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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农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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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纳农庄的动物们推翻了人的统治,赶走了欺压动物的人,建立了动物当家作主的“动物农庄”,想实现“所有动物一律平等”的理想。而事实却是以公猪拿破仑为首的猪成了高高在上的统治阶级,动用一切手段剥削压迫其它动物,拿破仑却尽情享乐……本书笔触生动,引人入胜,对反乌托邦世界的描绘,别具洞见,笔锋犀利。作者曾说:“群众是靠不住的,但毕竟还得依靠他们。”然而身为“群众”的我们,又能够依靠什幺呢?怎样在危机四伏的现代生活之中自处、自救、自省,正是现代人的生存哲学。

乔治·奥威尔1903年生于印度彭加尔省莫堤赫利,是英国著名的政治讽刺评论家。原名埃里克阿瑟布莱尔(Eric Arthur Blair),奥威尔是他的笔名。1907年他举家迁回英格兰,1917年,他进入伊顿公学。1921年来到缅甸加入Indian imperial Police,1928年辞职。随后的日子里他贫病交加,此间他当过教师、书店店员,直到1940年,他成为New English Weekly的小说评论员,他才有了稳定的收入养家糊口。1936年间,他访问了兰开夏郡和约克郡,1936年底,他来到西班牙参加西班牙内战,其间受伤。奥威尔是一个温和的、有同情心的人,他厌恶以任何借口实施暴政。二战期间(1940-1943),他为BBS Eastern Service工作,并在此间写了大量政治和文学评论。1945年起他成为Observer的战地记者和Machester Evening News的固定撰稿人。1945年,他出版了《动物庄园》,1949年出版了《1984》。1950年,47岁的奥威尔因结核病英年早逝,他给人类留下了一笔精神财富:揭示了社会的黑暗,唤起人们推翻万恶的制度,实现他未竟的理想。

第一部分

一、动物会议 二、动物们的革命 三、七戒

  六月来临,该是收割干草的时候了。星期六,一个仲夏之夜,琼斯先生醉倒在威灵顿的红狮酒馆,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赶回农庄。而雇工们在早晨挤完了奶就外出打兔子去了,没人在意,所有的动物们还一直饿着肚子。琼斯先生呢?一回来就躺进了卧室的沙发,胡乱抓了份《世界新闻报》遮在脸上就一头睡到晚上,而动物们还始终没有进食。终于,大家实在无法忍受了。先是一头牛破门而出,接着,所有的动物都纷纷冲出了围栏。琼斯先生这时才醒了过来,忙和他的四名雇工一起朝四面八方胡乱地挥着鞭子。动物们再也忍无可忍,虽然事先并没有反叛的念头,此刻却一齐向着琼斯他们猛扑过去。当琼斯一伙惊恐地发现自身已陷入无处不在的蹄子的踢打与犄角的冲撞之中时,局面已经不是他们所能控制了。他们从未见过动物们有过这样的举动,所以实在无法明白这些一贯逆来顺受的卑微生灵撒起野来竟是如此的凶猛。只是一会儿,他们便放弃了自卫的努力,拔开脚各自逃命去了。于是,这里便出现了一幅既惊人又滑稽的场面:琼斯一伙在往大路上没命地飞奔,后面紧追着一群被突如其来的胜利鼓舞得趾高气扬的动物。

 第二部分

四、牛棚之役 五、风车计划 六、破戒

  口哨的声音刚过,从外面传来一阵凶狠的汪汪叫声,紧接着,九条大狗,戴着镶有铜钉的项圈,跳进大谷仓里,径直扑向雪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雪球才恍然大悟,跳起来,一下子跑出门外,九条狗就在后面穷追不舍。动物们都被这景象吓呆了,一个个张口结舌不知所以。他们挤到门外注视着这场追逐。雪球使出浑身解数飞奔着穿过牧场,而九条狗已经衔尾追来。突然间,他滑倒了,眼看着就要被逮住。可他又爬了起来,跑得更快了。狗又一次赶了上去,其中一条狗几乎就要咬住雪球的尾巴了,幸而雪球及时地把尾巴甩到一边。接着他又是一个冲刺,和狗不过一步之差,从树篱中的一个缺口窜了出去,再也不见踪影。

 第三部分

七、行刑 八、我们的胜利 九、拳师之死 十、究竟谁是猪,谁是人

  十二个嗓门一齐在愤怒地狂叫着,他们竟是如此的相似!而今,不必再问猪的面孔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外面的眼睛从猪看到人,又从人看到猪,再从猪看回到人:但他们已分不出究竟谁是猪,谁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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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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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动物会议二、动物们的革命三、七戒  六月来临,该是收割干草的时候了。星期六,一个仲夏之夜,琼斯先生醉倒在威灵顿的红狮酒馆,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赶回农庄。而雇工们在早晨挤完了奶就外出打兔子去了,没人在意,所有的动物们还一直饿着肚子。琼斯先生呢?一回来就躺进了卧室的沙发,胡乱抓了份《世界新闻报》遮在脸上就一头睡到晚上,而动物们还始终没有进食。终于,大家实在无法忍受了。先是一头牛破门而出,接着,所有的动物都纷纷冲出了围栏。琼斯先生这时才醒了过来,忙和他的四名雇工一起朝四面八方胡乱地挥着鞭子。动物们再也忍无可忍,虽然事先并没有反叛的念头,此刻却一齐向着琼斯他们猛扑过去。当琼斯一伙惊恐地发现自身已陷入无处不在的蹄子的踢打与犄角的冲撞之中时,局面已经不是他们所能控制了。他们从未见过动物们有过这样的举动,所以实在无法明白这些一贯逆来顺受的卑微生灵撒起野来竟是如此的凶猛。只是一会儿,他们便放弃了自卫的努力,拔开脚各自逃命去了。于是,这里便出现了一幅既惊人又滑稽的场面:琼斯一伙在往大路上没命地飞奔,后面紧追着一群被突如其来的胜利鼓舞得趾高气扬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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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们的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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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了,琼斯先生锁上了鸡舍,在提灯光亮的摇曳中醉意熏熏地穿过院子。到了后门,啪啪两声甩掉了靴子,径直进了储藏室,又为自己满上了最后的一杯啤酒,一饮而尽。接着,便循着琼斯夫人的酣声摇摇晃晃地摸上了床。

  当卧室的灯光刚一熄灭,整个农庄里便泛起了一阵喧闹。因为一种言论已经在日间传遍,说是大猪梅杰——就是曾得过“美丽鬃毛奖”的那头雄猪——在前一天晚上作了一个怪梦,他急于把梦的内容告知给其他的动物们。全体动物于是约定,当一确定琼斯先生不在的时候,他们便在大谷仓里举行一次聚会。因为大猪梅杰(在动物的圈子里一直保持着这个称呼,尽管他曾以“威灵顿美神”的名字在“肥猪展览会”上独领风骚)在农庄中的无上威望,所以每位动物无不情愿牺牲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来听听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在大谷仓一头的平台,大猪梅杰安坐在他的草垫上,头上的横梁悬着吊灯。大猪梅杰已经十二岁了,近来已有些发福,但仍不失为一头有着威严外表的猪。很快地,动物们渐渐聚齐,各按各的习性在四下里落座。最先到的是三只狗:蓝铃、杰西和小钳。然后是一群猪,坐在最靠近平台的位置上。母鸡们栖在窗台,鸽子们则在箱子上扑楞着翅膀,绵羊和母牛卧在猪群的后面不停地做着反刍。一同进来的两匹马是拳师和三叶,他们的脚步很轻,多毛的蹄子仔细地寻找落点,唯恐伤到隐在干草下的小动物。三叶是一匹已近中年的母马,自从生了第四匹小驹之后就再也恢复不了往日的身段。拳师则是一匹高头大马,魁梧而强壮,虽然并不具备一流的智慧,却有着众所公认的坚韧与勤劳。随后进来的是山羊穆勒和驴子本杰明。本杰明是农庄里最老的动物,也是脾气最坏的动物。他很少说话,如果开了口,也肯定脱不了尖刻与愤世嫉俗的口吻。比如,他会说,上帝给了他一条驱赶苍蝇的尾巴,但他宁愿上帝既没有创造苍蝇也没有创造尾巴。他从来都一脸严肃,他说没有什么事情会值得他发笑。再有值得一提的是,尽管他自己从不承认,但他确实是和拳师非常投合,他们两个经常把时间一起消磨在果园里,肩并肩地吃着草却从不说一句话。一群找不到妈妈的小鸭子随后涌了进来,寻找一块合适的落脚点以防被大动物们踩到。三叶把前腿围成了圈,给了这些小鸭子一片可以安睡的栖息之地。白马莫莉照例是要迟到的。她是一匹给琼斯先生拉座车的母马,扭扭捏捏地晃了进来,嘴里还嚼着一块糖。她挤到了前面一个显眼的地方,潇洒地抖了抖鬃毛,想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她那扎在鬃毛上的漂亮的红丝带上。最后进来的是猫,像往常一样四下张望着找寻一块最暖和的地方,最终挤在了拳师和三叶之间。

  除了睡在后门外的乌鸦摩西,所有的动物都已到齐了。大猪梅杰见到大家都已安然落座并且全神贯注,便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同志们,你们一定都已听说我昨晚的怪梦了。但是,我想过一会儿再讲我的梦。有些事情我想先说。同志们,我已是大限将至了,但在我死前,我觉得有义务拿出自己的一些心得和大家分享。我已走过了漫漫长路,我己费尽了无穷的思索,我想我已明白了生命的真谛,我想这就是我要对你们说的。

  “同志们,我们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看看吧,我们的生命悲惨、劳苦而短暂。我们吃饱饭不过是为了让身体还能够继续干活,直到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当我们不再有用的时候,就会被残忍地送进屠宰场。在整个英国,只有那些一岁以下的幼兽才懂得什么是快乐,什么是休闲。在整个英国,没有一只动物是自由的。在动物的生命里,只有悲惨和奴役: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

  “但这就是命运吗?这只是因为我们的土地贫瘠得不能让他的子民过上体面的生活?不是的,同志们,绝对不是!我们的英格兰土地肥沃、气候宜人,即使我们的数量再多上几倍也吃不完它所提供的食物。单是我们的这个小农庄就足够养活十二匹马、二十头牛和上百只绵羊——而且,他们还都能过上比我们现在更舒适、更体面的生活。为什么我们还要再继续这种悲惨处境呢?因为人类,人类从我们的手里偷走了我们几乎全部的产出。同志们,这就是问题的答案。归结成一个词——人类。人类是我们唯一的敌人。除掉了人类,就永远除掉了劳苦和饥饿。人类是这世上唯一一种只消费不生产的生物。他不产奶,不下蛋,力不能拉犁,跑不能逐兔,但他是所有动物的主子。他使所有的动物为他工作,而他给动物们的食物却只能勉强让它们不致饿死,自己好从中掠夺余下的产出。是我们在辛勤地耕地,是我们的粪便使大地肥沃,而两手空空的也是我们。奶牛们,去年我看见你们挤出了成千加仑的奶,而这些本该喂养出强壮的牛犊的奶水又到哪里去了?每一滴都流进了我们敌人的喉咙里!你们,母鸡们,去年你们又生了多少只蛋?其中只有可怜的几只被孵成了小鸡,余下的都被送到市场上为琼斯的人换得了钱币。还有你,三叶,你生的四只马驹都到哪儿去了?有谁来供养和安慰你的晚年?一一它们都在刚满一岁的时候被卖掉了,你再也没有见过他们。而你又得到了什么?仅仅是一口粮食和一个窝。”

  “甚至,这样的一个悲惨世界还不能让我们安享天年。至于我,我是从来不为自己抱怨什么的。我已经十二岁了,有了四百多个子孙。这只是每一头猪都该享有的正常生活。但是,没有哪一只动物会最终逃过刀斧。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不会像我这样幸运的。你,拳师,当你老迈无力的时候,琼斯先生会毫不犹豫地把你卖掉,你会被残忍地割断喉咙,你的肉会成为狗食。狗老了也没有好运,琼斯先生会在他们的脖子上系上砖头,把它们溺死在最近的湖里。”

  “这还不够清楚吗?同志们,所有的邪恶都源自人类的暴政。只有消灭了人类,我们的劳动果实才能真正被我们自己所有;只要消灭了人类,我们会在一夜之间变得富有而自由。同志们,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们的两个字:革命!我不知道革命会在什么时候开始,也许要等一个星期,也许要等上一百年,但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正义是终将来临的。仔细看吧,也许就在你短暂的余生里。并且,把我的意思传达给你们的后来人,让我们的子子孙孙都为正义而奋斗,直到有一天正义终于来临。”

  “记住,做了决定就不能动摇。关于那些人和动物有着共同利益的话连听都不要听,那全是一派胡言。人都是自私的。我们动物要联合起来与之战斗,所有的人都是敌人,所有的动物都是同志。”

  这时,听众中起了一阵骚动。四只耗子爬出了洞来倾听梅杰的演说,却在狗的追逐下仓皇地逃回了洞里。“同志们,”梅杰要求肃静,“有一点必须要明确,那些野生的动物,比如耗子、野兔,究竟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敌人?让我们投票表决。”

  表决很快地结束了,站在耗子一边的占了压倒多数,只有三只狗和一只猫投了反对票。

  梅杰继续他的讲话:“我要说的已经不多了,只是有一点还要重复:你们要永远记住,两条腿的是敌人,四条腿的是朋友。而且,我们不能去模仿人类,即使我们已征服了他们,也不能沾染它们的恶习。我们不能住在房子里,不能睡在床上,不能穿衣,不能喝酒,不能抽烟,更不能去摸钱、做交易。人类的所有习性都是邪恶的。当然,最重要的是,任何动物都不能去凌驾于他的同类。无论是弱小的还是强壮的,无论是聪明的还是蠢笨的,全都是兄弟。动物决不能残杀他的同类。所有的动物都是平等的。现在,我该告诉你们昨晚我到底梦见了什么。这个梦难于描述。它展示了一个未来,一个人类已被全部消灭的未来。它让我想起了一些我久已忘记的东西。那是多年以前,当我还是一只小猪的时候,妈妈和它的同辈们经常唱起的一支老歌,那个我曾熟悉的调子现在早己忘记。但在昨夜,它又重回到我的梦里。这首歌我要唱给你们听:尽管我已年老,嗓音已沙哑,但当你们跟着我的旋律的时候,你们会比我唱得更好。这首歌叫做“英格兰的野兽”。大猪梅杰清了清嗓子就唱了起来。尽管如他所说,它的嗓音确实有些沙哑,但依|日唱得很好,况且这是一支很能打动人的旋律。歌词是这样的:

  英格兰的野兽,爱尔兰的野兽,

  所有地方的野兽们,

  聆听我这支欢快的歌,

  唱的是我们金色的未来

  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人类的暴政将被推翻,

  在英格兰富饶的大地上,

  只有野兽们在自由穿行。

  我们的鼻子上不再戴着笼头,

  背上也不再有鞍冁,

  马刺会永远的腐烂,

  皮鞭也不会再响。

  富饶得超过我们的想象,

  所有的谷物,所有的粮食,

  在那一天将全部属于我们。

  英格兰的田野将会阳光普照,

  流水清澈,微风和煦,

  那一天我们将获得自由。

  那时候我们都将工作,

  尽管死亡仍不可避免,

  牛,马,鹅,驴各种动物,

  劳动是为了自由的缘故。

  英格兰的野兽,爱尔兰的野兽,

  所有地方的野兽们,

  聆听我这支欢快的歌,

  唱的是我们金色的未来

  歌声使所有的动物激动不已,他们渐渐地都跟着梅杰开始了哼唱。最笨的动物也已明白了大意,聪明者如猪和狗早已经心领神会。终于,农庄里爆发了辉煌的合唱:牛在哞哞地吼,狗在汪汪地吠,羊在咩咩地叫,马在希律律地嘶鸣。看他们这般极度亢奋的样子,怕是要唱上整个通宵了。

  不幸的是,这声响惊动了琼斯先生。他确信是溜进了狐狸,于是匆忙下床抓枪,向着黑夜连射六弹,子弹射进了谷仓的墙里。动物们的聚会便匆忙散场了,大家都飞也似的逃回了各自的栖所,农庄在一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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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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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大猪梅杰在睡梦中平静地死去,遗体被埋在了花园的一角。

  这是早春三月,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有许多的活动在秘密地进行着。梅杰的话给了农庄里那些爱思考的动物们以崭新的生存观。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梅杰预言的革命会在何时开始,也完全没有理由认为这场革命是属于今生今世的事情,但他们都很清楚地知道,为这场革命而铺路已成了自己毕生的责任。宣传与组织的工作自然地落在了猪的身上,因为他们被公认是动物当中最聪慧的。猪群当中,有两只公猪最为出类拔萃,一只名叫雪球,另一只名叫拿破仑,都是琼斯先生准备养大了卖掉的。拿破仑是农庄里唯一的一只波克夏猪,体形硕大,面目略微有些狰狞,话不多,却很有主见。雪球的性格比较开朗,讲话快,富于创造性的活力,但总嫌不够沉稳。农庄里的其它公猪都是些食用猪,最有名的一只叫做鸣声器,脸颊滚圆,爱眨眼,动作敏捷,嗓音尖锐。他是个高明的演说家,当争论到某个问题的难点时,他总是踱来踱去,颇有说服力地不时挥动着尾巴。在其它动物的心目中,鸣声器确实有着颠倒黑白的口才。

  这三个家伙把梅杰的言论发展成了一套精密的思想体系,并为之冠名为“动物主义”。在琼斯先生睡熟的夜里,他们会把大家召集到谷仓,不厌其烦地把动物主义一遍遍地掰开揉碎。起初,他们遇到过不少的冷淡以及一些惹人发笑的愚蠢问题。有的动物谈到了“忠诚”——对“主人”琼斯先生的忠诚:“是琼斯先生在养活着我们,如果琼斯先生不在了,我们一定会饿死。”还有别的一些问题,诸如:“我们为什么要在乎死后的事情?”或者是:“如果革命是注定要发生的,我们为它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不都是无关紧要的吗?”因此,三只猪总是要费尽心力地指出:这些说法都是与动物主义的核心思想决不兼容的。最蠢的问题都是来自母马莫莉的,她问雪球的第一句话是:“革命以后还会有糖吃吗?”

  “没有,”雪球斩钉截铁地说,“在这片农庄里我们根本就没有产糖的理由。况且,你并不需要糖,你会得到足够的燕麦和干草。”

  “那我还能在头发上系上丝带吗?”莫莉又问。

  “我的同志呀,”雪球说,“你迷恋的那些丝带正是奴役的标志。难道你不明白,自由的价值是更胜于丝带的?”

  莫莉虽然点了头,但看上去还是没有被完全说服。

  更为费力的工作是,三只猪要不断去扑灭乌鸦摩西的谎言。摩西是琼斯先生的宠物,是动物们当中的间谍,而且能言善辩。他声称了解那神秘的糖果山的底细,那里是所有动物死后的归宿。据摩西说,糖果山就坐落在天空的某处,在云彩后面不远的什么地方。在那里,天天都是周末,一年四季都生长着繁茂的苜蓿。动物们都不喜欢摩西,因为他只耍嘴皮子,却从来不真正地参与劳作。但也是动物们中的一些却始终对糖果山抱有坚定的信仰,为此,三只猪不得不一遍遍苦口婆心地解释说这样的一个地方是根本不存在的。

  拳师和三叶——两匹驾车高头大马——是三只猪最忠实的信徒,他们真正地把三只猪视为师长,对于三只猪所说的一切无不照单全收,并用朴素的话把意思传达给其它动物。他们从不缺席谷仓里的秘密会议,并且作为领唱,在会议结束的时候让“英格兰的野兽”作为结束曲响遍全场。

  关键时刻就要来临了,谁也没有料到革命会爆发得如此之早而又如此的轻易。在过去的年头里,琼斯先生虽然算不上是位温和的主人,但至少还算是勤劳能干,但最近的一段日子里事情却发生了变化。他先是在一次诉讼当中蒙受了较大的财产损失,又因此而沮丧,日日酗酒。经常是一整天,他倒在躺椅里只是看报、喝酒,间或用啤酒泡过的面包渣喂喂摩西。农庄里的雇工们也变得懒散和偷奸耍滑,所以田里满是荒草了,漏雨的屋顶也没人修补了,篱笆也缺少了照看,动物们也变得饥一顿饱一顿的。

  六月来临,该是收割干草的时候了。星期六,一个仲夏之夜,琼斯先生醉倒在威灵顿的红狮酒馆,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赶回农庄。而雇工们在早晨挤完了奶就外出打兔子去了,没人在意,所有的动物们还一直饿着肚子。琼斯先生呢?一回来就躺进了卧室的沙发,胡乱抓了份《世界新闻报》遮在脸上就一头睡到晚上,而动物们还始终没有进食。终于,大家实在无法忍受了。先是一头牛破门而出,接着,所有的动物都纷纷冲出了围栏。琼斯先生这时才醒了过来,忙和他的四名雇工一起朝四面八方胡乱地挥着鞭子。动物们再也忍无可忍,虽然事先并没有反叛的念头,此刻却一齐向着琼斯他们猛扑过去。当琼斯一伙惊恐地发现自身已陷入无处不在的蹄子的踢打与犄角的冲撞之中时,局面已经不是他们所能控制了。他们从未见过动物们有过这样的举动,所以实在无法明白这些一贯逆来顺受的卑微生灵撒起野来竟是如此的凶猛。只是一会儿,他们便放弃了自卫的努力,拔开脚各自逃命去了。于是,这里便出现了一幅既惊人又滑稽的场面:琼斯一伙在往大路上没命地飞奔,后面紧追着一群被突如其来的胜利鼓舞得趾高气扬的动物。

  琼斯夫人从卧室的窗户看到了这一切,便匆忙地卷了些细软,从另一条路跑了。摩西尾随在后,呱呱大叫着。同一时间,凯旋的动物们关上了农庄的大门。在他们还没有真正地意识到革命的胜利之前,革命已经成功地结束了:琼斯一伙被逐出了境外,农庄已属于动物们自己。

  在开始的几分钟里,动物们对这场突如其来的胜利简直觉得难以置信。他们最初的举动就是大踏步地搜索整座农庄,以确定不再有人类藏身其间,然后又回到房间里,怀着扬眉吐气的心情扫清所有琼斯政权的痕迹。工具间的门被打开了:马嚼子、狗项圈、还有琼斯先生用来阉割猪羊的满是血腥的刀具,一切一切,通通被扔进了井里。缰绳、笼头、眼罩、连同皮鞭,也全被扔进了场院里熊熊燃烧的火堆。当看到皮鞭在火焰中翻腾时,所有的动物都情不自禁地雀跃了。雪球还把丝带也扔进了火堆,这些丝带曾是在赶集的日子里用来装饰马的鬃毛的。

  “丝带,”他说,“也是一种服饰,而服饰正是人类的标志之一。所有的动物都应是裸身的。”

  拳师一听到这话,忙把随身的草帽也扔进了火堆。这草帽曾是他夏天里抵御蚊虫入耳的最好的工具。

  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动物们毁掉了所有能使他们回忆起琼斯先生的东西。拿破仑又带领大家来到储藏室,给每个动物发放了双份的饲料,每只狗还能额外获得两块饼干。然后,他们又狂欢一样地把“英格兰的野兽”唱了无数遍,筋疲力尽之后便倒头睡去——那酣眠的样子简直能让人相信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睡眠。

  但在清晨,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地醒来了,然后突然记起了昨天光荣的胜利,便一齐向草场奔去。到草场的路上有一座可以俯瞰几乎整个农庄的小丘,动物们挤到高处,在清澈的晨光下向四下眺望:这是怎样奇妙的事啊!像从前一样的眼中所见今天竟全属于了自己!他们在狂喜中跳跃,直要跳到高高的空中。他们在露水里打滚,他们把夏天里香甜的草叶含了满嘴,他们踢碎黑色的土块去嗅那泥土里馥郁的香气。他们又在沉静的无言中审视这整片的大地:这果园、这池塘、这矮林,那神情就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些世间美景。甚至直到现在他们依然难以置信:这一切,这一切一切,都已真正地属于他们自己。

  然后,他们回到了农庄,在农舍的门外寂静地停住了脚步。这农舍也是他们的了,但当真要进去的时候却还是有些害怕。过了一会儿,雪球和拿破仑终于用肩膀撞开了大门,动物们便鱼贯而入,轻轻地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他们踮着脚尖走过了一间又一间屋子,不敢高声说话,怀着敬畏的心情注视着屋子里那一份份让人难以置信的奢华:铺着毛毯的大床、精美的镜子、松软的沙发、布鲁塞尔地毯、维多利亚时代的版画……忽然,在下楼梯的时候,大家发现莫莉不见了。大家回头去找,见莫莉正留在最漂亮的那间卧室里。她从琼斯夫人的梳妆盒里找到了一条蓝色的丝带,系在肩上,对着镜子搔首弄姿。这样的举动招致了大家的一片指责。除此,房间里几乎什么都没有被翻动过。大家当场就全体一致地作了一个决定:农舍应该保留下来作为博物馆,作为人类的罪证昭示子孙后代,而动物则是不应该住在这里的。

  早餐后,雪球和拿破仑又把大家召集到一起。

  “同志们,”雪球说,“现在刚刚六点半钟,离天黑还有很长的时间。从现在起,我们要开始收割干草。但在开始收割之前,有一件事情要请大家注意。”

  猪在这时透露了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他们已从一册被琼斯家的小孩扔进垃圾堆的识字课本里学会了读书写字。拿破仑派人弄来一桶油漆,雪球(因为他的书法最好)抓起一把刷子,把大门上的“梅纳农庄”几个字一把抹掉,随后大力写上了四个大字:动物农庄!农庄今后就叫这个名字了。这之后,他们又叫人找来一把梯子架在墙上,解释说:通过三个月来的学习,他们把动物主义归纳成了“动物七戒”,这七戒要被刻在墙上以便大家随时诵读。在动物农庄里生活的动物都要遵守这七戒。雪球费力地爬上梯子(对于一头猪,在梯子上保持平衡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开始落笔,鸣声器他们在下面为他举着油漆桶。“七戒”是用巨大的白字写成的,在三十码外都能看到。它的内容是这样的:

  动物七戒

  1.凡是有两条腿的都是敌人。

  2.凡是有四条腿的或是有翅膀的都是朋友

  3.不准穿衣

  4.不准睡在床上

  5.不准喝酒

  6.不准杀害同类

  7.所有动物一律平等

  字迹清晰。除了“朋友”被写成了“有朋”和一个“S”被转错了方向,全部的拼写还是相当正确的。雪球又对着全体动物高声朗读了一遍。动物们纷纷点头称是,聪明一点的已经立刻去用心背诵了。

  “现在,同志们,”雪球高声喊道,扔掉了手里的刷子,“到地里去,让我们自己的收割比琼斯他们更快!”

  但在此时,那三头奶牛却不安分起来,因为已经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没有挤奶了,她们的乳房简直要涨破。经过简单的思考,三只猪叫人拿来了大桶,亲自为奶牛挤了奶,也因此才发现猪蹄子竟然很适合这项工作。很快地就有了五大桶鲜奶,所有的动物不由得都眼巴巴地望着这道美味。

  某个声音忍不住了:“我们怎么处置这些牛奶呢?”

  “琼斯先生有时会掺一些牛奶在我们的饲料里。”一只母鸡说。

  “不要在意这些牛奶,同志们,”拿破仑一边说一边用身体挡住了大桶,“收割才是更重要的。雪球同志会在前面指引大家,我几分钟后就到。冲吧,同志们!干草在召唤我们!”

  于是,动物们冲到地里开始收割。当他们黄昏归来的时候,牛奶却神秘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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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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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象不到这些动物们在收割干草的战役中流下了多少的汗水,但付出是有回报的:他们的收获大大超出了预想。

  有时候,工作是很辛苦的:各种人类设计的并不适合动物们的使用。但三只猪充分发挥了他们的聪明才智,克服了一切的困难。对于马来说,他们熟悉这里每一英寸的土地,比琼斯他们的耕耘要做得更好。三只猪并不真正地参与劳作,只是做着一些指导和监督。由于他们有着超卓的头脑,他们理所当然地获取了领袖的地位。拳师和三叶操作着收割机和马拉犁耙(当然,在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再需要嚼子和缰绳了)在地里一圈又一圈地绕着,一只猪不停在身后吆喝着:“驾,同志!”或是“吁,同志!”所有的动物都不遗余力地在运送干草,甚至是鸭子和母鸡都在烈日之下一次次地衔着草叶往返奔波。最后,只用了两天就完成了全部的收割工作,比起琼斯时代的效率高得太多了。而且,这还是整个农庄有史以来收获最丰的一次。浪费也绝无仅有,鸭子和母鸡们锐利的眼睛保证了最小的草叶也不会漏网。

  整个夏天,农庄里的劳作就像钟表一样的按部就班。动物们都在感受着这从未想象过的快乐:每一小块食物都真正是属于自己的:为了自己而耕耘,也是自己的耕耘所得,不再是来自一位吝啬主人的施舍。寄生的人类已经不在了,每只动物都可以分到更多的食物。闲暇的时光也多了起来,虽然动物们还并不适应于这种闲暇。他们也遇到了无数的困难——比如,在年底,当他们收割谷物的时候,他们必须要用很原始的方法来一点点地吹掉谷壳,因为农庄里并没有可供使用的脱粒机——但幸好,三只猪的智慧和拳师惊人的蛮力足以克服一切的困难。拳师的勤劳赢得了大家的崇敬。他在琼斯时代就已经赢得了勤劳的名声,但在现今,他真是一个能顶三个;有时,似乎整个农庄的重负都压在了他一个人宽大的肩上。从早到晚他从不停歇,而且总是出现在工作最繁重的地方。他让一只小公鸡一大早就叫醒他,比别的动物都要早上半个小时,哪里最需要,就到哪里去工作。他对每一个问题总是给以同样的回答:“我会更努力的。”——这已经成了他的座右铭。

  每一只动物都能够各尽所能。在这里,没有谁偷窃,没有谁抱怨他们没有得到足够的食物配给;在琼斯时代屡见不鲜的争吵、撕咬、嫉妒几乎都已经绝迹。也没有谁逃避工作——“几乎”没有。莫莉总是起得晚、走得早;猫的行为也有些离奇,在工作的场合经常找不到她,她会一连消失几个小时,到了吃饭的时间或是一天的工作已经完成时才突然露面,而且还表现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总是能找出无数个精彩绝伦的借口,让人无法不相信她的缺席完全是出于好意。老驴本杰明在革命之后似乎没有丝毫的改变,他依然顽固地保持着在琼斯时代就已养成的慢吞吞的工作作风,既不多干也不少干。对于革命和革命的结果,本杰明从来不去发表什么意见。当被问及他为什么不因琼斯的被驱逐而感到高兴,他总是给出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答案:“驴活过的日子太长了,你们从来也没有见过一头死驴。”

  星期天是休息的时间,早饭比平常要晚上一个小时,饭后有个例行的仪式。先是升旗,雪球在工具间里找到了琼斯夫人的一块绿色桌布,在上面用白颜料画上了一只蹄子和一只角。每星期天早晨,这面旗帜都要在农庄的花园中高高升起。旗帜是绿色的,雪球解释说这代表了英格兰的绿色田野,蹄子和角标志着未来的动物共和:那时,动物们将会是这片大地上真正的主人,而人类的政权已被彻底颠覆。升旗之后,所有的动物列队走进谷仓举行集会,制定下周的工作计划和提出、讨论决议。提出决议提案的总是相同的那几只猪,其他的动物仅仅是懂得怎样去投票表决。雪球和拿破仑是这里最活跃的分子,但他们两个的意见却从来也没有一致过:一方提出的议案总是遭到另一方毫不留情的反对。会议的收尾照例是合唱“英格兰的野兽”,散会后的下午就是娱乐的时间了。

  猪把工具间当作了他们自己的高层会议室。晚上,他们在这里学习从农庄的书本中得到的关于冶铁、木工和其他技术的各种知识。雪球还忙于组织其他动物成立一个叫做“动物委员会”的组织,并为此孜孜不倦。他给母鸡们成立了“下蛋委员会”,给母牛成立了“净尾团”,还成立了“扫盲与再教育委员会”(这个委员会的目的是驯服老鼠和野兔)等等,等等。总体来说,这些项目全部以失败告终。猫参加了“扫盲与再教育委员会”,而且在前一些日子里非常活跃。有天大家看到她坐在屋顶上和远处的麻雀说着什么。她说所有的动物现在都已是同志了,所以,她非常欢迎有哪只麻雀能来她的脚爪上栖息。但尽管是说尽了难以抗拒的甜言蜜语,麻雀还是警戒地与她保持着距离。

  读写班却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到了秋天,几乎每一只农庄里的动物都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识文断字。

  至于猪,他们的读写能力已经到了相当高的水平。狗的阅读能力也已经称得上高超,但除了“七戒”,他们对任何文字都提不起兴趣。本杰明可以读得像猪一样好,但却从不应用这种能力。他说据他所知,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一读。三叶认识了全部的字母,却始终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单词。拳师总是学不过字母“D”,无论他为此下了多大的工夫。有几次他居然也记住了“E,F,G,H”,但马上发现“A,B,C,D”又给忘掉了。最后他终于满足于认知这四个字母的程度了,每天还要默写两次来巩固记忆。而莫莉呢,除了拼写自己名字的六个字母之外什么都不愿去学。

  农庄里的其他动物都只是记下了字母“A”。由此还发现,一些较笨的动物——比如绵羊、母鸡和鸭子根本连“七戒”都没有记住。有鉴于此,雪球把“七戒”进一步归纳成一句:“四条腿的是好汉,两条腿的是坏蛋”。他说,这一句话涵盖了动物主义的最高准则。谁能够真正领悟这句真理,谁就能远离人类的邪恶。

  “同志们,鸟的翅膀,”他说,“只是一种推动身体前进的器官,和腿的功用是一样的。人类的最显著标志是手,凭着手,他们干尽了一切坏事。”

  鸟儿并不明白雪球的长篇大论,但到底接受了他的解释。所有较低等的动物都开始口读心诵这句新的口号。“四条腿的是好汉,两条腿的是坏蛋”这句话被刻在谷仓的墙上高过“七戒”的地方,用了更大的字号。绵羊对这句话有独特的喜好程度,一天到晚总把这句话挂在嘴上,喋喋不休。

  拿破仑对雪球的委员会毫无兴趣。他说对年轻人的教育是要远远重要于对成年人的教育的。在收割之后,杰西和蓝铃产下了九只幼崽。刚刚断奶,拿破仑就把他们从妈妈的身边带走,说是自己要亲自负责起对他们的教育。他把他们带到工具间的阁楼上,只有架上梯子才能上去。教育的过程是如此的隐秘,以致动物们很快就忘记了这些小狗的存在。

  牛奶的神秘失踪事件终于水落石出了。它每天都被混杂在猪食当中。

  是苹果成熟的季节了,被风吹落的果实落满了花园的土地。动物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些应该由大家平分的东西,直到有一天,有命令说这些苹果要被收集起来统统送到工具间让猪来专门享用。对此,一些动物议论纷纷,但这没用。所有的猪都一致赞同这项决议,雪球与拿破仑也不例外。最后,鸣声器被委派出去向大家做些必要的解释。

  “同志们!”他喊道,“我希望你们不要以为我们这样做是出于自私和特权。事实上,我们大多并不喜欢牛奶和苹果。我们这样做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持健康。而牛奶和苹果(同志们,这是已被科学证实的)含有一些对猪的健康很有益处的物质。我们是脑力工作者,整个农庄的组织与管理工作都要由我们来做,我们日日夜夜地关注大家的福利。我们喝牛奶、吃苹果实际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们难道不知道如果我们失职将会意味着什么?琼斯会回来的!是的,琼斯会回来的!是的,同志们!”鸣声器喊道,几乎是用了恳请的语调,一边踱来踱去,不停摇晃着尾巴,“你们当中肯定没有人愿意看到琼斯回来!”

  现在,大家终于可以肯定一件事,这就是他们绝不希望琼斯回来。他们无话可说了。看来,保证猪的健康实在是至关重要的事。决议就这样达成一致,牛奶和苹果今后都是猪的禁脔,确切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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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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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牛棚之役五、风车计划六、破戒  口哨的声音刚过,从外面传来一阵凶狠的汪汪叫声,紧接着,九条大狗,戴着镶有铜钉的项圈,跳进大谷仓里,径直扑向雪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雪球才恍然大悟,跳起来,一下子跑出门外,九条狗就在后面穷追不舍。动物们都被这景象吓呆了,一个个张口结舌不知所以。他们挤到门外注视着这场追逐。雪球使出浑身解数飞奔着穿过牧场,而九条狗已经衔尾追来。突然间,他滑倒了,眼看着就要被逮住。可他又爬了起来,跑得更快了。狗又一次赶了上去,其中一条狗几乎就要咬住雪球的尾巴了,幸而雪球及时地把尾巴甩到一边。接着他又是一个冲刺,和狗不过一步之差,从树篱中的一个缺口窜了出去,再也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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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棚之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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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仲夏,关于动物农庄的各种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英格兰大地。每天,雪球和拿破仑都要把信鸽放飞出去,到邻近农庄的动物当中去传播革命的消息和教唱“英格兰的野兽”。

  在这段时间里,琼斯先生总是泡在红狮酒吧,逢人便抱怨着自己的苦难遭遇。他得到的同情是足够充分的,但实际帮助却少得可怜。他哪知道,别的农庄主们真正在想的只是如何能从中趁火打劫地捞上一把。但不幸中的万幸是,临近动物农庄的另外两座农庄一直都不太景气。其中之一是狐木农庄:面积大,有些荒废,风格老旧,草场已不像样子,篱笆年久失修。农庄主名叫皮尔丁顿,性格非常随和,总是宁愿把大部分时间花在钓鱼和打猎这些休闲项目上而不愿去哪怕只是草草地收拾一下他那早已惨不忍睹的庄院。另外一座农庄叫做平茨菲尔德,面积较小,情况也稍好一点,产权是属于弗雷德里克先生的。这位先生总是面孔严峻、算计精明,仿佛一年到头都是官司缠身,并且还因为善于压价而在这一带享有不太好的名声。这两位农庄主素来不睦,即使有共同利益可寻也绝对无法达成一致的意见。

  但这一次,他们全被动物农庄的革命吓住了,惟恐自己农庄里的动物也会随之效仿。一开始,他们对动物们自己来对农庄自主自营这件事嗤之以鼻。他们本以为这场闹剧不出两周就会结束,还坚持说梅纳农庄(他们仍固执地沿用“梅纳农庄”的名字)里的动物们会必然地陷入无休无止的争斗,最终的结局除了饿死别无其他可能。再有,那里的同类相残和共产共妻是根本违反自然法则的!

  谣言满天飞,关于动物农庄里人类是怎样被驱逐的和动物怎样获得了统治地位的说法如今已有了各种各样的版本。在那一年,革命的风潮席卷了整个大地。一向驯顺的公牛变得狂野十足,绵羊也每每冲破藩篱,“英格兰的野兽”的旋律响彻了每一个有动物生活的角落。人类虽然指斥这支歌曲的荒谬,但在听到它时又每每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他们不明白,动物们怎么能唱出这样可鄙的垃圾旋律?所以,一发现有哪只动物在唱歌,人类马上就加之以鞭挞。但歌声不是鞭子能压制住的。鸟儿在篱笆上唱,鸽子在树枝上唱。教堂的钟声里,村口的喧哗里,都掺和着这支旋律的隐隐约约的回响。这歌声可就是人类的丧钟吧?人类也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今日丧钟长鸣,明朝厄运当头。

  十月,谷子已收割完了,有些已经做了脱粒,储藏的工作正在进行当中。一个早晨,鸽子带来了一个让整个农庄都为之不安的消息:琼斯一伙和六名来自临近农庄的帮手正走在逼近动物农庄的路上。看他们全副武装的样子,是决心要夺回农庄了。

  这是早在意料之中的事,这阵子虽然平和,但应战的准备从来都没有松懈过。雪球在一本描绘裘里斯·恺撒的书中学会了古代名将们的种种攻杀战守,便理所当然地负责起整个防御工作的组织筹备。在他娴熟的调兵遣将之下,大家很快地列好了战斗队形。

  在琼斯一伙刚刚抵达的那一刻,雪球发动了他的第一轮攻击:三十五只鸽子冲上半空,把排泄物疯狂地投了下来。琼斯他们刚来得及应付空中打击,就突然有鹅群从篱笆后面冲出,猛啄人的小腿。这只是一场小规模的阻击,队伍很快就被琼斯他们驱散。就在这时,雪球发动了第二轮的进攻。本杰明和整个羊群在雪球的带领下从侧翼发动了凶猛的冲锋。老驴本杰明始终在队伍的最前沿,扬蹄四踏,勇冠三军。但棍棒和皮靴实在太厉害了,动物们到底也是血肉之躯,随着雪球的一声令下,大家开始了有秩序的撤退,从大门退进了场院。

  琼斯他们为了这第一场胜利而欢呼。他们看到,并且也坚定地认为:敌人们正在抱头鼠窜、落荒而逃,于是鼓噪一番,胡乱地向穷寇追去。没想到,这正落入了雪球精心设计的圈套。琼斯一伙刚刚追进场院,埋伏已久的三匹马、三头牛和一大群猪立即包抄过来,把后路截断。在琼斯他们惊慌失措的端口,雪球恰当地把握住时机,发出了总攻击令。雪球本着擒贼先擒王的打算直扑琼斯本人。琼斯开枪了,子弹带着血划过了雪球的脊背,一只绵羊应声倒地。雪球毫不迟缓,把硕大的身体猛撞在琼斯的腿上。琼斯被这股沛莫能御的大力掀进了粪堆,枪也甩了出去。但最激动人心的场面还是在拳师那里:拳师扬起后腿,用钉着铁掌的蹄子拍碎了一个少年的脑袋。人们被吓住了,丢掉了武器只想逃命。恐慌在迅速蔓延,现在是人类在抱头鼠窜了。动物们或踢、或咬、或踩、或撞,用不同的方式来发泄复仇的快感。就连猫也加入了攻击的队伍,在一次突袭中得手,抓破了一个人的脖子。终于,这些人算是夺路逃了出来,没命地奔上了他们曾经趾高气扬的来路。

  所有的人都逃光了,只除了一具尸体。拳师用蹄子捅了捅他,但尸体没有任何反应。

  “他死了,”拳师有些忧伤,“我不是故意的。我忘了我是钉了铁掌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同志,别再多愁善感了!”雪球喊道,不顾自己的背上还淌着血,“战争就是战争。只有死人才不会给我们带来伤害。”

  “我不想杀生,就算对人也是一样。”拳师还在重复着,眼里满是泪水。

  “莫莉在哪儿?”有个声音突然喊道。

  莫莉失踪了。大家一阵惊慌,猜想着种种可能:被人打伤了?还是被人抓走了?最后,大家在马厩里找到了莫莉:她把头深深地埋在干草堆里;是的,从枪声一响她就这样躲了起来。大家松了口气,回到场院,却发现那个“死人”其实只是昏了过去,刚刚已经苏醒并且逃掉了。

  动物们重新恢复了胜利后狂喜的心态,每一位都扯着嗓子吹嘘着自己的赫赫战功。一个即兴的庆祝活动随即展开:旗帜被高高升起,“英格兰的野兽”被一遍遍地纵情歌唱,大家还为死于枪弹的那只绵羊举行了庄严的葬礼,并把一棵山楂树种在了他的墓地。随后,雪球简短地讲了些话,强调了如有必要,所有动物都应不惜牺牲生命来保卫这座来之不易的动物农庄。

  大家还一致决定了制作荣誉勋章来奖赏有功将士,恰好他们还在工具间里找到了一些优质的黄铜。“动物英雄,一级勋章”被授予雪球和拳师,“动物英雄,二级勋章”被追认给那只死去的绵羊。

  关于给这场战役的命名起了一些争论。最后还是决定了叫做“牛棚之役”,因为至关重要的那场伏击就是在牛棚开始的。琼斯先生的枪也在泥塘里被找到了,被动物们像大炮一样地挂在了旗杆上,并且决定一年当中要鸣枪两次:一次是在10月12日,作为“牛棚之役”的周年纪念;一次是在夏至日,那天正是革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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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车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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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近了,莫莉变得越来越讨人嫌。她总要在每天早晨干活的时候迟到,还总是振振有辞地说是不小心睡过了头。她一天到晚地抱怨着这儿疼那儿疼,食欲却比猪还旺盛。她会找出种种借口溜到饮水池边,呆呆地低着头顾影自怜。但这些还算小事,另外的一些传闻就让人吃惊了:

  一天,莫莉正在院子里面闲逛,三叶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

  “莫莉,”她说,“有件事让我很吃惊。今天早上,在动物农庄和狐木农庄交界的那里,我看见你和一个皮尔丁顿先生的伙计在一起。尽管离得远,但我敢肯定他是在对你说话,更过火的是,你还让他摸你的鼻子。告诉我,莫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他没摸,我更没让他摸,根本是你胡编乱造!”莫莉大声嚷着,蹄子跺着地。

  “莫莉,看着我,你敢向我发誓那人没摸过你的鼻子?”

  “当然没有,”莫莉的语气坚决,但眼神总是躲着三叶。一段尴尬之后,她终于飞也似的奔向田野,转眼就没了踪影。

  望着莫莉的离去,三叶的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跟谁都没有说,径直跑到莫莉的厩棚里,用蹄子在草间翻找——草下竟藏着一堆方糖和几条五彩缤纷的丝带。

  三天后,莫莉不见了,接连几个星期下落不明。后来还是鸽子传来了消息,说是在威灵顿那儿见过她。那时,她正给一辆马车驾辕。那是一辆很时髦的车,漆得锃光瓦亮,正停在一所客栈的门口。一个红脸膛的胖子穿着方格子马裤和高筒靴,像是客栈的老板,一边抚摩莫莉的鼻子一边喂糖给她。她的棕毛修剪一新,额头还戴着一条鲜红的丝带,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消息看来是可靠的。从此以后,再没有哪只动物会提起莫莉了。

  一月份的天气恶劣异常,田地硬得像一块铁板,让任何的开垦工作都变得徒劳无功。谷仓里召开了无数次的会议,聪明的猪都在忙于筹划下一个季度的劳作。他们的聪明使他们成为整个农庄里当之无愧的最高决策者,尽管他们的决策还需要经过全体动物的投票表决才能获得通过。要是雪球和拿破仑之间没有那么多的摩擦,会议本是会进行得相当流畅。但在每一个观点上都会爆发他们无休无止的抬杠。雪球如果建议应该扩大燕麦的种植面积,拿破仑肯定会说多种大麦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拿破仑如果说某某地方最适合卷心菜的生长,雪球就非要说除了番薯那儿什么也长不了。他们两个的争辩有时会相当激烈。雪球口才极佳,滔滔的雄辩极具说服力;而拿破仑更擅长分别游说,搞些“走廊外交”来拉取选票。他的这些手腕在羊群那里获得了巨大成功,后来,不管场合是否合适,羊群都会咩咩地把口号叫个不停:“四条腿是好汉,两条腿是坏蛋”,并经常借此(当然是在拿破仑的授意之下)来扰乱会场秩序。雪球曾在琼斯先生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些过期的《农庄主和畜牧业者》杂志,并对此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因而会经常让些技术上的革新与发明的想法充斥着脑海。当他谈起农田排水、饲料保鲜、碱性炉渣之类的话题时总是头头是道,一副学究气十足的样子。他还真的设计出了一套复杂的系统,可以把动物们每天在不同地方排泄的粪便直接送到地洞里,大大节省了繁重的运送工作。拿破仑在这一领域里毫无建树,却时常拐弯抹角地评论说雪球搞的这些玩意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最后都免不了是一场竹篮打水。看来,拿破仑是在骑驴看唱本了。在他们之间无休无止的各种争论当中,最为激烈的应当是关于风车的那次了:

  在离农庄不远的牧场上有一座不大的山包,那是整个农庄地区的制高点。在详尽的勘察之后,雪球向大家宣布说没有什么地方能比那儿更适合建造风车了。这个风车可以带动发电机,这就可以为农庄提供电力,可以使窝棚里用上电灯,可以在冬天取暖,可以带动电锯、铡草机、切片机和电动挤奶机的运转……动物们惊呆了:这可都是些闻所未闻的东西(这座农庄是比较老式的,只有一台叫不出名字的老掉牙的机器)。雪球对机器的绘声绘色的描述让动物们听得如痴如醉:他说那些机器可以在他们正悠闲地吃草的时候、在他们为修身养性而读书的时候、在他们聊天的时候为他们把该干的活全都干好,而且任劳任怨、不知疲倦。

  不出几个星期,雪球的风车设计方案就全部拟订完成。技术方面的详细资料大多取自于《对居室要做的100件益事》、《瓦工DIY》和《电学入门》这三本原是属于琼斯先生的书。雪球把一间小棚子作为自己的工作间,在里面闭门造车,一干就是几个小时。那间小棚子原是用来孵卵的,里面有光滑的木地板,适合做画图使用。雪球经常把打开的书用石块压着,两趾之间夹着一截粉笔,不时地踱来踱去,一边发出兴奋的哼哧声,一边一笔笔地拉着线条。渐渐地,设计图已深入到了充满大量曲柄和齿轮的复杂部分,图面覆盖了大半个地板——这在其他动物们看来简直太深奥了。但动物们也对此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们每天至少要来一次,静静地在一旁观看雪球作图。就连平时不问世事的鸡和鸭子也来了,并且还极为谨慎地避开地上的那些粉笔线。只有拿破仑自始至终都在回避着。他从一开始就反对这个项目,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有一天,他也来检查风车的设计图了:他一声不吭地在棚子里绕来绕去,仔细查看每一处细节,偶尔还冷哼两声,然后也斜着眼睛站在一旁。突然,他抬起腿来,对着设计图撒了一泡尿,然后一声不吭,扬长而去。

  动物们在风车一事上截然分成了两派。雪球丝毫也不否认修建风车要付出超长繁重的劳作,需要采石筑墙,需要塑造叶片,另外还需要发电机和电缆(在一开始,他可从来没说过这些东西是该怎样兑现的)。但他坚持认为,整个工程会在一年之内完成;而且还信誓旦旦地许诺,风车的建成会节省大量的劳力,动物们的劳动时间每周可以缩短至三天。拿破仑的观点却截然不同,他以为,当前最紧要的是迅速增加粮食生产,如果不明智地在风车上浪费时间,那到时候大家就只有饿死。就这样,在“拥护雪球的每周三天工作制”和“拥护拿破仑的粮食满仓制”的不同口号之下,动物们分成了旗帜鲜明的两派。老驴本杰明是唯一的中立者,对谁的话都不信。他说,不管有没有风车,生活都会继续下去。

  除了对风车问题的争执之外,还有一个争执也是很久以来困扰大家的:那就是农庄的防御体系——尽管琼斯一伙在“牛棚之役”中大败而回,但他们的复辟企图是决不会因此而被打消的。进一步说,“牛棚之役”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国,使得邻近农庄里的动物们也开始蠢蠢欲动,人类也因此更有理由对动物农庄下手了。根据拿破仑的意见,动物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迅速把自己武装起来,并且学习怎样使用武器。而雪球却说,他们更应该放出更多的鸽子,到其他的农庄里去煽动造革命。拿破仑说如果不自卫就无异于坐以待毙,雪球说如果大地上革命四起,他们也就断无自卫的必要了。动物们听谁的话都觉得有理,所以议案就因此悬而未决。

  雪球的设计图终于完成了,但是否真的要开工建造则还要等到星期天大会的表决。那一天,面对着谷仓里集合的全体动物,雪球再一次提出了他之所以热衷于这个项目的缘由。接着,拿破仑站起来反驳,他拐弯抹角地说大家要量力而行,不要以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雪球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喝住了咩咩乱叫的羊群,为了获取支持而再一度慷慨陈词。在这之前,动物们因为各有所好,基本上是一半一半地分成了两派,但顷刻间就全被雪球极富感染力的论说所折服。雪球热忱地描述了当动物们摆脱了繁重的劳动时整座动物农庄里的崭新气象。他的构想此时早已远远超出了铡草机和切萝卜机。他说,电能带动脱粒机、犁、耙、碾子、收割机和捆扎机,除此之外,还能让每一个窝棚里都能用上电灯和热水,甚至是电炉子。这时,全体动物们的表决倾向已经很明显了。但就在这个关头,拿破仑忽然站了起来,古怪地瞥雪球一眼,打了一声尖锐的口哨。

  口哨的声音刚过,从外面传来一阵凶狠的汪汪叫声,紧接着,九条大狗,戴着镶有铜钉的项圈,跳进大谷仓里,径直扑向雪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雪球才恍然大悟,跳起来,一下子跑出门外,九条狗就在后面穷追不舍。动物们都被这景象吓呆了,一个个张口结舌不知所以。他们挤到门外注视着这场追逐。雪球使出浑身解数飞奔着穿过牧场,而九条狗已经衔尾追来。突然间,他滑倒了,眼看着就要被逮住。可他又爬了起来,跑得更快了。狗又一次赶了上去,其中一条狗几乎就要咬住雪球的尾巴了,幸而雪球及时地把尾巴甩到一边。接着他又是一个冲刺,和狗不过一步之差,从树篱中的一个缺口窜了出去,再也不见踪影。

  动物们这才惊愕地回到谷仓,余悸未消。不一会儿,那些狗又汪汪地叫着跑了回来。一开始,谁都想不出这些凶巴巴的家伙是从哪儿钻出来的,但问题很快就弄明白了:他们正是早先被拿破仑从他们的母亲身边打着教育的名义带走的那些狗崽子,一直被拿破仑偷偷地养着。他们尽管还没有完全长大,但个头都已经不算小了,看上去简直凶得像狼。大家也都注意到,他们始终紧挨着拿破仑,对他亲近地摆着尾巴。那姿势,竟和过去日子里别的狗对琼斯先生的亲热法一模一样。

  这时,拿破仑在那些忠狗的尾随下,登上了梅杰当年的演说台,高声宣布,星期天的全体会议从此取消,因为那些会议实在是毫无必要,纯属浪费时间。此后,一切有关农庄的议题将由一个由猪组成的特别委员会集体定夺,而这个委员会将由他自己亲自统管。委员会会把每次会议的决议及时传达给全体动物。但动物们仍要在星期天早晨集合,举行升旗仪式,歌唱“英格兰的动物们”,并接受下一周的工作安排。但辩论是再也不搞了。

  雪球的被逐已经给了动物们不小的刺激,拿破仑的这番话更无异于火上浇油。有几只动物马上想要抗议,却一时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就连拳师也觉得大惑不解。他支起耳朵,抖抖鬃毛,费力地想理出个头绪。四只在前排的小肉猪尖声叫着,当即就跳起来准备发言。但突然间,围坐在拿破仑身边的那群狗发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四只小肉猪只得重新坐下,缄口不言。接着,羊群的叫声又响起来:“四条腿是好汉,两条腿是坏蛋!”在这样的气氛下,大家根本已经无从讨论了。

  后来,鸣声器受命在农庄里兜了一圈,就这个新的安排向动物们作一解释。

  “同志们,”他说,“我希望农庄里的每一位动物都会对拿破仑同志为承担这些额外的劳动所做出的牺牲而心存感激。同志们,千万不要以为当领导是一种享受!恰恰相反,它意味着艰难而繁重的职责。没有谁能比拿破仑同志更坚信所有动物一律平等。他也确实很想让大家自己为自己做主。可是,万一你们失策了,那么同志们,那会怎样呢?要是你们真的跟从了雪球那荒诞无稽的风车梦,现在的农庄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雪球这东西,就我现在所知,不比一个坏蛋强多少。”

  “可他在‘牛棚之役’中表现得很勇敢。”有只动物忍不住说了一句。

  “单有勇敢是不够的,”鸣声器说,“忠诚和服从更为重要。就‘牛棚之役’而言,我相信我们最终会有一天发现雪球的功劳被吹得太大了。纪律,同志们,铁的纪律!这才是我们今天的口号。一步走错,我们的仇敌便会来颠覆我们。同志们,你们肯定不想让琼斯再回来吧?”

  这番论证是无可辩驳的。毫无疑问,动物们害怕琼斯回来;如果星期天早晨召集的会议有导致他回来的可能,那么会议就应该停止。拳师细细琢磨了好一阵子,终于说了句:“如果这是拿破仑同志说的,那就一定没错”,以此来表达他的全部感受。并且从此以后,他在他的座右铭“我要更加努力工作”的后面又加上了一句作为补充那就是:“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

  到了春暖花开、春耕开始的时候,雪球的那间设计室还一直被封着,大家猜想着那些设计图肯定早已从地板上被抹掉了。每个星期天的早晨十点钟,动物们照例聚集在谷仓,接受下一周的工作安排。大猪梅杰的颅骨已经从墓穴里挖了出来,被支在旗杆下的一个木墩上。升旗之后,动物们要按规定恭恭敬敬地列队经过那个颅骨,然后才能进入谷仓。近来,大家还一直没有像早先那样再坐到一起过。拿破仑、鸣声器和一头叫做缪斯的猪一同坐在前台。不要小看这位缪斯,他天赋非凡,善于吟诗谱曲;九条狗围着他们坐成半圆,其他的猪坐在后台,广大的动物们则是面对着他们坐在谷仓中央。拿破仑用一种粗暴的军人风格,宣读对下一周的工作安排,随后,只是唱了一遍“英格兰的动物们”,全体的动物们就被宣布解散了。

  雪球被逐后的第三个星期天,拿破仑竟然宣布要建造风车。动物们听到这个消息终究是有些吃惊。而拿破仑也没有为他的改变主意讲出任何理由,只是简单地告诫动物们,那项额外的风车修建任务将意味着非常艰苦的劳动:也许有必要因此缩减大家的口粮。幸运的是,设计图已经全部到位,只有最后的一些细节部分还有待完善了。一个由猪组成的特别委员会为了这个项目在过去的三周内一直忙碌着。风车的修建,加上其他地方要做的诸多改进,预期要花费两年时间。

  当天晚上,鸣声器私下里对其他动物做着不懈的解释工作,说拿破仑从来没有真正反对过建造风车。相反,整个的风车项目正是由他最早做的建议。雪球的那份设计图,实际上是他早些时候从拿破仑的笔记中剽窃的。事实上,风车完全是拿破仑的创造。动物们于是更加大惑不解,有的动物问道,为什么拿破仑一直把风车说得那么坏?在这一点上,鸣声器显示了他高超的圆滑。他说,这正是拿破仑同志的老练之处:他装作反对风车,那只是一个计谋,目的在于驱除雪球这个隐患,这个十恶不赦的坏东西。既然现在雪球已经溜掉了,计划也就能在没有雪球妨碍的情况下顺利进行了。鸣声器说,这就是策略。他重复了好几遍,“策略,同志们,策略!”他一边欢快地笑着,一边甩动着尾巴,活蹦乱跳。动物们一时还吃不准这些话的含义,可是鸣声器的话如此富有说服力,加上刚巧有三条气势汹汹的狗陪他在一起,因而大家也就没有再问下去,就稀里糊涂地接受了他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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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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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一年,动物们像奴隶一样地终日劳作。但好在他们乐在其中,无论流血还是流汗都心甘情愿、毫无怨言。他们知道:虽然辛苦,但在这里所付出的一点一滴都是真正地为了自己,而决不再是去养活那帮游手好闲、寄生成性的人类。

  从初春到夏末,他们每周都要工作六十个小时。八月,拿破仑又规定了星期天下午也不能休息。虽然在理论上讲,在这一时间段的工作与否完全出于大家的自愿,不过,无论是谁,凡是缺勤的都要被减去一半的口粮。但即使算上加班,大家还是发觉有些活根本就是干不完的。今年的收获是略逊于去年的,而且,因为耕作没有及早完成,本来该在初夏就播种番薯的两块地至今颗粒无收。冬天该怎样生活呢?悲观的预想灰蒙蒙地笼在大家头上。

  风车的事引起了一连串意外的难题。按说,农庄里本就有一个质地很好的石灰石矿,动物们又在一间小屋里发现了大量的沙子和水泥,所有的建筑材料就这样极其顺利地齐备了。但问题是,谁也没有砌石和建筑的经验,虽然面对大量石料却一个个全都手足无措。十字镐和撬棍看来是必要的工具,可是,动物们谁也不会用后腿站立,也就无法使用这些只适合于人类生理特点的工具。在他们徒劳了几个星期之后,才有不知是谁想出了一个利用重力作用的主意:采石场上到处都是巨大的圆石,大家用绳子绑住这些圆石,再由牛、马、羊和所有能抓住绳子的动物合在一起——甚至猪有时也在关键时刻搭个帮手——拖着石头,慢慢地沿着斜坡拖到矿顶。到了那儿,再把石头从边上堆下去摔成碎块。这样一来,运输的工作倒显得相对简单一些了。马用货车拉,羊零碎地拖运,就连莫莉和本杰明也套上了一辆破旧的两轮座车,尽了他们微薄的心力。就这样到了夏末,石料便积累充足了。接着,在猪的监督下,风车工程终于正式启动。

  不幸的是,整个采石的过程一直进展缓慢。仅仅把一块圆石拖到矿顶,常常就要竭尽全力地干上整整一天。还有些时候,石头虽然被顺利地从崖上推了下去,却毫发无伤。多亏拳师发挥了超常的作用,要没有他那身万夫不挡的蛮力,恐怕什么事都不会干成。在圆石开始往下滑,拉石头的动物因此而大声哀哭地被拖下山坡时,拳师总是能及时赶到,拉住绳索,制止了一场迫在眉睫的悲剧。拳师的全力以赴与任劳任怨为他赢得了全体动物们衷心的钦佩和赞叹。三叶经常会过来叮嘱他要多加小心,不要劳累过度伤了身体,但他从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只是一如既往地用“我要加倍努力”和“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这两句口头禅来回答所有的问题。他甚至同那只报晓的小公鸡商量好,把叫醒他的时间由原先的比大家提早半小时改为提早三刻钟。同时,尽管日常的工作已把时间几乎都占满了,但他仍要抽空,独自到采石场去,孑身一人,装上一车碎石,闷头向工地拉去。

  这年夏天,尽管工作艰辛,但大家的境况还不算太坏,虽然他们能够得到的口粮并不比琼斯时代能多多少,但比起那时来至少也不能算少。关键在于,除了自己的食用之外,大家再也不必去供养那五只寄生虫了。有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其他的种种些小不足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另外,动物们的工作效率在这时也大有提高。比如锄草这类活,动物们可以干得完美无缺,而人类却永远也做不到。再说,动物们也不再干些小偷小摸了,篱笆也因此而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大量的维护工作自然也完全可以省去。但尽管如此,夏季刚过,就有大量的各种各样意料不到的困难一下子涌现出来:农庄里需要煤油、钉子、线绳、狗食饼干以及马蹄上钉的铁掌,但农庄里是不生产这些东西的。后来,又有了对种子和化肥的需求,还要有各类工具和风车零件。这些东西能从哪儿来呢?大家谁也想不出个头绪。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动物们照例集合起来准备接受新的指令。拿破仑忽然宣布,他已经决定执行一项新的政策,允许动物农庄同邻近的农庄做些交易——这当然不含任何商业目的,而仅仅是为了获得某些稀缺物资。他说,为了风车工程,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因此,他决定卖掉一些干草和小麦,而且,如果还需要更多的钱,那就得卖鸡蛋了,毕竟鸡蛋在威灵顿一直是很抢手的。拿破仑还没忘了对母鸡做些思想工作,说为风车工程而做的任何牺牲都将是她们最高的荣耀。

  动物们再次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决不和人来往,决不从事交易,决不用钱”,这些早年的建园宣言不是早已经确立并且深入人心了吗?那些信誓旦旦的情形至今都还历历在目,纲领性的东西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加以篡改呢?那四只曾在拿破仑宣布废除大会议时提出过些许抗议的幼猪胆怯地准备发言,但刚一听到狗的咆哮便很快闭上了嘴。接着,羊又照例咩咩地叫起来“四条腿是好汉,两条腿是坏蛋!”一时的难堪场面也就算顺利地对付过去了。最后,拿破仑抬起前蹄,平静了一下气氛,宣布说他已经作好了全部的妥善安排,任何一只动物都不必介入和人打交道这项最为可鄙的事务当中,因为作为领袖,他将把全部重担都压在自己肩上。一个住在威灵顿的名叫温普尔的律师已经同意担任动物农庄和外面社会的中介人,他将在每个星期一的早晨来访以处理全部的对外交易事项。最后,拿破仑照例以一声:“动物农庄万岁!”的高呼结束了讲话。动物们便齐声高唱“英格兰的野兽”,会议就此散场。

  会后的安抚工作是鸣声器的拿手好戏,他向大家打了保票,说反对从事交易和反对用钱的宣言从来没有获得通过,搞不好连有关的提议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如果追溯谣言的根源,那就很可能是某一个来自雪球的阴谋诡计。对那些还是半信半疑的动物,鸣声器便厉声问到:“你们分明是把梦里的事和现实生活搞混了!同志们,你们见过这个宣言的记录吗?它写在哪儿了?”自然,这类东西从来都没有见诸文字过。因此,动物们便真的相信是他们自己搞错了。

  那个叫温普尔的家伙是个律师,络腮胡,矮个子,一脸奸诈。他的业务规模不大,但他本人却精明过人,早就看出了动物农庄会产生对经纪人的需求,并且佣金会相当可观。按照协议,每个星期一温普尔都要来农庄一趟。动物们对人类还是存留着几分畏惧的,看着他来来去去,都避之唯恐不及。不过,在他们这些四条腿的动物看来,拿破仑向着两条腿的温普尔发号施令的情景,激发了他们无比的自豪,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让他们感觉到这个新政策还是相当不错的。现在,他们同人类的关系早已今非昔比。但是,人们对动物农庄的嫉恨不但没有因为它的兴旺而有所消解,反而历久弥深。而且每个人都坚信:动物农庄的破产只是迟早的事。他们还在小酒店的聚会里,用充满图表的论证来说明那个风车注定是要倒塌的;或者,即便它能建成,那也只是个转不起来的废物。虽然如此,他们对动物们对农庄的管理能力也不由得刮目相看了。他们在称呼动物农庄时,不再固执地沿用“梅纳农庄”这个名字,而是终于认可了动物们的叫法,用起了“动物农庄”这个原本是公认为离经叛道的名称。所有人都放弃了对琼斯先生的支持,而琼斯先生自己也早已万念俱灰,不再怀有任何复辟的希望,静悄悄地移居到国外去了。如今,多亏了这个温普尔,动物农庄才有了和外面的世界相接触的机会。但小道消息总是不断,说是拿破仑正准备同狐木农庄的皮尔丁顿先生,或者是平茨菲尔德的弗雷德里克先生签订一项商业协议,不过,这个协议只会和两家中的一家签订。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猪突然搬进了庄主的院子,在那里住下了。这一回,动物们又模糊地想起来,在早先的宣言里有一条是反对这样做的。可鸣声器又及时出现,及时地告诉大家事实并非如此。他说,猪是农庄的首脑,理所当然地应该有一个安静的工作场所,这才能保证各项决策工作的顺利进行。再说,对于维护领袖(近来他在谈到拿破仑的时侯,已经开始使用“领袖”这一尊称)的尊严,一所洁净的房屋是远胜于一间猪圈的。尽管这样,但在一听到猪不但使用厨房来进行烹调,而且还占用了客厅当作娱乐室之后,还是有一些动物为此深感不安。只有拳师满不在乎,淡淡地说了一句“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但是三叶却坚持认为确实存在着一条反对使用床铺的戒律。她跑到谷仓那里,试图从“七戒”当中找出答案。结果却发现她自己已经把学业荒疏到连单个的字母都认不出来的程度。她只好找来莫莉。

  “莫莉”她说,“你来给我念一下第四条戒律,它是不是说了决不能睡在床上什么的?”

  莫莉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拼读出来。

   “它说,‘任何动物不得睡在床铺上使用被褥’。”她可算念了出来。

   三叶觉得有些突兀,她从不记得第四条戒律提到过被褥,可它既然就写在墙上,那一定就是本来如此了。刚巧,鸣声器在几条狗的陪同下从这儿路过,他从一个特殊的角度来解释了整个问题。

  “那么,同志们,你们已经听到我们这些猪睡到床上的事了?这又有什么不好?你们就不想想,真的有过什么戒律反对睡床吗?床只不过是指代一个睡觉的地方,从这一点来说,窝棚里的稻草堆就是一张床。这条戒律根本就是反对被褥的,因为被褥才是属于人类的发明。我们已经把床上的被褥全撤掉了,另外换上了几条毛毯。这也足够舒适了。可是同志们,我得告诉你们,我们的工作要消耗大量的脑力,和我们如此多的付出相比,这些东西并不见得有什么过分。同志们,你们总不能不让我们得到休息吧?你们一定也不愿让我们因为劳累过度而失职吧?更重要的是,你们中有谁愿意看到琼斯那家伙回来吗?”

  大家总算消除了疑虑,而且也不再议论这件事了。几天之后,听到又有宣布说,今后猪的起床时间要比其他动物晚上一个小时,也就不再有谁对此抱怨什么。到了秋天,大家都累得不行了,好在心情尚佳。说起来他们已经在各种艰难困苦中熬足了整整一年,在卖掉了一些干草和谷物之后,用来过冬的口粮就显得不很充裕了,好在风车补偿了这一切。工程已近一半了,秋收以后,是一连串秋高气爽的日子,大家的干劲因此而提高了不少。他们整天都在拖运石块,奔忙不休。看着墙壁在一尺尺地加高,觉得自己的辛勤劳动实在是充满了无穷的意义。拳师甚至在夜里也不闲着,总爱借着月光再多干上一两个小时。大家的乐趣就是在忙里偷闲的时候绕着进行了一半的工程走来走去,赞叹着那墙壁的强度和近乎完美的垂直,赞叹着自己用数不清的汗水换来的成果,对一件如此伟大的工程能够在自己的手里完成而惊喜交加。唯独老本杰明对风车毫无热情,他如同往常一样,除了不断地重复着“驴都长寿”这句饱含玄机的名言之外,就再也无所表示了。

  十一月到了,刮起了猛烈的西北风。一直多雨,没办法和水泥了,风车工程只得中断。一天晚上,忽然间狂风大作,整个农庄都被撼动得发抖,谷仓的顶棚瓦片翻飞。鸡群被突然惊醒,嘎嘎乱叫,仿佛在梦里听到了远处有枪声响起。好容易熬到早晨,动物们走出窝棚,发现旗杆已被风吹倒,果园边上的一棵榆树也被连根拔起。突然,大家一齐惊呼起来,一幅令人绝望的场景呈现在他们面前:风车毁了。

  大家发疯似的冲向现场。一向沉着干练的的拿破仑跑在最前头。是的,他们的全部奋斗成果倒在那儿了,只留下一地狼籍,他们好不容易弄碎又好不容易才运来的石块散乱在四处。大家呆呆地望着这些碎石块,心都碎了。拿破仑默默地踱着步子,偶尔爬在地面闻上一闻。他的尾巴僵直,不时左右抽动几下,这正是他深思的表现。突然,他停住了,好像是拿定了主意。

  “同志们,”他的声调非常平和,“你们知道这是谁在做孽吗?你们知道昨天晚上究竟是谁毁了我们风车?就是雪球!”他突然吼道:“这是雪球干的!这个叛徒!这个居心叵测的家伙!他摸黑爬到这儿,毁了我们近一年的辛勤劳动。是的,他妄图阻挠我们伟大的计划,他像疯狗一样地报复我们!同志们,我宣布对雪球判处死刑。并且,无论是谁,只要能够抓到雪球,并能依据我的判决对他行刑,就将被授予‘二等动物英雄’勋章和整整半莆式耳的苹果。”

  竟然是雪球犯下了如此的滔天大罪!动物们既惊愕又愤慨,便开始商量对付这个穷凶极恶的敌人的办法。几乎与此同时,在离小山包不远的草地上,发现了一行模糊的猪蹄印。虽然那些蹄印只能跟踪出几步远,但看得出是朝着树篱缺口的方向。拿破仑对着蹄印仔细地嗅了一番,然后一口咬定那一定就是雪球,并猜测雪球有可能是来自狐木农庄。

  “别再犹豫了,同志们!”拿破仑又抬起了头:“还有工作在等着我们,我们要重建风车,而且就从今天早晨开始!在这个冬天之内我们定要完工!我们要投入全副精力,不管刮风下雨。我们要让这个卑鄙的叛徒知道,我们的宏图伟业是不会就这样被轻易破坏掉的!记住,同志们,我们的计划不仅不会有任何改变,反而更要一丝不苟地进行下去。前进吧,同志们!风车万岁!动物农庄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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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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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行刑八、我们的胜利九、拳师之死十、究竟谁是猪,谁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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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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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的狂风暴雨总算是过去了,但很快,天上又是雨雪交加,雪片大如席。旷日的严寒直到二月才见和缓。动物们都在全力以赴地赶建风车,因为谁都清楚:外界的眼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们,如果重建风车的行动又告失败,那些两眼冒火的人类定会为此幸灾乐祸。

  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类扬言他们根本就不相信风车会是被雪球破坏的。他们宁愿相信风车的倒塌纯粹是因为墙壁的厚度不够。动物们虽然从来不这么看,但还是决定筑墙的厚度不能少于三英尺,而不是上一次的仅仅一英尺半。这在一方面意味着动物们已经更加小心谨慎,一方面也意味着采石工作量的成倍加重。但采石场上好长时间都是不化的积雪,严重阻碍了工作的进行。后来,天气渐渐干燥,才勉强开工了,但大家再也不像早先那样满怀希望、信心十足。总有难以驱散的冷意,总有难以压制的饥饿感。只有拳师和三叶依然保持着当初的干劲。鸣声器不时地来做一些华丽的演说,把劳动的乐趣与工作所带来的神圣感阐述得淋漓尽致。但真正给大家鼓舞的却是拳师那无与伦比的任劳任怨和他时刻不离嘴边的那句格言:“我要加倍努力。”

  一月份,开始出现了食物短缺。突然间发现粮食储备已经严重不足。上面的通知说要额外给大家发些土豆,可随后却发现由于地窖的遮盖不够严密,绝大部分的土豆都已经遭受了严重的冻伤,真正能吃的只有很少的一些。这段日子里,谷糠和萝卜成了大家唯一的食品,虽然上面定的调子只说祸根是一场小型的自然灾害,但大家实际面临的差不多就是不折不扣的饥荒了。

  对外遮掩这一实情已成了当务之急。因为风车的倒塌而壮了胆的人类更因此捏造出种种新奇的谎言。比如有谣传说这里所有的动物都在饥荒和瘟疫中垂死挣扎,并爆发了一次甚于一次的内讧,同类相食和吞食幼崽的惨境更是每天都在发生。拿破仑深知其中利害,便决意利用温普尔先生的中立身份来做些辟谣。本来,温普尔的每次来访都很少与动物们接触。但这次,拿破仑却挑选了羊和其他的一些动物,要他们在温普尔能听得到的地方,装出一些无意的闲聊,内容都围绕着口粮增加的主题。不仅如此,拿破仑又下令把储藏室里那些空箱子填满沙土,再把仅存的一些粮食薄薄地盖在上面,一切就绪之后,便找个适当的借口,把温普尔领到储藏室去,不经意地让他瞥上一眼。温普尔就这样被骗了过去,如愿以偿地为辟谣工作出了大力。

  但掩盖问题并不等于解决问题。到了一月底,余下的口粮已经实在无法再维持下去,如果弄不到粮食,农庄就真的要崩溃了。这些天来,拿破仑不再轻易露面,整天地呆在庄主的院子里,气势汹汹的狗把守着那儿的每一道门。一旦外出,总是颇具威仪,六条狗前呼后拥着,对任何走近的动物报以凶猛的吼叫。即使在星期天的早晨大家也常常见不到他,而总是由鸣声器来发布他的最新指示。

  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鸣声器郑重宣布:从今以后,所有的母鸡都必须把鸡蛋上交。因为通过温普尔的中介,拿破仑已经签了一份每周出售四百只鸡蛋的合同。这笔生意所赚的钱可以解决迫在眉睫的口粮短缺问题,农庄也就可以因此坚持到夏天。到了夏天,情况就会好转了。

  这项指示引起了鸡群的强烈抗议。虽然此前就已经有过这种说法,说这种牺牲恐怕是必不可少的,但鸡群从不相信这种事真会发生。此时,他们刚刚备好的蛋是准备用在春天来孵化小鸡的,因而便抗议说,现在拿走鸡蛋就等于谋财害命。于是,出于对自身基本权利的维护,他们在三只年轻的黑米诺卡鸡的带动下,索性豁出去了。他们飞到椽子上下蛋,让鸡蛋落到地上打得粉碎。这是农庄里自琼斯被逐之后的第一次带有反叛味道的做法。对此,拿破仑立即采取了严厉措施。他指示停发鸡的口粮,同时下令,任何对鸡的同情行为都将被视为反叛,当事人将被处以极刑。狗来负责具体的执法工作。坚持了五天之后,鸡终于投降了。在这期间共有九只鸡死去,遗体都埋到了果园,对外则宣称他们是死于一场鸡瘟。温普尔对此事毫不知情。鸡蛋严格地按时交付,每周都有一辆食品车来农庄里验货取货。

  雪球再也没有踪影。但关于他的传闻始终不断。有的说他就躲在附近的农庄里,不是在狐木农庄就是在平茨菲尔德农庄。此时,拿破仑和其他农庄的关系也比以前稍有改善。碰巧,在农庄的场院里,有一堆已经堆了十年的木料,于是温普尔就建议把它卖掉。皮尔丁顿先生和弗雷德里克先生愿意出价,可拿破仑还在犹豫,拿不准卖给谁好。大家注意到,每当他似乎要和弗雷德里克先生达成协议的时候,就有谣传说雪球正躲在狐木农庄;而当他转而联络皮尔丁顿时,就又有谣传说雪球正躲是在平茨菲尔德。

  初春时节,突然有一件事震惊了整个农庄,即,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雪球常在夜间秘密地潜入!动物们全都吓坏了,躲在窝棚里夜不能寐。据说,每天晚上他都在夜幕的掩护下偷偷地溜进来,蓄意报复,无恶不作。他偷走谷子,弄翻牛奶桶,打碎鸡蛋,践踏苗圃,咬掉果树皮。不论什么时候,不论是什么事情搞糟了,通常都要把原因推到雪球身上,要是一扇窗子坏了或者下水道堵了,准有谁断定这是雪球在夜间干的。储藏室的钥匙丢了,大家都坚信是雪球给扔到井里去了。但奇怪的是,在终于发现钥匙原来是被错放在一袋面粉底下之后,他们还是这样对雪球的罪恶坚信不移。奶牛异口同声地称雪球在她们睡觉时溜进牛棚,偷喝了她们的奶。那些在冬天曾给大家带来无尽烦恼的老鼠,也被指责为雪球的同伙。

  有鉴于此,拿破仑下令对雪球的行踪进行一次全面调查。他在狗的护卫下亲自来做这项工作,其他动物全都谦恭地尾随在后。每走几步,拿破仑就要停下来,嗅一嗅地面上是否有雪球的气味。他嗅遍了每一个角落,从谷仓、牛棚到鸡窝和苹果园,几乎到处都发现了雪球的踪迹。每到一处,他就把嘴伸到地上,深深地吸上几下,随即惊异地大叫道:“雪球!他到过这儿!我闻得出来!”一听到“雪球”这两个字,所有的狗都一齐呲牙咧嘴,发出一阵令大家胆颤心惊的咆哮。

  大家全被吓坏了。对他们来说,雪球就像某种隐身的恶魔,无声无息地出没在他们的周围,伺机施展他的邪恶。到了晚上,鸣声器把大家召集起来,惶惶恐恐地做出宣告:

  “同志们!我们发现了一件最可怕的事情,雪球已经向平茨菲尔德农庄的弗雷德里克卖身投靠。而弗雷德里克那家伙正在计划着袭击我们,妄图霸占我们的农庄!雪球将作为他的向导出卖我们大家。更糟的是,我们一向以为,雪球的反叛仅仅是出于骄傲和野心。可我们错了,同志们,你们知道什么才是他真正的动机吗?雪球打从一开始就和琼斯是一伙的!他自始至终都是琼斯的密探。我们刚刚发现了一些他丢下的文件,这才获悉了这个实在难以令人相信的大秘密!同志们,依我看,这就能给很多的问题以圆满的答案了。在牛棚之役中,虽然幸亏他的阴谋没有得逞,但他想毁灭我们的企图难道不是昭然若揭吗?”

  大家都愣住了。比起破坏风车的那桩事来,这项罪名可要严重得太多了。但大家实在难以接受这一事实。他们都还记得,在牛棚之役中,雪球英勇的冲锋陷阵是有目共睹的,而且,即使在琼斯的子弹已射进它的脊背时他也毫不退缩。现在,就连拳师也搞不懂了。他卧在地上,前腿弯在身子底下,眼睛紧闭着,绞尽脑汁想把思路理顺。

  “我不信,”他说道,“雪球在牛棚之役中奋勇冲杀,这是我亲眼看到的。战斗一结束,我们不是就立刻授予他‘一等动物英雄’勋章了吗?”

  “那是我们的失误。同志们,因为我们现在才知道,他实际上是想引诱我们走向全军覆灭。在我们已发现的秘密文件当中,这一点写得清清楚楚。”

  “但他的确是负伤了,”拳师说,“我们都看见他一边流血一边冲锋陷阵。”

  “那也是他阴谋中的一部分!”鸣声器叫道,“琼斯的子弹只不过擦了一下他的皮。要是你能识字的话,我会把他自己写的文件拿给你看。他们的阴谋,就是要在关键时刻发出一个信号,让雪球逃跑并把农庄留给人类。他差不多就要成功了,我甚至敢说,要是没有我们英勇的领袖拿破仑同志,他的奸计早就得逞了。难道你们不记得了,就在琼斯一伙冲进院子的时候,雪球突然转身就逃,很多动物跟着他就跑?还有,就在那一会儿,大家全乱套了,几乎就要完蛋了,是拿破仑同志突然冲上前去,大喊:‘消灭人类!’同时一口咬住了琼斯的腿,难道你们不记得了吗?你们肯定记得!”鸣声器一边左蹦右跳,一边大声叫喊。

  既然鸣声器把那副场景描述得如此逼真,大家便相信是确有其事了。不管怎么说,他们记得在激战的关键时刻,雪球的确曾经掉头逃过。但是拳师还是有些疑惑。

  他慢吞吞地说:“我还是不能相信雪球一开始就是一个叛徒。他后来的所作所为是另一回事,但我认为在牛棚之役中,他是一个好同志。”

  “我们的领袖,拿破仑同志,”鸣声器以缓慢而坚定的语气宣告,“已经明确地——明确地,同志们——声明雪球一开始就是琼斯的奸细,是的,远在筹划起义之前他就是奸细。”

  “噢,这就不一样了!如果这是拿破仑同志说的,那就肯定不会错。”拳师说。

  “这就是事实的真相,同志们!”鸣声器大叫着。但动物们注意到他那闪亮的小眼睛向拳师怪模怪样地瞥了一下。他转身要走,忽然停下来又强调了一句:“我提醒农庄里的每个动物,你们要睁大眼睛。我们有理由相信,眼下,雪球的密探正潜伏在我们中间!”

  四天以后的一个下午,拿破仑召集所有的动物在院子里开会。在集合完毕之后,拿破仑威严地从屋里出来了,佩戴着他的两枚勋章(他最近已授予自己一枚“一等动物英雄”和一枚“二等动物英雄”勋章),还带着他那九条大狗。那些狗围着他蹦来蹦去,发出让所有动物都毛骨悚然的吼叫。大家默默地蜷缩在那里,似乎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拿破仑严厉地站在那儿,向下面巡视一番,接着便发出一声尖细的惊叫。于是,那些狗立刻冲上前去,咬住了四头小猪的耳朵,把他们往外拖。那四头小猪在疼痛和恐惧中嗥叫着被拖到拿破仑脚下,耳朵流出血来。狗尝到了血腥味,发狂了好一会儿。更让大家吃惊的是,有三条狗竟然向拳师扑了过去。拳师看到他们扑来,不慌不忙地伸出巨掌,在半空中踢翻一条狗,又把他踩在脚上。那条狗发出了尖利的叫声,忙不迭地求饶,另外的两条狗见事不好,夹着尾巴飞跑回来。拳师不解地看着拿破仑,不知道是该把那狗踩死呢还是放掉。拿破仑变了脸色,对拳师厉声呵斥。拳师便抬起脚掌,让那条狗带着伤在哀号中溜走了。

  喧嚣立即平静下来。那四头小猪浑身发抖地等待发落。有的动物还记得,他们正是曾公开抗议拿破仑废除星期天大会的那四头小猪。接着,拿破仑喝令他们坦白罪行。他们没头没尾地交代说,自己从雪球被驱逐以后一直和他保持着秘密联络,在捣毁风车的罪行中也有他们的配合,并且还和雪球达成一项协议,打算把动物农庄拱手让给弗雷德里克先生。他们还补充说雪球曾在私下里对他们透露过,他过去几年来一直都是琼斯的特务。坦白刚刚结束,他们的喉咙就被狗的厉齿咬穿了。

  行刑完毕,拿破仑声色俱厉地质问还有谁要坦白什么。在这种恐怖气氛的压迫下,那三只曾经在鸡蛋事件中领头闹事的鸡战战兢兢地走了上去,说雪球曾托梦给她们,煽动她们违抗拿破仑的命令。坦白完毕,她们也没逃过被杀掉的命运。接着上来的是一只鹅,说他曾在去年的收获季节私藏了六穗谷子,并在当天晚上吃掉了。一只羊也坦白说她曾向饮水池里撒过尿,但这是雪球怂恿她这么干的。另外两只羊交待道,他们曾经谋杀了一只老公羊,那是一只十分忠实的拿破仑的信徒,他们在他正患咳嗽时,追着他围着火堆转来转去。这些动物都被当场处以死刑。拿破仑的脚前已经尸体成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闻所未闻的事情就这样有了一个开场。

  等一切都过去,猪狗以外的动物,便都挤成一堆溜走了。他们既惊又惧,但却说不清到底什么更使他们害怕——是那些和雪球结成同盟的叛逆更可怕呢,还是刚刚目睹的对这些叛逆的残忍的惩罚更可怕?过去,类似的流血场景也时常可见,但远不如这次来得阴森恐怖,因为这就发生在他们自己同志的中间。从琼斯逃离农庄直到现在,还从没有发生过动物之间相互残杀的惨剧,就连老鼠也未曾受过伤害。这时,大家已经走到小山包上,尚未完工的风车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躺在那里吧,挤在一起可以取暖。三叶、莫莉、本杰明、牛、羊,鹅群和鸡群,除了猫之外全都在这儿了,而猫在集合的时候就已经失踪了。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拳师还站着,一边烦躁不安地走动,一边用尾巴不断地在身上抽打,最后,他终于说话了:

  “我不明白,我真不愿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我们的农庄里,这一定是我们做错什么了。如果说有什么补救办法,我想关键就是要更加努力地工作。从今天起,早上我要再提前一个小时起床。”

  他步履沉重地走开了,走向了采石场。一到那儿,便连续采了两车石头,直拉到风车的建设基地,忙到晚上才收工回去。

  大家都挤在三叶的周围默默不语。在他们躺着的地方,可以俯视整个村庄:狭长的牧场伸向那条大路,耕地里长着碧绿的麦苗,还有草滩、树林、池塘,还有农庄里的红色屋顶和那烟囱里冒出的袅袅青烟。这是一个春天的傍晚,夕阳的光辉洒在青草地和茂盛的丛林之上,荡漾着片片金辉。他们忽然感到,这是他们自己的农庄,每一寸土地都归他们自己所有,他们为此惊讶,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发现这里竟是如此美丽,如此令他们心驰神往。三叶已经止不住夺眶而出的热泪。如果她有办法能够说出此时的想法,她肯定会说:我们已经背离了当年为推翻人类而许下的诺言,这些残酷的杀戮并不是我们在大猪梅杰鼓动起义的那天晚上所向往的。对于未来,如果说她还曾有过什么设想,那就一定是设想了这样的一个社会:在那里,没有饥饿,没有鞭子,一切平等,大家各尽所能,弱者能够得到保护:就像在大猪梅杰讲演的那天晚上,她曾经弯曲着前腿保护着那一群迟到的小鸭子一样。但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竟处在了一个不敢讲真话的世界里。当那些气势汹汹的狗到处咆哮的时候,当眼看着自己的同志在坦白了可怕的罪行后被撕成碎片的时候,她的心里竟然没有反叛或者违命的念头。她知道,尽管如此,他们的现在也要远胜于琼斯时代了;再说,当务之急还是要防备人类的卷土重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都要始终忠心耿耿,辛勤劳动,服从拿破仑的领导,完成他交给自己的一切任务。但她仍然相信,她和其他的动物曾满怀期望并为之不懈奋斗的,并不是今天的这般场景;他们建造风车,勇敢地冒着琼斯一伙的枪林弹雨冲锋陷阵也不是为了将来会落得这般结果。这就是她此刻的深切感受,只是千头万绪竟然无法说出。

  于是便张开了喉咙,低低地唱起了“英格兰的野兽”。这曲调忽然有了异乎寻常的感染力,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了这支旋律,一遍又一遍,和谐却缓慢,低沉却凄然。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大家以这样的心态、这样的嗓音唱起这支不能再熟悉的歌曲,别有一番滋味涌上了心头。

  突然,歌声却被鸣声器打断了。他在两条狗的陪同下,宣布了拿破仑同志的一项特别命令:“英格兰的野兽”已被废止。从今以后这首歌列入禁唱之列。

  大家怔住了。

  “为什么?莫莉囔道。

  “不再需要了,同志们,”鸣声器冷冷地说,‘英格兰的野兽’是革命歌曲。但革命已经成功,今天下午对叛徒的处决就是整个革命的最后行动。另外,敌人已经全部被打垮了。我们在‘英格兰的野兽’中所表达的是在当时对未来美好社会的渴望,但这个社会现在已经建立起来。这首歌已明显不再有任何意义了。”

  大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正要有些抗议的时候,羊群大声地咩咩叫起那套老调子来:“四条腿是好汉,两条腿是坏蛋。”一直叫嚷了好几分钟,也就淹没了这场争议。

  于是,“英格兰的野兽”再也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猪中的才子缪斯写的另外一首歌曲,它是这样开头的:

  动物农庄,动物农庄,

  吾辈誓不让汝受损罹伤!

  从此,每个星期天早晨的升旗之后就改唱这首歌了。但对大家来说,无论歌词还是曲调,这首缪斯的作品都是远不能和“英格兰的野兽”相提并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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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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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以后,行刑的恐慌已经平息下来,一些动物这才想起了第六条戒律中仿佛有过这样一条规定:“任何动物都不得伤害同类”。在讨论这个话题时,大家总是尽量地避开那些猪狗,他们隐约觉得这次杀戮与第六戒律是有冲突的。三叶请求本杰明给她念一下第六戒律,而本杰明却像往常一样地更愿意置身事外。最后还是莫莉给她念了:“任何动物不得无缘无故地伤害同类”。对“无缘无故”这几个字,动物们几乎没有一点印象。但他们明白了拿破仑的暴力行为并不是没有理论依据的,当年的戒律并没有被违反。

  这一年,动物们比前些年更加辛苦。重建风车,不但要把墙筑得有上一次的两倍那么厚,还有着紧迫的时间期限;再加上日常的例行性劳作,工作量是相当惊人的。大家发现,现在的劳作时间已明显地长于琼斯时代了,伙食却并不比那时候强。每到星期天早上,鸣声器的蹄子上就捏着一张长纸条,向大家发布各类食物产量增加的一系列数据,根据内容分门别类,有的增加了百分之二百,有的增加了百分之三百或者百分之五百。动物们觉得没有任何理由不相信他,尤其是因为他们再也记不清楚起义前的情形到底是什么样了。不过,他们常常是宁愿数字少些而食物多些。

  现在,所有的命令都是通过鸣声器或是另一头猪发布的,拿破仑自己两星期也难得露一次面。一旦他要出现在公开场合,那就不仅有狗侍卫的前呼后拥,而且还有一只黑色的小公鸡鸣锣开道:在拿破仑讲话之前,小公鸡先要响亮地啼叫一下。据说,即使在庄主的院子里,拿破仑也是和别的猪分开住的,用餐要由两条狗伺候着,餐具用的是上好的陶瓷制品。另外,每逢拿破仑的生日也要鸣枪致敬了,就像其他的两个纪念日一样。称呼上也作了改变,直呼其名是大不敬的,而要称呼:“伟大的领袖拿破仑同志”,而那些猪还喜欢锦上添花地给他冠以各式各样的头衔,如“动物之父”,“人类克星”,“羊的保护神”,“鸭子的朋友”等等。鸣声器每次演讲时,总要泪流满面地大谈一番拿破仑的无上智慧和慈悲心肠,说他对普天之下的动物,尤其是对那些还不幸地生活在其它农庄里的受歧视和受奴役的动物,满怀着深挚的爱。在农庄里,大家已习惯于把遇到的每一件幸运和取得的每一项荣誉都归功于伟大的拿破仑。你会常常听到一只鸡对另一只鸡这样讲:“在伟大领袖拿破仑的指引下,我在六天之内下了五只蛋”,或者两头正在饮水的牛高声赞美:“多亏伟大领袖拿破仑同志的领导,这水喝起来真甜!”农庄里,动物们的整个精神状态充分体现在一首名为“拿破仑同志”的诗中,诗是缪斯写的,才思泉涌:

  孤儿的好友!

  幸福的源头!

  哦,主,是您赐给了我们粮食!

  您的双眼坚毅沉着,

  让我总是有激情如火,

  让我总是有仰望的狂热,

  伟大的拿破仑同志!

  每日的两餐饱饭,

  每夜那洁净的草垫,

  恩主呀,都归功于您无私的赏赐!

  每只动物都能享有安睡,

  连梦都做得很美,

  都是因为有了您的抚慰,

  伟大的拿破仑同志!

  我要是有头幼崽,

  幼小得惹人怜爱,

  哪怕他还太小,还不太懂事,

  他也应该学会

  忠诚地聆听您的教诲,

  第一声一定要这样叫,我的宝贝:

  “伟大的拿破仑同志!”

  拿破仑对这首诗非常满意,让手下把它刻在谷仓的墙上,就在与“七戒”相对的另一头。诗的上方是鸣声器用白漆完成的拿破仑的一幅画像。

  在这期间,由温普尔牵线,拿破仑正着手与弗雷德里克及皮尔丁顿进行一系列繁冗的关于那堆木材的谈判。在这两个人中,弗雷德里克更急着要买,但又不肯出一个公道的价钱。与此同时,有一个过时的消息重新开始流传,说弗雷德里克和他的伙计们正在密谋袭击动物农庄,并想把那个他嫉恨已久的风车毁掉,而雪球也就藏身在平茨菲尔德农庄。仲夏时节,大家又惊讶地听说,另外有三只鸡也坦白交待了罪行,说他们曾受雪球的煽动,参与过一起刺杀拿破仑的阴谋。那三只鸡被立即处决了,而有鉴于此,为了拿破仑的安全,戒备措施更加完善:夜间,每个床脚都有一条狗作为守卫,枕戈待旦;一头名叫平克埃的猪在拿破仑吃饭之前尝遍他的所有食物,以防有人下毒。

  差不多同时,有消息说拿破仑决定把那堆木材卖给皮尔丁顿先生;他还拟订了一项关于动物农庄和狐木农庄之间以物易物的长期协议。尽管还是通过温普尔牵线,但拿破仑和皮尔丁顿先生现在的关系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对于皮尔丁顿这个人,动物们并不信任。但他们更不信任弗雷德里克,那是个让动物们又怕又恨的家伙。夏天过去了,风车即将竣工,那个关于弗雷德里克将要袭击农庄的风声也越来越紧。据说战斗已经迫在眉睫,而且,弗雷德里克他们人数更多,装备更好,还听说他已经买通了地方官和警察,这样,一旦他能把动物农庄的地契弄到手,就可以成为合法的所有人了。更有甚者,从平茨菲尔德农庄传出了许多可怕的消息,说弗雷德里克正用他自己农庄里的动物做些残酷得令人发指的演习:他用鞭子抽死了一匹老马,饿他的牛,还把一条狗扔到炉子里烧死了,到了晚上,他就把刮脸刀的碎片绑在鸡爪子上看斗鸡取乐。听到这些消息,动物们群情激愤,热血沸腾,他们不时叫嚷着要一起去进攻平茨菲尔德农庄,赶走那里的人类,解放那里的动物。他们之所以把火气暂时压了下来,是因为鸣声器一再告诫大家,要避免草率行动,要相信拿破仑的战略部署。

   尽管如此,反对弗雷德里克的情绪还是越来越高涨。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拿破仑来到谷仓,他解释说他从来没打算把那堆木料卖给弗雷德里克。他说,和那个恶棍打交道实在有辱他的身份。作为起义宣传员的鸽子,以后将不准在狐木农庄落脚。他还下令,把他们过去的口号“打倒人类”换成“打倒弗雷德里克”。夏末,雪球的另一个阴谋又被揭露了:麦田里之所以长满杂草,原来是他曾在某个夜晚潜入农庄,往粮种里拌了草籽。一只与此事件有牵连的雄鸡向鸣声器坦白了这一罪行后就吞食了剧毒草莓畏罪自杀了。大家还被告知,事实并不像他们一直认为的那样:雪球从来都没有受到过“一等动物英雄”勋章的嘉奖。受奖的事只不过是在牛棚之役后,由雪球自己散布的一个谎话。事实上,根本就没有给他授勋这回事,倒是因为他在战斗中表现怯懦而早就受尽了谴责。这种解释的确不是人人都能够轻易接受的,但鸣声器的如簧之舌很快就使他们把这些都归咎于自己迟钝的记忆力。

  到了秋天,大家竭尽全力,在不耽误收割的前提下终于使风车竣工了。接下来的事就是安装机器。温普尔正在为购买机器的事到处奔忙,但不管怎样,风车的主体总算是完成了——不管他们的经验多么不足,工具多么原始,运气多么不佳,雪球的诡计多么阴险,整个工程到此总算是在计划之内如期完成了!自豪感远远压过了早已过度的疲惫,他们绕着自己的这一杰作转个不停。在他们眼里,风车要比第一次做得漂亮多了,另外,墙座也比第一次的厚了一倍以上。除了炸药,它坚固的身体已经能够抵御任何侵袭!回想当初为此流过的过量的血与汗,大家依然免不了有些心悸,但一想到当风车的翼板带动了发电机,当他们的生活由此而会发生的巨大改观,他们就忘记了疲劳,而去欢呼,去雀跃。拿破仑在狗和公鸡的前呼后拥下,亲自视察,并亲自对大家的丰功伟绩表示祝贺,还庄重地以“拿破仑”三个字为风车命名。

  两天后,大家被召集到谷仓,召开一次特别会议。拿破仑宣布,他已经把那堆木材卖给了弗雷德里克,明天就是交货的日子。顿时,大家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原来,拿破仑与皮尔丁顿之间只是一些表面工夫,实际上他已和弗雷德里克达成了秘密协议。

  与狐木农庄的关系完全破裂了,他们去信向皮尔丁顿发出了极尽能事的漫骂与侮辱,通知鸽子们要视平茨菲尔德农庄为禁地,还把“打倒弗雷德里克”的口号改成了“打倒皮尔丁顿”。同时,拿破仑亲自出面进行辟谣,说所谓动物农庄面临袭击的说法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弗雷德里克虐待动物的传闻也纯属无稽之谈。所有的谣言都很有可能是来自雪球及其同伙。总之,现在看来,雪球非但没有藏在平茨菲尔德农庄,而且一直是住在狐木农庄里面。作为皮尔丁顿的最得力的狗腿子,他每天都享受着奢靡与腐化的生活。

  拿破仑精明的算计使群猪欣喜若狂:与皮尔丁顿的表面友好迫使了弗雷德里克把价钱提高了十二英镑。鸣声器说,拿破仑思想上的卓越之处,实际上就体现在他对任何人都不信任上,即使对弗雷德里克也是如此。弗雷德里克曾打算用一种叫做支票的东西支付木料钱,那玩意儿差不多只是一张白纸,只不过写着保证支付之类的许诺而已,但拿破仑根本不是他能糊弄得了的,他要求用真正的五英镑票子付款,而且还要款到供货。这笔钱弗雷德里克已经如数付清,其数额刚好够为风车添置机械。

  木料很快就被拉走了,货车刚刚离开,拿破仑便迫不及待地在谷仓里又召开了一次特别会议,内容是让动物们观看弗雷德里克付给的钞票。拿破仑笑逐颜开,心花怒放,他戴着他的两枚勋章,端坐在一个草垫子上,钱就在他身边整齐地堆放着。动物们排成一行慢慢走过,无不大饱眼福。拳师还伸出鼻子嗅了嗅那钞票,闻到一股新鲜的油墨味道。

  三天以后,在一阵嘈杂声中,只见温普尔飞车赶到,面如死灰。他把自行车就地一扔,径直冲了进去。很快,就在拿破仑的房间里响起了一阵哽噎着嗓子的怒吼。出事了!这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农庄:钞票是假的!弗雷德里克白白地拉走了木料!

  拿破仑立即把所有动物召集在一起,咬牙切齿地当众判处弗雷德里克死刑。他说,要是抓住这家伙,非要把他活活煮死不可。同时他还告诫大家,继这个背信弃义的行动之后,更糟糕的事情也就会一触即发了。弗雷德里克和他的同伙随时都可能发动他们蓄谋已久的袭击。因此,马上得在所有通向农庄的路口设置岗哨。另外,派四只鸽子给狐木农庄去信修好,希望皮尔丁顿先生能够不念旧恶。

  但袭击就在第二天的早晨突然开始了。当时正是早饭时间,哨兵飞报,说弗雷德里克已经气势汹汹地逼近了。动物们怀着满腔的怒火,立刻给敌人以迎头痛击,但这一回可不比得“牛棚之役”了。敌方有十五个人,六条枪,可怕的枪声和恶毒的子弹已不是动物们的血肉之躯可以抵挡。虽然拿破仑和拳师不断集结着攻势,但始终不能冲进敌人的五十码之内。随着伤员的增多,大家对战斗开始绝望,于是四散奔逃,各自寻找藏身之地。不一会儿,整个牧场,还有风车,都已落入了敌手。拿破仑也已不知所措了,他一言不发地踱着步,尾巴变得僵硬,不停地抽搐着。他不时朝着狐木农庄的方向投去渴望的眼光。如果皮尔丁顿的人能帮他们一把的话,这场战斗还不是没有机会。但雪上加霜的是,前一天派出的四只鸽子飞回来了,其中有一只带着皮尔丁顿写下的一张小纸片:“你们活该。”

  这时,弗雷德里克一伙人已停在风车周围。动物们一边窥视着他们,一边不安地嘀咕起来。有两个人拿出一根钢钎和一把大铁锤:他们竟然要拆掉风车!

  “这不可能!”拿破仑喊道,“我们已把墙筑得那么厚实,他们休想在一个星期之内拆掉它。不要怕,同志们!”

  但本杰明仍在急切地注视着那些人的活动。拿着钢钎和大铁锤的两个人正在风车的地基附近打孔。终于,本杰明带着几乎是戏谑的神情,慢腾腾地呶了呶他那长长的嘴巴。

  “我看出点眉目了,”他说,“过一会儿,他们就要往打好的孔里装填炸药。”

  果然,几分钟之后,眼看着那些人朝四下散开,接着,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顿时,鸽子们飞到空中,其它动物(除了拿破仑外)全都转过脸去,猛地趴倒在地。当他们起来后,只看到风车上空飘荡着一团巨大的黑色烟云。烟消云散之后,风车已化作了一地碎石!

  动物们被激怒了。他们在片刻之前的胆怯和恐惧,猛然间便被这种卑鄙行为所激起的狂怒淹没了。他们发出一阵强烈的复仇呐喊,不等下一步的命令,便一齐向敌人冲去。这一次,他们顾不上留意那如冰雹一般扫射而来的子弹了。这是一场残酷、激烈的战斗。那帮人在不断地射击,等到动物们接近他们时,他们就抡起棍棒大打出手。一头牛、三只羊、两只鸡就这样死在他们的手里。每只动物都留下了伤痕,就连一直在后面指挥作战的拿破仑也被子弹削去了尾巴尖。但人类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三个人的头颅被拳师的铁蹄打破;一个人的肚子挨了重重的一下牛犄角;还有一个人,裤子几乎都被撕掉了。给拿破仑作贴身警卫的那九条狗,奉命在树篱的遮掩下迂回过去,在敌人的侧翼突然出现,凶猛地吼叫起来。一见大事不好,弗雷德里克便招呼他的同伙仓皇地撤了出去。

  动物们胜利了,但都已是疲惫不堪,鲜血淋漓。他们一瘸一拐地走回农庄。看到昨日还是亲爱的同志今天却横尸在草地上,不禁悲从中来,泪流满面。他们在那个曾矗立着风车的地方静默了好长时间。的的确确,风车没了,甚至地基也被炸毁了一部分,而且这么一来,要想再建风车,情况也非同上一次可比了。上一次还可以利用剩下的石头,可这次却连石头也不见了:爆炸把石头粉碎,又抛出了几百码以外,好像这儿从来就是一片空地。

  走近农庄的时候,鸣声器朝他们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没有谁记得曾在战斗的时候看到过他,而他此时却高兴得摇头摆尾。“胜利了!”他喊道。接着,典礼的枪声从农庄里传了出来。

  “干嘛要开枪?”拳师不解地问。

  “干嘛?当然是庆祝我们的胜利!”鸣声器囔道。

  “什么胜利?”拳师问。他的膝盖还在流血,又丢了一只蹄铁,蹄子也绽裂了,另外还有十二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后腿。

  “什么胜利?同志们,难道我们没有从我们的领土上——从神圣的动物农庄的领土上赶跑敌人吗?”

  “但他们毁了风车,而我们却为建风车干了整整两年!”

  “那有什么?我们将另建一座。我们高兴的话就建它六座。同志们,你们不了解,我们已经干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敌人曾占领了我们脚下这块土地。而现在呢,多亏拿破仑同志的领导,我们重新夺回了每一寸的土地!”

  “然而我们夺回的只是我们本来就有的,”拳师又说道。

  “这就是我们的胜利,”鸣声器不以为然。

  他们一瘸一拐地走进大院。拳师腿皮下的子弹使他疼痛难忍。他知道,摆在他面前的,将是一项从地基开始再建风车的沉重劳动,他知道应该振作起来。但是,他也第一次想到,自己已十一岁了,身体的状况已是今非昔比。

  但当动物们看到那面绿旗在飘扬,听到再次鸣枪——共响了七下,听到拿破仑的讲话,听到他对他们的行动的祝贺,他们似乎觉得,归根到底,他们的确是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大家为在战斗中死难的动物们安排了一个隆重的葬礼。拳师和三叶拉着灵车,拿破仑亲自走在队列的前头。整整用了两天时间举行各种庆祝活动:有唱歌,有演讲,还少不了鸣枪,每一个动物都得了一只作为特殊纪念物的苹果,每只家禽还得到了二盎司谷子,每条狗有三块饼干。有通知说,这场战斗将被命名为“风车之役”,拿破仑还为此设立了一个新的“绿旗勋章”,并授予了他自己。在这一片欢天喜地之中,那个不幸的钞票事件也就被忘掉了。

  庆祝活动过后几天,猪偶然在地下室里发现了一箱威士忌。当天晚上,从庄主院子那边传出一阵响亮的歌声,令大家惊奇的是,中间还夹杂着“英格兰的野兽”的旋律。大约在九点半左右,只见拿破仑戴着一顶琼斯先生的旧圆顶礼帽,从后门出来,在院子里飞快地跑了一圈,又闪进门不见了。但在第二天早晨,院子内却是一片沉寂,看不到一头猪走动,快到九点钟时,鸣声器出来了,目光呆滞,尾巴无力地掉在身后,浑身上下病怏怏的。他把大家叫到一起,传达了一个沉痛的消息:拿破仑同志病危!

  一阵哀嚎油然而起。庄主院子的门外铺着草甸,于是,大家踮着蹄尖从那儿走过。他们眼中含着热泪,相互之间不安地询问:要是领袖拿破仑离开了,我们可该怎么办?农庄里此刻到处都在风传,说雪球最终还是成功地设法把毒药掺到拿破仑的食物中了。十一点,鸣声器出来发布另一项公告,说是拿破仑同志在弥留之际宣布了一项神圣的法令:饮酒者要处死刑。

  可是到了傍晚,拿破仑却显得有些好转,次日早上,鸣声器就告诉他们说拿破仑正在顺利康复。即日夜晚,拿破仑又重新开始工作了。又过了一天,动物们才知道,他早先让温普尔在威灵顿买了一些有关蒸馏及酿酒的小册子。一周后,拿破仑下令,叫把苹果园那边的小牧场翻一遍土。那牧场原先是打算为退休动物留作养老用的,现在却说牧草已经耗尽,需要重新耕种;但不久以后便真相大白了:拿破仑准备在那儿播种大麦。

  大概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几乎每个动物都百思不得其解。这事发生在一天夜里十二点钟左右,当时,院子里传来一声巨大的跌撞声,大家立刻冲出窝棚去看。那天夜晚月光皎洁,在谷仓一头写着“七戒”的墙角下,横着一架断为两截的梯子。鸣声器平躺在梯子边上,昏迷不醒。他手边有一盏马灯,一把漆刷子,一只打翻的白漆桶。狗当即就把鸣声器围了起来,待他刚刚苏醒过来,马上就护送他回到了庄主院子。大家都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只有本杰明呶了呶他那长嘴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看出了一点端倪来,但却什么也没说。

  几天后,莫丽在阅读七戒时注意到,又有另外一条戒律是被大家记错的。他们本来以为,第五条戒律是“任何动物不得饮酒”,但有两个字他们却都忘记了。实际上,那条戒律应该是:“任何动物不得饮酒过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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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师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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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拳师身上的伤口过了很久才好。庆祝活动结束后第二天,大家就又开始为风车奔忙了。拳师不肯闲着,强忍着伤痛,不让大伙察觉。晚上,他悄悄地告诉三叶,他的蹄子疼得厉害,三叶就嚼了些草药给他敷上。她和本杰明都一再地劝过拳师:干活适可而止也就是了,用不着太卖命。但拳师一句也听不进去。他说,他实在很希望在能退休之前亲眼看到风车竣工。

  说到退休,还是有必要回顾一下当初的律法。律法规定的不同动物的退休年龄分别为:马和猪十二岁,牛十四岁,狗九岁,羊七岁,鸡和鹅五岁,而且,退休以后还会按时领取一份优厚的养老津贴。虽然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动物真正领到过这份津贴,但近来有关这个话题的讨论却越来越多了。苹果园那边的小牧场已被留作种植大麦,就又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养老院的占地改为了大牧场的一角——但愿这话不是出自哪只动物的一厢情愿。据说,每匹马的养老津贴是每天五磅谷子,到冬天改为每天十五磅干草,节假日里还发给一根胡萝卜或是一个苹果。而拳师的十二岁寿辰就在来年的夏末。

  这段日子里大家的生活并不轻松。和去年冬天相比,寒冷有增无减,食物却更少了。除了猪和狗以外,所有动物的口粮再次压缩。鸣声器解释说,在定量上过于教条的平等是违背动物主义原则的。鸣声器的特殊才能恰恰体现在,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能极其轻松地向其他动物证明,无论表面现象是什么,但事实上他们并不缺粮。当然,有时会出于暂时考虑而稍稍地调整一下供应量(他总是强调“调整”而从来不提“减少”)。但与琼斯时代相比,现在的进步是惊人的。鸣声器的论据十分有力,他会用他那尖细的嗓音一口气念完一大串数字。这些数字反映出,和琼斯时代相比,他们现在有了更多的燕麦、干草、萝卜,工作的时间更短,饮用水的水质更好,大家的平均寿命也延长了,幼崽的存活率提高了,窝棚里有了更多的草垫,甚至连跳蚤都少多了。在这样强大的宣传攻势下,大家终于对这一切信以为真。说实话,在他们的记忆中,琼斯和他所代表的那过去的一切几乎已经在记忆里被时间冲刷得一干二净。他们知道,近来的生活的确艰难,常常是饥寒交迫,全部的时间里除了工作、吃饭、睡觉别无其他。但毫无疑问,如果这确实很糟的话,那过去就一定比这还糟。再说,那时候他们都是奴隶,而现在却享有自由。正像鸣声器常说的:这一点使一切都有了天壤之别。

  吃饭的嘴更多了。这天,四头母猪差不多同时都下了小崽,共有三十一头之多,全都带着黑白条斑。谁是他们的父亲呢?这并不难猜,因为拿破仑是农庄里唯一的一头种猪。有消息说,过些时候,等买好了砖头和木材,就在院子的花园里为这些小猪崽盖上一间学堂。目前则是由拿破仑在厨房里亲自为孩子们充任教师。这些小猪平常都在花园里活动,而且不许他们和其他动物的幼崽一起玩耍。大约与此同时,上面又颁布了一项规定,说是当其他动物在路上遇到猪时,必须马上让到路边;另外,所有的猪,不论地位高低,均享有星期天在尾巴上戴丝带的特权。

  这一年总算是无灾无难地过去了,只是经济上稍嫌拮据。建学堂用的砖头、沙子、石灰和完善风车要用的机器都是不小的开销。庄主院子里需要的灯油和蜡烛,拿破仑的食用糖(他禁止其他猪吃糖,是因为吃糖会使他们发胖)也得花钱去买。再加上数目不少的日杂品,诸如钉子、绳子、煤、铁丝、铁块和狗食饼干等等,开销同样不小。看来最要紧的就是攒钱了。剩下的那些干草和一部分土豆已经卖掉,鸡蛋的购销合同便又增加到每周六百个蛋。因此,在这一年中孵出的小鸡数量极少,鸡群已经不成为鸡群了。十二月份已经减少了的口粮,二月份又被削减了一次;为了省油,窝棚里也禁止点灯。只有猪的生活水准并没有丝毫的下降。事实上,即使有着上述的种种不利情况,他们的体重却一直有增无减。二月底的一个下午,有一股动物们从来没有闻到过的令他们垂涎欲滴的香味,从厨房那一边的小酿造房里飘过了院子。有动物说,这是蒸大麦的味道。他们贪婪地嗅着香气,心里都在暗自猜测:这是不是在为他们的晚餐准备热乎乎的大麦糊糊?但是,晚饭时并没有见到热乎乎的大麦糊糊。而且在随后的那个星期天,大家又听到了一个新的通告,说是从今往后,大麦要成为猪的专用品。大家这才想起,苹果园那边的田里就早就种上大麦了。不久,又传出了这样一个消息,说是现在每头猪每天都可以领用一品脱啤酒,拿破仑的定额则是半磅。

  但是,不管受了什么气,不管日子多么难熬,只要一想到现在活得比从前体面,大家也就觉得还可以说得过去。现在是歌声多,演讲多,活动多。拿破仑已经指示,每周应当举行一次叫做“自发游行”的活动,目的在于庆祝动物农庄的奋斗成果和繁荣兴旺。每到既定时刻,大家便纷纷放下工作,列队绕着农庄的边界游行:猪带头,然后是马、牛、羊,接着是家禽。狗在队伍两侧,拿破仑的开道公鸡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拳师和三叶还总要扯着一面绿旗,旗上画着蹄子和犄角以及“拿破仑同志万岁!”的标语。游行之后,大家争先恐后地背诵着对拿破仑的赞诗;接着是演讲,由鸣声器报告粮食产量增长的最新数据,每逢高潮还要鸣枪庆贺。羊对“自发游行”活动最为热心,如果哪个动物抱怨(个别动物有时趁猪和狗不在场时会发些牢骚)说这是浪费时间,羊就肯定会响亮地反复着“四条腿是好汉,两条腿是坏蛋”,顿时就叫得他们哑口无言。但大体上说,大家对庆祝活动还是相当兴致勃勃的。归根到底,他们发现正是在这些活动当中,他们才感到自己真正是当家做主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追求自身的幸福。想到这些,大家也就心满意足了。因而,在歌声中,在游戏中,在鸣声器列举的数字中,在鸣枪声中,在公鸡的啼叫声中,在绿旗的飘扬中,他们就可以至少在某些时候忘掉了自己那还是饥肠辘辘的空肚子。

  四月份,动物农庄宣告成立“动物共和国”。这就意味着要选举一位总统。可候选人只有一个:拿破仑,他在大家的一致推举下就任总统。同一天,又公布了有关雪球和琼斯串通勾结的新证据,其中涉及到很多具体事例。从这些事例中不难看出,雪球不仅诡计多端地破坏过“牛棚之役”,而且是公开地为琼斯作帮凶。他在参加混战之前,还高喊过“人类万岁!”有些动物仍记得雪球背上带了枪伤,但那实际上是拿破仑亲自咬伤的。

  仲夏,乌鸦摩西在失踪数年之后突然返回。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照旧不干活,照旧喋喋不休地讲着“糖果山”的老一套。谁要是愿意听,他就拍打着翅膀飞到一根树桩上,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在那里,同志们,”他一本正经地,还用大嘴巴指着天空——“在那里,就在你们看到的那团乌云那边——那儿有座‘糖果山’。那个幸福的国度将是我们可怜的动物们摆脱了尘世之后的最后归宿!”不但如此,他甚至还声称曾在一次高空飞行中到过那里,并看到了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苜蓿地,而无数的亚麻子饼和方糖就长在低矮的树篱上。很多动物为此而神往。他们推想,现实生活充满了饥饿和劳累,那么,死后的归宿应该是无限美好的吧?只有猪对待摩西态度轻蔑,他们称他那些关于“糖果山”的说法全是一派胡言,可他们也并不因此采取什么措施,甚至还默许了他的不劳而获,每天还派给他一吉尔啤酒的定额。

  拳师的蹄子痊愈之后,干活更拼命了。其实在这一年,所有的动物干起活来都像奴隶一般。农庄里除了那些日常劳作和第三次重建风车的事之外,还要给小猪盖学堂:这一工程是在三月份动工的。有时,在食不果腹的情况下作长时间的劳动的确是难以忍受的,但拳师从没退缩过。从他的干劲是看不出他的老态的,他只是外貌上有点小小的变化:皮毛没有以前那么光亮,粗壮的腰部似乎也有点萎缩。别的动物说:“等春草茂盛时,拳师就会慢慢恢复过来”;但是,春天来了,拳师却并没有长胖。有时,当他在通往矿顶的坡上,用尽全身气力顶着那些巨型圆石头的时候,支撑他的仿佛只有不懈的意志了。这种时候,他总是一声不吭,但猛地看上去,似乎还隐约见到他口中念念有辞:“我要加倍努力”。三叶和本杰明再三警告他要当心身体,但拳师却丝毫不予理会。他的十二岁寿辰临近了,但他没有放在心上,一心一意想着的只是在领取养老津贴之前把石头攒够。夏天的一个傍晚,突然传说拳师出事了。在这之前,他曾独自外出,往风车那里拉了一车石头。果然,消息是真的。几分钟后,两只鸽子急速飞来,说:“拳师倒下去了!他现在正侧躺在风车那里,站不起来了!”

  农庄里大约有一半动物冲了出去,赶到建风车的小山包上。拳师就躺在那里。他在车辕中间伸着脖子,连头也抬不起来,眼睛眨巴着,两肋的毛被汗水粘得一团一团的,嘴里流出一股稀稀的鲜血。看到这般情景,三叶一下子跪倒在他的身边。

  “拳师!”她喊道,“你怎么啦?”

  “我的肺,”拳师声音微弱,“没关系,我想没有我你们也能建成风车,备用的石头已经攒够了。我充其量也只有一个月可活了。不瞒你说,我一直盼望着退休。眼看着本杰明也老了,说不定他们会让他也同时退休,和我作个伴。”

  “我们会得到帮助的,”三叶叫到,“快,谁快去告诉鸣声器这儿出事啦!”

  大家全都跑回农庄,向鸣声器报告这一消息,只有三叶和本杰明留了下来。本杰明躺在拳师旁边,不声不响地用他的长尾巴给拳师赶着苍蝇。过了一刻钟,鸣声器赶到现场,满脸关切。他说拿破仑同志已得知此事,对农庄里这样一位最忠诚的成员发生的这种不幸感到十分悲伤,而且正在安排把拳师送往威灵顿的医院治疗。听到这些,大家不免有些不安,因为除了莫丽和雪球之外,其他动物从未离开过农庄,他们不想把一位患病的同志交给人类。然而,鸣声器毫不费力地说服了他们,他说在威灵顿的兽医院比在农庄里能更好地治疗拳师的疾病。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拳师有些好转了,他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一步一颤地回到他的马厩里,那里面已经由三叶和本杰明给他铺好了一张舒适的稻草床。

  此后两天,拳师就呆在他的马厩里。猪送来了一大瓶红色的药,那是他们在药柜里发现的,由三叶在饭后给拳师服用,每天两次。晚上,她躺在他的棚子里和他聊天,本杰明给他赶苍蝇。拳师声言对所发生的一切并不后悔。如果能彻底康复,他还希望自己能再活上三年。他盼望着能在大牧场的一角平平静静地住上一阵。那样的话,他就能腾出空儿来学习,以增长才智。他说,他打算利用全部余生去学习字母表上还剩下的二十二个字母。

  然而,本杰明和三叶只有在收工之后才能和拳师在一起。一天中午,来了一辆车拉走了拳师。当时,大家正在一头猪的监视下忙着在萝卜地里除草,忽然,他们惊讶地看着本杰明从农庄窝棚那边飞奔而来,一边还扯着嗓子大叫着。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本杰明如此激动,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没命地奔跑。“快,快!”他大声喊着,“快来呀!他们要拉走拳师!”没等猪下命令,大家全都放下了活计,赶紧跑回去了。果然,院子里停着一辆大篷车,由两匹马拉着,车边上写着字,驾车人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男人,阴沉着脸,头戴一顶低檐圆礼帽。而拳师的棚子真的空了。

  大家围住车,伤感地说:“再见了,拳师!再见!”

  “笨蛋!傻瓜!”本杰明喊着,一边跳,一边用他的蹄掌敲打着地面:“傻瓜!你们没看见车边上写着什么吗?”

  这下子,大家犹豫了,全都静了下来。莫莉试图去拼读那些字。可本杰明却把她推到了一边,他自己就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念道:

  “‘威灵顿,艾夫列·西蒙兹,屠马商兼煮胶商,皮革商兼供应狗食的骨粉商。’你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他们要把拳师拉到宰马场去!”

  听到这些,所有的动物都突然迸发出一阵恐惧的哭嚎。就在这时,坐在车上的那个人扬鞭催马,马车在一溜小跑中离开大院。大家跟在后面,拼命地叫喊着。三叶硬挤到最前面去。这时,马车开始加速,三叶也越跑越快,“拳师!”她哭喊道,“拳师!拳师!拳师!”恰在这时,好像拳师听到了外面的喧嚣声,他的脸出现在车后的小窗子里。

  “拳师!”三叶凄厉地哭喊道,“拳师!出来!快出来!他们要送你去死!”

  所有的动物一齐跟着哭喊起来,“出来,拳师,快出来!”但马车已经加速,离他们越来越远了。说不准拳师到底是不是听清了三叶喊的那些话。但不一会,他的脸从窗上消失了,接着车内响起一阵巨大的马蹄踢蹬声。他是在试图踹开车子出来。按说只要几下,拳师就能把车厢踢个粉碎。可是天啊!时过境迁,他已没有力气了;不一会儿,马蹄的踢蹬声渐渐变弱,渐渐消失。奋不顾身的动物们便开始恳求拉车的两匹马停下来,“朋友,朋友!”他们大声呼喊,“别把你们的亲兄弟拉去送死!”但是那两匹愚蠢的畜牲,竟然傻得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管竖起耳朵加速奔跑。拳师的脸再也没有出现在窗子上。有的动物想跑到前面去关上栅门,但是太晚了,一瞬间,马车就已冲出大门,飞快地消失在大路上。就这样,再也见不到拳师了。

  三天之后,据说拳师已死在威灵顿的医院里。但是,作为一匹马,他已经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个消息是由鸣声器当众宣布的,他说,在拳师生前的最后几小时里,他一直守候在场。

  “那是我见过的最感人的场面!”他说着,抬起蹄子抹去了一滴泪水,“在最后一刻我守在他的床边。临终前,他几乎衰弱得说不出话来,他凑在我的耳边,说他唯一遗憾的是没有看到风车建成。他最后还低声地嘟囔着:‘同志们,前进!以革命的名义前进,动物农庄万岁!拿破仑同志万岁!拿破仑永远正确。’同志们,这些就是他的临终遗言。”

  讲到这里,鸣声器忽然变了脸色。他沉默了一会儿,用他那双小眼睛疑神疑鬼地扫视了一下全场,才继续讲下去。

  他说,据他所知,拳师给拉走后,农庄上流传着一个愚蠢的、不怀好意的谣言。有的动物注意到,拉走拳师的马车上有“屠马商”的标记,就信口开河地说拳师被送到宰马场了。几乎难以置信竟有这么傻的动物!他摆着尾巴左蹦右跳,愤愤地责问:从这一点来看,你们真的很了解敬爱的领袖拿破仑同志吗?其实,答案十分简单,那辆车以前曾归一个屠马商所有,但兽医院已买下了它,不过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把旧名字涂掉。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引起了大家的误会。

  听到这里,大家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接着,鸣声器继续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拳师的临终嘱托和他所受到的优厚优待,还有拿破仑为他不惜一切代价购置贵重药品等等细节。于是,大家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想到他们的同志是在幸福中死去的,悲哀也就消解了。

  在接下来的星期天会议上,拿破仑亲自到会,为拳师宣读了一篇简短的悼辞。他说,已经不可能把他们亡故的同志的遗体拉回来并安葬在农庄里了。但他已指示,用庄主院子花园里的月桂花做一个大花圈,送到拳师的墓前。并且,猪还打算在几天以后为拳师举行一场追悼宴会。最后,拿破仑以“我要加倍努力”和“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这两句拳师心爱的格言结束了他的讲话。他说,每个动物都应该把这两句格言作为自己的借鉴,并认真地将之贯彻到实际行动中去。

  到了宴会的那一天,一辆杂货商的马车从威灵顿驶来,在庄主院子交付了一只大木箱。当天晚上,庄主院子里传来了一阵鼓噪的歌声,在此之后,又响起了另外一种声音,听上去像是在激烈地吵闹,这吵闹声直到十一点左右的时候,才在一阵打碎了玻璃的巨响中平静了下来。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庄主院子里不见任何动静。同时,又流传着这样一个小道消息,说猪先前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一笔钱,给他们自己买了一箱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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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谁是猪,谁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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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在时光的无情流逝中,寿命较短的动物已经一个个地相继死去。眼下,除了三叶、本杰明、乌鸦摩西和几头老猪之外,已经没有一个能记起革命前的那段岁月了。

  莫莉死了,杰西死了,就连琼斯也死了,死在不知什么地方的一个酒鬼家里。雪球更是早被大家忘掉了,“拳师”也成了一个陌生而模糊的名字。三叶也老了,身体已胖得有些过分,关节不再柔韧有力,眼屎也总是粘满眼角。在两年前她就应该退休了,但实际上,从来没有一只动物真正地享受过退休的待遇,拨出大牧场的一角作为养老院的话题也早就搁到了一边。

  如今,拿破仑已是一头完全成熟的雄猪,膘肥体重,足有三百多磅。鸣声器更是胖得连睁眼往外看都觉得费力。只有老驴本杰明好像超脱得置身于岁月之外,除了鼻子和嘴的周围有点发灰,几乎就和过去一个样子。只是,自从拳师死后,他比以前更见孤僻了。

  现在,农庄里的牲口要比以前多得多了,尽管早些年里对增长的预见要比现在乐观得多。很多动物是在农庄里土生土长的,还有一些则是来自别的地方。对于前者,革命在他们的脑子里只不过是一个朦朦胧胧的传说,而对于后者,那些往日里的光荣与梦想在他们更是毫不知情。现在的农庄里,除了三叶,另外还有三匹马。他们都是好同志,都很勤劳,也都很温顺,只可惜智商还不能算高。照现在的样子看来,他们中间要是有谁能学到字母表上的“B”那就真要谢天谢地了。对于有关革命和有关“动物主义”的事情,他们是听到什么就信什么,一点儿都不过脑子,如果哪件事情是三叶讲的那就更是这样了,因为他们已视三叶为母亲,对她言听计从。但是,他们究竟是不是真能弄通这些道理,却是大可怀疑的。

  现在的农庄更加欣欣向荣,也更加井然有序。农庄里增加了两块地,是从皮尔丁顿先生那里买来的。风车最终还是建成了,这里的艰辛自不必言。而且,农庄里还有了自己的一台打谷机,新的建筑也说得上是鳞次栉比。就连温普尔也为自己添置了一辆马车。稍微有些遗憾的,就是风车最终还是没能用来发电,而是磨谷子用了,这就使磨谷子成为了农庄的支柱产业,着实获利良多。如今,大家又忙着修建另一座风车了。据说,等这一座风车建成了,就要装上发电机来实现当年的梦想。虽然,当年雪球为大家描述的那种舒适、那种带电灯和冷热水的窝棚、那种每周三天工作制,如今已不再被谈论了。拿破仑早就斥责说,这些想法是与动物主义的精神背道而驰的。他说,真正的幸福就在于工作勤奋和生活俭朴。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从表面看上去,农庄似乎已经变得富裕了,但动物们自己却还是穷得掉渣,只有猪和狗确实是走进了新的生活气象。也许,部分原因是由于猪和狗的家族都比较庞大吧?和大家不同的是,猪狗这一等级的动物,都是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从事劳动。正像鸣声器总爱挂在嘴上的那样,农庄的监督和组织要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耗费掉惊人的工作量,而这却是其它动物因为不知情而无法理解的。例如,鸣声器告诉他们说,猪每天要耗费大量的精力,用来处理那些叫做“文件”、“报告”、“会议记录”和“备忘录”等等神秘的事宜。这类文件为数众多,还必须仔细填写,而一旦填写完毕,又得把它们在炉子里烧掉。鸣声器说,为了农庄的幸福,没有什么工作是比这更重要的了。但说归说,迄今为止,无论是猪是狗,都还没有亲自生产过一粒粮食,而他们仍然为数众多,食欲还总是出奇的旺盛。

  至于其它动物,生活还是一如既往。他们普遍都在挨饿,睡的是草垫,喝的是脏水,干的是农活,冬天受寒受冻,夏天蚊蝇缠身。有时,会有些上年纪的动物绞尽脑汁,从那些淡漠的印象中搜索着回忆的线索,他们在追问、在判断,到底革命以后的那段日子,刚赶走琼斯的那会儿,情况到底是比现在更好还是更糟?但谁也不记得了,没有一件事情可以和现在来做参照,除了鸣声器时常公布的一系列没完没了的数字以外,他们没有任何凭据用来比较,而鸣声器的数字总是千篇一律地表明,所有的事物正变得越来越好。大家发现这个问题解释不清,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已很少有时间去思索这类事情。唯有老本杰明,他声称对自己那漫长一生中的每个细节都记忆犹新,还说他认识到一切事物在过去没有、在将来也不会有什么更好或更糟的区别。因此,饥饿、艰难、失望的现实,都是生活中必然要面临的东西。这就是生活,谁也不能改变。

  不过,大家仍然没有放弃希望。确切地说,他们身为动物农庄的一员,从来没有失去自己的荣誉和优越感——一会儿也没有过。他们的农庄依然是整个国家——所有英伦三岛中——唯一的一所归动物自己所有、并由动物自行管理的农庄。他们中间的成员,就连最年轻的,甚至还有那些来自十几英里以外农庄的新成员,每每想到这一点,自豪感无不油然而生。当他们听到鸣枪,看到旗杆上绿旗飘扬,豪情壮志就不免涌上心头,话题一转,也就时常提起那史诗般的过去,以及驱除琼斯、刻写“七戒”、击退人类来犯者的伟大战斗等等。其实,那些旧日的梦想一个也没有丢弃。想当年梅杰预言过的“动物共和国”和那个英格兰的绿色田野上不再被人类足迹践踏的梦想,至今依然是他们的信仰所在。他们依然相信:总有一天,那个时代会到来:也许不是立刻,也许今生已无望看到,但它终究是要到来的。而且至今,说不定就连“英格兰的野兽”这支曲子还在被偷偷地到处传唱着,反正农庄里的每个动物都熟悉它,尽管谁也不敢放声高歌。也许,他们处境险恶;也许,他们的希望并没有全部实现,但他们很清楚,他们和别的动物不一样。如果他们还没有吃饱,那也不是因为把食物拿去喂了暴虐的人类;如果他们干活苦了,那至少也是在为自己辛劳。在他们中间,谁也不用两条腿走路,谁也不把谁称作“老爷”,所有的动物一律平等。

  初夏的一天,鸣声器把羊叫了出去。他把他们领到农庄另一头一块长满桦树苗的地里。在鸣声器的监督下,羊在那里吃了整整一天树叶子,到了晚上,他告诉羊说,既然天气暖和了,他们就呆在那儿算了。然后,他独自返回了庄主院子。羊就在那里呆了整整一个星期——对大家来说,也就是失踪了一个星期。鸣声器每天都要耗费大量时间和他们泡在一起。他说他正在给羊教唱一首新歌,因此需要清静。

  一天傍晚,羊回来了。当时,大家才刚刚收工,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从大院里传来了一声马的悲鸣,大家吓了一跳,全都停下了脚步:是三叶的声音,她又嘶叫起来。于是,大家全都奔跑着冲进了大院。这一下,他们全都看到了那让三叶吃惊大叫的情景:

  是一头猪在用后腿走路。

  是的,是鸣声器。他还有点笨拙,好像还不大习惯用这种姿势支撑他那巨大的身体,但平衡感已经有了一些。不大一会,从庄主院子里又走出一长队猪,都用后腿在行走。他们走得好坏不一,有一两头猪还有点不大稳当,看上去好像更适于找一根棍子支撑着。不过,每头猪大体上还算走得成功。最后,在一阵非常响亮的狗叫声和公鸡尖细的啼叫声中,拿破仑也亲自走出来了。他大模大样地直立着,眼睛朝四下里轻慢地瞥了一下,狗警卫活蹦乱跳地簇拥在他的周围。

  他的蹄子里捏着一根鞭子。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惊讶、恐惧的动物们挤在一堆,看着那一长溜猪慢慢地绕着院子双腿行走。仿佛这世界已经完全颠倒了。接着,当他们从这场震惊中缓过一点劲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们顾不上顾虑任何事——顾不上他们对狗的害怕,顾不上他们多少年来养成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从不抱怨、从不批评的习惯——马上要大声抗议了。但就在这时,所有的羊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咩咩声:

  “四条腿是好汉,两条腿更是好汉!四条腿是好汉,两条腿更是好汉!四条腿是好汉,两条腿更是好汉!”

  喊叫声持续了足有五分钟。等羊安静下来以后,大家发现已经错过抗议的机会了,因为猪已列队走回了院子。

  本杰明感觉到有一个鼻子在他肩上磨蹭。回头一看,是三叶。只见她那一双衰劳的眼睛比以往更加灰暗。她没说一句话,轻轻地拽他的鬃毛,领着他转到大谷仓那一头,那儿是写着“七戒”的地方。他们站在那里注视着有白字的柏油墙。

  “我的眼睛不行了”,她终于说话了,“就是年轻时,我也认不得那上面写的东西。可是今天,怎么我看这面墙不同以前了。‘七戒’还是过去那样吗?本杰明?”

  只有这一次,本杰明答应破个例,把墙上写的东西念给她听,而今那上面已经没有别的什么了,只有一条戒律,它是这样写的:

  所有动物一律平等

  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

  更平等

  从此以后,大家对一切都见怪不怪了:第二天,所有的猪在农庄监督干活时,蹄子上都捏着一根鞭子,这算不得稀奇;猪给他们自己买了一台无线电收音机,还正在准备安装一部电话,也算不得稀奇;他们已经订阅了《约翰·牛报》、《珍闻报》及《每日镜报》,也算不得稀奇;拿破仑在庄主院子的花园里散步时,嘴里叼着一根烟斗,也算不得稀奇。是的,不必再大惊小怪了。哪怕猪把琼斯先生的衣服从衣柜里拿出来穿在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今,拿破仑已经亲自穿上了一件黑外套和一条特制的马裤,还绑上了皮绑腿,同时,他心爱的母猪也穿上了一件波纹绸裙子,那裙子是琼斯夫人过去常在星期天穿的。

  一周后,一辆马车驶进农庄。一个由邻近农庄主组成的代表团已接受邀请来此考查观光。他们参观了整个农庄,对一切都赞不绝口,尤其是对风车。那时,动物们正在萝卜地里除草,他们都在埋头苦干,很少扬起脸,搞不清他们到底是怕猪还是怕人。

  那天晚上,从庄主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哄笑声和歌声。大家突然被吸引住了,他们感到好奇,既然这是动物和人类第一次在平等关系下济济一堂,究竟会有什么结果呢?于是大家便不约而同地悄悄往庄主院子的花园爬去。

  到了门口,他们又停住了,大概是因为害怕,谁也不敢再往前走,最后还是三叶带头进去了。他们踮着蹄子,走到房子跟前,那些个头高的动物就从餐厅的窗户往里面看。屋子里面,在那张长桌子周围,分坐着六个农庄主人和六头最有名望的猪,拿破仑坐在桌子上首的东道主席位上。让大家吃惊的是,猪在椅子上表现出的舒适自在是远胜于他们在地里的那副样子。宾主们一直都在津津有味地打着扑克,但在中间停了一会儿,端起酒杯来准备干杯。有一个很大的罐子在他们中间传来传去,在杯子里添满了啤酒。他们都没注意到窗户外面有很多诧异的面孔正在往里面窥探。

  狐木农庄的皮尔丁顿先生举着杯子站了起来。他说在干杯之前,有几句话得先讲一下。

  他说,他相信,他自己还有在场的各位都感到十分庆幸,人类和动物农庄之间持续已久的猜疑和误解终于结束了。曾有这样一个时期,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在座的诸君,都想不到会有今天的情形。当时,可敬的动物农庄的所有者,曾受到他们的人类邻居的关注,他情愿说这关注是出于一定程度上的顾虑而不是满怀敌意。错误与不幸都曾发生过,不健康的观念也曾广为流行过。一个由猪所有并由猪经营的农庄也曾让人类觉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而且还确有给邻近农庄带来不安的可能。相当多的农庄主没有做适当的调查就信口开河地推断,说在动物农庄里歪风邪气正在到处蔓延。他们担心这种状况会影响到他们自己的动物,甚至影响到他们的雇员。但现在,所有这些怀疑都已烟消云散了。今天,他和他的朋友们拜访了动物农庄,用他们自己的眼睛观察了农庄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发现了什么呢?这里不仅有最先进的工作方法,而且纪律严明,秩序井然,这应该成为各地农庄的样板。他相信,也敢于肯定,动物农庄里的下层动物,比全国的任何动物干的活都多,吃的饭都少。的确,他和他的代表团成员今天看到了这里的很多特色之处,并准备立即把这些东西在他们自己的农庄中去贯彻实施。

  在即将结束发言的时候,他再次重申了动物农庄及其邻居之间已经建立的和应该建立的友好感情。在猪和人之间不存在、也不应该存在任何意义上的利害冲突。他们的奋斗目标和遇到的困难是一般无二的。劳工问题不是到哪里都相同吗?讲到这里,皮尔丁顿先生好一会儿乐不可支,他竭力抑制住,下巴都憋得发紫了,最后才蹦出了一句:“如果你们有你们的下层动物在和你们作对,”他说,“我们也有我们的下层阶级!”这一句画龙点睛的话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皮尔丁顿先生再次为他在动物农庄看到的饲料供给少、劳动时间长,普遍的朴素生活等诸多良好现象向猪表示了祝贺。

  他最后请各位站了起来,斟满酒杯:“先生们,先生们,我敬你们一杯:为动物农庄的繁荣昌盛干杯!”

  一片热烈的喝彩声和跺脚声随即响起,惹得拿破仑心花怒放。他离开座位,绕着桌子走向皮尔丁顿先生,和他碰了杯便一口喝干了,待喝彩声一静下来,依然靠后腿站立着的拿破仑举蹄示意:他也有几句话要讲。

  这番讲话就像拿破仑所有的演讲一样,简明扼要而又一针见血。他说,他也为那个误解时代的结束而感到高兴。曾经有很长一个时期,流传着各式各样不怀好意的谣言,他有理由认为,这些谣言是一些居心叵测的仇敌散布的,说在他和他的同僚的观念中,有一种主张颠覆的、甚至是根本属于破坏性的东西。他们一直被看作是企图煽动邻近农庄的动物造反。但是,事实是最有说服力的。他们唯一的愿望,无论是在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是与他们的邻居们和平共处,保持正常的贸易关系。他补充说,他有幸掌管的这个农庄是一家合营企业。他自己手中的那张地契是归猪共同所有的。

  他说道,他相信任何猜疑都失去了生存的土壤,而最近对农庄的一些惯例的修正会进一步增强他的这一信心。长期以来,农庄里的动物们保留着一个颇为愚蠢的习惯,那就是互相以“同志”相称。这要取消。还有一个搞不清是怎么来的怪癖,就是在每个星期天早上,要列队走过花园里一个钉在木桩上的雄猪头盖骨。这个也要取消。头盖骨已经埋了。客人们也许已经看到那面旗杆上飘扬着的那面绿旗,他们或许已经注意到,过去旗面上画着的白色蹄子和犄角现在已经没有了。从今以后那面旗将是完全的绿色。

  他说,皮尔丁顿先生的精彩而友好的演讲,他只有一点要作些简单的补充修正。皮尔丁顿先生一直提到“动物农庄”,他当然不知道了,因为就连他拿破仑自己也只是第一次宣告这件事:“动物农庄”这个名字从今作废,今后,农庄的名字将恢复成“梅纳农庄”。他相信,这个名字才是它真正应该叫的。

  “先生们,”他总结道,“我将给你们以同样的祝辞,但要以不同的形式。请满上这一杯,先生们,这就是我的祝辞:为梅纳农庄的繁荣昌盛干杯!”

  一阵同样热烈而真诚的喝彩声轰然响起,酒也一饮而尽。但当外面的动物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情景时,他们似乎看到了有一些怪事正在发生。猪的面孔上似乎有了些变化。三叶那一双昏花的眼睛扫过了一个接一个面孔:他们有的有五个下巴,有的有四个,有的有三个,但是有什么东西似乎正在融化消失。接着,热烈的掌声结束了,他们又拿起扑克牌,继续刚才中断的游戏。外面的动物们这才悄悄地离开了。

  但他们还没有走出二十码,又突然停住了。庄主院子里传出了一阵吵闹声。他们跑回去,又一次透过窗子往里面看。是的,里面正在大吵大闹:既有大喊大叫的,也有捶打桌子的;一边是疑神疑鬼的锐利的目光,另一边却在咆哮着矢口否认着什么。动乱的原因好像是因为拿破仑和皮尔丁顿先生同时打出了一张黑桃A。

  十二个嗓门一齐在愤怒地狂叫着,他们竟是如此的相似!而今,不必再问猪的面孔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外面的眼睛从猪看到人,又从人看到猪,再从猪看回到人:但他们已分不出究竟谁是猪,谁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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