的。香港还不算太大。要这个做什么?”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才有了声音。“我懂,我懂。我想我可以理解。”
“谢谢你,刘易斯。你觉得什么时候能搞出来?”
“这儿运转得相当慢,所以我大概今天就可以为你弄。这样吧,下了班后,咱们到我最不喜欢的那家酒吧碰个头喝一杯好不好,八九点钟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找到了什么。”
“好极了,”扎克说,“可我还要问你一个问题。”
“哦?”
“国情局有一个搞国内调查的分支机构,是不是?”
“是的,国情局调查部。DIAI①。那个单位就在大厅的那一头。不过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不能进入他们的系统,绝对不能。”瑟斯顿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带着一种资深“黑客”的骄傲说,“让我换一种说法,哥儿们。我是不被允许进入他们的系统的,但如果我真的想进入,我是能进去的,如果是为了高尚的事业的话。”
① DIAI:国情局调查部的英文字字母缩写。
“我还记得你在康奈尔时干过的一些好事。称得上是胆大妄为。”
“那时我比现在年轻多了。也愚蠢得很。”
“你仍然是个天才,刘易斯。那么我要问你的是:你认为国情局调查部关于越战的记录资料的保密级别会怎样?这些资料是存在计算机上,还是收在档案仓库中了?”
“在档案室,毫无疑问。但十有八九这些资料的索引会存在计算机里。假如你知道找的是什么,你就能找出它在哪儿,以及关于它有多少材料。”
“你能进入存放索引的系统吗?还有,我可不可能进到档案室本身去?”
“我的猜测是这两个都有可能,取决于那记录的年份是多少。我大胆地猜想,大量的越南调查资料仍然是保密的,甚至是现在。不过如果查找人享有很高的工作密级,那么进入系统也许并非不可能。而你是有的,你就可以。你到底要找什么?”
扎克犹豫不决。“我也没底。但我还要再拜托你另外两件事,一件容易一件难。如果很不好办你就直说。”
“说吧。”
“首先是容易办的。查一下索引,看看你能不能找到——如果它真的有的话——发生于六十年代末或七十年代初在越南南部一个叫细瑟的小镇的一起可能的战争罪行。”扎克把小镇的名字拼了一遍。
“没问题,没任何问题。艰巨的任务又是什么?”
“如果你对这个感到为难我会理解的,刘易斯。”
“试试看吧。”
“在巴拿马曾经发生过一起跟一个叫赖利的‘绿色贝雷帽’上校有关的事件。我想知道事情的经过。”
“这我可没数了,扎克雷,”刘易斯慢慢地说,他的声音犹疑而紧张,“那是很近的事。进入系统去找那种资料,我是要冒风险的。如果这是为福斯滕干的,那我真希望你能走官方渠道。”
“不是为福斯滕干的。”
“我懂了。”
“我只能说这是一种个人兴趣。”
刘易斯叹了口气。“我尽力而为吧。实际上挺有诱惑力的,不过我什么都不能保证。”
“我明白。谢谢了,刘易斯。”
扎克到达“个性”时,瑟斯顿已经在桌旁等着了。他坐得笔直,一条雪白的手绢从西装茄克的口袋里探出来,领带仍系得好好的,擦拭过的拷花皮鞋闪闪发光。扎克上下打量了瑟斯顿一番,摇了摇头。
“你得知道,刘易斯,对于一个电脑操作员来说,你穿得太讲究。对一个在五角大楼上班的人来说也太讲究了。”
“啊,扎克雷,我的朋友,风格既不是职业,也不是场所的囚犯。不管怎样,我向你保证这座城市里的女士们可不会同意你的观点。”
酒吧女诗走过时,扎克要了杯啤酒。“那么我托你的事好做吗?”
“没问题,没任何问题。实际上是小菜一碟。”
“你找到了什么?”
瑟斯顿手伸下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放在桌上。“先从唐纳德·陈说起。在你所给的年龄范围中查出了八个在香港做生意的唐纳德·陈。”瑟斯顿打开文件夹,递过去十一张纸。
“由于数目相对很大,我没有打出所有我能搞到的资料。我只是给了你一些基本数据:出生日期,婚姻状况,有多少子女,就业史,俱乐部关系之类的东西。每人几行字。我想你可以从这儿入手。要了解更多的情况也没问题。我们关于香港的数据相当好。”
扎克浏览了一下文件。有两个陈是开洗衣店的。有三个是开小饭馆的。另一个经营花店。
“我要找的这家伙现在生意肯定做得很大。”扎克咕哝着说。
他把名单缩小到两个唐纳德·陈上来。一个是“陈氏集团”的总裁和所有者。他结过两次婚,离过两次。他有三个孩子,并同时属于多个俱乐部。在创办“陈氏集团”前没有就业史。另一位是一家纺织公司的总经理。只娶过一个女人,结婚已三十年。两个孩子。三个俱乐部。
“我很肯定是第一个家伙,但这两个的进一步资料我都要。”
“你怎么知道会是第一个人?”
“他是那种老是离婚的类型。”
“那你说说看我再去找些什么呢?”瑟斯顿说着把文件放回了文件夹。
“任何不同寻常之处——犯罪记录,不依法纳税,诸如此类的事。要追溯到六十年代,如果你能的话。”
“没有任何问题,我的朋友。”
“我很感激。”
“你是应该。现在说说细瑟和可爱的赖利上校。”瑟斯顿呷了一口啤酒,拿出另一个文件夹。“国情局调查部一九六五年到一九七○年的索引显示,在查德威克的联邦文件库里,有四立方英尺的文件是关于细瑟事件的。”
“那是在弗吉尼亚州,是吧?”
“往西约四十分钟的路程。国防部的档案大都存在那儿。”
“四立方英尺。是不是很多?”
“不算多。指的就是几只档案盒。实际上很小的一堆文件。”
“我能进查德威克吗?”
刘易斯很肯定地挥挥手。“以你的工作密级,我想不该有问题。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你可以自由进出三叉戟核潜艇的导弹舱。只要给那儿的国防档案保管主任挂个电话,告诉他们你是谁,再订个预约就成。他们甚至会在星期六开放。”
“听起来容易得很。”
“再说赖利上校。他这块骨头要难啃些。国情局调查部所有对他的记录都输入电脑了。我想你没让我做这个,不过我今天还是搞了不少出来。”
“噢,那……”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也挺可怕。这个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战犯。”
据瑟斯顿的描述,有两份互不相干的人权报告被全文收入了文件,它们都提到了一个金发美国人帮助反政府武装犯下了种种暴行。他还描述了中情局在洪都拉斯的负责人的一份关于赖利活动情况的备忘录。备忘录承认赖利长期在尼加拉瓜国内活动,但也说没有任何结论性的证据说明他卷入了任何暴行中去。另外有两份备忘录,一份是国情局调查部的一名调查官写的,另一份是一位陆军特种部队的中校写的,他们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
“你要了解的这人到处跑,”刘易斯说,“那儿有些材料还提到了伊朗反政府武装。”
“真的?”
“确实如此,但我没打印出来,你感兴趣吗?”
“还没有,也许以后会。我主要感兴趣的是巴拿马。”
“那方面资料也多的是,”瑟斯顿说,“其他三名特别行动部队小分队的成员的宣誓作证。讯问巴拿马国防军士兵的录音记录,他们声称目击或听说过赖利参与的屠杀。还有军方验尸报告的副本。所有的死者都是在背部或后脑勺中的弹,都是在近距离被杀。”
“像是军事法庭上的材料。”
“完全正确。事实上,军事系统中至少有两份不同的人写的备忘录,确实要求将他送上军事法庭。”
“那这个狗娘养的是怎么逃脱的?”
“这是个谜,我得说。”
“没有文件提供线索来为此做出解释?”
“一点儿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九九○年一月底陆军宪兵司令做的一份姿态性的备忘录,声明对他的指控不会导致军事法庭听证会,因为证据不足。另外,还有一份赖利在当年晚些时候获释的证明书的副本。”
“真的很古怪。”
瑟斯顿也大惑不解地摇摇头。“的确古怪。显然有人为了我们的好上校而在幕后操纵。”
另一个念头闪过扎克的脑海。“嗨,刘易斯,你有没有找到赖利的个人简介?”
“我还真找到了,但都是泛泛之谈。”瑟斯顿在文件中翻出一张递给扎克,上面有八行关于赖利的个人情况的资料。扎克非常仔细地阅读着。赖利在南卡罗来纳上完公立中学后就直接参了军。在进“绿色贝雷帽”之前他作为武器专家在西德服役了三年,然后……
“哇。”扎克读到下一行时轻声叫了起来,下一行写的是:“海军少将杰弗里·福斯滕参谋助理,对外军品出售部,一九七九——一九八一。”
“什么?”刘易斯问。
“没什么。听着,刘易斯,我发誓我很快就会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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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在十二月第二周的周末,华盛顿给人一种太平盛世的假象。对财政危机的预期,对作奸犯科的指控,本来是陷入僵局的国会每日鼓噪的主要话题,现在随着议员纷纷返家也暂时偃旗息鼓了。经济衰退没有丝毫减缓的迹象,坏消息还是源源不断,但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对总统的攻击也是如此。谢尔曼已开始了新一轮攻势,批评白宫对恐怖主义国家姑息迁就,把钞票全投进了中央政府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白宫官员则破例没像往常一样为自己辩解,而是用一种老练的自信对谢尔曼的攻击予以回避。这足以证明,局势已糟糕到了什么地步,以至于总统的人也不再有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的倾向了。华盛顿的平静不仅因为国会议员返回家乡,不再到处扔炸弹了,还因为各行政部门的官员暂停了互相拆台的活动。
星期四下午瑟斯顿打电话给扎克,说他得到了管理“陈氏集团”的唐纳德·陈的更完整的资料,他们应该碰个头。
“今晚去听爵士乐怎么样,刘易斯?”
“爵士乐?”刘易斯说话时用足了气,好像他在发一个外语单词的音。
六小时过后,刘易斯和扎克已在城东北的一家小俱乐部里听着咝啦咝啦的四重奏。到华盛顿的第一个月他总是晕头转向,有一次误打误撞找到了这地方,后来便多次在晚上来这儿,通常是独自一人。爵士乐里有些很本源的东西。即兴发挥就体现了一种人所必需的真诚;它是一种纯粹的灵歌,受着本能和愉悦的引导。对于扎克,爵士乐是世界上最不矫揉造作的表达形式之一。
扎克很高兴看到刘易斯渐渐陶醉在音乐中,并用手在桌上打着拍子。不能仅仅因为一个人穿着黄色V形领毛衣和一条高尔夫球裤到爵士俱乐部来,就说他不懂得欣赏这个地方。
“他是个大玩家,非常有钱,”当他们在幕间休息谈话时刘易斯这么评价陈,“这老头子虽不算亿万富翁,但也差不多了。”
“他是怎么赚钱的?”
“近年来主要搞进出口,航运,航空公司。我们的陈先生像是有根金手指。”
“有没有什么非法买卖?”
“没有,至少在过去的约二十年中没有。”
“什么意思?”
“噢,一九七四年三月,唐纳德·陈由于和一个海洛因走私集团有牵连而和其他十二个人一道被起诉。”
扎克一时说不出话来。“后来呢?”他终于咕哝道。
“后来起诉被驳回。根据一份案情简介,陈的律师成功地声明,在陈的一座仓库被走私集团使用时,陈一直蒙在鼓里。”
从俱乐部回到家后,扎克在阴暗的客厅里坐了很长时问。第二天早晨和福斯滕一起开参谋会议时,他发现自己怀着异样的眼光看着将军,心中充满了疑惑。
星期六上午十点钟时,扎克来到查德威克的联邦文件库的大厅。在和瑟斯顿谈过陈的事的第二天,他就打电话到那儿订了预约。去文件库他得换乘两种公共汽车,绕行一个半小时,而若是自己从水晶城驾车只要四十五分钟。在第二辆公共汽车上,他朝窗外望着经过的条状公路分隔带和加油站,一边想自己正在干什么。驳斥对他上司的造谣中伤,他告诉自己。证明那是造谣,这样就可以把自从和卡斯托里上一次交谈后进入他的脑子里的怪念头冲走。他将收集证据,然后在和这个记者下一次会晤时揭穿他的谎言。卡斯托里不是想要消息吗,他会得到的——一条最终将使他的妄想之船沉没的消息。
负责国防档案的管理员仔细看了看扎克的身份证,然后让他填了几张表。接着扎克被领着穿过几道上了锁的门,之后管理员叫他在写字台边坐下。他朝四周张望,注意到了头顶上低低的天花板和密布的自动灭火器。给屋子照明的是布满灰尘的荧光灯。五分钟后,档案管理员推了一辆小车回来,上面载着五只盒子。
“这些是关于细瑟的全部文件。”她说,一边把车停在桌边。
扎克看了看盒子上的标签。他取出标有“图片证据”的盒子放在桌上。看来从这儿开始比较好。
他打开盒子,抽出几本文件夹。其内容看了令人作呕。照片展示了村庄各个地方的累累尸骨。其余照片拍的是屋里的尸体,相机闪光灯使那场面带上一层令人毛骨悚然的光。
扎克把照片放在一边,用接下去的几个小时浏览了大量的文宇档案。对这一事件的调查很全面。有对福斯滕及其手下的长篇采访录音记录。有已经发黄了的来自陆军、海军、国情局和中情局的调查官员的报告。扎克首先浏览了一些录音记录,从福斯滕的开始。
据福斯滕的讲述,他的三条巡逻艇沿特里放河的支流执行一次为期两天的巡逻。根据情报,沿特里放河的一些村庄周围有越共活动。那地区树木稠密,位置偏远,地面巡逻队无路可去,甚至直升机到那儿也很困难。福斯滕部队的任务是发现并摧毁任何敌军和他们的藏身之地。
他说他和他的巡逻艇在此之前的几个月去过细瑟。他们发现那里的。既友好,也很合作。他声称在巡逻的第二天,当船接近细瑟时,他们立刻就注意到了一种死寂的气氛。水面上没有通常的活动。岸上没有女人在洗衣服,也没有渔夫在卸下捕获的鱼。“我们马上明白出事了。”福斯滕当时说。然后他继续描述了发现被屠杀的村民的经过。“那地方简直成了屠宰场。他们连婴儿也没放过。”
照福斯滕的讲法,是越共血洗了村子,因为人们知道这个村子同情美国部队。他还指出以前已有过类似的案子。“如果他们能在过春节时把顺化①一半的人杀死,那为什么不端掉像细瑟这么屁大的地方呢?”
① 顺化:越南中部港市。
在交谈中,当面对这样的事实,即村子里到处有美制M-16冲锋枪子弹的弹壳时,福斯滕则嗤之以鼻。“哼,假如我是一支越共部队的司令,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让现场看起来是美国人干的。再说,妈的,我不用提醒你越南兵偷了多少M-16。几千支。甚至上万支。”福斯滕部队的其他人讲的也都一样。
陆军和海军的法医组的报告没有下什么结论。当小组到达那个偏远的村子时,尸体已开始腐烂,而在此期间大雨冲刷了该地区。在这些文件中,扎克唯一能找到的对“河鼠部队”的说法提出质疑的证据是一份中情局对细瑟事件写的报告。报告阐明,自六十年代初,人们就知道细瑟是同情越共的。
扎克浏览了几份由不同的调查官员写的最后报告。它们都引证了“河鼠部队”的说法中种种自相矛盾之处,但都下结论认为没有证据来确认这一怀疑,即屠杀是福斯滕的人干的。陆军的最后报告是一个名叫凯文·埃廷格的中尉写的,表示了最强烈的怀疑。它把注意的焦点集中在M-16的弹壳上,指出虽然有很多M-16在越南下落不明,但人们知道越共士兵在作战时很少持有这种武器,因为这枪的不可靠已经是臭名昭著的了。但报告也承认存在着这种可能,即用这些枪支来栽赃美国部队。最后,埃廷格下结论道,指控“河鼠部队”的证据没有说服力。
下午两点扎克离开档案文件库,精疲力竭,但也如释重负。没有证据说明福斯滕是战争罪人。他想到陈时又有些不安。但当他靠在公共汽车的椅背上闭目养神时,他从脑子里赶走了这个念头,而只想着下午和晚上即将到来的同贾丝汀的约会。
当总统的直升机“海军陆战队一号”的螺旋桨开始旋转时,联邦调查局局长霍尔斯顿环视了一下机舱。白色皮制的座位装饰着蓝色的总统印章。长毛绒棕色地毯铺在脚下,甚至还有一个小酒吧。真不赖,霍尔斯顿想。他的地位正在步步高升。不一会儿,直升机升到空中,出了华盛顿,径直飞往马里兰州的坎诺克廷山脉和戴维营①
① 戴维营:美国总统的休养别墅。
霍尔斯顿缠了白宫有两星期,要求见总统一面,而唯一可以见缝插针的又是星期六下午。这次是在戴维营,总统最常度周末的地方。乔·里佐蒂用他惯常的油腔滑调为会晤的时间和地点向他道歉。他说希望乘坐“海军陆战队一号”能减少霍尔斯顿的不便。
倒不是因为要牺牲周末而使霍尔斯顿恼怒——一年中任何一个星期六让他和总统在戴维营会晤他都可以忍受。使他不高兴的根本原因在于为了特津的事情而与总统的面谈竟一拖再拖。的确,霍尔斯顿最近见过总统不少次。他们曾面谈过萨克拉门托行动,当纽沃斯将军在佐治亚身亡后,霍尔斯顿还参加过在白宫举行的紧急会议,他报告说没有阴谋杀害将军的证据——至少没找到强有力的证据。
然而关于特津的会谈却一直搁下了,即使霍尔斯顿很早就为此做好了行动的准备。他的特工调查了特津的战斗记录,教育状况和家庭背景。他们费尽心机搞来了特津进五角大楼时所受调查的资料,并做了仔细的研究。两名特工跟踪过他几次,了解了他的日常活动。他们还实地考察过他在水晶城的住所,想打开门锁那是不在话下的。最后,霍尔斯顿为谨慎起见,假设了卡麦尔法官对行动会做多大程度的批准。他推测会被准许在电话和房间里安装窃听器。他把所有这些材料写进了一份四页的关于争取特津的可能性的备忘录里,这份备忘录现就在公文包里,他老早就想把它当面呈送给总统了。
可是虽然霍尔斯顿已准备就绪了,但总统还没有。这次私下会晤迟迟未能举行不是偶然的。总统跟往常一样又在拖延,犹豫不决,怕这怕那,没完没了含糊其辞都是他的天性。如果他去接触一个能提供消息的人都这么苦不堪言,将来他会同意提出诉状吗?这个问题霍尔斯顿想都不去想。
直升机在离一簇生锈的铁皮小屋不远处的起落点着陆了,那是在一座郁郁葱葱的山的顶峰。一名秘密特工陪霍尔斯顿上了一条修筑过的小径,走进最大的一间屋子。里佐蒂破天荒地不见了踪影。
总统亲切地和霍尔斯顿打了个招呼,他们在客厅壁炉前坐下。房间给人的感觉像座打猎小屋,房梁低垂,石砌壁炉倒很高大。这里有一种亲切的气氛,一种白宫所没有的人情味儿。两人聊了一会儿这个疗养胜地的历史,然后才转入正题。
“我要你继续监视特津,并且尽快与他接触。”总统斩钉截铁地说。
“是,先生。”霍尔斯顿吃惊地答道。他根本用不着备忘录了。
“我们离大选越近,这件事就越要抓紧,约翰。”
“是啊,总统先生。”
“而如果我们要冒些风险的话,我想迟点冒这个风险还不如早冒。特津也许是我们能取得一些进展的最后机会了,我说得对不对?”
“恐怕是的。现在其他什么也没有打探出来,至少在没有传票的情况下是这样。传票将会改变一切,先生。”
总统瞪着霍尔斯顿,就好像他建议把这次调查透露给新闻界似的。“要多久可以用电子监听?”他很干脆地问。
“到星期一,最迟星期二。我已经布置好准备工作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和他接触?”
“一旦我们掌握了更多的情报,一旦我们更全面地了解了他,并确认他还尚未转向敌对方。大概要一两个礼拜。”
“我很满意。不过约翰……”总统显得焦急不安,欲言又止。
“什么,总统先生?”
“算了。只是别弄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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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下午四点时贾丝汀在扎克的公寓楼前把他接上了车,一辆黑色双门的梅塞德斯。
“嘿,看见你真高兴。”扎克说着钻进车,飞快地吻了她一下。他暗暗地打量着车。它要花六千块,肯定的。他没问她是怎么付得起的。他没必要问。
贾丝汀穿着紧身棕褐色的亚麻裙子,她甚至比以往还要漂亮。当她将车开出公寓楼车道时扎克把一只手放在她的大腿上。在任何时候触摸她任何部位都会产生同一个效果:完全的、不可抗拒的欲望。
“把车子停一会儿好不好?”他们还没有开出一百码远时他突然说。
贾丝汀把车停在路边。“怎么了?”
扎克倾身去吻她,手顺着肩膀和她身体的曲线向下。这种热望是他在别人身上所没有体会过的。他觉得自己深深地沉醉其问。在她身上得到的永远也不够多。有时候他简直想从醒来的一刻起就和她做爱,一直到再次入睡的时候。
“哇,”贾丝汀喘着气说,“你又来了。”
“我想你。”扎克轻声说着,一边吻着她的耳朵和脖子,然后才回到位子上坐好。他的头朝马路点了点。“好了,我们可以继续开了。”
贾丝汀把车开回到路上。“那么你的惊喜是什么,扎克?你说要给我一个惊喜的。”
“如果我告诉你了也就不叫惊喜了。走朝南的大路。”
贾丝汀照他说的做了。他们横越95号州际公路,过了桥,进入马里兰州。他叫她驶出高速公路的出口,向安德鲁斯空军基地开去。
“我知道是什么了,我知道是什么了。”当他们开到空军基地的大门口时,贾丝汀欢呼起来。在他探身出示证件时,她吻了吻他的脸。“我喜欢坐飞机。”
扎克并不说话,只是示意她穿过广阔的空军基地,向直升机库开去。从技术上说,在华盛顿地区,每个有执照的现役直升机飞行员都有在安德鲁斯的飞行特权,可是至于能确定在什么时间则是出名的困难。扎克的勋章和在五角大楼的职位保证了他可以不费什么周折。权力的好处:他鄙视这个规定,但喜欢这个现实。
扎克从办公室取来登记本,开始对一架卸掉武器装备的“黑鹰”直升机进行飞前检查。贾丝汀在那些带武器的“黑鹰”直升机间走来走去,好奇地打量着它们的战斗部件。十五分钟后他们已翱翔在切萨皮克湾上空。光秃秃的树木沿岸而列,海湾后面延绵数英里的是褐色的休耕农田。落日正在西沉,给海湾上空涂上了一层柔和的橘色。当扎克降低直升机的高度,让它在水面上一百英尺处疾飞时,贾丝汀捏了捏他的膝盖。
“真是不可思议,”她在发动机的轰鸣中高声说,“太美了。”
“怎么说都比坐普通飞机强。还能飞得更低。”扎克又往下探了十英尺。
“你什么时候学飞行的?”
“九十年代初。当时头儿们下决心,不能再让特种部队小分队在撤离敌占区时因为直升机飞行员丧了命就没了辙。我的部队有三个参加首批训练的名额。我自愿报了名,并在160飞行大队待了两个月,它是陆军特种部队的一支。他们管自己叫‘黑夜追猎者’,因为他们的专长就是在夜间飞行。我自己也在晚上做了大量的训练。”
“听起来蛮吓人的。”
“是的。飞得低低的,贴着地面。”
“有多低?”
扎克又把“黑鹰”降低了二十五英尺。在他们前面,水里一圈圈的细浪迅速向外扩散。“非常低。”他说。
“好了,我有数了。”贾丝汀紧紧地抓住扎克的膝盖。扎克重新把直升机拉回到一百英尺的高度。他瞧了她一眼,看见她愣愣地发呆,一副又害怕又高兴的表情,一缕阳光在她的发间跳动。
他们从安德鲁斯驶进马里兰州的乡野中,来到安纳波利斯①附近一座小村庄,村里有一家贾丝汀认得的古雅的饭店。在过去的一个月中,他们每周有一两个晚上在扎克的寓所见面,每次他一看到她,工作的劳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达成了默契,不能去贾丝汀的住处及华盛顿地区的餐馆。那都是些会对他们的关系产生敌意的地方。所以扎克那枯燥无味的寓所——他们戏称之为“旅馆套间”——就成了他们幽会的场所。
① 安纳波利斯:美国马里兰州首府。
贾丝汀通常要到十点钟以后才来,而且几乎总是比她答应的时间还要迟。他则会等着,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电视机开了又关,拿起一本书接着又放下,边喝啤酒边撕扯上面的标签,从地毯上揪下一点绒毛。他很不喜欢弄得这么晚。但当敲门声终于姗姗来迟时,他会蹦起来去开锁,而且在见到她的一刹那就原谅了她。可是在良宵将尽,她把自己从床上拖起来,三更半夜开车回家时,他又感到一阵愠怒。不过扎克很少强求她待到黎明。他知道她不能。他也知道为什么。
他不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就一直这样了吗?他们就只是在他的寓所里见面,做爱,直到她厌倦了他?他琢磨着他处境的可笑:从根本上说,他是另一个男人的情妇的情夫——独守一间家具齐全的公寓,希望他的情人能来得更勤,待得更长。她是不是在利用他?他不知道。她爱他吗?她能吗?
他考虑要不要在她来这儿时间这些问题,但他没问。相反,当他们同床共榻,拥抱温存时,谈的经常是过去而很少是未来。他慢慢地更加了解了她,也逐渐懂得了她的出发点。它们的确很简单。贾丝汀和她看起来一样有灵气;她聪明而见多识广,这是无可怀疑的。那样的外表绝不会给人以错误的印象。可是欺人耳目的是她的信心,因为在她魅力四射的外表之下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女人。贾丝汀是个没有真正相信过自己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扎克能感觉到,她把自己视为一个贯穿在她生活里的情感急流中的俘虏,这些强大的急流有时候也带给她欢乐,但过后通常留给她的则是毁灭。他越了解她,越是觉得在她的灵魂中心有着强烈的宿命思想。扎克知道她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离了婚。她父亲失踪了,而她和弟弟与母亲相依为命,在贫困的边缘挣扎。真正的朋友寥寥无几,但自打上中学后,她就从来不乏与异性认真的交往。这对扎克来说没有什么神秘莫测的。她去找男人起初是想寻求情感上的支持,然后,当她长大后,则是要得到物质上的保障。
爱上她是件蠢事,这很明显。扎克想告诉她自己是怎么想的,想开诚布公地谈谈,并用某种方式来确认他们的现状,但他仍然保持着沉默。他担心这样会使她惊慌失措。她会受惊,然后她就逃走。他想象得出她会多么轻易地从他的生活中消失,退回到谢尔曼的世界中。贾丝汀自己也并没有打开过这样的话题,以便讨论他们的关系到底如何,或是何去何从。事实上,有时候当这个话题近在咫尺时,她就极富创造性地避开它,把谈话重又推回到与之不相干的两人关系的现实中去。
自打那回去过中东餐厅后,这次他们在乡下还是第一次出来吃饭。他们都赞同这是个好主意,赞同以后还要更多地出来吃饭。但谁也没提到今后更具体的计划,也没有触及两人之间那些真正紧要的事情。他们撇开这些不谈,而是谈起了工作。扎克问了问贾丝汀谢尔曼与两大党的关系如何,他们还讨论了即将到来的初选。最后,在面包上抹了黄油,又把酒杯倒满之后,他将谈话转入正题。“贾丝汀,关于谢尔曼的背景,你知道多少,我的意思是,追溯到过去?”
“这个,我知道他在里士满①城外上的公立中学,然后去了……”
① 里士满:美国弗吉尼州首府。
“不,我的意思不是说那么远。我指的是他刚开始做进出口生意的那段时问。”
“我知道的只是他在短时间内大赚了一笔。显然,对于抓住国内的市场和捕捉海外的商机,他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眼光。他的生意经成为许多人争相效仿的楷模。”
扎克很不喜欢贾丝汀每当谈起谢尔曼时那两眼放光的样子。他继续追问。
“你听过一个叫唐纳德·陈的人吗?可能是谢尔曼在香港的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贾丝汀把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同时嘴里嚼着意大利卤汁面条。
“陈?没有。不过我知道道格在香港仍有投资。实际上,在加利福尼亚做完几场演讲,并在夏威夷做中途停留之后,他将于下周初到香港去。你为什么问这个?唐纳德·陈是谁?”
扎克犹豫了片刻,然后告诉她福斯滕家墙上的照片,卡斯托里的指控以及陈因涉嫌贩毒而被起诉的事。他略去了细瑟屠杀的事,和自己的文件库之行。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把什么都抖落出来会使他像个傻子。他正在干吗?
贾丝汀瞪着他,显得很不安。“你知道,我从来没想过卡斯托里会把你弄成这样子。我不能相信你会同意这样的胡说八道。”
“我并不同意;这是我总的观点,贾丝汀。那是一派胡言,而我要去说服卡斯托里,好让他从哪个洞爬出来,再钻回去。”
贾丝汀焦虑地摇摇头。“那是你正在做的最愚蠢不过的事了。我干这行很长时间了。对付卡斯托里之流最好的办法是不睬他们,直到他们败兴而去。而且我向你保证,他们总归是要离去的。你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些什么。”
“我在捍卫福斯滕的名誉。”
“扎克!他不需要这种帮助,我跟你说。而且与此同时,卡斯托里还会把你的名字写进他的书里,给你带来一大堆麻烦。天呀,你太天真了。”
扎克默默地坐着。贾丝汀当然是对的。
当他们返回水晶城时贾丝汀并没有存车,而是停在门厅前。
“今晚我不能来。”
扎克失望地看了她一眼。整个一天他都想着要得到她——自从上回得到她后的每一天。“怎么了?”
她摩挲着他的胳膊。“对不起,扎克。我还得去别的地方。”
“我想不出你要去哪儿。”他探身吻了吻她。他把门打开准备下车。
“嗨,大英雄。”贾丝汀的语气充满了诱惑,一边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并向上移动。
“怎么?”
“猜猜你星期一中午将会拿什么当午餐?”
“火腿奶酪三明治?也许是五角大楼炖肉?”
她的手到达了目的地,并轻轻地摩擦着那部分。“不,你会拿我当午餐。那天我会在这附近。在你工作的那幢形状古里古怪的楼里,他们会放你一个小时,对吧?十二点三十分在你家,说好了。”
扎克同意了。在通往住所的电梯里,他又在想这样的情形还要持续多久。他从未有过这样秘密的风流韵事,但他想象着他们势必到达某种巅峰,然后要么在强大的压力下关系破裂,要么遭人发现。他不知道他和贾丝汀离那巅峰还有多远。
他跨出电梯,沿大厅向他的房门走去。走了几步后他突然停下来。他能看见一个人影斜倚在大厅尽头的窗户旁,向外眺望着罗斯林的夜灯。在受勋仪式后,五角大楼的安全官员曾警告过扎克,说一直存在着他被伊拉克定为报复目标的可能,虽说可能性并不大。他有时仍然想着这种警告。人影开始转身,扎克看见了一头鬈发。是卡斯托里。
“中尉,我的朋友,我一直在等你。”
扎克向门走去,把钥匙插进上方的锁里。“你怎么过门卫这一关的?”
卡斯托里露齿一笑。“渗透可以部分地形容我的职业,也可以形容你的。”
扎克开始开第二道锁。“我不喜欢你跑到这儿,躲在黑暗里候着我。我应该去叫大楼保安。”
“嗨,好啦,中尉。上次才开了一个头。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扎克推开门,听任卡斯托里跟着他进来,这家伙身上有某种东西,使扎克对他恨不起来。扎克打开厨房的电灯,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他没有拿一罐给卡斯托里。现在是整整这个记者的时候了。
“你向我说谎,”扎克说着坐在沙发上,“那起莫须有的细瑟屠杀是无稽之谈。今天我读过有关档案了。几个不同的调查官都认为福斯滕的手下无罪。”
卡斯托里笑了。“你还是做了些调查的,我很高兴。”
扎克厌恶地做了个鬼脸。天啊,他和这个小丑在一起干吗?
“真相被掩盖了,”卡斯托里说,“调查是假的。”
“噢,你算了吧。我看到关于那事的秘密记录,你没看过。”
“我有自己的资料提供者。”
“是吗,比如谁呢?”
“没法对你说。我答应他们的。”卡斯托里又展颜一笑,“我能说的只是要继续挖掘。挖掘,挖掘,再挖掘,中尉。你会明白的。”
扎克向后靠着沙发,叹了口气。“你要知道,卡斯托里先生,越南战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有些人做了令他们感到后悔的事。你可以相信我的上司是其中一个,虽然我并不这么想。但那是战争呀,看在老大爷的分上。我们一心想打胜仗。打仗时总有不好的事情。所以即使这些怀疑是真的,它和当今正在发生的事又有什么相干?我真搞不懂你这些神圣的口诛笔伐图个什么。你为什么要去骚扰正在报效国家的人呢?”
“嘿,这是我上次正准备说的。四十五秒的时间实在讲不了多少。”
贾丝汀的警告又在耳边回响。把这家伙赶走,再也别理他。不要越陷越深了。然而,扎克看了一下表。“好吧,这回我给你五分钟。”
“行。”卡斯托里蹦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下面要说的内容他已经烂熟于胸了。“我们从越战之后说起。战争失败了,但这伙中情局和军队的官员——我把他们叫做‘发起人’,而我确信福斯滕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核心人物——学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最主要的是他们懂得了有可能利用自己的事业来赚大钱,以便为秘密行动提供经费。他们也懂得在这过程中他们也能肥了自己,不过这要另外说了。我在加勒比海和苏黎士做了大量调查,力图追踪‘迷宫’里的现金流向。那个我们下次再谈。”
“不管怎么说,‘发起人’及时发现了这一妙不可言的机制。到了七十年代中期,以前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教会委员会开始调查中情局,还有各种各样的讯问。国会调查也像一吨砖头一样压着中情局。从此中情局的活动事无巨细都在监督之下进行。再也不能干像在老挝或是在智利干的那码事了。至少不能走合法渠道。所以‘发起人’在越战后并不打算散伙。没门儿。他们继续干。他们做不成海洛因的买卖了,于是就把剩下的基金投入到军火生意中,并实际上在七十年代发展壮大了他们的资本储备。他们善于在国际市场上批量买人,利用掮客的中间作用,然后转手卖出,换取巨额利润,我相信在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福斯滕海军上将是‘发起人’市场战略的策划人,他走对外军品出售部的捷径获取情报。至少,他们由此获得了很多机会。我们在谈的是他们所积累的数以亿计的利润,他们可以用来为所欲为的金钱,拿出一点儿就可以在全世界兴风作浪。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国会或白宫在什么地方策反,‘发起人’就会插手进来,开辟渠道将钱送往各国反叛组织——安盟①,雷纳摩,和一九七九年苏联入侵阿富汗之前和当时马克思主义政府唱对台戏的阿富汗叛军。但他们也挑选所需要的政府。比如,在卡特②卸任后,他们就送钱给索摩查。伊朗的萨瓦克③也拿到过一点。”
① 安盟:指争取安哥拉彻底独立全国联盟,六十年代安哥拉的一个游击组织。
② 卡特:杰米·卡特,美国第三十九任总统(一九七七——一九八一),民主党人。
③ 萨瓦克:一九五一至一九七九年的伊朗秘密警察组织。
扎克打了个哈欠,看看表。“那么和‘十月突袭’相对应的又是什么?”他不失讥讽地问。
“当然是凯西。”
“凯西?”
“是。你知道的,威廉·凯西,一九八○年里根的竞选干事,之后当上了中情局的头儿。”
“我知道他是谁。”扎克翻了翻眼睛。十几年来凯西一直是让左派头疼的一个厉害角色。这些人什么时候才会善罢甘休?
“加里·西克的书里有很多错误。凯西不是单独和德黑兰做交易的;他是通过‘发起人’搞的,而‘发起人’当时已经在向伊朗的革命政府出售武器。他们才是伊朗政府和里根阵营间交易的中间人,使得人质在大选之后获释。交易中有一部分关系到凯西个人,他允诺里根一上台,就会帮助伊朗人解决武器问题。他们费了不少周折,但还是做到了。”
卡斯托里暂停了一会儿。“嘿,中尉,还有啤酒吗?”
扎克想起了冰箱里的五瓶长颈百威。“没有了。再说你的时间快到了。”
“好吧,这把我们带到了里根时代。‘发起人’正开始遇上财政问题。那么多的武器潮水般地涌向国际市场,以至于他们通过倒买倒卖赚取的利润已不复存在。为了把生意继续做下去,他们需要不花钱就搞到武器,所以他们做了两件事。首先,福斯滕海军上将利用他第七舰队司令的职务之便从海军补给仓库盗取零件,送到……”
电话铃响了。扎克站起来去接。“你的五分钟已用完了,卡斯托里。”
电话很不清楚,扎克只勉强能分辨出说话声。“扎克,是我,贾丝汀。我是从车上打来的。”
“嗨,亲爱的。你等一下行吗?”
扎克用手掩住话筒,担心贾丝汀会发现来访者是谁。“真的,时间到了。我得接电话。”
卡斯托里摇摇头,很不情愿地向门走去。“我还没谈到道格拉斯·谢尔曼在‘迷宫’中的角色呢。你的上司和他非常要好,很久以前就是。本来以为你也许想听那段事的。不过没关系。你自便吧。”
对谢尔曼的提及使扎克犹豫了一会儿,是不是让卡斯托里再待一会儿。可他还是挥挥手让他出去了。
“天呀,电话连接得太糟了。我只想说我真希望今天晚上能和你待在一起。”贾丝汀说。
“我能活下去。”
“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我真喜欢今天的兜风。”
“我想也是。”
“星期天我也会带你去兜风,简直会和今天的一样痛快。”
“真的吗?”
“说不定还更棒。得挂了。再见。”
扎克把电话挂好后开门朝大厅里四处张望。卡斯托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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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他腹部着地,趴在沙地上,一寸寸地向前挪。曳光弹就在他头顶飕飕地飞过。它们构成了一片深浅不同的明亮的灰色,在夜空中划出交叉的图案,编织着一张死亡的天网。他看到前边、左边和后边的沙地上有一堆堆的东西。尸体。他滑到其中的一堆去找坎弗。那是个黑衣女人,眼晴空洞地向上瞧。他又爬向另一堆——一个孩子躺在血泊中。在他前面,一长条黑色的地的对面,他能看见一个物体在移动。他开始朝它慢慢地爬去。曳光弹飞得更低了,像一片火网似地压下来。敌人在远处开的枪只传来一阵嗒嗒声,但曳光弹则制造出咆哮的气浪。
现在他离前面那个物体已很近了。那是坎弗,手在沙地里乱抓,缓慢地把自己拖向前。突然一颗曳光弹钻进了他的身体,溅出一片血花。接着是另一颗子弹,不一会儿,呼啸的子弹像流苏一般倾泻在坎弗周围,从各个方向撕扯着他。扎克把脸埋进沙里,企图躲避已经擦上他的背并在他周围遍地开花的曳光弹。他在剧烈的痉挛中哭泣,发抖。他用双手更深地往沙里挖。
扎克醒来时,枕头已被汗水和泪水浸湿了。他在床上坐起,眼睛仍然是潮的,嘴里还带着咸味。这样的噩梦做得少些了,但它们仍会出现。由于工作繁重,扎克现在很少去见克莱因医生了,她曾告诉他,这种梦很可能会困扰着他,直到他能摆脱内疚心理,为在海萨发生的事感到释怀为止。
扎克仍不知那会在什么时候。
星期一早晨扎克到办公室时,那儿一片沉寂。福斯滕带了几名助手已出发到太平洋,为期十天,福斯滕班子里其余的官员在为预算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一直工作了三个星期后,现在都抽空去休息了。
扎克在办公桌旁坐下打起电话来。首先,他打电话给军队跟踪调查办公室。这个办公室能知道五十万现役军人每一位的行踪。它还有预备役和退役军人的最新住址资料。
扎克想要凯文·埃廷格的住址,并特别说明此人曾是越战时的中尉。可能仍在服役,可能已退役。计算机检索了三分钟后给出了一位退休的陆军准将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他现住科罗拉多州的丹佛。扎克看了看表。此刻科罗拉多州才六点三十分。现在打电话未免早了点,即使是打给一位年龄偏大的军人。
到了九点二十扎克耐不住性子了,觉得现在拨通埃廷格的号码已经够迟了。接电话的人听声音是一位中年妇女。扎克为这么早打电话说了抱歉,然后请她找一下埃廷格将军。
“别担心,年轻人,我们已经吃过早饭了。我去找我丈夫。”
“将军,我的名字是扎克·特津中尉,”当埃廷格来接电话时扎克说,“我在五角大楼工作。我……”
“特津。名字听来很熟。嗯。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当过兵,因为你太年轻。”
“没有,长官,我们没在一起当过兵。我相信我们就从来没见过面。不管怎样,我给您打电话,是因为我有一个不寻常的问题想请教您。”
“直说吧。”
“长官,您记不记得调查过……”
“特津。我想起来了。不久前你获得了国会荣誉勋章。在电视上看到的,在报纸上也读过。”
“是的,长官,那是我。”
“哎呀,能和你说话真是太荣幸了,中尉。”
“谢谢,长官。”
“那这么早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将军,我知道这是陈年往事了,不过您记得您为军方指挥的一次调查吗?是调查一九六九年发生在柬埔寨边境附近一个叫细瑟的村子里的大屠杀。”
“我怎么会忘呢?”埃廷格说,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我跟你说,中尉,当你走在七十八具男女老少的尸体中间——天哪,你永远也忘不了这种事的。永远不会。”
扎克继续往下说。“长官,调查没有发现任何结论性证据,可以指控听命于杰弗里·福斯滕的‘褐水部队’的成员。而且……”
“‘河鼠’。人人都这么叫。”
“是的,长官。是这样。‘河鼠部队’。不管怎么说,最近我读过您的报告,给我的印象是它比其余的报告表示了更多的某种怀疑。”
“当时我是很怀疑,没错。妈的,我就是怀疑。整个村子里满地都是M-16的弹壳。”扎克能听出埃廷格的声音里渐渐有了火气。“而且谁都知道细瑟是越共的避难所。他们干吗屠杀自己的支持者?”
“其他报告没有一份强调了这一点,长官。”
“扯淡。这是常识。”
“您虽然备受尊敬,长官,但您所持的观点仍是少数派。”
“妙极了!”埃廷格变得慷慨激昂起来。“如果你想做瞎子,你就不看好了。特别在越南。在那儿人们就是这么干的。对肮脏的事情,尽可以眼不见,耳不闻。”
“那么您认为在细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长官?”扎克问道。他想逼问得埃廷格走投无路,将他陷入自相矛盾的境地,让他瞧瞧自己是多么痴心妄想,错得一塌糊涂。
埃廷格停顿了很长时问。最后他说:“中尉,是谁让你给我打电话的?为什么老是旧事重提呢?”
“老是旧事重提?您这是什么意思?”扎克问,“自从一九六九年以来您和别人谈过这事?”
“见鬼,某个年轻军官曾在一九八一年或是一九八二年来找我问了事情的全部经过,那时我还在西德。还有就在去年,有人从五角大楼打电话问过我这事。”
“您记得去年是谁打电话给您的吗?”
“嗯。妈的,让我想想。记不得了,那名字现在我已忘了。”
“那他说什么了,将军?”
“他就问了我一些问题,像你一样。想知道我记得些什么,问了我最近有没有和记者谈过这起事件。你们到底在忙活些什么?我听说福斯滕海军上将现在在五角大楼做了大官。是不是就为了这个?”
“将军,我真的不能回答这些问题。我希望我可以,但是我不能。”
“我懂。妈的,我所有的工作密级在三年前已失效了。”
“那,请告诉我,长官。在您看来,在细瑟到底出了什么事?”
埃廷格又停顿了一会儿。而当他开口时,声音里又有了愤怒。“福斯滕的人毁了那村子,这就是发生的事情。任何一个傻瓜都能马上看出来。但海军掩盖了整个事情的真相。而福斯滕的人——妈的,那些家伙就像黑手党的成员似地守口如瓶,像是秘密的兄弟会组织。他们都不会叛变。一个也不会。调查案子时我实际上给捆住了手脚。根据军规,进行这种事情的内部调查时,我在报告中不能写进超出证据之外的东西。所以我也成了这公然弄虚作假的一部分。”
上午晚些时候扎克又给瑟斯顿挂了电话。“刘易斯,又是我,我还想求你一件事。”
“你很走运,朋友,我这儿挺清闲的。通常情况下我是要忙得焦头烂额、精神错乱的。月初为钱的事闹过一阵后,眼下大家都想轻松点儿。所以你说吧。不过记住了,扎克雷,你欠我的可是越积越多了啊。”
“我需要关于多尼·陈更多的资料。”
瑟斯顿装着发出一阵呻吟。“更多的,更多的,老是更多的。那你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材料?”
“我想更多地了解陈可能的犯罪活动。我怎么去搞?”
“你的意思是我怎么去给你搞?有两条路。第一条,我可以把Monsieur①陈的名字输入国际刑警组织的系统中。他们的数据库绝对棒。那可能会搞出点名堂,哪怕他在犯罪调查中只是作为一名嫌疑人。第二,我们和英国人有犯罪数据共享的商定。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表明那里的数据库不会包括香港的数据。我将把陈的名字输入他们的系统,看看会得出什么结果。最后,用国际词汇关联索引系统搜索陈的名字是很容易的。也许新闻界在报道犯罪调查时,提到过他的名字。”
① Monsieur:法语,意即“先生”。
“好极了。谢谢你,刘易斯。我真的很感谢。”
“没问题,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其他的得讲清楚,扎克雷,别忘了及时谢我哦。”
“没说的。谁知道呢,说不定哪一天我会保住你的饭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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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十二点差一刻时,扎克前去赴贾丝汀的约。与埃廷格的对话使他心绪不佳。他得到的不是他所要的答案。差远了。
他想在回公寓的路上买些花和三明治,并在贾丝汀到之前稍微收拾一下。七分钟后他到了水晶城商业大街,又过了八分多钟他已来到房门口,手上拿着花和吃的东西。他考虑应该更经常地回家吃中饭,而不是呆在沉闷的五角大楼的自助餐厅里。一个星期吃几次像这样的饭不也挺好吗?
他打开了门顶的锁,然后转动门把上面的锁。门没有动。他估计自己离开时忘了把门顶的锁关紧,于是又把钥匙插进去,转了一下。然后他又转了转门把上的锁,门开了。
他一时没能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房间很暗,厚厚的窗帘被拉上了。在他左边三英尺的地方有个昏暗的人影。另一个站在他右边约六英尺处的厨房门口。左边的人向他走来,手伸进上衣口袋,嘴里还在说些什么。扎克没有听见。
他把花和那袋三明治扔在左边那人的脸上,并顺势跳上前,对准那人的头狠狠地踢去,扎克那沉重的黑皮鞋的鞋尖猛击向他的喉部。一秒钟后,当那人用手去捂喉咙时,扎克又抡起拳头打在那人的太阳穴上。他飞快地转过身,看见另一个人正从茄克里抽出枪,同时叫道:“不许动,我们是……”
扎克只跨了两步,就越过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同时腾空飞起一脚踢向那人的脸。那人踉跄地朝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厨房的地上,枪也脱手了。扎克纵身去拿枪。他拣起枪,又冲向第一个人,那人正跪着大口地喘气。扎克一面用枪指着他的脑袋,一面将他茄克的左肩扯下来,从肩上的枪套中取出枪。他移到此人身后,用左臂挟住他的脖子,把他半拎起来。扎克用枪瞄准另一个人,他已挣扎着站起来,双手扶着厨房的门,鲜血从鼻子里涌出来。
“不要动。”扎克命令道,他骤然感到血脉贲张。
“好的,好的,冷静点,伙计。”厨房门口的人把双手放在头上。被扎克夹住头的那位企图说点什么。扎克给他放松了点,但用枪紧紧地顶住他的太阳穴。
“我们是联邦调查局的。”他气急败坏地说。
“什么?”扎克咬牙切齿地问。但他第一遍已经听清了。
“没错,”在门口的那人说,“联邦调查局,混蛋。”
“让我看看证件。”
被夹住头的人手伸向口袋,
“慢慢拿。”扎克说着又夹紧了他的头。
那人小心翼翼地掏出皮夹,用大拇指打开。证件看来是真的。扎克用枪朝另一人挥了挥。“现在该你了。慢慢拿出来,再走到我这儿。”
那人照此做了,手里拿着证件。“我们本想主动告诉你我们的身份的,但没有机会。”
“妈的。”扎克放开了第一个特工,后者则四肢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妈的。”他重复道。他把两支枪放在餐厅的玻璃桌上,并坐了下来,身体有点轻微的颤抖。背的下部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我们本来可以杀了你,你这疯狗。”那个流血的特工说着一把拿起桌上的枪,上了保险,然后塞回皮套里。
“我本来也能要了你们的命,混蛋,”扎克回敬道,“你们吓了我一大跳。你们在我家干什么鬼事?”
特工没有回答问题。他把头向后仰,想止住流血,血已经沾满了他的衬衫和裤子。“你有没有纸巾之类的东西?”
“卫生间里有手纸。”扎克用大拇指朝肩膀后面戳了戳。
另一名特工也已站了起来。他的脖子上有一大片殷红的伤痕。他拿起枪放回枪套中。
“真他妈的见鬼,”他说,同时瘫倒在桌旁扎克对面的椅子上,“你简直是精神变态。”
“老天,你们指望我该怎样?”扎克解释了军方曾警告过他,因为他在海萨行动中的作用,有可能会招致报复。
“我想换了我在这环境下也会发神经的。”另一个特工拿了一大卷手纸按住鼻子走进来时说。
“我们以为你不会来这儿的。”桌旁的特工说。
“但你们干吗要到这儿来?”扎克质问道,同时用拳头重重地擂着桌子。这个举动勾起了背部的一阵疼痛。
两个特工变换了一下眼色。
“恐怕我们无可奉告。”桌旁的特工说。
扎克将房间扫视了一遍。他立刻看见搁电话的桌子被从墙边拉开了。
“嗯,我想这是显而易见的。你们在给我的电话机装窃听器。”
流血的特工点了点头。
“那你们他妈的为什么在我家里给我的电话装这该死的窃听器?”
“对不起,我们无可奉告。”
“你什么意思,无可奉告?真是疯了。完全失去理智了。”扎克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他厉声地说出这几个词。“我发现你们在我家,还是破门而入的——在这个国家里那是犯罪,你们得知道……而你们还不肯告诉我在这儿干吗?”
“首先,我们得到了法院的许可,所以这不算破门而入。第二,我们所能告诉你的是在你的电话上装窃听器是正在进行的一起调查行动的一部分。”
“去你妈的,”扎克说着从桌边费力地站起来,背上的疼痛现在几乎令他难以动弹,“这全是胡扯。”
他走到电话机旁拿起电话。“我准备打几个电话,”他说,一面把话筒朝两个特工挥了挥,“首先,我打给水晶城安全部。然后是阿灵顿警察局。然后是五角大楼军警处。然后我准备给《华盛顿邮报》和《华盛顿时报》挂电话,告诉他们一位美国战斗英雄的电话正在被联邦调查局窃听。除非我能得到答案,不然这个地方十分钟内就会拥来一大群人。我现在就要。马上!”扎克把话筒贴在耳边并开始拨号。
“好吧,可以可以,”桌旁的特工说,“把电话放下。我们来想想能做点什么。”
“给彭斯打电话吧。”那个流血的特工建议道。
扎克把电话递过去,胳膊抱在胸前站着。那特工拨通了一个号码,说话很紧张。“杰克吗?我是爱德华兹。杰里斯基和我在特津的住所遇上麻烦了……不,不是大楼保安。是他。特津……我知道那是监视小组说的……好啦,别恶狠狠地想把我耳朵咬掉。和那些蠢货去说……是呀,他就在这儿。事情有些闹僵了……不,大家都没事。但他想知道关于调查的情况……我跟他说了。可他威胁要招来各路人马,包括军警和报界。他不是说着玩儿的,杰克……行。很好,你有这儿的号码。”
特工挂上了电话。“他得去请示上级,才能透露秘密。他会打电话过来。”
三人不安地默默站着。扎克看了看表。现在是十二点十五分。他希望贾丝汀会像往常一样迟些到。
三分钟后电话响了。爱德华兹去接。
“好的。我明白了,不过不能再多了……对。我们得现在就问他,要么你是不是以后再说?……很好。我们会告诉你事情的进展。”
爱德华兹把杰里斯基拉到一旁,在耳边嘀咕了一会儿。扎克拾起花和那包三明治,把它们放在厨房的案台上。他打开一罐汽水,吞下两片止痛药。
两名特工在桌旁坐下。扎克也过去和他们坐在一起。
爱德华兹开口了。“首先,我们的上司,杰克·彭斯副局长要我们代表局里向你道歉。监视小组指出白天这时候你是不会在家的,我们为刚才的交手而向你抱歉。局里会为带给你住所的任何损坏之处做出赔偿的。”
扎克看了一眼厨房过道前的地毯上的斑斑血迹。
“第二,我们被授权告诉你有关调查的情况,至少是其中的一些部分。”爱德华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往一下说,“在过去的一年中,联邦调查局一直在调查你的上司,杰弗里·福斯滕海军上将。我们有证据表明你的上司与美国军用物资失窃,以及与八十年代向伊朗非法出口武器有牵连。”
扎克随着一阵焦虑袭遍全身而闭上了眼睛。“胡扯。”他本能地说。
“恐怕不是这样,中尉。你记得八十年代各种关于美军士兵和军官的丑闻吗?他们在贩卖美国武器零部件给伊朗时被捕。”
扎克依稀记得,于是点点头。
“我们对那些犯罪的调查从来就没有得出结论,”爱德华兹说,“我们掌握的都是些彼此不相干的,低级军人因盗窃和贩卖零件,特别是F-14战斗机的零件而被捕的案子。但那时很多人都怀疑在这些活动的背后存在一个组织完善的集团。我们认为被卖掉的零配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被发现。我们的估计是零配件销售价值达到了千万之巨。
“两年前,我们获取的证据表明,福斯滕海军上将,通过与一犯罪团伙的合作,可能成为了上述那个集团的一个关键人物。现在我们相信,他曾利用自己作为太平洋第七舰队司令的职务之便,确保了得到美国武器系统的零配件,包括F-14的零配件的捷径,他还接通了他在做对外军用品出售部领导时建立起来的对外军事出售渠道,将这些零配件卖到海外。我们怀疑,卖到伊朗的军火,可能只是冰山的尖角。我们还有证据表明,国内军火工业中的一些人物可能也卷入了进去。”
扎克首先想到的是福斯滕在麦克耐尔堡的简朴的家。“那么他发的财都到哪去了?”他问。
“至于福斯滕把赚取的利润放在什么地方,我们始终不能肯定。但我们几乎可以肯定,他在海外的加勒比的某个地区有一个账户。”
扎克想起了福斯滕家一楼房间里的那张照片,即他在开曼群岛捉到剑鱼的那张。
“你们认为美国军火工业中是什么人卷了迸去?”扎克问。换句话说,道格拉斯·谢尔曼在其中处于什么位置?他看了一下手表。十二点二十七分。
“我们实在无法和你谈这个,”爱德华兹答道,“这部分的调查正处于十分敏感的阶段。”
“十分敏感。”杰里斯基应声附和道。
扎克不再追问下去。“那么窃听我的电话又是在搞什么鬼?”他质问道。
“在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福斯滕一贯善于拉拢年轻人进入他的网络,并在他们中间激发忠诚感。”爱德华兹说。
“这是调查中我们碰到的麻烦之一,”杰里斯基补充道,“要打人福斯滕的组织中去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老实说,在我们经历了汉森上尉这次挫折后,我们觉得……”
“杰里斯基。”爱德华兹打断了他。然后他又继续他的解释,就当什么事都没有似的。“不管怎样,”他说,“我们没有理由认为你参与了任何种类的犯罪阴谋。实际上……”
“哇喔,等一下,”扎克抬手说道,“汉森上尉怎么了?他当时也是为调查局工作的吗?”
两个特工交换了一下眼色。“是的,中尉,”爱德华兹说,“就在汉森上尉死之前不久,他同意了与我们的合作。我们怀疑他是被预谋杀害的,可我们无法证明这一点。”
“你们的意思是你们认为是福斯滕的人杀了他。”
“我们并没有这么说。”爱德华兹回敬道。
“老天。”扎克咕哝道。
“无论如何,”爱德华兹继续说,“鉴于你的背景以及你刚为福斯滕工作不久的事实,我们相信,你并没有卷入任何不法行为中。这也是局里决定来和你接触,商谈与我们合作的原因。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要更多地了解你,看看你是不是已经被拉下水了。所以就有了窃听电话这回事。”
扎克僵直地站起来,走到厨房里又拿了一罐汽水。背部的灼痛开始减退成隐约但持续的疼。
当扎克回来时,爱德华兹正轻声地和杰里斯基说话。他把一个小塑料袋放在桌上。“还有一件事,中尉。”
“嗯?”扎克又坐下来。爱德华兹把袋子推到桌于对面。袋里装着几块细小的黑色芯片。
“我们在你的公寓里找到了这些。它们是窃听器。监听装置。当我们打开电话机时里面有一个,所以我们就查遍了房间的其余部分,并在客厅里找到一个,在卧室里又找到一个。有人已经在这儿安装了窃听器,中尉。”
“你觉得会是谁干的?”杰里斯基问。
扎克把袋子举起来。看着它,惊讶得不知所措,他的心又剧烈地跳起来,同时一股怒气也逐渐升起。他想起了贾丝汀的电话,她本人还来过这儿,想起了他们所有在床上的那些甜言蜜语。天,简直是噩梦。
“你们认为这些玩艺儿在这里有多长时间了?”
爱德华兹耸耸肩。“很难说。但那环氧树脂胶显得很新鲜,没有什么剥落下来。可能就是最近干的。”
扎克默默地坐着,想到有人竟在窃听,他仍感到心乱如麻。
“那我跟你们合作能干些什么呢?”他终于问。
“中尉,你得要理解一些事情,”爱德华兹严肃地说,“我们不知道调查工作会挖掘得有多深。眼下,我们甚至没有足以让人信服的证据来要求总统暂时中止福斯滕的职务。不过我们很多在过去的两年中搞这个案子的人都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我们觉得这可能不仅仅是一个走私武器的集团。”
“不仅仅?”扎克感到一阵恐怖。卡斯托里的胡言乱语过一百万年也不会成真。过一千万年也不会。
“是的,性质更严重。不过我还是不能细讲。你就相信我说的吧,中尉。这很严重,严重得会要人命。而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扎克没有回答。他无法清醒地思考。
“中尉?”
“我需要时间来好好考虑,妈的!”扎克厉声说。
“我们能理解,中尉。”
扎克看了看表:十二点四十八分。“请原谅,现在有个客人随时会来找我。”
两个特工起身告辞。他们都把名片递给了扎克。
“我们需要尽快听到你的回音。但无论你做什么,不要用你办公室的电话找我们。简直没法说福斯滕和他的手下对你采取了什么样的监视。用付费电话打。”
当扎克把门关上后,一阵恐慌袭遍了他全身,因为他记起了他从办公室打出的各种电话——打到查德威克的,打给埃廷格的,给刘易斯的。愚蠢。蠢透了。
他的表指向了十二点五十分。他环顾了一下房问。屋子里给弄得一片狼藉。他忍着背部仍在发作的一阵阵的抽搐,缓慢费力地把东西归于原位。他把卫生间里的小地毯拿来盖在厨房门前的血迹上。他把放电话的桌子推回去。他抓起两只盘子和两只杯子,并把它们放在桌上。他把打坏了的花插在花瓶里。他在卫生间里花了点时间整了整头发,拉直了制服。他的脸色潮红,但并没有留下什么伤疤。刚才他没有杀掉其中一个家伙真是幸事。要杀他其实是轻而易举的事,不假思索就能办到。
一点钟时贾丝汀还没有到。也没有电话,而巴扎克也检查了电话,确信它没有坏。他一直等到一点半,然后返回了五角大楼。
办公室给了他与以往不同的感觉。止痛药产生的轻微的晕眩使他觉得周围不怎么真实。他的世界忽然变得脆弱,并充满了威胁。他坐在办公桌旁,试着去思考。早先他所感觉到的那阵恐惧竟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集中注意力,试图回想过去的两周中他所有打过的电话以及所有对贾丝汀说过的话。他想象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它会把自己置于多么危险的境地。如果这些人认为扎克在出卖他们,那是没有和他们解释的余地的。他想到了细瑟的尸体和关于赖利的传闻。他想起了汉森。这都是些嗜血如命的人。
他能信任谁呢?他想到了联邦调查局,那些自命不凡,爱发号施令的家伙。也许他们对福斯滕的怀疑都是捕风捉影,而该调查行动只是一起政治迫害。也许塑料袋里的窃听器并不是真的在扎克寓所里发现的,而只是让他就范的一个把戏。所有的调查官员在工作中都总要说谎。联邦调查局为什么就不会为此事扯谎呢?
扎克把这些问题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会儿。
这些想法都站不住脚。那么重大的调查不会是什么党派间的倾轧。不可能。他相信在寓所里遇到的特工。他恨自己相信他们,但事实就是这样。那么现在怎么办?他不能逃之夭夭。他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逃跑。而且不管怎样他还不能肯定危险离自己有多近。他什么也没对卡斯托里说,而他自己的打探活动也是为了驳斥卡斯托里的指控。他还没有做过什么或知道什么而足以让他们来杀自己。没有人会……
当扎克的思路转到了贾丝汀时,他猛然坐直了。她为什么没有出现?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上一次她在他住处还是一星期前。那时窃听器在不在那儿呢?如果福斯滕的人知道了他们的事,他们会把这消息告诉谢尔曼吗?如果会,谢尔曼会怎么处理这条消息?对付贾丝汀,对付扎克。
扎克一把抓起电话拨起号来。他又停下,看着听筒。不,他不能用这个电话。他站起来奔到斯坦·邓肯空无一人的小单间里。他拨通了贾丝汀的工作电话。他听到的是她留言的声音。他试着往贾丝汀的家里打。接电话的还是答录机。
他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他的焦虑在逐渐增加。她为什么没有打电话来取消约会?到底在发生什么鬼事?各种自相矛盾的想法和冲动使他心乱如麻。他需要抓住一个头绪来把事情想想清楚。
他想到了联邦调查局,想到了那个可怜的上尉,头中两弹横尸于亚历山德里亚街头。与调查局合作看来是个非常非常糟糕的主意。如果他们失去了汉森,他们也能失去扎克。不过,无动于衷、无所事事看来也不可能。说到底,他是对总统和宪法效忠的。在所有这些中,那是唯一简单明了的真理。
他将继续做他正在做的事,他决定。他将自己收集关于福斯滕和谢尔曼的资料。他们把他骗到这里来,企图利用他,打他的勋章的主意。他们玩弄他,侵犯他的私生活。这是他个人的事。他不打算就这么任他们摆布。至于调查局的人,让他们见鬼去吧。至少现在是这样。他不想找死。如果他发现了有用的东西,他会在安全的时候送过去的。
扎克起身向福斯滕的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走去。珍妮·赖特,将军的秘书,有一间小小的办公室在他隔壁,她的门开了一半。扎克能听到她在打电话。他紧张地环顾四周。他经常工作得很晚,所以知道福斯滕的办公室在晚上是不锁的。要想进入副主席及其助手的办公区域,安全检查是极为严格的,但在晚上,每个人自己办公室的门都是不关的。
但是,即使把福斯滕的办公室彻底检查一遍,扎克也很怀疑他是否能找到些什么。扎克并不知道福斯滕办公室里的文件保险柜暗码锁的暗码,不过他想象不出它装着什么非法活动的证据。福斯滕办公室的一角立着一个高大的暗码文件柜,那更不可能有此类证据。福斯滕不是傻瓜。
扎克走到福斯滕办公桌的后面,站在窗口。他还能听见珍妮·赖特打电话的声音。这是一个美丽的十二月的一天,空气清新,光线也不错,能看见波托马克河上游的华盛顿纪念碑。扎克看着福斯滕巨大的木制书桌。将军曾告诉他这张书桌的前任主人中包括马克斯韦尔·泰勒,强硬的陆军参谋长。扎克看了一会这精雕细琢的古旧桌子,心里琢磨着它会不会有隐藏的夹层。荒唐可笑。
他看了看福斯滕的计算机。平日里当他进来时,将军经常正忙着敲敲打打着什么。将军颇引以自豪的是他能跟得上最新科技,不管是尖端武器还是个人计算机。扎克不知道如果检查一下硬驱上的文件或机器旁边的那盒磁盘会不会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不可能。太明显了。他不知道福斯滕会不会在什么地方有台便携式电脑。他还从来没见过。
像福斯滕这样的人是会善于,非常善于掩盖他所做的事情的。
在五点三十五分左右,潮水般的雇员纷纷从宾西法尼亚大道的小埃德加·胡佛大楼里拥出来准备离开。离去的大部分是办公室职员,他们走向地铁中心和国家档案馆的地铁站。可也有一些特工属于需要打卡的一类,不管看上去有多糟糕。对于其中一个高级特工而言,只有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发生的事才会使他和这一大群人一同离开。他每周工作七十小时,并很为此骄傲。他匆匆从楼里出来,低着头,到了宾西法尼亚大道便向左拐,在美国海军纪念馆前的一处付费电话旁停下脚步。
他对接电话的人自称“水手”。“我们的人今天和特津遭遇了。”他说。
“你什么意思,遭遇了?你在跟我说什么鬼话?”
“这是起事故,一场灾难,实际上。我们的人在特津家安窃听器时给他撞上了。”
“你们这群笨蛋真他妈了不起,真了不起。你干吗不告诉我们他们要进去?”
“我很抱歉。这件事是我疏忽大意了。”“水手”的声音变得颤抖而失利。那是因为害怕才使音调变高的。他犹疑地继续道,“我们这边人……他们在那儿发现了窃听器……是你们的,我猜。”
“当然是我们的,混蛋。那还会是谁的?你脑子里有尿还是怎么的?”
“水手”哑口无言。
“那他有什么反应?”
“他们简要地告诉了特津调查的情况。他们要求他与调查局合作。”
“他说什么?”
“他说他需要考虑。他说他会回我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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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六点钟,扎克准备离开办公室时,瑟斯顿打来了电话。他得到了更多的关于陈的资料。“一小时后在‘个性’见面?”
“听着,刘易斯,谢谢你给我那么多的帮助,但我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空见你,”扎克答道,“我忙极了。实际上,我现在就得挂了。”
“可是,扎克雷,我的朋友,我以为……”
“真的,刘易斯,我得挂了。回头见。”
扎克把电话挂了。然后他迅速给刘易斯发了一封电子邮件。他为电话里的粗鲁抱歉,并建议到离他家隔几条街的一家名叫“阿灵顿酒店”的酒吧去碰头。那酒吧孤零零的且摇摇欲坠,所处的地区属于尚未被水晶城的滚滚现代化进程吞没的少数几块地之一。他教瑟斯顿如何去那儿。他还加了一句:“确认自己未被跟踪。”
扎克又试着拨打贾丝汀的电话,这已是第二十次了,然后他动身去“阿灵顿酒店”,并不时地回头看看。整个下午,他持续不断地服用布洛芬镇痛药片,使他的背痛受到抑制,头晕也并没有加剧。扎克又有了清晰的思维,但他仍担心会失去它。他能感觉自己仍在先前的恐慌和妄想的包围下,他正奋力摆脱它们的牵制。
扎克和刘易斯坐在酒吧角落的一个小隔间里,他们显然和周围那些蓝领工人和嗜酒如命的醉汉格格不入。
“我们在这儿到底是要做什么鬼事?”刘易斯问道,同时厌恶地看看四周。座位被划破了,且很肮脏,刘易斯坐下之前还犹豫了一会儿。香烟和变质的啤酒味,共同混合成一股腐朽、绝望的气味。“还有为什么要那么鬼鬼祟祟?”
扎克呷了口啤酒,又朝酒吧四周望了望。没有再进什么人。
“刘易斯,我向你提一个假设性的问题。”
“好啊。现在你本该据实回答的,不过你问吧。”
“我们来想象一下,和你很要好的某个人把自己带到了非常危险的处境,非常复杂和危险的境地。”
刘易斯慢慢地点点头。“哦嗬。”
“接着我们想象一下他来寻求你的帮助。但是在这样做时,他告诉你两件事。第一,如果你帮助他,你也可能会有危险。可能是很大的危险。第二,他不能告诉你事情的原委。你会怎么回答?”
刘易斯咬了咬嘴唇。“我的朋友有危险,如果我去帮他,我可能也会遇险。但他不肯告诉我为什么。”
“是的。”
“扎克雷,我不喜欢假设性的问题。真的,我不喜欢,你干吗不直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能,刘易斯。不能全说。”
“是你有危险,对吧?”
扎克点点头。
“是你需要我的帮忙?”
扎克又点点头。
“而在帮你时,我也会有危险?”
“是这样。”
“我们在这儿讨论的危险有多大?是会丢掉饭碗呢还是要吃皮肉之苦?”刘易斯很紧张地笑笑。
“我不知道。也许两者都会,也许都不会。”
“我明白了。事实上,扎克雷,我不明白。老实讲,我无法想象我们坐在这儿究竟在说什么。”
扎克又朝酒吧四周张望了一眼,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让刘易斯卷入得这么深,他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如果你不想牵涉进去,我是能理解的。事实是你对我不是真的很了解。在大学里我们彼此还算熟悉,没错。不过我们不是铁哥儿们之类的交情。你倒是在最近的几个星期中更多地了解了我。我想你知道我是一个追求真实的人。”
“当然,扎克雷,当然。”
“我很感激到现在你为我做的事。你已经为我担了风险。你很了不起。这是很难得的。可下面要干的事就不一样了。这不是游戏。老老实实地说,如果我是你,我很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刘易斯把下巴搁在啤酒瓶顶上,沉思了良久。“你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超过你现在已经在干的事。不过也许仍要用电脑。也许还要干点硬件活儿。”
“我的专长。是严重违法的吗?”
扎克点点头。
刘易斯笑了。他的眼中闪烁着光芒。“法律和我的行动,怎么说呢,相互不能兼容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完全陌生的领域。我在想你能肯定你所建议的这次历险是绝对必要的吗?”
“是的。”
“你肯定除了我们自己微薄的力量外,没有更合适的官方机构可以处理这事吗?”
“我肯定。”
“那我估计,不用说,做这些非法的勾当是为了一个光明正大的事业,其结果可以为我们不正当的手段辩护?”
“没错儿。我向你保证我可是个好人。”
他们俩都默不作声。刘易斯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听候你的调遣,扎克雷。”
扎克的脑筋现在全神贯注于琢磨当前的形势了。危险在某种意义上说使事情简单化了。它勾起了他已经习惯成自然的执行特别任务时的行为方式。它在令人简直无法理解的劫难中使人能自律并保持冷静。它还在他心中燃起了一比高下的欲望。他要的不仅是能活下去。他想要能胜出,即使这场游戏及其规则仍让人难以捉摸。
在这场新的战斗中,唯一一个听他指挥的人就是瑟斯顿,于是扎克开始下命令了。“好的,刘易斯。几件事。第一,不要再往我办公室打电话。也别打到我家。明天我会去租一个语音信箱,把号码和密码都告诉你。定期去查信箱,尤其是好几天没我消息的时候。我也会这样做。但不要从你的办公室查信箱。用付费电话。如果情况变得更加紧张了,我们可能要再想更安全的办法。”
刘易斯摇了摇脑袋。“更紧张?更安全?天哪,这真不是儿戏了。”
扎克盯住刘易斯。“记住,什么时候你想跳出去不干了,尽管说好了。只要留个言,就没事了。我会理解的。”
“我已经在里面干了,扎克雷。”
扎克又去给他们各拿了一杯啤酒,然后坐下来。“好了,现在说说唐纳德·陈。你获得了什么资料?”
瑟斯顿的手伸下去从他的公文包里抽出一本文件夹。“有不少呢。首先,陈氏集团是个很庞大的组织,手伸向了各个领域,包括国际武器交易。如果说唐纳德·陈早年因为毒品而遭麻烦的话,那后来他又趟了走私武器的浑水,尽管他从来没有因为这方面的任何事被起诉。”瑟斯顿举起三张计算机打印纸,那是关于陈的所有调查情况的概括。
“我从国际刑警组织和英国的系统中挑选出了这些。DEA①的文件中什么也没有,其记录只能追溯到一九八○年。你将看到在八十年代初,陈因为和利比亚做生意,钻了英国出口法律的空子而受到调查。很明显他和卡扎菲的亲密伙伴埃德蒙·威尔逊有些联系。然后在八十年代中期和后期,他又因为向伊朗出售武器,违反了国际禁运而再次受到调查。显然他发了一大笔横财。由于萨达姆·侯赛因不断地在伊朗人的家门口惹是生非,他们很愿意花大价钱买武器。”
① DEA:美国药品管理局。
瑟斯顿翻到最后一张。“还有,几年来,陈因为向黎巴嫩的恐怖组织出售武器而时断时续地受到调查。比如今年早些时候,以色列在南黎巴嫩什叶派中的线人告诉摩萨德,摩萨德又转告给英国情报机构,说陈的组织已成为希兹布拉武装力量定期的军火供应商。好一个家伙,是吧?”瑟斯顿把打印记录推到桌于对面,“一个真正的人道主义者。没法对‘圣主党’说不。”
扎克闭着眼睛默然坐了会儿,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他的思想集中在三个一直在发展的谜上,并且在想它们是否彼此契合:唐纳德·陈、希兹布拉、道格拉斯·谢尔曼。当时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说牵涉进此案的“不仅仅”是一个武器走私集团时,他是否说的就是这三者的关系呢?
扎克睁开眼,他无法从中找出相互的关联。“谢谢你,刘易斯。这非常有用。现在我来问你另外几个问题。”
瑟斯顿伸出手指。“等一下。”他起身到洗手间去。
“这简直是到敌占区的一次行动,”瑟斯顿回来时一边将西装拉直,一边说道,“那儿就是一个肮脏的污水池。我要你知道,扎克雷,你欠我的债已到了无法计算的地步了。”
扎克自己很喜欢这样的酒吧。它们使他想起了过去和坎弗一同出去,在布拉格要塞附近,在某个酒吧的小房间坐到深夜。尽管他们性格不同,他们总是有数不清的事情可以侃。
“很抱歉,刘易斯。不管怎样,这是我想问的一个主要问题。恐怕又是个假设性的问题。”
“说来听听。”
“如果你在五角大楼,想用一种百分之百安全的方式和平民建立有规律的交流关系,交换和储存大量的数据,而在这一过程中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那你会怎么做?”
瑟斯顿想了一会儿。“嗯,你不能使用官方提供的任何标准安全系统。”
“是啊,因为你是在和平民打交道。”
“你也不会去用电子邮件系统,那在国防部是人人都会用的,或是因特网上的任何系统,因为它的安全性还不够严格。”
“是吗?”因特网原是扎克的第一个猜测。福斯滕平时总是铺天盖地地向助手们发送电子邮件,而如果福斯滕和谢尔曼想很安全地通信的话,这会是一种最好的办法。“那你会怎么做呢,如果你不使用因特网的话?”
“为了能够绝对安全我就要建立我自己的电子邮件网络,并拥有一个我能完全控制的枢纽终端。如果我想邀请别人通过系统给我发送信息的话,这就显得特别有用处。”
“那这种系统会是什么样儿?记住,我们说的是有百分之百安全性的。”
“嗯,首先,假如我们设想的是一套有多个使用者和能储存大容量数据的系统,我会需要一个体积应该很大的枢纽终端。同时,很自然,我的系统要包括所有的标准密码机制,这样如果有人发现了这套秘密的网络,他们要想进入网络还是会碰上很大的麻烦。最后一点,但不是最次要的一点,我会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建立这样一台枢纽终端,这样也就没有人会发现它并企图侵入了。”
“那这是不是说,可能会用一个假名买下这么一台终端并将它放在一间安全的屋子里,屋子的所有者是一家傀儡公司或一个杜撰出来的人呢?”
“差不多。”
“怎么解决电话线的使用问题?”
“这无疑是一个薄弱的环节。如果你和你的朋友得不时地通过公开线路传递信息,那么即使建立自己的电子邮件系统和安全终端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所以?”
“所以我会添加进某种改频或编码系统。绝对是这样。我们所说的这种系统,在你刚开始传输数据时,就将它改频或编成密码,等它到达时再重新破译。”
“但数据不会总处于被编成密码的状态的吧,比如当它储存在枢纽终端里时?”
“不会,那样太麻烦,而且也没必要。在我刚才设想的方案中,安全系数已经够高的了,这样我不用担心人们会侵入系统。”
“那么该怎么做到呢?”
“做到什么?”
“侵入系统。”
瑟斯顿乐了。“天哪,扎克雷。首先你请我建立一个人们所能想象到的最安全的电子邮件系统,然后你再让我把它破解掉。”
但扎克看得出瑟斯顿正乐此不疲呢。这样好,扎克想。就要让他着迷。没了刘易斯,他就什么也没有。
“好吧,”刘易斯说着在一张纸上划了几笔,“首先你就别想侵入枢纽系统了。你永远也找不到它,因为它可能会在任何地方。其次,你也别惦着那电话线了。即使你能进入五角大楼电话系统,去窃听在那用电话的人,或设法在接电话的地方装上窃听器,你得到的也全是变为密码的信息。那完全是没人能懂的话。而你要是想去破译密码,那是会陷入困境的。别想了。唯一真正的办法是设法算出该系统的电话号码,拨通电话,然后猜出密码,以进入他的电子邮件。”
“电话号码还算容易,但密码可以是任何东西。对吗?”
“说得很对。任何多至八位或十位的字母组合。会有八百万种不同的可能。比这更多。”
“那么破掉它是没希望了。”
“也许是,也许不是,”刘易斯说,一边剥着啤酒瓶的标签,“有时候猜密码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我知道有很多电脑黑客,就是靠猜出密码而闯入了各种各样的系统。使用者的狗的名字啊之类的。”
“如果猜不出密码呢?”
“那你麻烦就大了。”
“就没法进去了?”
“绝对没有。”
扎克仔细地考虑了一会儿,接着看到了这个死胡同的一个可能的出口。他很满意,这是他看见的。“要是你能设法记录下那人正在计算机上打的内容从而找出密码呢?你知道的就像有一类窃听器,它们能根据击键的声音来判断出一部打字机上已在打什么。”
刘易斯吃惊地看着扎克。“等等,让我先搞搞清楚。你是想告诉我,对于那个你想侵入的系统的所有者,你能很容易地接近他的计算机?”
“从理论上说,是的。”
“真见鬼,那一切就不同了。我还以为我们的任务是要从外部打入呢,那是标准的电脑黑客的风格。”
“不。设想一下你能接近那人的计算机。”
“那就没问题了,”刘易斯说着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没有任何问题。你甚至不必给他的电脑装窃听器。你只要打开键盘,放进去一个能记录下所有敲入的数据的装置就行了。几天以后,或者以后随便什么时候,你再取出这装置,就可以得到数据了。电话号码,密码,以及所有你需要的,就唾手可得了。”
“你认为你能搞到一台这样的装置吗?”
“噢,它并不见得在市面上能买到。它更多的是让人们订做的。不过,可以的,我能装配出来。没问题。”刘易斯的语气里又有了一个电脑高手的自豪。但它在扎克下一个问题之后又消失了。
“你什么时候能为我搞到?我的意思是,为我们搞到。我想我自己不会安装。”
刘易斯看来有些犯愁,然后紧张地笑笑。“啊,扎克雷,我的朋友。现在我看得更清楚了,你正在向我寻求什么样的帮助。”
“我知道我要求得很多,刘易斯。还是这句话,如果你有什么别的……”
“没有,没有。我说过了,我听候你的调遣。装配那个装置要不了多少时问。但我不知道那玩意儿要准备放到哪儿。”
“今天是星期一,”扎克说,“星期四五角大楼将要关门过圣诞节。我不知道你的办公室怎么样,但在我那儿,大家都会在星期三很早的时候就离开。”
刘易斯抓住下巴扮了个苦相。“我知道你准备求我做什么,扎克雷。而我可以马上告诉你,我本来打算在圣诞节去和家人团聚的。”
“你仍然能去。我只在星期三晚上需要你。一个小时,最多。”
刘易斯取下眼镜揉揉眼睛。“我想那耽搁不至于坏了我的事。那么就星期三晚上了。”
“在我办公室。”
“我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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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在华盛顿以西五十英里的布鲁里奇山区的一条空荡荡的路上,赖利加大了他那辆绿色的维多利亚皇冠轿车的油门。除了浪费时间还是浪费时问。对这桩屁事他很是厌烦。前一个星期四他已花了半个下午给特津的公寓装了窃听器。七十二小时了,窃听器好端端地在那儿,而赖利已经听到了两组有趣的对话。现在窃听器完了,联邦调查局干的好事。赖利很想用双手打住他在调查局的那个狗屎线人的脖子。第一流的混蛋。
这天早些时候,赖利曾坐在里士满一家听觉器材商店的后屋里,这家店是他的一个老战友开的。
“我们来看看你录到了什么。”他朋友说着敲下微型录音机的播放键。在嘈杂的静电干扰后面有特律按电话和一个女性的声音。“嗨,扎克,是我……”名字没能听到,淹没在了干扰声中。在录音带的其余部分,这个女性的声音都在不同程度的听觉失真中飘摇。
“你能给我把它弄清楚吗?”赖利问道。
“我会想办法的。我肯定能弄得比你录下来时清楚。”
赖利把磁带放在店里,又掉头上路了。还有一件鬼差事要做。
在小镇斯特拉斯堡外面,赖利拐到一条偏僻的路上,顺着它走了一英里,然后又开到通往树林的一条肮脏的车道上。这是一天半的时间内他第二次到山区来了。又是该死的浪费时问。要么是这个混蛋作家不肯说,要么是这家伙没什么好说的。赖利将车停在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外面。一辆带田纳西牌照的运货车停在外面。这地方看起来年久失修,似已被人遗忘了。
至少汤米·弗林特和他的手下没把事情搞砸,赖利边想边下了车。现在这是一支除了向新闻界抖出“犹太复国主义占领政府”的底细外,还能干点实事的民兵队了。而且干得不赖。两天前的晚上他们把卡斯托里从他的私人车道上劫走。于净利落。在这间房子里,他们表现了对自己工作的在行。干这活最棘手的不是折磨得人希望去死,赖利知道。而是怎样趁人还能在活着时让他们招认些有用的东西。那些反政府的犹太复国主义者从来没有干得这么漂亮过。
弗林特和他手下的两个人正坐在厨房里喝啤酒。他们很放松,开玩笑,说故事。赖利拒绝了啤酒,也没坐下。有什么新情况吗?他问。妈的有进展吗?
弗林特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还是发誓除了那三个我们知道的线人外他没有其他的了。”
“那特津呢?”
“还是说特津屁都没给他一个,他就只是听。我想他说的是实话。见鬼,要我也会这样。我想这儿已榨不出什么新东西了。我觉得这家伙一直就无从下手。”
赖利发出一声恼火的嘶叫,向地下室走去。当他顺着楼梯向下时,大小便等排泄物的臭味便越加浓烈。地下室里点着一盏荧光灯,有一排专门放工具的架子。似乎是过去有个在乡间度周末的人曾在这儿有一间作坊。
卡斯托里被脱得只剩内衣,眼睛被蒙着布,嘴巴也被塞住了。他仰面躺着,被用链子拴在一张旧弹簧床垫上。床垫的布被扯掉了,只剩下金属弹簧和框架。框架上有几处地方接上了电线。卡斯托里的背和腿上满是鲜红的烧伤的疤和水疤。旁边的桌上有一台录音机,以及几副注射器和几小瓶药剂。
赖利跪在卡斯托里的脑袋边上。风干了的呕吐物在他脖子周围结成了硬块。“嗨,伙计,你还活着?”
卡斯托里慢慢地点点头。
赖利说话很轻柔,简直让人感到很安心。“有没有人告诉过你阿根廷人过去管你现在身子下面的东西叫什么?”
卡斯托里摇摇头。
“他们管它叫‘烤肉架’。好名字。非常贴切,你说呢?我晓得你们摇笔杆儿的有多喜欢一个好词儿。”
卡斯托里一动不动。
“现在,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开口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吗?”
卡斯托里摇摇头。
“我告诉你吧。那些家伙准备扒掉你的内衣,再给你翻个身。然后他们会把你烤得熟透才会罢手。你在听吗?”
卡斯托里点点头。
“你可不想要这样把房子熏得臭烘烘的,是吧?”
卡斯托里摇摇头。
“那么就这么办吧。你告诉他们你一直瞒着没说的,告诉他们所有你知道的,而我担保你能活着出去。我向你保证。干其他的事都毫无意义,你懂吗?如果你不说,你现在受的罪就白受了。听懂了?”
卡斯托里又点点头。
赖利站起身。“那才是好小伙儿。”
赖利蹬蹬蹬回到厨房。“再给他来一下子,然后把他搁在地上,”他对弗林特等人说,“明天早晨我要拿到所有的录音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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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星期二早晨,当扎克走进办公室时电话铃正响个不停。他希望是贾丝汀。整个晚上他试着往她家打电话,而且在上班之前也已经给她办公室打过电话了,他的焦虑在不断增长。他的希望又落空了,电话是斯坦·邓肯从亚洲打来的。
“今天早晨你会接到一个叫费希尔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助理的电话,”他告诉扎克,“我们已经和他谈过了。他准备邀请你代表将军参加今天晚些时候的局级简报会。将军要你认真做笔记,并在他星期天回来前准备好一份关于会议内容的备忘录。清楚了吗?”
“是的。”
“还有一件事,中尉。”
“什么?”
“不要把备忘录的内容或你自己对会议的印象与楼里的任何其他人交流。不要留备份。”
不到一个小时后,扎克接到了费希尔的电话。出了一件紧急的事,这位助理含糊地解释道。国安局指挥室在今晨早些时候和远在亚洲的福斯滕海军上将联系过了,福斯滕指示扎克代表他出席有关这事的简报会。
“这情况我知道了。”扎克说。
费希尔要扎克在下午三点到达国务院。他将接着上七楼,在那儿会有人接他并把他带到会议室,简报会就在那儿开。
扎克挂上电话。听来像是有一场危机。但他在情报活页夹和“晨鸟”里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的情况。
小会议室在铺着豪华地毯的过道的尽头,走过时要经过国务卿的办公室和一排属于副国务卿和五个助理国务卿的套房。扎克从窗边的一张桌上自己拿了个面包卷和一杯咖啡,然后打量了一下屋子。六个从各个局来参加简报会的高级官员已各就各位。
会议开始时,负责政治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发言,说下面要讲的事情要求各局间能紧密协作。然后他向大家介绍了查尔斯·布伦纳,中情局反恐怖部的负责人。扎克拿出笔准备做记录。
布伦纳开门见山地说起来:“不久前,正如你们大多数人可能知道的,情报界收到的消息表明,希兹布拉,或叫‘圣主党’的几个领导事实上已蜕变成雇佣军的头目,把手下的特工提供给出价最高的主顾使用。很自然,当我们第一次听说这一行动后就引起了我们的关注。希兹布拉的成员一向甘愿为完成任务而杀身成仁。”
扎克好奇心大起。
“实际上,我们认为希兹布拉尽管有内部派系之争,并最近受到以色列的重创,它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恐怖组织之一。上个星期,我们在土耳其的一个监听站侦听到了黎巴嫩的西顿和雅典之间的一组电话。以这些电话做根据,我们有理由相信希兹布拉中的阿卜杜拉·塔布拉塔教长的集团准备在一月份的某个时候,针对驻西欧的美军一重要目标发起一次恐怖袭击。我们相信这次行动已和该地区的某国政府签定了合约,正在计划当中。遗憾的是,眼下我们没有更多的有关信息了,但我们所有可以提供消息的来源都已为此动员起来。”
布伦纳合上面前的文件夹,向后靠在椅子上。助理国务卿向他致了谢,然后对大家说起来:“总统已要求代表委员会着手制定对策,包括政治的和军事的,以防像这样的袭击真的发生。不过在此之前,谁还有问题要问查克①?”
① 查克:查尔斯的昵称。
扎克想问一个问题,但他决定以后再说。在他面前的本子上,在做的记录边上的空白处,他涂划了两次唐纳德,陈的名字。
助理国家安全顾问是一位头发斑白的女士,她对布伦纳说:“假设希兹布拉要在西欧实施打击,那他们的目标可能会是什么?”
“这一点我们并不清楚,”布伦纳答道,“不过我还是讲一下。在最近几年中,恐怖分子显示出要将他们的暴力行为逐步升级的决心,试图以此恐吓日益麻木不仁的西方人。在埃菲尔铁塔事件中共有两百二十五人丧生,但如果该次袭击按计划实施了的话,死的人会更多。我们有充足的理由预料,这种升级方式是为了能对付在西欧的美国目标。我得提醒大家,十一月发生在阿曼的‘伊斯兰复仇’对安德森将军的刺杀,是恐怖分子有史以来首次把矛头对准级别如此高的美国军官。简单地说,我们无法预计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袭击发生了,我们有什么证据可以把它和伊朗,或‘的喀德同盟’的其他成员联系起来呢?”国务院助理国务卿问。
布伦纳摇摇头。“正如我说的,我们怀疑这次行动是签了合约的,我们就是不知道签约的主顾是谁。众所周知希兹布拉接受过伊朗的援助和一些后勤保障上的支持。德黑兰很有可能是这一合约的买家。但是,我们也许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表明‘的喀德’是这次袭击的同谋。这当然要取决于袭击者事后留下的证据如何。”
国防部副部长提了下一个问题:“我们能不能选择先发制人?有没有制止事发的办法?”
“当然有可能,但话又说回来,我们将需要运气。我们要么能得到关于这次进攻的更多的情报,要么就寄希望于阻止恐怖分子或他们的武器进入欧洲——那是假设他们现在尚未到达。”
当助理国务卿将讨论引向可能的政治和军事对策时,扎克发现自己在对福斯滕、谢尔曼和陈感到纳闷。福斯滕知不知道陈有向希兹布拉销售武器的历史?谢尔曼知不知道?他又开始疑惑,当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说他们办的案子牵涉到的“不仅仅”是军火买卖时,他们是什么意思。
“……参联会有什么可行的计划,以报复伊朗或其他‘的喀德’成员,特津中尉?”
扎克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当前的谈话上,并做了干脆利落的回答。“我们可以在这三个国家的一长串的目标中进行选择,实施军事打击。利用在该地区的美军基地的兵力,我们在总统批准后稍做准备就可以实施打击。”他想他不能提到“反舌鸟计划”。
散会后,扎克向布伦纳走去,并等了一会儿,找机会私下里问了他一个问题。
“唐纳德·陈这个名字使你想起了什么没有?”
布伦纳面不改色。他把这个问题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反过来问扎克。
“你怎么会提起这个名字的?”
扎克含糊其辞地解释说他听说陈的名字和向希兹布拉的武器销售有关。“我刚才在琢磨这其中是否还有些什么事,某种更紧密的联系。”
布伦纳看着他,仍然面无表情。“我们正在调查。”他小心翼翼地说。
查尔斯·布伦纳乘电梯从七楼下来时暗自发笑。他一向长于瞒天过海,所以他的工作一向很出色。他有时甚至喜欢这样,特别是这次,尽管布伦纳在简报会上所做的确切讲并不是说谎,而是没放出情报来。布伦纳是根据他的上司、中情局局长威廉·伯克的命令才这么做的。伯克告诉布伦纳,关于此事的详细情况将在代表委员会会议之后直接汇报给总统。几乎没有比这个想法更令人放心的了;在过去的两年中,代表委员会在泄密和反泄密上都会走漏风声。
布伦纳的车从兰利开来,在国务院的C大街入口处带上他,并在白宫的西翼把他放下来。经过安全检查后,他被带往地下室,他一边走一边猜测着自己的目的地会是什么样子:白宫军政情报室。这是他第一次来这儿,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几分钟。舒适。新潮的椅子围着一张长而雅致的会议桌,上面散放着几部电话;地上铺着深色的地毯,照明灯来自天花板上的几个凹陷处。帘子遮住了墙的大部分。布伦纳知道有些帘子的后面是屏幕,在危急时刻可以显示武装力量的分布情况。他知道这间屋子经过了特别设计,能阻拦电子渗透,它是白宫里讨论秘密事务的最安全的地方。他喜欢这个地方。
不一会儿布伦纳的身边多了伯克和联邦调查局局长霍尔斯顿。布伦纳抓紧时间向两人扼要汇报了国务院会议的情况,接着总统和国家安全顾问迈着阔步走进来。
在大家都入座后总统开始了会议,他向中央情报局局长点了点头。“噢,比尔①,听到所有这些事后我简直着了迷。你做事可真神秘啊。”
① 比尔:威廉的别称。
伯克将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我喜欢非常理智地去思考问题,总统先生。这是一件高度机密的事情。”
总统又点点头。“往下说。”
“您知道,代表委员会刚刚在国务院就希兹布拉采取行动的可能性问题开了个会,”伯克说,“查克向与会者传递了最新的情报,而针对可能的进攻的对策也遵照您的指示开始制定。但是,总统先生,有关此事的最新情况已经暴露出来,我想最好还是只在首长级的会议上汇报。说到这里我最好还是请查克继续说,他从一开始就一直参与了最高决策层。”
布伦纳开始说时感到一阵轻微的激动。他还从未向总统汇报过。“一支由阿卜杜拉·塔布拉塔教长领导的希兹布拉雇佣军对于谁来说都不是什么新闻了,”布伦纳开始说,“这足以证明我们电子手段的高超,使得我们能尽早地知道此事。我很高兴地说,我们总算在这一点上胜过了以色列人。但是几天前摩萨德传递给我们一些着实让人触目惊心的信息。你们都记得最近以色列人把喀里姆·希拉尼教长从他在西顿郊外的寓所里绑架走的事儿吧?”
总统点点头,同时身子凑向前,噘起嘴,露出一副苦相。他很不乐于做本职工作中外交政策的那部分,特别是身陷在中东这个摊子的时候。他还很讨厌搞什么突袭。
布伦纳继续道:“对希拉尼的审问再次证实了关于塔布拉塔的情报,并且增加了一些有关他的组织活动的新情况。但此外,希拉尼还宣称塔布拉塔的组织已和需要他提供服务的美国人签了约。”
布伦纳停顿了一下,好让众人能听明白这条信息。国家安全顾问用一连串的问题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恼怒。
“这些美国人是谁?”
“不知道。”
“那这次可能存在的接触发生在什么时候?”
“还没有确定。”
“以色列人相信他吗?”
“他们相信。”
“为什么?”
“有几个原因。一是这事情太奇怪了,不大可能是杜撰的。那有什么意义呢?”
“还有什么其他原因?”
“处在希拉尼的位置上是能够知道这一情况的。希兹布拉也许已经分裂了,但各派系间仍藕断丝连。毕竟是小团体。总有人要张口说话,总有人爱吹牛。但最根本的是塔布拉塔的组织如果想做生意的话就确实得为自己做广告。还有什么比招揽美国人的生意更好的广告呢?”
总统瞥了一眼手表,然后不快地看着伯克。“那所有这些有什么意义?这条消息的重大意义何在,假设它是真的?”我为什么要来这儿?他还不如这样问。
“总统先生,如果美国人和塔布拉塔的组织签了约,那可能就意味着袭击就在美国内部策划,”伯克谨慎地说,“可能会牵涉进集团犯罪和国内的恐怖分子。另外,先生,还有别的。请说完吧,查克。”
布伦纳又说开了:“你们都已听过汇报了,就是我们如何获得关于恐怖分子可能将在一月的某个时间袭击西欧的情报的。我们主要靠的是电话侦听。”
在座的人都点头表示肯定。
“原先,我和我的工作人员对这条消息都信以为真。现在我相信这是个错误。”
“你想试图说明什么呢?”国家安全顾问问道。
“塔布拉塔的组织成员并不是笨蛋。这些人知道在如今这个年代,在电话里,尤其是在国际长途里讨论行动策划是不明智的。”
“所以他们走漏了风声。”国家安全顾问说。
“我相信不是这样,”布伦纳反驳道,“这个组织不会干出这种事。我认为我们侦听到的可能在西欧发动的这次袭击是故意放出的错误消息之一。”
“这意味着什么?”总统问。
“这意味着,”伯克说,“可能塔布拉塔的组织正企图使我们以为袭击将发生在西欧,而事实上它却要在别处发动。”
总统终于明白过来了。“比如说在美国。美国人签的合同。”
“这是可能的,总统先生。”
令人紧张不安的沉默弥漫在房间里。国家安全顾问难得地不再提出一些措辞尖锐的问题了,而是用手指在他前面的标准拍纸簿上敲着。霍尔斯顿抬头看看天花板,然后看看总统。现在明摆着此事牵扯到国内来了,他也就明白为什么会邀请自己来参加这个会了。
“好吧,就算我相信有这回事,”总统终于开口了,“下一步我们该往哪儿走?”
问题是朝着伯克问的,但这位中情局局长却瞧着霍尔斯顿局长。他可不想踩上他的地盘。霍尔斯顿开始列出种种选择的可能。“如果我们确信此种威胁是真实的而已迫在眉睫,我们可以将我们的反恐怖力量置于全面或部分的戒备状态。要通知海关、财政部和移民归化局。增加在机场、港口和边防口岸的特工人员;加强对我们所知道的美国国内同情希兹布拉的人的监视;警告各大城市的地方政府以便他们对将可能发生的事有所了解。接着我还要采取一些额外措施,比如……”
“等等。我们在此先打住一会儿,”总统举起手打断了霍尔斯顿的话,他又看了看伯克,“比尔,你只让高层人物知道这消息是对的。我们需要好好考虑。要非常小心。如果这件事不是百分之百确凿的话,我就不想搞得人心惶惶。新闻界会牢牢抓住此事大放厥词。美国不能像个堡垒要塞似的,只要一有谣言漂洋过海传到这里说一伙狂徒要来害我们,我们就赶忙紧闭门户。”
“我同意,总统先生。”国家安全顾问说。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会议。
“在我没有得到更多的情报之前,我们还是要慢慢来,”总统一边坚决地说,一边先后看了看伯克和霍尔斯顿,“这似乎是可能的,但见鬼,谁又真的知道。是不是?就查克而言,这还停留在猜测的水平上,对吧?”
“是这样,总统先生,”伯克承认,“可很多情报都是如此。”
“这次尤其不能令人信服。”国家安全顾问嘲弄道。
“而且在此案中还不是让人很满意。”总统补充说。他把背向后靠,抚摩了一会儿下巴,然后下了定论:“先生们,我要求将我们的讨论只限于此房问。如果真有更多的证据出现,表明恐怖分子可能将对美国国内的目标发动袭击,我保证会不遗余力地采取一切防范措施。同时,我要求在不引人注意的前提下,在边防关卡地带,逐步提高警惕,以防恐怖分子渗入,还要召集代表级会议,继续按要求制定对策。最后,比尔,我要求中情局在全球范围内开展工作,看看你的人能不能搞到更具体的情报。”
总统起身示意讨论结束。他向霍尔斯顿招招手。“跟我一起上楼去,好吗,约翰?”
当他们进了空无一人的椭圆形办公室时,总统关上了门。
“关于‘阿诺德行动’有什么新情况?”
“恐怕我们的进展仍然很缓慢,”霍尔斯顿回答,“我们收集到的谢尔曼留下的、未经证实的蛛丝马迹仍在增加。虽然增加得很慢,但一直在增加。这蜗牛般的步伐是我们小心谨慎所要付出的代价。传票,总统先生,我需要传票。”
总统不作回答,而霍尔斯顿也不加催逼。他知道他是拿不到传票的,他也知道为什么。
“不管怎样,”局长继续道,“福斯滕仍然要强硬些。没什么变化。”
总统点点头。他本来也不指望能听到更多的消息。他指示过霍尔斯顿要向他直接汇报这个案子里任何重大的突破。可他什么也没汇报过。
“关于特津中尉呢?”
霍尔斯顿挺害怕这个问题。他不想向总统撒谎,又不愿披露发生在特津住所里的倒霉事。“我们跟特津中尉接触过了,并请求他的帮助。”他很简单地说。
“怎么样?”
“特津说他会考虑的。”
“他可真宽宏大量。”
“不过不必担心,总统先生。我们计划在今天或明天再和他联系,把事情敲定。我敢肯定他会合作的。”
“那还差不多。也许该有人提醒一下那个小伙子,到头来他还是要服从我的命令的。”总统在书桌旁边坐下。“要服从我的命令,该死的,而不是听福斯滕的。懂了吗?”
“当然,先生。我们去找他时会跟他讲的。”
“告诉特津这是一个直截了当的命令。知道了吗?”
“知道了,先生。”
总统开始翻看桌上的一堆文件。霍尔斯顿觉察到两人的会晤已经结束了,于是朝门口走去。
“还有一件事,约翰。”总统说。
“什么?”
“你认为我刚才在楼下发出的命令是正确的,是吧?”这更像是一个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我想是的,总统先生。”霍尔斯顿答道,同时打开门。其实,他对整个事情有一种不祥之感。布伦纳的情报令人感到如坐针毡。从开会时起霍尔斯顿的脑子就一直在高速运转,一些可怕的想法涌上心头,它们把在阿曼和佐治亚的两起杀人事件的怀疑联系在了一起——在两个案子中都有福斯滕的敌人丧命。但他又把这些想法压了回去。它们太不着边际,太难以置信了。如果是总统把这两起事件联系起来的,那还能加以讨论。在此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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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当扎克从五角大楼出来,走在回家的水晶城商业街上,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购买圣诞商品的人群中时,他焦虑不安地想着贾丝汀。她的消失使他觉得如坠深渊。国务院会议上那些扑朔迷离的对大祸即将来临的暗示也搅得他心烦意乱。从他们本来约好的那场幽会算起已过去三十个钟头了,可她仍然杳无音信。种种可怕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浮现。也许什么事都没有。也许他是在瞎操心。毕竟只有一天嘛,这女人是出了名地忙,而且还满世界地跑。他想象着她到时会做出怎样一个合情合理的道歉。
当扎克走出商业街,踏上通往他住的大楼的过道时,一名穿西装的男子悄然走到他身边,轻声对他说话,眼睛仍一直看着前面。“特津中尉,我是联邦调查局特工保罗·邦克。我们需要和你会面。劳驾你跟着我,在后面保持至少十英尺。”接着那个特工加快了步伐。扎克随后跟着。
特工领着他离开了商业街,沿着一条用花砖装饰的走廊向水晶城楼群中几家旅馆中的一家走去。他拐进了一处楼梯井,扎克跟着他来到一座停车库旁。另一名特工也在那儿,站在一辆黑色的有两排茶色车窗的林肯城市轿车旁边。那特工打开后座门,招手示意扎克上车。可以看见里面一个人穿西服的腿和胳膊。
扎克上了车,发现自己坐在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边眼镜的男子身旁,那人伸出手。
“特津中尉,很高兴见到你。我是副局长杰克·彭斯。”
扎克和他握了手,冷冷地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不喜欢受人使唤,被带到这里。
“真对不起,用这种方式来找你,但这是最安全的办法,”彭斯说,“我还得为昨天发生在你寓所的事向你道歉。我的手下没有预计到你会在那儿,而你显然也没想到是他们。”彭斯笑了,“把他们揍得屁滚尿流的,我看是。”
扎克没让自己笑。他现在记起来彭斯就是当时那两特工在他寓所里打电话要找的人。
“中尉,我安排了这次会面是因为我想亲自问你是否愿意在调查中与我们配合。我们认为这事十万火急。无疑这是我在局子里干的二十二年中遇到的最严重的事情。但是,正如我的特工向你解释的,我们正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一堵沉默的墙包围着福斯滕海军上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彭斯停顿了一会儿。他想得到鼓励。扎克什么也没给他。
“我们几乎可以肯定你不在福斯滕的阵营之中。我们认为你是那种我们可以信任的人。你对我们的请求有没有做过考虑?”
“彭斯先生,除非你们愿意帮我,否则我恐怕甚至没法开始考虑要帮助你们。”扎克说。经过前一天来的反复思索之后,他觉得摆脱联邦调查局纠缠的最好办法是向他们提出不可能答应的要求。
“帮助你?怎么帮?”彭斯不安地在座位上挪了挪。
“我需要知道更多的情况,先生。调查局正在调查的并不仅仅是非法武器销售。你们的特工自己暗示的。我想知道那是什么。全部情况。”
彭斯叹了口气。“的确,中尉,存在着武器销售以外的因素,使得对福斯滕海军上将的调查的严重性增加了许多。但我真的不能跟你再说下去了,这真的太机密了。求你,在这件事上就相信我们,并帮我们摆脱困境吧。”
扎克仍是步步为营。这是一个受痛苦折磨的爱国者。“听着,彭斯先生,我很想帮你们摆脱困境,”他说,“我很想。而且我也许能告诉你们好些你们还不知道的事情。但这不可能,在我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如果说我在特种部队学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在不了解敌人——不了解他的武器、他的战术、他占据的地形的情况下,永远不能展开行动。得了解他是什么气味,他吃什么,甚至他多久玩一回女人。但最重要的是得了解他的动机和目标是什么,了解他有多足的信心。把这些成分全加起来放在一个巨大的等式中,得到的结果就是危险程度、死亡和伤残的可能性。而目前的情况是,先生,在这方面您对我守口如瓶。也许福斯滕和他的一伙是群贪婪的武器走私者,当他们被曝光时会承认有罪以求轻判。但也许他们要残酷无情得多。也许当捕捉他们的网收紧时他们会开始杀死射程中的每一个人。也许是他们杀了汉森上尉,也许他们地会杀了我。”
扎克把手放在门把上,然后转向彭斯,说话语气十分严厉。“我已经表现出我愿意为国捐躯了,彭斯先生。我曾被派到地球上最危险的地方。但我的上司总是能告诉我该预计到那里会发生什么。总是这样。如果您以为我会在眼睛被蒙起来的情况下跟你们一起干,那就甭想了——不告诉我你们这些家伙的跟踪记录我就不干。”
扎克一把推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跨出去。彭斯抓住他的胳膊。
“好吧,中尉。好吧,你赢了。我全告诉你。关上门。”
扎克吃惊地坐回到位子上。这可没有预料到,而当彭斯不情愿地开始说时,他盘算着怎样逃出这个自己跳进去的陷阱。首先,彭斯强调他的情报有多么机密,并重申保密的重要性。
“你们信我还是不信,彭斯先生?”扎克问,他的火气又上来了。
“我们相信你,中尉。我只是想肯定一下你知道游戏的规则。”
然后彭斯开始解释调查的另一组成部分。他的声音不时变得疲倦和沮丧。他一边讲述了调查工作怎样由调查武器买卖开始,然后又迅速扩大了范围,一边拿下眼镜擦拭着。“总之,中尉,我们现在怀疑福斯滕海军上将可能对总统不忠。”
扎克不安地笑了。“不忠?说起不忠,先生,这在首都可是常识啊。而且这也谈不上是犯罪。”
“我们不是在谈政治分歧。这是叛国意义上的不忠。”
“叛国?”扎克大惑不解地问,“你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有没有在冷战期间为苏联人做过间谍,或干过类似的事?”
“没有,完全不是那回事。但实际上其性质可能更严重。”彭斯停下来,像是又在考虑是否要把这样的情报透露出去。
“比如说是什么?”扎克催促他。他感觉到自己长时间来一直在寻找的答案已渐露端倪。
“我们不能确切地肯定什么,”彭斯承认,“那是我们的问题。我们现在掌握的只是基于许多零星的证据之上的一个理论。今年早些时候,在为调查武器问题而进行的侦听过程中,我们无意听到许多福斯滕和他助手间的谈话,都是有关总统和政府的。在窃听器停止提供有用情报之前,一副清晰的图像已显现出来。”
彭斯顿了一下,似乎难以把下面的话说出口。“我们有理由相信,福斯滕海军上将企图通过未经法律准许的活动来暗中破坏或诋毁现行政府。”
“未经法律准许的活动?”扎克带着锐利的目光看着彭斯。
“我们知道的就那么多。坦白地讲,我们不能肯定福斯滕可能希望达到的目标。”彭斯说。两人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儿。
“为什么总统不干脆解了福斯滕的职?”扎克问道。
彭斯摇摇头。“就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还不行。即使对最明显的部分,即非法武器销售,我们得到的资料也用处不大。这个国家里的每一个法官都会将它扔进废纸篓。你知道,总统和军方的关系极不稳定。假如他拿军中一个最受欢迎的人开刀,指控他犯了谋反之类的罪却又拿不出铁证,那他顿时就会显得偏执妄想,恶意报复。那将要成为轰动十年的闹剧了。”
彭斯又把视线移开。被迫吐露这条情报简直是在受罪。“而且他不能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中尉。”
扎克感觉他知道副局长下面要说什么了。
“我们相信福斯滕海军上将与道格拉斯·谢尔曼有着长期存在的犯罪关系,并一直延续至今。我们现在相当肯定,在八十年代福斯滕所非法销售的武器配件中,有些是谢尔曼的国防公司提供的。我们还认为,不管福斯滕现在正计划着什么行动,他是和谢尔曼协同活动的。”
一道明亮的光迅速划过了扎克幽暗的大脑深处,但随即又消失了。
彭斯继续侃侃而谈。“所以你瞧,如果我们只追查福斯滕一人,我们就可能会丢掉逮住谢尔曼的机会。但如果总统撤了福斯滕,指控谢尔曼,他可能会因为指控无法被证实反而毁了自己。而且正如我说的,这些指控还无法被证实。现在不能指控,没有胜算是不行的。要是人们知道了总统动用联邦调查局来追查两个政敌,一个内部的,一个外部的,就会导致举行弹劾总统的听证会,如果——或者不如说当——法官对这些指控不予考虑时。”
“我明白为什么总统会被捆住手脚了,”扎克缓缓地说,一面试图把所听见的全装进脑袋里,“但告诉我这个,先生,通过搞某种反对政府的活动,道格拉斯·谢尔曼可能会得到什么好处呢?”
“还是这句话,我们不能肯定,因为我们不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但从理论上说,一个能严重损害总统信誉的行动就会断送掉他连选连任的机会,谢尔曼则可趁机大发利市。”
“我现在开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扎克说,而此时他实际上感觉自己甚至被更深地吸入了这片黑暗。“不管这阴谋是什么,它的主要目的是让谢尔曼当选,作为回报他就把福斯滕提到一个能给予他新权力的职位,使他能随心所欲地改变任何政策。他们两人都是赢家。”
彭斯使劲地点点头。“完全正确。而我们对他们非法武器交易的调查已停滞不前了。那正是我们所忧心忡忡的,中尉。恐怕我们所对付的是两个非常有权势、非常危险、胆大妄为的人。我们还担心他们已经在全力以赴,孤注一掷了。”
扎克昏昏沉沉地走上了公寓楼。他在那辆大轿车里坐了近一小时。他一直持着不与调查局合作的态度,直到彭斯亮出了王牌,传达了总统的意思。这招终于奏效了。一道直截了当的命令。扎克很不情愿地说他会试着和福斯滕接近,看看能了解点什么情况,并定期与爱德华兹特工会面。他提到了唐纳德·陈和福斯滕家墙上的照片。彭斯点点头。他们已经在调查陈这头的情况。扎克没有说出瑟斯顿提到的秘密电脑网络。他根本就没提瑟斯顿。他仍然不相信联邦调查局。他担心他们会泄露他的情报,而置他于危险的处境。他想起了汉森上尉。是谁把他的秘密抖了出去?他一点机会都没有。扎克决定要坚持靠自己来收集证据。他要和调查局保持一段距离,并在他准备充分时帮助他们。在安全的时候。
扎克关上房门时看了看答录机。闪烁的指示灯显示有一条留言。贾丝汀,他祈祷。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打开答录机。“妈的。”当他母亲的声音传出来,问他什么时候到普林斯顿过圣诞节时,他低声咕哝了一句。扎克看了看表,九点四十分,现在打电话还不太迟。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号码。当他母亲来接时,他解释因为工作的缘故他不能去过圣诞了。他保证将很快去普林斯顿。他母亲听来对他工作的苛刻很是担忧。她要知道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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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华盛顿圣诞周末前的星期三是一个少见的温暖、晴朗的日子。政府职员纷纷在中午时从办公室拥出,一边晒太阳一边吃中饭,占满了公园里所有的长凳,有的就坐在低矮的墙根下的座位上或台阶上面。在宾西法尼亚大道上,美国海军纪念馆里到处是假日游客。一家家的游人站在一起读着匾额上的刻字,外国人对着这座惹人注目的大厦不停地拍照。
“冰手”拨了一个弗吉尼亚的电话号码,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自报了身份。“坏消息。”他说。
“说下去。”
“特津快成调查局的人了。”
“他透露了什么没有?”
“没什么重要的。他说会去发现点新情况。”
“好像我们有新问题要解决了。”
“看来是这样。”“水手”说。
“有什么消息就告诉我们。”
到了星期三下午四点时,福斯滕的办公室套间已空无一人。五角大楼内的其他地方,圣诞聚会正在进行中,参联会的办公室里还有些人。但珍妮·赖特在三点钟时就离开了大楼,另外两个为福斯滕工作的秘书也是如此。各个在平日里围着福斯滕团团转的助手也都走了,要么是在亚洲和将军待在一起,要么是回家前逗留在大楼其他地方的聚会上了。
外面的夜幕降临时,扎克正独自一人在办公室。他已经在参联会办公区外安全警官那儿的来访登记表上写了瑟斯顿的名字。警官将会看看瑟斯顿的身份证,检查一下登记表,然后手一挥放他进去。瑟斯顿到达和离开的时间都不会被记录。登记表上只会显示瑟斯顿在当天的某个时候来参联会办公区找过扎克。
扎克对瑟斯顿越来越感到内疚。他记得他自己对彭斯说过安全问题。他决定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利用瑟斯顿了。
他看了看表:五点十分。他整天都在想着贾丝汀。在打了多次她的工作直通专线和家里的电话都不行后,他终于打破了他们之间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拨了她办公室的通用电话号码。贾丝汀的助手只说她离开了办公室几天。扎克的思绪在对她的担心和对自己的担心间来回摇摆。也许这是她为结束关系而采取的方式。只需消失不见就行了。这个想法折磨着他。他需要和她一起待更长的时问。长得能使她回报他的爱。他想得几近疯狂,以至于当他想到她再也不会回来时,他开始难过得想呕吐。然而他仍然无能为力。除了等待什么办法也没有。
瑟斯顿按计划准时到了,手里拎着一只公文包。他走起路来脚上像装了弹簧,他跟扎克打招呼时声音里透着紧张和兴奋。
“我真的要好好感谢你,刘易斯。”扎克说。
“没问题,我的朋友,没问题。乐意效劳。”
扎克走过大厅,再检查了一下福斯滕的办公室和周围地区。仍然空无一人。然后他示意瑟斯顿跟他进去。瑟斯顿环顾着这间摆满了旗帜、匾额和其他纪念品的办公室。“我本来就怀疑这里是我们的目的地。”瑟斯顿踱到窗口,凝视着远处被聚光灯照亮的华盛顿纪念碑。“真是好风景,要我说的话。啊,有特权的人才享受得到呢。”
扎克打开福斯滕书桌上的一盏小灯,而让办公室其余的部分处在黑暗里。瑟斯顿坐在将军的高背椅上,他带来的装备已放在了计算机的旁边。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键盘,在其右上角上贴了一张有扑克牌一半大小的长方形装置。他用一台电池驱动的小型焊机重新接了键盘的线路。整个过程用了不到十分钟。
“弹指一挥问。”刘易斯说着封好了键盘。扎克和刘易斯一起出了参联会办公区,当他们经过门卫时高谈阔论着国情局下一个财政年度的计算机预算。
回到家后,扎克坐在沙发上,白天的事,以及晚上没多加考虑喝的一杯咖啡使他兴奋异常。当地的公共广播公司电视台正在播放一部反映内战的纪录片。好活泼轻快的圣诞节目,他一边想一边盯着荧屏上的照片:拍的是葛底斯堡①堆积如山的死尸。他不知道如果那时候有电视机,或者如果拍下的照片被更多的人看到的话,北军会不会丧失必胜的斗志。当话外音报出一天激战下来双方死伤的惨重损失时,电话铃响了。
① 葛底斯堡:美国宾西法尼亚南部城镇,美国南北战争中葛底斯堡战役的战场;后美国总统林肯在此发表著名的葛底斯堡演说。
“嗨,扎克。我是贾丝汀。”
扎克感到一阵怒火涌了上来。他紧紧地握住听筒。你他妈的上哪儿去了?他想大声喊。你怎么能就把我晾在这儿一走了之了呢?但当他一想起电话那头的她是多么温馨和甜美时,他的怒气几乎就立刻消失了。
“嘿,原来是多日不见的政治家啊。”他尽量漫不经心地说。
“扎克,星期一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别放在心上。我自己也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事。”
“事实上我一秒钟都抽不出来向你打个电话道歉,一直到现在。我刚从海外回来。”
“是吧,我自己最近也挺忙。”扎克不知道她在哪儿,正穿着什么衣服,她闻起来是什么味儿。“不过我对你的邀请仍然是有效的。你建议的美食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呀。”
贾丝汀没有回答。
“扎克……”她慢慢地说,“我们得谈谈。”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这就是了。斧子正在落下。他闭上眼睛,好不容易才又能说话。“我们总是能谈的,贾丝汀。实际上,我得说那是我们最拿手的。谈。嗯,第二拿手的,至少是。”
“我能见你吗?”她问道。她的话里有一丝寒意。
“如果你的眼睛还没瞎,那我肯定你能的。”
“扎克。求你了。你明天会在华盛顿吗?”
“嘿,现在可是圣诞节。我除了待在这儿还会去哪儿?在我这像个家一样的公寓里,有生得旺旺的炉火,亮闪闪的圣诞树,堆得老高的礼物,在烤炉里嗞嗞冒油的火鸡,团聚在我周围的所有亲爱的人。”他感到天旋地转,正在失去控制。
“我以为你可能会去普林斯顿,没别的意思。”
“哦,我不去。”
“那,我们能见面了?”
“说出时间地点,我会去。”
“明天估计会挺暖和。我们就在林肯纪念堂见吧。”
“他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总统。”
“就说好中午吧。我不能再迟了。”
“就在正午时分。”
“好极了,”贾丝汀尴尬地说,“我想我那时会去见你的。”
“很好,贾丝汀。”
他重重地把电话挂上。他抓起答录机对着沙发上的墙扔去。
扎克在圣诞节早上醒来时天已经很暖和了。他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朝外走到阳台上。很久以前他就训练自己早晨在一剂有益健康的咖啡因起作用前不要思考。在中学时他就习惯于早晨躺在床上,忧心焦虑使他动弹不得。用刚被从睡眠中拽起的大脑思考时就觉得横亘在未来生活中的没有尽头的障碍似乎是无法逾越的。所以扎克学会了在醒来半小时左右之后使自己的思路保持清醒。
直到他喝起第二杯咖啡时他才开始考虑对贾丝汀说些什么。他不会就让她这么一走了之。如果她已经打定主意了,他就去改变它。扎克开始觉得,他理解贾丝汀胜过她理解自己。她显然还生活在自己过去的生活中。她让多年前积累起来的强大的情感力量左右着她现在的世界。他需要使她看清她和谢尔曼的关系是由于某种最要不得的原因才维持下去的。他还需要做点别的事情:必须警告贾丝汀,她交往的这个伙伴是个什么货色。
他到达时,林肯纪念堂前门可罗雀。看天气像是个春天的星期六,但“反思池”的大部分仍然冻着,没有兜售热狗的小贩、卖纪念品的卡车,没有旅游巴士。甚至鸽子也不见了踪影。
当扎克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他看见了贾丝汀,总算准时了一次,她正抬头望着林肯巨大的座椅。她穿着黑裙子和青绿色外套,显得风姿绰约。他静静地走过去,将一只手放在她肩上,使她吃了一惊。
“他的伟大完全无愧于人民对他的颂扬。”扎克说着仰头望着。
“扎克,嗨。”贾丝汀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他们在一片不祥的沉默中沿宽阔的阶梯往下走。“反思池”上的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么,给我的圣诞礼物是不是和我所想的一样?”扎克终于问道。
贾丝汀没有直接回答。“我再次为星期一的事道歉。星期天晚上道格要我跟他到西部去。然后他让我飞往香港。我没机会打电话。”
“好一个满天飞的阔佬呀。”
他们又默默地继续向前走,越过了纪念堂前封闭的马路,向华盛顿纪念碑走去。
扎克发话了。“我知道是他,你也知道。是谢尔曼。”
贾丝汀没有看扎克,也没有改变步伐。“我就估计你会想出来的。你一点儿不笨。”
“这一点有时候我很怀疑。”
他们继续走着。一架飞机呼啸着越过波托马克河上方,向国家机场飞去。
“他要我嫁给他。”贾丝汀冷不防地说。
扎克的心头又泛起一阵恶心。他想呕吐。
“而你说行,我想。”他迅速低下头看了看贾丝汀的左手。手上没有戒指。
“我说了。”
“哦,戒指在哪儿呢,贾丝汀?是不是用一颗拳头大小的钻石才做成了这笔交易?”
“扎克,求求你,别这么说。”
“对不起。”他把目光移开,感觉身体虚弱而疲乏。所有他想说的关于她需要什么,她该是谁等之类的大道理忽然显得没有了意义。它们什么也改变不了这该死的现实。“那我猜这是个很大的秘密了,嗯?”
“是的。我们将在明年选举后并在他离婚手续办妥时结婚。在此之前这是秘密。我求你,请你不要和任何人说。”
“我就是靠保密吃饭的,还记得吧?”
“我想你是这样。”
“那我们呢?”在停顿了一会儿后扎克问道。
他们俩都停下来,面对着面。贾丝汀准备说些什么。她的嘴唇在颤抖,泪水夺眶而出。扎克把她揽入怀中,把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轻轻地摇,她则不停地抽泣着。他觉得一滴泪水滚下了脸颊,接着两边都流下了滚滚热泪。
“对不起,扎克,”她哽咽着说,“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他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如果他要想开口的话,他会认不出自己的声音的。
他们互相拥抱了几分钟,然后他牵着她的手臂,两人继续向前走。慢慢地他的眼睛干了,喉咙也不再感到硬塞。很快他觉得又能说话了。他把贾丝汀带到公园的一张长凳旁,让她坐下,握住她的双手。“我知道这听起来会很不对劲。你会认为我是出于嫉妒或别的什么,但你得听一会儿我所说的。”
贾丝汀悲哀地看着他。
“你如果愿意可以不来看我。我是爱你的,贾丝汀。是的,我爱你。我需要你胜过需要其他任何东西。我深信我们是应该在一起的。不过,我不会强留你。找不是那种人。但是,求你,不论做什么,不要嫁给道格拉斯·谢尔曼。你要做的是尽快离开他。尽快从那儿脱身。他有麻烦了,贾丝汀,他正……”
贾丝汀气得脸都变了样,同时推开扎克的手站了起来。
“我说的话你一点儿也没听迸去,”她厉声说,她简直是在喊叫,同时迅速转身走开去,“道格现在已是我的生命了。”
当她匆匆朝着林肯纪念堂的方向走去时,扎克站起身追上去与她并行。“贾丝汀,等等。这是很认真的事。停一下吧。我求你,我的话还没完。”他抓住她的胳膊。
“我不想听,扎克。我不想听。”她嘶声道,一边挣脱开来。
“贾丝汀,谢尔曼正在被联邦调查局调查。”
她僵住了。然后缓缓地转过身。
“你说什么?”
扎克现在后悔告诉了她。这真蠢。但他仍然不顾一切地说了下去。“我知道事实上谢尔曼因为在八十年代从事非法武器买卖和可能的一直持续至今的犯罪活动而受到联邦调查局的调查。”
“谁告诉你的?”贾丝汀质问道,扎克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恐惧来。
“联邦调查局的一个副局长,杰克·彭斯。星期一,当我们本来准备在我住所约会时,我发现有两名特工正企图给我的电话安装窃听器。他们告诉了我部分细节。第二天彭斯来找我,告诉我调查的整个情况,并请求我能与其合作。他们认为福斯滕和谢尔曼是一伙的。”
“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这太疯狂了。”贾丝汀摇着头走开。“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不可能。”
“你一定要相信我,贾丝汀。赶快从那儿脱身。”
“这是无稽之谈。”贾丝汀一边躲着他,一边连珠炮式地说了一通。“以道格的身家,他是不会去铤而走险的。他有的是钱。他不需要通过贩卖军火捞取更多的钞票。新闻界对他生活中所有的细枝末节不知挖掘了多少次也没发现什么。什么也没有!如果说联邦调查局正在调查他,那只是现政府在公报私仇。我不相信你竟会掉进这样的圈套里。”
她简直像歇斯底里似地转来转去。“该死的,这大概全是你杜撰的吧。是不是?你就是变着法儿不让我离开你。”
“不,贾丝汀,这是真的。调查局要我帮助他们。这不是开玩笑。请相信我。”
她猛地冲出去,几乎是在奔跑。“别来找我了。别来了。已经结束了,扎克。结束了。”
他又跟了她几步,然后停了下来。她在宪法大街上招了一辆出租车,上车走了。
圣诞节其余的部分对于扎克而言就是个沉闷的、看糟糕的电视的节日。他一面不停地换着频道,一面用吃剩下的中国饭菜填饱肚子,沉浸在顾影自怜的愁闷中。日落西山时他喝起酒来。酒精只是让他头重脚轻,让他更加地闷闷不乐。他给父母各打了必须要打的电话,并在他们的关怀中得到了一点满足。是的,他的工作让人焦头烂额。是啊,他的确在受罪,他向他们证实了这一点。是啊,也祝他们圣诞快乐。
星期五早晨,扎克冲了些咖啡,并从门外取来了《华盛顿邮报》。他坐在餐桌旁,一边试着想清醒过来,一边抑郁地翻着报纸。这对他是多么地毫无意义,这些政治和权力的游戏。整个就是装模作样的把戏,那些妄自尊大的家伙在一些只有象征性的事情上大做文章,捞足了好处以在公众面前邀功,而对真正有意义的事却避而远之。扎克浏览了一篇讲对外援助谈判陷入僵局的文章以及一则关于马其顿内战的报道。他翻过一页,接着他的眼睛突然盯在了左下角。那儿有一幅彼得·卡斯托里的照片。
“哦,糟了。”当他看见标题时轻声唤道,标题是:“一作家之亲友宣称其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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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他们是飞到蒙大拿州去度假的。好几年前,谢尔曼就开始觉得在艾尔德里治三百二十英亩的土地上怪缩手缩脚的。他用一个典型的夸张手段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在“苍穹州”①买了一块八千英亩的牧场。这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有着一段山脉和两条分开的河。有可供谢尔曼的喷气飞机起降的简易机场,除了主楼之外,还有两座高大的客房。马棚里养着五六匹马。
① “苍穹州”:蒙大拿州的别称。
在圣诞节晚上的那次空中旅行有不少人参加。机上谢尔曼的两个朋友马上将在阿斯本下飞机,另两个人,一对非常有钱的夫妇将要在牧场与他和贾丝汀会合。艾尔德里治的厨房为这次飞行准备了充足的蛋奶酒,还有一盘盘的食品,当飞机飞过密西西比河时,酒精使众人的谈话变得生气勃勃,兴高采烈。只有贾丝汀还保持着清醒。飞了一个小时后她推说身体不适,到卧舱去休息了。
她躺下来,拿了一张毯子盖在身上。她仍然在努力控制住自己,去想些别的事,去体验一下今天中午的行动所带给她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但这种努力毫无希望。她让步了,任自己的情感恣意地奔流。悲哀像大潮一样席卷而来。她紧紧地蜷着身子,头埋在枕头里饮泣。
她哭了很长时间,当她停下来时并没有觉得痛苦有所减轻,于是眼泪又淌了下来。她本希望和扎克面谈后会好受些。和扎克的事已变成了复杂的情感纠葛,而她幻想着快刀斩乱麻能使事情变得简单明了。可事与愿违。在香港之行后谢尔曼出人意料地用飞机把她带到塔西提岛①,并在洒满月光的沙滩上向她求婚。这正是一年多来贾丝汀想要的,或者说是她认为自己想要的。她回到美国时决心结束和扎克的关系。当她紧张不安地计划这件事时,她无法停下来想一想。相反,她马不停蹄地做了下去,就像她一生中经常做的一样——她的目光像激光一样聚集在目标上,对周围的东西则视而不见。
① 塔西提岛:在南太平洋,法属波利尼西亚的经济活动中心。
现在她明白自己行事太鲁莽了。几个星期以来她一直拒绝承认扎克对她有什么意义。她强烈地想要他。她不断地想起他。但她坚持认为自己不能爱他。她不会让自己这么做。当他对她的爱表示得明白无误时,她只需表示出更坚定的拒绝。他已表明自己是弱者,而她会是强者。她不愿和他一道走向一条只能通向无尽的痛苦的路。
在林肯纪念堂时她的这种拒绝到达了顶点。而同时它也崩溃了。当他最终大声地说出来,说他爱她时,她几乎丧失了继续抵抗的意志力。她终于完成了她的使命,她在政治生涯中的磨练使她善于在压力下撒谎,善于坚持把不愉快的事做完。可现在,事实却显现出来,并在她的思想里随意地游荡。
其他种种令人烦心的思绪也让她不能释怀。当扎克提到联邦调查局的调查时,她曾怒目以视,这样做的部分原因在于可以让事情变得容易些:怒斥他的指控可让她逃避解释说明两人的关系,也许还能不让扎克使她回心转意。这将她置于了平时的职业习惯中。维护她的上司是不由自主、再熟悉不过的事,这是她的本职工作。然而事实上,她相信扎克没有撒谎。他不是那种人。
她对谢尔曼总是有很多不了解的方面。他的世界充满了秘密和被精心防护的隐私。在新闻界经常放肆而不公正地指责他的同时,贾丝汀一直在担心哪一天能真正给他带来危害的指控会出现。现在她害怕这一天即将来临了。
在蒙大拿,她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谢尔曼。当初,谢尔曼是她的大救星。他向她献出忠诚,提供保护,其间表现出的仁爱令她耳目一新。她从没有觉得那么安全。而他的政治改革运动给了她可以信仰的东西。现在她清楚地看出他们的关系是一种联盟,而不是深情的爱的纽带,于是这种关系忽然变得令她难以忍受。怀有真心实意的爱情已是她多年以前的事。她对爱这个概念已变得玩世不恭。和扎克在一起时她感到又接近了这种业已忘怀的情感,使她心里掀起一种让这情感能天长地久的欲望。而和谢尔曼在一起时,那则是永远不可能的。
整个周末他行事十分得体,她则在渐渐聚起的疑云中郁郁寡欢。他们之间的关系问题棘手地无从谈起,甚至在她脑子里连思路都理不出,所以联邦调查局的调查成了她的话题。在逗留的最后一天晚上,当他们准备睡觉时她说了出来。
“星期三我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
“噢。”
“打电话的人自称他们是朋友。”
“匿名电话,是吧?他们想干吗?”谢尔曼正漫不经心地在衣柜里翻找着睡衣。
“他们想警告我。”
“警告你什么?”
贾丝汀顿了一下,面对着谢尔曼。她不想再踌躇了。“说你和杰弗里·福斯滕正受到联邦调查局的调查。”
谢尔曼带着探询的眼光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将视线移开,继续翻着衣柜。“我想这使你知道了不要去听那些专门搞恶作剧的人的电话,”他说,“接电话时你的秘书到哪儿去了?”他冷笑道,“更重要的是我那该死的睡衣到哪儿去了?”
贾丝汀坐到了床上去。他在撒谎。当他撒谎时她总是能听出来。如果他真的一无所知,他会质问她打电话的人的嗓音是什么样的,他可能会是谁,他还说了什么其他的情况,贾丝汀是怎么对他说的。没有人能不跟谢尔曼斗一场就想去毁坏他的名声。
她在被子里蠕动着,感到无精打采,怅然若失。谢尔曼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关掉灯,身子贴近她。他吻她脖子的后面,抚摸着她的背,手向下探去。过了一会儿,当他完事后睡去,发出沉重的呼吸声时,贾丝汀起身走向窗户,盯着外面繁星点点的夜空。她不再哭泣了。现在她要开始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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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十二月二十九日,星期一,福斯滕从亚洲回来,办公室里顿时恢复了生机。在华盛顿有许多事情要办:同白宫的游击战在福斯滕出国期间有所缓和,现在则重又激化起来。扎克陪同福斯滕在华府出席有关亚洲之行的巡回简报会,将军在这些会上说太平洋诸盟国对美国在恐怖主义和军备扩张方面表现出的软弱非常愤慨。扎克为福斯滕准备了一份代表委员会会议商讨希兹布拉问题的备忘录。遵照指示,他没和任何人讨论这次会议;显而易见,它是高度机密的。但他惊愕地发现福斯滕故意在简报会上向非机密工作人员泄漏会议情报。
福斯滕通过合法渠道扩散希兹布拉威胁的手段就没那么令人惊奇了。在他回来后的两天之内,由福斯滕亲自挑选。海军少将沃林领导的参谋长联席会议工作组就开始仔细讨论在适当的位置部署军队,以便一有进攻,就随时反击。扎克不在工作组中,但他零零星星地得到一些信息,知道这些计划跟什么有关。到一月的第二个星期,“反舌鸟计划”将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一声令下。
扎克在福斯滕身边一直紧张不安,这种情绪过了几天才平息下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太累人。扎克终于明白福斯滕为什么总是对他那么热情,那么赞赏,为什么要他保持绝对的忠诚了:他想让扎克加入,成为他的集团的一分子。谢尔曼也一样。他们想在自己的阵营里装点一名英雄,为他们的事业树块招牌——不管那种事业究竟是什么。这样一想,过去两个月发生的事就昭然若揭了:谢尔曼家的宴请、提供工作、这么快就被纳入将军的核心集团。
扎克一块不剩地吞下了扔在他面前的诱饵。
福斯滕回来后的第三天,星期四晚上九点,瑟斯顿又通过了参谋长联席会议区外的保安岗警的检查。他和扎克又一次进入福斯滕那间黑暗的办公室。不一会儿,键盘上的装置就被取下来放入了刘易斯的公文包。“我明天把这东西打印出来给你,”刘易斯说,“你八点钟到我家来。”
星期五晚上,扎克准时在八点到达刘易斯的公寓。房子非常现代化,但刘易斯把它装修得跟维多利亚时期律师的起居室差不多。古式的座椅和红木茶几混在一起,镶框的黑白照片仔细地摆在窗台上。客厅的地面上铺着一块很大的手织东方式地毯。
刘易斯拿来两个人喝的啤酒,他们坐在卧室里桌子上的电脑前。刘易斯把一扎打印纸递给扎克。“这就是我们的调查结果。请注意第六页。”
扎克飞快地翻到那一页,上面有一行字用黄颜色醒目地标出,其中包括十一个数字和一组无规则的字母。
“毫无疑问,那一定是进入福斯滕电脑系统的密码。”刘易斯指着那行字说。
扎克仔细地看着,仍不得要领。“为什么?”
“因为那些数字是所有打印件中唯一的电话号码。”
扎克又看了一眼数字。第一个是“1”,接下去三个是马里兰州的区号。“那又怎么样呢?”
“唔,福斯滕可能使用的所有其他的电子系统——你知道,标准的政府和军事网络,更别提因特阿了——不用他亲自拨联系号码就可以通过电脑进入。他只要用鼠标按一下视窗软件中的快捷键,拨号就自动完成。相反,那个号码是用键盘输入的。非得这样。唯一一个他无法自动完成的拨入选择是高度保密的。”
“接下去的字母是密码吗?”
“对极了。你可以注意到数字后面有七个字母,然后福斯滕打入回车键,接着是空白。”
扎克看着数字后面的字母。它们没有任何意思。这儿没有“漂亮的少女”。现实生活从来不像电影。“刘易斯,你是个天才。”他轻轻地说。
“有人曾这么说过,老兄。”
“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我们拨进去。”刘易斯说,一面从扎克手里拿过纸,转向键盘。
“从这儿拨?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可没有开玩笑。怎么,你想在办公室拨?”
“不,可万一他们通过你的调制解调器进行电话追踪不是很危险吗?”
“没这回事。我先上网,然后打电话。除非他们手头有非常好的追踪系统,而这可能性极小,否则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我们是从哪儿拨进去的。”
刘易斯打开视窗系统进入因特网。他穿过几个不同的视窗,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在袖珍键盘上按下电话号码。铃声响了,随即是尖锐的嗡嗡声。不一会一个奇怪的屏幕“啪”地打开了,上面闪烁着黑体字的警告:绝密。高度机密。不可再继续。进入此系统将受到监控。立即退出。下面的小字是国防部的权威警告,称凡非机密人员查看或占有机密材料都将受到惩罚。
“吓人的小伎俩。”瑟斯顿讥笑道。他用鼠标点了点写着“继续”的图标,又一块屏幕出现了。上面写着“输入密码”,同时。游标在一个细长的方框前闪烁。刘易斯打入七个字母,按了回车键。不一会儿,屏幕上便出现了一个视窗软件系统。这是标准的商务程序。
“‘快邮四’,选得不赖。”瑟斯顿哈哝道。他迅速地移动鼠标,不一会儿就调出了文件菜单。
扎克认真地研究着。绝大部分文件名包括姓名的首字母和日期。他立刻意识到DGS代表谢尔曼,JRF代表福斯滕。他猜想DVC代表陈。还有其他几组首字母。一组较大些的文件名为“SOTUA”,后面是数字。
“现在怎么办?”刘易斯的手摆在键盘上。
“我们是不是可以把文件转存到磁盘上?以后再把它们打印出来?”
刘易斯想了片刻。他拉下菜单进入一个应用文件。他摇摇头。“看来不行。用他们使用的软件装入很麻烦。我们只有打开文件,把它们单独打印出来更容易些。”
“别,千万别。”扎克赶紧说。他不想让刘易斯看到文件。而且,他还想要电脑文件的原件,因为它们在调查中会更有用。“我必须把它们存到磁盘上。你确信没有办法装入吗?”
刘易斯深深地呼了口气,擦擦太阳穴。“我行,但得用我自己的工具改造一下程序。要花点时问。”
“要多长时间?”
“两个小时,也许三个小时。”
“好极了。我去买个匹萨。”
十一点钟,当扎克在看地方新闻时,刘易斯还在不停地敲打电脑。终于,他从卧室里走出来,递给扎克一张磁盘。“搞完了,大概200K。”
“那有多少?”
“隔行打可能有一百多页。”
“你有没有看过打开的文件?”
“我复制时没把它们打开。只是在一个驱动器到另一个驱动器间忙活。”
“很好,”扎克走到桌前拿起键盘上的打印件,“我把这个也带走。”
在北方十英里处,杰弗里·福斯滕独个儿坐在艾尔德里治的书斋内。他小口地喝着第二杯白兰地,心里的怒气正一点一点地上升。他看了一眼表,这是半个小时内的第二十次了,他不禁捏紧了拳头。他痛恨迟到。他早年对惩罚迟到者常常很有创造性——把他们剥光了置于蚊虫遍布的丛林;强迫他们爬进厕所,仅仅为了清扫厕纸;在暴风雨之夜把他们派到船上高高的信号塔上。如今在他工作的城市,迟到成了家常便饭。这是他痛恨华盛顿的又一个原因,也是首都内部腐败的又一迹象。
十一点十五分,他听到车道上传来发动机的声音,接着是“砰”的关车门声。不一会儿,谢尔曼穿着小礼服走进书斋。赖利跟在他后面。
谢尔曼说了声抱歉,打断了福斯滕的抱怨。在使馆举行的聚会上,他一直在同意大利大使交谈,脱不开身。逃避是不可能的。谢尔曼自己倒了杯酒坐下来,松开黑领带。赖利站在门边。福斯滕站着,来回踱步。
“我们碰上麻烦了。”他咬着牙关说道。他知道这是自己捅的漏子。
“什么麻烦?”
“又是特津。”
“他有没有对联邦调查局吐露什么?”
“没有,‘水手’那儿没什么新消息。对那一点我倒不担心。可特津老在打探我们的情况。”
“那又怎么啦?他不会发现什么的。”
“对这事我不太肯定。他在国防情报局有个朋友,此人一直在挖我们的情报,那小杂种叫刘易斯·瑟斯顿,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我在国防情报局内的手下经过观察发现瑟斯顿老是去他不该去的地方,了解他不该了解的东西。”
“是为了特津吗?”
“毫无疑问。”福斯滕默默地来回踱了会儿。“还有更糟的,”他最终说道,“特津在圣诞夜把瑟斯顿带进了办公室,昨晚又去了。我不能排除他们企图闯进系统的可能性。”
“他们不会有什么收获。”谢尔曼立即说。
“也许会,也许不会。我们不知道瑟斯顿这个杂种有多大的能耐。”
“他没法进入,相信我。首先他们不可能找到网络,假如真的找到了,但只要试用了一次错误的密码,我们就会知道。系统就是这么建立的。”
福斯滕突然发起火来。“我可不这么想,妈的!这事太玄了。”
谢尔曼知道有些时候用理性无法说动他的朋友。这就是其中的一次。“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得和刘易斯·瑟斯顿好好谈谈。”福斯滕说。
“你打算怎么办?”
福斯滕已经快踱到门边了,赖利立正站在那儿。“我想赖利上校一定非常乐意完成这个任务。”
有很长时间,屋子里一片死寂。谢尔曼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否定。他什么都没说,似乎没有听到最后一句话。
福斯滕靠近赖利,嘶声道,“查明瑟斯顿知道些什么,上校。周末把这事搞定,要干脆利落。”
谢尔曼站起身去倒酒。他在酒柜前逗留了片刻,微颤着手将苏格兰威士忌的酒瓶打开。事情越来越棘手,他快无法控制了。“那特津呢?”他问。
“让我们先看看他知道多少。”
“要是他知道得太多怎么办?”
“对于这种可能性,我早已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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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塔布拉塔教长的手下只不过是些孩子。伪造得天衣无缝的巴基斯坦护照把他俩的年龄都写成了十八岁,可他们穿着宽松长裤和白衬衣的样子却还要显得年轻些。他们太嫩了,人们根本无法把他们跟死亡联系在一起,更不用说是为了某个事业而死。他们来加拿大看望蒙特利尔的亲戚,签证申请上这么说。不过是来自卡拉奇富裕家庭的两个朋友在新年前几天乘大学放假一起出来旅游罢了。
多亏了黎巴嫩的学校,即使在内战期间,还是保存着体面,使两人都学了点法语。这个星期六的早晨,海关人不多,他们很轻松地通过了,随即让一位出租车司机把他们送到市中心。他们带着背包四处转悠,换了两次出租车,最后在水上船用设施附近的一个破败的公园前停下来。福斯滕的两个手下正坐在雪白的大切诺基吉普车里等,车子配备了防滑轮胎,茶色玻璃窗和佛蒙特州车牌,防滑轮胎把车身高高托起。他们的法语无懈可击,同时还精通西非骚乱中掌握的许多杀人技巧。双方交换了事先规定好的乍一听很荒谬的接头问候语,尔后塔布拉塔的特工进了吉普车。车子上了路,往东朝跨越圣·劳伦斯山、连接10号路的桥开去。
在离边境两英里处,一个叫海沃特的魁北克小镇上,吉普车拐弯离开243号公路,向西驶上了一条积雪覆盖的小道。几分钟后,到了一条岔道,雪地里的一组轮胎印一直通往一条更窄的路。这儿的树林茂密。阴暗,刚下的雪覆盖着松树,压弯了树枝。吉普车沿这条路开了两百码,来到一片空地,一部装着两辆摩托雪橇的小拖车早已停在那儿。其中一个美国人和两个黎巴嫩人在吉普车里花几分钟换上了宽松的风雪服。他们把摩托雪橇从拖车上拉下来,美国人简要地讲了讲如何使用。非常简单。
美国人乘了其中的一部雪橇,两个阿拉伯人乘另一部。不一会儿,他们就驶上了一条杂草丛生的运木材的路,呼啸着在林间穿行,向南方驰去。不到半小时,他们过了边界,到达了佛蒙特105号公路上的约会地点,这是一条位于北特洛伊和里齐佛特之间与边界平行的偏僻的乡村公路。十五分钟后,随着夜幕迅速降临,吉普车到了蒙彼利埃外12号公路上的一条岔道,在通往一座现代化大房屋的长长的车道上行驶。
几小时前,一套由三人组成的班子在屋里完成了一大的工作,于太阳下山前不久离开了。开始时,他们把板条箱从汽车上搬进巨大、空旷的客厅,共五个,每个有冰箱的包装箱那么大。他们还拖出两个不同的木架。经过分门别类的木片及胶合板平台。四个盒子外写着大印刷体字“休斯飞机”。第五个盒子上写的是“波音,培训部”。
“‘休斯185’是这个公司生产的带有小座舱的中型喷气式飞机。休斯公司的四个盒子里装着座舱的部件。这些人已经练了两次装配和拆卸部件,这次他们快速利落地完成了。没必要太完美,只要近似就行了。平台钉在客厅地板上,座位就拴在平台上面。主控制盘放在座位前面一个特制的木架上。头顶的控制板安装在一个更大的木架上,并且用两块高五英尺、截面为两英寸乘四英寸的木材固定。安装好的设备看起来像是临时代用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从控制装置之间的距离以及控制装置和座位之间的距离来看,它们都在确切的位置上。固定两个控制盘的木架间的距离大约相当于座舱的挡风玻璃那么大。
从波音公司来的盒子里有个装置看起来很像一台带录像机的大屏幕电视机,只不过它是纵向长条形的,由坚固的三角支架支撑着。工作人员调节了飞行模拟装置屏幕的高度,把它慢慢地放到座舱挡风玻璃位置的正前方。安装电线花费了两个多小时,尽管他们已经练习了两次。控制盘上的各种测量仪器在模拟试验期间将显示不出什么运动数据来,但是控制板上的灯会亮。总的说来,很明显,这台模拟机相当地粗糙;跟美国战斗机飞行员和各大航空公司的受训者所使用的最新型的技术相比,这简直就像小儿学步车。但它很实用。
当塔布拉塔的手下及其护送者到达时,他们感到很累。他们躺在已经完工的地下室里,边吃边聊着这次斗争。黎巴嫩的什叶派教徒发现他们和魁北克的同志有许多共同之处。和黎巴嫩一样,魁北克是一片美丽绝伦的土地,却受到外人欺压,并且这些人毫不尊重他们统治下的人民的生活方式。而且,就像在黎巴嫩一样,和平演变被证明是毫无结果的,只有天真之辈才这么干。四个人一致同意,发生在他们国土上的许许多多的压迫都可以追溯到美国人和英国人身上。塔布拉塔的手下对安拉寻机重创撒旦的国度①赞不绝口。两位魁北克人反过来称赞什叶派教徒具有献身于神的勇气。
① 撒旦的国度:指美国。
明天就要开始受训,在上床睡觉前,魁北克人做了一番解释。他们说有个美国人,一个他所在政府的死敌,将前来帮助培训。他的出现不应该造成惊恐;此人在美洲大陆遭到通缉,这次来帮助他们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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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星期天往往是刘易斯·瑟斯顿七天中唯一的一个休息日。这不是由于宗教信仰的缘故,因为他不信教。也不是由于他习惯性地坚持要休息,因为休息并不是刘易斯优先考虑的事情。相反,这是因为工作计划进度上没有安排星期天。在工作周中,刘易斯像华盛顿的许多年轻人,甚至那些不在什么重要的工作岗位上的年轻人一样,往往干劲大大,以至于星期五下午不能一下打住。因此,这种工作的激情像一股洪流,把星期五晚上的放松冲得无影无踪,奔涌进星期六的早晨,并漫溢到白天剩下的时光里,还经常渗透到星期六的晚上。
星期六下午四点钟,刘易斯终于从五角大楼脱身,比平时早些。他到位于罗斯林的威尔逊大街上的一家意大利餐厅吃饭,然后晚上在看一场极其糟糕的电影时不停地打瞌睡。夜里,他在一部重放的二流电影《经典剧院》中结束了一天的活动。星期天醒来时,他感到很轻松,想不出任何理由要去办公室。所以,展现在他面前的这一天将是一个没有闪烁的光标,不用不停地击键的日子。但同时也是异常空虚的一天,就像最近的几个星期天一样,也正如在家度过的一个又一个夜晚。他细心地穿上毛料宽松长裤和水手领套头毛衣。他披上大衣,离开家,腰上别着寻呼机,几乎是希望系统会出点故障或者出现其他紧急情况。工作不是刘易斯的敌人,而是他的救星。
他驾车来到老镇亚历山德里亚,在波托马克河上的海图室餐厅里边看星期日的报纸边吃早午餐。圣诞节的暖和过去之后,严寒的冬日又卷土重来,大块的浮冰沿河而下,在正午明亮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其他的就餐者互相谈论着窗外壮观的自然景色,刘易斯却没怎么在意。户外生活从来没有吸引过他的注意力。他浏览广告栏,寻找旧电脑交易的广告,他并不打算买什么东西。这是习惯。他看着连环漫画,快速地解答报纸上的谜语。饭后,他在亚历山德里亚街上溜达了十五分钟。“巴恩斯和诺布尔书店”的电脑部又花了他二十分钟的时间。接着,他到一家卖男装的商店买衬衫,打发掉半小时。衬衫再多也不嫌多。然后,他不知道下一步该上哪儿消磨时光了,于是便打道回府。刘易斯有理由惧怕星期天。
回到公寓大楼,他用磁卡打开车库门,找到一个停车点。锁车时,他看到有两人从一辆深绿色的维多利亚皇冠轿车里出来。当他们走上前,在电梯处注视他时,他有一刻愚蠢地认为他们想问路。而后,刹那间他想起了扎克的警告,感到一阵害怕。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十英尺外的楼梯门,拼命按已经亮着的电梯开关。其中一人满头金发,有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他亮出身份证。“瑟斯顿先生,我是罗伯特·塔克,军队调查局的。”另外一人皮肤浅黑,脸型具有拉丁人的特点,他只是点了点头。他拎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公文包。两人都穿着雨衣。
刘易斯几乎没有看身份证,但他放下心来。又一辆车进了车库,轮胎同光滑的沥青路面磨擦,发出尖叫声。惊恐消失了。他好奇地看着这两人。“我能帮两位什么忙吗?”
“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瑟斯顿先生,”金发男人说,刘易斯注意到他的南方口音很重,“时间不长,最多二十分钟,先生。”
电梯门开了,刘易斯不假思索地跨进去。“没问题。为什么不上我屋里去呢?”他根本就没再仔细考虑这个邀请是否妥当。似乎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当他按下他那层楼的电梯按钮时,又一阵害怕袭来。他意识到这一定跟他和扎克的事有关。这事出了岔子。霎时间,他的脑门上汗水直冒。金发男人的声音仿佛透过一条长长的地道飘了过来。“实在抱歉,让你受惊吓了,可这事太急了。是管理员让我们去车库的。他说如果我们想等,那是最好的地方,而不是大厅。”
刘易斯点点头。他不知道丢掉工作后该怎么付房租。他考虑着自己所认识的可以代表他的律师。
“不管怎么样,我们很高兴能找到你,”金发男人接着说,“昨天军队医疗中心发生了一起重大的电脑失窃案,我们在国情局的一个联络员提到你,说值得跟你谈谈这个地区地下电脑界的情况。看看我们是不是能找到一个地方,把那种硬件保护起来。”
金发男人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电梯到了第八层楼,门开了。刘易斯走出电梯,似乎换了个人。“我想我能帮些忙,”他高兴地说,“没问题,一点不成问题。”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还往空中抛了一下,然后打开门。他哼着歌,把他们领进自己的公寓,朝小厨房走去。“你们俩想来点什么,可口可乐还是啤酒?”
金发男人代表两人说,“不,谢谢。”刘易斯打开一罐健怡可乐,在杯子里放满冰块,回到客厅。他脱下懒汉鞋,一屁股坐到装着垫子的椅子上。这可能很好玩。“请坐。”他说。
拎公文包的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金发男人面对刘易斯坐在椅子边沿。他一声不吭地坐着,咧嘴笑了好长时间。尔后,他慢慢地从胸口抽出一把大手枪。刘易斯顿时又惊慌失措起来,直僵僵地坐在座位上。
“这,呃,这是干吗?”他结结巴巴地问。
金发男人没有回答。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消音器,漫不经心地装到枪口上。刘易斯听到身后的那个人打开公文包,接着是一阵奇怪的呕啷声。他迫切地想撒尿。
“刘易斯,刘易斯,”金发男人说,一面摇着头,一副很累的样子,“这么聪明,又这么笨。”他轻轻地关上枪保险,把它放在身边的一张老式茶几上。
刘易斯扫视着房间——他的目光扫过电话、窗户、手枪、咖啡桌上沉重的雕塑品,回到电话上,又落在手枪和那可怕的消音装置上。中计了。透过袜子,他感到地毯硬硬的。熟悉的和陌生的感觉混杂起来,几乎让人无法理解。身后传来更多的响声——听起来像是安装金属物的声音。
“刘易斯,刘易斯,”金发男人又说道,“我们碰到了一个问题。这问题不是不能解决,可它毕竟是个问题。现在,我打赌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你认为怎么样,小伙子?”
最后一句话吐字非常清晰,是用拖长的鼻音说出来以示强调。刘易斯点点头,似乎已讲不出话来了。
“问题是你老在办公室里惹麻烦。我想解决办法就是把你的小小冒险全讲出来。不是很难。你可以做到,是吗,小伙子?”
刘易斯又点了点头,金发男人单调平稳的声音犹如暴风雨前永恒的平静。
“那我们就从头开始吧,”那人说,就像在主持求职面试一样,“特津中尉是什么时候开始向你要情报的?”
刘易斯犹豫了会儿,等恢复了说话能力才开始慢慢地讲起来。他已经草草拼凑了一个计划。他小心地选择句子,大体地讲了讲用电脑搜寻信息的事,使它们听起来像为了避免繁文缛节而采取的无害行为。金发男人问他们在搜寻什么。刘易斯撒了个谎。毕竟这些人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刘易斯说完后,金发男人叹了口气,失望地咂了咂舌头。“我就担心会是这样。”他的目光越过刘易斯,同时很快地用西班牙语问了个问题。
“Si①”另外一人回答。
① Si:西班牙语,意即“是”。
金发男人拿起枪,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挥了一下枪。“该转移会谈地点了,小伙子。起来,到门边去。”刘易斯站起来慢慢地转过身。他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另外那人正跪在大管子做成的长方形铝架前。它竖在门前的空地上,大约有七英尺长三英尺宽。旁边整齐地堆着一块块一英尺厚的方形泡沫橡胶,还有一卷银色的管状胶带。敞开的公文包里放着一个看上去像短波收音机的小黑盒子,上面接着两根电线。
刘易斯往后退,一种本能的害怕在心头涌动。消音器的大口径的头部紧紧地顶在他的脖子上。“没人会听到声响的,刘易斯。”金发男人嘶哑地说道。他把刘易斯推到架子上。
罗里·奎因这些年来体重有所增加,这一点他没法否认。但他看上去仍然不错,他想。星期六早晨,当他在位于蒙彼利埃的谢拉顿小餐馆里吃完最后一块家常炸土豆片时,他确信那位四十岁左右,大方体贴的女服务员同意这个评价。要么是那样,要么她是个特别爱卖俏的女人。他想问一下能不能开个房间,作乐一番,但忍住了。在他面前的是繁忙漫长的一天。
很久以前,奎因就学会了不去问很多问题。在他这个行业中,多问问题不会有什么好处。这个信息响亮而明白无误地来自于他生活中最重要的雇主,道格拉斯·谢尔曼。在给谢尔曼做专职私人飞机驾驶员的十五年中,他开始崇拜上了这个人。在长距离的飞行中,两人甚至会讨论最隐密的个人问题,但谢尔曼的工作是谈话的禁区。奎因知道有许多事情最好不去探究——这些事情他不知道是为他自己好。有时候他感觉像个密探。他想象着可能有一天会为道格拉斯·谢尔曼而死,可他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死。在他看来,那将是一件美妙的事。
所以,在这样的隆冬季节,当奎因被要求深入佛蒙特地区教授如何将“休斯185”飞离地面这一完全属于模拟试验的速成课时,他没有问任何问题。他结完账,对女服务员眨了眨眼。他只是有点疑惑这些学生是什么人,“休斯185”模拟装置——假如这东西存在的话——究竟在这些地区干什么。
三十分钟后,当车子将他送入树林深处时,上面两个问题有了答案。学生是外国人,两个他所遇到过的最认真的少年。他的直觉是对的:“休斯185”模拟装置不存在。可从它们的样子来看已经足够了,特别是在仅仅为了学起飞的情况下。
这事太古怪了,奎因想:飞机升空后这些小孩究竟打算怎么着陆呢?在奎因头脑深处的某个地方也许隐藏着一个模糊的答案,可是,像这些年来的许多模糊的答案一样,他没有把它挖出来琢磨个究竟。
在别人翻译的帮助下,奎因每次和一个少年坐在临时代用的座舱里。他开始从最基本的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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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星期—一大早,福斯滕便把几位助手召到办公室,讨论总统一直催促的中东武器禁运的问题。过去,将军极力反对这个计划,可现在他却说看来肯定得通过了。星期四总统将发表“国情咨文”演讲,届时,禁运计划也将被公之于众。
“我们可以向盟国连同沙特吻别了。”福斯特咆哮道。
会后,扎克注意到海军少将沃林留下来呆了将近一小时,门紧紧地关着。他并不是唯一的一个最近上福斯滕办公室来的应急计划制定者。上个礼拜末,两位空军高层策划者和福斯滕进行了密谈。福斯滕也和中央司令部的二号人物见了面。不开会的时候,福斯滕就坐在电脑前工作,很少离开办公桌。同时,将军的高级助手突然不怎么露面了。斯坦·邓肯消失了。其他人从扎克身边擦过,仿佛他不存在似的。亚洲之行后,福斯滕的备忘录不再传到扎克手上。他的办公室电话也沉默了。枯燥的预算工作胡乱地塞到他面前。
整个星期一,扎克都在想着家里的电脑磁盘。他急于想把里面的内容打印出来,但没有安全的地方。他决定用刘易斯家的打印机,只要他的这位朋友没有机会看到文件就行。他曾考虑把磁盘交给联邦调查局算了,可他想亲眼看看里面的情报。在进一步暴露自己、替联邦调查局再做点事之前,他想知道他们究竟将能得到多少确凿的罪证,如果有的话。
扎克也经常想起贾丝汀。他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在想什么。他究竟有没有说服她?她甚至有没有再想过,是不是有一丝丝的怀疑?很可能不会。她走了。故事结束了。圣诞节的灼痛已经消退,变成麻木的伤心和渴望。他几乎睡不着觉。这还将持续多少个月?他想。多少年?
傍晚,扎克绞尽脑汁写着另一篇关于预算要求的备忘总结,这时,他发现自已被一个实际问题难住了。他想通过精确地列举出目前美军在中东地区的部署以表明这一地区美军基地布局的重要性。但是参谋长联席会议中似乎没人手头有可靠的数字。扎克想起了作战室里的电脑群。它们会有他要的信息。
自福斯滕那次带他参观过作战室后,他只去过一次。当他经过安全检查处,进入热火朝天的指挥现场时,他很高兴地发现这仍然使他振奋。自从到五角大楼工作以来,不对劲的事太多了。事情本不应该变成这样子的。不知怎么的,待在作战室里令他感到安慰。
他走到管理军队定位系统的官员面前,告诉他自己需要什么。
“没问题,中尉,我马上给你打印出来。”
当他站着等的时候,他注意到斯坦·邓肯正坐在监控美国核力量、战略防御工事和国会大厦防御体系的终端设备前。
他走过去。“原来你一直躲在这儿。威廉斯上尉怎么了?”自从参观过作战室后,扎克曾和威廉斯吃过几次午饭。他已经喜欢上那个人了。
“威廉斯上星期轮换调防到奥马哈①去了。我暂时被派担任这个职务。”
① 奥马哈:美国内布拉斯加州东部城市。
扎克抿嘴笑了。“我猜你把将军惹得不轻,啊?”
“什么?”
“得到这个职务。”扎克指指电脑,“最近这儿一定是五角大楼最死气沉沉的地方之一,我的意思是除了国会大厦防御体系之外。我在想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你整天灰溜溜地坐在这儿。”
邓肯终于跟上了扎克的思路,他笑了。“相信我,我这种惩罚是很值的。”
扎克拿着有关中东地区美军力量的打印资料,朝办公室走去,心里老惦着邓肯的事。似乎有些地方不太对劲。福斯滕惩罚手下时,通常把他们晾在一边几天或者一星期,而不是完全将之开除出办公室。
扎克回到办公室,希望能很快写完备忘录,到刘易斯家去。他低头看打印资料,准备把数字打进备忘录。他相当清楚美国在中东通常有多少兵力,但是没有确切的概念:在阿拉伯海的沙特阿拉伯附近大约有一艘航空母舰,地中海东部还有一艘。这个地区可能还游弋着二十或三十艘其他船只。如果进行军事演习的话,大约一百架战斗机可能会分散到沙特阿拉伯和海湾小国。偶尔会有几千军队在地面上跟科威特人和沙特人训练。在印度洋的基地迪戈加西亚岛上,通常有预先驻扎的补给船,其运载的物资足够一个地面师使用。
扎克把打印资料看了一遍,希望这些数字能得到证实。但他所看到的和他想的全然不同。“天哪!”他大声说。
在非洲海岸附近的印度洋以及阿拉伯海上靠近沙特阿拉伯的地方各驻扎着一艘航空母舰。还有一艘航空母舰位于地中海,就在靠利比亚海岸的锡德拉湾外。这个地区另有一百五十艘左右的海军船只,包括许多装有战斧式巡航导弹的战舰。在沙特阿拉怕和海湾国家几乎有四百架美国战斗机。扎克注意到,这里面至少有一半异乎寻常地部署在沙特阿拉伯东边靠近吉达①的基地上。在迪戈加西亚岛的一览表上,他惊愕地发现那儿集结了十架B-1轰炸机,五架B-2S。这些轰炸机以前从没有部署到美国大陆以外的地方。
① 吉达:应为沙特阿拉伯的西部港市,原文有误。
用来实施“反舌鸟计划”的军事力量都已各就各位。
这些人行动速度之快让扎克大为惊异。而且他们胸有成竹。在交给福斯滕的关于代表委员会简报会的备忘录中,他明确地强调就现有的情报来看,还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证明希兹布拉进攻的可能性肯定与“的喀德”同盟有关。然而,现在美国军事力量已经悄悄地在调兵遣将,准备攻打三个国家。将轰炸机大规模地部署到沙特东部,唯一可能说得通的理由是袭击苏丹和利比亚,而波斯湾入口处的航空母舰是为攻击伊朗而准备的。有关兵力部署的情况丝毫没有向媒体透露。这儿到底在搞什么鬼?
“磁带我已经弄好了,我想你听了之后肯定会大吃一惊。”赖利的朋友说,他把工作室里一张椅子上的器材清除到一边,示意赖利坐下。
“但愿如此。”赖利说。他在该死的拥挤的交通中开了一个半小时车才到达里士满。最好有值得一听的东西。
“我没有最好的电动解码装置——只有降低噪音的处理程序,但我的宝贝很灵。用这种方法来放磁带,一开始效果就非常好。然后我按了噪音阀和低通滤波器。假如有信号破译处理程序的话,我能干得更好,可我想我们目前手头的东西足够了。现在质量已经相当不错。”
赖利的朋友啪地把磁带放进机器,按下放音键。静电干扰差不多全消失了。扬声器里清晰地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嗨,扎克。是我,贾丝汀。”
在放接下去的录音时,赖利皱着眉头的脸可怕地阴沉下来。特津把赖利垂涎了两年的女人弄到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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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六点三十分,扎克正准备往外走,电话响了。是福斯滕打来的,他的声音粗哑而不容置疑。“中尉,你能到我办公室来吗?”扎克不安地穿过大厅。福斯滕的脾气往往是突如其来的,而且很不客气。
其他职员已全部离开了大楼。福斯滕站起身,从桌子后面出来。他走到扎克身后,关上办公室的门。
“你知道,中尉,我一直对你期望很高。期望非常高。”福斯滕呼地转身面对着他,开始说道。
扎克的不安变成了害怕。他盯着前方。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会很快地了解这个城市正在发生什么事,事态正朝着什么方向发展。我以为你很聪明。你聪明吗,中尉?”
“是的,长官。我相信是的,长官。”
福斯滕逼上前一步。扎克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
“你不知道自己相信什么,是吗?”
扎克一声不吭。
“我本来希望你会忠诚的,中尉。我感觉你是那种人。你忠诚吗?”
“是的,长官。”
“你对谁忠诚?”福斯滕厉声说。他气势汹汹地逼近扎克。
扎克还是没回答。他不想玩这个游戏。
“回答我,中尉。”
“我对宪法忠诚,长官,”扎克轻声说,“忠于捍卫和保护宪法。”
福斯滕摇摇头,把脸转过去一会儿。然后,他腾地转过身,一拳猛击在扎克的肚子上。扎克倒在地上,喘着气,痛得蜷起身子。福斯滕紧接着又往他的肋骨处狠狠地踢了两下。疼痛使扎克的脑子一片空白。将军平静地走到办公桌后,回来时手里添了把九毫米口径的手枪。他站在扎克身旁,脚踩着他的脖子,枪指着他的头。扎克双手紧紧地抓住福斯滕踩下来的脚。
“你这个笨蛋,愚蠢的小杂种,”福斯滕说,嗓门高了起来,“你他妈的以为在玩弄谁呀?啊?谁?你以为你能坏我的事?你以为你是大英雄啊?”福斯滕抬了抬脚,更狠地踩到扎克的脖子上。
枪抵得更近了,扎克挣扎着想呼吸,福斯滕放低声音。“我应该现在就废了你,蠢蛋。而且我也做得到。你是知道的。这幢大楼是我的。可我不想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无关紧要。你算什么东西!你没法阻止我。你在联邦调查局的朋友没法阻止我。”
福斯滕后退一步,又往扎克的下侧猛踢了一下,剧痛顿时扩散到他的整个背部。福斯滕抓住扎克的领子,粗暴地把他拖到门边。“现在你给我滚出去,不要再让我在我的大楼里看到你。”
扎克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福斯滕的办公室。几分钟后,他一瘸一拐地来到五角大楼的地铁站,衣衫不整,扶着腰,四处摸摸是否有断的肋骨。背上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蔓延到腿上,扩散至脊椎。
到达水晶城时,他心里惦记着刘易斯。他试着给刘易斯的办公室和家里打电话。都没有人接。他就着水服下两片可待因。他从烤箱里拿出藏着的电脑磁盘,奔回地铁站,坐上一辆开往罗斯林的火车。
他在门口按刘易斯家的门铃。没有人回答。大厅里的桌旁坐着门卫,扎克拼命地敲玻璃门,直到蜂鸣器发出信号叫他进去。
“今晚刘易斯·瑟斯顿有没有从这儿进去?”他问。
门卫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抓抓头。“刘易斯·瑟斯顿?没有,我一天都没见着他。我早上八点就上班了。”
“我们得马上检查他的房问。”扎克抓着门卫的桌子边说。
“等一下,我们不能闯……”
“马上!”扎克双手猛敲桌子,吼道。
门卫举起双手。“好好,冷静点,老兄。我把管理员叫来。你可以跟他说。”
一分钟后,一位长着八字须的秃顶男人从桌子后面的一扇门里走出来。他穿着鲜艳的蓝色运动套装。“这儿出了什么事呀?”
扎克亮了一下身份证,竭力控制住自己。“先生,我是扎克雷·特津中尉,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的特别助理。我和刘易斯·瑟斯顿一起在五角大楼工作。我有理由相信他可能处境危险。我想马上检查他的房问。”
管理员似乎拿不定主意。“唔,我不太肯定到底能不能进去。你讲的是什么样的危险?”
“我不能和你谈这个问题,先生。但我向你保证,这事非常紧急。拜托。”
管理员又犹豫了会儿,终于软下心来。“我想我和你一起去的话是可以的。我去拿钥匙。”
他们在卧室里的桌子边发现了刘易斯,他倒在靠椅里,只穿着件内衣。他的皮肤呈病态的黄色,脸色苍白,嘴唇呈暗蓝色。他双眼圆睁,茫然地瞪着天花板。从太阳穴上一个清晰可见的枪眼里流出来的血在地上积了一小摊,已经开始变干了。一把左轮手枪躺在血泊边上,就在他垂着的右手下面。他面前的电脑开着,屏幕暗淡无光。管理员恶心地直往后退,然后冲出去叫警察。扎克靠过去接了一下空格键。屏幕亮了,出现了一份简短的自杀留言。孤独和工作压力太大了,字条上说。字条的结尾是向朋友和家人道歉。
扎克蹲在刘易斯的尸体旁检查他的手和手指。没有骨折和淤伤。他看了一下脚和脚趾。没被碰过。他小心翼翼地掀起内衣,仔细地查看生殖器。还是没什么异常。刘易斯的脸、耳朵和喉咙也都没有伤疤。扎克环顾房问。异常整洁,没有挣扎的迹象。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不会留下明显的痕迹。
管理员还没回来。扎克又朝周围看了一眼。他发现刘易斯的钥匙放在门边的小桌子上。他抓起钥匙,飞快地冲下消防楼梯。
他在威尔逊大街靠近地铁站的商业大街上的一个付费电话前停下来,给联邦调查局打电话。在拨电话时,他的手直打颤。刘易斯死了。他要彭斯听电话,在和接线员磨了半天嘴皮子后,终于接通了副局长的汽车电话。
“他们杀了跟我合作的人,”扎克说,同时竭力保持镇静,“杀了他,而且把现场布置得像自杀一样。在罗斯林。”
“等一下。再说一遍。谁杀了谁?”
扎克解释了和瑟斯顿的关系,对电脑磁盘上的资料这一细节只字不提。“他们杀了他,彭斯。我确信。刘易斯没有枪。他不是那种人。在警察把这件事定为自杀,运走尸体前,你们得立刻派一组法医去。”
“别挂电话,中尉,我们不能四处……”
“现在就去,彭斯。现在!”
“好的,中尉,好的。镇静点。我尽快派我们的人去。试着镇静下来。控制住自己。”
“不要给我讲什么自制的大道理,彭斯,”扎克呸了一声,“是你们自己的人失控了。福斯滕知道联邦调查局跟我联系过。他知道我了解有关调查的事。他今天跟我摊了牌。有人在泄密。”
“妈的,”彭斯嘟哝道,“你在哪儿?你要保护吗?”
扎克没想过这事。他不喜欢这主意。不管怎么样,如果他们想杀他的话,他早已死了。
“不要你们这些小丑来保护我,”他答道,“决不。”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可我想马上派爱德华兹去你那儿问一下福斯滕讲的话。”
“休想,彭斯。”
“照我说的做,中尉。”
“不,你照我说的做。你知道,彭斯,我对你们这些饭桶一点都不相信。我认为你们这个局是个保不住秘密的漏嘴。可刘易斯·瑟斯顿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们对他的死能调查出什么名堂的话,我会在接下去的几天里给你们一件小礼物。这会让你们的日子好过得多。”
“等一等,特津,你在说什么?你不能对我们隐瞒证据。”
“我爱怎么干就怎么干。明天上午最好能让我看到验尸报告。”
“特津,现在请你稍……”
扎克挂断电话,走进地铁。他朝站台和火车的四周飞快地瞥了一眼。他们不会来杀他,他不断地对自己说。他们早就可以杀了他。但在水晶城下车后,他仍尽量留在人群中。他的公寓似乎不太安全,但那是唯一可去的地方。他需要有个可以思考的地方。老天,刘易斯死了。这帮混蛋。
一进房间,扎克就拉下了窗帘。他开了罐啤酒,喝了一小口,然后又吐出来。服下可待因后产生的迷糊感还没消失。他得让头脑保持清醒。
危险使他的脑子开始运转。他拿出一本拍纸簿,坐在饭桌旁,开始用笔在纸上涂划,试着对形势做彻底的全面考虑。不久,控制能力恢复了。他的背部仍隐隐作疼,可他的手不再颤抖。他觉得手臂和肩膀的肌肉放松了,就弯曲了一下,感觉到了它们的力量。如果有一场战斗的话,那好极了。忘掉联邦调查局和他们的调查吧。他会亲自把这些混蛋制服,一次一个。刘易斯手无缚鸡之力,像个孩子。他可不是。
扎克复仇的念头被电话铃打断了。铃声响第二下时,他拿起听筒。
“是扎克雷·特津中尉吗?”
“是的,我就是。”
“中尉,我叫詹姆斯·里查兹。我是《华盛顿邮报》的记者。”
扎克不知道《华盛顿邮报》怎么会这么快就把他的名字跟刘易斯的死联系起来。他想到了管理员。
“中尉,你是否介意评论一下对你的指控?”
“指控?什么指控?”
“当然是关于你的勋章了。”
“我的勋章?你在说什么?”扎克问。
里查兹停顿了片刻。扎克觉得他听到那人在跟另外一个人说什么。
“中尉,你的意思是你还不知道对你指控的事?”
“什么指控?妈的!”
“特津中尉,我们报社三小时后将发表一则头版报道,是关于星期四早上在五角大楼进行军事法庭预审听证会的,听证会将指控你对国会荣誉勋章做了欺骗性的声明。”
过了片刻,扎克终于搞清记者讲了什么。那么这就是他们对付他的办法。这就是为什么他还活着的原因。“是谁给你们提供这个消息的?”他问,“那是胡扯。”
电话那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翻纸声。
“中尉,我面前有一份今晚七点钟从军方公共事务办公室发来的新闻发布传真。这份新闻发布上注明的日期是明天,而且是没有署名的。我们从一位同意录音的和两位不愿透露身份的消息提供者那里证实了这则报道。三人都说托马斯·约荷中士和另一个海萨行动组的成员指控你对这次行动严重玩忽职守,并导致了贾里德·坎弗的死亡。”
扎克听到坎弗的名字顿时大为光火。“老天,你这蠢货,约荷在撒谎!这个狗娘养的在审核我的勋章期间被约见了不下六七次。现在他竟然出来胡说八道?纯粹是一派胡言。随便哪个傻瓜都看得出来。不管怎么说,谁是那位同意录音的消息提供者?是谁给你们吃这堆屎的?”
“你的上司,福斯滕海军上将,”里查兹平和地答道,扎克的发作没有激怒他,“似乎是你的一个真诚的仰慕者;他说——我来引用他的话——‘对特津中尉所受到的指控我真的感到很痛惜,他是个极有天赋的官员,过去几个月中他在参谋长联席会议一直干得不错。但我必须遗憾地说,大部分证据都表明这些指控具有充分的法律依据。’”
“扯蛋!”扎克吼道。他突然感到虚弱和眩晕。“约荷对改变说法有什么解释吗?自那次行动以来已经六个月了。”
“我们还没能采访到约荷中士,”里查兹实事求是地说,“我们联系了代表约荷的军队律师,他说约荷正驻扎在弗吉尼亚南部的威尔逊要塞,将于星期四上午来华盛顿,在军事法庭上把这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但是律师透露约荷将作证你和小组的其他成员强迫他掩盖海萨行动中犯下的错误,同时附和你们的说法,使你赢得了荣誉勋章。”
“很好,我想我懂了,”扎克讥讽道,他又能开始清醒地思考了,“你们倾向于认为,我把海萨行动搞得一团糟,却想装出一副清白的样子,就像A-特遣队的其他成员一样,所以我们串通起来对付约荷,胁迫他在所有的评审小组前再三撒谎。他同意了。是不是这样?”
“我们在说这些结论时并不带权威性,因为我们仍然缺乏足够的证据。可人家就是这么对我们说的,是的。可能你想对福斯滕将军的另一些评论做出反应。报道这么引用他的话:‘一个不幸的事实是,一个原是想保持高涨的小组士气的目标,本该是值得赞扬的,但有时却会导致对战场上发生的事进行集体地歪曲。’”
“胡扯。他在说谎。”
“福斯滕将军说谎的动机是什么,中尉?”
“我来告诉你一个不同的故事,里查森先生。”
“里查兹。”
“不管你叫什么……故事是这样的:联邦调查局正在调查福斯滕海军上将八十年代非法贩卖军火以及迄今为止一直在搞其他犯罪活动的事实。我发现了有关这些活动的事情。今天在五角大楼,将军在他的办公室里对我进行肉体攻击,威胁说要杀我。显而易见,他想通过这种诽谤来毁坏我的名誉。很明显,他设法贿赂或者敲诈了约荷中士。”
“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在五角大楼攻击你是因为你发现了他的犯罪活动?”里查兹的声音充满了怀疑。
“是的,肉体攻击。”
“有趣的故事,中尉。有人证明吗?”
“跟联邦调查局副局长杰克·彭斯谈谈,他会告诉你有关调查以及他跟我联系的事。”
“杰克·彭斯,啊?等一下,好吗?”
不一会儿,记者又拿起了电话。“我刚才和一个同事核对了一下。原来一两个星期前我们这儿传闻说联邦调查局正在调查福斯滕,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同事说他和杰克·彭斯核实过了,彭斯否认有这样的调查。”
“那你再给他打电话!”扎克吼道,然后砰地放下电话。但他知道彭斯还是不会承认。他会一直否认,直到他们提出起诉,如果会有这么一天的话。
两分钟后电话铃又响了。扎克拿起电话,准备把一肚子的火全发泄到《华盛顿邮报》的记者身上。
是另外一个声音。“特津中尉吗?”
“唔,什么事?”
“丹·马奥尼,《洛杉矶时报》的。你是否能对军方新闻发布上对你的指控做一些评论?”
“你也收到了?”
记者的回答被一阵响亮的敲门声淹没了。
“我无可奉告。”扎克说着,挂断了电话。
“谁?”扎克在门边问,这时电话又开始响了。
“珍尼特·戈尔茨坦恩,全国广播公司新闻节目的。可以跟你谈几分钟吗,中尉?”
扎克打开门,门上的链子依旧拴好着。“滚开。”他说。摄像机雪亮的照明灯刺进了他的眼睛,记者从门缝里塞进麦克风。“你对军事法庭的指控有何反应,中尉?”
扎克砰地关上门,险些把麦克风夹住了。几乎就在同时,敲门声又响了。他拿起正响着的电话,砰地挂上,然后把听筒从电话机座上拿下来。几分钟后,当敲门声仍络绎不绝时,他呼叫楼下的总台。“我门外有一群记者。我想让大楼保安现在上来!我要他们现在就下这该死的楼,不要再放人进来了。”
几分钟后,他听到大楼看守赶走了全国广播公司的摄制组。扎克看了看表:十点五分。他啪地打开电视,开始从一个新闻节目换到另一个新闻节目。过了几分钟,他正好看到有线新闻电视网正在播放一组连续的新闻镜头,是关于他在白宫的受勋仪式的。
“……五角大楼消息人士证实了这个指控,”新闻广播员正在说,“另外,有线新闻电视网得到了一盘录音磁带,在磁带中,特津中尉基本上承认了他对贾里德的死负有责任。尽管有线新闻电视网还没查明磁带的来源,但我们的声频专家将它跟采访特津中尉的新闻录音做了比较,证实了磁带的可靠性。您过一会儿将听到的,毫无疑问,是扎克雷·特津的声音。”
扎克开大音量,走到电视机前。这到底在搞什么鬼?录音响起时,他的照片被定格在屏幕上,附带着字幕:“因为我的过错,贾里德死了。是我把这次行动搞糟的,就是这样。”
“狗娘养的!”扎克对着电视吼道。
有线新闻电视网接着报道,“特津中尉将于星期四上午在五角大楼面对军事法庭的预审听证会。政府消息人士指出,特种部队小组的其他成员可能会卷入这场丑闻,可能也会受到惩处……今天,在受战争破坏的马其顿首都,谈判者达成了协议……”
扎克拼命地翻电话本,找心理医生家的电话号码。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她了。他不相信她会把心理治疗的录音带泄漏出去。他甚至不知道她竟然会录音。他找到她的号码,开始拨起来。拨到第六个数字时,他停住了。
不是她,他意识到。她没有录音。她没有泄漏录音带。他把听筒搁在桌子上靠近电话机座的地方,关上电视。他感到很累,眼皮像灌了铅。
情况就是这样。他早已被审判并宣布有罪了。有线新闻电视网指的不是“具有嫌疑的欺骗性的勋章”,而只是“欺骗性的勋章”。录音磁带毁了他,甚于其他一切。他想起了父母,试着给他们打电话。电话占线。他想象着记者正接二连三地给他父母打电话。他想象着父母正试图给他打电话,却也只能听到忙音。他希望自己能早点警告他们。接下去的二十分钟他不断地拨他们的号码。他们的电话一定从机座上拿下来了。他查了一下通讯录,向父亲所在大学的办公室挂了个电话,接通了答录机。他简单地说了说指控的事不是真的,真相会大白的,他现在没事。
挂上电话后,他怀疑最后一句话是不是真的。他从电话机上拿下听筒,在沙发上躺下来,感到精疲力尽。当他被拽入了梦境时,刘易斯尸体的样子在他脑子里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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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深夜,贾丝汀从巴尔的摩的老朋友那里回来,在环形公路上听到了收音机里关于扎克的新闻。她双手紧紧地抓着方向盘,克制住一阵恐慌。高速公路上的车速和来往车辆似乎一下子变得让人难以忍受,她在乔治大街的出口转了弯。她把车开到路边,本能地拿起电话,用颤抖的手拨扎克的号码。忙音。有几分钟,她坐在那儿做深呼吸,试着使自己平静下来。对扎克的指控完全是毫无根据的;在心理医生那儿,扎克吐露出深深的自责,表达了对坎弗的内疚之情,他们竟然窃听了这些,真是恶毒。她得帮他。
蒙大那州之行后,贾丝汀拜访了联邦调查局副局长杰克·彭斯。彭斯的秘书打发了贾丝汀几次,但是在打了好几通电话之后,她终于获得了和彭斯见面的机会。彭斯很礼貌,但他对于贾丝汀为什么会来装出一副困惑的样子。她叫他别说废话,告诉他她已经听说了调查的事。她说她想证实一下这事是否存在——为她自己,而不是作为谢尔曼的代表。他只是摇摇头,对她不必要的担心和浪费时间来见他表示同情。当她昂首阔步走出他的办公室时,她已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因为彭斯的搪塞也是极易识破的。
拜访过彭斯后,她躲在乔治敦区的房子里,避开谢尔曼。她病了,她说。尽管她本意是想撒谎,结果却变成了事实。当她的世界被摧毁时,贾丝汀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变弱了。感冒不知不觉地侵袭了她,使她的喉咙烧得发疼。疼痛夹杂着疲倦。黑暗的、吞噬一切的抑郁压在她的心头。她曾打电话给她母亲,并联系上了失散已久的朋友。她得记起自己是谁。
贾丝汀又试着给扎克打了个电话,然后回到环形公路上。她往水晶城驶去。
午夜过后,扎克在断断续续的小睡中被对讲机的嗡嗡声惊醒。
“先生,您有个客人。”门卫说。
“我告诉过你,别再让记者进来。”
“不是记者,是贾丝汀·阿莱奇小姐。”
扎克在惊奇中沉默了片刻。“叫她上来。”他说。
当她上来时,他们在客厅里尴尬地看着对方。扎克很谨慎。他没碰她。他等她解释。
“我相信你,”她简单地说,“我想帮你。”她朝他跨了一步。他移开了。
“为什么?”他问。
“我和道格对质过了。我和杰克·彭斯谈过。我……”
“不。我是说为什么你想帮我?为什么冒这个险?”
她默默地站了很久。“因为我爱你,扎克。”
她又向前跨了一步,这次他把她搂进了怀里。他试探性地吻她,没有把握地探寻她的眼睛深处。这是真的吗?她把他拉得更近了,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头,更热烈地吻他。她温润的嘴唇掠过他的脸颊、耳朵和脖子。她的整个身子摩擦着他。她的手移下去,抚摸他的胸膛和臀部。
“我太想你了,”她低声地说,“我需要你。”
他的手滑进她的衬衫,她轻轻地呻吟着。她抬起胳膊,他把她的胸罩和衬衫从头上脱下,扔在一边。他再也不能自己,用尽积聚已久的欲望重又将她拥进怀里。他们倒在地毯上。
之后,他们坐在餐桌前,扎克给了贾丝汀一个密封的信封,里面装着从福斯滕电脑键盘上弄来的打印件。他没有解释那是什么。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只是叫她把它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他要她答应别再轻举妄动——别再去调查,别再来看他。什么都不要干。只是回去工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儿的危险比她想象得要大。她咽下了上百个问题,答应听他的话。他久久地抱着她,然后坚持要她离开。
一辆暗绿色的维多利亚皇冠轿车停在扎克那幢大楼的大厅旁的街上,当车主看到贾丝汀停下黑色的梅塞德斯轿车,进入大楼时,顿时坐直了身子。一小时后,当她拿着马尼拉纸信封出来时,他已经准备好了相机。
在大约凌晨两点,贾丝汀离开后,扎克集中精力考虑下一步行动。他不时地摸摸胸前口袋里的电脑磁盘。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最后,他站起身,抓起大衣以及从刘易斯房间里拿来的那串钥匙。他慢慢地打开门,朝两边看看。没人。他冲下楼梯,进入车库。他从那儿穿过几个走廊,最后出现在远离他那幢大楼的一条街上。在阿灵顿旅馆外,他用付费电话叫了辆出租车,车子将他带到刘易斯的公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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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当乔·里佐蒂打来电话时,总统正在床上,但还没睡着。联邦调查局局长霍尔斯顿有急事要秘密求见。是不是可以?总统同意了,不出十五分钟,他和霍尔斯顿就单独坐在了椭圆形办公室里。里佐蒂在门外守着。
两星期前,霍尔斯顿给总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特津中尉同意和联邦调查局合作,调查福斯滕和谢尔曼。现在他们又陷入了一无所获的处境。
“我想您听说了特津的事。”霍尔斯顿开始说道。
总统严肃地点点头。国防部长七点十五分打来电话,带着羞愧,语无伦次地向总统道歉。三十分钟后,召开了一个小型的工作班子会议,讨论如何处理这一尴尬事件。
“现在说还为时太早,总统先生,可我们想特津很可能是被冤枉了。”
听到这种可能性,总统一下子来了精神。“真的?”
霍尔斯顿详细地叙述了扎克给彭斯打电话以及瑟斯顿神秘死亡的经过。“我们相信特津和瑟斯顿可能发现了什么,先生,所以福斯滕决定干掉一个,废掉另一个。”
总统倒吸了口气,靠在奶黄色的长沙发上。“我的天。”他咕哝道。一绺灰发垂在他的脸上。他看来憔悴而疲倦,他沉默了很长时问。“那我们能做点什么呢?”他最后问。
“很不幸,什么都不能做,先生。至少是现在。”
“噢,别这么说,约翰。如果这是真的,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我们非得这么做,总统先生,”霍尔斯顿突然说,“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如果特津透露出跟我们有联系,而我们又证实了他的说法,我们的调查就完了。而且您和我,先生,可能会碰到相当大的麻烦。”
总统似有所悟,缓缓地点点头。“但我们至少可以在军事法庭这事上帮帮特津。指出这是诬陷。”
霍尔斯顿没有正视总统充满希望的目光。“我们可以试试,可调查局能做的事不多。那边是福斯滕的天下。如果他的手下不想让我们插手的话,他们十有八九可以做到,即使命令他们不要这样也不行。”
总统握紧拳头,又把它松开。“该死!该死!”
“抱歉,先生。”霍尔斯顿有气无力地说。
“那特津就成了牺牲品?”总统问。这更像一个陈述句,而不是问句。
“恐怕是这样。”
扎克站在冬日的寒风中,朝刘易斯公寓楼的大厅里张望。晚上早些时候坐在桌子边看门的人走了。代替他的是个老黑人,正无聊地盯着一台小黑白电视机。扎克拿出钥匙,走进门道。他开始尽可能快地一把一把试钥匙,第四次终于试准了。整个过程他的眼睛都没离开过门卫,他很庆幸自己忙乱的行动没受到注意。他打开门,若无其事地走进去,经过门卫时朝他点了点头。
刘易斯的门贴着一张联邦调查局的犯罪现场的封条。调查局总算做对了一件事。扎克在门廊里静静地站了会儿,倾听有没有开锁声——那表明这层楼上有人要开门。没有。他悄没声息地试着每一把钥匙,最后终于找到了,先后打开了上面和下面的锁。锁尽管开了,可由于封条的缘故,门还是打不开,扎克用一把钥匙上的尖齿把封条从中间割开,推门进去。
在屋里呆了几分钟后,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夜空中的蓝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房间沐浴在一层淡淡的光辉中。屋子里和原来一模一样,只是刘易斯的尸体被搬走了。那摊干了的血还在桌边的地上。
他打开电脑旁边的灯,在刘易斯死时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悲痛再次攫住了他,他感到喉咙发紧。对不起,刘易斯。我置你于危险之中,却没能保护你。我害了你。
他打开电脑和激光打印机,放入磁盘,拉开目录。和他早先注意到的一样,大多数文件看来都是福斯滕、谢尔曼和陈之间的通信。也有三个人给赖利的信。然后是一组连续的文件:SOTUA1,SOTUA2,SOTUA3,直到SOTUA8。所有这些文件上注明的日期都是过去四个月的。SOTUA文件之间的间隔有一两个星期,最近的是SOTUA8,日期为十二月中旬。文件上的日期都是近期的,扎克意识到可能不会有证据证明对八十年代以来的武器走私的指控。可能不会有任何证据,那样的话他的麻烦就大了。如果无法起诉福斯滕,他就没有机会证明自己是无辜的。他的叙述将永远遭到嘲笑,正如《华盛顿邮报》的记者嘲笑他一样。听起来他就像一个有罪的胆小鬼在编造不着边际的故事用以救命一样。人们会以为那盘“忏悔”的录音带是真的。
他漫无目的地检索谢尔曼最近发的信件。里面包括了在香港见面的计划,看起来无关紧要。“我的行程定下后,我就让罗给珍妮打电话。”废话。
扎克浏览文件目录,进行检索,他发现十一月初陈给谢尔曼发过一次电文。电文用了代码。“和POGREP的会见非常顺利。塔布拉塔很合作。愿意在SOTUA前至少一个月内不走漏风声。我们得加足马力迎接最后的期限。”
这倒很有意思。扎克翻开其他信件。信里不断地提到POGO,显而易见是指“圣主党的特工”,因为塔布拉塔的名字经常出现。SOTUA这一缩写穿插其中,但是扎克猜不出它代表什么,尽管它显然是指某个日期或某一事件。有许多是商讨银行和钱的问题的。扎克很快断定有三个人参加了讨论——福斯滕和谢尔曼商量该对陈说什么,然后是陈跟谢尔曼及福斯滕商量和塔布拉塔交易的事。
大部分通信用的是代码,绝大多数扎克都没法判断指的是什么。但大意是清楚的:福斯滕和谢尔曼正雇佣塔布拉塔教长手下的恐怖主义特工在某个地方干什么事。有些讨论的是获得假护照和假签证的事,但不足以让扎克知道这次希兹布拉行动针对的是哪个国家。他记起了中央情报局在国务院召开的简报会,猜测可能是西欧。那目标会是什么呢?
当他继续往下看时,不祥的预感和如释重负同时交织在他的感觉中。如果这个情报的真实性在法庭上站得住脚,如果发现了其他的证据——那么多重要的“如果”,那么它就足够用来对福斯滕和谢尔曼提出给他们定罪的合法诉讼了。与此同时,不久的将来显然会发生一场功能协调的恐怖主义进攻。扎克必须对SOTUA有更多的了解。
他检索标着SOTUA8,日期为十二月十六日的文件。他立刻就发现这是希兹布拉进攻的时间表,但很大一部分细节用的是代码,而且没有日期。扎克确信这个时间表是所谓的SOTUA的倒计时过程。文件以“SOTUA还剩30——第一阶段完成交易”开始。然后它详细说明了随着SOTUA的到来将会发生的各种事情,都在“第二阶段”下。扎克翻到文件末尾:
“SOTUA 还剩6——主部件在路上。POGO到达MIA。
“SOTUA 还剩5——POGO训练开始。
“SOTUA 还剩4——BIA H-8到手并得到安全保管。
“SOTUA 还剩3——DV到达H-8。地形匹配①,ECW系统和主部件到达。
① 地形匹配:一种巡航导弹的制导系统。
“SOTUA 还剩2——DV准备工作开始。
“SOTUA 还剩3000——DV准备工作结束。
“SOTUA 还剩2400——POGO转移至RIA。
“SOTUA 还剩0500——DCO在指定位置。
“SOTUA 还剩0300——最后检验所有系统。
“SOTUA 还剩0200——DV离开。
“SOTUA 还剩0045——DCO任务完成。
“SOTUA 还剩0030——目标在指定位置。
“SOTUA ——目标被摧毁。
“第三阶段生效。”
扎克翻阅其他的SOTUA文件。它们似乎是同一计划的早期版本。他敲入命令程序,打印SOTUA。
打印开始时,他找到一支笔,在纸上比划起来,想把他知道的东西串起来。有几件事是解释得通的。首先,MIA和BIA可能指的是国际机场。看来希兹布拉特工将先到一个机场然后去另一个机场。但也许西欧同时有几个机场用的是同样的缩写。
第二,从“地形匹配”和ECW来看,DV显然指的是以飞机形式出现的运载工具。看来这个计划似乎牵涉到用地形显示雷达系统装备飞机的问题。这样的话,即使初学飞行的人也可能在夜里进行高难度的低飞操作,很精确地将飞机开到目的地。在电子战中装电子装置的吊舱将有能力使飞机在靠近目标时干扰雷达、这些恐怖分子大概将驾驶飞机。“主部件”,扎克推测,是可以用飞机运输的炸弹。
老天。他们正计划用狂热的自杀投弹手进行一次神风队①式的空袭,这种投弹手曾把一辆货车开进了驻黎巴嫩的海军陆战队营房。扎克推测他们可能会袭击在德国或意大利的美国军事基地或使馆。事情开始明了了。如果福斯滕制造证据,把这次袭击跟“的喀德”同盟的所有三个成员国联系起来,他就能利用它迫使总统实施“反舌鸟计划”,为这一计划准备的军队已经各就各位。这样,将军就可以达到摧毁“的喀德”同盟、扩大个人影响的目的。
① 神风队: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空军敢死队,驾驶装载炸弹的飞机撞击军舰等目标,与之同归于尽。
但是这里边的花费和风险是巨大的。谢尔曼能有什么收获呢?那部分还不太清楚。
扎克回顾时间表,看看他的推测是否还有漏洞。如果那是个基地或是其他的固定目标,就没有必要强调“目标在指定位置”。除非他们想确定大使在使馆里,如果那就是目标的话。或者是一些高级将领在一个被命中的基地上。但是这两个设想的动机还是不明确。
这些文件所能暗示的就是希兹布拉自杀投弹手计划于一个未知的时间在世界上某个地方进行一次空袭。
扎克开始打印一些信件。打印机发出静静的嗡嗡声,他回想起国务院召开的简报会。现在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派去开会,并且对会议内容做详细的记录。福斯滕一开始就在利用他追踪中东地区的情报。但是现在看来国务院的会议似乎是故意安排的。很难想象在福斯滕这样一位熟知美国所有窃听力量的人指挥下的恐怖分子会愚蠢到通过公开的国际电话线——尤其是西顿和雅典之间的电话线讨论行动计划。也许整个事件就是故意安排的,用来转移人们对真正计划的注意力。也许目标就在美国。
扎克决定早晨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文件交给联邦调查局。拖延太危险了。或许在国防部、国务院和中情局反恐怖专家的合作下,联邦调查局能够破泽更多的文件。文件或许能提供足够的情报,至少可以将福斯滕和谢尔曼拘留审查。
他把文件和磁盘装进在刘易斯桌子上找到的一个大信封里。他关上电脑,离开刘易斯的公寓,朝车库走去。他用丰田车的钥匙试了三辆不同的车,最后找到了一辆有五角大楼停车标签的崭新的加美牌小轿车。
扎克调整了一下座位和后视镜。威尔逊要塞在华盛顿以南,驱车大约要两小时。是出其不意地拜访约荷中士的时候了。
一上95号州际高速公路,扎克就把驾驶控制器调到五十八,然后舒服地靠在座位上。他回忆起那次坐着豪华轿车到谢尔曼庄园去的情景。恍如隔世。他在脑子里搜寻着,找找看自从接受勋章的那个星期以来自己有没有犯过一次明显的错误。没找到,除了没能保护刘易斯之外。其余的一切都是他无法控制的。
偶尔可以看见高速公路的那边有车驶过。前面很远的地方,扎克能看到一辆货车的尾灯。身后是一片黑暗,他独自在高速公路上奔驰着,路上的白色标线飞速地从车下钻过。他打开收音机,寻找新闻节目。几分钟内就找到了:一家全新闻电台正用辛辣的语气剖析他的命运。他那盘忏悔的录音带又被放了一遍。即使他被证明是无辜的,公众可能永远不会注意,他们记得的只是对他的指控。他试着去想一句著名的引语,大意是说谬误坐在马车里,由最快的马拉,而真理却总是没鞋子穿。
一小时后,他把车停在路侧停车带,买了份刚出版的《华盛顿邮报》。看到他的照片出现在头版的右下方,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是一张头像照,看得出来是在受助仪式上拍的。标题真是混账:五角大楼官员承认勋章可能无效。听起来像是他们很不情愿地承认了一个秘而不宣的事实。扎克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寻找约荷中士指控海萨行动的细节。都是些他已经听说过的事:约商将于星期四的听证会上作证扎克的渎职把行动搞砸了,也使坎弗丧了命。文中引述了大量不愿披露姓名的人士的话,还有福斯滕的话,表明扎克已经差不多定罪了。他把报纸扔进垃圾箱。他看多了政治和军事上的把戏,知道令人厌恶的狂热会在什么时候开始。他不知道等这件事结束,他还能剩下什么。
当他到达威尔逊要塞的大门时,东边出现了一线微弱的光。穿着派克军大衣的哨兵走近车子。两盏聚光灯对准了入口处,哨兵呼出的气在灯光下白蒙蒙的,像波浪般起伏。扎克出示了身份证,他担心这位军警已经听说了他的消息,对他此行的目的产生怀疑。相反,那人挥手让扎克通过了,
扎克慢慢地开着车,穿行在这个庞大基地上,繁忙的晨间活动正刚刚开始。大多数军事基地的房子都有严格的级别区分,从将军们居住的宽敞的家到士兵们的稀疏的营房,遍布整个地区。行驶了几分钟后,扎克将车开到一条街上,沿街排列着外表朴素的预制装配式的单元,它们紧靠在一起。看来就是这儿。每家房子前有一个相同的黑色信箱紧邻着街道,上面写着住家的姓名。他转弯把车开到街的左边,这样,车子经过时信箱就贴着司机侧面的窗户。他靠着这条长长的街区的一侧慢慢地行驶,没什么收获。他在尽头转过车子,从另一侧开回来。沿街区大概一半路的地方,他看到了约荷的信箱。
扎克停下车,走到这个单元的门前。街区上有几家房子似乎有了动静,但约荷的屋子里仍黑乎乎的。好。最好能出其不意地抓住这杂种。他按下门边的按钮,手指一直没松开。门铃声很大。他在外面可以清楚地听到它一遍又一遍地响着。他咧嘴笑了。就该让这家伙做一场噩梦。
里面的一盏灯亮了,他听到拖着脚走路的声音。走廊的灯打开了。门开了一条缝,扎克看到约荷隔着门链眯着眼睛看他。
“早上好,汤姆。”扎克说,装出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
“老天。扎克。你究竟在这儿干什么?”约荷看上去一下子清醒了,他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
“你想我能在这儿干什么呢?”
“妈的,扎克。这事可不像看上去的那样。我向上帝发誓。我没有选择余地。”
“我相信你,汤姆,”扎克轻声说,“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呢。”
约荷犹豫着。他低头看扎克的腰。
“放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开门吧。我们得谈谈。”
“好吧,给我一分钟时问。”约荷关上门。过了会儿,他拿下链子,退后一步让扎克进屋。他穿着一条牛仔裤,腰间别着把枪。
扎克把手放到前面,摊开手掌,分开手指。他慢慢地朝沙发走去。“这儿真不错。我只是来跟你谈谈。”
“屁话,扎克,我要是你,就会到这儿来废了我。什么都不问。”
两人坐在客厅里,不自在地看着对方。
“汤姆,出什么事了?有什么问题吗?”一位穿浴衣的金发女人睡眼惺忪地站在通向卧室和浴室的厅前。
“回去睡觉吧,凯茜,没什么。只不过是些工作上的事。”
女人进里屋了。扎克狠狠地盯着约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约荷转过脸去,斜躺在沙发上。他用手揉着眼睛。“这是我唯一的选择。我必须这么做。你要相信我。”
“这是什么意思,你必须这么做?”
约荷沉默良久。他扫了一眼门厅,然后靠近扎克,压低声音。
“我有把柄在他们手上,有很多。他们说如果我不合作,就把它们抖出来。”
“谁到你这儿来的?”
“一个叫赖利的人。真是个可怕的狗杂种。”
扎克点点头。“他们有什么把柄?”
约荷又扫了一眼门厅。“记得我也在开罗呆过一阵子吗?”
“唔。你刚到那儿时我正好离开。你去的时候刚好穆巴拉克上台①怎么了?”
① 原文疑有误。
“暧,这么说吧,我在那儿玩了女人。凯茜离得那么远,你知道那种滋味。”
“那就是他们的全部把柄吗?”扎克愤怒地打断他的话,竭力把嗓门放低,“仅仅是欺骗了你那该死的老婆吗?”
“嘘,让我说完。”约荷将一根手指放在嘴上,“我甩掉的一个美人儿原来是利比亚间谍。妈的,她说她是印度使馆的秘书。不管怎么样,我们在一起呆了一段时间后,我觉得有些事情很怪——你知道,她开始问好多问题,我就和她断了。我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我以为它已经成了历史。”
“然后这个叫赖利的家伙出现了,估计大概是一个月前。很突然。他把我跟这女人的所有照片都给我看。说我在搞间谍活动,他们会抓着我不放,肯定会。至少二十年。说我跳不出他的手心。说我将来得不折不扣地遵照他的指示办事。”
“然后呢?”
“然后有一阵子我没收到这家伙的消息。我以为这都只是个噩梦。然后昨天五点钟左右,我回到家。这个狗娘养的正坐在你现在坐的位置上,手里拿着杯啤酒。我老婆让他进来的,因为他说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大老远地来看我。凯茜在这方面真是讨人喜欢。所以这家伙就建议我们在后院里私下谈谈。我们一到那儿,你知道,他就开始讲我老婆的下流话,说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床上功夫一流等等。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想就在那儿干掉那家伙。不管怎么样,他给我看了一份新闻发布稿,是关于我指控你,并将在星期四一次非正规的听证会上作证的事。然后他给了我一份五页纸的声明——我的宣誓书。尽是屁话,从头到尾都是。我不知道在发生什么事,扎克,我只知道这些杂种想要你难看。他还给了我一张名片,说是律师的,代表我的。他说我最好不要把这事弄糟。”
“你那时是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见鬼去吧。”
“他怎么说?”
“他只是笑。冷冷的,你知道。告诉我二十四小时之内我可能会遭到逮捕。告诉我如果照片不够的话,他们将在证人席上摆上证人,以确保使我定罪。”
约荷顿了顿。他双手抱着头,看着地面。“然后他提到了几个月前在布拉格堡发生的事,你知道,一位少校的妻子就在基地上他们的家里被强奸后杀死了。”
约荷的声音哽咽了。
“他开始谈到,你知道,军事基地上的安全问题如此之糟,真是丑闻。说没有一个人的老婆是安全的,尤其是像凯茜这样迷人的女人。我进了监狱,凯茜就一个人在家了。他这样说。然后他提到了几年前发生的另一件事,一大家子都被杀死在基地上:丈夫,老婆,孩子。说那样的事还有可能发生。”
约荷的声音变哑了。他的手在抖。
“说一个从海外战争中生还的男人死在自己家里,甚至有可能看到别人当着他的面干自己的老婆,真是丢脸。”
他们默默地坐了很长时问。
“所以你说你会作证?”扎克最后问。
“对不起,我确实会去作证。我没有其他出路。这些人可不是说着玩的。”
扎克知道约荷说得对,比他所认识到的还要对。他站起身离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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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他回到阿灵顿时,差不多八点了。一轮灿烂的冬日正冉冉升起,水晶城的街道随着早晨的交通一起活跃起来。他翻下仪表盘上的遮阳板,将车开过自己的公寓楼,观察了一下形势。没有记者,但是扎克看到两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在一辆新型的美国箱式小轿车里喝咖啡。倒不如在它侧面写上“联邦调查局”几个字。
他把刘易斯的车停在大楼拐角处,走进旁边那幢楼的车库。他经过一条地下走廊,到了自己那幢楼的地下室大厅。他谨慎地环顾四周,上了电梯。他紧紧地抓住装有磁盘和文件的信封,心里在想福斯滕的手下是否知道这事。刘易斯有没有招供?他们有没有逼他招供?
在离自己的房间还有两层楼时,他跨出电梯,从楼梯上去。他把金属防火安全门打开一条缝,四下里看看。大厅里空无一人。他走到房门前,检查锁是否被摆弄过了。他没看到刮痕或缺口。他打开锁,进了房问。窗帘仍然拉着,遮住了光线。电话听筒依旧没挂上。
他挂好了听筒,到厨房去弄一杯咖啡。几乎就在同时,电话铃响了。
铃声响第二下时,他拿起电话,准备一听到是记者,就把它挂上。但那人自报身份是联邦调查局特工。
“我们的自动重拨系统好几小时以来一直在设法拨通你的电话,中尉。彭斯副局长急着要跟你说话。我马上给你接过去。”
扎克等了一会儿。彭斯在电话上说起来。
“中尉,很高兴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得尽快谈谈。我想派几个手下去把你带过来。”
“等一等,彭斯先生。慢着点儿。先告诉我昨晚我要你们办的事怎么样了?——就是验尸的情况?”
“这是我们要跟你谈的事情之一。”
“先大概说一下。”
彭斯顿了顿。“我很想面对面地跟你谈。”
“现在就说,否则别谈见面的事。”
彭斯又沉默了。“好吧,中尉,”他终于说,“很抱歉告诉你这件事,你的朋友瑟斯顿受过折磨。”
扎克感到一阵恐惧。他的目光紧张地在房间里来回扫视。
“你能肯定吗?”他问。
“很难觉察出来。但我们能肯定。”
“在哪儿?”
“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彭斯又问。
“等一下,妈的。告诉我他们怎么能既折磨刘易斯又使它看起来像是自杀。”扎克问,他感觉想吐。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听到答案。
“解剖尸体时发现他的直肠里有伤痕,”彭斯很不情愿地说,“他们肯定那是电击。阿灵顿验尸官永远不会发现。杀死瑟斯顿的是个真正的行家。”
扎克感到恶心,浑身虚弱无力。
“他们是怎么把他捆绑起来的?我没看到他手上或脚上有伤。”
“法医认为他们用了布或者是橡胶。可我不能再告诉你更多的细节了。不能在电话上讲。我们得面对面地谈。”
扎克的脑子在急速地运转。他看着桌子上的信封。这是他的死刑执行令。
“彭斯,我需要保护,现在就要。让大楼前的那些特工上来。”
“马上就来。”彭斯说着,立即挂上了电话。
扎克放下电话。
“是我杀了那个小杂种。”从通往卧室和浴室的黑暗的门厅里传来一个声音。扎克呆住了。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想寻找一件武器,可他的身子却一动不动,因害怕而僵了。一个人举枪瞄准他,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立刻认出是赖利。扎克瞪着长长的消音器。那么这就是了。这就是最终的结局。
“那样的小伙受不了皮肉之苦,中尉,”赖利拉长调子说,一面慢慢地走上前,向桌子这边绕过来,“不知道痛苦的滋味。那傻小子四十五秒钟后就开口了。”
赖利拿起桌上的信封,检查里边的内容,同时一直用枪对着扎克。“他把你们小小的电脑历险记全告诉我了,说你有些东西属于我们。所以我就让他稍微多叫了几声,作为他应有的报应。”
扎克恨得咬牙切齿,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你有种的放下枪,也来尝尝受刑的滋味。”
赖利朝门口走去。“我很乐意,非常乐意。相信我,如果由我操纵局势的话,我立刻就废了你。可一个死了的英雄会太引人注目,有人说。”他举起信封,“不管怎么样,你我都知道这儿没什么了,小伙子。是吗?”
扎克对这个问题置之不理。“我会找到你的。”他说。
“你当然会,”赖利打开门上的锁,谨慎地看看外面,说道,“我等不及那天了。”
赖利把枪放进腋下手枪套里,走进门厅,随手关上了门。
扎克在那儿愣了一会儿,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活着。几分钟后,两个联邦调查局特工来到了门口。
“那么这个叫赖利的家伙为什么不把你杀了呢,中尉?”半小时后,彭斯问道,他和另外三个特工坐在扎克的房间里。一位锁匠正忙着更换门上的锁。
“不知道,”扎克回答,他对自己没死仍然很困惑,“赖利说他们不想让这事太惹人注意。我认为,他们觉得我对他们没什么妨害。”
“恐怕他们是对的。你手头的东西对他们没什么大碍。慎重地说,中尉,情况看来不妙。你说你看到一个某时在世界上某个地方对某一不确定目标进行某种空袭的计划,我们相信你。它跟我们收到的有关这些人的其他消息一致,而且它符合我们从海外得到的情报。但是即使真的发生空袭,假定我们有证据上法庭,你的证词在法庭上也没有价值。辩护律师会把你生吞了。”
“或许我们可以回到系统,再把这个材料调出来。”扎克无力地说。他已经把电脑网络和密码的事告诉了彭斯。他还设法给贾丝汀打电话,但接通电话的是答录机。
“那可说不准,”彭斯说,“如果他们怀疑系统被识破了,他们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密码。”
扎克没想到那一茬。但彭斯的话显然有理。贾丝汀手上的材料没用了。他陷入了更深的绝望。“我们先把这场袭击制止住,怎么样?”他问。
彭斯摇头。“我们知道得不多。我们得从你提到的SOTUA这个词上下功夫,但光凭那一点也不够。显然,它是某样东西的代码。除非我们掌握更多的情况,否则我们没法实施对策。你瞧,中尉,尽管我尽最大的努力相信你,你还是存在着信誉问题。现在,城里的每一个人都认为你有罪。我相信你所讲的关于约荷中士的事。我的确相信。我们昨晚一听到对你的指控就去调查他,可要把他掀翻会很困难。他的履历上显示的成绩非常优秀,根本没有在开罗跟间谍发生风流韵事。那种事我们的反间谍人员会知道的。”
“一场进攻就要展开了,”扎克坚持道,“而且很快。一份文件上说希兹布拉间谍想在SOTUA最后期限前一个月不走漏风声。我认为我看到的时间表是最后一份。上面注明的日期是十二月十六日。”
扎克看看彭斯,又瞧瞧其他特工。他看到每个人都满脸怀疑。他们不想再听他了,尽管他们说相信他。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他会活下来了。
“坦白说,我们能做的不多,中尉。”这位副局长说道。彭斯站起身,双手插在稀疏的头发里,摸着脖后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军方不打算在每个美国大使馆、每个海外基地以及美国境内的每个重要目标安放地对空导弹发射场,也不打算一天二十四小时派人守卫那些地方,无限期地在那儿部署兵力。我们局以及中情局也不可能往西方世界所有以M或R为首字母的机场派遣特工去留心注意可疑人物。我们会收下你给我们的情报,看看我们的人能不能琢磨出来,可至于会有什么进展,就不太清楚了。”
扎克知道他输了。没有哪个乖巧的官僚会把宝押在激烈过火的行动上,因为人们不会理解,除非他们相信一个遭指控的胆小鬼和骗子的话。不管怎么样,彭斯是对的:考虑到证据还不太清楚,不能采取实际措施。
特工们站起来准备离开。彭斯同情地看着扎克。“我想要你知道我们正在尽力破瑟斯顿的案子,中尉。我们会抓住杀死你朋友的杂种。还有,如果你认为还需要保护的话,我可以留下两人。”
扎克摇摇头。“他们不想杀我,”他说,“我已经死了。”
“你的律师是谁?”彭斯问。
扎克甚至没想过律师这回事。他耸耸肩。
“我会给你找一个。很快。从我听到的消息看,他们计划在星期四活剥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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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星期二早上,贾丝汀照扎克的要求,去艾尔德里治上班,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她八点半到了办公室。她看起来被病折磨得憔悴不堪,所以没人怀疑她最近没有来的理由。
在她看来,艾尔德里治似乎跟以往不一样了。以前,它是她童话中的城堡。现在,她感觉像踏上了敌人的领地。她在这儿的希望是建立在幻想的基础上的。她躲进自己的办公室,害怕谢尔曼的到来。通常他会在九点半下来,对他的雇员间很多问题。
谢尔曼今天不会按通常的计划行事了。他有其他事情要做。他实际上正处于一种近乎恐慌的困惑状态。就在贾丝汀到了艾尔德里治的办公区后不久,赖利来到生活区,同谢尔曼见面。他带来的材料令人非常不安。有从特津那儿弄来的打印件和磁盘。这个谢尔曼还能容忍;毕竟,计划是用代码写的,而且它们现已不在特津手上。瑟斯顿死了,特津说他看到了什么是不会有人信的。
真正使谢尔曼气得发狂的是电话窃听的录音带和贾丝汀从水晶城出来时被拍的照片。谢尔曼想知道更多的情况,必须知道更多的情况,在证实了贾丝汀在办公室之后,他派赖利到她公寓里找马尼拉纸信封。
在等赖利时,谢尔曼给福斯滕发了封电子邮件,向他征求意见。福斯滕很快就回了信,大意是要他镇定:“特津那方面的变化并不危险。可以认为他没有危害。阿莱奇倒让人不安。深表同情。但是她不可能有什么危害。建议:继续下去,但不可轻举妄动。SOTUA计划实施之后再算账。”
中午赖利回来了。“我很遗憾,先生。”他简单地说,同时递给谢尔曼一个马尼拉纸信封。
谢尔曼打开来仔细看了看内容。“不,”他摇摇头说,“上帝,不。”他背靠着椅子,闭上眼睛,用手揉着太阳穴。他的脑袋里开始嗡嗡作响。他虚弱地站起来,走到窗前。他久久地瞪着窗外灰色的土地,然后才又开口。“我要他死,上校。”
“先生?”
“特津。我想把他除掉。杀了这个狗娘养的。”
赖利犹豫着。“先生,我认为这不是我们的计划。将军难道没说过杀死特津会惹大麻烦吗?”
“你去做好了,妈的!这件事由我做主。懂了吗?”
“是的,先生。”赖利欣然说道。他一直在盼望这个命令。
谢尔曼转过脸,开始翻查一些文件。赖利没动。
“什么事?”谢尔曼问,他没朝后看。
“那么,先生,嗯,贾丝汀怎么办?我怎么处置她?”
谢尔曼猛地转过身,勃然大怒。“我没要你去做什么该死的事!你别碰她,上校。这是我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什么时候做。现在你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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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彭斯离开后,扎克在这天剩下的时间里不断地打电话,他对刘易斯的死依旧愤愤不平,想象着如果有机会,他会怎么处置赖利。
他给父母打电话,终于找到了在大学里的父亲。他重复了一遍前天晚上留在答录机里的话,要他们安心。父亲和母亲都已经在整理行装,准备到华盛顿来支持扎克。千万别,扎克说。现在不要。他得考虑如何为自己辩护,太忙了,而且不管怎么样,预审听证会总会过去的。会有需要他们支持的时候,但不是这次。
“我们非常爱你,扎克。”他父亲说,勉强答应留在普林斯顿。
扎克想都没想就说了一句他以前从未说过的话。“我也爱你,爸。”
罗伯特·奥克斯曼被认为是华盛顿军事法庭上最好的律师之一,每个接到扎克电话的人都提到了他的名字。到了那天下午,他已经端着一个装满外卖中餐的盘子,坐在了扎克的长沙发上。接到电话的一刹那,他就知道扎克是谁,并且立刻接下了这个案子。
“你讲的故事真是糟糕透顶,伙计,”奥克斯曼说道,在此之前,扎克用二十分钟时间讲了联邦调查局的调查以及将军因为他知道得太多,设法压制他的事,“在这个城市里呆了十几年后,什么样的事我都相信。到华盛顿的随便哪个地方挖一下,你都会挖到化粪池,保证。可我想我们现在最好不要提联邦调查局。实话告诉你,它听起来太离奇了,可能只会害了你。”
奥克斯曼吃了一大叉鸡和花椰菜,边嚼边说。
“我们要表明约荷是暗藏的敌人,而不是因为有打手威胁说要杀死他和他老婆。不是这么回事。我们就用他自己的狗屁证词来逮住他。等我把他驳得体无完肤时,他就会急得乱说一气了。基本情况是他的说法几乎和你的一样荒唐。我们难道真的会相信行动小组里的每个成员都纠集起来对付他,要他改变说法,而且战友们的压力会这么有效,他居然继续在全体审核委员面前撒谎吗?胡说八道。听起来他现在正在改变自己的论调。所以我不打算采用你的说法。用他的更方便些。没必要画蛇添足。”
他们第一次谈过话后,奥克斯曼去五角大楼跟军方首席律师讨论案子的事,扎克留在家里写辩护时递交的声明。六点钟,扎克完成了第一稿。有八页长,是用手写的。声明中没提到福斯滕和谢尔曼。
扎克做了个三明治,打开电视新闻。最重要的报道是总统将于星期四晚上在国会前做“国情咨文”演讲。美国广播公司驻五角大楼记者在提供的一则报道中讨论了中东武器禁运的细节,以及军方反对的传闻。福斯滕的泄密战将进行到最后一刻。
七点钟,奥克斯曼回到扎克的住处,给了他一份托马斯·约荷中士的自供状。在奥克斯曼看声明草稿时,扎克看了一遍自供状。
福斯滕的核心组织一点不留情面。他们把扎克说成一个在行动的每个环节都表现得懦弱无能的人。约荷指控说当佩弗洛直升机在离海萨两英里的地方降落后,是扎克选择了暴露接近,导致他们和伊拉克巡逻队短兵相接。他们一被巡逻兵包围,又是扎克坚持要小组投降,而不是继续战斗,请求空援。最后,扎克没有指挥他们逃离海萨,约荷指控道。相反,由于那个基地缺少足够的拘禁设备,小组人员才得以在监禁他们的屋子里找到一个通风口逃了出去。在约荷的叙述中,扎克甚至宁愿留在那间屋子里,被当成战俘对待,而不愿冒丧命的危险试着逃走。
当看到最后一部分时,扎克感到怒气在一点一点地上升。约荷证实坎弗是死于海萨外的枪战中,但是他指责说坎弗的死跟扎克有关,说坎弗肩部受了伤,而离他最近的扎克却没能在另一发子弹射进他身子的时候将他拖到隐蔽处。“我的坦率的评价是,如果特津中尉能够及时地、勇敢地行动,那么贾里德·坎弗今天还活着。”约荷声明。在接下去的自供中,他详细地描述了自己后来作假的缘由。总之,约荷说他害怕遭到小组的排斥。扎克为这次行动而受到表扬是因为他是小组的头。他们告诉约荷在绿色贝雷帽队伍中这种作假常常发生,他最好能习惯。
在随后的四个小时中,扎克和奥克斯曼仔细讨论了辩护中开始的陈述,把大部分都重写了一遍,以具体驳斥约荷的指控。完成后奥克斯曼提到了另一件事:“今天一大早,从五角大楼回来后,我接到了《华盛顿邮报》的电话。是一个叫里查兹的记者打的。”
“噢。我昨晚跟他说过话。”
“我想我不需要告诉你别再跟什么记者说话了,是吧?”
扎克点点头,指指傍晚时又拿下来的电话听筒。
“不管怎么样,里查兹正在为星期四的报纸写关于你的一篇长一些的报道,里面将提到你在大学里吸毒以及服役期间过量饮酒的事。”
扎克耸耸肩。“我在第一次接受为从事秘密工作所需的调查时承认吸过大麻。见鬼,军队里人人都喝得跟爱尔兰人似的。那又怎么样呢?”
奥克斯曼失望地瞪了扎克一眼。“里查兹告诉我他有两个消息来源证实你在康奈尔大学吸过可卡因。如果这些指控成立,你麻烦就大了。还记得所有那些你签过名的调查表吗?”
“记得。”扎克答道,他很清楚地知道奥克斯曼要说什么。
“那些东西就像纳税申报表,只不过更严肃。当你签名的时候,你就是在伪证罪刑前宣了誓,说明就你所知,你提供的所有信息都是真的。同样的原则适用于调查官对你的口头审查。”
扎克沉默了。他一直知道这个时刻会来的。第一次填表没有实话实说时,他曾后悔过。但过后他觉得必须继续欺骗下去。
“我们得谈谈这事,”奥克斯曼催道,“你可能会面对更多的指控,这会给你带来严重的刑罚。我要听真话。”
于是扎克告诉了他。奥克斯曼临走时说他第二天早晨会过来,他走后,扎克躺在床上,焦虑使他既兴奋,又备受折磨。自打星期一早上六点钟以来,他一直没合过眼。现在,他脑子里想着自己迅速瓦解的生活,怎么都睡不着。他站起来,打开电视,不断地换着频道。
街对面七十五码处,正对着扎克那幢大楼的十二楼G套房间里,赖利也醒着。他穿着派克大衣,坐在黑暗中,腿上横着把步枪,透过一扇开着的窗户,目不转睛地瞪着扎克拉上的窗帘。他已经这样坐了六个小时,房间里的温度现在已低于零度。但是被赖利杀死在卧室里的主人已不会再开口抱怨了。
十点刚过,一个粗壮的身影出现在扎克公寓的滑门边。赖利忍住没开枪。尽管他瞧不起律师,但没必要杀死这个人。
于是他继续等下去。赖利看到扎克卧室的灯熄了,不一会儿又亮了起来。今晚特津睡不着觉了,尤其是他现在正趟在浑水里。他需要的是到阳台上呼吸点新鲜空气,或者在开窗时把窗帘拉开一会儿,打开窗户。来吧,勇敢的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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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从出口处招牌的含义来看,一位在91号州际公路上开车的人会联想到机背隆起的波音747和人头攒动的外国旅客是布拉德利国际机场常见的景象。然而事实远不是这样。作为一座位于哈特福德①和斯普林菲尔德②之间靠近康涅狄格河的一块农田上的闪闪发光的建筑,布拉德利从第一天起就成了一件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亏损惊人。这个沉寂的机场是为投合经济衰弱地区而建的,最近情况越来越糟。这几年,越来越多的地勤人员和其他员工被裁减。靠近机场的邻居们评论说飞机的噪音减少了。飞机棚的租赁费也变得非常便宜。
① 哈特福德:美国康涅狄格州首府。
② 斯普林菲尔德:美国伊利诺斯州首府。
当四个人乘着两辆相同的棕黄色货车到达时,“休斯185”已经等在八号飞机棚里。其中两人几天前就到了佛蒙特的房子里,另外两人来自加利福尼亚。他们前天晚上约好在波士顿港口的仓库碰头,并接到了价值达几百万美元的货物。这批货中最复杂的部件是六个月前从亚拉巴马州麦克斯韦空军基地的一个军事补给仓库中偷来的。里应外合的结果。其余的部件比较简单,却更具有异常的杀伤力,它们来自美国几个不同的军械仓库。
马夫·弗莱彻绕着飞机慢慢地走着,仔细地审视着它。在南加利福尼亚生活了三十年后,他的皮肤变成了深胡桃色,而头发仍是亚麻色。在航空工业里干了二十年,使弗莱彻成为一个富翁。八十年代跟道格拉斯·谢尔曼的非法合作使他更加富有。有多富,只有他的瑞士银行家才知道。弗莱彻从来没有为向伊朗这样的亡命之国提供武器而不安过。实际上,马夫·弗莱彻在一生中根本就没为多少事伤过脑筋。他现在将近五十五岁了,在人生的游戏中已大获全胜,正处于巅峰状态。钱不再是什么大问题,重要的是对朋友忠诚,把事情做好。弗莱彻穿着牛仔裤和滑雪衫,看起来悠闲。满足。但在心平气和的外表后是深深的冷漠。一九八五年他为谢尔曼杀了第一个人,公司的一位工程师,那人无意中知道了太多的情况。这以后,弗莱彻又开了两次杀戒。每次都觉得更容易些。
飞机棚的门被拉上了,掩护在两辆货车的后面,弗莱彻随即开始厉声下命令。“休斯185”运来时只做了一项改装:所有豪华座舱的设备全被拆除了。飞机公司建在空中的王宫变成了遭到破坏的运货工具。
弗莱彻指挥他们先把炸药从货车上卸下。写有不同军事仓库记号的一板条箱又一板条箱的C4炸药被小心翼翼地堆在飞机棚的一个很远的角落里。总共一千一百磅。如果引信装得正确,它可以毁掉几个城市街区,产生半英里高的火球。对于这次任务来说,足够了,绰绰有余了。
接下来从货车上拿下的两只板条箱最需要当心。它们包括原先装备F-18战斗机的地形显示雷达系统的部件。弗莱彻对这种技术相当熟悉,他的公司八十年代曾帮助设计它的改进型。这个系统采用的技术和“战斧式”巡航导弹中的地形匹配制导相同。起飞前,由系统的主电脑制定飞行计划。一旦运载器升空,导航系统将取得主导地位,通过使用地面上的指向标不断地改正飞行路线来提供导航,就像人类飞行员一样。巡航导弹在飞行了几百英里后,系统仍会做到近乎精确的定位。飞机起飞后,飞行员可以成为十足的乘客,甚至在树梢高度的飞行中也是这样。
弗莱彻的工作一旦结束,只要机务人员能够将飞机升到空中,即使他们是盲人,也能用它击中目标。而弗莱彻有个计划,甚至可以让双目失明的机务人员把飞机升到空中。一架小型摄像机、一台精密发射机的部件以及一台监控器被小心地装进货车上的几个盒子里。弗莱彻用这些设备的想法很简单:把摄像机和发射机设在座舱里,这样就可以观察飞行员在起飞时做的每一件事,并用八号飞机棚里的控制器通过无线电指令信号进行指挥。
弗莱彻讨厌碰到问题,他也不期望在八号飞机棚里碰到什么问题。他独立拟定该飞行计划已将近一个月了。早在几个月前他就得到了可以通过电脑辨认的军用卫星在目标区的空中摄影。每一个其他的要求,不管有多费解,都立即由他在华盛顿的合伙人解决了。没有一样东西是草草完成的,没有一样东西做得杂乱无章,没有一样东西是依靠碰运气。完全是按弗莱彻喜欢的方式。
当他的手下连夜继续安装飞机时,弗莱彻在系统的主电脑上操作,设置飞行计划。快拂晓时,队员们睡了几小时,但七点钟时,弗莱彻又把他们赶起来了。下午,导航系统全部装配完毕。晚上弗莱彻和手下一起安置干扰吊舱。这是个很原始的系统,确实是的,但弗莱彻知道它能用。它将像一个巨大的静电干扰机一样运作,发射出电子信号,把雷达屏幕弄模糊,使追踪系统失去判断力。如果飞机没有被发现,它就不可能被射下来。午夜时分,吊舱安全地装迸了飞机的机腹。比原计划要早。弗莱彻对进度很满意,奖赏手下睡了整整四小时。他想让他们为下一步行动好好休息。
炸药的安装和接线比原先要复杂。飞机的坠落必然会将它们引爆,但对弗莱彻来说,这还不够。他不想冒一系列混乱爆炸的风险。他想一次爆炸成功。为了这个他让队里的爆破专家把所有的C4接或嵌进飞机机头附近的弹着雷管上。
弗莱彻计划在塔布拉塔的特工和他们的护送者从佛蒙特到达这儿前两小时完工,出八号飞机棚。结果是,队员们走了五小时后,装有佛蒙特车牌的白色吉普车才停在了飞机棚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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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星期三拂晓时,天气寒冷、阴沉。华盛顿以暖冬闻名,但这次不是。圣诞节的暖和过去后,从加拿大刮来的冷气流使城市盖上了一层冰冻,宣告了一月的到来。在水晶城,一幢幢的摩天高楼使风穿行在狭窄的通道中,并变得更加刺骨。地下商业大街上冷风肆虐,大楼锅炉的工作量超过了它们设计的承受能力。
对于扎克来说,听证会的前一天完全就是跟奥克斯曼及他的一个助手泡在一起,进行复习回顾。他们坐在他的房间里,窗帘拉着,外卖食物的残羹堆积如山。当暮色降临,两位律师离开后,他感到精疲力尽。他们让他把声明复习了四遍,训练他演讲,似乎手势会以某种方式改变他的机会。
贾丝汀没有出现,就像扎克要求的一样,他好不容易才约束住自己不给她打电话。她不能为他做什么,而他已经让她接触了太多的危险。扎克又想起了他给贾丝汀的打印件,上面有福斯滕秘密电子邮件系统的电话号码和密码。它现在毫无用处,密码变了。在法庭上——或者其他地方,它毫无意义。
扎克从没感到这么孤独过。或者说这么困惑和无力。即使在应付面前的控诉时,他还是仔细地探究浮现在脑海中的一条条杂乱无章的信息。希兹布拉、谢尔曼和福斯股,SOTUA,MIA和BIA。他将它们理了又理,寻找一个可以用来解释它们的意义的动机。没有一样是合情合理的。
道格拉斯·谢尔曼从来都没想过晚上召开职员会议有什么不正常的。他更喜欢在夜里下命令,这个时候最容易营造一种戏剧性氛围。他喜欢想象自己的对手坐在家里,懒散、虚弱,而他则在制定削弱他们的计划。谢尔曼要么没有注意到,要么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夜间活动的习惯造成了职员的家庭破裂。家庭的价值是竞选的纲领,而不是办公室的政策。
星期三晚上在艾尔德里治工作区的会议计划于七点三十分召开,但是直到八点十五分谢尔曼才大步走进会议室。屋子里的灯光正是他喜欢的——凹进去的卤灯从天花板上射下昏暗的光,在每张座位前的桌上,都有一盏小的铜台灯。当谢尔曼走进屋子时,政治组织的高级指挥们站起身。他们大多数来自华盛顿和弗吉尼亚,但其他人是从全国各地飞来的。谢尔曼绕桌子走了一圈,跟他们握握手,拍拍背。最后他在上首坐下。“让我们来说正经的吧,各位。”他打开面前的一个文件夹,桌前其他人都照着他做。“我相信大家都有机会看了最新的演讲稿?”
桌前响起轻轻的同意声,每个人都说了点恭维话。然后当谢尔曼慢慢地翻阅文件时,屋子里出现了一阵沉默。查利·亚伯拉罕斯,加利福尼亚的竞选活动负责人,抓住时机来了点小小的奉承。
“我只想再说一遍,州长,我认为这是个了不起的主意。”所有的人都点头称是。“反国情咨文演说恰恰是一种能使您处于最佳状态的公开讨论会。我最喜欢的部分是美国人民能够对不同的选择进行直接比较。首先他们看到总统正在和往常一样处理国事,全然不顾武器禁运计划是多么不切实际。然后他们会看到共和党的反应只不过是老一套。没有新观点。您的演讲将是整个晚上的亮点。”
“只要大家十点钟还在看电视。”埃里克·布朗森,谢尔曼的政治主管说。布朗森总爱杞人忧天,是一位自封的宗教怀疑论者。他以此为乐趣,认为这是他的职责,只是做得过头了。谢尔曼不喜欢坏消息。
“他们会看的,”亚伯拉罕斯向他打保票,“除了州长天生的号召力之外,我想提醒各位我们在四大电视网中都有整整半小时时问。没有其他东西可看。”
“除非你是70%装有线电视的美国人中的一个。”布朗森说。
“如果两百万美元买不到受制听众①的话,我也不知道什么东西能买到了。”谢尔曼俏皮地说。除了布朗森外,大家都笑了。
① 受制听众:指心理上被动接受广告等宣传的人
“我们本该在有线电视上买下时间的。”他一边说一边担心地摇摇头。
会议进行到了另一个程序。他们制定了详细的计划,让大批谢尔曼的支持者到全国的会议中心和大学礼堂观看大屏幕上的演讲。几乎每个到会的助手星期四都将被部署在华盛顿对演讲做背景简介。演讲的余波将持续几天,如果没有几星期的话,谢尔曼的计划是在一月底之前去十五个城市。谢尔曼的书——《改造美国》的新版本,将在这个月的下旬发行,附录中包括演讲的全部内容。大家字斟句酌,寻找一句朗朗上口的口号,概括说明演讲为福斯滕的政治工作注入了新的活力。对演讲本身则一页一页地做了详细分析,大家都希望这是最后的定稿了。
直到十一点过后,谢尔曼的高级指挥才散去,亮着一对对前灯的车子在车道上蜿蜒前进,驶出了戒备森严的大门。贾丝汀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她没法装得若无其事。开会时,她一言不发地坐着,不知道她和谢尔曼之间的鸿沟是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她老是想到扎克,希望她可以打电话,同时又知道自己不应该打电话。过后,当有人说她变得苍白、缺乏生气时,她还是推说病了。
在最后几辆车子驶出大门后不久,一辆没法形容的最新式的小轿车开到警卫室停下,很快就被挥手通过了。几分钟后,福斯滕和谢尔曼就在书斋里喝起了白兰地。两人都站着,紧张地在屋里转着大圈子。
谢尔曼点了支烟,将烟头掐灭,又点着了。“如果北方出了事,我们多久会知道?”他问。
“不会出事的。”福斯滕说。
“但是如果出事了呢?”
“我们会马上知道。”
“然后怎么办?”
“这我们已经谈过了,道格。”
“让我们再谈谈吧。”
“如果布拉德利的计划出了事,我们会没事的,因为到时候运载工具或塔布拉塔的特工将片甲不留。相信我。只不过会在飞机场上留下一个大洞,给当地人留下一个难解之谜罢了。”
“你确信结局会是这样吗?如果行动一开始就出错怎么办?”
福斯滕的样子十分恼怒,他看了看手表。“弗莱彻的队伍今天早上九点给全部部件接线完毕。在我们说话的当儿,塔布拉塔的特工即将在飞机棚里完成训练。在接下去的二十小时内,弗莱彻将密切注意形势,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会选择将部件远距离引爆。相信我,飞机棚和里面的东西将片甲不存。这些我们都谈过了。读读计划去。”
谢尔曼看上去松了口气,但只是一会儿。他开始问另一个问题。福斯滕举起手。“道格,相信我这一点。你干你的,我干我的。”
谢尔曼起身又倒了杯白兰地。然后他穿过房间,把一幅画拉起来。他转动壁式保险柜的暗码锁。“我为明天晚上的演讲写了份很粗略的草稿。”他说,一面打开保险柜,拿出几张写了字的笔记本纸。
“非常粗略,我希望。”福斯滕说,他从谢尔曼手中接过纸,看了一遍。“举止自然,道格。那是明天晚上的关键。”
福斯滕默默地浏览了一遍材料。过了会儿,他笑起来,大声地念了句话:“‘我们早就知道,由于国家在保安方面的努力不够严密,这种悲剧可能会发生。’人都死了还说他做什么!得了吧,道格。得把它去掉。你没必要宣传自己的先见。人人都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告诫大家提防恐怖主义。”
谢尔曼一言不发地递给福斯滕一支笔,将军把这句话删掉。他继续看下去,然后又停下来,用笔涂了涂。“这句话也得改一下。应该这么说:‘我被告知,杰弗里·福斯滕将军,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正主持一个紧急政府’——而不是‘临时政府’,道格,那听起来像危地马拉——‘在这个危急时刻,我呼吁全体美国人民给予他全面的支持。’”
“没问题。”谢尔曼说。
福斯滕改完这句话,又将演讲稿看完。“其余的都很好。”他说着把稿子递回去。谢尔曼将它们放回保险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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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对于扎克来说,星期四早上的事件简直是一场梦。它们就像他在电影里看到的场景,而不像他的亲身经历。寒冬的阳光下,电视转播车在水晶城外转悠。奥克斯曼在开车去五角大楼的不远的路上粗鲁地说话。扎克身穿佩戴勋章的军礼服——其中一枚正是大家广泛关注的,在五角大楼的北大门被记者团团围住。一间死气沉沉的屋子里,三位面无表情的军事法庭高级官员在一张光溜溜的木桌后坐下。托马斯·的荷中士扼要陈述了自己捏造的声明,他旁边坐着个留平头的律师。
整个过程效率很高。这是一台保养良好、运转顺利的机器,它正在毁坏扎克的名誉,并且有可能判他几年刑。奥克斯曼已经把监禁的可能性讲得很清楚了。对战场上的行动做虚假的报告、在战火中表现出胆怯,这些都是军事刑法典中的大罪。
扎克做了声明,被问了许多不利的问题,这之后,审判员们退下商讨。扎克环顾了一下审讯室。由于精神紧张,坐得太僵直,他的背开始抽搐,而此时持续不断的疼痛便愈加剧烈了。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射进来。约荷已经和律师离开了。两名军警站在门边;另外两名移到了审讯室的前方,站在两边;听证会开始时,只有门边的那两个人。
审判员们一个接一个默默地回到审讯室。扎克看看手表。他们只出去了二十分钟。审判长敲了敲木槌,等屋子里全部静下来后,他开始讲话。
“特律中尉,对你的指控确实非常严重。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对战场上的行为做假报告都是一个严重的罪名。但是当这种欺骗是为了掩盖在敌人面前的怯懦和在战场上的判断失误时,就愈加严重了。而且,我必须补充一点,你为了谋取个人私利,在假报告中歪曲事实,以至被授予嘉奖,赢得巨大的声望,这种行径尤其可鄙。我们从没有听说过其他诸如此类的事发生。过去那些国会荣誉勋章的获得者在执行任务时冒着生命危险,有些人甚至异常英勇地献出了生命。这种勋章没有授给勇敢的战斗者,而是给了别人,这对军队的整个嘉奖程序真是讽刺。再说,给一个允许自己受伤的战友在战场上无谓牺牲的战士授奖,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让人无法忍受。”
扎克感到一股巨大的怒气在体内升腾。
“特津中尉,本调查法庭发现今天指控你的证据非常令人信服,因此本席根据军事审判统一法典①第十部分第二十八条规定做出判决,正式的军事法庭审判将于即日起三十天后,六十天内举行。”
① 军事审判统一法典:指约束武装部队所有人员行为的统一规章。
“别担心,我们会躲过去的。”奥克斯曼低声说。
“此外,考虑到对你指控的严重性,还由于你受到的特种训练,你对隐蔽作战技巧相当熟悉,本席认为你极有可能会冒险逃往他国,因此命令将你关押在鲍德温要塞的军队拘留所中,直到军事法庭正式开庭。”
审判长敲了一下木槌。“休庭。”
奥克斯曼立刻站起来反对。扎克目瞪口呆地坐着。他从来没想到会当场被关进监狱。奥克斯曼也没料到,因为他在过去的两天中从来没有提起过这种可能性。
前面的两位军警一边一个,走到扎克身边,每人抓起一只胳膊,粗暴地将他拉起来。扎克起身时感到背部下半截一阵钻心的疼痛。其中一个军警拿出一副手铐,让扎克把双手伸到前面。
“简直是不可思议。”扎克对军警说,他正瞅准了福斯滕的机器中这个懈怠的地方,准备万不得已时可以藏匿起来开展秘密行动,可现在福斯滕堵住了这最后一条路。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们一直就想这么干。向来就是这样。扎克看到奥克斯曼正激烈地和审判长争论,那人摇摇头,走开了。
奥克斯曼转身向扎克走去,他注意到了手铐。他猛地转过身,又开始和审判长争起来。“把我的当事人铐起来是毫无道理的。”奥克斯曼辩解道,几乎是在吼叫。审判长没理会他,拂袖而去。
“这真是令人发指,”奥克斯曼回到扎克身边,气急败坏地说,“我从来没见到过这种事。对不起,扎克。我实在无能为力。”
军警带着扎克走向出口。他看到审判长跟门边的一个军警说了句话。军警点点头,朝扎克走来。
“我们还要一样东西。”军警对奥克斯曼说。
然后,他没再做任何解释,伸手迅速地摘下扎克的荣誉勋章。
“这就存放在嘉奖办公室里,直到另行通知。”
“等一下!”奥克斯曼吼道,“你们不能那么做。”扎克已经惊讶地没法抗议了。军警转身面对着律师。他比奥克斯曼高整整六英寸,浑身肌肉鼓鼓的。他挑衅地笑着。“我真做了。”
两个站在扎克身边的军警推搡着他出了门。这是五角大楼吃午饭的时间,大厅里到处是人。当三个军警带着身穿正式制服的扎克出现时,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大家纷纷驻足观看。他的律师在旁边快步走着,竭力向他保证他一两天之后就会出狱。扎克直直地盯着前方,试图不去看那些呆望的人。军警来到通向一楼的楼梯井,从扎克迸来时走的大门出去。
“你们想把我的当事人带到哪儿去?”下楼梯时,奥克斯曼质问,“决不能让他戴着手铐从门口出去。决不能!”军警们没有吱声。
早上跟他们碰过头的几个记者逐渐增加到了一大群,在门口围成扇形。太阳把寒冷的空气照暖了。越过数不清的照相机。麦克风和大声提问的人,扎克能看到一辆暗绿色的小轿车,一名军警伸手将后车门打开。他直视前方,开始穿越重重人围。把他扔进这群狼里是福斯滕他们的又一出好戏。走到一半时,奥克斯曼停下来,让人群安静片刻,做了个简短的讲话。
“特津中尉没有被判任何罪,”奥克斯曼说,“今天的听证会只是对证据——我得说证据完全不充分——进行预先评估。毫无疑问正式审讯时我们会获胜。我还想再补充一句,对我的当事人的拘留完全是不正当的。我想提醒你们大家,特津中尉是当今现役队伍中被授过最高勋章的军人。现在他受到这样的待遇是国家的耻辱,是对合法诉讼程序的嘲弄。”
奥克斯曼还是没明白,当扎克被推进小轿车的后座时,他想到。军队的司法制度跟民法制度不是一回事。没有保释,对允许提出的证据没有精心的保护措施。从传统意义上讲,合法诉讼程序不存在。实际上,现在掌握着扎克性命的机构会保证决不让它存在。
车子驶上了高速公路,扎克看着窗外的波托马克河,大块大块的冰正在闪闪发光。背上的抽痛更加厉害了。扎克想起了他的止痛药,它们在家里,已经遥不可及了。
赖利不指望能找到更好的位置了。从靠近鲍德温要塞的区行政长官公共工程机构的员工停车场里,他能很清楚地看到一百码远处的门房。在做准备工作时,赖利将他那辆维多利亚皇冠轿车的有色玻璃窗摇上。他打开枪囊,迅速地给海克勒一科奇MSG90狙击步枪上好枪座。他认真地将电光望远镜瞄准器校准到现在的位置上,拧紧消音器。他朝枪里推入了一只能装五发七点六二毫米钢壳子弹的弹仓。他从后座上取了块截面为两英寸乘四英寸的木板,放在仪表板和客座顶端之问。他从储物箱里拿了卷管状胶带,把板固定好。他跪在驾驶座上,举起步枪,将前端靠在板上。他环视了一下车库。里面满是车子,但是没有人。他伸手抓住门上的控制板,慢慢地降下客座旁边的窗子。透过望远镜瞄准器看门房似乎只有几步之遥,赖利将红色的激光点朝里边的门卫瞄准了一会儿。然后他又摇起玻璃窗,靠在座位上。他曾想把特津杀死在公寓里,可射程太长了。而从这儿打他无异于射一只火鸡。电话响了。“喂。”他答道。
“他们刚离开大楼。交通正常。估计十一分钟到达。”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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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罗伯特·戴维斯不是个很快乐的人。自从有意识开始,永远的不满足就成了他的命。他大脑里分泌的化学物质极不协调,使他的情绪极不稳定,而他的身体即使在他过了青春期后还是显得笨拙难看,使得别人和他十分疏远。朋友一直很少,而女人们即使受他吸引,他也会发现她们令人困惑,令人根本无法忍受。他妻子跟他生活了八年后离开了。他在毕士大塔楼的公寓从来就不像个家,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办公室里。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对视野内的大多数人都越来越看不顺眼。
戴维斯不是个偏执狂,但是他想当然地认为大多数人至少会在某些时候撒谎。其他人大多数时候都会撒谎。所以他后来渐渐认识到自己选择了这个行业是相当明智的,因为他的个性使他在这儿获益匪浅。从最初进入特工处时起,大概就在福特总统两次险遭暗杀的那段时期,他就知道自己找对了工作。在这个组织里,尽是些杞人忧天的人、牢骚满腹的人、吹毛求疵的人以及整天忙着取消游行的人。甚至好天气都不受欢迎,因为有人说太阳一出来,疯子就闲不住。作为负责总统安全的头儿,戴维斯在特工处得到了他所希望的官职。他不想坐安全工作的头把交椅,尽管大多数同事猜测那是他的目标。特工处的其他工作——查缉伪钞制造犯等等——他不感兴趣,而且行政权力再大一点对他来说就是负担。对于罗伯特·戴维斯本人而言,掌管着几百特工和总统性命已经很知足了。而在他将近五十二岁时,这种认识本身却成了引起别人不满的原因。
当两名高级助手走进他那间宽敞的办公室,参加下午四点的职员会议时,戴维斯从桌子前站起身。从进入戴维斯外间办公室的那刻起,他们间的愉快的交谈就消失了,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等他们在靠窗的小会议桌前坐下,他们看起来已经和他们的上司一样严肃了。据称模仿大人物你就会成为大人物。华盛顿有好多人都以此为生活准则。
“有什么情况?”戴维斯丝毫没有耽搁,问道。在他的办公室里很少说些轻松的打趣话。闲谈是不受赞同的。
温斯顿·卡洛尔,戴维斯的副手,开始简明扼要地介绍为晚上的活动采取的安全预防措施。对于屋里所有的人来说,这东西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实际上,总统的“国情咨文”演说属于特工处在规定的一年中处理的不太复杂的一个事件。它将在哥伦比亚特区举行,那意味着戴维斯不必跟无能的地方官员和不熟悉的、通常是致命的地点打交道。白宫的先遣人员,戴维斯很久以前就知道,似乎擅长于将总统安置在最最暴露的位置。在比较宽宏大量的时刻,戴维斯也理解把总统安排在人民面前是政党工作人员的职责;在其他时候,他很怀疑他们是不是急切地想看到自己的上司被杀死。不管怎么样,戴维斯的工作恰恰相反——减少总统的暴露,不让他接近未经审查的人群和未受保护的区域。如果戴维斯自主行事的话,总统将永远不会冒险涉足由不可预测的因素支配的真实世界。
按戴维斯个人的看法,去国会走一趟是可以接受的。“国情咨文”演说完全在室内举行,也就是说总统暴露在枪击下的可能性非常小。在宾西法尼亚大道上行驶是晚上最危险的事,但要是跟在南部城市的竞选旅行相比,这可是小菜一碟了。
戴维斯没有流露出自己对晚上的活动不怎么担心或者一点都不担心。永不向下属显示自满是他工作的第一大准则。相反,他开始连珠炮似地提问。
“K-9侦察队什么时候进驻国会大厦?”
“七点三十分,长官。”蒂姆·谢尔顿回答。
“是不是有点迟?”
“好建议。我会把时间提前,长官。”卡洛尔说。
“我也不想让那些队伍去他妈的太早,”戴维斯怒冲冲地说,“那会使别人有机可乘。”助手们看上去很恼火。戴维斯接着问下去。“宾西法尼亚大道的清查工作情况怎么样?”
对于特工处来说,这个国家中没有哪条街比宾西法尼亚大道更让他们熟悉了。戴维斯清楚地知道每次总统的车队飞驰到国会时需要采取什么样的预防措施。但是他的助手们一本正经地回答问题,仿佛他们刚刚被问到了总统即将在贝鲁特的主干道上出行的事。
“秘密小组六点三十分采取行动,八点零五分结束,”谢尔顿说,“我们将检查每个下水道和检修孔,在车队经过之前再检查一次。”
“路面的瑕疵怎么办?”
“长官?”
戴维斯很生气。“妈的,蒂姆,我们不是说过了嘛。秘密分遣队有责任检查大街表面的任何变化,万一路面上埋了地雷,而看上去又像刚刚填满的凹坑,他们就要防止这类不测事件发生。”
“是,长官,当然。”谢尔顿说。他有理由忘了这个特别的要求:这很愚蠢。
接着戴维斯转向其他问题:有关宾西法尼亚大道建筑物的空中安全问题,有关垃圾箱和信箱的问题,有关封锁小路上的交通问题,有关人行道上的行人问题。这些他们以前都讨论过了。而且他们也回答过他关于国会大厦的金属探测器问题,对来参加活动的客人和配偶们的清查程序以及演说后总统在多大程度上和观众打成一片等问题。
国会防御系统不属于戴维斯的公务范围,但他的助手们知道他会问问情况,正如他在这些场合常做的那样。
“八点起国会防御系统的警戒水准将提高到国会区三级。”卡洛尔说。
“那我们有什么?”戴维斯问。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人人都知道他知道答案。
“从安德鲁斯起飞的两架F=15,两具地对空导弹可移动发射架。”
“好。”
戴维斯默默地摸了会儿下巴,搜肠刮肚地想更多的问题,考虑会不会有新的意外事件和恐怖事件发生。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于是就问起了最后一件事。
“我下午早些时候跟参谋长谈过话,”戴维斯说,“白宫挑选巴恩斯部长不参加演说。”
两位助手大笑起来,这声音在戴维斯办公室是少有的。“又是他?”谢尔顿问。
“又是他。”戴维斯证实道,同时允许自己微微笑了笑。自从七十年代以来一直有个鲜为人知的传统,即每年选一位部长不参加“国情咨文”演说,以免某个灾难把接替总统的所有人选全消灭光。很久以来,白宫工作人员利用这种安全预防措施向不受总统青睐的人发出信号。十年来,唐纳德·霍德尔,里根总统的能源部长,保持着三次被迫缺席的记录。现在,摩根·巴恩斯,遭到排斥的交通部长,被安排接替这个工作。
“我想他们会宣扬这事。”卡洛尔同情地说。
“一旦巴恩斯辞职,他们可能会的。”谢尔顿俏皮地说。
戴维斯皱了皱眉,又把会议引向正题。“巴恩斯今天在城里,所以对他的保卫工作和去年一样。”戴维斯期待地看着卡洛尔。这位助手详述了在洛克威尔一个安静的死胡同里巴恩斯的错层式房屋中保护他的步骤。
“七点三十分开始,我们派四名特工开两辆车到街上,再派一名特工步行到巴恩斯的屋子外面。”
“你们要检查屋内。”戴维斯补充道。
“我们会检查,可不会好奇地到处看,”卡洛尔说,“预先商定好了这是K-9的事儿。”
戴维斯点点头,颇感满意。没必要再做什么了。步骤和上两次一样。戴维斯叫助手们在随后的四小时中定期发回报告,然后宣布散会。
理论上讲,那位受选不参加“国情咨文”演说的部长的名字是个严格遵守的秘密。可实际上,在过去的几年中,对这一信息的安全防卫措施向来就不严密,今年也不例外。这个玩笑可笑得让人无法避免一讲再讲,而事实上,连同在洛克威尔设立一个队伍的细节,使得特工处的不少特工知道了巴恩斯即将面临的屈辱。
五点四十五分,在离特工处总部三个街区远的地方,一位特工来到角落里的付费电话前,拨通了弗吉尼亚的一个号码。
“和上次一样。”电话接通时,特工简短地说。
“预料之中。”一个声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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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当车子越过河进入特区,朝鲍德温要塞开去时,扎克背上的疼痛更加厉害了。它一阵紧似一阵,啃咬着他的腰后部,并蔓延到腿上。坐变得让人无法忍受。扎克把腿伸到前面,滑进座位。这样反而加剧了疼痛,使它一下子窜到了脊背中央。他把腿收回,放到座位上,然后躺下来,像婴儿一样蜷起身子,戴手铐的手紧紧地抱在前面。他的矫形外科医师曾介绍他用这种姿势对付剧烈的疼痛。痛苦确实减轻了点儿。
“喂,特津,你在后面搞什么鬼?”一位军警透过滑动玻璃隔窗问道。
“别紧张,老兄,我不会到哪儿去的。”
几分钟后,车子在鲍德温要塞的门房停下。值班警卫和司机交换了几句话,狠狠地瞪着蜷伏在后座上的人。
红色的激光点在前面客座里的军警头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它在后窗上跳动,仔细地搜寻。“狗娘养的。”当车子开进大门时,赖利咕哝道。
鲍德温要塞是华盛顿西南部安娜科斯蒂亚贫民区边缘一个由红砖盖成的色调灰暗的建筑群。剥落的油漆和生锈的门使这地方看起来好像差不多被遗弃了。当车子停下来时,扎克忍着剧痛坐直了。军警们扶他出来,带他上了一段很短的楼梯,走进一间窗上装电网的昏暗的屋子。一位粗壮的中年军警站在把屋子一分为二的柜台式长桌后。“欢迎到天堂要塞来。”他讥笑道。
军警们摘下他的手铐,在接下去的十五分钟里,扎克被要求填写各种各样的表格。然后,他领到了一件白色的T恤,一条宽松下垂的军裤和一双棕色的帆布运动鞋。有人要他到左边一间乱糟糟的屋子里换衣服。然后,军警们对他搜身。他的钱包和钥匙被拿走了。他们允许他留下手表。
两位军警带扎克出去,穿过一个又小又脏的院子,来到另一幢窗上带栅的大楼。他们走过桌子边的警卫,上了一段楼梯,沿着过道往前走。扎克被领着通过两扇分开的门,每次经过时,都要先把门打开,然后再锁上,但是看不到其他的警卫。这种拘留设备看起来像是由一幢十九世纪的办公大楼改建成的一个安全系数最小的监狱。
他们在第一个过道的尽头向右拐,通过了另一扇锁着的门。一位佩戴中士标志的荷枪实弹的军警坐在过道最前面的桌子边。押送扎克的军警停下来跟他聊了会儿。他们说话时,他注意到桌旁的垃圾筒里有一份折起来的《华盛顿邮报》。他想起上面有一篇里查兹介绍他背景的文章。
“右边第三个门。”桌边的中士指着过道说。扎克能看到几码远的地方,一扇坚固的金属门被支撑着没有关上。过道尽头是一扇带栅的窗户。
“在把我锁起来之前,我可不可以把那张报纸带着?”扎克指着《华盛顿邮报》问,“听说我在上面。”
“你在上面,好吧,”警卫捡起报纸,塞在扎克的左臂下,“可我想你看后会不高兴的。你问题多着呢,混蛋。”
门“哐啷”关上了,扎克环顾着小牢房。他的新住所。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带栅的窗户边有一张桌子,还有一台小黑白电视机。马桶和水池位于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不算太糟,扎克在桌边坐下时想。他打开抽屉,发现了一本《圣经》,一个笔记本和几支钢笔。他打开电视,转换频道寻找新闻。电视接收情况很差,一堆令人厌恶的参差不齐的线条。他能找到的全是访谈节目和重播片。他关上电视,小心翼翼地躺下来,按摩背部下半截备受折磨的肌肉。疼痛延伸到左腿,伴随着一种刺痛感。他翻身俯卧下来,把一个枕头塞到腹下,曲起腿,胳膊伸向前面。他小口小口地吸气,因为大口呼吸会引起一波波的疼痛。他闭上眼,设法让脑子清醒下来。
贾丝汀费劲地拉着勒玛克牌紧身黑衣的拉链。它是巴黎货,是在去年的一次周末疯狂大采购时谢尔曼为她买的。他记得这件衣服,当贾丝汀同意今晚在艾尔德里治跟他共进晚餐时,他坚持要她穿上它。
她曾企图逃避这次晚餐。她推说病还没好。她提出有关“反国情咨文”演说的工作催得很紧。但是谢尔曼坚持要她去。他星期四晚上的演说将是个历史事件,他说,他想和她在一起呆会儿——单独地,在他上电视前。她让步了。现在她又害怕起晚餐和令人精疲力尽的作假来。这可能不再继续下去了。
六点三十分时,一辆灰色的加长轿车停在乔治敦贾丝汀的公寓外。二十分钟后它送她在艾尔德里治的正门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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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当扎克从无梦的小睡中醒来时,天空正迅速地暗下来。外面的亮光逐渐消失,天花板上刺目的日光灯亮了,他的房间似乎愈加灰暗。它看起来终于像个名副其实的监牢了。疼痛慢慢消退,变成了隐隐约约的抽痛,他僵直地坐在桌前,打开电视。地方晚间新闻节目刚开始不久,但是扎克没有在哪个频道上看到有关自己听证会的报道。毫无疑问,那肯定是头条新闻,而他没能赶上。电视上出现的一系列报道是关于总统在今晚八点三十分举行的“国情咨文”演说中可能要宣布的各种立法提案。
几分钟后,他关上电视,拿出拍纸簿。在过去的两天中,即使在准备辩护时,他还是费尽心思考虑福斯滕和谢尔曼究竟想干什么。他一直相信美国政府的反恐怖专家都是门外汉。去年使大中央火车站的屠杀得以避免的不是特别行政机构间的特遣部队,不是军队精锐的三角洲特种部队,不是联邦调查局的反恐怖组织,而是一个警惕的纽约交警。
扎克毫不奇怪调查局不会利用他提供的情报。合乎情理。严重的远视是职业官僚的一个通病。目标越近,轮廓越模糊。
扎克先在拍纸簿的最上方写下:“已知的事实。”然后他开始写起来:
“可能的袭击地:西欧/美国。”
“估计的袭击时间:一月中旬,猜测SOTUA8差不多是最后的计划表。”
“目标类型:移动的和/或突然出现的。”
“袭击者:‘圣主党’自杀投弹手。”
“袭击方式:由地形匹配制导的、装满炸药的飞机。”
“军械:传统的军火设备。有可能是化学或生物武器。”
“出发地点:离目标亚音速飞行时间两小时路程的国际机场。”
扎克撕下这张纸,把它放在面前的桌上。然后他在另一张纸上写下:“未知因素。”
他写道:“动机/目标。”然后靠在椅子上思考。这个谜把他给难住了。福斯滕的动机很清楚。扎克将它们写下来:
“最大的个人和政治权力。”
“改变国家政策,以此并结合其他事件,摧毁‘的喀德’同盟。”
“结束联邦调查局的调查。”
谢尔曼的目的也不言而喻,和他的合谋者部分相同。扎克在福斯滕的动机下面写道:
“通过下一次竞选的胜利获取最大的权力。”
“获胜后,改变国家政策。”
“结束联邦调查局的调查。”
但是什么样的恐怖主义进攻才有可能达到这些目标呢?扎克现在相信福斯滕和谢尔曼擅长于几乎各种程度的杀戮,包括用生化武器袭击民用中心。然而他们能得到什么呢?这一说法无法解释这个谜。扎克在纸上写下一串大大的问号。
由“同盟”支持的对美国军事或民用目标进行的袭击可能会使总统陷入极大的困境,使“反舌鸟计划”得以实施,并且总的来说会加强福斯滕在国内政策辩论中的地位。但是它也可能造成另一种局面。对外国的军事打击几乎总能提高总统的声望。整个事件可能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
还有个问题。“谢尔曼不见得从恐怖主义进攻中肯定得到好处”,扎克写道。即使是在为最佳情况设计的方案中,即总统在政治上遭受了最大的损失,谢尔曼是否当选也得不到保证。扎克多次耳闻目睹众议院的少数党组织秘书和密西根的高级参议员是总统职务的最强有力的竞争者。没有理由相信在三方参加的。反对已遭到削弱的总统的竞选中谢尔曼能战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这些事实也适用于任何暗杀总统的阴谋。在那种设想中,副总统,一位国丧时期维护统一的候选人,可能会利用当然继承者的光环。如果这样行不通,如果他不能靠已逝总统的提携赢得胜利,谢尔曼仍然没有理由确保战胜一位强大的反对党候选人。而且这里面的任何一个方案都不能确保联邦调查局终止调查。
扎克在动机方面没什么进展,所以他转到下一个类别,写道:“目标方位。”他不接受在西欧有一场袭击的设想。得出那个结论的情报工作太成功了,好得让人难以置信。它带有假情报的味道。而且,如果谢尔曼和福斯滕想造成最大范围的影响,他们应该袭击美国的某个地方。
扎克撕下最上面这张纸,把拍纸簿斜向一边。他画了幅美国东半部的草图。纸的右下方是个粗略的柄状图案,他想画的是佛罗里达。切萨皮克湾是个朝里的尖突。长岛①看起来像个爪子。扎克在靠近最上方的中心位置画了群圆圈,代表五大湖。
① 长岛:美国纽约州东南部。
接着他开始在地图上画点,做标记:华盛顿、巴尔的摩②、纽约、波士顿、哈特福德③、芝加哥、孟菲斯④、布法罗⑤等。他在各个军事设施上加点:安纳波利斯、西点⑥、诺福克⑦、塞讷卡⑧等。他在华盛顿以北几英里、马里兰州的戴维营画了个点。
② 巴尔的摩:美国马里兰州中北部港市。
③ 哈特福德:美国康涅狄格州首府。
④ 孟菲斯:美国田纳西州西南部城市。
⑤ 布法罗:美国纽约州西部港市。
⑥ 西点:美国纽约州东南部一军事要塞。
⑦ 诺福克:美国弗吉尼亚州东南部港市,重要军事基地。
⑧ 塞讷卡:美国纽约州西部。
接下去他依据一个粗略的概念开始画圈,即飞机两小时能飞多远。他在波士顿画了个圈,它的边界几乎恰恰延伸到华盛顿。他在布法罗画了个圈。一架从那儿出发的飞机可以用两小时到达芝加哥或西点。
考虑一下目标,扎克对自己说。然后再考虑发射地点。
“假定目标在华盛顿地区。”扎克写道。也许在白宫。哪些以B开头的国际机场在两小时的航程之内?布法罗可能太远。而且不管怎么样,扎克认为它没有国际机场。只是个有国内航班的小机场而已。他看着从波士顿延伸出来的圆圈。看来它是最好的选择了。他集中精力,试着回想从波士顿乘飞机的那几次经历。它适合吗?假如由他计划这次行动,他会选择一个不太拥挤而又很偏远的机场。不是像布法罗这样安静的国内机场,在那儿外国人也许太引人注出。而是一个小规模的国际机场。波士顿似乎较合理,但不算理想。扎克现在又记起那儿的机场叫洛根国际机场。如果窃得的计算机文件上的首字母缩拼词完全正确,而不仅仅是代码,那它可能应该写成LIA①。
① LIA:Logan Intemational Airport(洛根国际机场)的首字母缩拼词。
他在代表波士顿的点上打了个×,开始看其他城市,试着去想那些不以它们所在的城市命名的机场。除了拉瓜迪亚机场、肯尼迪国际机场、国家机场、达拉斯机场和奥哈拉机场外,他也想不出什么了。他盯着地图,系统地检查每一个城市,苦苦地在记忆中搜索。他又看了一下新英格兰。阿尔伯尼。没有。接着是东边。哈特福德有机场吗?他想起自己曾沿91号州际公路开车去马萨诸塞州和佛蒙特州拜访朋友。接着他想到了……
“布拉德利,”他大声说,“布拉德利国际机场。”他有一次曾在那儿换乘过飞机。
他在哈特福德偏北处画了个点,在旁边写下:“BIA①。”以“BIA”为中心画了个圈。边界一直延伸到华盛顿。很完美。整件事情都很完美。布拉德利并不繁忙,却肯定是个国际机场。也许在那儿租几天飞机棚不是太难。
① BIA:Bradley Intemational Airport(布拉德利国际机场)的首字母缩拼词。
“MIA②——蒙特利尔国际机场。”扎克写道。太合情合理了。加拿大海关比美国海关宽松。而且从魁北克过界比较方便。你可以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从蒙特利尔开车到布拉德利,或许六七个小时就可以到了。
② MIA:Montreal Intemational Airport(蒙特利尔国际机场)的首字母缩拼词。
扎克画了幅美国西部的草图,花十五分钟重复刚才的做法,想象目标是奥马哈战略空军兵团基地。他没多大进展。密西西比河以东③几乎没有以字母“B”开头的国际机场。
③ 密西西比河以东:原文如此,疑是密西西比河以西。
那么布拉德利作为运载工具的出发地是个极好的选择。但是那能证明什么呢?它不能明确地证明目标是华盛顿。目标可能是离布拉德利两小时航程的任何民用中心或军事基地。
此外,关于动机的问题还是没解决。他想到了SOTUA这个词。也许它不是目标的首字母缩拼词,也不是进攻的时间,而是在某种方式上传递出动机的内容。也许它是某个表示“复仇”或“正义”的外语单词。联邦调查局有没有请来这方面的语言专家?他感到纳闷。
他把拍纸簿推到一边。他精疲力尽,又没什么进展。他看了看表:六点四十分。妈的。他又错过了头条新闻。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打开电视,背靠墙坐在床上。关于他的报道又过去了。现在播出的全是有关“国情咨文”演说的新闻。这次“国情咨文”演说至关重要,是总统争取再次当选前做的最后一次了。除了分析总统改革法律制度的倡议——显然是一种竞选策略,新闻还对总统的中东武器禁运做了详述。国家广播公司驻五角大楼记者报道说,因为参谋长联席会议全体成员反对这一计划,白宫被迫对他们施加压力,要他们参加这次演说。播音员解释说,在正常情况下,参谋长联席会议成员,连同全体议会成员、所有内阁成员、副总统、联邦调查局和中央情报局领导人、白宫参谋长、国家安全顾问、最高法院成员都要参加演说。但是这次得要总统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这些五角大楼的官老爷请出来,播音员说。
扎克笑了。雷诺兹不是问题。不是。是福斯滕,他八成设法动员了参联会的成员们。这些诡计永远不会停止。扎克不喜欢武器禁运的主意,但他一想到当总统宣布计划时福斯滕当众坐立不安的模样就高兴。接着他回想起过去的演说,意识到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一般不受邀请,正如副国务卿和其他内阁代表也不在邀请之列一样。那是件丢脸的事。他关上电视,靠在床上看起《华盛顿邮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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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那晚在布拉德利的起飞不可能更顺利了:七点钟飞机准时上了天。
到星期三抵达八号飞机棚为止,塔布拉塔的特工已经在休斯喷气式飞机的模拟座舱里呆了将近二十小时。训练时,罗里·奎因不厌其烦地让他们完成了二十四次模拟起飞。小伙子们很聪明,严肃得不能再严肃,而且学得很快。在离开佛蒙特的库房前不久,奎因把两个学生的眼睛蒙住,叫他们练一次起飞。他们成功地通过了测试。
着陆不是奎因的授课内容。
从佛蒙特到布拉德利的一路上大家几乎没怎么说话。福斯滕的手下说起话来结结巴巴,好像英语是第二语言一样,他们断断续续地跟奎因谈起他作为一个革命者的生活,以及在美国这样一个强制的警察国家过地下生活的危险性。他们一再感谢他为事业冒这么大的风险。这些对话都翻成了法语,以便让塔布拉塔的手下听懂。他们俩都没怎么加入到谈话中来。随着最后行动的到来,他们变得越来越安静,越来越集中注意力。也许,奎因想,他们的思绪正飘向据称在另一世界等着他们的快乐。据说对安拉的阵亡士兵们的奖赏是七个老婆。难怪这些小伙子不怕死。
行驶途中,奎因瞪着有色玻璃窗外,不时地在想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这些年死神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靠得都近。最近他感到非常恐惧。这次他愉快地接受谢尔曼的任务完全是因为它可以使他摆脱恐惧。它可以使他摆脱一切。奎因看着高速公路上过往的车子。它们似乎远在百里之外。他已经三天没看报纸或听收音机了。
他们发现八号飞机棚里的准备工作在各方面都令人佩服。奎因遵照指示,立刻单独一人进了飞机棚的办公室,打了当地的一个号码。弗莱彻的声音好像就从隔壁传来,因为他确实在那儿,他和手下仅仅挪到了隔壁的飞机棚里。从这儿他可以观察发生的一切,而且在不得已时,可以进来帮助处理技术问题。弗莱彻用十分钟时间向奎因简要地布置了任务。不用担心硬件,他强调。当飞机到达两万英尺高度时,导航系统将自动生效。如果失败,机上装着替代设备。接着,电子对抗是在飞机靠近目标时定时起作用的。炸药将在命中时爆炸。
奎因知道下一个问题超过了限度。但他还是问了,“目标是什么,弗莱奇①?”
① 弗莱奇:弗莱彻的昵称。
“你只要知道有个目标就行了,”弗莱彻严厉地说,“你没必要知道是什么目标。”接着他解释了录像系统怎么工作,奎因的注意力被引到了办公室里巨大的监控器和接收设备上。“海伦·凯勒②也能使那宝贝儿飞起来,”弗莱彻说,他对自己的工作非常骄傲,“当他们在空中飞了几英里时,你就看不到图像了,可那时已没多大关系了。”
② 海伦·凯勒(一八八○——一九六八):美国聋哑女作家和教育家。
奎因点点头。他的小伙子们准备的程度超过了需要。
“通讯系统要复杂些,”弗莱彻继续道,“我们把它建起来,这样,你就能和座舱保持联系,给他们发指令,还能和控制塔联系。当控制塔跟你说话时,他们会以为自己在跟飞行员讲话。懂了吗?”
“没问题。”奎因说。他一直希望干这种事,现在他知道为什么有人要他别参加有关飞机起飞时无线电指挥的简报会了。弗莱彻让奎因注意桌上的一张纸,上面写着关于无线电频率的所有细节。
“定期检查,”弗莱彻命令,“一起飞我们的工作就结束了。”
有了真正的座舱和一架飞机,奎因就让塔布拉塔的手下进行了更多的训练,星期三一直练到深夜,星期四也没停下来。开始时,机舱里的炸药使他坐立不安,可他渐渐习惯了它们的存在,和年轻的飞行员们在座舱里呆了很长时问。也许录像设备根本就没什么必要,但奎因检查了一次又一次。他还检查了无线电,将它调到机场频率,以便更多地了解调度员们以及他们的工作情况。那儿没什么不正常。他仔细地复查了燃料和液体水平线。一切令人满意,和预计的一样。福斯滕的手下已经完成任务,但他们留了下来,懒懒散散地呆在办公室里,坐在飞机棚门边的折叠椅子上,偶尔帮奎因检查一下。
星期四的黄昏来得很早,奎因一直处于即焦急又满意的状态。六点零五分他通知控制塔自己打算起飞。他又跟弗莱彻联系上,报告说一切按计划进行。他实在想象不出在什么情况下计划才能出现严重差错,除非突然来一场暴风雪,而气象台根本就没有这类预报。
六点刚过,塔布拉塔的手下开始了一系列热烈的祈祷。他们用飞机上的指南针确定哪一边是东,把派克大衣铺在飞机棚的沥青地面上,跪下来,身体几乎趴着。他们的祈祷安静而有节奏,神秘地回荡在飞机棚里。奎因看着,心头掠过一阵怜悯。
七点钟,飞机按计划准时起飞。天气异常寒冷,却非常明澈,飞机在跑道上没有耽搁时问。当奎因和控制塔联系上时,他们没有一点怀疑。飞机一开始滑行,弗莱彻就和两个手下过来了,大家挤在办公室里,观察录像监视器。奎因按部就班地向飞行员发出一系列提醒性的指令,但是塔布拉塔的手下丝毫不差地将飞机飞上了天。七点零七分导航系统取得主导地位。几分钟后,监控器变得模糊不清了。
弗莱彻向全体人员表示祝贺,然后命令开始清理飞机棚。他的一个手下从隔壁门里开进一辆货车。无线电和录像设备被胡乱地扔进去。工具被收集起来,也扔进了货车。地面的痕迹被清除掉了。不到二十分钟,飞机棚就给收拾得干干净净。
“好,伙计们,集合,集合。”工作结束时,弗莱彻把一个公文包放在靠飞机棚后部的一张折叠桌上,然后说。他示意五个人集中在靠墙的一堆空板条箱上。当这些人站定了面对他时,弗莱彻又向他们表示祝贺。
“你们都早已拿到报酬了,”他说,“在我们说话的当儿,更多的钱正被电汇到你们海外的账户上。可还有些小小的红利。”
弗莱彻打开公文包,让它的表面正对着那些人。他拿出厚厚一沓用橡皮筋绑着的钞票。“奎因先生,干得好。”他边说边把这沓钞票扔给奎因。“狄克逊先生,干得不错。”弗莱彻又扔了一沓。他继续迅速地分发,直到所有的人都拿到了一包包的钱。奎因开始点手里的钱,估算有多少。最上面是三张百元大钞,下面都是一美元。他抬头愤怒地看着弗莱彻。
“——这才是真正的红利。”弗莱彻说。他从公文包里抽出双手,两只手各抓一把MAC-10冲锋枪。枪一边吐出疾风骤雨般的子弹,一边在空中弹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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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扎克坐在牢房里,又看起《华盛顿邮报》上有关他自己的报道来。它从头版开始,一直继续到里页。他对里查兹揭发他时用的尖刻的语气震惊不已。虽然许多军人准备在报上讲述扎克的各种缺点,但是所有关于他吸毒的引述都是匿名的。扎克仔细地研究,试图想出里查兹和康奈尔大学的哪个人谈过话。他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有一刻他想它们是不是编出来的。
这则报道的反面是几则有关“国情咨文”演说的报道。扎克看着它们,心不在焉地在上面乱涂,还在想那些可恶的引述是从哪儿来的。他在总统的照片上画了撒胡子。然后他的笔在标题——“助手们在‘国情咨文’演说中看到重大机会”——上跳跃。它在字母中间呈之字形上下移动。这样每个单词的头一个字母下面都画了一条横线。扎克在想坎布里奇的前女朋友吉尔,怀疑是不是她跟里查兹说的。她不会恶毒到落井下石的地步。见鬼,如果真有人这么长时间后还怀恨在心的话,那就是他自己。
扎克低头看这页报纸。已经涂得不像样了。他的手侧满是墨汁。他扫了一眼标题,接着又扫了一眼。当他的笔回到标题上时,他感到为之一振。他开始慢慢地把“‘国情咨文’演说”这几个词的首字母圈出来。他用大写字母在这页右边的一则广告上写下SOTUA①。
他跳起来,勾起了背上一阵突然的疼痛。他本能地冲到门边,去抓门把手。门锁着。当然锁着。他在该死的监狱里。他差点儿就要擂门了,随即他告诉自己安静下来。控制住。
① SOTUA:State of the Union Address。(“国情咨文”演说)的首字母缩拼词。
他回到桌边,静静地坐着,试图止住疼痛。也许这只是巧合。一定是巧合。他们不敢。那么多人会死。那么多那么重要的人。整个政府。即使想象一下都是疯狂的。
整个政府,扎克想。没有人会生还。谁会继任总统呢?
宪法规定总统死后由副总统接任,接下来是众议院议长、最高内阁阁员,然后按内阁阁员的职衔由上至下排列。军方针对核战争的扩散所拟定的最高机密计划中包括这样的指示:假如所有的继承者都被杀,什么样的指挥——控制安排将生效。但是宪法对这件事没有明确的说法。
所有关于动机的未知因素顿时豁然开朗。“国情咨文”演说实际上是福斯滕和谢尔曼达到所有目的的唯一目标。如果议会在演说中受到攻击,整个政府被一举消灭,福斯滕必将以一个幸存的最高级别的军官的身份领导紧急政府。人们将把这一恐怖事件怪罪于“的喀德”同盟,“反舌鸟计划”作为报复性措施几乎会立刻实行,使国家卷入战争,从而进一步增强福斯滕的权力。演说期间的袭击也可以作为国内重大的恐怖主义威胁的证据,以此为借口,加强国内的安全措施。它能轻轻松松地终止联邦调查局的调查。
谢尔曼也会受益。随着两党中所有强有力的总统竞选人的死去,他会在十一月轻松获胜。他过去关于恐怖主义的警告将使他看起来像个眼光独到之士,善于保卫国家安全。假如福斯滕和谢尔曼干得高明,他们能获得巨大的、称得上是独裁的权力。
扎克发狂地在屋里踱步。这个计划不算太疯狂。它的逻辑让人难以置信。而且他不怀疑他们有蓄意破坏的能力。这是真的。必须是真的。没有其他的解释。那可能就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快地安排听证会,随后又立刻把他关押起来的原因。只是为了预防万一。以防他能破译这个计划。
但是他们能成功吗?扎克突然想起斯坦·邓肯在作战室指挥包括国会大厦防御系统的计算机群的事。现在他知道他为什么在那儿了。如果系统关闭,国会大厦将成为空袭必中无疑的目标。扎克看得出这个计划是多么简单;甚至妙不可言。足够的钱、同军方的联系,使他们很容易就掌握了所有的设备:飞机、炸药、地形匹配系统以及干扰吊舱。塔布拉塔教长的效劳解决了这一行动的飞行员问题。
飞机将在布拉德利起飞,按计划应在国家机场着陆,扎克想。但是当它靠近乔治敦和波托马克河上方的标准飞行路线时,它将由地形匹配系统引导,在最高建筑物上方仅仅几百英尺的地方以每小时二百或三百英里的速度突然剧烈地倾斜着向左飞。干扰吊舱将抵消地对空导弹或其他不是由邓肯处理的防御工事。机上的恐怖分子只要保证所有的系统工作正常就可以了。飞机将袭击国会大厦的众议院。如果主部件上装的东西没错,议院中没有人会幸存。
扎克焦虑地看表:七点二十分。妈的。演说安排在八点三十分举行。计划上说“目标”到达“指定位置”三十分钟后进行袭击。九点。扎克拨弄手表上的定时器,调准好,让它从一百分钟开始倒计时。
他必须搞到一部电话。他要给彭斯打电话。然后是特工处。然后是他能想到的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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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他们坐在艾尔德里治饭厅内的长桌尽头吃饭。房间里点着很多蜡烛。火在巨大的壁炉中呼呼作响,两个侍者守在近旁侍候他们。从迎接贾丝汀进门的那刻起,谢尔曼的举止就透着古怪。他身穿小礼服,看上去双眼放光,走起路来劲头十足。他正处于盛气凌人的状态中,她看得出。等他们在桌旁坐定,杯子里倒满了香摈,结束了闲聊之后,谢尔曼变得严肃起来,提议干一杯。“为了将来。”他说。贾丝汀为那个暗淡的、令人恐惧的前景虚弱地碰了碰杯。晚宴已经开始使她觉得精疲力尽。谢尔曼品味着香槟。他又抬了抬杯子:“为把我们带到这一刻的过去。”贾丝汀又为这一系列的错误和受骗干了一杯。他们喝着香槟,沉默了一刻后,谢尔曼靠在椅子里,放下杯子,开始狂热地回忆自己的创业生涯。
他谈到了那些低估他的蠢货;谈到了一些鼠辈,他对他们的馊主意不屑一顾。他谈到了华盛顿的主流政治家,他们盲目自大,认识不到他驾驭的改革潮流。他谈到了新闻界的批评家,他们每次都错误地判断他的意图,尽一切机会诽谤他。绝大多数时候谢尔曼谈的是自己:他进入政界向一个日渐臃肿腐败的制度挑战的勇气,他的改革远见在妥协的强大压力下保持着纯洁。没有哪个操纵者能搞垮他。没有哪个大施主能软化他。他属于自己。
贾丝汀小心翼翼地听着,一声不吭。谢尔曼说话的样子有时似乎是在告解室①里,有时似乎是在一大群人面前,双手猛烈地在空中挥舞。但他的眼睛总是回到她身上,专注而热切。这个告别演说的对象是她,她渐渐地明白。他已经感觉到了她的距离,现在试图让她回到他身边。他想用他的权势来提醒她,以恢复他们之间的联盟。
① 告解室:神父聆听忏海的小室。
当谢尔曼的长篇大论最后转向他们之间的关系时,她的怀疑得到了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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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扎克“嘭嘭”用力擂门。“警卫!”他大叫,“警卫!”
在此之前他先检查了天花板。在海萨,扎克曾冲破天花板上的一块不牢固的地方进入电热管道,逃出了临时拘留所。直到他在昏暗的军火工厂的地下迷宫内一个接一个地干倒三个人,抓他的人才知道他已经逃走了。可这个牢房的天花板是另一回事。看起来是坚固的灰泥。扎克接着看了看窗户。栅栏的底部正在腐烂,如果时间多一点.他也许能把它撬开来。没有那么多时问。最后,他仔细地检查了门上的锁和铰链,断定只能从外面开门。只有假警卫之手才能从屋子里出去。
扎克听到过道里传来脚步声。门外有钥匙在丁当作响。
“什么事,特津?”警卫在门外问。门是由坚固的金属做的,但是声音很清晰地传了进来。
“我已经十小时没吃东西了。有没有我吃的饭?”
警卫沉默了会儿。“妈的,我们都忘了这码事。你是我们今晚唯一的犯人,说实话,我们没想到你会来。”
“嗨,我听到了。我没想到会来这地方。有谁听说过法庭调查之后就把人这样锁起来的?那些家伙真以为我会到巴拉圭那种地方去吗?天晓得。”
“确实很少见。通常只有杀人犯才会得到这种待遇。我看你肯定得罪了哪个人。”警卫冷笑了一声,“可我得告诉你,中尉,我一点都不同情你,我不在乎你这蠢驴会在这儿关多久。依我看,你活该。”
“随你怎么说吧。问题是我在挨饿,中士。我不能等到明天了。帮帮我吧。”
“我看饿一点对你这种爱说谎的混蛋会有好处,”军警说,“可我不想让什么大律师明天盯在我的屁股后面,所以我告诉你:我会对楼下的人讲,看看他们能不能从食堂里给你弄点吃的。”
“谢谢了。”
警卫离开后,扎克环顾四周,试图想出一个计划。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五分钟后,钥匙的丁当声又渐渐在牢房外响起。警卫敲敲门:
“好啦,特津,我给你拿了点粥。”
“你真是个好人,中士。”
“我告诉你我打算怎么办,”警卫说,“我把东西放在你门边。我叫你退到牢房的尽头。然后我要打开门上的锁,回到桌子边。一分钟后,你可以开门拿吃的。然后你关上门,它会自动锁上。懂了吗?”
“没问题。”
“好,你往后退了吗?”
“退了。”扎克朝后退了两步,压低声音说。然后他走上前,紧紧地靠在门边。
锁孔里传来钥匙的声音。不一会儿,门把手开始转动。扎克抓住它用力一拉,门猛地开了,警卫跌跌撞撞地往前冲。他的左手本来在门把手上,现在仍然伸着。他的右手本能地伸向腰间挎着的枪。
扎克抓住警卫的衣领,把他的头用力往下按,一面用膝盖猛击他的腹部。警卫蜷起身子,扎克用右手勒住他的喉咙,把他摔到门边的墙上。他用左手使劲从警卫的手枪皮套里拉出枪。他把他靠墙按住,枪抵着他的前额。军警的脸涨得通红,因疼痛而扭曲起来。扎克夺走他的钥匙,狠狠地把他摔到一边,走进过道,关上门。他喘着粗气,在过道里站了会儿。
他听见警卫在用力撞门。“你这个狗杂种,”他摇着门把手,粗哑地叫,“你他妈的狗娘养的。你在犯大错,特津。你疯了吗?”
扎克把枪塞进裤子,咬紧牙关。他的腰部肌肉感觉像是被撕开了一样。
“特津,你这个杂种。”又传来了一声叫喊。
扎克忍痛走到桌边,拿起电话。他没有彭斯的号码,于是拨了411问讯处。他听到了提示拨错的信号,电话接不通。扎克试着先拨“9”,再拨号码。同样的结果。他看看表:还剩下八十二分钟。
他回到牢房门口。
“嗨,中士。”
“滚你妈的蛋,混账。”
“那部电话拨出去用什么号码?”
“我说过滚你妈的蛋。”
“说出来吧,老兄。如果我能打几个电话,我就让你出来。”
警卫沉默了片刻。“你没法打出去,傻瓜。那部电话只能打内线。”
“甚至不能打本市电话吗?”
“不能。”
“见鬼!”扎克端了一下门边的墙,疼痛猛地窜上脊背。“那这地方哪儿有我可以用的电话?”
“滚开!”
扎克回到过道。他看着从警卫身上拿来的钥匙串:上面有十或十五把钥匙。他开始一把一把地在门上试。一分钟后锁“咋哒”一声响了。他把门锁上,看着紧邻的过道。里面空荡荡的,光线暗淡。他把钥匙握在手里,防止它发出声响,他走到过道的尽头。这儿有两扇门,他迅速地试钥匙,试错了几次后,终于把门打开了。他进入灯火通明的楼梯井,静静地站着聆听。楼上楼下都没声音。这幢大楼似乎被遗弃了。他转过拐角,来到一个通向楼梯的过道。
他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快到楼梯脚时,他听到门的“哐啷”声和说话的声音。他退到第二层楼上,蹲下来,准备往第三层楼上冲。声音从下面经过,但是没有朝他过来。扎克听到他们跟前台的警卫打招呼。他们逗留了一会儿,谈论天气,抱怨气温太低。然后传来一扇很重的门开启和关闭的声音。
他紧贴着墙,重新慢慢地挪下楼梯。有一个和楼梯间垂直的过道,他仔细地朝两边看。右边,楼梯间通向黑暗,尽头是几扇门的模糊轮廓。左边二十码的地方是一个出入口,他就是从那儿被带进来的。一个警卫正坐着看报纸。谈话节目的声音从一台小小的收音机里传出来。
扎克悄悄地走进过道,一面留神警卫翻报纸的声音,一面朝右边走去。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黑暗中,在门上摸索。它们都锁着。他不敢试紧抓在右手中的钥匙。他趴到地上,俯卧着,看着过道那头的警卫。他不想用枪。警卫也许会拨出手枪,扎克可能会杀死他。枪声会引来其他人。更糟的是,他真的会犯罪。
他突然看到墙上几英尺远的地方挂着个东西样子像是灭火器。他小心翼翼地爬过去。他悄悄地摘下灭火器,拉出安全别针。他把它抱在手里,重新卧倒,匍匐着前进。一阵阵的疼痛像锤子一样敲打着他的背。
很久以前在布拉格的时候,扎克就学会了当只能达成部分的突然性时,袭击者取得优势的最好希望是通过引起怀疑和困惑来延长其反应时问。要富有创意;甚至要搞得稀奇古怪。要把敌人搞得昏头转向。
扎克爬到亮光下,站了起来。他朝警卫奔过去。“着火啦!”当警卫听到他的脚步声抬头看时,他尖叫道。“着人啦!”
等警卫从桌子后面站起身时,扎克已经把过道走了一大半。他摸着枪套上的摁扣,看着桌旁墙上的火警监视器,显得不知所措。当他抽出枪时,灭火器中冲出的一股气浪将他浑身裹了层化学气泡。扎克又紧赶两步,走完余下的距离。用灭火器砸警卫拿枪的手,枪飞掉了。扎克扔下灭火器,冲过去,警卫打了个趔趄。不一刻他就使警卫脸朝下躺倒在了地上。扎克把他的手扭到后面,用膝盖抵着他的腰背部。他腾出一只手去够墙上的电源插座,抓住接收音机的电线。他使劲把它朝自己身边拉,收音机“哐啷”一声掉了下来。他从收音机里扯出电线,迅速地将它绑在警卫的手上。血从那人的鼻子里一滴滴地淌到地上。他的嘴巴里发出一连串的咒骂。
扎克站起来,冲出前门。他沿着大楼边缘移动,眼睛来回地扫视。寒风刺痛了他的胳膊和脸。他飞快地拐了个弯,来到大楼背光的一面。他对面是一堵不到十二英尺高的砖墙。他在黑暗中沿着它走,直至到了一根通往上面的管子前。他扔下钥匙,抓住管子,用脚踩墙以获取力量,开始往上爬。他的手蹭在生锈的金属上,已经变得麻木了。
他跳到墙的另一面,环顾四周。他的面前是一块杂草丛生的地。草地那头,衬托在夜空下的,是一幢幢公寓大楼,里面没有一盏灯亮着。两三英里远处,影影绰绰俯视着这些黑色建筑物的是灯火通明的国会大厦。他开始在草地上跑起来,穿行于成堆的废弃物间,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枪,防止它从腰上掉下来。
随着紧张感的逐渐消失,他的背上和腿上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钻心的疼痛。他放慢步子,痛苦地闭了会儿眼睛。他停下来,轻轻地深呼吸,试图阻止涌进大脑的歇斯底里的疼痛信号。然后他继续向前走。
草地边上的建筑物用木板封着,没有人居住。他走过中间的一个巷子,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漆黑的、空无一人的街上。碎玻璃在脚下嘎吱作响。沿着远处的路缘,在一排损坏的连幢房屋前,搁着两辆被烧得光秃秃的车子的残骸。他仔细地观察房子。没有哪一间里面亮着灯。他朝街道的两边看。左边是黑暗以及更多建筑物残留的框架。右边,一百码远的地方,一盏街灯孤零零地照在十字路口。扎克搓了搓冰凉的胳膊,又开始跑起来。风大了起来,变得猛烈而且持久,把垃圾刮到了空中。他在十字路口向左拐,过了两个满是废墟的街区后,发现自己到了一个看起来稍微有点生气的地段。
通过连幢房屋一楼带栅的窗户,他看到了电视机发出的蓝光。他穿过街道,开始爬通向门口的台阶。不,这行不通。这个地区没人会在夜里让一个陌生人进屋用电话。他回到街上,再次忍着痛苦跑起来。他看到前面两个街区远的地方有很多灯光,偶尔还有汽车开过。他的胳膊冷得发疼,风穿透了他的绿色军裤。金属制的枪靠着腹部,感觉冰冷冰冷的。
他走近灯光时,看到了一些店铺,拉下的金属百叶窗上,乱七八糟地画着些东西。他放慢脚步,把塞进去的T恤拉出来,盖住枪托。
街上所有的店铺都关着。他仔细地观察这个地区有没有付费电话,看到了两个支架,话机已经被拆掉了。他绕过街角,沿着街区走,在黄色的街灯下,他看到一部付费电话和一个垃圾箱旁有四个年轻的黑人。他们靠着一辆车,正大声地说笑。其中一人戴手套的手上拿着个装在袋子里的瓶子。
扎克慢慢地走上前。步子一迈大,双腿就钻心得疼。有个人注意到了他,手朝他指着。其他人转过身,诧异地瞪着他。
“喂,当兵的,你看来迷路了。”拿瓶子的人说。扎克点点头,朝付费电话走去。
“妈——的,那家伙屁股都快冻掉了。”另外一人说。这群人笑着冲他走来。
“我问你是不是迷路了,当兵的。”拿瓶子的人说。
“只是打个电话。”扎克回答,同时漫不经心地拉起T恤,露出枪托。四个人全都朝下瞟了一眼,默默地接受了这个新信息。他们往后退去。
扎克一面密切注意着这伙人,一面拿起听筒。拨号盘周围的金属上满是乱画的记号。电话机是坏的。
“坏了五个月了。”其中一人说。
扎克挂上听筒。这伙人又怀疑又困惑地瞧着他。
“我想打电话,”扎克说,“伙计们知道哪儿有电话吗?”
“这人想打电话。”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这些人犹豫了片刻。扎克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带武器。
“你得到塔利的店去。”拿瓶子的人指着街道说。
“塔利的店是干什么的?”扎克看着他指的方向问。
“是家酒吧,大概再过一条马路。他们有电话。”
“谢谢。”扎克转身朝那个方向走去。
这帮人中块头最大的一位走上前,把他堵住了。“嗨,你遇上大麻烦了,当兵的。”
扎克紧张起来,他的手朝枪移去。
那人指着扎克发红的胳膊。“如果你不弄件衣服披披,你会冻死在这儿。”
这伙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扎克笑了。“我正想搞一件呢。”他边说边快速地走开了。
在下一个十字路口,挤在两个废弃的店面中间的,是个没有名字的酒吧。一块写着“百威”啤酒的肮脏的霓虹灯招牌从唯一的一扇带栅窗户里射出光线来。
扎克看看表:六十二分钟。他又把T恤拉出来盖住枪,推开门。他走进去,感觉到一股热气包围了他。酒吧里充斥着烟味,走气的啤酒味飘浮在空气中。酒吧老板怀疑地看着他,谈话声戛然而止。七八个人坐在柜台前,诧异地盯着他,一声不吭。二十五度①的晚上穿T恤的白人可不常见——或者随便哪个晚上——在安娜科斯蒂亚。扎克扫了一眼屋子,看到酒吧后面有一个木制电话亭。它看上去像个古董。
① 二十五度:为华氏二十五度。
“你要买什么?”酒吧老板怀疑地问。
扎克指指电话亭,开始朝它走去。
“那只给顾客用。”老板说。柜台前有个人下了凳子,站起来,把手抱在胸前。
扎克笑了。“噢,当然。没问题。给我来瓶‘百威’。我一会儿就出来。”
他绕过站着的那人,迅速走进电话亭。当他关上门时,一盏小灯亮了,电扇开始静静地转起来。他拨通411,问到了联邦调查局的总机号码。然后他拨“0”和这个号码,告诉接线员他想给杰克·彭斯打个受话人付费电话。
调查局接待员不同意。“我们不接受话人付费电话。”扎克听她对接线员说。
“是紧急情况。拜托了。”扎克说。
接线员把这话对接待员重复了一遍,接待员让步了。“我拨他的电话试试看,”几秒钟后她说,“对不起,彭斯副局长不在办公室。”
“拨他的汽车电话试试,”扎克求道,“拨他家里的电话试试。拜托,情况非常紧急。”
“对不起,我们不能那么做。”
扎克绞尽脑汁,想记起其他特工的名字。“让爱德华兹特工接付费电话。”他对接线员说。她把这个要求对接待员重复了一遍,但是得到了同样的回答。“爱德华兹特工不在办公室。”
扎克狠狠地按下听话键,又拨了411,查询华盛顿杰克·彭斯的电话号码。他不知道街名。
“对不起,先生。华盛顿有六个彭斯,但没有杰克·彭斯。”
“有没有约翰·彭斯?”
“没有,对不起。”
他敲了一下听话键,感到越来越惊慌失措。他又拨通了问讯台,得到了特工处的号码。
“就说有人打受话人付费电话,想要报告总统面临的威胁。”扎克对接线员说。电话接通了。
“我是米切尔特工。”声音简短而冷冰冰的,“你叫什么,先生?”
“别管我叫什么。”
“我们要知道名字,先生。”
“我不会把名字告诉你的,”扎克提高声音说,“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个军官。我在五角大楼工作。”
“你的军衔呢?”
“你给我闭嘴好好听着!”扎克叫道。
他做了个深呼吸,感觉喘不过气来。稳住。他们必须相信这件事。
“好吧,往下说,先生。”
“这不是奇谈怪论,也不是假威胁。你得拿它当回事,听仔细了。没多少时间了。”
“我在听。”
扎克简直不知道打哪儿开始讲。他说话时一定要注意,不能让人认为他是个疯子。他想象得出特工处的电话录音机打开了,其他特工得到授意,拿起了电话。他知道他们几乎立刻就能查出他的电话。他又做了个深呼吸,努力使声音保持正常。
“我得到情报,今晚希兹布拉‘圣主党’的恐怖分子将在美国国内某些人的协助下袭击总统的‘国情咨文’演说现场。”
“你怎么知道的,先生?”
“我有消息来源。”
“这些消息来源是什么?”
“我不能再告诉你了。”
“你有没有把这个情报告诉五角大楼你的上司?”这位特工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在替扎克预订机票。
“那不可能,”扎克说,同时意识到他的话肯定让人无法相信
“可请你听我说。进行这次袭击的将是一架装满炸药的飞机。”
“飞机?”
“是的。它已经上天了,从布拉德利国际机场起飞的。它在接下去的——”扎克看看表—“五十六分钟会到达国家机场。它将改变飞行路线,沿屋顶高度飞行,冲进国会大厦的众议院。”
“我明白了。那么是谁开的飞机呢?”
“我告诉你了,笨蛋。希兹布拉特工。记得黎巴嫩海军营房遭到袭击的事吗?这些人随时愿意死的。”
“哦哦。”
扎克突然感到电话亭里很热。他的手原来没有知觉.现在一阵阵地刺痛。他感觉汗一颗颗地聚集在额头上。他说得更快、更狂乱了。
“听着,我了解国会大厦防御系统中的歼击机和地对空导弹群。但它们今晚不起作用。”
“真的?为什么?”特工问。他的语气变成了挖苦。
“他们有人在五角大楼控制这个系统,一个叫斯坦·邓肯的中尉。他是这个阴谋的一分子。”扎克又试着深吸了口气。
“我懂了。那么这个阴谋牵涉到恐怖分子跟五角大楼军官的合作?并且不到一小时,进攻就要开始了?”
“对。你要相信。”
扎克听特工叹了口气。“你还有其他的情报吗?”
“别说了!马上让我跟你上司通话。”
“那不可能。”
“他妈的叫他来听电话,米切尔!”扎克叫道。
“我上司在国会大厦。即使他不在那儿,我也不会让他来听电话,因为你显然是个疯子。你知道吗?报告总统受到生命威胁的假情报是二级重罪,可处多达五年徒刑,罚款二十五万美元。”
扎克试着平静下来。“这不是假情报。求你,让我跟你办公室的其他上司通话。”
“你还知道吗?这个电话已经被录音、追踪了。我建议你接下去给一个好点的律师打电话,因为我们会找到你。”
电话断了。
扎克挂起电话,试着拨乔治敦贾丝汀住所的号码。接线员说接电话的是答录机,不可能打受话人付费电话。他诅咒了一声,试图坐在电话亭的凳子上,但是他一弯腿,臀部和背部下半截就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又站起来,拨通问迅处,得到了白宫交换台的号码。他又开始打受话人付费电话,接着又敲了一下听话键。没用。没人会相信这个故事,可能彭斯除外,可能连他都不会相信。太荒唐了。
他想象特工处的人正在哈哈大笑。扎克可能赢得了“本月最有创意的恐吓”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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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罗伯特·戴维斯对着衣领上的小麦克风讲了句话,车队开始移动。四辆豪华轿车缓缓地经过白宫车道,发动机在寒冷的夜里发出静静的嗡嗡声。戴维斯喜欢在黑暗中出发,因为这种出行给人以力量和期待。这些时候,实际上,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戴维斯坐在轿车后部,像在这种场合常做的那样,转过身凝视着夜空下闪闪发光的白宫。
车子转上空旷的街道时,立刻全部加快了速度。车队里面坐着的是政府的首脑,包括总统和副总统,他们的妻子,国家安全顾问,白宫参谋长以及各种各样的高级顾问。贵重货物,至少可以说。“开始按标准速度前进。”当车队到达宾西法尼亚大道时,戴维斯对着麦克风说。车子增速至每小时五十英里,这个速度是两年前戴维斯经过多次试验后定下来的。快得很难当做目标,又不至于引起事故。当白宫工作人员出于公共关系的考虑,将白天的时速减少了整整五英里时,戴维斯曾大发雷霆。他上司也加入了抗议,可减速的事依旧没变。
和往常一样,过了营业时间不久,宾西法尼亚大道的人行道上已空无一人。大街本身不久前封锁了,在华盛顿两大权力中心之间一英里半的路上没有一个人。车队嗖嗖地经过站在十字路口封锁交通的华盛顿警察们。它也经过了,戴维斯知道,大楼顶层的特工,他们正用红外线夜视镜搜索这一地区。前方,像一座白山耸入夜空俯视着宾西法尼亚大道的,是国会大厦。
戴维斯和国会大厦的特工头领联系上,以确保议院出入口一切准备就绪。没问题。然后他检查总部情况。“有什么进展?”他问卡洛尔。
“也就是平常的奇谈怪论。”
“嗯。”
“我们听说总统讲台上的水加了氰化物,”卡洛尔毫不带感情色彩地说,“除非我们能在这位议院发言人喝水之前阻止他。”
戴维斯没有笑。在特工处办公室里,奇谈怪论是主要的娱乐来源。戴维斯不想制止这种幽默,可他也不愿用自己的笑声表示赞许。如果太快地打发奇谈怪论,那么有一天摆在你面前的将是一个死了的总统。“还有什么吗?”他问。
“没有,没有。”这儿很平静。
“巴恩斯家有没有麻烦?”
“没有。我们的队伍刚刚到达。”
“好吧,”戴维斯说,“我们过一会再联……”
“等一等。别挂,”卡洛尔打断他的话,背景中传来一些声音,“我们刚刚接到了另一个疯子的电话。这是一流的。”
“讲下去。”车队现在正经过联邦调查局总部。
“看来一架装满炸药的飞机将撞上国会大厦。最好让车队掉个头。”卡洛尔笑了。
“是谁讲的?”戴维斯问,感到微微有点担心。空袭,连同汽车炸弹和肩负式火箭筒,是索绕在戴维斯心头的最可怕的噩梦。
“唔,我来瞧瞧,我正在看这张写着有这种威胁的纸。”卡洛尔窸窸窣窣地翻着纸。“打电话的人自称是一名军官。”
“怪事。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
“这儿没有记录。”
“那你把它找出来,妈的!尽快告诉我。”
“是,长官。”
当车队疾驶过国家档案馆的巨大的柱子时,戴维斯盯着窗外。他知道自己做得过火了。他会成为办公室里的一场笑料。小题大做。多疑症是我们的职业:那会是跟特工处相称的口号。
卡洛尔不一会儿就回了电话。“是个地方电话。是从一个叫‘塔利酒吧和烤菜餐馆’里的付费电话打来的。地址是安娜科斯蒂亚。”
戴维斯松了口气。确实是奇谈怪论。“谢谢你的调查。”
“是,长官。”
“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长官。”
戴维斯正要结束通话,这时,他又想起了什么。“那么打电话的是黑人?”
“长官?”
“这个从安娜科斯蒂亚打电话的怪人。他是黑人,对吗?”凭经验,戴维斯知道几乎所有的假威胁都来自白人,通常是些失业的、喜欢孤独的人。
“等一下,我来查一查。我问一下特工……”
“给我放录音就行了,怎么样?”戴维斯生硬地说。
“唔,好吧,长官,当然,我们能做到。一会儿就准备好。”
车队正朝议院的边门开去。前面可以看到在警线后面的游行示威者。戴维斯又和出入口的特工头领核实了一次。还是没问题。一分钟后卡洛尔带著录音带又和他接通了。
“让我们听听看。”车队停下时,戴维斯说。他示意轿车里的另外三个特工去干自己的事。
卡洛尔开始放录音,戴维斯清楚地听到一个白种男子的声音似乎异常急切地传了过来。录音放完后,戴维斯靠在轿车里,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他知道那没必要。这个电话显然是恶作剧。尽管如此,还是有些东西不同寻常,而这不仅仅是关于国会大厦防御系统的细节。
“给那个酒吧打电话,”戴维斯命令卡洛尔,“跟作战室和我们在EOB的控制中心联系,复查国会大厦防御系统的状况。”
“长官,您真以为那必……”
“给我去做!”戴维斯命令。
当戴维斯从车子里出来检查现场时,总统和随行人员以及保安队飞快地进了大楼。看来一切都很好——特工部署在合适的地方,栅栏建在指定的地点,国会警察已经驻扎妥当。没有出现混乱局面。
走进国会大厦时,戴维斯朝夜空紧张地扫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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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扎克走出电话亭,酒吧里的谈话戛然而止。所有的眼睛再一次对准了他。一瓶刚打开的“百威”放在门边柜台的尽头。
“三块钱。”店老板说。
扎克把手伸进裤子口袋,装模作样地摸着,其实他知道自己没钱。“妈的,我知道我带了皮夹。”
那个曾站起来的人又下了凳子。
突然外面传来刺耳的轮胎声以及关车门的声音。扎克冲到窗前往外看。他看到两辆带有美国军队标志的绿色小轿车,六个军警在街对面呈扇形排开。每人手里都拿着M-16。其中两个正朝门口走来。
扎克转过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柜台后面通向小厨房或储藏室的门道。
“我要用你的后门。”
“把啤酒钱付给塔利,然后给我滚得远远的,你这白鬼。”站着的男人说。
扎克不理他,往前一跳,踏上一条板凳,接着又上了柜台。他在柜台上走了几步,瓶子和烟灰缸被踢得飞了起来。他跳到柜台后面的地上,冲过门道。他用力推开小厨房后的一扇肮脏的门,发现自己在一条长长的小巷里。几乎就在扎克出门的一刻,一位军警出现在街道的拐角处。他大叫着向他追来。扎克沿着小巷飞奔。前面是一道钢丝网眼栅栏,他没法轻易逃过去。军警的靴子声变得越来越大。
栅栏前五码的地方,军警赶了上来,扎克突然停住,蹲下身子。军警用力向他踢去,不料自己却飞起来,趴在了人行道上。扎克跳起来,当军警想站起身时,他狠狠地踢了一下他的脸。他转身看见另外两个军警冲出了塔利的后门。还有两个转过了拐角。扎克跳上栅栏,迅速地爬了过去。他跑过一块地,冲进另一个巷子,这时,他听到有人爬过钢丝网眼栅栏的声音。巷子在一堵砖墙前到了尽头。他朝上面、四周看。太平梯悬在离地面九英尺的地方。扎克抓住一只金属垃圾桶,把它倒立在梯子下面。当他纵身而上开始爬的时候,他手上摸到了厚厚的铁锈。
当他们看到他时,他已经到了第三层。一个军警跳上垃圾桶,开始跟着他上太平梯。突然,这人诅咒了一声,掉到了地上,一节生锈的梯子紧紧抓在他手上。
军警们互相大声地下命令。当扎克到达房顶时,他听到了更多的发动机声和关车门的声音。他朝房顶的左右看。他在一排全是三层楼的联立房屋的中央。他爬到屋脊边沿,看下面的街道。那儿现在有四辆车。邻居们正站在门道里,酒吧里的人聚在外面看热闹。
当扎克朝下看时,另一辆车停在他那边街道的路缘边。他惊诧地看到赖利钻出了一辆绿色维多利亚皇冠轿车,对几位军警亮了一下身份证。他没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当军警们呈扇形朝不同的方向散开后,赖利站在他那辆车的驾驶座那边一面对着移动电话讲话,一面审视这一地区。
头顶传来了直升机的隆隆声,探照灯在一个街区远的地方掠过屋顶,但是越移越近。扎克左边的太平梯上突然传来了人声。他站起身,奔向右边,跃过一个巷子,跑过另外两幢房子的屋顶。第三幢房子离自己较远的那头有一个太平梯。他顺着它沿一幢废弃大楼的一边往下走去。在二楼,他碰到一扇开着的窗户,爬了进去。
当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时,他闻到了一股尿臭味。他的脚踏上了一块正在腐烂的垫子,他绕过去。慢慢地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他能看清寓所里的东西了。大夸脱的啤酒瓶和烟头凌乱地扔在地上。小玻璃瓶在脚下嘎吱作响。远处,他听到叫喊声和直升机叶片的撞击声。看来他们已经搜寻到了这个街区。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来到了一个满是垃圾的门道。左边是一扇开着的门,通向另一间寓所。他走进去,看到一堵墙已经倒了,由此他进入了隔壁大楼的一间公寓。黑暗又一次笼罩了他。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到处都有烧焦的木头和塑料的味道。他一手扶着墙,感到手上沾上了木炭的残留物。地板嘎吱嘎吱地响,他担心会一头栽倒。他慢慢地把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前面,试探着往前走。
最后他到了另一个门道,又看得清周围的东西了。尽头是一扇临街的窗户,光线透进米。他走到窗前往外看。赖利的车几乎就停在下面。他穿着厚皮茄克和牛仔裤,靠着汽车的发动机罩,“啪”地把电话放进手里。扎克隐隐约约地听到电话响了,看见赖利对着它简短地说了几句话。没有一个军警的影子。
扎克悄悄地走下积满垃圾和烧焦的瓦砾的楼梯。通向街道的门半开着,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赖利站在不到六英尺远的地方。扎克从腰带上抽出手枪,可又把它塞了回去。这会惊动军警。他在模糊的光线中朝四处看,发现了一块三英尺长、截面为两英寸乘四英寸的木板。末端烧焦了,铁钉从中间戳出来。这东西行。他移到门边慢慢地把门开大。然后他又沿着过道走回去。
他开始挥动这块木板,发出很大的声响。“尼科尔斯,到这来,”他粗声叫道,“我想我们找到他了。他上三楼了。”
扎克走进一间公寓的门等着。几秒钟内他听到了脚步声。赖利慢慢地走着,一边适应着黑暗,同时把碎瓦砾踢开。他朝扎克藏身的门移去。扎克先看到了一杆枪的模糊轮廓,接着是赖利向前移动时伸出的一只胳膊。
他挥动木板的第一击击中了赖利的手腕,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爆裂声,枪给打飞了。他接下去的一击直奔赖利的头。赖利用胳膊一挡,他茄克袖子上厚厚的皮革帮助他缓冲了这一击的力量。然后他灵巧地后退,蹲下来,走上前,抬高腿狠狠地踢掉扎克手里的木板。紧接着他又朝扎克的脸猛击一拳。
扎克一躲,这一拳擦过了他的头,他往后一绊,向黑暗的房间跌去。赖利扑上来,将他扭住。他们跌倒在一堆塑料上,扭打起来。赖利有力的手找到了扎克的脖子,两只拇指按住他的气管。扎克的喉咙爆发出一阵疼痛,他拼命地想吸气。他感到力气正在消失,头晕目眩。他用手掌的基部猛击赖利的鼻子。赖利呻吟着松了松手。扎克扬起双手,抓住赖利的耳朵拼命扭。赖利惨叫一声,放开扎克的喉咙。他狠狠地打扎克额头的一侧,扎克抬起膝盖狠击赖利的腹股沟,把他推开了。他滚到左侧,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除了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听到附近有赖利站起来的声音,可没法看清他在哪儿。
他们静静地站在黑暗里。扎克挣扎着控制住自己沉重的呼吸。他倾听着。赖利先动了动。他在门边。扎克跟上去,不一会儿他出现在大厅昏暗的光线中。他看见赖利的影子朝他扑来,他让到一边,差点儿没躲过赖利抡起的拳头。他猛推赖利的肩膀,使他站立不稳,接着后退一步。赖利的拳头打到了墙上,他转过身扑向前。扎克朝他的脸狠命一踢,然后他突然往下猛地一端,击中了赖利的膝盖。赖利跌跌撞撞地回到墙边,痛苦地吸着气。扎克走到他跟前,对着他的肚子踢了一脚。当赖利弯着身子蹒跚着向前走了几步时,扎克抬起膝盖击他的脸。接着,他突然抓住赖利的下巴和颅骨后部,猛地一拧,折断了他的脖子。赖利的身子剧烈地抽动了一阵,接着一动不动了。
扎克倒在尸体旁的地上,痛苦地紧紧按住背部下半截。疼痛从四面八方渗透进他的肌肉,向下灼痛了他的腿,向上蔓延到肩膀和脖子。他感到无法动弹,无能为力。他在黑暗中坐了会儿,咬紧牙关试着使呼吸慢下来。最后他挣扎着站起来。他走过去把赖利的茄克扒下来穿上。扎克发现茄克口袋里有两个备用弹夹,一个钱包和赖利的车钥匙。
他走到门边朝外看。酒吧里的人已经陆续进去了。几个邻居仍站在门道里。两个街区远的街道上,扎克看到三个军警背对着他走着,用手电筒照巷子和门道。扎克拉上茄克衣领,出了大楼,迅速地往汽车走去。
驾驶座上放着移动电话,扎克把它扔到客座上。他发动引擎,将车子掉了个头,朝军警巡逻的相反方向开去。快到街道尽头时,另外两个军警转过人行道上的拐角,迎面走来。扎克拉下遮阳板,头一扭企图不让他们看见自己的脸。其中一个军警走下路缘,示意他停车。扎克踩了一下加速器,当他冲过去时,他看到两人认出了他,并一下愣住了。他一边驾车,一边回头,发现两人正在开枪,黄色的火舌从他们的M-16枪口里喷出来。他滑进座位,听到几发子弹打到行李箱上的巨大声响。
他猛地把方向盘转到左边,车子尖叫着转过拐角,在另一条街上加速前进。前面不远处,他可以看到安娜科斯蒂亚高速公路上急速奔驰着的车前灯。他看看后视镜。身后两个街区远的地方,一辆小轿车正追上来。
他所在的这条街在与高速公路平行的一条破损的路前终止了。扎克向左来了个急转弯,使汽车与高速公路并行。路上没有小凸面①。相反,在一百码远的地方,成堆的垃圾出现在涂满了画的混凝土墙壁前。他踩住刹车,车子滑出一道弧线。他挂上倒挡,继续前进。当他掉完头时,绿色小轿车猛地转过了拐角。他踩住加速器,往迎面而来的车子冲去。两辆车子互相朝对方撞去。就在相撞前的一刹那,扎克打开汽车大灯的远光,小轿车转向右边。扎克把车往相反的方向开去,两车经过时发出了钢材磨擦的尖叫声。两辆车侧面的镜子都被撞掉了。其中一名军警的枪走火了。他们的小轿车跳上路缘,在成堆的垃圾里左冲右突,然后转回到街上,轮胎坏了。
① 小凸面:路上旨在强制减速的东西。
扎克沿着和高速公路并行的破损的街道前进了半英里,最后发现了双向出口坡道。他上了安娜科斯蒂亚高速公路,向南朝95号州际公路驶去。傍晚的交通非常繁忙,他加速至每小时七十五英里,在车速较慢的车子间穿行。他朝车镜子里看了看。没人跟上来。
他稍微放慢车速,看看手表:四十一分钟。就在躲开军警的紧张时刻,他已经在脑子里形成了一个计划。他必须到安德鲁斯空军基地去。那需要二十分钟,可能更少。他又紧紧地踩住加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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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谢尔曼在自言自语时,眼睛紧紧地盯住贾丝汀,一直没有离开。他详细地追忆了他们相遇至今的关系。甜点上来了,吃完后,谢尔曼让侍者在火上多添了些木头,吩咐不要再来打扰他们。
在熊熊的火光下,他告诉贾丝汀她是多么的贤德,而自己对她又是多么的爱慕。她和他见过的或者会见到的任何女人都不同。他的眼睛微微地湿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们应该在一起,贾丝汀。没有什么能改变。”
谢尔曼扭头看着别处,沉默了一会儿。贾丝汀看到他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强硬。
他收回目光,盯着她。“可我知道你背叛了我。”
恐惧涌上心来,她张张嘴,准备反驳。
谢尔曼举起一只手阻止她。“别,我听都不想听。让我说完。”他做了一下深呼吸,继续说道,“你犯过错。每个人都要犯错的。你因为欲望而三心二意。你困惑,不知道自己该忠于什么。所有这些我都能原谅你。也许这是个错误,也许我太善良了。可事实是,贾丝汀,我不能没有你。我们曾经在一起分享的远远超过了过去几个月中发生的一切。今晚过后,未来将属于我。那将是一个有可能发生伟大事件的时代,也是一个伟人重塑历史的时代,而你是一个能和我分享这一切的女人。”
谢尔曼拿起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紧得让她感到疼。他的拇指嵌进她的手背。“我要知道我是不是能依靠你,依靠你的爱和你的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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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当扎克开车出了城,快要驶上95号州际公路时,他被旁边座位上的移动电话的铃声吓了一跳。冲动之下,他猛地将它拿起来。经过在他寓所发生的冲突后,赖利的声音已经刻进了他的脑海,扎克试着模仿它。
“喂,我是赖利。”
当扎克听到福斯滕的声音时,感到一阵胆寒。“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大叫,“你抓到他了吗?”
“还没有。”
“那好,不要让他溜掉,妈的。如果让他溜了,就有你好看的。”
“您那儿有什么问题吗?”扎克问。
“没有,各系统工作正常。你只管给我逮住那个狗娘养的。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把整个街区都烧了。”
扎克正准备挂掉,可他改变了主意。没必要装模作样。他变回了自己正常的声音。
“赖利上校死了,将军。”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接着福斯滕咆哮起来:“特津,你这个臭小子。你这个狗娘养的小贱货。你在哪?”
“我在哪儿没多大关系,杂种。重要的是我正穿着你手下的茄克,拿着他的电话讲话。”
福斯滕的声音变成了低低的吼叫。“现在你给我听着,特津。今晚以后我们会像打猎一样地来逮你。这个国家将是我们的。你不会有机会。”
“停止进攻,将军。不值得。”
“我来告诉你一些事情,”福斯滕怒火中烧,差点儿尖叫起来,“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现任总统对我们的安危置之不顾。他妈的置之不顾。难道你认为‘同盟’的间谍得到核武器后不会用它来对付我们吗?啊?啊?他们会马上行动的,马上,妈的。纽约,华盛顿。”扎克听到福斯滕的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的声音,“没有警告,什么都没有。我在阻止那种事发生,扎克,难道你没看到吗?难道你没看到是我在拯救这个国家?当华盛顿的官僚们使我们在越南战败时,我坐在一边没吭声,可这次,这次……”
扎克按下取消键,愤怒地将电话朝仪表板上敲。他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拿电话,发现它背面一块可移动的塑料皮下有一张划着线的小小备忘卡。卡上写着赖利编入电话程序的号码。“DS”是2。“JF”是3。扎克打开电话,听到拨号音,松了口气。他按下记忆键和数字2。
铃声响第二下时,艾尔德里治的男管家接了电话。“这里是谢尔曼先生家。”
扎克没想到他这么幸运,结结巴巴地对着电话说。“噢,嗨,唔,我想跟贾丝汀·阿莱奇说话。”
“对不起,先生,阿莱奇小姐在用餐。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没容他思考,谎话就到了嘴边。“我是他弟弟罗伯特。”扎克说,尽管他记起贾丝汀只有一个弟弟——已经死了。他默默地咒骂自己太蠢了。“麻烦你了,我必须跟她说话。这事很急。我们的母亲病了。”
“我明白了。天哪。等一会儿,先生。”
管家轻轻地敲敲餐厅门,拿着无绳电话走进去。谢尔曼和贾丝汀握着手,一言不发地坐着。管家向谢尔曼一再道歉,把电话递给贾丝汀。“小姐的紧急电话。”
当贾丝汀抽出手拿电话时,谢尔曼继续盯着她。管家弯下腰,一边同情地看着贾丝汀,一边对谢尔曼耳语了几声。
“喂?”贾丝汀说。
扎克说话速度很快。“谢谢老天总算找到你了。我没有多少时问。我需要你帮助。”
“唔,我知道了,”贾丝汀打断他的话,“丹佛办公室乱成这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非要凑到今天晚上。”
“你仔细听我说。这听起来很荒唐,可确实是真的。今晚他们计划将对‘国情咨文’演说现场进行一场袭击。福斯滕和谢尔曼在幕后指挥。我无法让任何人相信我,可你能。给特工处打电话。找联邦调查局的彭斯。给议会大厦警察打电话。不管什么。只要去做!我们得阻止这件事。”
“我马上处理这事,”贾丝汀回答,“今晚后我们会清理那儿的房子,我保证,”她关上电话,把它递给管家,不让扎克有说话的机会。管家急匆匆地走出门。
“对不起,道格,”贾丝汀说,一面把她的椅子从桌前推开,“我们的晚餐得结束了。我要处理丹佛的一件麻烦事。”
她站起身,就在那时,在停顿的那刻,她瞧了瞧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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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扎克现在已经行驶在了95号州际公路上,离安德鲁斯出口处不远的地方。他打开收音机,转动调音旋钮,直至找到了演说。车子上的钟显示着八点三十四分。总统刚刚开始发言。
“三年前,在我们当选时,我们发现了其他很多严重问题。这些年很不容易。如果没有付出牺牲,我们就造就不出这三年的辉煌。如果没有很多人付出的辛劳,就不会有这三年。这是一个重建的时代,一个重现和更新乐观精神的时代,这个时代把美国人造就成了我们现在这……”
扎克打开车灯,拿出赖利的皮夹,用一只手将它打开。他发现了一个弗吉尼亚的驾驶执照,下面是一张旧的军队身份证。扎克把照片举起来对着光。如果安德鲁斯门口的警卫看得仔细的话,他是不可能通过的。他得另想办法。他拿起电话,拨通信息台,要到了安德鲁斯的总机号码。然后他打电话找前门。接线员给他接了过去。
“安德鲁斯,正门。二等兵艾尔弗莱兹。”
扎克压低声音。“二等兵,我是五角大楼的福斯滕将军。”
“长官。是,长官。福斯滕将军,长官。”艾尔弗莱兹兴奋地说。他听上去刚从新兵训练营出来。扎克想象着他啪的一声立正。这是跟高官讲话的一种本能反应,即使是在电话里。
“二等兵,我手头有一件事虽然小,却非常紧急。你是前门的负责军官吗?”
“长官。是,长官。就我和另外一个二等兵,长官。可如果您愿意,长官,我可以给您接通安德鲁斯保卫处办公室的电话。”
“不,不,他们只会把我接回到你这里。我只要你们帮我一个小忙。”
“长官。是,长官。”
“我迫切想跟一个叫赖利的上校讲话,他刚才上那里去了。他可能还在基地,可如果……”
“长官,我不记得有个叫赖利的人今晚经过这儿,长官。”
“好,好。那么,他经过你们那儿时,我们就能找到他了。他可能随时会到。我想他会开一辆绿色的维多利亚皇冠轿车,穿着便服。”
“长官。是,长官。绿车,便服,长官。明白了,长官。”
扎克看到前面出口处有通向安德鲁斯的标牌,他把车开到右边的车道上,放慢车速。
“好,二等兵,赖利进去后,你叫他给我打电话,立刻,打到我五角大楼的办公室。他有号码。告诉他很紧急。如果他愿意,你让他用门房的电话。懂了吗?”
“长官。是,长官。”士兵大声喊。
扎克关上电话,把它塞到座位底下,同时在九号出口拐下了高速公路。很快,安德鲁斯的大门隐隐约约地出现在面前。基地边缘围了一圈高高的栅栏,顶上是一圈圈的铁丝网。运动探测器和探照灯增加了安全系数。如果扎克不能从正门进去,他就别想再进去了。
他把车子停在门房旁边的长条栅栏前。他的心跳加快了。当一个瘦长而笨手笨脚的西班牙裔二等兵走上来时,他摇下窗子,装出伸手拿身份证的样子。一个小家伙。扎克从口袋里拿出身份证皮制套子,似乎准备出示。
二等兵利落地敬了个礼。“晚上好,长官。您是赖利上校吗,长官?”
“是。可见鬼,你怎么会知道的?”
“长官,福斯滕将军几分钟前从五角大楼来过电话。他要马上跟您说话,长官。说是非常紧急。长官,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把车子停到前面用我们的电话,长官。”
扎克摇摇头笑了。“妈的,他有时候找我的样子,你会以为第三次世界大战快要爆发了。谢谢你,二等兵,可我相信将军可以再等几分钟。我会在基地上给他打电话。”
二等兵从车前走开,敬了个礼,开始转身,这时,他停住了,回头奇怪地看着车子。扎克僵住了。二等兵回到车窗前。“哇,长官。您的车子怎么了,长官?”
扎克朝窗外看,打量受损的地方,摇摇头。“你信吗?大概一小时前,我在环形中心广场跟一辆车擦边撞了一下。那家伙甚至都没停车。”
二等兵吹了声口哨,摇摇头。他又敬了个礼,走回门房。长条栅栏升起来,扎克将车子开进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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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谢尔曼的第一拳是在他站起来时从桌子那边打过来的,这一拳擦过了贾丝汀的头。可他又结结实实地挥出了第二下,掴了她一记耳光。她疼痛之下向后打了个趔趄。谢尔曼紧接着又打了她一下。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身子愤怒地蟋缩着。“婊子,”他嘶声叫道,“你这个说谎的婊子。”贾丝汀举起双手,想要格开下面的几拳。谢尔曼开始不加控制地打她。他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就像喉音一样。他朝她的肚子重重地打了一拳,她倒在大壁炉前的地面上。
当谢尔曼开始踢她时,她感觉到熊熊的火焰将热气喷到她受伤的脸上。他走到壁炉前,以便给自己找到更好的位置,这时,一部分热气被他挡住了。他的黑皮鞋踢到她的肋骨上,接着是背上。疼痛涌遍她全身。她快要晕过去了。
谢尔曼又飞起一脚猛踢她的头。她一把抓住它,用一只胳膊将它紧紧抱住。她的另一只手伸到他的大腿中间,用尽全身力气挤压。他痛苦地尖叫一声,挣脱脚,想再踢她。贾丝汀把手从腹股沟间抽出。他的脚踢到了她的手上,很疼,可她抓住了这只脚。她拽住他的双腿拼命拉,谢尔曼失去了平衡,往后栽去。他伸出双手,希望能抓到些实物稳住自己,可是只有他身后敞开的壁炉。他继续倒下去。
当他先撞到壁炉的后壁上时,发出一声尖叫。他的小礼服和头发轰然烧着了。贾丝汀挣扎着跪起来,然后再站起身。她从壁炉旁的架子上拿了根拨火棒,出于害怕而站得远远的。谢尔曼双手伸进燃烧着的火里,想把自己撑起来,可当他从壁炉里出来时,又尖叫了一声。他狂乱地在地上打滚,用胳膊和手扑灭火焰。
贾丝汀呆呆地站着,对她所做的一切感到惊恐万分。当他慢慢地爬起来时,她愣愣地看着。他的脸黑黢黢的,他的头发差不多没了,他的衣服冒着烟,破烂不堪。她本能地朝前走去。她要帮助这家伙。当她这么做时,他站起来,沙哑地呻吟着向她扑去。她往后一跳。她用双手将拨火棒朝谢尔曼头上挥去。随着“扑”的轻轻一声,拨火棒击中了目标,钩子扎进了他的太阳穴。他一下跪倒在地,两只手去抓插进去的武器。接着他颓然向前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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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扎克开到了安德鲁斯的直升飞机航空站,将车停在离巨大的主飞机棚几百码远的地方,这个飞机棚是用来存放安德鲁斯的一小批“胡埃”和“黑鹰”直升机的。航空站周围没有栅栏,但是武装巡逻队开着吉普车定期往返于整个基地。
他拉上皮茄克的拉链,观察了一下停机坪。没有人。他在夜风中不灵活地小跑着,绕过主飞机棚。他听到里面有音乐声,夹杂着说话声和偶尔的敲打声。他在160师服役时就知道直升飞机的维修永远不会停止。有些修理工每天干十四小时,仅仅是为了让那些飞机飞起来。
飞机棚的门关着,以挡住严寒,而这个地区的其余地方则看起来空无一人。十架直升机停在飞机棚前灯火通明的停机坪上。扎克走过去,急切地扫视四周。这儿有两种“黑鹰”机。其中六架型号比较早,是没有武器装备的“野马”,扎克曾带贾丝汀开过这种飞机。其余四架是配备着火箭发射装置和二十毫米口径机枪的MH-60“黑鹰”。这些武装直升机不是用来击落喷气式飞机的,但它们能够做到。扎克清清楚楚地记得在莫哈维的一次射击训练时发挥出MH-60火力的事。
他仔细地检查一架武装“黑鹰”。当然,火箭发射装置的炮管是空的,就像飞机机头机关枪的弹药舱是空的一样。他看看表:二十一分钟。他拿出枪检查完毕,将它塞进腰带。他走到飞机棚出入口旁边的一个小门前,把它拉开,充满信心地大步走进去。棚子非常大,灯火通明。两个修理工仔细地看着一架“黑鹰”的引擎,背对着门,没有注意到扎克迸来。一堆工具摊放在直升机下地上铺着的油布上面。流行音乐台从一个“嗡嗡”作响的盒子里放出响亮而刺耳的声音。扎克审视着飞机棚。另一架直升机停在左边很远的地方,有一部分被拆开了。门边停着一辆军队牌照的四门白色福特。机棚周围零星地摆放着些有轮子的大工具箱。沿着一面墙有三间装有玻璃窗的办公室。远处角落里有一间看起来很坚固的房子,重重的钢门上挂着把沉重的铁锁。他刚好可以辨别门上的字:军械库。
一位修理工转身想换一把扳手,看见了扎克。“唷,伙计,你在找什么?”
扎克笑着走上前。“嗨,发生了什么事?”
另一位修理工转过身。两人都没笑。“这是限制区,伙计。有什么要我们帮忙吗?”
扎克又向他们走了几步,拔出枪。两位修理工对视了一眼,又看看扎克。“妈的这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人问。
“住嘴!”扎克叫道。他举起枪对着“黑鹰”的金属机头射了一发子弹。“离开直升机,趴下!”扎克命令。
两人迅速照他说的做了。扎克走过去用脚推推其中一人,又后退几步。“你,起来。”那人紧张地站起身。“找点东西把你的同伴儿捆起来。快去。”
修理工往四处看看,然后一路小跑到直升机前,将手伸进门里,拉出一根长尼龙带。“捆紧点,”扎克指示他,“把腿也捆住。”修理工跪下来,先把同伴的两只手绑起来,再用带子捆他的躯干,接着又往下绑他的腿和脚,很快就完成了。
“现在往后靠。”扎克说。他检查带子确保它很紧。他转身用枪指着修理工的脸。“军械库里是什么?”
“M-16,M-60,二十毫米口径的炮弹和斯塔莱恩火箭弹。”
“好。你去把它打开。”
“我不能那么做。”修理工说。
“要么打开,要么死,笨蛋!”扎克把枪指得更近了,他用枪膛推推那人的脸。
“我是说我没有钥匙。”
扎克想了会儿。他看看表:十六分钟。“用喷灯。”
那人点点头,对这个明显的解决办法松了口气。他指指一个直立的工具箱,扎克跟他过去。不到一分钟,一条微弱的蓝色火焰就对准了军械库的锁。扎克在工具箱里找到一把沉重的锤子,用了几分钟喷灯后,他叫修理工往后站,用力砸锁。第三下时锁脱落了。扎克把枪对着修理工示意他先进去。“一个子弹带的二十毫米口径炮弹和四枚火箭,”他说,“我要那儿一架预备起飞的飞机的点火钥匙。尽可能快点。快去!”
等他和修理工推着一车弹药走到“黑鹰”前时,只剩下十五分钟了。他环视基地。远处一辆吉普车正穿过停机坪,远得看不清正在发生什么事。气温似乎更低了,凛冽的寒风鞭打着直升机。
“动作快点,不要搞坏了。”当修理工在一架武装“黑鹰”旁打开弹药盒时,扎克说。拳头大的炮弹在飞机坪的灯光下闪闪发亮。接下去的几分钟修理工在机头和火箭筒炮管前忙活着,扎克则焦急地站在一边。最后他完成了。剩下九分钟。
扎克用枪示意。“现在进去把它发动起来。”修理工爬进直升机,不一会儿旋翼叶片就开始转动。扎克命令他从直升机里出来,自己进去了。修理工往后退,然后转身奔向飞机棚。
当引擎达到有效工作温度,叶片转得更快时,扎克看了看手表:六分二十秒。他也许还赶得上。突然,一辆吉普车的车前灯出现了,迅速地向直升机航空站移动。扎克推动操纵杆,试着使它开起来。武装直升机的引擎“噼啪”作响,说明它还要一些时间升温。吉普车越来越近。扎克又试了一下操纵杆。武装直升机慢慢地升到了空中。在空中,他看见修理工拿着M-16走出飞机棚,砰地打了发子弹。吉普车戛然停住,一个警卫跳出来,拔出手枪。修理工把枪向上指着“黑鹰”,扎克看到M-16的枪口一闪一闪的。它又闪了一下。警卫也同时开枪了。扎克没听到枪击中直升机机腹的重击声。他操纵驾驶杆左转,向东朝波托马克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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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雪佛兰旅行车静静地滑行着,在一个盖有现代错层式房屋的居民区前停下了。灯光从屋里射出,可街道上空无一人。当三个人从车里出来走到车后时,一阵冷风刺痛了他们。他们穿戴着一模一样的黑色派克大衣、深色裤子、手套和冬帽。车子的后门开了,武器给分发到个人手上。每人都拿到了一把带有消音装置的冲锋枪。这队人把武器藏进派克大衣,沿着街区往前走。
“这地段不错。”汤米·弗林特环顾着宽敞的房子,评论道。他自己一直像战士一样生活在兵营里或是配备不足的棚屋里,和他的手下一起。舒适是一件很陌生的事。可弗林特丝毫不以为憾。今晚他被证实杀死的人将超过七十个。
巴恩斯部长的房子就在拐角处,很容易认出来,因为两辆中型轿车头顶头停在屋前,它们的引擎开动着,窗子上布满雾气。特工处的。
这队人猫着腰,慢跑着穿过前院,向巴恩斯的屋子靠近。在离开屋子还有一间房子的地方,他们停下来,匍匐前进。弗林特拿出一副小双筒望远镜,观察情况。每辆车子两个特工。巴恩斯家门旁可以看到另一个特工的黑影。他呼出的气体升起来在外面的灯光下消失了。他跺着脚取暖。
这队人站起来靠得更近了。弗林特命令一人朝房子走去,他和另外一人又趴到冰冻的地上,爬向车子。
房子前长着一排灌木,那个孤军作战的杀手移动时把它们作为掩护。离门还有五英尺时,他踏到一根树枝上,特工抬头看。机关枪“嘶嘶”地射出一排子弹,特工打了个转,栽倒在地。弗林特和两个队员同时站起来,向前冲去。他们在离车子几英尺远的地方停下来开枪射击。子弹打碎了玻璃,穿透了钢铁。特工们被子弹钉在了座位上,他们从车子里发出低沉的叫喊声。射手停下来往枪里装新子弹,然后向前移动继续射击。屠杀花了不到三十秒时问。
街对面一只狗叫起来。警笛在远处鸣响。一辆除去了减音套的车子在几个街区远的地方加速前进。除此之外,周围又恢复了安静。巴恩斯家没有动静。杀手们迅速朝门口移动。他们拉下帽子,把它们变成滑雪面罩。其中一人抬脚想踢门;另一人阻止他,试试门把手。门是开的,他们冲进去。
一个女人端着一托盘食物从厨房出来。她尖叫起来,托盘掉到了地上。这队人没理她。一个戴眼镜的瘦小男子从沙发里站起身。电视上总统的演说开得很响。
“我的天,发生了什么……”
“他是我的。”弗林特说着,走上前一阵扫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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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罗伯特·戴维斯站在通向众议院会议厅讲坛区走廊里的一群特工中问。他总把自己置身于这同一个地点,虽然这样只能看到议院的部分席位和边座,却能看到总统的整个身子。在过去的二十年中,戴维斯本来也许可以在特工处爬到更高的位置,他也许可以指挥从自己的大办公室里出去的一大批特工,他也许可以成为每月两百个备忘录中最后的目的地。可当他观察总统的后背时,他仍然是最快乐的——如果可以用这个词的话。
戴维斯并不去注意总统讲话的要旨;政治分析不是他的工作性质,他很久以前就做出了这种判断。但他十分留意耳机里的通讯联系。他静静地命令手下做好准备,以确保回白宫时一路顺利。
总统演讲了五分钟时,温斯顿·卡洛尔发回了有关那个奇怪威胁的报告。他给塔利的酒吧打了电话,了解到有个疯狂的白人用过电话,然后遭到了军警的追捕。
“你给军警打电话了吗?”戴维斯问。
“打过了。情况是这样的:今晚早些时候扎克·特津中尉——您知道,那个闹勋章丑闻的家伙——从鲍德温要塞逃到了邻近的安娜科斯蒂亚地区。麦克德军警总部确信在酒吧里的是他,可他们没能捉住他。”
戴维斯已经回到门厅,这样他就能提高嗓门了。“天哪!”
“当然。奇闻怪谈,是吧?”
这次有些地方不对劲。戴维斯能感觉到。太怪了。录音带上的警告似乎一下子可信了一百万倍,戴维斯的血开始往上涌。“国会大厦防御系统怎么样了?”他问。
“特津说得对,作战室里值班的是一个叫斯坦·邓肯的上尉。显然他很了解他的同事。但我亲自和邓肯谈过了,国会大厦防御系统确实开动着。我们在国会三区,长官。”
戴维斯稍微松了口气。即使有飞机过来——但愿不发生这种事情,它也永远不会通过。“继续保持警惕。”他命令卡洛尔。
现在,十五分钟后,卡洛尔又发回报告。他的声音慌乱得语无伦次。“长官,我们刚刚和巴恩斯家的小组失去了联系。”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无线电上什么都没有,他们也没有接移动电话。”
“妈的!你试了巴恩斯家的电话吗?”
“试了。我们得到的光是忙音。”
“那你赶紧派一队人赶到那儿!”
“已经有一队人在路上了。可那需要点时问。我们最近的人要七分钟到达。”
“给华盛顿警察打电话。也许他们速度会更快。”
“是,长官。”
戴维斯突然冒出一身大汗。他焦急地看看其他特工,不能肯定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他啪地打开移动电话,拨了他上司家的号码。他压低嗓门急切地解释了恐吓以及巴恩斯家电话突然中断的事。
“我们必须停止演说,”戴维斯讲完后说,“现在!”
“我们不能那么做,”他上司断然说道,“就我们掌握的这点情况还不行。我们等等巴恩斯那儿的报告吧。”
“那可能太迟了。”
“我们要等,妈的!就这么定了。五分钟后发回报告。”
扎克环顾夜空以辨别自己所处的位置。右边,他看到了远处的华盛顿。水晶城的建筑群比较近,在左边。他朝那个方向开去,把“黑鹰”的速度提高到一百三十节。波托马克很快出现在他面前,他把飞机降到离水面几百英尺的高度。老城亚历山德里亚的夜灯出现在他左边,扎克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水边的海图室餐厅里有人在吃饭。他看看表:两分五秒。
他惊慌地想着国会大厦防御系统。整个系统真的都关闭了吗,还是他们仅仅为前来袭击的飞机清理了一条道路?很可能系统全部关闭了,扎克判断,尽管地对空导弹群可能仍然处于正常运转状态,使用着它们自己的雷达。那就是袭击的飞机装备了干抗吊舱的缘故。扎克在前进时,会尽量低飞,擦过地面。
紧靠左面出现了水晶城,“黑鹰”在第七、第八层楼的高度附近经过。扎克焦急地看看表:一分三十秒。他猛地冲过第十四街的桥,几秒钟后在杰弗逊纪念堂向右转了个弯。他看到几个匆匆忙忙的游客恐惧地从台阶上抬头看。当他靠近通潮闸坞上的华盛顿纪念碑时,下降了五十英尺。他飞得很低,使下面的水里出现了波纹。
因为林阴路上没有建筑物,就成了最低的接近路线。这是直接通往国会大厦的安全走廊。
扎克改变位置,远远地离开华盛顿纪念碑,国会大厦出现在眼前。它还没有受到破坏。还剩一分钟。他飞得更低了,就在和林阴路平行的树的水平线下移动。如果地对空导弹处于待命状态,这儿就是最危险的地方,除非直升机已经很近了,在这种情况下,干扰吊舱会关闭它们的雷达。
他关掉位于驾驶杆上的二十毫米口径大炮扳机的保险。高耸的国会大厦向他冲过来,在夜空的衬托下,被强烈的聚光灯照得闪闪发光,他放慢了速度。大厦顶的旗杆上,一面美国国旗迎着冷风飘扬。他看到议院门前有一群一群抬着标语的游行示威者。他的眼睛来回扫视,审视大厦顶和周围的建筑,寻找有无组织起防空力量的迹象。他没有看到什么。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不会有什么作为了。有也来不及了。
在国会大厦前二百码的地方,他用力使飞机急剧升起,向右转。当“黑鹰”猛地上升,在大厦议院会议室那侧轰鸣时,游行示威者放下标语,分散开来。他大大地转了个弯,继续上升,和大厦顶的最高点平齐。他把直升机对着国家机场的方向,放慢速度,几乎是在盘旋。他迅速地看了一眼东南边的天空。然后他又朝下看周围的建筑,以防万一会有导弹朝他飞过来。他看看表:十一秒。
这不是久留之地。他向前方俯冲,下降两百英尺,朝国家机场的方向加速前进。
接着他看到了它。
那架外形黑黝黝的飞机在略高一点的水平位置上直向他冲来,很快越变越大。没有一盏航行灯亮着。他把飞机急剧升起,用手指搭在火箭筒的扳机上。几秒钟后飞机的轮廓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面前。它看上去像一架中型公司喷气式飞机。他拒动扳机。没动静。他又抠了一下。火箭筒仍然没有反应。
扎克狂乱地把手指移到火炮的扳机上。他扣动扳机,听到了枪的轰鸣。他看到火焰从炮口喷出,在“黑鹰”机头前延伸出几英尺。飞机继续按笔直的路线朝他飞来。
他将直升机微微升高,又一次抠动扳机。
就在他靠近得足以分辨出昏暗的座舱里有两个人时,他的机关枪扫到喷气式飞机的左边,引起了小小的爆炸。飞机偏到右边,座舱附近被更多的炮弹打穿了。扎克用力向左偏,飞机前面喷着火,差点就撞上了他。
他转过身,看到着火的飞机往下朝航空和宇宙博物馆的现代建筑后的一群办公大楼冲去。接下去的几秒钟内他试图尽可能地往上升。
他升高到一千一百英尺,这还不够。当飞机栽进一幢黑暗的政府大楼时,下面发出一声轰然巨响,顿时火光冲天。一眨眼功夫之后,一股强烈的爆炸气浪击中了“黑鹰”的底部。当整片天空都被照亮时,直升机失去控制,猛冲上天。扎克抓住驾驶杆,全力稳住机身。他感到武装直升机被向上推得更高了。
然后,动荡突然过去了,“黑鹰”重又在他控制之下。因为还是害怕地对空导弹,他迅速下降,朝城外的河边飞去。他身后的办公大楼在黑夜里像参差不齐的火把一样熊熊燃烧。
在接到艾尔德里治的电话后不久,福斯滕陷入了恐惧之中。他茫然地在办公室里踱步,眼睛有生以来第一次湿润了。谢尔曼死了?这简直不可思议,难以想象。
可福斯滕猛喝了两口威士忌,控制住自己,打定主意这种情况尚能对付。他又喝了一口,经过深思之后认识到这一变故甚至是有利的。毕竟,是他,福斯滕,建立了众多组织,给他们带来了权力。是他,熟知内幕,艰难地向上爬,忍受了无数的蠢人,忍受了政府一心一意削弱国家安全的疯狂举措。是他,耐心地赢得了美国战士的尊敬,现在取得了对世界历史上最强大的军事机器的控制权。是他,精心地安排了今天晚上的行动,即将完成将近三个世纪的追求。
为什么要跟别人分享劳动果实?
是的,一切仍在控制之下,福斯滕靠在桌旁断定。一种比以前更彻底的控制。他看过表。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在最后一刻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开始做笔记,考虑该对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团说些什么。他将在讲话中强调秩序和安全;将致力于锻炼美国人,跟面前的恐怖主义做长久的斗争。只剩下两分钟时,他推开钢笔,关上办公室的灯。他站起来,站在窗前,眺望这座城市。他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华盛顿纪念碑和远处的国会大厦的穹顶。他又看了一眼表,等待着。
火球是鲜艳的橘黄色,高高地射向林阴道上空,在波托马克河上产生了强烈的冲击波,窗户被震得格格作响,福斯滕难以置信地瞪着这一切。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夜空,直到最后一点残余的颜色也消退了,地平线又一次属于华盛顿纪念碑和国会大厦的穹顶为止。电话开始响起来,不一会儿所有的线路都亮了。福斯滕没理会这些声音,慢慢地走过去关上办公室门。他在昏暗的光线中迷迷糊糊地走回桌边,看着墙上的照片,它们证明了他在权力顶峰时的成就。福斯滕和三位总统。福斯滕和外国领导人。福斯滕和美国军队司令员。他曾上升到最高地位,可仍然一无所成。他曾玩弄过制度,总是相信他能获胜,总是相信历史在他这一边。他真是大错特错了。他付出了一切,可什么都没得到。
他靠在椅子里,拿起一张装有镜框的他和妻子的小照片。这是多年前在珍珠港拍的,当时他正指挥第七舰队,而他的事业刚刚走回正轨。那时一切似乎都是可能的。他把照片放回到大红木桌子上,将它转了个方向,不对着他。邦妮一直和他风雨同舟。她会明白的。
他打开左边最上面的抽屉。他拿出手枪,去掉保险装置。枪管在嘴里有一股刺鼻的金属味。他抠动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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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18个月后。
他躺在水上,悬浮着,太阳直射下来,暖暖的。大片的绿色树叶在头顶摇曳。他朝上看看蓝色的天空,然后又朝下看着海水。色彩鲜艳的鱼游来游去,珊瑚礁在他面前伸展开来。一缕缕狭长的阳光斜斜地射进水里,一条巨大的黄貂鱼在其间游动。海面上空,一架直升机飞过来了。他听到了嗡嗡的声音。可他没法转过头来看。
嗡嗡声越来越大,太阳消失了。水变得漆黑、冰冷。远处传来了“扑通”一声。一样东西掉进了海里。他开始朝它游过去,他的手臂沉沉的,很不灵活。
“扎克,扎克。”贾丝汀轻轻地摇他。她在他紧紧抓着的被子下面靠近他,悄悄地把一条腿伸到他的腿上。她轻声地在他耳边说话。“亲爱的,我们得起床了。我们得准备走了。”
扎克拼命睁开眼睛。他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他的背六个月前做了手术,现在仍然有点僵硬。医生们给他做了十小时的手术,在他的余生中只要他到机场去,金属探测器将响起。
他们在外面通向厨房的露天平台上吃早饭。树木正在发芽,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叫,这种夏日的早晨,可以使普林斯顿看起来像是美国最美丽的城市之一。扎克默默地吃着燕麦片,喝着咖啡,梦中的黑暗依旧没有消散。
早饭后他小心翼翼地从干洗袋中拿出军礼服。自从在白宫接受自由勋章后,他几乎有一年没穿它了。在那以前,他曾穿过一次,和贾丝汀出席一个记者招待会。在弗吉尼亚大陪审团决定对她过失杀害谢尔曼之事不起诉后,罗伯特·奥克斯曼安排了这次招待会。奥克斯曼从没怀疑这将是对他们的审判——在他们了解了福斯滕和谢尔曼之间的关系,在他们看到了彩照上贾丝汀受伤的身子和X光照片上断裂的肋骨以后。这一次律师的乐观被证明是有理的。
当外面响起汽车的喇叭声时,他们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完毕。他母亲正等在沃尔沃里,车顶的遮阳篷顶开着。扎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