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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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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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有人不知道李丙勋导演的名字,但是谁都会记得由他执导的《韩鲜王朝五百年》《许浚》《商道》《大长今》等作品。李丙勋导演为每一部历史剧赋予了与众不同的意义,这次又是以百济为背景的《薯童谣》。一面是百济武王和新罗善花公主的爱情故事,一面是重视技术和实用学问的百济社会,双线并举,双管齐下,为我们揭示了生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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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薯童谣》原著小说率先引进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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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大长今》激励、感动了无数中国人,《大长今》后看什么?《薯童谣》!继《大长今》后,韩国金牌编剧金荣昡和导演李丙勋再度打造长篇历史巨作《薯童谣》,电视剧尚未引进,由金荣昡、郑在仁著的《薯童谣》原著小说日前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率先登陆中国。
《薯童谣》再现了流落民间的百济王子与敌国新罗善花公主乱世间传奇的爱情。百济第二十七代国王威德王一次偶遇舞女燕嘉谋,意乱情迷之中致其怀孕,因为宫廷复杂的权势之争,燕嘉谋被赶出宫。数月后,舞女生下一男孩,因生活窘迫,便以卖红薯为生,孩子也就被叫做薯童。自小缺少父亲的严格管教的薯童,调皮捣蛋,薯童的妈妈便把他托付给昔日恋人、宫廷泰鹤寺的技术博士木罗须来管教,并学习各种技术。在残酷的宫廷斗争中,薯童和木罗须隐姓埋名流落敌国新罗,在那里薯童邂逅了善花公主。十年后,薯童和善花公主再次相逢,两人互生爱慕之情。但由于新罗王族沙宅己楼的介入,三人的关系发生了戏剧般变化……在善花公主的帮助下,薯童历尽艰辛,周旋在尔虞我诈的宫廷权势里,最终取得了王位,将弱小的百济发展成当时的强国。
小说《薯童谣》的第一作者金荣昡仍然是电视剧《大长今》的编剧、《大长今》原著小说的作者之一,她塑造的“薯童”也同样承继了“长今”积极昂扬、追求自由与幸福的理想主义气质和个性魅力,“尽管《薯童谣》以爱情为主要线索,而且国王的成功与之相辅相成,然而我们要讲述的不是凭借权力斗争夺得王位的国王,而是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最终走向成功的国王。”这也使得该书同《大长今》小说一样,成为一部年轻人的励志传奇。
《大长今》向中国展示了韩国的料理、饮食文化,而《薯童谣》将传达不为人知的百济文化和科学技术,一个重视技术和使用学问的百济时代。
成功策划引进《大长今》的该书策划蔺瑶介绍,《薯童谣》故事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扣人心弦,语言纯净优美,从可读性上来说,比《大长今》有过之而不无及。翻译仍由《大长今》小说的翻译薛舟与徐丽红捉刀。
据悉,根据《薯童谣》原著小说改编的电视剧《薯童谣》由《大长今》的导演李丙勋打造,韩国当红影星赵显宰、李宝英主演,由于《大长今》在亚洲引发的热潮,该剧在韩国播出后,也引起广泛关注。目前中国方面正在积极努力将该剧引进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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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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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有人不知道李丙勋导演的名字,但是谁都会记得由他执导的《朝鲜王朝五百年》、《许浚》、《商道》、《大长今》等作品。李丙勋导演为每一部历史剧赋予了与众不同的意义,这次又是以百济为背景的《薯童谣》。百济武王和新罗善花公主的爱情故事,重视技术和实用学问的百济社会,双线并举,双管齐下,为我们揭示了生活的意义。
^^^《MyDaily》
《薯童谣》里包含了所有的故事要素,爱情、嫉妒、阴谋、武戏、反战、推理,等等。但是,趣味不是我们的全部目的。通过《薯童谣》,我们希望传达出不为人知的百济文化和科学技术,并且让观众记得这是一部优秀的历史剧。
^^^李丙勋导演
尽管《薯童谣》以爱情为主要线索,而且国王的成功与之相辅相成,然而我们要讲述的不是凭借权力斗争夺得王位的国王,而是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最终走向成功的国王。
^^^金荣眩作家
薯童是个伟大的男子汉,无论出身如何,他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赢得爱情,并且最终当上了国王。因为他从小生活在民间,所以深知百姓疾苦,懂得亲民勤政,为了改善人民生活,大力发展科学技术。他是个富有魅力的男子汉。
^^^郑哉茵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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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梗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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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剧以韩国百济时代为历史背景,不仅通过百济王室和工房对科学技术的重视描述了百济第三十代君主武王(公元600-641年在位,正当中国隋末唐初)崎岖坎坷的人生经历,还讲述了一段武王薯童和善花公主美丽而坎坷的爱情。
百济27代威德王(公元578年)在百济祭仪前一天按照规矩把自己的身体洗干净、不能近女人身,称为修身。就在这时,他却在晚上被一个舞女迷住,跟她过夜。因为这次的事情,威德王受到包括自己的侄子扶余宣以
及反对派贵族们的弹劾。着急的威德王完全否认前一天发生的事,而舞女也被赶出宫廷,后来,舞女在五?寺马龙池生下一个孩子,卖薯蓣为生。这孩子就是薯童,本名璋(扶余璋)。薯童小时被传为恶童,总是闯祸,因此他的母亲燕嘉谋拜托宫中太学士的技术博士木罗须,让他教育薯童。但是,木罗须因为是阿佐太子的人而被宫中的实权者扶余宣排挤,生命受到威胁,于是他和薯童一起逃出宫,亡命到新罗,在那儿设立了技术工房。工房是专为制造各种刀剑和铁制用品而开发的部门,包括三足土器(陶器)等最先进的陶器部门等分类,在这儿学习冶?术的小薯童遇见了善花公主。但是因为善花公主的失误,工房遭遇了支离破碎的命运。10年之后,通过《薯童谣》的歌曲再会的薯童和善花公主开始相爱,善花公主教给薯童经书。但是两人间插入了新罗王族、工房的间谍沙宅己楼,三个人发展成微妙的关系。
梦想成为三国时代技术最高超技术博士的薯童和沙宅己楼,虽然在任何方面都互相竞争,而在竞争过程中薯童总占下峰,但是薯童在关键的时刻获得了胜利。有一天,薯童被冤枉把刀剑类开发情报泄漏给新罗而被赶出工房。但是薯童在善花公主的帮助下开发出叫明光铠的特殊铠甲,受到百济有势力的扶余宣的认可,重新回到百济宫。薯童把百济工房重新设到宫中,把钢铁技术和陶瓷技术传授给日本,并与日本结盟。新罗的真平王为了打破这样的局面向沙宅己楼提出危险的条件,沙宅己楼为了得到善花公主的心无可奈何地承诺。
这段时间,薯童知道自己的五色夜明珠在跟阿佐太子决斗过程中被换掉的事实,并知道它是证明自己是百济王子的凭据,原来自己的身份是百济王子。但是,以使臣的身份去高句丽的阿佐太子被扶余宣杀害,所以木罗须苦恼之余安排薯童与威德王单独见面,终于薯童完全明白自己是威德王儿子的事实,以及自己的母亲燕嘉谋和木罗须的关系。
不知内情的扶余宣把薯童重用在太学士,薯童在那儿召集势力,等待替阿佐太子报仇的时机。威德王感觉到了自己的侄子要造反的征兆,可是就在这时,扶余宣却先动手把威德王暗杀夺取政权,并且把威德王的弟弟、自己的父亲扶余桂拥戴为百济第28代王。扶余宣当上了孝顺太子后把木罗须跟造反事件扯在一起,借口把他关进监狱,薯童束手无策凄惨地看到自己的老师木罗须被杀害。这时,薯童受到沙宅己楼和善花公主的帮助,吸收反对孝顺(扶余宣)的眞氏势力,一起对抗他们。
扶余宣的父亲恵王1年后因病去世,孝顺太子(扶余宣)终于登上了百济第29代王的王位。那段时间发生了“新罗间谍”事件,暴露身份的薯童和沙宅己楼逃出百济宫,逃到新罗。百济的国王为了逮捕他们在全国设下通缉令。这时,百济跟高句丽在国境纠纷解决过程中,百济的国王跟解氏一家激烈的反目,处于窘境的解氏一家暗杀国王后,依附于薯童的势力。薯童在解氏等贵族势力的推举下当上了百济第30代武王。在解氏势力和眞氏势力之间走钢丝的武王(薯童)启动了防潮堤工程,引进了新的势力讨取他们的欢心,除掉了为发展个人势力而训练的私兵势力后,终于把贵族势力在政治方面全都赶走,确立了王权。在和新罗真平王和解之后,武王终于和新罗的善花公主结婚,让她当上了自己的王妃,百济和新罗为了对抗高句丽也结成军事同盟。那时,一无所有要逃亡到新罗的沙宅己楼的间谍身份暴露出来,使得百济朝廷陷入巨大的漩涡之中。要斩首臣子们的上诉不断,善花公主为保护沙宅己楼也哀痛欲绝地呼号,冷静的武王心中纠葛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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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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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昡,毕业于延世大学商经学院经济系,自1996年起,开始执笔电视剧《简易车站II》后,开始涉足电视剧领域。2003年以《大长今》的剧本创作,享誉全球。
郑在仁,韩国当代著名女作家,1965年出生在全罗南道求礼郡,中央大学艺术系博士。主要作品有《幸福》《播种希望的人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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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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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进入心灵的东西,无论岁月怎么流逝也不会忘却,总有一天,它会长成参天的树木。最早读到武王和善花公主的故事是在小学。《三国遗事》虽然并不怎么有趣,但是我在上课时间偷偷翻阅,还是被薯童和善花公主之间的故事深深吸引,如痴如醉。
现在想来,薯童和善花公主的故事其实暗合了许多人气电视剧的普遍公式,出身的秘密、跨越身份的爱情、周围人的反对、成功的故事。事实上,这样的公式不仅适用于人气电视剧。自从人类历史上有了故事这个东西,关于身份上升的故事便成为人们永远的传奇。尽管岁月流走了上千年,然而薯童的故事对于今天的人们仍然具有感召力,其原因恐怕正在于此。
薯童和善花公主的故事只在《三国遗事》里有过记载。此外,任何书籍都没有提及他们的故事,尤其是善花公主。我们说善花公主是真平王的三女儿,主要的依据也是《三国遗事》。也有人主张善花公主原本是益山豪门贵族之女,这种见解非常有力。武王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国王,然而有关他童年时代的记录却又笼上了神秘的面纱。武王是不是威德王的儿子,我们并不确定。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如今的益山还流传着这样的故事,不管善花公主出身贵族也好,出身王室也好,反正是卖红薯的薯童凭借自己的力量赢得了她的爱情,最后从平民走向了国王。不管薯童是南池龙王之子,还是威德王的后代,然而这不过是历史衍生的神话,目的还在于歌颂从平民到国王的薯童。
三国之中,曾经盛开了最华丽最灿烂的文明之花的便是百济,然而在当时,百济已经走上了下坡路。当上国王的男子汉,武王梦想强化王权,复兴百济文明。因为他曾经当过普通百姓,所以深知人民疾苦,他重视科学技术,梦想以百姓的幸福生活换得王权的恢复。多么富有魅力的男子汉。
也许所有的美梦都是这样,他的梦也没能实现。历史书不会为我们详述缘由。也许他在与贵族之间的势力斗争中处于劣势,因为从威德王时期开始,贵族们的力量便高过了王权。然而时间流向苍茫,时间已死,早已沉默无语了。
我想复活那些死去的时间,让它们重新鲜活如昨。尽管正史没有记载,尽管最终未能实现,尽管早已变成了遥远的秘密,我依然渴望将它复活——薯童美丽的梦想,百济武王波澜壮阔而又肝肠寸断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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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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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嘉谋被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吓了一跳,连忙停下舞蹈,往四周看了看。尽管她的舞姿轻盈而美妙,宛若仙子,然而她那端庄的面孔却让人感觉十分固执。尚显稚气的脸上丝毫没有沾染世俗的欲望。仿佛刚刚诞生在这个世界,接受第一缕阳光的花瓣,女人无比清纯,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驾驭的生机和活力。此生此世,威德王最向往的就是纤尘不染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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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场人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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薯童:原名璋(夫余璋),百济第三十代武王。身世坎坷,尽管贵为王子,却沦落为贱民,在益山南池湖畔靠卖红薯为生。小时候,他非常淘气,是远近闻名的捣蛋鬼,母亲燕嘉谋冒着生命危险,让他跟随宫里的木罗须学习技术。他聪明伶俐,向往自由,不愿意被别人为他设好的框架所束缚。遇到善花公主之后,性格渐渐变得活泼开朗。
善花公主:新罗真平王的第三个女儿,开朗活泼,漂亮可爱,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既然自己心爱的男人天生具有君王的气质,她就一心要把这个男人推向王位,同时自己也拥有天下的霸权。
沙宅己楼:原名金道含,是新罗的王族。早在身为花郎徒风月主的时候,他就爱上了善花公主,然而他的爱情并不如意。头脑聪明,重视原则。小时候作为技术间谍,潜入百济逃亡集团的内部,同时向新罗贵族提出娶善花公主为妻的条件。
木罗须:百济泰鹤寺的技术博士。官职为率,第五阶。在冶金领域拥有当时的最高水平,对经学也颇有造诣。他是一名热情而温和的年轻技术师,自从遭到心爱女人燕嘉谋的突然背叛之后,变成了工作狂。
燕嘉谋:薯童的母亲,美丽而又坚强的女人。她是木罗须的恋人,也是百济王宫的舞姬,某一天突然变成了威德王的女人,身份发生了变化,但是因为政治环境恶劣,第二天就遭到了抛弃。
威德王:百济第二十七代国王。自从父王在管山城战役中战死之后,他就失去了自信。祭祀大典之前,他和燕嘉谋共度良宵,使燕嘉谋怀上了薯童。出于政治局势的危机,他把这件事隐瞒了下去。
夫余宣:名孝顺,上佐平,是威德王的侄子。从小就和身为太子的堂兄阿佐太子竞争王位。
毛津:姓麻奈,是服装、染料、颜料、纺织领域的技术师。带着女儿银进逃到新罗以后,成为天地斋学社的女管家。
阿佐太子:威德王的长子,百济太子。性格柔弱,与夫余宣相比,战争能力大为逊色,但是艺术感悟力超乎常人,重视科学技术。看到父亲威德王和叔叔夫余桂、堂弟夫余宣之间的危险关系,他对政治权力充满了怀疑,却仍然为振兴百济而努力。
王仇:威德王的侍从武将,是威德王最信任的属下,为大王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威德王和燕嘉谋在祭祀前夜发生性行为,后来被上升到政治问题而遭到非议,王仇千方百计把燕嘉谋逐出了王宫。后来,他向威德王禀告了薯童的存在,与木罗须一起帮助薯童。
夫余桂:威德王的弟弟,和儿子夫余宣一起批判威德王,最后被儿子夫余宣推上了王位。
金思钦:沙宅己楼(金道含)的父亲。新罗真骨出身的高官,是个野心勃勃的角色,妄想通过儿子成功潜入百济技术集团而掌握更大的权势。
报良法士:新罗真骨出身的贵族,是高品阶的僧侣。深得新罗真平王的信任,负责善花公主的教育。
脉度水:泰鹤寺的高级瓦工,掌握莲花砖瓦的制造技术,是凡路和凡生的父亲。
凡路:脉度水的小儿子。从小学习陶器和制瓦技术,是薯童的童年好友。哥哥凡生因薯童的过错而死,因而凡路在某个阶段曾经恨过薯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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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场人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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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进:毛津的女儿,喜欢薯童,即使别人都对薯童冷眼相看,她也依然温柔地对待薯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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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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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
第二章南池龙之子
第三章薯童之歌
第四章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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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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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深了,然而黑暗却无处藏身。幽蓝的夜空深邃而辽远,万里无云,唯有一轮满月,高高地漂浮着。隐隐的月光宛如妖冶的帷幕,团团包围了夫余宫。那天夜里,文武大臣齐聚便殿,等候来自新罗的消息。京城里的孩子们莫名其妙地从睡梦中醒来,睡眼朦胧地望着瀑布般倾泻在庭院里的皎洁月光,射出了热乎乎的尿液。
一个女人手提裙裾,奔跑在黑暗之中。裙裾划过地面,散发出阴冷的光芒,仿佛妖艳的明月。女人来到精华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女人名叫燕嘉谋,将要在明天的祭祀大典上跳独舞。燕嘉谋涨得满脸通红,并非只因为她一口气从自己的处所跑到了内殿精华亭。
燕嘉谋一边调匀呼吸,一边抚摸着潮湿的嘴唇。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还保存着初吻的回忆。当自己的手摸到了嘴唇,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感到无比的心痛。那是甜蜜的痛楚。再过两个月,燕嘉谋就要变成某个男人的女人了。
燕嘉谋跑进精华亭,暂时抛却了刚才对木罗须的殷殷思念,伸开双臂,头向后仰,深深地吸气,感觉到夜晚凉爽的空气和幽蓝的月光,还有静静地凝视黑夜的小草,以及树木淡淡的呼吸。吐纳之间,燕嘉谋已经腾空了自己的身体,吸收世间万物的灵气,充盈于自身。
“舞蹈并不是单纯地活动身体,而是把身体和心灵清理干净,盛进世间万物的灵气,让灵气借助你的身体自由自在地活动,这才是真正的舞蹈。你能感觉到精灵们的悲伤吗?你能感觉到那些居无定所的魂魄们的悲伤吗?”
她想起了师傅常说的那番话。刹那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压抑的莫名其妙的悲伤,轻轻萦绕着她的肌肤。燕嘉谋缓缓地摸了摸身体的周遭,好象在安慰那些漂游在身边的悲伤的精灵。那种悲伤冰冷而僵硬,仿佛盈握于她温暖而柔软的小手。她抚摩着握在手里的悲伤,突然间双手相合,伸向月光。为了难以言传的悲伤,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翩翩起舞。
此时,有个男人仿佛被月光吸引,走向精华亭。男人正是负责明天祭祀大典的威德王,他的身体和心灵必须比任何时候更清净。可是,他的心里却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混乱。为了平静混乱不堪的心绪,他来到殿外散步。猛地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内殿门前。他沉浸在月光里,不知不觉间走出了这么远。他要去的地方是文武大臣恭敬仰望的龙椅。尽管那个地方比地狱更恐怖、更可恶,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命运,是早已注定的道路。
“我得回去了,我得回去了。”
为了让狂乱的心镇静下来,威德王一遍又一遍地叮嘱自己。可是,他的脚步好象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径直走向内殿。朦朦胧胧的月光犹如瀑布般洒在精华亭前。他停下了脚步。一个女人正在月光的帷幕里跳舞。那个跳舞的女人身穿紫色小褂,优雅地挥舞着漫长的衣袖,仿佛漂浮在云端。女人的每一个动作仿佛都在安慰大王的忧愁和困惑,他那如同堆积千年的孤独就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了,从来没有如此的平静和温暖。
女人以她不可抗拒的力量征服了威德王。他的身体并非站立于地面,而是漂浮在包围精华亭的皎洁月光之上。他的灵魂随着女人的衣袖在轻轻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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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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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仿佛着了魔,如痴如醉,在月光里忘情舞蹈。威德王走到女人跟前。此时此刻,一个影子躲藏在围墙旁边的荆棘丛中,正用异样的眼神张望着精华亭。
燕嘉谋被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吓了一跳,连忙停下舞蹈,往四周看了看。尽管她的舞姿轻盈而美妙,宛若仙子,然而她那端庄的面孔却让人感觉十分固执。尚显稚气的脸上丝毫没有沾染世俗的欲望。仿佛刚刚诞生在这个世界,接受第一缕阳光的花瓣,女人无比清纯,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驾驭的生机和活力。此生此世,威德王最向往的就是纤尘不染的自由。
威德王慢慢地靠近过来,抚摩着女人的脸颊,仿佛握住了未能实现的梦。燕嘉谋满脸紧张,悄悄地后退几步。威德王又向前靠近一步,燕嘉谋则再次后退两步。她舞动袖子往后退却,犹如难以捕捉的蝴蝶。威德王就是捕捉蝴蝶的孩子,紧紧跟在燕嘉谋的身后。
燕嘉谋逃跑似的躲开威德王,她又想起了师傅曾经说过的话。
“跳舞的时候要屏弃一切杂念。杂念会引发更多的杂念。”
尽管心灵深处渴望男人的身体,呼唤男人的呵护,然而从来都是严厉压制,难道自己的舞蹈泄露了这些强烈的热情?今天真的不该跳舞,燕嘉谋后悔了,但是她的身体已经腾空而起,威德王凭借本能已经读懂了她的动作,于是跟在身后拼命追赶。
燕嘉谋终于被逼到了墙角。威德王拦在她的面前。女人的心跳声隐约传到威德王的耳畔。威德王的心也随着女人心脏的搏动而搏动。两个人似乎融为一体了,威德王把手伸向燕嘉谋的脸,燕嘉谋紧紧地闭上眼睛,猛地转过头去。威德王感觉自己浑身滚烫如火,对女人说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
燕嘉谋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那你还想拒绝吗?如果你拒绝,结果怎么样,你知道吗?”
燕嘉谋猛地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地盯着威德王。她冷漠的表情渐渐变成了绝望,女人把双手放在胸前,低下头来,恳切地说道。
“小女已经订婚,恳求您……”
“难道连你这么个小丫头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吗!这座王宫里的一切都属于我!”
刚才陶醉于女人的舞蹈而暂时忘却的朝政重新浮现在脑海,女人的反抗使得威德王本已熊熊燃烧的欲火更加旺盛,他不由分说,抓住女人的衣角狠命撕扯。燕嘉谋那诱人的丰乳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威德王面前,不知是因为天气寒冷,还是因为恐惧,从未沾过男人之手的粉红色的乳头僵硬地挺起。月光抚摸着女人的胸脯,威德王心生嫉妒,连忙把手伸向女人的乳房。光滑而富有弹性的乳房正好握在威德王的手里。燕嘉谋目瞪口呆,魂不守舍,发出“啊”的一声惊叫,不知是撒娇,还是叹息。与此同时,燕嘉谋的身体无力地滑落在地。
燕嘉谋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反抗大王了。这并非仅仅因为他是大王。燕嘉谋突然想到,今天促使自己跳舞的悲伤正是来自大王。刚才,大王那句愤怒的话,“难道连你这么个小丫头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吗”,饱含着任何人都无法治愈的冰冷而固执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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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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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姬燕嘉谋格外敏感于世间万物的悲伤和痛苦,眼前的悲伤她不可能置之不理。不过,她只想以舞蹈来安慰大王的悲伤,但是,大王需要的却不是她的舞蹈,而是她的肉体。
威德王像婴儿似的扑进燕嘉谋的怀抱。从前积聚多日的莫名的空虚,仿佛在突然间填满了,燕嘉谋仍然紧闭嘴唇,扬起眉头,惊讶地凝视着威德王。大王的手缓缓滑向她的下身,她扭动身体,闭上了眼睛。那只手充满了温暖,让她想起跳舞时与世间万物相互交融的恍惚感。
燕嘉谋的身体沉浸在月光里,转眼间就被大王的唾液弄得湿漉漉的。绝望已极的燕嘉谋犹如尸体,一动不动地接纳了威德王。为了自己的未婚夫,不,应该说是曾经的未婚夫,燕嘉谋所能做的努力只有这些了。大王的身体热烈如火。燕嘉谋感觉自己冰冷的身体正在渐渐升温,可是她束手无策。她仍然咬紧牙关。尽管如此,燕嘉谋觉得这一切不该属于自己,于是拼命压抑着从心底升腾而起的炽热的火焰。
突然,她睁开眼睛。整个世界都被白光笼罩,仿佛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圆圆的满月充盈了她的心,她的身体在异常的膨胀中瑟瑟发抖。她感觉心中的月亮将自己充满了。威德王的呻吟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
不一会儿,威德王整理自己的衣冠,问燕嘉谋。
“你叫什么名字?”
威德王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截然不同于刚才,既像凄厉的秋风,又像落叶燃烧时的呛人气味。
“小女名叫燕嘉谋。”
燕嘉谋抬起头来,望着威德王,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无声地流下。欲望的波涛汹涌过后,威德王的心情平静下来,凝视着燕嘉谋的眼泪。如果刚才朝廷没有发生那件事,不,如果夫余宣不去寻找圣王的首级,不,如果圣王没有鲁莽地跑去庆祝管山城战斗的胜利,那么,也许这个女人就不会拥有现在的悲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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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发出刺耳的鸣声。大山的影子落在夫余宫的院落。朝廷大臣整齐排列,静静地等待消息。他们中间不时发出低沉的叹息。已经等了好几天,看来今天依然没有消息。
“实在太鲁莽了。”
阿佐太子的心腹陈吕话音刚落,解岛周马上用他尖锐的嗓音回敬道。
“什么叫鲁莽?圣王含恨离世已经二十六年了,早就应该去寻找他的首级,却总是因为种种借口而无限期地拖延,难道这不是莫大的不忠不孝吗?”
坐在龙椅上的威德王假装没看见解岛周冰冷的目光,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远处扶苏山上火红的晚霞。二十六年前,威德王的父亲圣王丧命于新罗马夫顾度之手。当时,新罗真兴王单方面撕毁了新罗和百济之间的同盟合约,为了从新罗夺回失去的土地,百济与新罗展开了如火如荼的战争。当时的威德王还是太子,他率领部下取得了管山城战斗的胜利。圣王听到这个喜人的消息,赶去激励将士,结果在路上中了新罗军的埋伏。
新罗不但让个名不见经传的马夫夺去了圣王的性命,而且带走了圣王的首级,埋在人来人往的新罗官厅北青之前。二十六年来,圣王的首级埋在地底,遭到无数新罗人的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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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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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的首级埋在北青之前,遭受着新罗人的践踏,二十六年的岁月始终威胁着威德王的王位。以解氏势力为中心的朝廷大臣们指责威德王是不忠不孝之王,随时准备推翻威德王。而且,威德王的弟弟夫余桂和夫余桂之子夫余宣也与贵族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对威德王的王位虎视眈眈。至于这一点,威德王比谁都清楚。直到现在,大家仍然摆出二十六年前的尘封往事争论不休,不过是争夺王位的人和保卫王位的人在明争暗斗罢了。
事到如今,威德王甚至感觉不到愤怒了。晚霞染红了扶苏山的山顶,然后散落在云层之间,变成了黑色。人的生命尽管漫长,但是在不远的将来,终于还是要像晚霞那样消失迨尽。
高喊名分论的解岛周乃是夫余桂的同党。对于夫余桂和解岛周而言,还有一样东西比大王的不孝不忠更重要,那就是威德王所坐的龙椅。威德王对这把龙椅没有任何留恋,无论将来谁会成为龙椅的主人,他只渴望悄然离去,就像晚霞,就像风。
“难道你们不懂这个道理吗?自从管山城战斗以后,新罗把所有的力量都投入到战争方面。如果我们让新罗抓住把柄,将会上演另一次大战。你们认为百济还有战胜新罗的力量吗?这个名分的确很好,可是,难道名分也可以挽救人的性命吗?这些道理你们都懂,为什么还要苦苦坚持呢?”
二十六年来,威德王从未忘记父王之死,但是他去没有找回父王的首级,并不是不知道利用这个名分,也不是因为胆小怕事,只是因为百济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战胜新罗。
“问题正在于此!如果我们继续保持防御态势,永远都不可能恢复百济的势力!”
解岛周提高了嗓门,夫余桂也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
“不错。现在该是通过战争恢复百济势力的时候了。”
“现在时机未到,如果对方的实力达到最强,守成也是胜利。”
陈吕话音刚落,夫余桂冷笑着说道。
“啊哈,中佐平总是主张防守,所以阿佐太子也跟着你变得软弱了。”
陈吕轻轻下垂的眉梢凶恨地扬了起来。
“谁说太子软弱了?”
“太子无所事事,整天呆在后宫的房间里。”
“太子并没有呆在后宫的房间。他正在检阅士兵,查验武器,以备战争之需,所以才没来这里。”
二十六年来,威德王忙于和解氏家族之间的斗争,连施展抱负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软弱地保卫王位。然而阿佐太子却不同于他的父亲,他认为百济复兴的关键在于科学,于是请来泰鹤寺的技术人员精心研制各种武器。威德王从阿佐太子的身上看到了百济的未来,所以身为大王,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赋予太子以力量,借以保住自己的王位。但是近来,威德王越来越担心了,不知道自己能否实现心愿。
如果夫余桂的儿子夫余宣找到了圣王的首级,他们的势力自然会进一步扩大。本来王室就已经威风扫地,夫余桂势力的扩张势必给太子带来更大的负担和压力。他们之所以翘首期盼夫余宣的消息,绝对不会是为了消解二十六年的遗憾,也不仅仅是因为对圣王的忠诚。解氏家族和夫余桂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联手了,一旦找到圣王的首级,就会向王位发起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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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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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在远处的扶苏山上。黑暗拥抱了天地万物,正向更低的地方蔓延开来。如果王位和权力也能埋没在黑暗之中,永无见光之日,那该有多好啊。威德王已经厌倦了一切。
夫余桂又参与了陈吕和解岛周之间的争论。
“陛下在管山城战役中身受重伤,所以体弱多病,也就不说了。可是,阿佐太子正值热血沸腾的青春年华,为什么也对战争如此恐惧呢……最后,还是宣看不过眼,自己站出来了,难道不是吗?”
“你们不是看不过,而是一心想做陛下和太子强烈反对的事情。”
这些话他已经听了二十多年。他从这把束缚他一辈子的龙椅上站了起来。
“陛下!您怎么能回避呢?现在大家都在等待圣王的首级。”
威德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拒绝了夫余桂的挽留。
“我身体不舒服,如果有消息,就来告诉我。”
威德王走向笼罩着夫余宫庭院的深沉的黑暗,漫无目的,最后停在了精华亭前面。
3
“燕嘉谋!”
木罗须被自己的喊声吓了一跳。他拿着竹册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已经睡着了。皎洁的月光穿过窗栏,渗透进房间。
“已经到这个时候了?”
木罗须睡意全无,但是脑海里仍然混乱不堪。他想集中注意力,再去看那本竹册,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刚才在梦中见到的燕嘉谋仍然在眼前忽隐忽现。那个梦太奇怪了。任凭自己喊破了喉咙,可是燕嘉谋却头也不回,只顾低头走路。他从未见过燕嘉谋那么冷若冰霜的样子。木罗须被燕嘉谋身上的寒气惊呆了,眼看着自己的恋人渐渐远去,却只能遗憾地跺脚,不能跑过去将她抓住。尽管那只是个梦,可是梦中那怪异而凄凉的感觉悲惨之极,难以形容。他使劲摇了摇头,好象要把那个梦从记忆里抖落。
“是的,梦都和现实相反。”
木罗须想起白天的事情,嘴角荡漾起淡淡的微笑。几个时辰以前,他们两个人刚刚享受了初吻。
申时左右,正午的炎热稍稍退却,舞姬们聚集在泰鹤寺门前的院子里。她们要为明天的祭祀大典做最后的练习。舞姬们围成圆圈跳舞,所有的人都向后倒退,只有燕嘉谋站在圆圈的中央。在明天的祭祀大典中,燕嘉谋将初次尝试表演独舞。对她来说,这将是无尚的光荣。燕嘉谋挥舞着宽大的衣袖,轻盈地旋转。木罗须望着优雅的燕嘉谋,情不自禁地跑进了舞场。他劈头盖脸地夺下了燕嘉谋头顶的饰物,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燕嘉谋大惊失色,连忙追赶木罗须。
“燕嘉谋跑步的声音怎么这么轻?”
木罗须感觉低沉的脚步声仿佛在轻轻按压着自己的心脏,他生怕自己的心会爆炸,快步跑到了泰鹤寺外面的染布场。那里有五颜六色的彩布迎风飘扬,木罗须躲藏在彩布后面。
“你在哪儿?排练还没结束呢,快点儿给我。我必须快点儿回去,否则要挨批评。”
木罗须强忍着想笑的冲动,继续隐藏着自己。
“哎呀,真是的。”
燕嘉谋也跑向那些随风飘扬的彩布中间。两个人在五彩斑斓的布匹下你追我赶,就像捉迷藏。燕嘉谋刚要抓住木罗须的瞬间,一块红布被她踩在脚下,从晾布杆上掉了下来。燕嘉谋惊慌失措,正想弯腰把布捡起来,这时,挂在旁边的彩布也都接二连三地滑落下来。仿佛一道道祝福的彩虹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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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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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挣扎着收起落在地上的布。当绿布收起的时候,两个人目光相遇了。那么多的彩布围在身上,呼吸困难的燕嘉谋涨红了脸,不由得气喘吁吁了。木罗须被她粗重的喘息所吸引,情不自禁地吻了她的嘴唇。稀里糊涂之中便被夺去了初吻的燕嘉谋瞪大了眼睛,凝视了他一会儿,脸上泛起了红晕,然后慌里慌张地跑开了。
木罗须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摸索着自己的嘴唇,上面好象还留存着燕嘉谋的气息。
“如果每天都可以和燕嘉谋在一起,那该有多好啊?”
他们已经约好,两个月后,木罗须参加完泰鹤寺的考试,马上举行婚礼。想到“婚礼”这两个字,木罗须又忍不住笑了。百济最高教育机构泰鹤寺每五年举行一次泰鹤寺考试,非常重要,所有考入泰鹤寺的人都有机会得到最高的荣誉和权力。如果通过这次考试,获得了博士资格,不仅可以担任泰鹤寺各个学部的首将,还可以兼任内外馆二十二个部门的官职,自然也就可以担负起教育王族的重任。
木罗须是泰鹤寺技术部的年轻官员,早年就在冶金方面崭露头角,是个优秀的技术人才。但是,不管他技术多么超群,若想成为博士,必须在经学、泰鹤寺中心学部——力学和科学,以及礼学等方面拥有相当的造诣。正因为博士资格的来之不易,所以泰鹤寺考试才会成为所有人实现梦想的途径。
木罗须五岁入学,历经百般挫折和艰难,专心钻研技术。他满心想成为冶金方面的大师,为此连婚期都拖延下来,每天把自己锁在工房,度过了宝贵的青春年华,但是他从来不为那段岁月而后悔。要想实现梦想,必须为梦想付出时间和热情。那段岁月说长也长,但是他每天都在向着自己的梦想迈进。
专心致志埋头学习的木罗须,到了戌时便悄悄离开泰鹤寺。他像往常那样在精华亭等待燕嘉谋。燕嘉谋一定会在月光笼罩的精华亭里为明天的祭祀做准备,练跳舞。但是,冷风阵阵袭来,精华亭里悄无声息,只有月光映射在亭中。直到东方天空露出鱼肚白,燕嘉谋仍然没有出现。
远处传来报晓的鸡鸣。木罗须踏着被晨露打湿的草丛回去,脑海里总是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梦中见到的燕嘉谋冷冰冰的背影。他努力让自己不再回想那个梦,可是他做不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但是木罗须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感觉自己正独自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行走在无声无息的寂寞空间里。
4
马群唤醒了沉睡中的黎明,向着夫余城飞奔而去。宫门敞开的瞬间,夫余宣猛地跃下马背。夫余宣的身后出现了跟他前往新罗的决死队。夫余宣昂首挺胸穿过列队士兵,往便殿走去。
今天要举行重要的祭祀大典,但是从一大早开始,朝廷里就忙着召开政事岩紧急会议,京城里的名门贵族悉数到场,因为朝廷接到了父余宣的决死队成功找回圣王首级的烽火信号。不过,政事岩紧急会议还有更重要的议题,只是威德王不知道罢了。所谓政事岩紧急会议,就是所有名门贵族聚集起来,讨论国家大事和重要问题的贵族联合会议。只要名门贵族强烈要求召开政事岩紧急会议,就连大王也不能以任何理由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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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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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余宣走到王座前面,双膝跪地,把一个四方形的绸缎盒子高高举过头顶。
“陛下!臣夫余宣,找回了圣王的首级!”
夫余宣把那个绸缎盒放在威德王面前的桌子上。威德王昨夜通宵未眠,翻来覆去地思索,但是面对时隔二十六年之久才能见到的父王遗骨,真是百感交集。他缓缓站起身来,久久地抚摸着放在桌子上的绸缎盒,良久无言。
“你做了一件大事!今天,我们终于洗刷了二十六年的不忠不孝,沉寂二十六年的百济也要重枕雄风了!你辛苦了!”
低头回礼的夫余宣抬起头来,正好与夫余桂视线相对。夫余桂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所有人都要全力以赴,为今天的祭祀大典做好准备,确保万无一失!”
威德王刚要起身,解岛周低下了头。
“陛下!今天的祭祀大典比以往所有的祭祀大典都更加神圣,更加振奋人心!”
贵族们似乎早就知道了什么,他们并不像威德王那样满头雾水,脸上明显露出不快之色。明明找回了圣王首级,然而面对喜讯,却仍然板着脸孔,这里肯定有问题。威德王又坐回王座,偷偷地叹了口气。解氏家族的人站在最前面,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所以,陛下始终亲自掌管此事。这几天陛下也极力控制自己的欲火,总是往来于天坛和社稷坛之间。”
“你想说什么?”
威德王不耐烦地问道。这时,解岛周露出了锋利的目光,盯住大王的龙椅,继续说道。
“陛下!昨天晚上,您去内殿精华亭做什么?”
威德王的眼角悄悄地动了动。现在,他们竟敢跟踪大王,简直是放肆之极。原来自己还以为享受到了难得的自由,看来那并不是真正的自由。但是,威德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走上祭坛之前,寡人只是散散步而已,并没有到过精华亭。”
威德王话音刚落,解岛周便回头看了看,做了个手势,司军部属下的达率*(百济十六级官职中的第二级,仅次于佐平——译者注)木吕胆战心惊地走到前面。
“木吕,把你看到的场面如实向大王禀告,还犹豫什么?”
解岛周命令道。看他的气势,好象已经下定了决心。
“怎么说呢,其实小人也不敢相信……”
木吕的话音渐渐模糊,他看了看周围人们的眼色,见大臣们都在催促自己,这才继续开口说道。
“小人看见陛下昨天晚上去了内殿的精华亭,和一个正在练习舞蹈的舞姬发生了关系。”
不等木吕话音落地,会场立刻就迫不及待地沸腾起来。大臣们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威德王。然后,解岛周继续追问。
“陛下,这是真的吗?昨天晚上您真的和舞姬发生关系了吗?请陛下回答。”
如果这样闭口不语,那就等于承认了众人的怀疑是事实。威德王脸色苍白,半天没有开口。这时,陈吕厉声质问木吕。
“尽管昨天是月圆之夜,但毕竟是夜里,你怎么就能断定那个人是陛下呢?你看清楚陛下的龙颜了吗?只有在近处才可能看清楚,而且,那种时候,你怎么会在内殿,你到内殿干什么?你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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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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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这样的。小人并不是亲眼所见,有侍卫在外面站岗望风,所以……”
面对陈吕的质问,木吕只想溜之大吉。
“喂,你这家伙!你并没有亲眼看见,为什么要胡说八道?你这分明就是不忠,是图谋不轨!”
木吕脸色铁青,不知所措地望着解岛周。见自己处于被动,解岛周又主动出击了。
“那么,昨天晚上陛下很长时间不在龙椅,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内官和随从都没带在身边,独自一个人去了什么地方呢?这个问题绝对不能马马虎虎蒙混过关。今天是什么日子?不是为圣王扫墓的祭祀之日吗?在祭祀前夜,陛下应该禁欲修身才对,怎能控制不住儿女私情,做出那种不忠之事呢?”
“你说话要当心!陛下不是说过了吗?他根本没有去过精华亭!你有什么证据,凭什么随随便便下结论!”
“有好几个人都看见了。”
解岛周丝毫不肯让步。他好象要趁此机会彻底扼杀威德王的威风,开始了更猛烈的声讨。
“如果威德王昨天夜里真的做出这种事情,那么今天的祭祀大典就应该交由夫余桂大人主持。”
兵官佐平解岛周话音刚落,会场上立刻出现了死一般的宁静。这句话是对只剩空壳的王权的挑战。但是没有人敢站出来,对名门贵族解氏的势力提出任何异议。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到冷冰冰沉默无言的夫余桂身上。
温暖的晨光照耀大地,可是威德王的心里却吹起了凛冽的寒风。如果夫余宣找回圣王的首级,夫余桂和解氏家族的势力就会联合起来,向王权发起冲击。这些威德王早就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也许在夫余宣出发去新罗之前,他们就已经谋划好了。坐着这张象征着权力却把兄弟情化为齑粉的龙椅,威德王感觉一切都是那么凄凉,那么虚无。
突然,有人打破了沉默,引起众人的注意。此人正是侍从武官王仇。
“昨天夜里,陛下一直和我在一起。”
他刚刚说完,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到侍从武官的身上。他面无惧色,坦坦荡荡地承受着贵族们火辣辣的目光。
“昨天夜里,陛下亲自赶到负责祭祀大典警卫工作的士兵训练场,跟我谈了几句,然后就回去了。陛下回去的路上,我一直陪伴在身边。”
“这是真的吗?”
“谁那么大胆,敢在这种场合说假话?”
贵族们的目光仍然充满了疑惑,然而威德王总算过关了。
“侍从武官的话是真是假,只要稍经调查,就可以水落石出。反正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过去。我们一定要查明真相,采取果断措施,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只要找出那个舞姬是谁,事情就会真相大白了,难道不是吗?”
一直保持沉默的夫余宣注视着威德王的脸色,意味深长地对朝廷众臣说道。
“好,今天就到这里,各位都回去准备祭祀吧。”
各位大臣纷纷散去,威德王的身边只剩下陈吕和王仇,还有左右侍从。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这天早晨,威德王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年。太阳升得越来越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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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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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该用早膳了。”
威德王陷入了沉思,直到侍从催促,他才缓缓睁开眼睛。从他的眼神中,感觉不到任何欲望,也感觉不到愤怒,只有深深的忧伤。
5
后宫部内室里从一大早就忙乱不堪。尚宫和内人们正在忙着为祭祀大典做准备,舞姬们也都有各自的角色,纷纷忙于最后的练习,就连后宫部的大尚宫也亲自来到内室,逐项检查准备状况。大尚宫在舞姬们的出所看了看,突然惊讶地问道。
“燕嘉谋在哪儿?”
“小人也没见到她。”
“这怎么可能?她不是要在今天的祭祀大典上跳独舞吗?没有人看见她吗?”
“从昨天晚上开始,好象就没有人见过她。”
“这个死丫头,祭祀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呀?”
大尚宫的脸色苍白如纸。为了这次祭祀大典,她亲自选拔燕嘉谋跳独舞。平日里,大尚宫就对才华过人、容貌清丽脱俗而且为人诚实的燕嘉谋格外怜爱。那么踏实而冷静的孩子,怎么会在这种大事前突然消失了呢?万一祭祀大典有个什么闪失,那可没人担待得起啊。自己小命难保这就不用说了,给国家大事带来巨大的障碍和瑕疵,让王室和朝廷蒙上不可洗刷的耻辱和罪名,她无法容忍自己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你们干什么呢,还不赶快去找燕嘉谋?”
大尚宫话音未落,舞姬们便惊慌不已,正要离开内室,突然,一个内人慌忙从外面跑了进来。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来一定是有重要的消息。内人看见大尚宫,赶紧走上前去,趴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大尚宫的表情明显僵住了。不一会儿,那个内人退了出去,大尚宫极力恢复了泰然自若的表情,严厉地对舞姬们说道。
“你们都要注意,任何人都不得有丝毫马虎。刚才的事情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都给我守口如瓶,谁也不准声张。”
大尚宫走出内室,跟着内人慌忙朝某个地方走去。她们生怕被别人发现,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蹑手蹑脚地走路。
“那孩子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大尚宫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刚才,那个内人告诉她燕嘉谋被囚禁在幽宫里,那是王宫最隐秘最偏僻的地方。即使在京城里也是最僻静,最不易找到的地方,所以时常被人称作“不是监狱胜似监狱”。燕嘉谋这个孩子到底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会关在这种地方?大尚宫跟在内人身后,一路上都无法摆脱这种错综复杂的心情。知了的叫声越来越刺耳,似乎在为即将消逝的炎热鸣不平。但是大尚宫此刻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快到幽宫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因为这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所以鸟儿似乎也知道这是属于它们的世界。
尽管燕嘉谋接到了让她一动不动呆在房间里的命令,但她还是因为郁闷而来到门外的回廊里。她靠在回廊栏杆的柱子上,惆怅地望着王宫里的树木。
昨天晚上的事情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感觉那么遥远。天刚刚亮的时候,她还充满了不安和恐惧,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但是过了一会儿,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尽管这样,她还是忍不住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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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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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会怎么样呢?”
昨天夜里在精华亭和大王发生了关系之后,她好不容易恢复平静,回到舞姬们的住所,那时已过丑时。为了不打扰别人睡觉,燕嘉谋回到了内室门口的一个小房间里。她一夜未合眼,直到凌晨时分,她才睡了一觉,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已经穿过窗户纸照进房间里。
燕嘉谋赶紧推开房门出去,正好看见一名陌生的武官拦住负责内室日常生活的内人,询问着什么。这一瞬间,那个内人和燕嘉谋目光相遇,于是伸出手,指了指燕嘉谋。于是,她就被武官带到了这里。当她询问原因的时候,年轻武官冷冰冰地回答。
“侍从武官有令,在他来之前,你不准离开这里半步。”
“可是我要在一会儿就开始的祭祀大典上跳舞呢。”
“这个我不管。”
武官离开之后,燕嘉谋等了大约一个时辰。可是,武官走了之后,她连只老鼠的影子都没见过,也没有人给她送早饭。看来只有等到那个侍从武官来了之后,她才能弄清楚事情的经过了。燕嘉谋伸长脖子,呆呆地往门口那边看去。正在这时,她看见大尚宫和一名内人正经过幽宫门前的小溪,往这边走过来。
“大尚宫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不管怎么样,燕嘉谋一看到平时像母亲一样疼爱自己照顾自己的大尚宫,高兴得直想流泪,赶紧跑了上去。
“大尚宫嬷嬷!”
“先进去再说吧。”
尽管大尚宫脸色苍白,但是她的态度却非常老练,丝毫不被感情牵拌。
“侍从武官派人通知我,说你在这里,所以我才知道的。等一会儿,侍从武官来了以后,我们就知道事情的前后经过了,不过,在这之前,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大尚宫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燕嘉谋半天没说话,最后,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尽管说出来。”
大尚宫的语气很严厉。燕嘉谋艰难地控制住自己心头的不安,这才把昨天夜里的事情和盘托出。大尚宫听完燕嘉谋的解释,露出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她想不明白。
“这么说,昨天夜里你蒙受了圣恩,不是吗?这是所有宫女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你怎么会受到这样的待遇呢?”
这时,守在门口的内人传话,说侍从武官来了。侍从武官王仇走进来,看了看燕嘉谋,接着转过头去看大尚宫。他的表情很严肃。
“这个孩子昨天好象蒙受了大王的圣恩,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待遇呢?”
大尚宫先开口问道。这时,侍从武官王仇把今天早晨召开政事岩会议的事情告诉了她。
“因为这件事,陛下陷入了困境。如果没有祭祀大典的话,那么这件事情对谁来说都是好事,可是,偏偏不凑巧,弄成了这个样子。贵族们说不定会以这件事情为借口,加害于大王。要是让那些人发现这个孩子,那事情就闹大了。你没有什么好办法吗?”
大尚宫静静地听着侍从武官的话,沉思良久,终于开口说道。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了。但是,您就这样把她隔离开来,反而是惹火烧身。如果这个孩子突然消失,那不就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吗?还不如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仍旧把她送回后宫部的处所。至于后宫部的人,我会让她们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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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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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尚宫的话好象很有道理,那我就先把这个孩子交给大尚宫了。请大尚宫多多费心。我再回去商量商量这件事情。”
然后,侍从武官冷冰冰地命令燕嘉谋。
“你听好了,昨天夜里的事情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果你违背我的命令,泄露了风声,等到那时,恐怕你就难逃一死了。陛下的安危就取决于你的嘴巴,你记住了!听懂了没有?”
燕嘉谋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事情在等着自己,她感觉这些好象与自己无关。她也不想这样,只是在皎洁的月光里跳舞,命运却将她牵引到做梦也想不到的地方。
6
燕嘉谋熟练地跳舞,就像多年的习惯。尽管如此,她的脑海里仍然充满了错综复杂的思绪,宛如废弃多年的空房子里结满了蜘蛛网。舞女长静静地看着燕嘉谋的独舞,突然,她拍了拍手,示意燕嘉谋停下来。
“你怎么把舞跳成这个样子?夹杂了你个人的恩怨,让人感觉很沉闷。早在祭祀大典开始之前好几天,我就让你们净身静心,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门外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的侍从武人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燕嘉谋是谁?”
舞女们的视线都集中在燕嘉谋身上。
“你跟我来。”
燕嘉谋刚要离开,舞女长挡在燕嘉谋的面前。
“祭祀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这名舞女还要跳独舞,您想把她带到哪里去?”
“现在的问题不是独舞。今天已经召开了两次政事岩会议。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反正这个孩子非带走不可,你退下吧。”
听说要召开政事岩会议,舞女长赶紧板起脸孔让开了。区区舞女竟然参加政事岩会议,看来此事非同小可。但是,燕嘉谋依然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惊恐或不安。事实上,她从刚才就已经失魂落魄了。
燕嘉谋跟在侍从武人身后,走进了便殿。排列在两旁的大臣个个脸色苍白,神情凝重。燕嘉谋只觉得恍然若梦。她刚进来,上佐平解岛周立刻追问达率木吕。
“你说昨天夜里在精华亭看见陛下和这名舞女,是吗?”
“是的。”
木吕刚说完,威德王立刻抬高了嗓门。
“你胡说什么?寡人明明是从天坛去了社稷坛,你怎么可能在方向相反的精华亭里看见寡人呢?”
刹那间,燕嘉谋猛地抬起头来。昨天夜里那个不顾强烈反抗,最终占有了她,还将炽热的呼吸吹进她体内的大王,此刻正端坐于龙椅之上。她的身体里依然留存着大王的气息,但是,他却向全天下宣称根本没有发生这种事。燕嘉谋默默地注视着威德王。
“你刚才不是说天色太黑,没有亲眼看见陛下的龙颜吗?现在怎么又说看见陛下了!”
陈吕追问道。这时,木吕用哀求的目光看了看解岛周,回答道。
“小人的确没看清楚,但是从衣着打扮和外表轮廓来看,那个和陛下非常相似。”
“什么叫非常相似?你又没看清楚,竟敢大胆冒渎大王?”
“呵呵,没有必要这样大发雷霆吧,问问这个孩子,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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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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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岛周阻止了激动的陈吕,问燕嘉谋。
“你是谁?”
“小女是舞女燕嘉谋。”
“昨天你在哪儿了?”
“小女在内殿精华亭里练习独舞。”
此时此刻,燕嘉谋和威德王的视线在空中交错了。威德王并没有回避燕嘉谋憎恶的目光。
“难道只是练习跳舞,你就没做别的事情吗?”
威德王和百济的未来就决定于燕嘉谋的这句话了。陈吕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情绪,赶紧补充说道。
“你记住了,你的回答可能让你犯下谋逆之罪,或者是永远洗刷不掉的不忠之罪!”
燕嘉谋保持着沉默。她只是个舞女,朝政重大却与自己无关,但是她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大王和自己发生关系的事情,可能对大王产生致命的伤害。想到大王把自己的生活变得如此混乱,她真想把事情如实坦白,让大王也同自己一样深陷地狱。但是,燕嘉谋迎视着威德王的目光,迟迟没有开口。
正在这时,刚才那个把燕嘉谋带到便殿的侍从武人突然跪倒在地。
“请治臣死罪!”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其实,这个女人是小人的未婚妻。”
解岛周和夫余桂立刻皱起了眉头,精心谋划的大计可能变成肥皂泡了。
“那又怎么样?”
陈吕终于松了口气,从容自若地问道。
“听说她在精华亭练习舞蹈,小人就趁着陛下从天坛去往社稷坛的间隙,赶到了精华亭。后来,小人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就……”
解岛周有些惊慌失措了,但是他看出燕嘉谋的视线依然盯着威德王。机敏睿智的解岛周从燕嘉谋的视线里读出了怨恨和悲伤,他立刻就恢复了平静,转身看了看燕嘉谋。
“如果你实话实说,我保证对你没有任何伤害。这家伙真是你的未婚夫吗?昨天晚上和你在精华亭的家伙就是他吗?”
燕嘉谋的视线仍然注视着威德王,其他所有的人都望着燕嘉谋。人们各持己见,各自怀着不同的期待,等待着燕嘉谋的回答,只有威德王的目光是那么平静。他的眼神中没有期待,也没有叮嘱。他漫不经心的目光就像浮云,不管怎么样,他好象都已经无所谓了。正是他镇静自若的目光第一次动摇了燕嘉谋的心,燕嘉谋终于开口了。
“是的。”
燕嘉谋话音未落,侍从武官王仇立刻拔出剑来。
“这个不忠的家伙!”
就在利剑快要劈落的瞬间,旁边缄口不语的阿佐太子第一次开口说道。
“快把剑收起来!今天,所有人都要清心寡欲,克己修行,拔剑杀人分明要犯大罪。但是,最大的罪人要数那个没有看清就敢胡乱禀告的家伙,还有那些不辨事实真伪,张口闭口说什么谋逆的混帐!不过,今天是祭祀圣王陛下的良辰吉日!只许对告状者和这对男女施以轻度笞杖之刑,不得见血!上佐平不要参加今天的祭祀,好好修身养性吧!”
解岛周和夫余桂紧咬嘴唇,默默地退下了,燕嘉谋和侍从武人被拉到笞刑场。燕嘉谋和这个平生素未谋面的男人成了私通的关系,并排趴在地上受刑。落在屁股上的笞杖并不是很疼,她反而感觉很痛快,仿佛积聚在心底的郁闷彻底消解了。一边受刑,一边抬头仰望天空,天空比任何时候都更蔚蓝,更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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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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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自从祭祀大典结束之后,再也没有人提及那天晚上发生在精华里生的事情。燕嘉谋又恢复了往日平静的生活,就像从前一样,和别的舞女一起生活在后宫部的内室里,练习舞蹈,也帮助后宫们锻炼体型。她蒙受圣恩,本来应该成为后宫,但是只有大尚宫和侍从武官知道这个事实。她仍然和从前一样,只是一名舞女。表面看来,燕嘉谋和以往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她每天都焦灼不安,如坐针毡。她的脸上泛起红潮,再也没有了以往生机勃勃的活力。
十几天里,她没有见过木罗须。那天晚上,说不定他也到精华亭来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彻底遗忘那个夜晚,回到从前,回到焦急等待婚礼在两个月之后举行的日子。尽管燕嘉谋知道这一切都已不可能了,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往泰鹤寺走去。
燕嘉谋在泰鹤寺的庭院中央猛然停下了脚步。木罗须正在朝着自己走来。正是十余天来朝思暮想的那张面孔。眼泪就像泉水汹涌而出,然而燕嘉谋却没有任何感觉。为了避开别人的视线,木罗须赶紧拉起燕嘉谋的手,把她带到山角,这才停住了脚步。木罗须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紧紧地抱住了燕嘉谋。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也不到精华亭去……”
燕嘉谋扑进木罗须的怀抱,哭了好久。哭过之后,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还能有什么事?周围人太多了,我只是难以脱身。”
“那你哭什么?”
燕嘉谋真想告诉木罗须所有的真相,然后恳请他的宽恕,但是她不能把木罗须也推向不可预知的命运。于是,她下定决心,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因为我实在太想你了……”
十几天来一直没有燕嘉谋的消息,木罗须每天都在忧愁和不安中煎熬。此刻听燕嘉谋这么一说,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想我想哭了?真的吗?”
木罗须用双手擦干燕嘉谋脸上的泪水,用力把她抱在怀里。
“看来我注定无法成就大事。这十天我看不到你,连书都看不下去,真的快要发疯了。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跑到这里来看我。”
木罗须把燕嘉谋高高举过头顶,旋转了好几圈。仿佛天和地都在疯狂舞蹈,飞快地在他们的视野里移动。燕嘉谋真希望时间就在此刻停止。突然,木罗须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燕嘉谋的眼睛。
“我们逃跑吧?”
燕嘉谋的眼睛里再次凝结了晶莹的泪珠。也许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她才来找木罗须。如果能和木罗须逃到没有任何人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生活,那该有多好?她想去没有什么国王的地方。
“泰鹤寺里每天都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又是纪律,又是原则,又是义务,又是学习,根本就没有休息和玩乐的时间。我只想从早到晚与你长相厮守,永不分离。我们去远点儿的地方,暹罗(泰国的旧称)或者天竺(印度的旧称),或者大食国(阿拉伯的旧称),怎么样?”
这时候,燕嘉谋猛然缓过神来。自己的生命已经卷入了台风的漩涡,然而木罗须还有可能成为泰鹤寺的博士,拥有辉煌灿烂的人生。自己不能成为坏女人,不能毁了恋人的前途。燕嘉谋好象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气咻咻地瞪了木罗须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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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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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么轻浮,还算什么男子汉?”
“我?你说我轻浮?”
“你当然轻浮了。要是换成别的男人,肯定会眼睛冒火,说还要做博士什么的。要想成为博士,必须抛弃各种杂念,专心致志地投入其中。一个大男人家,怎能每天只想着和女人一起玩儿呢?这样怎么还能做成大事?”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可能不适合做大事?”
“我不喜欢这样的男人,我要走了。”
“你这就要走了?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讨厌,我要走。”
“那你来干什么?”
木罗须似乎不想这么快就和燕嘉谋分别,于是气愤地问道。
“我问你来干什么?既然这么快就走,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我想看看你……”
燕嘉谋强忍住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慌忙转过身去。木罗须抓住她的胳膊,央求她再多呆片刻,但是燕嘉谋不敢转身去看他的脸,泪水已经潸潸流了下来。燕嘉谋流着眼泪,加快了脚步。木罗须以为她在闹着玩儿,跟在她身后,一会儿戳戳她的腰,一会儿碰碰她的胳膊肘。燕嘉谋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不跟你结婚了。我不喜欢这么轻浮,没有韧性的男人!”
燕嘉谋恶狠狠地甩下这句话,泪流满面地跑开了。温热的风拂过脸颊,燕嘉谋跑得大汗淋漓,浑身上下直冒热气。突然,天空下起雨来,一只小鸟儿匆忙躲进了屋檐。明明蒙受了圣恩,却还是要被抛弃,而且事已至此,她再也不可能回到前程锦绣的昔日恋人身边了。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迷路的小鸟儿,不知道寄身何处。粗砺的雨点击打着她滚热的身体。
8
燕嘉谋如风而来,却又如风而逝,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木罗须几次到她平时喜欢去的精华亭张望,然而精华亭里也只有凄凉的风。他拦住每个路过的宫女,到处打听燕嘉谋的消息,可是没有人告诉他。其实只是过了半个月,木罗须却感觉已经等了几千年,他是那么深切地思念燕嘉谋。几个月前,木罗须向燕嘉谋求婚,曾经这样说道。
“没有了你,尽管我可以活下去,却永远不会有快乐,也不可能有悲伤,不可能生气,也不可能感到幸福。”
直到今时今日,木罗须才知道自己说错了。没有了燕嘉谋,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尽管活着,却没有生命的感觉。也许燕嘉谋就是滋润木罗须的生命之水。
“你又去哪儿鬼混了,为什么不好好看书?”
木罗须无精打采,正要回到自己的住处。突然,有个人将他拦住了。那人正是他的老师,冶金博士协成。
“我正要找你呢,你跟我来。”
协成把木罗须带到了泰鹤寺的执务室。
“有件事要交给你做。”
协成放低声音,悄悄地对木罗须说道。看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木罗须满脑子都是燕嘉谋的身影。
“你来做鼎(三足铁锅,国家的象征),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木罗须终于忘却了对燕嘉谋的担忧,双眼迸射出光芒和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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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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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命令我制作象征百济的鼎?”
“你小点儿声。事实上,圣王在位之时就一直在暗中促成这件事,结果未能达成心愿。圣王陛下之所以想促成此事,一方面是想提高百济的格物(科学)技术,另一方面也想把制造武器的炼铁技术提升到更高的层次。”
“那么,您的意思是让我制造新铁吗?”
不知不觉间,木罗须已经摆脱了燕嘉谋的阴影,恢复了平时充满好奇的神情。
“这件事情至关重要,当务之急就是解决铁的问题。”
太子下令让自己解决铁的问题,这表明自己的实力已经得到了太子的认可。木罗须神情悲壮地点了点头。
“所以,明天早晨,天一亮你就立刻动身。”
“动身?”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想在这里完成吗?”
“那我要去哪里呢?”
“陛下祭天的洞穴周围,其实是个非常重要的铁矿。你到那里,先以自己的纯净之心在洞穴里祭拜上天。很快我就会派人去找你。事情完成之前,绝对不许回来,这点你要牢牢记在心里。”
听师傅这样说,木罗须立刻就垂头丧气,没有了刚刚接到命令时的兴奋和喜悦。赢得太子和师傅的认可,这当然是令人开心的事情,可以用自己的实力开发新技术,也让他心里振奋不已,然而明天一旦离开这里,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离开泰鹤寺,那就意味着离开燕嘉谋。那么漫长的时间里见不到燕嘉谋,他能坚持得住吗?
太阳刚刚落山,外面却已经漆黑了。天空布满了乌云,好象马上就要下雨的样子。木罗须径直走向书库,他要去找师傅协成从陈国带回来的冶金方面的书籍。他忘记了吃晚饭,专心致志地看书,等到离开书库的时候,已经快到午夜了。
无意之中,木罗须往扶苏山上扫了一眼,突然,他惊讶得浑身发抖,猛地停住了脚步。扶苏山顶的正下方闪烁着绿色的曙光。尽管只是一道光线,却渐渐弥漫至整个山顶,变成一个发光体,散发出神秘的光芒。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奇异的光。
木罗须朝着那道绿色的曙光走去。越往上走,他越是冷汗淋漓,然而与此同时,他又感觉到阵阵怪异的寒气。周围朦朦胧胧,弥漫着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绿雾,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走出王宫已经两个时辰了。仿佛马上就能捉到那道绿色的曙光了,却怎么也碰不到。当他靠近过去的时候,那道光又后退到更远的地方,就像永远触摸不到的海市蜃楼。他感觉自己一直徘徊在同一个地方。木罗须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向前迈出一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不能回头,仿佛有奇异的预感在催促着他的脚步。也许是那道曙光在呼唤木罗须。
木罗须又用力向前迈出一步,踩着陡峭山坡上的一块石头,突然,腿上没有了半点力气,脚腕也疼得厉害,他倒在地上,沿着山坡滚落下去。
木罗须失去了意识,很快就睁开了眼睛。但是,就在睁开眼睛的同时,他不得不再次闭上了双眼。尽管撞上石头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痛,然后更锐利的疼痛袭击了他的眼睛,那是一片绿光的海洋,就像利刺一样,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即使闭上眼睛,那道绿色曙光的残骸也迟迟不肯消失。绿光在他紧闭的眼前闪现,越来越频繁,最后他睁开了眼睛。不远处的草丛里,那道绿光仿佛在故意向他发出信号,闪闪烁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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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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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罗须忘记了痛苦,往前跑去。他疯狂地穿过草丛,跑了半天,终于发现了那道绿色曙光的实体。光线来自黑色巨石前面的土地。木罗须双膝跪地,拼命挖土。不知道挖了多久,终于挖出一个石头做成的大箱子。箱子散发出更强烈的光芒。显然,刚才看见的那道绿光就是从这个箱子里发出来的。
木罗须慌忙打开石箱子。箱子很容易就被打开了,仿佛期待已久。就在箱盖打开的瞬间,绿色光线消失得无影无踪。箱子里面装有一个陈旧的青铜大香炉。也许青铜里含有某种特别的成分,所以才散发出奇异的光芒?他充满了好奇,留心观察那只香炉,然而这只是随处可见的普通青铜香炉,并无异处。说不定这是一种新物质,只有在黑暗里才会散发光芒。于是木罗须又把香炉重新放回石箱,然而,消失的绿色光线并没有回来。他失望地站起身来,突然发现箱盖上面刻着几行字。刹那间,乌云骤然消失,照射在扶苏山上空的月光分外明亮,他看清了盖子上面的字。木罗须读出了洋洋洒洒的草书字句。
必有荣光之王!
王躁而生怒,
怒则生耻辱之王,
耻辱之王生悲,
悲而生过。
然!
过而生者!独自焚香,
独焚香者!必为王者!
是为王者!复兴百济,是为荣光之王!
尽管读出了盖子上面的语句,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木罗须犹豫片刻,抱起青铜大香炉,迎着王宫的灯火向前走去。
9
门外传来秋风扫落叶的声音。王宫里所有的树木早已枝叶落尽,像她一样毫无生机地挨着日子。听见门外的脚步声,燕嘉谋站起身来。侍从武官王仇走进她的房间,衣角藏着晚秋时节凄冷的空气。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只管默默无闻地过日子,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存在?”
燕嘉谋没有理会王仇的质问,她把视线固定在随风抖动而且不时传出阵阵响声的窗户纸,紧紧地咬住薄薄的嘴唇。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王仇连续追问了三遍,燕嘉谋这才冷冰冰地望着他,说道。
“我怀上了孩子。”
王仇立刻目瞪口呆,绝望地盯着燕嘉谋。燕嘉谋轻轻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窗户纸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发出唰啦唰啦的响声。落叶纷纷扬扬,在空荡荡的庭院里飞舞。冷清的房间里只有凄厉的风声在回荡。
“你也知道,即使你怀上了陛下的龙种,也不可能公诸于世。”
尽管燕嘉谋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但是当她从王仇口中真真切切地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得更加感慨自己的处境。
“上佐平大人仍然在关注你的一举一动,所以你赶快远走高飞,把孩子生下来。你先回处所,我会派人过去,你跟着那个人走。我会让他尽量把你安排妥当。”
燕嘉谋什么也没说。她的表情干干净净,就像空空如也的白纸,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上次你保护了陛下,陛下已经深深记在心里,所以你务必多多保重,不要告诉任何人,即使对大尚宫也不能说。明天清晨就出发,你先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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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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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等待燕嘉谋做出回答,王仇就站起身来。出门之前,王仇又回头看了看燕嘉谋。即使有人出去了,燕嘉谋仍然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宛如一幅画。门开了,冷风汹涌而来。燕嘉谋的衣袖和裙角在风中摇摆不定,就像在翩翩起舞。
王仇站在燕嘉谋紧闭的房门前面,久久未能离去,里面没有半点儿动静。
“可怜的女人,对不起了。可是,保护陛下的安全是我的责任,不要怪我。”
也许是因为连续坐了好几个时辰吧?燕嘉谋揉着抽筋的双腿,走出门外。
泰鹤寺的染布场仍如往常,五彩缤纷的布随风摇曳。燕嘉谋想起了几个月前的往事,感觉是那么遥远,仿佛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躺在落地的彩布中间,她第一次和木罗须分享了初吻。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摸索着自己的嘴唇。应该保存着心爱恋人的痕迹的嘴唇,却被另一个男人玷污了,而且那人正是百济的大王,即将在六个月之后诞生的孩子的父亲。想到腹中的胎儿,盈满眼眶的泪水似乎干涸了。
突然,身后来了一个人。那人敏捷地摘掉了燕嘉谋头上的饰物,转身就跑。不用回头去看,仅凭那人摘走头上饰物的动作,以及他身上如同干枯松叶燃烧的独特香气,燕嘉谋就能猜出那个人是谁了。木罗须就像松鼠一样,穿梭在彩布之间。燕嘉谋呆呆地凝望着摇曳的彩布,以及彩布后面的男人。唯有这个男人,掠走了自己的心灵。从今往后,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个人了,所以她要把他牢牢地刻在心底。
突然,木罗须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燕嘉谋并没有追上来。他呼唤着燕嘉谋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答。
“燕嘉谋!”
木罗须拉开彩布,高声呼喊燕嘉谋的名字。
“怎么了?你害怕了吗?”
木罗须又拉开一块布,走出来问道。燕嘉谋依然默不作答。燕嘉谋的心在啜泣,她要牢牢记住木罗须的声音。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太想我了。我不在身边的日子,你太想我了,所以你生气了,是不是?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接到了重要的任务,你应该原谅我。”
木罗须又拉开一块彩布,朝着燕嘉谋走过来。
“现在好了,我马上就要被任命为博士……那么,我们只要举行婚礼就行了。”
三个月之后,木罗须完成太子殿下的使命,回到了泰鹤寺。他在洞穴周围偶然发现了一种黑土(石炭),在炼铁过程中加入这种黑土,制造出了比以往更坚固的新铁。木罗须沉浸在马上成婚的喜悦之中,又掀起了彩布。燕嘉谋就站在那里。这就是即将成为他的妻子的女人,也是他最爱的女人,然而她的面孔却是那么陌生,好象初次谋面的人,就和他以前在梦中见过的那张脸孔一模一样。木罗须感觉自己的心猛地一沉。就在揪紧全身的紧张气氛中,木罗须凝视着燕嘉谋。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结婚了。”
燕嘉谋的声音冷得像冰。而且,这声音是那么陌生,木罗须从来都没听过这样的声音。
“……为什么?因为我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你,所以你生气了吗?”
如坠五里雾中的木罗须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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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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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和你结婚。我等了太久,最后等不及了,所以我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真的对不起。”
燕嘉谋说完自己要说的话,轻盈地转过身去,飞快地消失了。木罗须震惊了,来不及追问,也没想过要追赶燕嘉谋。夜幕降临,风更冷了,五颜六色的布在疯狂地摇摆。
10
燕嘉谋怀抱一个小包袱,最后环视了一眼内殿。这是记载她童年和青春往事的地方。她在这里学习跳舞,学习通过移动自己的身体,表现心灵和欲望带给自己的快乐。也是在这里,她遇见了心爱的男人。现在,她要告别所有的记忆和爱情,离开这里了。而且,这是一次无法预知归期的离别。
刚刚走出内殿,就看见一个人踏着被露珠打湿的泥土路,从朦胧的黎明曙光中向自己跑过来。木罗须整夜都没睡觉,用那双红肿的眼睛盯着站在燕嘉谋身后的男人。大清早来接燕嘉谋的男人,就是不久前假称自己和燕嘉谋发生关系,从而救了大王的侍从武人爵莫高。木罗须做梦也没想到燕嘉谋会有别的男人,然而面对此情此景,他只能目瞪口呆了。
“本想赶在你来之前离开,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
燕嘉谋的声音和表情比晚秋清晨的空气更冷,像一把磨得锋利的剑刃,深深地刺痛了木罗须的心。
“我爱上了这个男人,他接到调令,要到别的地方,我要跟他一起走。”
燕嘉谋把手放在胸前,弯腰和木罗须道别,然后便大步流星地跟在那个男人身后。望着渐渐离去的燕嘉谋和那个男人,木罗须再也动弹不得,连句责备的话也没有说。当他终于缓过神来,回头看时,燕嘉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朦胧的晨雾里。也许是晨光的缘故,这一切都如他的梦中所见,冷漠无情,令他全身寒毛直竖。
爵莫高和燕嘉谋离开王宫之后,仍然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沉默中行走。雾散了,太阳高高升起。太阳穿过天空,滑向西山。整整一天,他们什么东西也没吃,只是不停地赶路。日落时分,爵莫高终于带着燕嘉谋走进了一家饭馆。饭馆掌柜好象认识爵莫高,热情地迎接了他。
“有没有房间可以让我们休息一会儿?”
“有,快请进吧。”
“肚子饿了,弄点儿吃的来。”
“是,您先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饭菜马上就好。”
房间非常简陋。燕嘉谋怀里抱着小包袱,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俩是夫妻关系,其实除了曾经一起挨打,直到现在燕嘉谋还不知道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呢。跟这样的男人面对面坐在同一个房间里,燕嘉谋有些难以相信。
“您一定累了,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燕嘉谋尴尬地坐在房间角落里,这时,掌柜端着饭桌走了进来。
“饭菜可能不合您的胃口,希望您爱吃。”
“您也吃吧。”
饿了一整天,她却丝毫没有饥饿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对无法挽回的时光的怀念,还是对自己残忍抛弃的恋人的内疚,她总感觉自己肚子很饱,甚至有些发胀。
“您现在不是一个人,应该多吃点儿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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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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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爵莫高的催促下,燕嘉谋终于拿起了筷子,却还是没有胃口。燕嘉谋手里拿着筷子,怔怔地盯着碗里的汤。汤里漂着长长的菜帮子,看上去就像染布场里随风摇曳的棕色布匹。木罗须的面孔在后面忽隐忽现。
“您怀了陛下的龙种,怎么也得吃点儿东西才好啊。”
燕嘉谋把爵莫高的话当成耳旁风,依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碗汤。爵莫高拿起自己的汤碗,舀了一勺,递到燕嘉谋面前。
“侍从武官把所有事情都交待给我了,请您按着我的意思去做。”
爵莫高舀了满满一勺汤,放到燕嘉谋的嘴边。燕嘉谋再也不能不张开嘴巴了。可是,就在她刚要张开嘴巴的刹那,门突然开了,有人匆忙跑了进来。来人正是木罗须。木罗须不分青红皂白便冲着爵莫高挥起了拳头。桌子剧烈摇晃,碗里的汤洒在燕嘉谋的裙子上。木罗须像发疯了似的,不停地殴打爵莫高。
“分明是你这个家伙!就是你这家伙侵犯了燕嘉谋,否则燕嘉谋不可能变心!燕嘉谋是我的女人!我是燕嘉谋的男人!”
燕嘉谋惊慌失措,只想赶快阻止他们继续打下去。她一边站起身来,一边看了看洒了汤水的裙子,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如纸。裙子已经变成了黑色,原来爵莫高打定主意要毒死她。她使劲瞪着爵莫高,但是爵莫高已经昏厥过去了。木罗须也不知道,仍然继续挥舞拳头。燕嘉谋本能地跑出了门外。木罗须这才回过神来,发现燕嘉谋已经走了,慌忙跟着跑了过去,可是燕嘉谋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赶在破晓之前,威德王率领侍从武官和侍女到天坛祭拜,直到天亮才回到寝宫。威德王屏退左右侍从,刚刚坐定,这时候,旁边的帷帐拉开了,燕嘉谋出现在威德王面前。
“请陛下不要惊慌,小女是舞女燕嘉谋。”
威德王稍稍露出惊慌之色,认出是燕嘉谋之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寡人知道。”
站在门外的侍从武官王仇听见燕嘉谋的声音,大惊失色,赶紧跑进大王的寝宫。
“这里是陛下的寝宫,你竟敢……”
王仇想把燕嘉谋拉出去,燕嘉谋双膝跪地,伏倒在威德王面前。
“因为那天的事,小女怀上了大王的骨肉。”
“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如此胡说八道……”
王仇惊慌失措,厉声责骂燕嘉谋,威德王却用低沉却愤怒的声音对王仇说道。
“你出去吧!”
“陛下!这样下去会被上佐平……”
威德王并非不了解王仇对自己的忠诚,知道他是为了保护自己,但是面对眼前这种无可奈何的状况,威德王感到深深的郁闷,而且自己的确欠这个女人的债。现在,她又怀上了王室骨肉,亏欠她的债就更多了。
“难道连你也不听寡人的话了吗?”
听到威德王这句充满了自嘲的斥责,王仇哑口无言,只能乖乖地退下了。
“你继续说吧。”
“但是,有人想要杀死小女。”
威德王连燕嘉谋有身孕的事都不知道,当然不可能知道有人想杀死她。也许是王仇为了保护自己而刻意制造的悲剧,威德王在心里暗暗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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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命运之夜(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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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到这里来,只想问问这是不是陛下的意思。如果大王希望小女死,小女马上就去死。为了陛下,小女抛弃了真心爱慕我的男人,已经失去了活着的理由。但是,小女腹中的胎儿应该听从陛下的安排……”
回想在精华亭的月光下初次见她的情景,燕嘉谋明显消瘦了许多。望着燕嘉谋,威德王真是心乱如麻。
“真是作孽呀。我只要稍微克制自己,这个女人就可以和真心相爱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了,可是……”
威德王暗自责怪自己,然而当时占有燕嘉谋,并不完全是因为欲望。她的舞蹈是那么自由自在,仿佛把自己被权力压抑和束缚的生命从大地引到了天堂,威德王正是被自由所吸引。他原想通过占有这个女人而让自己的生活变得自由自在,结果却把这个本来自由自在的女人推向了地狱,当然自己也未能幸免。
威德王没有争辩说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指使。不管是谁的指使,又有什么区别呢?虽然自己没有直接开口,但是把她推向死亡门槛的罪魁祸首却不是别人。几个月来,不知道燕嘉谋承受了多么巨大的痛苦,此刻却连眼泪都没有了,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加于自身的惩罚。她的瘦弱的双肩惹人怜爱,威德王差点儿就拥抱她了。可是,威德王心里知道,即使将她紧紧拥抱,也不能带给她任何安慰。于是,威德王悄悄地收起充满内心的怜悯之情。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颗五色夜明珠。
“这是大王的直系子女才能拥有的信标。带上这个,你快走吧。”
燕嘉谋没想到威德王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她抬起头来,凝望着威德王。就像政事岩会议上等待燕嘉谋回答的时候,威德王平静地望着她,那目光淡漠如风,没有欲望,也没有任何感情。
“这是寡人唯一能做的事。而且,也不知道这对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福还是祸。寡人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更何况是你了。”
刹那间,燕嘉谋似乎理解了威德王的悲伤。一个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的人,也许正是这种愤怒把他牵引到精华亭。愤怒诞生悲伤,现在,这种悲伤又将诞生什么呢?燕嘉谋第一次对威德王没有了愤怒。然后,她朝着以后可能再也无缘相见的威德王行了个大礼。直到燕嘉谋推门离开,威德王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注视着关闭的门和轻轻摇曳的窗户纸。燕嘉谋消失在淡蓝色的晨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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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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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薯童捣碎几棵药草,然后把捣碎的药草涂上了母亲的伤口。他第一次看见母亲白皙的后背。母亲和村子里的女人不同,皮肤洁白如雪。骨头很细,也很柔弱,好象稍微用力就会折断似的。如此弱不禁风的母亲,怎么能连声惨叫都没有,默默地忍受了五十鞭毒打呢?薯童的眼泪滴落到那些又红又长的新鲜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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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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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快来买红薯哟!卖红薯喽!喝着龙华山泉水长大的红薯喽!”
孩子们吆吆喝喝,往来穿梭于集市。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红薯,笑嘻嘻地在集市上走来走去。虽然他们嘴上不停地吆喝叫卖,其实他们只是喜欢这样成群结队地凑在一起,并没有把心思放在卖红薯上。他们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流着鼻涕,脸上充满了天真而调皮的气息。
其中有一个孩子,比别的孩子高出一头,体格也很结实,可能是这群男孩子中的“头儿”。这个男孩儿的肩膀上背着装满红薯的篮子,带领着一队人马。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布匹店的掌柜正和客人攀谈,看见这群孩子经过,咂着舌头说道。
“今天的集市又热闹了,好些日子没看见他们了。”
“这些孩子是干什么的?”
客人顺着掌柜的视线看去,一边问道。
“他们住在龙莫村南池,你连薯童这群小子都不知道吗?”
薯童本名叫璋。但是,因为他经常挖红薯到集市上叫卖,所以人们都称他为薯童。
“今天肯定又要被他们吵死了。”
掌柜连连摇头,回到店铺里去了。
孩子们走到一家饭馆门口,似乎发现了新的猎物,突然停下脚步,藏在篱笆墙旁边。薯童眨巴着眼睛。刚才有个男人走进饭馆,他点的东西刚刚端上来。饭桌旁边放着一个盐袋子,刚刚从背架上放下来。薯童在篱笆后面盯着那个男人看了一会儿,然后朝队伍中间身材最矮小的那个孩子使了个眼色。那个孩子接到薯童的信号,毫不迟疑地跑进酒馆,站在那个男人面前。
“叔叔,米店后面的银杏树底下,有个阿姨等着跟您见面呢。”
“阿姨?”
听孩子这么说,男人立刻面露喜色,嘴角流露着狡黠的微笑,悄悄地看了看孩子,问道。
“是不是皮肤像白玉,鸭蛋脸的阿姨?”
“是的,您说得没错,阿姨让您马上跑过去见她。”
眨眼之间,男人便喝光了杯子里的马格利酒,站起身来。他急得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一边跑一边冲着厨房喊道。
“帮我照看这些盐袋子。”
男人刚跑出去,那个孩子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悄悄拿起酒瓶,往栅栏这边跑了过来。孩子把酒瓶递给薯童。薯童得意洋洋地看了看别的孩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又学着大人的样子,豪爽地抹了抹嘴角。薯童手里拿着剩下一半的酒瓶,解开了裤腰带。
薯童把掺有尿液的酒瓶放回饭桌,掏出挖红薯用的镰刀。他把镰刀往盐袋子底下使劲一划。毫不知情的盐贩子背着盐袋子走路的时候,盐会从被薯童划破的洞里撒出来。薯童像个凯旋将军似的回到孩子堆里,一个孩子问道。
“可是,那个盐贩子叔叔到底做错什么了?”
这时,旁边的孩子拍了拍他的头,对他说道。
“傻瓜,上次赶集的时候,那个叔叔想抓队长他娘的手腕。”
“而且还说,你没有丈夫,这么多年独自生活,真是受苦了。”
有人不甘示弱地补充道。薯童一句话也不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默默地望着酒馆的方向。不一会儿,刚才从酒馆里出来的那个男人回来了。他充满期待地跑出去,结果狼狈不堪地回来了。他刚刚坐稳屁股,就迫不及待地拿起酒瓶,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突然,男人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看着男人拼命想把咽进喉咙里的东西往外呕吐,孩子们咯咯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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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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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又跑到肉铺门前的沙地上。那里经常有演出或者摔跤比赛,所以来往的人格外多。薯童和其他孩子在沙地前面占好位置,准备卖红薯。
“快来买红薯哟!卖红薯喽!喝着龙华山泉水长大的红薯喽!”
一个女人站到了孩子们的面前。
“薯童,你又瞒着你娘偷偷出来卖红薯了。要是被你娘发现了,看你怎么办?”
薯童假装没听见,转过头去。那个女人咂了咂嘴巴,还是蹲在了孩子们的面前,原来她想买红薯。女人从腰间掏钱递给薯童。薯童刚要伸手接钱,突然,一只毛茸茸的手把女人的钱夺走了。
“我好象告诉过你,以后不许你再出来卖东西……”
那个男人一看就是粗人,他把薯童的红薯篮子踢翻了,红薯滚落一地。男人恶狠狠地睬碎了滚到自己脚下的红薯。薯童的眼神立刻变得凶巴巴的。
“哎呀!你这个小东西,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难道你还想跟我拼命不成?”
男人冷笑着说道。这时,一群粗鲁的男人抱着胳膊,站在男人的身后。
薯童只有十三岁,别说一大群人了,就连个小头目,他也不可能应付得了。薯童气得直喘粗气,那个头目刚想从他身边走过去,突然,他好象想起了什么,猛地停下了脚步。
“好吧,我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帮我们个忙,我们就让你继续在这里卖东西……”
“帮你们做什么事?”
“这个你先不要管,你到底帮不帮?”
薯童咬着嘴唇,陷入了沉思。这些家伙欺行霸市,为了赚钱不择手段,说不定他们还打人或杀人呢。不过,他们总不会让自己去做那些事吧?反正他们要做的事肯定不同于自己以前搞过的恶作剧。
每次薯童做了坏事回家,母亲都用那双充满悲伤和怜爱的眼睛盯着他。今天娘一定也以为自己去了书堂,要是听村里人说他来到集市卖红薯,母亲又会扬起鞭子,问他这样下去,长大以后能做什么。
薯童刚要摇头,突然看见了朋友们充满担忧的面孔。薯童的确是不顾母亲的劝阻,为了好玩儿才来集市,可是他的朋友中间,有的人家里生活非常艰苦,不得不在集市上卖红薯贴补家用。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在集市上卖红薯,如果得罪了这群家伙,以后恐怕就再也不能在这里立足了。
那个以集市为舞台做尽天下恶事的坏蛋头目,他对孩子们的艰难似乎不感兴趣。薯童他们这伙人也是集市里出名的捣蛋鬼,但他们只是讨厌那些看小孩子好欺负就压低价钱的客人,或者少给钱偷偷逃跑的客人。对于这样的人,薯童肯定会寻找机会让他们尝尝厉害。很多人都不喜欢他们这群不怕大人的孩子,所以他们不可避免地成了大人眼中的“坏孩子”。为了他的朋友,薯童把涌到嗓子眼儿的脏话强行咽了回去,点了点头说。
“好的,我可以帮你们。不过,如果我成功了,叔叔你们拿八成,给我分两成。”
坏蛋头目气焰嚣张地冷笑起来。但是,薯童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恐惧和胆怯,依然平静地注视着那个头目。虽然他还是个小孩子,浑身上下却洋溢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汉气概。看到无所畏惧的薯童,那个虎背熊腰的头目就像看到了自己不幸的童年时光,小小年纪失去父母,来到这个地方,痛苦不堪地从最底层挣扎出来的日子……所以,他想答应薯童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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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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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头目往四周看了看,趴在薯童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薯童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看来事情要比想象中的严重。头目冷嘲热讽地说道。
“怎么了?你做不到?也难怪,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那就算了吧,不过从今以后,你们就不要在这里卖东西了。”
“谁说做不到了!你放心吧,只管回去好好睡觉就行了,不要再去欺负别人。”
薯童气咻咻地冲着那个头目吼了几句,然后把滚落在地的红薯捡起来,放回篮子。有几个不能吃了,只好扔掉。薯童把稍微变轻的篮子重新背上肩膀,大声喊道。
“快来买红薯哟!卖红薯喽!喝着龙华山泉水长大的红薯喽!”
孩子们跟在薯童后面,纷纷吆喝。
2
肆无忌惮的炎热渐渐收敛了它的威风,早晚吹来的风中已经多少有了些凉意。要是换在往年,这个时候满眼都是金黄色的稻田,可是今年连续几个月干旱,稻田渐渐干涸,稻谷从根部开始就像烧焦了似的。今年的秋收肯定是不费吹灰之力了,人们早就发起了牢骚。农夫们的脸上布满了忧愁。最近还传来了骇人听闻的消息,整个村庄都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你见过吗?”
“什么?”
“啊,就是那个每天夜里都在三心堂附近游荡的魔鬼呀。”
“魔鬼?”
“是的,听说有一团蓝色的鬼火每天追随在人的身后,能夺走人的魂魄。昨天晚上,果园那家的儿子被鬼火迷住了,往房顶爬的时候,掉下来摔断了腿。上次庚辰日,本来就没下雨,可是栗子树那户人家的鸡却都被雷劈死了,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看来这件事情我们不能坐视不管了。本来大家就被干旱搞得焦头烂额,现在又发生这种怪事……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该祭天了。”
村里的人们把长久以来的干旱和最近大大小小的凶事,全部归咎于深更半夜出没的怪异鬼火。自从恶鬼缠人的消息传开之后,住在龙华山下的人们每到太阳落山就待在自己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使晚上出去方便,也要好几个人做伴。
那天夜里,蓝色的鬼火像往常一样出没在龙华山脚下,四处游荡。龙华山的入口处,也就是金马渚(现在的益山郡)一带,当地最富有的房主监察*(司宪部的首席监察)的石墓前,三四个孩子悄悄地聚集在那里。隐隐约约中,他们看见了蓝色的鬼火,还有灰林鴞凄厉的叫声不知从哪儿传来。
“真的进去了吗?”
“他向来都是说到做到,难道不是吗?”
这几个都是在集市上跟着薯童的孩子。深夜,他们蹲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坟墓前面,一个个吓得脸色铁青。这时,坟墓里发出了什么声音。为了驱赶恐惧,孩子们靠得紧紧的,互相取闹。但是此刻,他们都停了下来,赶紧跑到树桩后面,藏了起来。石墓上有个小小的洞口,一个孩子瘦弱的胳膊从那里伸了出来。那条胳膊看上去骨头很粗,但是还没有长成。他的手里拿着袋子。孩子先把三个袋子扔到石墓外面,最后,那个孩子从小洞口里钻了出来。孩子们纷纷向薯童身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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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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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你真的成功了。”
“那还用问吗?我是谁呀?我没有爹,我天生就是龙王的儿子,臭小子!”
黑暗的树林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集市上那几个恶棍走了出来。他们看见扛在薯童和孩子们肩膀上的袋子,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个小家伙,竟然真的做到了?”
薯童挺了挺胸脯,得意洋洋地看着那几个坏蛋。
“走吧,大哥等着呢。”
薯童学了三声灰林鴞的叫声。这时,鬼火全都熄灭了。不一会儿,又有三个孩子加入到薯童的队伍。薯童率领着那几个孩子,跟在那些男人的身后。
他们的头目在集市的某间屋子里等着薯童。薯童默默地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头目面前,金子做成的簪子、纽扣、金条、玉条,不愧为当时最有钱的人家,就连陪葬品都这么昂贵。头目心满意足地望着从坟墓里偷来的宝物,拿出一枚玉做的围棋子,扔给薯童。
“很好!以后你可以随便在集市卖东西了。”
薯童扬起了眉毛。
“你不守信用!”
“信用?”
头目一边把宝物往袋子里装,一边若无其事地反问道。
“我们不是说好二八分成吗?”
“二八分成?”
“是的,你说得清清楚楚,分两成给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喂,你们听见我这么说过吗?”
那些恶棍笑嘻嘻地连连摇头。站在薯童身后的一个急性子男孩大声喊道。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这是薯童想出来的主意,进去拿宝物的人也是薯童,你怎么可以独吞所有的宝物?”
“你们这些小家伙,你们太小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们想想吧,拿出来干什么?你们把这些东西放在手里,就能有饭吃吗?就能有钱花吗?还不得卖出去吗?这才是最难的事情。所以呢,你们也不要再争了,臭小子!从明天开始,如果你们还想到集市上卖红薯,最好放规矩点儿。”
说完,头目站起身来。这时,薯童突然咬紧牙关,用脑袋使劲往头目的肚子上撞去。头目的肚子比薯童整个人都大,但是面对薯童突如其来的袭击,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旁边的恶棍们纷纷拥上来,使劲毒打薯童。刚才那个跟头目争辩的孩子跑上来想帮薯童,却被一个家伙从身后拎起衣领扔到院子里去了。直到他们打够了,才把薯童扶起来。头目用手指弹了弹薯童的脑门,对他说道。
“这回你再仔细想想,哪里能有好东西!听见没有?”
薯童被两名恶棍抓住双臂,气喘吁吁地伸出双腿,想踢那个头目。头目轻轻往后一躲,就避开了薯童的脚。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趁着我好说好商量,你最好还是乖乖听话。”
“办不到!”
薯童大声喊道。
“这次我真的跟你二八分成。”
“那我也做不到!”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我的确不相信你,而且我不能再用鬼火了。”
“为什么?做鬼火很难吗?我们可以帮你,你需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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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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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龙华山附近的人们陷入恐怖的鬼火,其实就是在尿液里撒上灰烬。这是薯童往灰堆里撒尿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发光现象。薯童把混合了尿液和灰烬的水桶交给别的孩子,孩子们觉得好玩儿,就把尿液和灰烬的混合物撒得遍地都是,村子里的人们不可能知道这些,他们还以为真的是闹鬼了,一个个吓得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
“你白长了个大脑袋,看来里面真是糨糊。你用你的大脑袋想想吧,用用你的脑子。连续一个多月,每天都闹鬼火,那怎么可能是真正的鬼火呢?肯定会有人怀疑,所以我不能再用这个办法了。”
现在,薯童说话也变得放肆了。那个头目好象被激怒了,他用拳头使劲打薯童的腹部。也许是被打中了要害,薯童的脸白得像纸。
“你小子好象忘了,你和你娘的身份牌还是我们做的呢。要是我们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你和你娘都得完蛋。你知道吗?所以说呢,趁我好话好说,你乖乖地按照我说的去做。偷做身份牌的人,肯定都有着难以启齿的过去,难道不是这样吗?或者是逃跑的奴隶,或者是强盗,要么就是杀人犯,你没有爹,说不定你娘是跟男人随便上床的烂货呢!”
那些恶棍把薯童扔了出去,笑嘻嘻地转过身。薯童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他跑到头目身边,然而他不可能是人家的对手。那个头目抓住薯童的头发,刚要狠狠地打他。正在这时,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传来。
“放开他!”
女人正是薯童的母亲,燕嘉谋。
“你放开我的儿子!你那双脏手,凭什么碰我的儿子?”
头目笑嘻嘻地放开了薯童的头发。
“看来这母子俩都不大识相。你喊什么!不管怎么说,当娘的应该更会看形势吧,回去好好管教孩子,否则我就向官府告发你们。”
恶棍们吐着口水,消失在黑暗之中。薯童和别的孩子们仍然没有消气,呼哧呼哧,上气不接下气。燕嘉谋默默地拉起了薯童的手。
孩子们躲在薯童家门外的篱笆旁边,观察里面的动静。啪,啪,鞭子的响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已经一百多下了,可是里面连声呻吟也没有。最后,燕嘉谋自己打累了,终于放下了鞭子。旁边堆满了折断的鞭子。薯童的小腿已经破烂不堪了,宛如蚯蚓爬过似的红肿伤痕上面凝结着血珠。
“娘,您是杀人犯吗?”
薯童还保持着刚才挨打的姿势,气势汹汹地质问母亲。燕嘉谋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回答,薯童又大声喊道。
“那么您是奴隶吗?要么我的父亲是杀人犯?还是造反派?或者真像那些家伙说的,娘是那种随便跟男人鬼混的女人?”
“璋啊!”
听见儿子带着哭腔的呼喊,燕嘉谋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没有父亲的孩子,他心里的悲伤和怨恨,燕嘉谋怎么会不了解呢?但是,燕嘉谋真的不知道如何管教这个不走正路的儿子,她真的很为难。
“我们做虚假身份牌,让那些家伙抓住把柄,欺负我们,难道您真的是杀人犯吗?”
有人嘲笑他是没爹的孩子,有人往他的身上扔石头,他也从来没流过一滴眼泪,可是现在,儿子却在抽泣着大声吼叫。燕嘉谋感觉自己的心好痛。她用力抱住儿子的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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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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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璋,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回事?您为什么从来不提父亲的事,却说我是南池湖里龙王的儿子,您为什么要跟我胡说?谁会相信这样的谎话呢!”
燕嘉谋抓住儿子的手,让他坐下来,伸手擦干儿子脸上的泪痕。
“璋,娘说你是南池湖龙王的儿子,这不一定就是谎话啊。而且,我和你的父亲都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不过,现在我什么也不能跟你说。我要保护你,所以请你相信娘,再坚持几年。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要这样鬼混下去了。你不能这样生活。所以你要稍微忍耐,跟着我好好过日子,好好上书堂,好吗?”
“我不要!一个没爹的孩子,学习又有什么用!我要过我想要的生活!你不要管我!”
璋大声呼喊着跑了出去。门没有关紧,吱吱嘎嘎地响个不停。孩子们跑在胡同里的脚步声凌乱而喧嚣。他们又要去哪儿惹是生非?十三年来,尽管燕嘉谋抛弃一切,离开生活多年的地方来到这里,但是身边有个每天都在长大,每天都有新变化的儿子,她并不感到孤独,也不觉得辛苦。现在看来,这种幸福已经被自己耗尽了,燕嘉谋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不知谁家传出了汪汪的狗叫声。皎洁的月光从门缝里照进来,那是弯弯的上弦月。
3
薯童眼含热泪,飞快地跑到了集市。顶着夜风一路跑来,眼泪已经吹干了。不一会儿,孩子们都气喘吁吁地站到了薯童身边。薯童蹲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眨巴着眼睛,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
“喂,你去弄点儿豆面来,三四合*(合:计量单位,升的十分之一)就够了,最好是磨得很细的那种。”
“大半夜的,要豆面干什么?”
薯童像没听见似的,又看了看另一个孩子。
“你去弄点儿猪内脏,要最薄的。”
尽管孩子们都连连摇头,但是谁也不敢违抗队长的命令,于是他们两个赶紧跑去找东西了。薯童又让别的子削弓,然后自己坐在一旁,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第二天,早饭时间刚过,人们又陆陆续续地来到了集市。那群恶棍终于出现了。他们买了很多东西,然后嬉皮笑脸地走进一家饭馆。
“给我弄满满一桌子好菜!”
“哎哟,看来是有什么好事吧?”
老板娘笑逐颜开,用围裙擦了擦手,亲切地拉着头目的胳膊,把他带到饭桌旁边。
“当然有好事了!”
老板娘端上来满桌子的好酒好菜。
“热腾腾的肉片马上就好了,各位先润润嗓子。”
老板娘往头目的杯子里倒满了酒,又迈着小碎步向厨房跑去。这群家伙各自举起酒杯,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大口大口地喝着马格利酒。正在这时,一支带火的箭从围墙外面射进来,正好射在他们的饭桌底下。只听“咣”的一声,什么东西向四面八方飞溅开来。
听见爆炸声,那群恶棍连忙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所有的人都忙着藏身,饭馆里面乱成一团。正在这时,只听“哇啦”一声,孩子们大喊着冲进饭馆。趁那群恶棍还没缓过神来,孩子们迅速搜遍了他们的包袱和身体,找到宝物,然后飞快地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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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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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犹如脱弦之箭般跑出了集市,生怕后面有人追赶,他们使出吃奶的劲儿,一直跑到了龙华山脚下。汗水淋漓,就像被倾盆大雨浇透了全身,甚至连外套都湿透了,他们有气无力地坐在山脚的大榉树下面。这里除了樵夫,很少有人来,所以就成了薯童这伙人经常聚集的场所。
休息了一会儿,一个孩子脸上充满了对薯童的钦佩,问道。
“你怎么知道豆面会爆炸呢?”
薯童漫不经心地答道。
“上次你们家厨房里不是爆炸过一次吗!”
“什么?这么说,那是你干的?”
“不是,臭小子,豆面旁边有灶坑,所以才砰的爆炸了!豆面本身并没有火,溅开的时候,就像爆炸了似的,我只是模仿罢了。”
就在这时,从村庄通往龙华山的小路上出现了大群人马,从衣着打扮来看,好象是兵卒。热闹非凡的集市上发出了骚动,消息肯定早就传开了。每次怀念父亲的时候,薯童从来不对任何人说,只是独自在山里走来走去,所以他对山上的地形比对自己家还熟悉。薯童刚要转身往山里跑,突然——
“璋!”
薯童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发现母亲被士兵们五花大绑起来,走在最前面。
“你这家伙,还不赶快过来?”
眼看着母亲被人捉住,他不可能再逃跑了,但是又不能坐以待毙。薯童有些为难了,一会儿看看山里,一会儿看看母亲,不知道如何是好。燕嘉谋问道。
“璋呀,钻进房主监察大人的石墓偷东西,是你们几个干的吗?”
璋不置可否。尽管他是远近闻名的捣蛋鬼,什么事情都敢做,但是他明白母亲对自己的心,所以不敢理直气壮地跟母亲承认是自己偷了东西。
“在集市上制造爆炸事件的也是你们吗?”
璋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把头埋得更低了。这时,士兵们跑上前来,拿绳子把他绑了起来。
“娘!”
“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你知道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罪行吗?你怎么可以偷别人的东西,而且还敢碰过世老人的坟墓!”
尽管儿子被五花大绑,但是燕嘉谋仍然使劲抽他的耳光。璋因为不去书堂而挨打,也因为调皮挨打,但是母亲从来没打过他的脸。璋虽然是出了名的捣蛋鬼,但他从来不碰别人的东西,而且从来没有无缘无故伤害别人。燕嘉谋非常清楚。他只是因为没有父亲而感到悲伤和遗憾,所以受不了别人的轻视和嘲弄。看到和自己同样可怜的孩子受别人欺负,他也从来不会坐视不管。可是现在,儿子竟然偷东西了。望着满脸失望的母亲,璋第一次感到了心痛,这比挨打的脸颊更痛。
“我也不想偷!可是那些坏蛋不让我们在集市上卖东西,还让我们去偷宝物!”
不知道为什么,薯童突然感觉到极度的委屈,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他一边叫喊,一边仰望天空。秋日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
薯童和他的伙伴们被带到了巷厅。不一会儿,集市上的恶棍们也被抓了进来。薯童用被绳子束住的手指了指那个头目,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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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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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他说如果我把东西偷来,就让我在集市上卖东西!”
头目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恐,反而幸灾乐祸地笑了,然后意味深长地望着燕嘉谋。巷主问那个头目。
“这是真的吗?”
“不是,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孩子!”
薯童插嘴喊道。
“不是的!这个人不仅在集市上做尽各种坏事,他还制造假身份牌!”
刹那间,薯童突然停下来。头目好象也很紧张,站在旁边的燕嘉谋赶紧跪地求情。
“大人!我的儿子犯下了死罪!我看见他制造鬼火,还用豆面制造爆炸,这一切都是我儿子的罪过啊!”
“娘!”
燕嘉谋看都不看声嘶力竭大声呼喊的儿子,仍然不停地磕头。
“但是,这些罪过不该由孩子来承担,这首先是我的罪过!请大人惩罚我吧!我没有管教好我的孩子,我有罪!我没有看管好孩子,这是我的罪过!我应该受到惩罚!请大人惩罚我吧!”
薯童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看见母亲跪在别人面前苦苦哀求的样子,他情不自禁地紧紧咬住了嘴唇。他又在心里抱怨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就是那个人把自己和母亲害得如此凄惨。
虽然燕嘉谋独自抚养着没有父亲的孩子,但是巷主早就听说过燕嘉谋是个品行端正的女人,而且她已经身为人母,然而美貌却在村子里无人能及,所以附近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燕嘉谋。燕嘉谋刚刚搬到这里的时候,总有好几个男人纠缠她,但是燕嘉谋对所有男人的态度都很坚决,为此赢得了不少赞誉之辞。巷主默默地望着恳切地哀求自己的燕嘉谋,终于开口说话了。
“想到你掘了我家祖先的坟墓,我就恨不得把他打死,但是念他年幼无知,今后半年,每个月为巷里交纳两匹麻布就行了。另外,责打他母亲五十鞭!”
薯童目瞪口呆,猛地抬起头来。
“不可以!明明是我犯了错,应该是我挨打,我娘没有错!”
但是,巷主的态度非常果断。
“就让这个孩子亲眼看着他的母亲挨打!”
“不,不要!打我吧!我来挨……”
巷主不再听他说话,转身离开了。士兵们把燕嘉谋的双手束在木头上。皮鞭划过半空,重重地落在燕嘉谋的背部和腰部。每当皮鞭落下,燕嘉谋的身体都像蛇一样蜷缩起来。但是,直到打完五十鞭,燕嘉谋也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她的衣服破了,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洁白的衣服。薯童被绑在椅子上面,他苦苦挣扎着想要跑到母亲面前,可是只要稍微活动,旁边的士兵就会跑过来,把他挪回原来的位置。薯童实在不忍心看母亲挨打,每当扭过头去的时候,就会有人走过来,把他的头扳回原来的方向,让他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挨打的悲惨场面。
薯童扶着母亲回了家。薯童的胳膊稍不留神碰到了母亲的后背,母亲虽然不出声,却疼得剧烈颤抖,薯童不可能察觉不到。他把母亲平放于地炕,紧紧握起拳头,猛地站起身来。
“我绝不放过这些兔崽子!”
燕嘉谋不顾身体的疼痛,猛地站起身来,抓住了刚要出门的薯童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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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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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璋啊!”
薯童猛地停了下来。燕嘉谋再次温柔地呼唤儿子的名字。
“璋啊!”
薯童呆呆地望着母亲,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对母亲喊道。
“怎么也得擦点儿药啊!你想死吗?”
不一会儿,薯童捣碎几棵药草,然后把捣碎的药草涂上了母亲的伤口。他第一次看见母亲白皙的后背。母亲和村子里的女人不同,皮肤洁白如雪。骨头很细,也很柔弱,好象稍微用力就会折断似的。如此弱不禁风的母亲,怎么能连声惨叫都没有,默默地忍受了五十鞭毒打呢?薯童的眼泪滴落到那些又红又长的新鲜伤口。
“璋啊。”
燕嘉谋整理着衣服,坐了起来。
“对不起,虽然娘也是为了保护你,但是到处搬家,被那些不良之辈抓住了把柄,给你带来那么多的痛苦,重重地伤害了你的自尊心,这些事为娘以前没有想到。对不起,璋啊!”
没想到母亲会对自己说这些,薯童登时无话可说了。母亲并没有做错什么,除了没有父亲。也许这并不是母亲的过错呢。燕嘉谋用膝盖爬到儿子面前,拉住了儿子的手。
“凭我的力量,看来无法把你培养成优秀的人了。可是,璋呀!你必须做个优秀的人,你一定要出色,所以你还去泰鹤寺吧。”
“泰鹤寺?那是什么地方?在哪儿?”
自从出生以后,薯童从来没有到过京城。尽管母亲千方百计把他送到书堂,让他读书,可他不喜欢书堂,反而更喜欢集市,当然不可能听说什么泰鹤寺。
“哦哦,泰鹤寺在京城,瓷器、纸张、剑、颜料,百济所有的好东西都是那里制造的。泰鹤寺还教人乐器或舞蹈,也教经学。如果你在那里学习,肯定能成为优秀的人。”
“那么,娘就是在那里学习舞蹈的吗?”
薯童很小的时候,有一天,他半夜起来解手,正好看见母亲燕嘉谋独自在寂静的月光下跳舞。尽管她为别的男人生下了孩子,但是燕嘉谋仍然忘不掉自己爱过的那个人。每当那种无可奈何的思念深深地困扰她的时候,每当她疲惫不堪的时候,她就用舞蹈来安慰自己的相思之情。
“嗯。”
突然间,木罗须在染布之间蹦蹦跳跳的年轻面孔浮现在她的脑海。燕嘉谋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在剧烈颤抖。
“可是,我并不喜欢跳舞……”
“娘学习跳舞,你可以学习自己喜欢的东西。以前你只是把才华浪费到了无用之处,如果你在那里做出鬼火或者豆面炸弹之类,都会受到表扬。他们可能会说你是神童?”
“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吗?那个人肯定会称赞你,那个人肯定会……肯定会认真教导你……”
燕嘉谋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她一把抱住薯童。薯童的心也在狂跳不已。那个人?那天晚上,薯童整夜没有合眼。
4
太阳升到中天,渐渐向西方倾斜了大约寸余距离,燕嘉谋和璋来到了京城。前一天清早出发,他们不停赶路,几乎没有休息,应该疲惫不堪了,但是过江进京之后,燕嘉谋的脚步更快了。
“娘,这里就是泗沘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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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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璋第一次来到京城,兴奋不已地询问母亲。从全国各地收集物资往来走过的马车、哒哒哒哒快步奔跑的马匹、身穿绸缎衣服走在街上的贵族……眼前的一切都让璋兴致勃勃,津津有味。他四处张望,总是落在母亲的后面。燕嘉谋并没有责怪儿子,她只是尽量和儿子保持步调一致,默默地往前走。燕嘉谋望着渐渐赶在自己前面的儿子,再次下定了决心。
“娘,这里不是王宫吗?”
璋大声喊了起来。燕嘉谋拉着欣喜若狂的儿子,朝着泰鹤寺所在的王宫方向走去。燕嘉谋把儿子带到一个偏僻的地方,从怀里掏出一张信札。
“你把这封信札交给木罗须博士。”
“木罗须?”
“是的,据我所知,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所以,你一定要听他的话,赢得他的认可!成为木罗须博士认可的人,这就是娘对你的期望!你听明白了吗?”
璋眨着圆圆的大眼睛,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他是我爹吧?对不对?”
“啊,不是的,不是!”
燕嘉谋有些惊慌,连连摇头。燕嘉谋没有想到这些,没想到璋如此渴望父亲。这个忽闪着眼睛追问自己的小孩子,实在是太让人心酸了。
“他是我爹吧?肯定是我爹,对不对?”
“娘不是说了吗?不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每次提到这个人的时候,您总是想哭?他肯定就是我爹,对不对?”
正在这时,舞女长率领舞女们走出宫门,燕嘉谋慌忙转过身去。幸好,舞女们都没有注意到紧贴围墙的母子,很快就走了过去。
燕嘉谋久久地注视着她们的背影。本来自己也可以出现这个队伍中间,如果没有那天晚上的事情,说不定自己已经做了舞女长。如果没有那天晚上的事情……可是,这十三年来,她唯一的快乐,唯一的幸福,唯一的感情寄托,也就是她的儿子,却是因为那天夜里的姻缘而诞生。她的心再度平静下来。
燕嘉谋从怀里拿出包有五色夜明珠的绸缎口袋。每天夜里,她独自凝望着这颗夜明珠,安慰自己,鼓舞自己。这是唯一可以联结心爱的儿子和他父亲的信标。燕嘉谋把象征儿子出身的五色夜明珠放在儿子手里。
“这个东西比娘的生命更宝贵。现在,娘把它交给你,你一定要好好珍藏,不要放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不能给别人,更不能丢失。这个东西就像你的生命那样宝贵,你必须随时带在身上!”
“像我的生命那样宝贵?到底是什么东西,有这么重要吗?娘?”
“现在娘还不能告诉你。等你到了二十岁,娘就会告诉你所有的真相。你一定要牢记娘的话。我已经找好了人,很快就会有泰鹤寺的人出来,你跟着那个人走就行了。”
“那个人是不是我爹?”
璋固执地刨根问底,但是燕嘉谋假装没听见,继续说道。
“每年可以回家两次,你不要想娘,你要听从木罗须博士的话!知道了吗?”
说完,燕嘉谋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璋一个人。他的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一定是我爹,我也有爹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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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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璋把从前对父亲的所有抱怨和憎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充满期待地抬头仰望着王宫里直冲云霄的楼宇。
“你是燕嘉谋的儿子吗?”
璋回头看去,一个像是从宫中出来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那个人并不是很欢迎他,看来他不像是那个名叫木罗须的人。
“进去吧。”
在王宫门口,男人把一个绿色凭证递给卫兵看。卫兵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示意让他进去。
“那是什么东西?”
“你是说这个绿色凭证吗?这是泰鹤寺技术人员的信标。必须拿着这个,才能出入王宫和泰鹤寺。”
走进泰鹤寺的大门,好玩儿的东西太多了,璋忙得不可开交。染色工房、瓷器工房、冶金工房,还有数不胜数的人们来来往往。璋从小生活在偏僻的乡村,对这里所有的事物都感到陌生和震惊。
“木罗须博士在这里做什么?”
“那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在冶金方面,他是名副其实的高手,而且陶瓷、制铁、染料,样样精通。所以他现在是泰鹤寺的首长,率领着这么庞大的泰鹤寺。”
“我爹是首长吗?”
璋情不自禁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自己的父亲竟然是这么厉害的人物,璋不由得心潮澎湃了。
“就是这位。”
男人指着泰鹤寺庭院里对着人群演说的男子,对璋说道。
“今天就要开始祭天大典了,而且本次祭天大典的最后一天还要举行继位仪式(王位继承者就任仪式)。不仅最近的倭国,就连扶南国*(现在柬埔寨——译者注)、黑齿国和天竺国也派来了使臣!”
天竺国?璋用惊讶的目光偷偷窥视着正在演说的木罗须。不一会儿,木罗须做了个手势,示意人们解散,所有的人都有条不紊地散开了。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木罗须。
带着璋进来的男人朝木罗须走了过去。璋赶紧看了看自己的打扮。走了那么远的路,衣服上沾满了灰尘和荆棘,到处都皱皱巴巴,真是狼狈不堪。璋伸手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尘,用手蘸着唾液,把起皱的地方拉平。这时候,一双干干净净的皮鞋出现在他的视野。璋抬起头来,那双鞋的主人正是木罗须。木罗须望着璋,眼神妙不可言。他久久地注视着璋,什么话也没说。璋不知道如何是好,连忙把燕嘉谋给他的信札掏了出来。
“我娘让我把这封信札转交给您。”
木罗须默默地接过信札。璋望着木罗须,心里激动不已。
“再过一会儿,他肯定会把我紧紧抱住,大声呼喊‘儿子,我的儿子’,说不定还会把我高高地举过头顶呢!”
纷繁复杂的思绪就像浮云,飞快地闪过璋的脑海。
“你懂得经学吗?”
木罗须读完信后,声音冷得犹如冬天里的小溪。璋稀里糊涂地摇了摇头。
“那么你懂数学吗?”
璋还是摇头,他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些字眼。
“你有制作什么东西的特别手艺吗?”
倒不是不会做,然而那些也算不上什么特别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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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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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识字吗?”
璋犹豫良久,终于回答道。
“我娘教过我一点儿。”
木罗须望着璋,他的眼神就和声音一样冰冷。好象不仅仅是冰冷,他的目光还包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就像一道任何人都无法跨越的高大而坚固的壁垒。
“你回去告诉你娘!泰鹤寺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什么也不懂的人来这里做什么!泰鹤寺乃是百济精华聚集之地,每个人至少在某个领域拥有卓越的才华,而且不光是才华卓越,人品也要端正!”
璋的心里萌生起逆反的情绪。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数学也就算了,这个人第一次见到自己,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品行好不好呢?不管璋心里怎么想,木罗须仍然冷冰冰地继续说话。愤怒的火焰焚烧着他的灵魂,那是冷得像冰的火焰。
“可是你没有任何才华,而且从你娘身上也看不出什么好品行,所以这里不可能接受你!”
璋从来没见过有人用这样的态度评价自己的母亲。他觉得自己的母亲无比温柔,无比慈祥,而且对自己管教严厉。母亲把这个人说成天下最优秀的人,不料他的嘴里竟然说出这种话!璋虎目圆睁,使劲瞪着木罗须。木罗须恶狠狠地责骂刚才带璋进来的技术人员。
“如果你因为私人感情而接受这种事情,那就马上离开泰鹤寺!把这个孩子赶走!马上赶走!”
听到木罗须的高声喊叫,两名技术人员跑过来,抓住璋的两条胳膊,想把他拖出去。璋太震惊了,嘴巴一动不动,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木罗须,好象要将他看穿。两名技术人员把他拉到泰鹤寺外面,璋这才奋力挣扎,大声喊道。
“我有话说,你们放开我!我要打听一件事。”
技术人员把璋放到了王宫门外。
“不要在这里待着了,赶快回家去吧!”
璋紧紧抓住技术者的裤腿,苦苦哀求。
“求求您了,我想问个问题,我必须问清楚!”
技术人员冷冷地推开璋的手,回宫去了。璋刚要跟上去,卫兵们拦住了他。
“你想往哪儿走,小家伙!”
卫兵猛地一推,璋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路过的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停地回头张望。璋的心里充满了耻辱和愤怒,小脸涨得通红。夜幕降临,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了,璋眼泪汪汪地握紧拳头,气愤不已地怒视王宫。
白天混乱的泰鹤寺也被深沉的寂静包围了。木罗须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陷入了沉思。燕嘉谋的儿子被技术人员强行拖拉出去,大喊大叫的情景始终在他脑海里回荡,怎么也挥之不去。木罗须的手里仍然拿着燕嘉谋的信,他再次打开这封已经读过十几遍的信。
我没有一句解释,悄悄地离开你,转眼之间已经十三年了。如今我还是没有任何解释,就向你提出过分的要求。请你接受这个孩子,并在泰鹤寺里把他培养成人。如果你对我还有星星点点的留恋,哪怕只是丝丝缕缕的憎恶,我也恳请你答应我的要求。如果你的心因为我而碎成了千片,那么我离开你时不能做任何解释,而且不允许我向你解释的心情啊,早已经碎成了万片。现在,我仍然不能开口说出,请理解我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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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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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来都不相信燕嘉谋会变心,因为他知道燕嘉谋不是那样的女人,必然是带走燕嘉谋的那个男人强行占有了她,所以她才不得不离开,对此木罗须深信不疑。尽管如此,木罗须仍然摆脱不掉对燕嘉谋的怨恨。他不能原谅燕嘉谋把自己当成心胸狭窄的男人,其实他可以理解她,也可以包容她。他不能理解燕嘉谋为什么不明白自己对她的爱有多深。木罗须就在怨恨之中走过了这十三年的岁月。
“燕嘉谋……”
我忘记过她吗?自从她离开以后,木罗须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别的女人。不,为了彻底把燕嘉谋忘记,他也曾经想过找别的女人代替燕嘉谋。可是,不管在哪个女人面前,他所看到的都是燕嘉谋的身影。他甚至情不自禁地在别的女人面前叫出了燕嘉谋的名字,而且不止一次地因为看见和燕嘉谋相似的背影而追随上前。除了工作以外,他从来没有忘记这个女人,这个将自己推进痛苦深渊的女人。时隔十三年之后,这个女人把她的儿子送到自己面前,另一个男人的骨肉,而且同样没有任何解释,甚至也不为自己找寻借口。晶莹的泪珠沿着木罗须紧绷着的脸颊流淌下来。
“博士大人!”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的声音,有人在找他。木罗须慌忙擦了擦眼泪。泰鹤寺的博士们推门进来了。他们的神情都很沉重,也许是因为马上就要举行的王位继承仪式。阿佐太子去了日本之后,传来了失踪的消息,转眼间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据说阿佐太子在回国的路上,因为船只破损而下落不明,现在是生是死还不能确定,所以举行太子继位仪式的计划只能临时破产。但是,夫余桂等人动用自己的力量,促成太子继位仪式正常进行。对于这件事,朝廷大臣们分成两派,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马上就要举行继承仪式了,你打算就这样坐视不管吗?”
木罗须沉默不语。阿佐太子给了木罗须成为博士的机会,并且对泰鹤寺最为关照,给予自己最多支持的人也是阿佐太子。所以泰鹤寺的博士们对太子的失踪深感痛心,反对夫余桂继承王位的心情也就不难理解了。木罗须的心情同样沉重,但是身为技术人员,泰鹤寺的博士们又能做什么呢?见木罗须继续保持沉默,另一位年轻的博士提高了嗓门,似乎在责怪木罗须的沉默。
“虽说阿佐太子乘坐的船只破损,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上船,而且活不见人,死未见尸,他们怎么可以如此仓促地举行继承仪式呢?万一陛下的王弟夫余桂登上王位,百济必将流血不止,难道您不知道吗?”
年轻博士说得很有道理。尽管木罗须对于泰鹤寺之外的事情没有兴趣,但是他也同意博士们的意见,同样感到愤怒。然而,他毕竟是泰鹤寺的首长。
“可是,我们泰鹤寺不应该干涉王位问题。”
“博士大人!”
博士们齐刷刷地盯着木罗须,遗憾地喊道。可是,木罗须的态度非常坚决。
“难道你们不知道泰鹤寺的纪律吗?我们泰鹤寺既不能分立门派,也不能因权势而动摇。只要我们心向百济,这就足够了。”
“可是,博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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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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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博士好象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木罗须已经站起身来。如果连泰鹤寺也卷进了王位继承的纷争,那么势必会赔上许多人命。
“看来,天下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木罗须站在黑沉沉的屋檐底下,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5
白日里的王宫门前,真是混乱不堪。有人带着东西来到王宫,还有装运货物的小货车,还有那么多载着重物的马车排成长长的队伍,等候通行。璋平生第一次来到京城,没有地方可去,于是坐在地上睡了一觉,然后站在旁边,远远地观望那些接受检阅的士兵。趁着士兵集中精力接受检阅的机会,璋迅速掀起第三辆马车的帷帐,藏了进去。
马车里装满了金童佛和舍利函等东西。璋躲在金童佛的后面,还没等他坐稳,有人捂住了他的嘴巴。璋大吃一惊,连忙回头去看,原来是个行动不便的人,好象负伤了。他把手指放在自己的嘴边,示意璋不要出声。璋和那个男人都紧张兮兮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卫兵们好象喊住了第一辆马车。
“这是什么?”
“每天都看,还用问吗?这是制造瓷器的泥土。”
外面传来士兵掀起草帘子的声音。
“通过!”
前面那辆马车也顺利通过了。车主好象跟卫兵们很熟,检查过程也很简单。璋藏身的那辆马车停在卫兵面前。外面好象有人在小声说了些什么。璋和男人屏住呼吸,蜷起了身子。
“通过!”
马车吱吱嘎嘎地走了。璋刚要松口气,只听另一名士兵急匆匆地喊道。
“等一等!停下!”
马车应声停住了。男人抱着璋,蜷缩得像只大虾。
“什么呀?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泰鹤寺要的东西。”
“我问你是什么?”
“从天竺国直接带回来的毛毯和棉布,还有金童佛,很多东西。”
“打开看看。”
车主掀起了马车上的布,但是帷帐并没有全部掀开,只能大致看见里面的东西。一名军官走了过来,摇着头说道。
“这样不行!打开车盖,好好检查检查。”
“什么?你让我把车盖打开,难道要把这么多珍贵东西都拿出来吗?”
璋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那个抱着璋的男人好象比他更紧张。他甚至能听见男人剧烈的心跳声。
“下船以后,光是在伎伐浦码头装车就用了一个时辰,怎么可能全部卸下来呢?”
“这是卫士佐平大人的指示,我们也没办法。”
“没什么特别的东西,看了也是白看,从外面看看就行了……”
“多嘴!哪来这么多废话,有点儿可疑,弟兄们,给我搜!”
三四名士兵抓住了马车的车盖。就在他们准备掀起车盖的瞬间,车主突然朝士兵们挥起了鞭子,然后把马车赶到相反的方向去了。车主又挥起一鞭,马发出“咴咴”的嘶鸣,风驰电掣地跑开了。士兵和军官刚要追上去,但是马车已经跑出很远了。士兵们骑马跟在后面。利箭像雨点儿般激射而出。男人抱着璋,紧紧地趴在马车里。穿透帷帐射进来的羽箭被金童佛像弹了回去。璋不由自主地摆脱了那个男人的怀抱,钻进旁边的毛毯。卷成了团的毛毯里刚好可以容纳孩子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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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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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匹马开始狂奔起来。可能是车主中了箭。马在密密麻麻的利箭中受了惊吓,疯狂地跑出去。车和马分离开来,沿着山坡滚了下去。
不一会儿,璋从毛毯中钻了出来。毛毯缓冲了外界的震动,璋几乎没怎么受伤。但是,藏在金童佛后面的那个男人却变得血肉模糊,已经昏迷过去了。马车滚落下来的时候,他好象被什么东西磕破了头。脖子后面不停地流血。那血不是红色,而是黑色。黑色的鲜血滴落到地上,渗透进泥土。
璋战战兢兢地走向那个男人。其实他的心里很想立刻逃跑,但是追兵们朝马车里面射箭的时候,这个人曾经把他抱在怀里,保护过他。
“喂,喂。”
璋轻轻摇晃那个男人的肩膀。看上去好象死了似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抓住了璋的肩膀。
“这封信札……这封信札……阿佐太子的信札……转交给陛下的侍从武官王仇!”
璋稀里糊涂地接过沾满鲜血的信札。
“谁?王仇吗?”
“是的,王仇大人!只要你把信札转交给他,不管你想要什么,他都会满足你!”
璋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事情都可以吗?真的什么事情都可以满足我吗?”
突然,不知哪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男人做个手势,示意璋赶快逃跑。
“一定要转交给他!一定!”
“我怎么才能见到他呢?他长什么样?他是谁?”
璋不能继续问下去了。士兵们的喊声越来越近,同时还有乱糟糟的脚步声。
“在那边!”
“快去找!”
“给我搜个遍!”
璋跑进树林,藏在一棵高大的橡树后面。这时,几十名军官和士兵蜂拥而来。一个军官拎起了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的脖子。
“死了!”
“搜他的身!”
他们仔细搜遍了那个男人的全身,但是什么东西也没有发现。士兵们离开了,夜已经深了,璋这才下了山。他躲藏在陌生人家的猪圈里,在臭气熏天的地方熬过了整整一夜,冻得瑟瑟发抖,心里想着怎么才能见到那个叫王仇的人。
第二天早晨,璋站在王宫附近的小巷子里,靠着墙壁,好象在等什么人。
“天,地,屋,住……”
有人念着千字文朝这边走来,听声音是个小孩子。璋用手打了个响指,叫那个孩子过来。
“你认识字吗?”
“是的。”
孩子单纯地点了点头。这时,璋朝着那个孩子的脸颊挥出一拳,稀里糊涂的孩子被璋打倒在地,然后猛地站起身来,冲他大发雷霆。
“你干什么,哼!”
这时,璋又朝着那个孩子的腹部打了一拳。孩子再次站起来的时候,说话已经带了哭腔。
“你为什么要打我?有什么话你就说嘛……”
璋用拳头代替了回答。孩子倒退了几步,企图逃跑,但是璋抓住孩子的衣领,又给了他一拳。嘤嘤——孩子低声哭了起来。这时,璋才微笑着放下了拳头。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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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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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个时辰,太子继承仪式就要开始了。威德王今天又没有出门。自从听到阿佐太子失踪的消息以后,威德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非常重要的公务,就连朝廷会议也不参加了。他几乎不吃饭,晚上也不开灯。侍从们千方百计帮他开了灯,最后也还是要关掉。太阳落山了,望着威德王的寝宫,侍从武官王仇的心也像黑夜般迷茫。唯一的希望,也是唯一的梦,自从阿佐太子失踪以后,威德王也失去了未来。
“侍从武官大人!”
勤卫军官大声叫喊,向王仇走过来。
“嘘!小点儿声!”
勤卫军官打开手里的皮革,低声对王仇说道。
“您看看这个。”
勤卫军官展开的皮革上面,写着“王九即死”的字样。也许是为了不被发现而故意写错了字,字体像是出自小孩子之手,看上去非常幼稚。
“这分明是想陷害侍从武官大人,小人已经派了勤卫队去搜查。不过这种情况之下,犯人可能不容易捉到,所以小人甚是忧虑。”
王仇是威德王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尽管他也想过,夫余桂他们一伙在处置了阿佐太子之后,接下来的目标说不定就是自己了,但是他还是不得不怀疑,如果有人想加害自己,完全可以通过别的手段。如果想加害大王或者太子,说不定还需要动用舆论的力量,可是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王仇”拿出来当靶子,对方又能得到什么呢?王仇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正在这时,另一名勤卫军官匆忙跑了过来。
“侍从武官大人!”
“怎么了?”
“那个想加害武官大人的家伙抓到了,这家伙正要往城门外面的城墙上张贴这东西,就被小人抓了个正着。”
“是吗?是谁呀?”
“可是……是个小孩子,您先去看看吧。”
望着被关在王宫仓库里的孩子,王仇不禁哑然失笑。这孩子也就十来岁吧?胖乎乎的脸蛋。
“就是这个孩子吗?”
“是的,他正要往王宫外面的墙上贴这个东西,就被小人抓住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王仇问道。孩子胆怯地回答。
“叔叔,您就是王仇武官大人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旁边的勤卫军官怒吼道,孩子吓得浑身发抖,声音更小了。他的眼里含满了泪花。如果再吓唬他几句,说不定就会吓得屁滚尿流了。
“叔叔您就是王仇武官大人吗?”
“你这个臭小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竟敢搞恶作剧?”
“我只有在王仇武官大人面前才能说出来!”
王仇抓住了勤卫武官想要打孩子的手,孩子以为要挨打,闭上眼睛,像鹦鹉似的低声嘀咕道。
“那我也只能在王仇武官大人面前说。”
王仇向前迈出一步,对他说道。
“我就是王仇,你说吧。”
孩子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一字一顿,清清楚楚,没有任何语调和感情色彩地说道。
“我有一封很重要的信札要交给你。这是一个垂死之人交给我的,你马上到城河楼下面,不要杀我,否则你就得不到那封信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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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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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话好象早就背好了似的。
“那么,是谁让你把这番话转达给我的呢?”
王仇追问了一句,孩子又闭上眼睛,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知道了,一起去吧。”
王仇一行人离开宫门的时候,有个影子风一般跑向夫余桂的房间。
不一会儿,王仇到达了城河楼,周围连只老鼠的影子都没有。军官把带来的士兵安排到各个位置,团团包围了城河楼。王仇问孩子。
“在哪儿?”
孩子四下里张望片刻,学了三声布谷鸟鸣。这时,璋从王仇身后的树枝上跳了下来。王仇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又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有人来。
“指使你们的大人在哪儿?”
“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王仇仔细看了看这个孩子。看他的态度很大胆,而且很平静,看来他说的是真话。孩子的眼睛里散发出睿智的光芒。这个小家伙还能想出学布谷鸟叫的办法。
“为了进宫,我偷偷地爬上了一辆装有贵重物品的马车,可是马车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马车进到宫里,很快就被宫里的士兵赶了出来。最后,马车的主人中了士兵们的箭,所以马车滚落到山坡下面了。那个人受了重伤,临死的时候,让我把阿佐太子的信札交给王仇大人。”
就连周围放哨的士兵们都吓得不寒而栗。
“你说什么?阿佐太子的信札!这么说,太子殿下还活着?快把信札给我。”
“我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王仇急得心里都要着火冒烟了,因为太子继承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那个人说只要我做成这件事,不管我想要什么,王仇大人都会答应我。”
“你说什么?”
“这个放肆的东西!你想跟侍从武官大人讨价还价吗?”
旁边的勤卫军官忍不住拍了拍璋的脑门。
“你这个小家伙!快点儿把信札交出来,否则我马上就把你抓走,杀死你!”
璋仍然不肯让步。
“你们可以杀死我,但是如果杀死我,你们就得不到信札了。这封信札对你们非常有用,所以还是答应我的要求吧。”
这孩子真是不可思议。但是,当务之急是先拿到信札,所以不管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他。
“好吧,你想要什么?”
“您认识泰鹤寺的木罗须博士吧?”
木罗须?听到这个孩子说出如此出人意料的话,王仇忍不住反问道。
“木罗须博士?”
“是的。”
“我认识,可是,这件事情跟木罗须博士有什么关系吗?”
“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但是请您让木罗须博士跪在我的面前。”
“什么?让木罗须博士跪在你的面前?”
“是的。”
“为什么?”
“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请不要问原因。”
王仇脸上露出宽厚的微笑,仔细观察这个昂首挺胸,丝毫没有畏惧的孩子。看来这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想问问这个孩子的父母亲是谁,为什么要找木罗须,但是现在不是打听这些事情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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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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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你先把信札给我。”
“您先把木罗须博士带来。”
“我也是男人,说过的话绝对不会反悔。”
“没有哪个男人会说自己是女人,要办完事情,才能知道是不是真正的男人。”
王仇笑了笑,让军官去找木罗须。
“好了,现在你可以把信札给我了吧?”
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要见到木罗须博士,交易才算完成。”
这孩子太刻薄了,真想揍他一顿。但是,从孩子的立场来看,为了达到目的,也只能坚持这个顺序。为了安慰焦急的心情,王仇稳稳当当地坐在树桩上。
“你也坐下吧,还能等一顿饭的工夫,他们才能到呢。”
璋毫不迟疑地坐了下来。那个写下“王九即死”的孩子仍然在旁边瑟瑟发抖,他好象并不是璋的朋友,之所以做这些事情,怎么看都像是受了这个狡猾家伙软硬兼施的逼迫。那个小男孩的眼睛又黑又大,一看就是个天真的调皮蛋。
“你也坐下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凡……凡路。”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是泰……泰鹤寺的技……技术人员。我哥哥……哥哥也在泰鹤寺学习。”
璋这才瞪大了眼睛。
“是吗?你父亲贵姓?”
“叫脉……脉度水。”
听见凡路提到自己的父亲,璋的眼睛里又冒出愤怒的火花。王仇没有放过璋的细微变化。
“是吗?那你又是干什么的,臭小子?”
王仇盯着璋,问道。
“我是传信的小子。我在等待泰鹤寺那个叫什么木罗须的人。”
王仇哈哈大笑,又问。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龙华山南池湖的龙王是我的父亲。”
听了璋荒唐的回答,旁边的凡路嘿嘿笑出声来。但是,璋和王仇都没有笑。
“哼,这小子真厉害,怪不得胆量过人呢。”
这回不仅凡路,就连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两个人都茫然地盯着王仇。最后,璋学着王仇刚才的样子哈哈大笑,他对王仇这个男人非常满意。
“木罗须博士来了。”
“交易结束了吧?能不能让木罗须博士跪在你的面前,那就看你的能力了,现在可以把信札交给我了吧?”
璋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向他走来的木罗须,一边掏出了信札。走过木罗须身边的时候,王仇对他说道。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不过,你算是遇到了厉害的角色啦。”
王仇率领军官们飞快地跑出了他们的视野,只剩下不知道该不该走的凡路,呆呆地站在那里。
“你叫我干什么?听说你想让我跪在你面前?”
璋默默地瞪着木罗须。他的眼睛里泛着闪闪的磷光,就像野兽的眼睛。不一会儿,璋终于开口了。
“好吧,我不让你下跪了。我……就当作自己从来就没有爹,我爹早就死了,我以后也会这样告诉自己。我只请你给我娘写封信吧。”
璋说到这里,似乎又充满了愤怒,话音里都带着哭腔。直到这时,木罗须才理解了这个孩子的愤怒。原来这孩子把自己当成了他的父亲。这么说来,燕嘉谋并没有跟那个男人生活在一起。难道是出于对自己的歉疚?听了这个孩子的话,他对燕嘉谋所有的憎恨和抱怨都烟消云散了。年轻时的心动和激情超越了漫长的岁月,涌上心头,就连木罗须自己也十分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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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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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每次想到博士大人的时候,都会哭得伤心欲绝。我娘说过,如果我能得到您的认可,那就是她最大的心愿!如果我娘知道您对我这么恶毒,这么无情,那我娘实在太可怜了。所以,就当是我自己逃跑出来的,请博士大人给我娘写封信吧,哪怕只写一句我很想你,就好了!”
最后,璋呜呜地放声痛哭。凡路唯唯诺诺地站在旁边,忍不住随着璋一起抽泣起来,还不时轻轻地拍打璋的后背。望着这两个孩子,泪水在木罗须的眼眶里打转。过了好长时间,璋的眼泪才渐渐少了。
“哭完了吗?我们走吧。”
木罗须没有解释什么,径直走在前面。但是,他的声音却充满了慈爱,就像小时候母亲唱给自己的摇篮曲。尽管璋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把他当作父亲,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跟在木罗须的身后。
7
侍女们拿着太子继承仪式上需要穿的衣服和饰物,走进夫余桂的房间。夫余桂开始着装打扮,但是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的儿子夫余宣在旁边看着他,脸上也笼罩着深深的阴影。
事实上,企图争夺王位的夫余桂和解氏家族,其势力核心并不是夫余桂,而是他的儿子夫余宣。夫余桂已经年过半百,这个年纪已经没有力量动摇威德王的政治基础,也没有力量实现解氏家族的利益,而且他的性格还多少有些软弱。把智慧的阿佐太子作为目标,以野心勃勃而且年轻气盛的夫余宣为核心,实现长期的权力继承野心,这才是解氏集团的政治企图。所以,这次的太子继承仪式无异于夫余桂为儿子夫余宣将来继承王位铺好垫脚石。这次的王位之争其实是阿佐太子和夫余宣之间的对决。
不一会儿,房门开了,黑齿平走了进来。夫余宣让侍女们退下了。
“怎么样了?”
侍女们刚离开,夫余宣就迫不及待地用膝盖撑着坐在地上,问道。
“一切顺利。”
“东西呢?”
黑齿平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刚才璋交给王仇的阿佐太子的信札。夫余桂匆忙读了信札的内容,眉毛瑟瑟抖动。
“这些该死的东西!怎么把事情办成这个样子!”
“出什么事了?”
“他在新罗!他还活着,必须赶快把他处理掉!”
“臣明白了。”
夫余宣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信札,仔细读了一遍,然后放在旁边的灯上。牺牲了好几个人的性命,好不容易落在王仇手里的阿佐太子的信札,就这样化为灰烬,永远地消失了。
为了庆祝太子继承仪式,好几天前就开始准备的庆典节目已经接近了尾声。武术大会的帷幕刚刚落下,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就回荡在王宫里。旁边响起刺耳的锣鼓声,纺织大会也结束了。忙于织布的女人们同时停了下来,负责评判结果的女人拿着尺子,对她们每个人织了两天的布进行测量。当优胜队确定之后,女人们高声欢呼起来。最后,音乐声响起,身穿华丽服饰的舞女和男性舞郎跑了进来。这是万民百姓载歌载舞的最愉快的时光。
庆典进入尾声的时候,威德王走向活动现场前面的祭坛。夫余桂和威德王的小儿子们,还有夫余宣,以及几十名王族子弟都跟在威德王身后。百姓们齐声欢呼着迎接他们。最后,当威德王到达祭坛前面时,他面向祭坛伸出双臂。瞬间,活动现场的骚乱声同时消失,出现了难得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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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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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河伯的孙子,日月之子东明王的第二十七代玄孙,威德!向掌管百济青山绿水!以及掌管太阳的日月之神和大地之神、水神禀告!继第二十七代玄孙,威德之后,太帝欲封夫余桂为继承者,统领百济!请日月之神和大地之神、水神许可!”
威德王的祈祷刚刚结束,下面就传来阵阵欢呼。与此同时,音乐声响起。站在旁边的王仇将七支刀递给了威德王。中间有一个刀刃,两侧各伸出三条支脉,因此得名“七支刀”。七支刀是帝王权威的象征。
王仇的头部受了伤,包裹着白布。他好象刚刚受伤不久,鲜红的血液渗了出来。
威德王把七支刀高高举起,再次向天祈祷。音乐声戛然而止。
“请各位神灵许可!”
夫余桂跪在威德王面前,双臂高高举过头顶,准备从威德王手中接过七支刀。突然,威德王举着七支刀的手开始瑟瑟发抖,而且越来越剧烈,就连手的主人威德王好象也很惊讶,仿佛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双手。他的手一抖,七支刀猛烈地摇摆,就连站在远处的人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周围死一般的宁静。七支刀左右摇摆,如同疯狂舞蹈,并且发出了“嗡嗡”的振动声。人们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那把七支刀,正在这时,一道神秘的绿光从庭院外面的地上升腾而起,如同迷蒙的浓雾。那道绿光渐渐朝着祭坛方向扩散开来,当绿光和七支刀联结在一起的时候,形成了奇异的图案,同时空中荡漾起了强烈的漩涡。有人发出尖叫声,继而,高高低低的喊叫声从四面八方迸发出来。
“轰隆隆,咣咣!”
天空掠过一道闪电,闪烁着绿色的光芒。伴随着巨大的响声,为太子继承仪式精心装饰的柱子和物品都散落在地,乐师们的乐器也接二连三地破裂、粉碎。人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尖叫着四处逃窜。
突然间,木罗须想起了很久以前在扶苏山顶发现的那个青铜大香炉。此时此刻,眼前与七支刀相互联结,形成漩涡的绿光就和当年把自己引向扶苏山的绿色曙光一模一样。青铜大香炉依然保存在他的房间里。他试了几十次,试图点燃香炉,然而十三年过去了,青铜大香炉怎么也点不着。
“过而生者!独自焚香,
独焚香者!必为王者!
是为王者!复兴百济,是为荣光之王!!”
木罗须情不自禁地念诵起熟记在心的语句。他不知道复兴百济的荣光之王会是谁,但是他确信此人绝对不是夫余桂。
璋不知道太子继承仪式上发生了什么事,独自坐在木罗须的执务室里。泰鹤寺的人都去观看继承仪式了,外面安静得有些冷清。璋趴在放有青铜大香炉的桌子上,回想着刚才和木罗须之间的对话。
“你想在这里学习吗?”
璋没有回答。因为他从来没有像模像样地学习过,所以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你想学什么?”
木罗须又问。璋还是没有回答。虽然母亲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了这个地方,但是他根本就没考虑过学习的事情。
“那你最擅长做什么?”
听了木罗须的这个问题,璋开始认真思考。我到底会做什么呢?母亲说过,制作豆面炸弹或者鬼火这类事情在泰鹤寺里会受到表扬,可是他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那些事情不过是小孩子们的恶作剧罢了。除了这些,除了恶作剧,他实在不会什么了。不知道为什么,璋突然感到委屈和愤怒,并且非常怨恨木罗须,为什么总问一些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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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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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还不能立刻接受你到泰鹤寺学习。你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找一找你擅长和拿手的事情。”
木罗须只留下这句话,也没告诉他该去哪里,该做些什么,就出去了。
“哼!你算什么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这么多年不管我,现在张口就问我擅长什么?”
他低声自言自语,委屈油然而生。想起小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南池湖龙王的儿子,想起那些往自己身上扔石头的孩子们,趴在桌子上的璋突然站了起来,桌子上的青铜大香炉从他手上掠过。
“是的,我从来就没有爹!南池湖的龙王就是我爹!”
刹那间,香炉里燃起了红色的火焰。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木罗须的执务室。香炉里的香火继续燃烧,冒出了烟气。
继承仪式现场发生了骚动,整个朝廷都乱了套,于是接连不停地开会商讨。夜深了,木罗须才回到泰鹤寺。他无意中往自己的工房看了一眼,隔着门缝,他看见香炉里燃烧着红色的火焰。木罗须气喘吁吁地跑进工房,不错,那火焰的确是红色香炉发出来的。自己试着点了那么多次都没有成功,可是这香炉里的火怎么偏偏在今天被点燃了呢?
“是谁?是谁把香炉点着了?”
木罗须忘记了自己首长的身份,大声喊着跑了出去。木罗须翻遍了所有的工房,大声叫喊。
“谁进了我的工房?到底是谁点燃了香炉?”
没有人站出来。他们从来没见过木罗须这个样子,无不惊讶不已,连连眨巴着眼睛。
8
夫余宣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已经好几个时辰了。黑齿平坐在房间的角落里,默默地思考着什么。突然,夫余宣猛地停下了脚步,因震惊而涨红的脸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
“阴谋!这肯定是泰鹤寺搞的阴谋诡计!”
阿佐太子发来的信札处理得非常彻底,夫余宣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没想到又出现了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好象受到了刺激。那道莫名其妙的绿光和七支刀的怪异声响就是泰鹤寺的技术人员在搞鬼,对此夫余宣深信不疑。朝廷大臣众说纷纭,有人说这是上帝的暗示,也有人说是某种象征,但是夫余宣不信这些。
虽然他不懂得其中的原理,但他相信凭泰鹤寺的技术,足以制造这样的场面,而且泰鹤寺的技术人员们大都得到过阿佐太子的恩惠。尽管那些从事技术工作的人们对政治没什么兴趣,不过他们绝对不会喜欢夫余桂,因为他抢占了曾经宠爱过自己的阿佐太子的位置。现在太子生死未卜,他们必然会千方百计推迟太子的继承时间,从而为阿佐太子赢得最后的机会。
夫余宣特别留心观察了木罗须。听黑齿平说,王仇从某个小孩子手里接过信札的时候,木罗须也在场。泰鹤寺的部分博士有可能通过木罗须得知了阿佐太子仍然活在人世的消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善于察言观色的黑齿平点了点头,问道。
“那要做到什么程度呢?”
“彻底铲除我们之外的所有势力!”
“是!”
拥有这样聪明而又能干的部属,也算是莫大的福气了。黑齿平没有继续追问什么,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就退下去了。剩下的事情,黑齿平会酌情办理。但是,夫余宣仍然没有消气,毕竟这件事已经精心策划并准备了那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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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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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却被手无缚鸡之力的泰鹤寺摧毁了!”
夫余宣越想越气愤。如果黑齿平把这件事情处理好,那么还可以伺机行事,不过至少要等几个月之后,不,说不定需要几年的时间。如今只能毫无把握地度过那么漫长的岁月,想到这里,夫余宣握紧拳头,用力朝墙壁砸去。
黑齿平刚出去,就悄悄地叫来了十三品武督军官。
“把正在接受训练的第三军派到泰鹤寺后山,待命!”
“是!”
“时间是今夜子时,没有时间了,赶快行动!”
“是!”
璋逃出了木罗须的身边,却无处可去。可以去的地方只有自己的家,离这里还有很远的路程。想到母亲在家里等待自己,期望自己在泰鹤寺成为优秀的人才,他就不想回家了。黑暗作伴,璋漫无目的地拖着沉重的脚步。
“我再也不要想了!”
璋大声喊了好多遍。喊过之后,脚步声追随在自己身后。偶尔有风吹来,那些枯黄的树叶就会三三两两地落上璋的头顶。璋感觉这些随风飘落的黄叶无比凄凉,就像自己的身世。
不知道走了多久,璋来到一座小山脚下。半夜三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士兵们的脚步声。璋不由自主地躲在大树后面。随时随地躲藏,动不动就胆战心惊,这是他来到泗沘城之后养成的习惯。璋悄悄探出头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十几名军官站在那里,好象有百余名士兵把枪放在地上,发出碰撞的声音。与此同时,脚步声停止了。
一个人站到了队伍前面。士兵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个人。
“今夜子时,袭击泰鹤寺。在此之前,泰鹤寺里站在我们这边的人都会逃出来,所以务必要将剩余人员全部抓住,尤其是木罗须和他那伙势力,必须彻底铲除!”
听到木罗须这个名字,璋不由得大吃一惊。
“听懂了没有?”
“是!”
璋情不自禁地往后退去。他在山里徘徊良久,终于发现一条樵夫开辟的小路。璋摇着头往南跑去。
“我再也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他已经下了十次,甚至二十次的决心,再也不去想了。可是,每当他重复这句话的时候,“哭完了吗?我们走吧!”木罗须那亲切而温柔的声音就会清晰地萦绕在他的耳边。即使塞住耳朵也无济于事。
“我再也不……”
可是,尽管璋嘴上这样说着,身体却已经掉转了方向,顺着来时路往回跑去。璋一刻不停地往前跑,嗓子眼里冒出了血腥味儿,嘴唇也裂开了,当他跑到木罗须的工房门前,他的心好象快要爆炸了,剧烈地搏动。
璋猛地推开了房门。尽管已是深夜,木罗须博士仍然跟另外几个泰鹤寺技术人员商讨问题。面对璋的突然出现,所有的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璋不管三七二十一,气鼓鼓地对木罗须说道。
“快……快点儿……逃……逃跑吧。”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连话也说不上来了。士兵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冲进来,璋的心里急得直冒烟儿。
“有人要杀……杀死你们,要把你们……全……全都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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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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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事,还是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木罗须的声音依然那么温和。璋心里想,幸好自己回来了。
“这……这里危险,如果你们不想死,就跟我来。”
他的话音刚落,泰鹤寺后面某个地方就传来了撕声裂肺的惨叫声。那是垂死之人凄惨的呐喊。房间里的人们都吓得脸色铁青,慌忙站起身来。接着又是一阵惨杀声传来。
“你们还站着干什么!打算坐着等死吗?”
璋喘了口气,大声喊道。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木罗须凭直觉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先跟着这孩子避一避吧!”
人们纷纷跑了出来。跑在最前面的璋突然回头看去,却没有见到木罗须的身影。璋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木罗须的工房。
“你干什么?还不赶快出来!”
事态如此紧急,木罗须仍然在拿包袱裹什么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包袱,走出了房间。穿过泰鹤寺院子的时候,受惊于这突发事件的脉度水和凡生、凡路也跑了出来。木罗须一行人没有理会围墙那边传来的鬼哭狼嚎声,跟随璋的指引,疯狂地逃出了混乱不堪的泰鹤寺。过了一会儿,泰鹤寺围墙里面传来一个人的喊声。
“木罗须跑出去了!赶快封锁泰鹤寺外围所有的大门!”
这时,木罗须一行已经跟着璋有惊无险地逃出了宫门。经过黑暗的后巷,跑到一个冷冷清清的小山村,他们才暂时停下脚步,稍事休息。好不容易逃脱了杀戮,人们无不都魂飞魄散,心惊胆战。木罗须神情凝重地望着王宫的方向。
“木罗须博士,这是哪儿来的晴天霹雳啊?到底出什么事了?”
脉度水纠缠着木罗须,带着怨气问道。木罗须仍然忧心忡忡地望着王宫,低声说道。
“现在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了,我们还得赶快逃离这个地方。他们一定会继续追赶我们的。”
木罗须宛如石像般脸色僵硬,凝视着远方。璋目不转睛地盯着木罗须,“爹”——这个字眼不停地在他嘴里打转。所有的人都板着脸孔,只有璋露出心满意足的样子,他的心里暖洋洋的。璋扑通躺在草地上,白茫茫的银河横跨他的头顶。
9
湖里的青蛙呱呱地叫个不停。湖边那个篱笆门的房子好象没有人住,呈现出荒凉的景象。几天的时间,庭院里已经长出了茂盛的杂草,放在角落里的平床已经好几天没人碰了,上面横七竖八地铺满了晒干的红薯根。
“谁呀?”
燕嘉谋听见什么动静,于是猛地推开了房门。她的面孔憔悴,好象刚刚生过一场大病。可是,庭院里洒满了明亮的月光,并没有什么人。映在湖水里的月亮随着波纹摇曳。燕嘉谋轻声叹了口气,正要把门关上,突然,一只青蛙跳上了回廊。燕嘉谋非常高兴,仿佛看见了贵客。青蛙蹲在回廊上,静静地抬头仰望着燕嘉谋,那两只圆鼓鼓的眼睛就像调皮的璋。
“娘!”
燕嘉谋摇了摇头,也许是因为太想念璋了,所以出现了幻觉。这几天,燕嘉谋既不干活,也不吃饭,只是呆呆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管走到哪里,眼前总是晃动着儿子的身影,她不停地叹息、流泪。支撑自己十三年的璋突然离开了,她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事情也不想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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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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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她又一次产生了幻觉。不,这次不是幻觉,一个黑色的影子轻轻穿过庭院,朝自己走过来。燕嘉谋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呆呆地凝望着那个朝自己走过来的影子。
“璋呀!”
燕嘉谋赤脚跑了出去。燕嘉谋激动得忘乎所以,抚摸着儿子的手和脸。突然,她向后退了几步。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应该在泰鹤寺……”
“娘,身后还有人呢。详细经过我以后再告诉您,先把他们带到屋里去吧。要是让别人看见,可就不好办了。”
璋的话音刚落,十几个陌生人从他身后走了过来,所有人都是筋疲力尽的模样。
“我们从京城走到这里,用了整整两天时间。”
看来情形有些不妙,燕嘉谋把这些陌生的客人领进屋里。也许是大家都累了,谁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好意思,都跟着进了屋。但是,站在最后面的男人却像冻僵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家里很简陋,进来坐吧。”
燕嘉谋再次发出了邀请,但是那个男人仍然纹丝不动。燕嘉谋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于是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瞥了瞥那个男人。突然间,燕嘉谋的脸色苍白如纸。十三年过去了,她从来没有忘记这张脸孔。离开以后,她反而更加思念这张面孔,然而此时此刻,这张面孔就在她的面前。
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木罗须先开了口,听他的声音,好象在强迫自己按捺住感情。
“好久不见了。”
燕嘉谋不敢抬头。朝也思暮也想的男人分明就在眼前,然而她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燕嘉谋觉得自己好生可怜,她都有些恨自己了。因为走了太远的路,木罗须的皮鞋到处都沾满了尘土。燕嘉谋看了又看。
“真的好奇怪,我以为见到你的时候会有好多话想说,可是等到真的与你见面的时候,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啪嗒啪嗒,燕嘉谋的眼泪掉落在脚背。
“你看着我。”
燕嘉谋慢慢地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含满了热泪,就像从前一样明亮而又宁静。木罗须感觉到了,她对自己一如既往的爱,就像珍珠一样凝结在那双眼睛里。漫长岁月孕育而成的珍珠更丰硕,更光彩熠熠。既然如此,这个女人当初怎么会离开自己呢?木罗须感到无比好奇。
“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木罗须的声音听起来湿漉漉的。他真的很想听燕嘉谋说几句话,不管说什么都好。是辩解也好,是解释也好,不,哪怕只是与从前无关的事情也行,只要她说话就好。可是燕嘉谋没有开口。她的眼睛却像吸收月亮精华的产妇,牵引着他的灵魂。他注视着燕嘉谋的眼睛,奇怪的是,那么长时间堆积的怨恨和悲伤竟然冰消雪化了。
尽管木罗须并不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好象能够理解燕嘉谋无奈而悲伤的命运了。一个人,不管他多么出色,不管他爱得多深,都有可能遇见不如意的事情,就像现在这样,尽管面对泰鹤寺部分博士们的重压,他仍然不想介入王位之争,可是最后,他还是成了王位纷争的牺牲品。
木罗须悄悄地伸出胳膊,抓住了燕嘉谋的手。她并没有急于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她的手再也不像原来那么光滑而柔软,早已变得粗糙而且僵硬,但是她手上的温暖却一如从前。那么温暖,那么亲切,仿佛彻底融化了他冒着生命危险躲避追逐的疲惫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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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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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吧,我得给客人准备饭了。”
燕嘉谋只说了这句话。她把手抽回来,转身去了厨房。她的动作依然轻快,就像从前在染布场的庭院里蹦蹦跳跳的时候,只是比当时更多了几分稳重。
那天夜里,陌生的客人们吃完了燕嘉谋做的饭,还没等撤下饭桌,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他们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起来吧,快起来吧。”
听见燕嘉谋的轻声呢喃,木罗须猛然睁开了眼睛。朦胧的曙光从窗缝里照射进来,燕嘉谋坐在他的头顶,摇晃着他的肩膀。木罗须微笑着拉住了燕嘉谋的手。他梦见燕嘉谋了,梦见他们如约结婚,生活在一起,梦见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睁开眼睛,迎接一天的第一缕阳光。
“你快避一避吧,我总感觉有些奇怪。”
直到这时,木罗须才从睡梦中惊醒。原来真是个甜蜜的美梦,他甚至不愿醒来。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肯定没错。这十三年来,我一直过着逃亡的生活,所以很清楚这种声音。”
木罗须什么也没听见。她为什么一直过着逃亡的生活呢?木罗须心生疑问,但是看见燕嘉谋焦急地催促自己,木罗须不得不立刻起床。他把一行人统统叫醒,刚刚翻过后面的篱笆墙,木罗须就听见了清晰的马蹄声。
“一起走吧!”
尽管木罗须也知道一起走说不定更危险,但他还是拉着燕嘉谋,要她一起走。燕嘉谋轻轻地摇了摇头。
“孩子就拜托给你了。请你一定要……”
燕嘉谋没有说完后面的话。他们隔着篱笆墙,互相凝望对方,好象要把对方永远地刻进自己的心里。
“博士大人!这样下去我们会被人抓住的!快走吧。”
听了脉度水的催促,木罗须这才转身离开。璋像松鼠一样,敏捷地跑向龙华山。他们经过山脚,跑到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村庄的山坡,发现士兵们已经闯进了燕嘉谋的家。
木罗须还想多看燕嘉谋一眼,于是回过头去,突然,他情不自禁地失声尖叫。他看见燕嘉谋被士兵们五花大绑起来。璋想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落伍,结果也看见了同样的情景。璋什么都没来得及想,拔脚就往回跑去。但是,他一下子摔倒在地上。脉度水伸脚将他绊住了,然后又把他扶起来,从后面紧紧地抱住。璋一边挣扎,一边呜咽着说道。
“放开我,我不走了,我又不是泰鹤寺的人。”
“太晚了,现在下去,你们都会死的。在他们看来,你跟泰鹤寺的人没什么两样。你母亲赋予你生命,你应该好好想想未来。所以,你最好先避一避。”
“都是因为你!所有这一切都怪你!”
木罗须俯视着村庄,像路标似的僵在那里。璋不分青红皂白,张牙舞爪地冲他大声怒吼。脉度水让凡路脱下衣服,塞住了璋的嘴巴。然后,他们连拉带拽地把璋带到了山上。
全国各地都贴满了追捕木罗须等人的告示,就连小山村的饭馆也不例外,悬赏金额一天比一天更高。百济的国土上已经没有了他们的容身之地。
木罗须一行用了几天几夜的时间,连续翻过了几座大山。刚刚翻过了这座山,马上又有另一座大山出现在眼前,他们就这样马不停蹄地翻山越岭。士兵们一直在后面追击。最后,追兵赶到了百济的边界,他们也只好翻越最后一道山峰。最后,当他们到达新罗境内,别人看到他们的狼狈模样,怎么也想象不出他们曾经是百济王室引以为荣的一流技术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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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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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凡路和凡生在谈话中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但是璋仍然在不远的地方挥汗如雨,使劲抡着斧头。他是那么努力,想把善花在祈雨仪式那天跳舞的样子从脑海里抹去,可是怎么努力都忘不掉了。那天,璋和银进,还有后来相遇的凡路,看了很多东西,但是究竟看过些什么东西,他早就不记得了。从那以后,直到现在,璋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善花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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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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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罗伐西北部的某个小山村里,有一间简陋的破瓦房,连一块新瓦和一根木椽子都没有。从大清早开始,土墙里面就传出了刺耳的推刨子和拉铁锯的声音。人们正在锯木板,推刨子,角落里堆积着旧衣柜和断了腿的桌子,他们逐个修理,忙得不亦乐乎。写有“天地斋工房”的牌匾上落了一群麻雀。
“房长大人,这个柜子歪歪扭扭,总往一边偏。”
有个小伙子对另一个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的青年男人说道。这时,男人里里外外仔细观察了一遍那个衣柜,轻轻拍了拍,回答说。
“木材不好,所以歪歪扭扭。要想做出好柜子,第一件事就是选择上等木材。上等木材需要八年以上才能培养出来,比起在光线好、水源好的地方长大的树木,那些战胜贫瘠环境和恶劣条件茁壮成长的树木,其花纹和色泽更好,也更坚固。这个得换材料重新做。”
工房负责人说道。男人正是木罗须。他仔细观察家具的时候,雨令在旁边连连点头,同时在小纸上写了几个字,贴在家具上。
去年秋天,天地斋工房的人们在王京*(新罗京城徐罗伐——译者注)外围落下了脚。最初,谁也不愿意把事情交给这些陌生人去做,但是这些陌生人并没有静静地等待,而是亲自走进村子,挨家挨户地帮助修理出了毛病的家具,或者把必须扔掉的东西恢复为正常。他们的手艺非同寻常,经过他们修理的东西再也不会出问题了。村子里来找天地斋工房做活的人越来越多,消息甚至传到王京真骨*(新罗时期按照血统地位的高低判定身份等级,这种制度叫做骨品制度,按照这种制度可以把人分为圣骨、真骨、六头品和五头品、四头品、三头品、二头品、一头品等——译者注)贵族的耳朵里。现在,经常有人来找他们制作家具或者其他物品。
“这两个放在一起不合适,比例好象不对……”
木罗须准备做一对龙纹衣柜,但是木板横向和纵向的尺寸不太合适,他摇了摇头。雨令重新测量了木板的尺寸,然后回答。
“房长大人说得对,比例的确不对。我这就重新计算尺寸,然后告诉您。”
雨令很快就将重新计算好的尺寸告诉了木罗须,这时,在旁边推刨子的脉度水笑着说道。
“我每次看见你都觉得好神奇,你怎么也不用笔,光用脑子就能算那么快吗?”
“大叔您可真是,大哥精通数学,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坐在菜地前面的平床上剥麻的女孩子插嘴说道。她的话音刚落,坐在后面摆弄织布机的女人严厉地责骂道。
“大人说话呢,你这个死丫头不许插嘴,我都告诉你多少遍了?”
“哼,每天就知道死丫头死丫头地叫我,我的名字不叫死丫头,我叫银进!”
顷刻间,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那个女孩子。女孩子也有些胆怯了,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就因为你这个丫头太放肆,所以我才不让你随便开口。”
坐在织布机前面的女人白了女孩子一眼,责怪她说。人们继续埋头做着自己的工作,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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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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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罗须一边看着接下来的订单,一边在工房里转来转去。突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于是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果然不出所料,于是就问工房里的人。
“怎么没看见那几个男孩子?”
然而没有人回答。
“弼玄(凡生在新罗的名字)在后院修理锅灶,他说锅灶不通烟……”
“那么,弼普(凡路在新罗的名字)和弼斗(璋在新罗的名字)去哪儿了?”
这次再也没有人回答他了,木罗须匆忙往里间走去。他走进房间,掀起挂在墙壁上的帷帐,打开了壁柜的门。漆黑的壁柜里放着青铜大香炉和包在紫色绸缎里的石板,还有关于冶金术的几本书册。木罗须逐个看了看那些东西,脸色立刻变得苍白了。他慌忙关上壁柜门,走出房间,跑到院子里大声问道。
“这两个小家伙什么时候不见的?”
“刚才吃早饭的时候好象还见到他们了……”
“赶紧做好出门准备!”
木罗须的话语好象刮起了凛冽的寒风。雨令赶紧站了起来。工房的人们莫名其妙地望着慌忙出门的木罗须和雨令。
2
集市中央响起了激昂的锣鼓声和琵琶声。瓷器店门前,曲艺师的表演越来越精彩,门口聚集了很多人。一个少年站在最前面,聚精会神地观看表演。就在演出达到高潮的时候,一只手臂从看热闹的人群中伸了进来,用力拉住少年的耳朵。
“啊呀!”
少年皱起眉头,挠着耳垂,从看热闹的人群中钻了出来。
“我找你半天了,快点儿,没有时间了。”
刚刚赶来的少年气呼呼地催促着,那个摸索着耳垂的少年这才开始挪动脚步。两个人就是璋和凡路。可是,集市大街上到处都是珍奇稀有的东西,他们两个好奇心强烈的孩子不可能轻易错过。新罗最流行的泥娃娃和西域玻璃制作的物品,还有佛像和舍利函,两个孩子忙着欣赏,目不暇接,一路走得很慢。
不一会儿,他们走进了贵重品商街,璋又在一家店铺门前停下了脚步。让人联想到仙女翅膀的漂亮衣服和饰物,吸引了这两个少年的目光。突然,璋想起了曾经是王宫舞女的母亲。想到自己的母亲也曾经穿着这种闪闪发光的衣服,佩带着华丽的饰物,像仙女一样翩翩起舞,他的心就像撕裂了似的疼痛难忍。
当初逃离龙华山,母亲被士兵们抓走的情景总在眼前忽隐忽现。那时候,母亲没有回头张望。也许母亲已经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如果自己回头的话,士兵们说不定就会发现他们正往龙华山方向逃跑,所以她才忍住了没有回头。仔细想想,母亲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就连小腿被母亲打得高高肿起的记忆,现在也成了伤心而甜蜜的思念。
璋无意中伸出手来,摸了摸放在陈列柜上的金翅装饰物。那里仿佛埋藏着分别多年的母亲的气息。这一刻,有人比璋更先一步,不,应该说是两个人同时抓住了那件金翅装饰物。刹那间,两个人的手碰到了一起。璋大惊失色,慌忙抬起头来。原来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稚嫩的脸蛋艳若桃李,正在眨巴着两只清澈而透明的大眼睛,注视着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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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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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似乎也很惊讶,但是她仍然和璋一起抓在那个金色的翅膀。璋的大拇指轻轻地放在上面,女孩子的睫毛在轻微颤抖,稚嫩的喘息通过手指传递过来。女孩子理直气壮地盯住璋的眼睛,好象在命令他放手。璋无法拒绝女孩子温柔的命令,悄悄地把手从饰物上抽了回来。女孩子微笑着看了看璋,两边的脸颊上露出了豆大的小酒窝。望着女孩子微笑的脸庞,璋的脸上泛起了红潮,最后涨得像个熟透的红柿子。女孩子嘻嘻笑了。
突然,商街门口传来了骚动的声音。女孩子的笑容立刻凝固了,但她还是冲着璋挤了一下眼睛,慌忙朝着人多的地方跑去。一个身穿绸缎衣服的女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指着女孩子消失的方向,大声喊道。
“在那边!”
一群武士从璋的眼前经过。他们好象在追赶那个女孩子。
“哇,好漂亮啊!我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凡路好象丢了魂儿,盯着女孩子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语。璋故做泰然,转过头去。这时,他看见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那是一只金耳环,中间镶嵌着泪珠般大小的玉,显得小巧玲珑。肯定是那个女孩子丢下的东西。璋赶紧拾起来,塞进衣袖。
两个少年去了集市前面的自由交易场。那是璋最喜欢的地方,聚集了西域商人和地方商人的特产品,而且可以马上进行交易,还展示和买卖王室纪念品。今天,交易场也同样拥挤不堪,有西域商团和负责王室物资供给的官员,还有欣赏地方特产的人们,把交易场挤得水泄不通,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交易场角落的帐篷里面,站着一个男人,他认识那两个少年。看见他们两个人走过来,那个小眼睛男人假惺惺地露出了吃惊的神情,对他们说道。
“哦,是你们呀!”
上次他们来卖凡生制作的金属工艺品,这个男人主动接近两个孩子,把东西买走了。
“今天你们也是来卖东西的吗?”
男人悄悄地眨了眨眼睛,问道。凡路抢先回答说。
“如果大叔你愿意出价高的话……”
“臭小子,你们这两个小家伙,上次我就是看你们可怜,所以提高了价钱。如果你们想得到更高的价钱,那就赶快卖给别人吧。”
男人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两个卖东西的少年也不甘示弱。
“那好吧,我们到别处去看看。”
璋刚要果断地转过身去,这时,那个男人迅速掉转方向,拦住了他们。
“既然来到这里了,就把你们的东西给我看看吧。小小年纪,为了卖东西,大老远跑到这里,就算我吃点儿亏,差不多的话也是可以考虑的,你们把东西拿出来让我看看吧。做生意的人不应该这么心慈手软的……”
听他的语气,好象是在大发慈悲。璋忿忿不平地说道。
“上次你把东西从我们这里低价卖去,转手以高价卖给别人,赚了好大一笔钱吧?”
“什么好大一笔钱……到现在我都没卖出去呢。越来越不值钱了,恐怕还能换杯酒喝吧?”
“大叔你用大铁锅喝酒吗?你挣了多少钱呢……你用五钱银子买了一对银耳环,卖出去的时候要了人家七十钱;两对金耳环,你花二两银子买的,卖出去的时候一对是十两,另一对卖了十二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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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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璋和凡路第一次出来卖东西,他们觉得自己卖得太便宜了,所以一直躲在角落里偷看这个小贩子,直到他把从自己手里买去的东西全部卖光。东西很快就卖完了,所以他们并没有偷窥太长时间。听了璋的话,那个男人有些不安,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这回我们也得挣杯酒钱了吧?”
“知道了,我知道了。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竟然这么精明,先看看东西再说吧。”
那个男人好象很想买他们两个带来的东西。璋这才把牢牢系在腰间的长条形物品拿了出来。男人刚要伸手去摸那件东西,璋迅速把东西藏到了身后。
“这个不是卖给你的。”
“那你为什么要找我?”
“请你帮我联系王室的人,我要直接跟他们交易。”
“你说什么?”
男人觉得不可思议,豪爽地笑了几声。
“你刚才说王室的人?你以为王室是你们隔壁村庄的名字吗?”
“我说得很清楚,如果大叔不愿意,我就去找别人了。”
听璋这么说,男人盯着璋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好象痛下决心似的对璋说道。
“好吧,先看看东西再说吧。如果你的东西真有那么珍贵,我可以让你和王室交易。”
听男人这么说,璋还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把包在那件珍贵物品上的布慢慢地拆开。男人紧张地盯着璋的举动。那块包在长形物品外面的布马上就要拆开了,正在这时,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突然从璋身后传来。
“你这个臭小子!还不给我住手!”
璋看见站在自己对面的凡路早已变得脸色铁青了。他转头看去,发现站在身后的人是木罗须和雨令。眨眼间,雨令就把那件东西从璋手里夺了过去。木罗须恼羞成怒,狠狠地瞪着璋。
3
回天地斋工房的路上,木罗须一句话也没说,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璋也不停地察看木罗须的脸色。走进大门,木罗须冷冰冰地对贤度说道。
“你把这两个孩子关进仓库,在我叫他们出来之前,不许放他们出来。如果谁敢擅自打开仓库门,我一定严加处置。”
木罗须的脸上吹过一阵冷飕飕的风。工房的人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木罗须如此愤怒的样子,谁都不敢说话,神情紧张而严肃。不一会儿,雨令带着璋和凡路走了。
工房里的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等待木罗须下面要说的话。可是木罗须板着脸孔,再也没说什么,转身就回到了的住所。刚才在集市上从璋手里夺回来的东西,此刻还在他的手中。
从集市上回来以后,木罗须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下午,没有离开房间半步。毛津和脉度水轮流端着饭桌过去叫他,他也没有开门。那天,工房的人们不得不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紧张气氛中度过。最后,木罗须终于推开房门出来了。这时候,天地斋工房后面的小山已经被黑暗笼罩,月亮升到了中天。
“把所有人都叫来,让弼普和弼斗也一起来吧。”
木罗须吩咐脉度水,让他把工房所有人都聚集起来。不一会儿,工房里的所有人都在后山脚下集合了。木罗须走到最前面,先看了看站在第一排的璋和凡路,然后神情严肃地轮流打量每一个人。短短半天之间,木罗须显得更加疲惫,也更加憔悴了,但是他的目光却比以往任何时光都更加坚定,散发出无限的光芒。他看了一遍,确信所有人都到齐了,这才张开了沉重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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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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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经历了很多困难,为生存而展开激烈的斗争。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忘记了一样东西。今天,我们要把它找回来。虽然身处遥远的异国他乡,更名换姓地生活,但是我们绝对不是没有根基的逃亡者。我们的身体在混乱之中离开了百济,但是我们要保持百济的精神,守住百济的根基。重新回到百济之前,不要忘记我们是值得骄傲的百济技术人。所以,今天我要在这里举行逃亡集团宣誓仪式。”
听了木罗须的话,工房的所有人都变得严肃起来。璋以为木罗须要训斥自己和凡路,吓得不敢抬头。直到听完了木罗须的说,他才悄悄地松了口气。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接着,木罗须把揣在怀里的七支刀拿了出来。
七支刀是帝王权威的象征。早在近肖古王时期,就由工房的博士们精心制作而成,倾注了大量心血。它象征着百济人的精神,也象征着百济人应该遵守的纪律,通过王位继承者之手,一代一代传下来。太子继承仪式那天,他想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于是放在工房的桌子上。没想到士兵们突然闯进来,木罗须有一种说不清的奇怪预感,于是就把青铜大香炉和七支刀一并带了出来。今天,这把百济王室引以为荣的七支刀差点儿就被这两个不懂事的少年转到他国人之手。想起这件事,木罗须现在还心惊胆战呢。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木罗须指着并排站在前面的两个少年,问道。两个少年都不回答,木罗须单独点到凡路的名字,严肃地问他。
“凡路你来回答,这是什么?”
“这是剑。”
凡路好不容易才小声说出了一句话。
“是的,这是一把剑。但是,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剑。它的确是剑,但又不仅仅是剑。可是,今天在集市上,你们却要为那么几文钱而把它卖掉。你们给我看清楚,今天你们要卖的是件什么东西!”
木罗须说完,又把目光转向其他人。
“天空有天空的法度,大地有大地的法度。同样,百济人也应该有百济人的法度。三百年前,近肖古王平定马韩之后,建立了名副其实的百济王国。从那时起,我们百济人就发明了七支之戒。”
369年,近肖古王征服了荣山江流域的马韩和大房,从而把百济的支配权扩大到全罗道地区。虽然臣服于百济,但是马韩却拥有最先进的青铜文化。马韩最后一位帝王是泉,尽管他曾在近肖古王面前双膝跪地,然而他的气概却是非同寻常,身为败国之王,却仍然理直气壮地向近肖古王提出了要求。
“我知道你们国家的制铁技术要比我们的农业技术高超,而且我也知道,在这个时代,你是个比我强大的族长。但是,你希望自己建立的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呢?你希望你们的国家成为力量强大的国家吗?还是希望成为一个百姓安居乐业,安享幸福生活的国家?武力固然可以扩张领土,但是要想提高生活质量,需要的还是农业技术。请你答应我,一定要体恤我的百姓,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不仅全罗道地区,近肖古王还把百济的领土扩大到了洛东江流域,甚至远到黄海道,为王权支配打下了牢固的基础。虽然近肖古王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但是他的心里怀有对百姓深切的爱。他并没有拒绝败国之王留下的苦涩的教训。近肖古王对泉说,他不但接受马韩的百姓为百济的臣民,还要吸收马韩精神为百济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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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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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带给你们三韩的智慧,让你们去了解天空。我们可以带给你们三韩的技术,让你们去开拓大地。我们还可以带给你们三韩的文化,让你们去管理海洋。我们三韩的智慧、技术和文化都把人放在最中心的位置!这就是我们的联盟体!三韩的精神……”
说完这句话之后,泉就把匕首插进自己的心脏自尽了。近孝古王跪在敌军将领的尸首面前,高高举起七支刀,发誓道。
“虽然我管理你们马韩的国土,但是从今往后,让我们的生活变得丰衣足食的还是你们马韩的农业技术。百济的心脏属于你们,所有继承我王位的后世国君都不能忘记,马韩的百姓和百济的百姓同气连枝,莫忘三韩精神!”
讲完了近肖古王和马韩王泉之间关于“七支之戒”的故事,木罗须把七支刀放在事先修筑的祭坛上面,从衣襟里取出准备好的宣誓词。他又看了看大家,然后开始朗读宣誓词。
“今天,我们在象征百济王室权威的七支刀前宣誓:身为百济技术人员,定当接受七支之戒,永远效忠百济!如同在百济王宫,我们以自发考、论理考、如何考为根基,承担学习的义务、协助的义务、奉民的义务、保安的义务。从今以后,天地斋工房将继承泰鹤寺传统,更名为‘天地斋学社’。虽然我们被驱逐出百济的土地,踏上逃亡之路,但是身为继承百济精神和意志的技术者,我们必将遵守‘七支之戒’,永远心向百济!”
木罗须朗读誓词的时候,没有人随便乱动。他们表情悲壮,仿佛要把宣言的内容牢牢地刻进心里。木罗须朗读完了宣誓词,转过身来看了看大家,最后把目光落在凡路和璋的身上。
“今天,你们差点儿毁了天地斋的名誉。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们差点儿就毁了百济王室的名誉。不过,这也怪我,我没有从开始就规定工房的纪律和秩序。考虑到你们不知七支刀为何物,所以才做出这种行为,今天就先原谅你们。但是,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你们能不能答应我,把今天这次宝贵的盟誓深深刻在心里,绝对不做玷污百济技术者名誉的事情?”
木罗须严厉地问这两个少年。凡路小声回答,“能”。
“你为什么不回答?”
璋不知道对什么事情不满意,紧紧闭着嘴巴。木罗须看了他一眼,问道。这时,璋迫不及待地用充满怨恨的眼神凝视着木罗须的眼睛,答道。
“我不是技术者。我只是为了救你们,才来到了这里。你说什么百济王室如何如何,那个百济对我们做过什么?百济抛弃了房长大人,百济想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杀死,还抓走了我的母亲。我要报仇。你要我向抛弃自己的人发誓效忠,难道不是头脑不是有问题吗?”
璋说完了要说的话,猛地跑开了。有的人连连咂舌。木罗须盯着璋的背影,怅然若失。
猫头鹰的叫声回荡在夜幕笼罩的山脚。这是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结束了宣誓仪式,木罗须回到自己的住所,却怎么也睡不着。自从来到新罗之后,为了寻找一个可供安身的地方,他几乎耗费了全部的精力,再加上各种各样的事情,所以把宣誓仪式拖到了今天。可是他的心情并没有变得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了。过去几个月忙忙碌碌,所有的事情就像走马灯似的掠过他的脑海。为了躲避新罗国境守卫队的视线,他们挖地洞,以草根树皮充饥,变得像乞丐,好不容易才潜入徐罗伐,在北面的小山村里落了脚……他们经历过的危险和艰辛如今已经模糊而遥远了,就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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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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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完天地斋工房之后,最先做的事情就是给工房里所有人更名换姓,伪造假身份证。木罗须自己取名薛甫,脉度水叫天光,雨令叫贤度,毛津和银进母女俩分别叫彩玲和露曦,凡生、凡路和璋都是脉度水的儿子,分别叫弼玄、弼普和弼斗。
对于手艺高超的工房技术者来说,制造虚假的身份证并不是什么难事。得到身份证以后,工房的人们为了生存,都千方百计地出去找事做。渐渐地,来找他们做活儿的人越来越多了,与从前用树根草皮填肚皮的时候相比,现在的情况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但是,他们仍然很危险,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被人发现,即使不被发现,他们也不能永远过这种逃亡的生活。生活稍微安定下来之后,木罗须想派人到百济,联合陈吕和白武等阿佐太子的心腹。
可是,现在一切还都处于不确定的状态,他也常常感到不安。这种时候,凡路和璋又擅自离开工房,差点儿泄露了百济人的身份。木罗须吓得不寒而栗。
木罗须最担心的是璋。不管怎么样,想到因为自己而被抓走的燕嘉谋,他就感觉自己肩头的责任更重了。璋好象把自己失去母亲的不幸也算在了木罗须的头上。自从来到新罗以后,木罗须不让他做什么,他就偏偏做什么,动不动就故意气木罗须。木罗须也不是不理解璋的心情。自己也是一样,每次只要想到燕嘉谋,就什么事情也做不下去了。更何况从小就和母亲相依为命,度过艰苦岁月的璋呢。他的心情又会怎么样?然而这里毕竟是敌国的土地,稍不留心,就会危及所有人的性命。木罗须很为难,不知道该如何缓解璋心中的积怨。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天地斋工房的命运在何方?百济的命运又将如何?难道正像石板盖子上面写的那样,百济即将走向灭亡吗?”
木罗须的脑子里纷乱如麻,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猫头鹰好象了解木罗须的心思,浑浊而不祥的叫声整夜都没有停止。
4
第二天早晨,一个陌生的女人来到天地斋学社。一辆马车等在门外,几个侍从跟着女人走了进来。从穿着打扮来看,不像是普通百姓家的女人。女人走进工房,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
“您有什么事吗?”
“工房要比我想象中小得多。”
女人自言自语,说完之后问木罗须。
“你是这个工房的主人吧?”
“是的,我叫薛甫。”
“这个东西是你们工房做出来的吧?”
女人递给木罗须一样东西。木罗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接过了女人递来的东西。那是用玉和黄金做成的珠宝盒,盒盖上带着一面镜子,盒身雕刻着一只单足仙鹤。从图案和技法来看,分明出自百济技术者之手。刹那间,木罗须感觉自己的心被重重地击中了。百济的物品怎么会落入这个女人之手呢?而且女人带着这个东西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不安的预感朝他疯狂袭来,但他还是极力装出泰然自若的表情,问那个女人。
“您凭什么认定这是我们工房里做的东西呢?”
“下面不是写着‘天地斋工房’吗?”
木罗须这才恍然大悟。他往珠宝盒底下一看,果然清晰地写着“天地斋工房”几个字,而且就跟屋檐底下招牌上的字体分毫不差。木罗须知道自己无法争辩了,慌忙换了副表情,对女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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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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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刚才没看清楚。工房工人们制作出来的物品,小人也不是每一件都记得。可是,您亲自带着这个珠宝盒到这里来,有何贵干呢?”
“我是从月城来的。我们公主看见这件物品,说她很喜欢,让我帮她订做二十个,我四处打听,总算找到了这里。”
听说“月城”两个字,工房里所有的人都把视线集中在女人身上。月城就是新罗王室。听女人这么说,木罗须不由得紧张起来。
“什么时候可以做完?”
“最多到月底,我想就可以完成了。”
“很好,材料费和手工费,我们都会让你们满意,所以请您用心去做,务必让公主满意。”
“那还用说吗?”
女人留下一笔丰厚的订金,然后就离开了工房。女人走后,人们都跑到木罗须的身边。
“月城不就是新罗的王宫吗?”
脉度水激动地说道。但是木罗须的表情非常严肃,他看了看大家,然后问道。
“弼玄去哪儿了?”
听见木罗须的声音,正在木材仓库干活儿的凡生跑了过来。
“您叫我吗,房长大人?”
凡生走过来,木罗须把手上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这是你做的吗?”
看着木罗须递过来的东西,凡生的脸上立刻露出惊讶之色。
“是的,这是小人做的。离开泰鹤寺的时候带过来,到了这里才完成,可是这件东西怎么会……”
“最近你发现这件东西不见了吗?”
“不知道,我最近忙着修理锅灶,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听完凡生的话,木罗须似乎猜到了什么,他看了看凡路。凡路紧紧贴在脉度水身边,刚才就像做贼心虚似的,低着头,蜷缩着身体,不停地用脚踢着无辜的地面。发现木罗须好象明白了什么,眼睛始终盯住自己,他才像蚊子哼哼似的低声说道。
“上次……去集市……”
“是弼斗要你这样做的吗?”
凡路仍旧低着头,一声也不吭。
“你们把东西卖给谁了,怎么会让王室的人找上门来?赶快从实招来!”
听了木罗须的训斥,凡路带着哭腔说道。
“弼斗在集市的交易场上把东西卖给了一位大叔。那位大叔说他把东西卖给了富人家,我错了,原谅我吧。”
木罗须叹息着摇了摇头。最近一段时间,工房里发生的每件事情都跟璋有关。璋吃完早饭就上山去了。他和工房里的其他人合不来,经常到山上挖药草,或者拾柴火。木罗须的心里很复杂,不知道如何面对桀骜不逊的璋。
“大家都去做自己的事吧。”
木罗须催促大家继续工作。脉度水走到木罗须身边,小声对他说道。
“不过,这不是也挺好吗?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就跟王室做起了生意……”
木罗须好象没听见脉度水说话,紧紧闭着嘴巴。脉度水转过身,自言自语。
“真是的,这个孩子好几次都把我给吓坏了。也不知道究竟是福星,还是祸根。”
的确是这样,如果没有璋,他们所有人早就去了阴间。他救了所有人的命,算得上是大家的恩人,不过,他也真是个令人头疼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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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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璋折下小溪边的蒲黄,叼在嘴里,仰面躺在地上。蓝得耀眼的天空就像棉花般温柔。隐约的孤独感扑面而来,璋突然希望时间就在此刻停止。
自从离开了母亲的怀抱,所有的事情都像是陌生的梦。和工房的人们在一起,他是个我行我素肆无忌惮的捣蛋鬼,其实他的内心深处却有着难以言传的孤独。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跟这些陌生人一起生活。他对眼前的一切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叛逆心,所以他总是非常任性。同时,他又对所有的事情都感到无比厌倦。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他甚至厌倦了那些调皮捣蛋的恶作剧。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郁闷之极。
望着天空中自由自在的白云,璋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衣袖里翻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只闪闪发光的耳环。璋又平躺下来,呆呆地注视着那只耳环。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耳环主人的面孔。他的脑海之中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浮现出某个人的脸庞。整整一天,他就茫然地盯着耳环,丝毫没有感觉到无聊。
“原来你在这里!”
身后突然传来了说话声,璋惊讶之余,慌忙藏起耳环,站了起来。木罗须走到了他的身边。
“我可以坐在旁边吗?”
“您随便吧。”
璋闷闷不乐地回答。两个人都坐了下来,中间留出一块空隙,沉默在他们中间流淌。不一会儿,木罗须先开口了。
“现在说可能晚了点儿,谢谢你救了工房所有人的性命。”
有时候,璋也会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回到泰鹤寺。如果不跑回泰鹤寺去救这个不知道是谁的人,现在可能还和母亲一起生活在南池湖边的茅草屋里,或者因为不去书堂而挨母亲的训斥和打骂。他好思念鞭子抽打在小腿上的感觉,常常忍不住想要流泪。
“我想过了,我不知道我和你之间有着怎样的缘分,我们的命运为什么会纠缠在一起,不过,我不能不管你。因为你母亲把你托付给了我,而且你是因为我,才遭到这次意外的变故,来到了这么遥远的地方,所以我必须对你负责。”
木罗须好象经过了长时间的深思熟虑,继续流畅地说道。
“我不知道你心里怀着怎样的怨恨,也不知道你有多么讨厌我,但是现在,既然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和我们工房的人同吃一锅饭,你就是我们工房的成员,希望你接受这个现实。你总不能永远随心所欲地放纵自己,四处乱逛吧?”
璋仍然闭口不语。木罗须望着他的表情,继续说道。
“你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人,要想做好该做的事,必须不断学习。如果你不肯学习,那不就跟禽兽没什么两样了吗?今后我会在学社开一个学习文化和技术的学堂,等到那时候,你也学习文化和技术吧。我不强求你向我敞开心扉,只希望你为了自己,不,而是为了你的母亲而好好学习。我会尽心尽力地照顾你。”
“房长大人想让我也成为像您那样的技术者吗?我不喜欢这种无聊而且枯燥的事情。我宁愿像从前那样挖红薯、卖红薯。如果我不是因为房长大人而来到这里,现在早就离开工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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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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璋冷冰冰地拒绝了木罗须的提议。
“那么,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又不是傻瓜,哪里有什么梦想啊?反正也不可能实现。”
璋拾起一块小石头,朝着小溪里扔去。木罗须意识到自己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于是绝望地起身离开了。
“如果没有梦想,就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你可以恨我,但是不要毁了你自己!”
木罗须下山去了,璋冷冰冰的目光追随着木罗须的背影。
5
黄金和七宝*(指金、银、玛瑙、珍珠、砾磲、琥珀、珊瑚等——译者注)装饰而成的衣柜送进了王宫的大门。衣柜由天地斋学社制做,是献给王宫的贡品。衣柜十分沉重,就放在内廷的空房间里。木罗须和凡路的额头上噼里啪啦地流着汗水。
“辛苦了,喝杯冰水再走吧,快请进。”
两个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跟着内廷物资负责人走了。因为以前曾经打过几次交道,所以相互之间也都很面熟。过了一会儿,人们都出去了,衣柜吱吱扭扭地响了几声,门开了一条细缝。里面的人隔着门缝往外看了看,然后推开衣柜门,走了出来。这个人正是璋。
璋紧张地在房间里张望片刻,又站在门里往外看了看,随后悄悄地离开了房间。门外是一条长长的回廊,可以通向内廷各个处所。璋沿着回廊蹑手蹑脚地走路。各个处所都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人迹。终于走到了回廊的尽头,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璋慌忙躲到了柱子后面。接着,几个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怎么找也找不到吗?”
“像抓虱子似的翻遍了内廷,还是没有找到。”
“又来捉迷藏了。刚才陛下就让我们快点儿找到善花公主,这可怎么办呢?”
“不会又像上次那样藏在内帝释宫(王室寺院)吧?”
“先去看看吧。”
两个女人小跑着离开了,璋这才重新走在回廊中间。
早晨,听说木罗须要去王宫进献衣柜,璋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今天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到新罗王宫亲眼看一看。以前也去王室送过好几回东西,但是从来都没让璋去过。木罗须好象不愿理会每天只知道惹是生非的璋了。他从来不对他发牢骚,也不让他做任何事,就连杂活也不安排他做了。就差没把他关起来了,其实跟坐牢没什么区别。他无聊得身体发痒,得到了凡路的帮助,终于藏进了衣柜。
璋从内廷出来,沿着带有莲花图案的石墙行走,正好被一个走出拐角的侍卫武士发现了。璋吓了一跳,连连后退,武士大声喊道。
“什么人?”
璋拼命逃跑。跑了一会儿,他自己也分不清什么地方了。王宫里错综复杂的巷子就像迷宫。突然,璋绊到了一块石头,失去重心摔倒了。他想马上站起来,甚至连感觉疼痛的时间都没有。但是,他好象被什么东西迷惑了,蓦地停在了那里。
垂柳在璋的视野里摇曳。但是,璋看见的却不是垂柳,就在垂柳的残影背后,有个漂亮女孩子正在翩翩起舞,既像翱翔在苍空的小鸟,又像天地斋工房的技术者在银盘子里画出的美女。女孩子的舞姿不同于从前看过的母亲的舞姿。母亲的舞蹈适合在隐约的月光里跳,而这个女孩子的舞蹈则适合春日里灿烂的阳光。虽然她的舞蹈不如母亲那样优雅,那样富有节奏感,却让人感到惊人的生命力,仿佛即将绽放的花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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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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璋忘记了自己是在逃跑,反而被女孩子的舞蹈深深吸引,仿佛窒息了。每当舞步变换的时候,他都能看到女孩子的脸。
“就是她!”
她就是璋在集市上见过的那个女孩子,她的舞蹈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都看不到的,却能让欣赏舞蹈的人心旷神怡。怀揣了很久的耳环的主人就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让他产生了思念之情,就是这个女孩子。为了不错过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表情,他连眨巴眼睛的本能都忘记了,只是呆呆地盯着女孩子跳舞。
女孩子的表情似乎很傲慢,很冷漠,却又不时迸发出热情。尽管这样,女孩子的舞蹈和表情却始终散发出一种奇妙的吸引力。他感觉这个世界上只存在他们两个人。他希望时间永远停止。此时此刻,璋甚至忘记了被绑走的母亲的安危。
不一会儿,不远处传来许多人朝这边跑来的脚步声,是追过来的侍卫武士。听到脚步声,女孩子的舞蹈停了下来。璋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继续待在这里,肯定会被抓走。
“如果我被抓住,工房的人们会怎么样呢?”
璋最先想到的是木罗须。尽管自己疏远了他,故意不听他的话,但是璋仍然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木罗须和工房里的人们。
正在这时,女孩子朝垂柳下面走了过来。璋正惊慌不知所措,女孩子一把拉住了璋的手,转身就跑。女孩子把璋带到垂柳旁边石阶下的石像后面,两个人藏在那里。因为空间狭窄,女孩子的肩膀碰到了璋的胸口。璋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爆炸了。
不一会儿,侍卫武士冲了进来,发现周围没有人以后,马上就离开了。侍卫武士离开之后,两个人仍然一动不动地藏在那里。
四周渐渐安静了,两个人一起从石像后面走了出来。璋这才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然后转身面对着女孩子,但是他却怎么也张不开嘴。突然,女孩子大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的脸真有意思……”
“我的脸怎么了?”
“你总是这样傻乎乎地看人吗?”
璋的脸涨得通红,就像熟透了的红柿子。女孩子好象觉得璋很好玩儿,于是又笑了笑,说道。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是个动不动就逃跑的孩子。”
“你为什么要逃跑?”
“我?太无聊了。如果我不见了,人们就会手忙脚乱,那样子真好玩儿。”
“哧,原来你还有这么个嗜好。”
璋闷闷不乐地回答。
“哎呀,你这个样子更可爱了。”
女孩子咯咯娇笑。璋本来已经红透了的脸更红了。
“这是我的秘密阵地,今天因为我被人发现了。不过,你还没对我说声谢谢呢。”
女孩子眨巴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对璋说道。不管是说话,还是搞恶作剧,璋从来没输给任何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觉得自己斗不过这个女孩子。其实,如果今天没有这个女孩子帮忙,他早就被侍卫武士们带走了,理所当然应该感谢女孩子。可是,璋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谢谢呢。
“谢……谢谢,要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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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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璋结结巴巴地说道。突然,女孩子的脸也红了。还没等璋反应过来,女孩子迅速在璋的脸上亲了一口。璋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变成了空白,身体好象也飘飘欲仙了。
女孩子冲着璋露出灿烂的微笑,抬起柔软的裙角,轻盈地跳上了台阶,往垂柳那边跑去。璋感觉自己就像虚脱了似的,一步也挪不动。
6
从那之后,璋似乎变了个人。从前每天都要上山,要不就找别扭,把天地斋学社闹得天翻地覆,可是最近以来,他变得安静多了。天地斋学社拥有了难得的平静,可是人们却感觉身边好象少了些什么。脉度水放下手中的活儿,摇了摇头,好象在认真思考什么事。突然,他冷不丁地拍了拍膝盖。
“我知道了,知道了,怪不得总觉得不舒服,就跟拉屎之后没擦屁股似的!”
“这是什么意思?”
雨令正在测量柜子的尺寸,听见脉度水突如其来的喊声,连忙紧张地问道。
“弼斗这小子哪儿去了?”
“不知道,最近总是见不到他的人影,肯定又上山了。”
脉度水仍然眉头紧蹙,摇了摇头。
“您怎么了?他好长时间都不惹事了,很安静的。”
“是啊,是啊,问题就在这里。每天不惹事就手痒的小家伙怎么突然老实了?我怎么觉得就像暴风雨前夜似的,很不安……”
“弼斗现在也该懂事了。”
听了雨令的回答,脉度水的不安仍然没有彻底消失。
这个时候,璋正在天地斋学社附近的湿地转来转去,折些平时看都不看一眼的鲜花。他摘了一大把黄色的白屈菜和粉红色的打碗花儿,放在手里摸索了半天,做成一条长长的项链。坚韧而端庄的白屈菜花儿就像那个女孩子,璋笑嘻嘻地望着用花儿做成的项链,突然,他又闷闷不乐地把花儿扔了出去。
有一天,璋突然来到从未搭过话的银进面前,主动问她。
“听说你会做化妆品?”
“以前我做的香粉确实挺受欢迎,可是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问你件事。”
“如果我告诉你,你给我什么?”
璋想了一会儿,毫不犹豫地对银进说道。
“我可以送给你月城女人用的香水。”
“真的吗?你真的可以给我香水吗?”
直到听完璋确定的回答,银进才答应帮助他。从那天之后,璋经常跑到工房后面,把摘来的花草捣碎,从地下挖出蚯蚓,用石头砸死,抽出蚯蚓的油,然后从早到晚坐在锅灶旁边,往锅里倒什么东西。熬一会儿,再晾凉。脉度水和凡路在旁边观看,你一言我一语地质问,可是他什么话也不说。最后,璋把自己做好的东西拿给银进。
“哦,第一部作品做成这个样子,真的很了不起。不过,你怎么知道蚯蚓油好用呢?”
“以前在村子里抓蚯蚓玩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现在该往里面放什么了?”
就这样,璋在炉灶和银进之间走来走去,几个来回之后,他终于带着亲手做成的作品向月城走去。
上次,璋悄悄地摸熟了宫里的地形,这回他偷偷摸摸地潜入宫内。凭着自己的记忆,他来到上次那个地方,等待女孩子的到来。虽然不知道女孩子到底会不会来,但是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等下去。璋来回上下台阶,反复了数百次,有时又伸手去抓柳树枝,这样他也没觉得无聊。直到太阳落山了,女孩子还是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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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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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璋又把自己做成的香粉揣在怀里,往王宫走去。后院的柳树旁边还是连个蚂蚁的影子都看不见。没有等来女孩子,等待璋的却是一场雷阵雨。即使下雨,女孩子也会独自来这里跳舞,所以璋冒雨继续等待,没有离开。他被雨淋得像只落汤鸡,回到天地斋学社的夜里,他病得很重。虽然难受了一夜,但是第二天,璋还是去了王宫。他烧得很厉害,脸上红通通的。
这回,璋没像上次那样傻傻地站在一个地方等,而是在宫里走来走去,主动寻找那个女孩儿。走到宫城某个角落的时候,他听见一阵女人的笑声,于是赶紧藏到树丛后面。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七上八下跳得厉害。璋悄悄地探出头来,发现许多女人在做游戏。她们在地上画一条线,由一个人扔出用布做的圆球,其他人蹦蹦跳跳地躲闪。每当球抛出的时候,总会传来一阵清脆婉转的笑声。
十几个人中间,璋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小女孩儿。这点儿根本不难,因为只有女孩子的身边才有阳光和晶莹的光芒在闪闪烁烁。女孩儿天真烂漫地微笑,小巧玲珑的身体轻盈地跳起,就像美丽的蝴蝶。每当这时,锦缎般的黑发就会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认出她就是那个女孩儿的瞬间,璋差点儿就跳了出去。但是,他马上就清醒过来,冥思苦想怎样能向女孩儿发出信号。璋捡起一块小石头,小心翼翼地朝女孩儿脚下扔去。他试了好几次,但是因为扔得太过小心,所以石头还没到达女孩儿身边就落到地上了。因为草地柔软,所以没有发出声音。
“这个傻丫头,往这边看看。”
璋焦急地在心里呼喊。这时,布球跳了几下,正好滚落到璋的面前,停了下来。璋下意识地把球轻轻往外推了推。突然间,跑来捡球的女人停下了脚步。璋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球是从树丛里滚出来的,女人肯定知道有人藏在里面。正在这时——
“我去看看。”
分明是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忐忑不安的心,现在开始疯狂地跳动。不一会儿,女孩儿跑到树丛前面捡球。刹那间,女孩儿和璋的目光相遇了。璋高兴得忍不住笑了。可是女孩儿却像没看见他,冷冰冰地捡起球,转身走了。
“你这个白眼狼!”
璋有气无力地坐在草丛上。想到女孩子冷冰冰的表情,璋就感觉眼前一片漆黑。这几天来,为了见到她,自己不分白天黑夜地出入王宫,甚至还生了一场大病,然而女孩子却假装没看见自己。自从和母亲分别以后,璋还是第一次因为失落而流泪。
“傻瓜,女人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嘛。”
璋强忍住涌上心头的委屈和愤怒,一边责怪自己,一边艰难地站了起来。璋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到王宫里来了。
“坏丫头!那天明明亲了我,是你主动亲我的,现在又不理我了!”
璋失落地低着头,刚要走出内廷的时候,突然,不知哪里冒出一个影子,拦在璋的面前。他抬头一看,正是那个女孩儿。璋拼命压抑自己,没让眼泪流出来。
“这就要走吗?”
璋学着女孩刚才对待自己的态度,冷冰冰的,一句话也不说,想要避开她继续前进。这时,女孩儿又拦住了他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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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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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不要误会,我为什么要找你?”
璋的怒气还没消,气呼呼地说道。女孩儿先伸出手来。
“这个不是给我的吗?”
璋赶紧把拿在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女孩儿笑眯眯地往前走了一步。
“今天你亲我一下好吗?”
说完,女孩子闭上双眼,撅起了嘴巴,漂亮的嘴唇就像花骨朵。璋犹豫片刻,就把手里的唇红抹到手指上,开始擦着女孩儿的嘴唇。
“我母亲也跳过舞,她说跳舞时间长了,嘴唇会干裂。”
璋小心翼翼地给女孩儿擦着唇红,说道。女孩儿睁开眼睛,静静地凝视着璋的眼睛。
“好柔软,你的手。”
女孩儿轻声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善花,你呢?”
璋稍微迟疑了一会儿,回答说。
“你就叫我……弼斗吧。”
善花自言自语,反复念着那个名字,然后趴在璋耳边说。
“明天这个时候,你再来,听见没有?”
说完,善花拎起裙角,转身跑开了。
7
第二天,璋拿着一束野花,再次去了王宫。善花身穿紫色裙子和小褂,抓住茂盛的柳树枝,在空中旋转。璋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善花会掉下来。善花倒挂在树枝上,望着走向自己的璋。善花的脚腕挂在树枝上,两只手紧紧抓着裙角,但是隔着紫色裙子,还是能看见里面软绵绵的雪白衬裙。璋的脸涨得通红。他走到柳树前面停下来,这时,善花又旋转了一圈,敏捷地跳了下来。
“过来,我要给你看样东西。”
善花拉着璋的手,跑到王宫最后面的内帝释宫(王室寺院)。午饭时间刚过,阳光犹如倾盆大雨,落在内帝释宫里。善花眨着调皮的大眼睛,把手放在嘴唇上,示意璋不要出声。两个人蹑手蹑脚地绕到大雄宝殿后面。大雄宝殿的后面是一座陡峭的山。
“你要去哪儿?”
璋趴在善花耳边窃窃私语。也许是璋的口气吹得她耳朵痒痒,善花咯咯娇笑,突然又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了嘴巴。
“到了。”
善花在大雄宝殿后面的中心位置停下了脚步,那里有一幅画,上面画着守门的菩萨。善花把花瓣般的小手放在守门菩萨的手上,轻轻推了一下。墙壁奇迹般地轻轻往里移动。
“听说这里是祭拜佛祖的地方。除了特别的日子,没有人到这里来,以后我们就在这里见面。”
周围好象都是紧紧封闭着的,可是不知从哪里透进了隐隐的光线,所以密室里面并不是特别黑。突然,善花把小手指伸到璋的鼻子前面。璋惊讶地看着善花,善花抓过璋的手,让他钩住了自己的小手指。
“以后每天都到这里,你能答应我吗?”
璋用力拉了拉善花的手,点了点头。善花刚要坐在地上,璋用一只手拉住了她。
“到处乱坐,你的裙子每天都弄脏。”
璋正要脱下自己的上衣,不料善花还是扑通坐到了地上。
“你喜欢这样,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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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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璋也在善花的身边并肩坐下了。
“所以我也喜欢你。”
善花趴在璋耳边,对他小声说道。温暖的口气吹进了璋的耳朵,璋感觉耳朵痒得厉害。听了善花的表白,璋激动得心潮澎湃,口中充满了津液。咕噜,璋使劲咽了口唾沫。
“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所以喜欢你。”
善花把头靠在璋的肩膀上。她仿佛是由透明的光线做成,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她的重量。
“来生我要做一只小鸟,我要做一只自由自在地飞翔的小鸟。不,只要不像现在这样,只要不是每天待在宫里就好。只要我想去哪儿,就能自己去哪儿,那样就好了。”
是啊,每天关在宫里,的确郁闷之极,尤其是向往自由的善花,她该有多么无聊啊。璋不禁为她感到惋惜了。
“你什么时候进宫的?”
善花想了一会儿,回答道。
“从前,很早很早以前,我自己也不记得了。”
“那么,你从小就和爹娘分开住?”
善花悄悄地点了点头。一缕隐约的光线落上了善花的头发。尽管在黑暗里,善花的头发依然闪闪发光。璋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抚摸着善花的长发。善花什么也没说。
“那你一定……很想念你的爹娘吧?”
直到现在,璋每次梦见母亲,仍然泪流满面。有时候梦见母亲坐在身边,呆呆地望着自己,抚摸着他的脸。有时候也会梦见母亲在月光皎洁的夜里跳舞,自己在旁边欣赏,如痴如醉。可是,善花比自己更早离开了爹娘,她的心该有多痛啊。可是,善花淡淡地回答道。
“偶尔也会见面,可是见面有什么用啊,他们也不抱我,而且我爹以前就格外疼爱我的大姐。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啊,没意思,说点儿别的吧,你没有什么好玩儿的故事吗?”
璋思索了半天,最后给善花讲了鬼火的故事。善花忽闪着大眼睛,认真听璋讲他用鬼火骗人和钻石墓的故事。
“真好玩儿,你能让我看看鬼火吗?”
“当然了,随时都可以,明天我就做给你看。”
第二天,内帝释宫的密室里到处都是不合时宜的鬼火在舞动。泛着蓝色磷光的鬼火摇摇晃晃,善花兴高采烈地笑个不停。她的笑容让人感觉不出丁点的忧郁,感觉不到丝毫的阴霾,那么明朗,那么轻快,仿佛不是俗世之人的笑容。每次听到善花的笑声,璋的心脏都会剧烈地搏动。
“你能不能多做一些?吓唬吓唬宫里的人,他们肯定以为这是真的鬼火,太好玩儿了。”
直到夜幕降临,善花和璋才从密室中走出来。当他们走到大雄宝殿拐角处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现在已经来不及返回密室了,也没有其他可以藏身的地方。善花惊讶地望着璋,眼睛不停地闪烁。接着,她小声对璋说道。
“快坐下。”
情况紧急,璋不得不坐下了,但是他不知道善花打的是什么主意。璋刚坐下,善花就把裙角拉开,遮在了璋的身上。善花刚把裙子整理好,一位僧人就从拐角里走了出来。他是内帝释宫的住持,报良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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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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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又去密室了吗?”
虽然报良法士是掌管王室寺院的人,却像村庄里的老爷爷,和蔼而慈祥。璋的头发碰到了善花的腿,所以善花痒痒得要命,但是她依然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来。善花点了点头。
“这是前生的孽缘,谁也奈何不了。即便有万般艰难,也还是请您多多适应王宫的生活吧。小僧告辞了。”
报良法士刚刚转身离开,善花终于笑出声来。还没走出几步的报良法士回头看了看。
“一只兔子瞪着红通通的眼睛看我,那双眼睛红得就像樱桃。如果用兔子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世界就是火的海洋。是不是,法士大人?”
善花强忍笑声,努力敷衍。但是,报良法士看出有什么东西在善花的裙子下面蠕动。报良法士好象还要说什么,他静静地凝视着善花的表情。每次看到善花,报良法士心里都会感觉无比的郁闷。这个像鸟儿般自由自在的灵魂,为什么偏偏出生在鸟笼子里呢?好久没看见善花如此自由如此活泼的样子了,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忧郁。虽然报良法士并不知道善花裙子下面的孩子是谁,但是他也知道,正是那个孩子从鸟笼里解救出了善花的灵魂。报良法士什么也没说,双手合十离开了。
报良法士转过拐角,身影消失以后,两个孩子手拉着手,跑在只能容下一个大人的山路上。
“你和那个僧人很熟吗?”
走到没有人迹的山坡上,璋终于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地问善花。善花跑得满脸通红,点了点头。
“是的,比我爹更亲。对了,你爹是做什么的?上次到内廷来的那个木匠就是你爹吧?长得有点儿凶,就像我爹。”
“他怎么可能是我爹呢?”
璋火冒三丈,大声吼道。
“我没有爹,我是南池湖龙王的儿子。”
善花表现出前所未过的冷静,茫然地望着璋。
“怎么了?你也想和别的孩子一样,嘲笑我没有爹吗?”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没有爹呢?你只是很可怜,命中注定不能跟你爹见面罢了。就像你和我相见,这也是我们的命运呀。而且,就算你爹是头上长着牛角的魔鬼,我也不会嘲笑你的。哦,你说你是龙王的儿子?我喜欢的人,竟然是龙王的儿子?哇,我好羡慕哟!”
善花连声感叹,同时抱住了璋的脖子。璋心里酸酸的,泪水好象马上就要夺眶而出。他长到这么大,只有母亲和善花两个人,这样温柔地拥抱南池湖龙王的儿子。璋抓住善花的肩膀,怔怔地凝视着善花的眼睛,轻轻地把的嘴唇压上了善花的嘴唇。善花的嘴唇仿佛迎着第一缕晨光绽放的花骨朵,微微张开,那么温暖,湿漉漉的。
8
整个夏天,徐罗伐没有下一场雨。早晨和晚上偶尔吹来一丝凉风,减轻了盛夏的炎热,但是上天那么冷酷无情,竟然连个雨点都不肯落。新罗全国的土地和原野都在渐渐干涸。眼巴巴地望着在干裂的稻田里渐渐枯黄的水稻,农人们的叹息声一天比一天悲凉。而且,辛亥年为了修筑南山城,百姓们交纳了很多捐税,所以他们的不满和怨恨也就格外强烈。为了缓解百姓们的不满情绪,新罗王室计划举行一次由王族亲自参加的大规模祈雨仪式,正在连日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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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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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祈雨的日子,京城的人们都不愿错过难得的机会,为了看到王族人的模样,都早早围在月城的周围。天地斋学社的孩子们也嚷着去看祈雨仪式,但是木罗须说大家一起出去容易被人发现,所以没有同意。
璋和凡路从很久以前就焦急如焚地盼望祈雨仪式的到来,急得坐立不安,片刻也安静不下来。活动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迫近了。凡路跟在脉度水身后,苦苦哀求父亲让他们去参加祈雨仪式。
“啊,你这个臭小子!大人不让你做的事,我怎么可以同意!别再烦我了,快去锯木头吧,弼斗你也是。”
璋和凡路嘴巴撅得老高,走向堆放着木材的地方。正在这时,木罗须走了过来。
“你和弼普一起去交衣柜。我到集市办点儿事情,还和贤度一起出去一会儿。你告诉弼玄,把其他几个孩子看管好了。”
凡路哭丧着脸,只好跟在父亲身后,回头看了看璋。璋冲他挤了下眼睛,意思是让他看准时机,在月城附近逃跑,赶到举行祈雨仪式的地方。凡路明白了璋的意思,脸上又泛起了生气。
天地斋学社恢复了平静,璋想趁着凡生埋头干活的间隙,翻墙逃出去。正在这时,机会来了,璋刚想从前院偷偷溜走,突然有人从身后跑来。璋大惊失色,连忙回头去看,却发现是银进。
几天前,银进帮助璋制作了唇红,做为回报,璋把月城的香水送给了银进。为了信守承诺,璋特意从后宫的住所里偷来了香水。银进只是闻了闻香水的味道,没几天,就制作出了一模一样的香水,让天地斋学社的人们吃惊不已。璋也不得不对银进刮目相待了。
“我也要去。”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你就要去?”
“你不是去看祈雨仪式吗?也带我一起去吧。”
“不行,两个人不可能一起出去。”
“求求你带我去吧,我真的不想错过这个仪式。”
银进哭哭啼啼地哀求璋。璋想甩掉银进,找出了无数的借口和托词,可是半点儿用处也没有。银进一边哭,一边诉苦。
“你太过分了,你们男孩子都出去好多次了,可是我连月城都没去过。每天就能看到木头和麻。从早到晚都跟着我娘织布、做饭、洗衣服,你知道吗?我都快要发疯了!”
听银进这么说,璋看了看她的表情,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吧,我带你一起去,你不要哭了。但是,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回来之后肯定要挨训。到时候我可帮不了你,你知道了吗?”
银进马上擦干了眼泪,笑嘻嘻地点了点头。银进踩着璋的肩膀,正准备翻过围墙。
“你们干什么?房长大人让我们老老实实待在工房里,哪儿也不准去,你们没听见吗?”
凡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正站在他们两个人身后。
“哥哥,你就放我一马吧,这是我的心愿。”
银进苦苦哀求,但是凡生的态度非常顽固。璋看了看凡生,突然改变了态度,对银进说道。
“算了,看来今天是不行了,很遗憾,我们放弃吧。”
璋头也不回地往院子里走去。银进失望之极,脸色非常难看。璋干脆躺在平板床上,露出懒洋洋的表情,好象在考虑如何才能打发剩余的时间。凡生似乎安心下来了,又若无其事地埋头做自己的事情。不一会儿,璋茫然地望着天空,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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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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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仪式,新罗说不定会拿出他们用于祭祀大典的珍贵东西呢。”
银进仍然不死心,隔着围墙望着远处即将举行祈雨仪式的月城,低声回应道。
“新罗人喜欢黄金,那些珍贵的宝贝肯定都很华丽,很好看。”
“那当然了,上次我在王室看到一个用玻璃做成的舍利函,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制作黄金和玻璃的技术,说实在话,新罗更高一筹。百济最多也只能做出玻璃童子像或者玻璃餐具之类的东西,还总以为自己的东西天下第一……”
凡生听不下去了,气愤不已地对璋说道。
“你根本就不懂百济的技术,胡说八道什么啊?百济的技术不同于新罗,它不追求华丽和声誉,而是追求利国利民的实用性和艺术性相统一,这才是百济技术人的最高美德。不像新罗人,他们的手艺太差了,就知道追求表面的华丽。”
“大哥你怎么知道呢?你又没看过,怎么会知道?”
听了璋的反驳,凡生似乎也无话可说了,半天没有回答。璋没有错过这个好机会。
“大哥,说实话,你也想去看,对不对?”
凡生脸上立刻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大哥,你听说过‘井底之蛙’这句话吗?即使你技术过人,如果不经常看到新的东西,不经常学习,封闭在这个狭窄的世界里,你就会成为永远自以为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我们又不是去做坏事,只想看看祈雨仪式罢了,这有什么不好?再说了,我们还可以看到用新罗最高的技术制作出来的王室珍品,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
凡生被震惊和羞耻所包围,用锋利的眼神瞪了瞪璋。但是,不一会儿,凡生就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道。
“好吧,那你们随便吧。”
璋和银进都瞪大了眼睛,望着凡生。
“但是,我不会去。也许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错过了绝好的机会,可还是不能去。总不能连我也违背房主大人的指示,跟着你们一起出去呀。你们可以出去,随便看你们想看的东西。你说得对,看看新鲜事物,经常学习,也没什么不好。”
“你真是个老顽固,违反一次房主大人的命令,难道工房就会毁灭吗?你就那么害怕挨训吗?”
凡生冷冰冰地看着璋,回答道。
“如果我害怕挨训的话,就不会让你们出去了。我是百济的技术人,百济的技术人有着根深蒂固的秩序和纪律,我有义务遵守这些秩序和纪律。再说,现在又是非常时期。世界上还存在传统和信义,这是像你这样随便违反纪律还自以为勇敢的孩子永远都无法理解的。你根本不了解百济技术人,所以你不要胡说八道!”
凡生怒气冲冲地瞪着璋,然后冷风般猛然转身,回到里屋去了。璋和银进都是第一次看见凡生发脾气,因为平时他总是很安静,不怎么爱说话。
“哧,有什么了不起的!”
璋在心里嘲笑凡生,打个手势示意银进出去。
他们到达月城的时候,活动场所已经水泄不通了,几乎没有立足之地。银进第一次走出工房,看见这么多人已经兴奋不已了。璋一边注意观察凡路来没来这附近,一遍往人群里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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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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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祈雨仪式进行到高潮的时候,王族女人头裹围巾,穿着长袖衣衫,腰系镀金装饰的腰带,站到了祭坛下面,准备跳舞。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些女人身上。三竹三弦乐器发出和谐的乐音,女人们翩翩起舞。璋和银进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到了最前面,终于看见了舞台。
“哇,你看看她们腰带上的装饰!”
银进被王族女人们华丽的装扮陶醉了,不由得连声感叹。璋顺着银进手指的方向去看那些跳舞的王族女人,突然间,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了。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揉了揉眼睛,再睁开,可是,那个跳舞的女人正是他认识的那个女人。璋实在不能相信眼前的情景,于是戳了戳旁边的男人,震惊不已的他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了。
“大……大叔,那个穿紫色衣服,带青色围巾的少女是谁呀,您知道吗?”
“还能是谁,当然是小公主了。早就听说小公主貌若天仙,只是没想到这么漂亮。真是绝代佳人呀。新罗的土地上应该无人能及啦。”
璋既感镇静,又觉得无比荒唐,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她宛若仙女,夹在华丽而优雅的女人中间舞动轻盈曼妙的身体,她的脸就像即将绽放的芍药花,冲着璋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她就是善花。
9
凡生认真地推着刨子,一丝不苟。
“哥哥你做什么事情都这么认真。”
在旁边砍柴的凡路茫然地盯着哥哥,说道。凡生从来都不说废话,只是聚精会神地推刨子。已经过去七天了。璋和凡路因为跑出去看祈雨仪式,所以被罚砍一个月的柴火。凡生虽然没去看祈雨仪式,但是因监督不力而受到了同样的惩罚。
“哥哥你有时候真的好傻。你就说弼斗是自己逃跑的,不就不用受罚了吗?”
“他不是逃跑的,是我让他走的。”
凡生硬邦邦地回答。
“为什么呢?你不让他去不就行了吗?”
“他说得也有道理,虽然和我想得不一样。”
虽然凡路和凡生在谈话中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但是璋仍然在不远的地方挥汗如雨,使劲抡着斧头。他是那么努力,想把善花在祈雨仪式那天跳舞的样子从脑海里抹去,可是怎么努力都忘不掉了。那天,璋和银进,还有后来相遇的凡路,看了很多东西,但是究竟看过些什么东西,他早就不记得了。从那以后,直到现在,璋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善花公主。
璋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他感觉善花欺骗了自己,为此气愤不已。与此同时,他又多少有些恐惧。接连好几天,璋都没有去内帝释宫的密室,说不定善花每天都在那里等待璋的到来。其实他真的很想扔掉斧头,立刻冲到善花的身边。他也曾一口气跑到山脚下。可是,当他跑到远远看见王宫的地方时,忽然就停下了脚步。善花是公主啊。他却是百济人,而且还是个逃亡到新罗的人,他不可能和新罗公主结缘。如果她是宫女,说不定还可以带她逃跑,可是,善花是新罗的公主,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该死的丫头!”
璋情不自禁地喊道。在旁边拣拾柴火的银进以为璋在骂自己,气愤得皱起了眉毛。璋用尽浑身的力气,使劲抡起了斧头。也许璋心里有些恐惧,担心善花知道自己微不足道的身份之后,再也不会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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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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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惩罚结束了,天地斋学社又恢复了以往平静的日常生活。惩罚结束之后,璋仍然每天都到山上去,就连原来天天和璋在一起的凡路,也很难看见璋的身影了。天地斋学社的人们都看出来了,璋越来越不爱说话,越来越安静了。木罗须很担心。如果他能学着做点儿事情的话,可能会渐渐好转,但是他好象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木罗须很想问问璋到底想怎么样,于是他叫来了凡路。
“你去把弼斗叫来。”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那小子还能去哪儿?你到山上去找找。”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凡路把璋强拉下了山。正在这时,突然响起一阵乱糟糟的声音,一个巨大的镶有螺旋花纹的柜子被抬进了天地斋学社。这是王宫太后殿的柜子,特地送来修理。
宫里的人们回去以后,天地斋的人都聚集过来。柜子上的螺旋花纹异常华丽。
“外表虽然华丽,但是木材质地不好,承做的木匠做得很仓促,没有彻底干燥。”
脉度水拍打着柜子,对大家说道。正在这时,柜门突然开了。
“啊,憋死我了,我还以为窒息了呢。”
一个女孩儿推开柜门,走了出来。女孩儿光滑如丝的秀发用绸缎束了起来,身穿紫色的裙子和小褂,上面绣有一朵硕大的牡丹花儿。天地斋学社的人们都惊呆了,一个个瞠目结舌,谁也说不出话来。但是,最为震惊的人还是璋。璋慌里慌张地往后倒退,然后转身就往山里跑去。女孩儿也跟着跑了起来。
“弼普呀,你知道那女孩子是谁吗?”
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渐渐远去,木罗须问凡路。凡路犹豫了一会儿,回答道。
“我……我也不大清楚。不过,上次去内廷的时候,偶然见过这个女孩子。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了,所以我看了她半天。”
“那么弼斗一直都和这个女孩子见面吗?”
“他没对我说起过。”
木罗须看出女孩子的身份非同寻常。除了身份高贵的贵族,任何人都不可以穿紫色的衣服。见到新罗人已经很危险了,可是偏偏遇上了新罗的贵族!木罗须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璋头也不回地往前奔跑。
“坏丫头,坏丫头!”
璋一边重复着这句话,一边不停地跑着。善花轻盈的脚步始终追随在璋身后。善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不知道为什么,璋竟然感觉有些心痛。
“啊呀!”
突然,善花发出一声尖叫。璋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扶起了善花。掀起裙脚,鲜红的液体从膝盖上流了下来。善花摔倒的时候,正好碰到了石头,伤口好象很深。璋解开系在头上的麻布,把善花的伤口包得结结实实。善花望着为自己包扎伤口的璋,使劲捶打他的胸膛。
“你没有生病,你明明没有生病,那你为什么一个月都没有来?我苦苦地等了你一个月啊。”
璋什么也没说。一个月没见,善花胖乎乎的脸蛋消瘦了许多。当然,璋也不例外。
“你回去吧,王宫里又要乱套了,大家都会出来找你。你的身体这么高贵,怎么可以到处乱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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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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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花眼泪汪汪地盯着璋。
“傻瓜,你也和普通人一样,你也是傻瓜。因为我是公主,所以你不来找我了?是这样吗?”
尽管善花是公主,然而她依旧是璋所认识的那个善花,这一点并没有发生改变。璋最终也没有开口。这时,晴朗的天空突然响过几声劈雷,转眼之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粗大的雨点打在皮肤上。蒙蒙的雨雾笼罩了周围的一切。璋来不及多想,拉起善花的手就跑。
两个孩子跑到大岩石下面避雨。那块岩石探出很大一截,就像乌龟的脖子。蹲在那里,他们两个可以勉强避雨。两个孩子都沉默不语,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小水坑。他们的身上都淋湿了。璋呆呆地注视着善花那被鲜血和泥土弄得斑斑驳驳的裙角。她光着一只脚,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鞋弄丢了。粗大的雨点带来了冷空气,璋的心在冷冷地抽搐。善花把头轻轻地靠在璋的身上。伴随着浓郁的香气,还有一股热乎乎的气体传递给了璋。
“即便你是南池湖龙王的儿子,我也不在乎。因为你就是你。你却因为我是公主而讨厌我吗?我不相信什么天子天孙,我只是如你一样的普通人,你也还是讨厌我吗?”
璋悄悄地伸出手来,紧紧抓住善花瑟瑟发抖的小手。
“你问过我爹的事情,是不是?”
善花抬头仰望璋的脸庞。璋的视线仍然注视着前方,雨点落在地上,形成的小小的水坑。
“我对我爹只了解一点点。”
善花好象很好奇,紧张不安地等待璋的下文。
“我爹第一次看见我娘的时候,也是被我娘的舞姿深深地吸引住了。”
10
尽管已经到了深夜,新罗王室的推鞠场*(韩国古代审讯重犯的地方——译者注)上却是灯火通明。满身创痍的犯人戴上刑具,已经昏厥好几次了,又一盆凉水浇到犯人身上,犯人有气无力的身体猛地抖动一下,发出一声呻吟。仓部令*(掌管仓部的首领——译者注)金思钦清了清嗓门,继续追问道。
“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潜入新罗?”
犯人已经被折磨得体无完肤,无精打采,好象死了一样。
“你这个家伙,我知道你是百济王室派来的间谍。我只想问你,你潜入新罗,到底肩负着什么任务。如果你从实招来,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如果你不肯招供,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真骨出身的金思钦拥有二头品伊尺飡的品阶,也是负责王室财政的仓部首将。此前,国境守卫队的人声称抓到了看似百济间谍的人,于是金思钦亲自去审问犯人。金思钦对王室的事情向来敏感而且警觉,听说犯人可能是百济派来的间谍,他的直觉反应就是这里必定涉及重大的案件,于是亲自承担起审问犯人的任务。经过连日来高强度的严刑拷打,罪人已经承认自己就是百济派遣的间谍,但是他没有说清楚到底肩负着怎样的任务。所以,金思钦开始了强度更大的第二轮审讯。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来找人的。”
“你到底找什么人。”
“一年之前逃出百济王室的人。”
罪人艰难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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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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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意思,你说得详细点儿。”
“小人也不清楚。只是接到命令,让小人到新罗来查一查,一年前潜入新罗的泰鹤寺冶金博士和他手下工房里的人们。”
犯人说完,金思钦立刻站了起来,朝犯人走了过去。
“你说你来寻找泰鹤寺的冶金博士?”
犯人简单地点了点头。金思钦的眼睛凶巴巴地眨个不停。
“他们在王室里是做什么的?”
“据小人所知,他们负责制作王室需要的所有物品和珍奇宝贝。”
“那不就是百济王室的技术人员吗?”
因为紧张,金思钦的嗓门突然抬得很高。
“那他们为什么要潜入新罗呢?”
“不知道,小人不了解这些,请相信小人。”
犯人使出吃奶的劲儿,使劲摇了摇头,苦苦哀求。金思钦仍然瞪大了两只眼睛,瞪着犯人,又用审讯的语气对他说道。
“你刚才所说的没有假话吗?”
“将死之人,还说假话做什么?”
犯人好象豁出去了,紧紧地闭上眼睛,垂死般瘫软在地。
“喂,再往犯人身上泼冷水。”
连夜审讯之后,第二天,金思钦来到便殿,拜见大王,同时也叫来了上大等劳淮和兵部首将厚泽等几位官员。
“微臣这次审问抓来的百济间谍,得到了重要的消息,特向陛下禀告。”
陛下和大臣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金思钦的身上。
“真的吗?快快详细禀告。”
“这次翻越国境被捕的百济间谍接到王室的命令,前来新罗打探他们的消息,犯人也不清楚百济的技术人员为什么偷越国境,潜入新罗。不过,微臣仔细回想了间谍的供词,再通过前前后后的状况进行推理,他们很可能卷入了王室内部的斗争,感到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所以才逃跑到了我们新罗。”
“如果仓部首将所言属实,那么我们必须赶快制订对策。尽管他们到新罗是来避难,不过毕竟是效忠过百济的最高技术者,怀着对百济的忠诚,说不定会在新罗做出什么事呢,难道不是吗?”
上大等劳淮满腹忧虑地说道。兵部首将厚泽也在旁边帮腔道。
“陛下,立刻派兵把这些人全部抓起来吧。”
听这两个人说完,金思钦赶紧开口对大王说道。
“陛下,这件事情非常重要,但是决不能匆忙行事。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掌握着百济王室引以为荣的最高技术,难道不是吗?我们都知道,这些年来,百济利用他们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控制了西海,在物资交易方面占据了有利地位。而且在此基础上,百济王室积极促进技术发展,我们不是也都很清楚吗?陛下,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就是绝好的机会。就算我们派出数百兵力,也未必能抓到这种最高级的技术人员,难道不是吗?这些人掌握着百济王室最得意的顶级技术,却自投罗网,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好机会。如果充分利用这次机会,我们不但可以吸收百济的最高技术,还能进一步争夺被百济垄断的西海贸易权。”
新罗王听了金思钦的话,连连点头,然后又问金思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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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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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依照爱卿的意思,这件事情怎么办才好呢?”
“首先,做好彻底的保密工作,不要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然后暗中调查这些人的行踪。”
金思钦说完以后,大王略微思忖片刻,便对几位大臣说道。
“仓部令的话很有道理。从现在开始,与这件事情相关的所有任务都交给仓部令。执事部和兵部,要为仓部令处理此事提供尽可能的便利。”
“陛下圣恩浩荡!”
金思钦向大王磕头行礼。他趴在地上,鼻子几乎碰到了地面,脸上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11
两只无名的小鸟飞落到王宫庭院里的杏树枝上,亲密无间地拍打着翅膀,互相分享食物,两只小嘴啄在一起,那么小巧,那么可爱。善花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微笑,久久地注视着那对小鸟。突然,她又变得闷闷不乐了,长长地叹了口气。
“公主殿下是不是羡慕这些小鸟啊?”
身后传来说话声,善花大吃一惊,连忙回头看去,报良法士正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善花,仿佛要窥透她的内心。
为了让善花学习经学,报良法士特意到宫里来找她。他是个真骨出身的僧人,深得真平王的信任,还在善花公主很小的时候,他就负责起善花公主的训育和教导。善花公主我行我素,谁也不知道她下一步想要做什么,报良法士是最了解善花公主心思的人。善花公主遇到烦恼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人不是自己的母亲摩耶夫人,而是报良法士,她会首先去找报良法士诉苦。
“我不知道,法士大人,现在我看见什么东西都心不在焉,做什么事情也不觉得快乐。每天从早到晚待在宫里,心里很空虚,也很郁闷。”
“因为占据公主心灵的东西在别处,公主当然会感到空虚了。”
报良法士说完之后,善花公主感觉自己的心思都被人发现了,立刻涨得满脸通红。善花公主斜着眼睛看了看燕珠。她有些担心,不知道燕珠看没看出她和璋之间的事情。燕珠是王宫里的女官,专门负责保护善花公主,并且教给她宫里的礼法。她为人性格严谨,一丝不苟。善花公主从天地斋学社回来以后,燕珠时刻不离善花公主左右。
善花深深地叹了口气。现在,璋肯定还在内帝释宫的密室里等着她呢。可是,自从那天之后,燕珠每天都像影子似的跟在她身边,她再也不能去内帝释宫了。有一次,她在去往摩耶夫人处所的路上,看见了藏在很远处的璋,可是两人只是用眼神传递彼此的遗憾之情,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见面。善花焦急如焚,不知道如何是好。
“法士大人,心灵这东西真的好奇怪啊。有时候好象在天堂,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在地狱门前徘徊了。我的心明明就在自己体内,可是我又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它。”
“人的心灵本来就是这样。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随意掌控自己的心灵,那么小僧马上就跪到他的面前,磕头行礼,拜他为师。”
“那么,法士大人您也有心烦意乱的时候吗?”
善花公主天真地问道。报良法士露出菩萨般的温柔微笑,算做是对她的回答。他们想集中精力重新学习经学,然而善花公主却一个字也学不进去。璋的面孔总是在她眼前浮现,此刻他一定躲藏在宫里,随时等待和自己见面。望着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的善花公主,报良法士悄悄地合上经书,对善花公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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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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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陪小僧散散步好吗?”
听了报良法士的提议,善花公主爽快地答应了。两个人出了门,在旁边等待的燕珠带着侍卫武士准备跟在后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报良法士阻止了燕珠的脚步。
“今天我想独自陪同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身心疲惫,想一个人在宫里转转,安静安静。”
燕珠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同意了。既然有报良法士在身边,也没什么不放心。
“既然报良法士意下如此,那就请便吧。”
善花公主终于摆脱了燕珠的监视,来到了庭院,马上就来了精神,神采飞扬地蹦蹦跳跳。看到不远处的花儿,善花公主兴致勃勃地跑了过去,这是几天前璋从宝光寺摘来送给她的花。虽然每天都从前面经过,今天却是第一次看见那些花儿,善花公主好奇地眨着眼睛。
“法士大人,您看看这些花儿。”
善花一边欢呼,一边转过身去,可是跟在后面的抱良法士却不见了。她觉得有些奇怪,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又来回走了几步,突然间停了下来。善花的眼神里泛起了生机。她又缓缓地打量了四周,当她确定真的只有自己的时候,善花头也不回地穿过庭院跑了起来。
善花跑出了庭院,没过多久,从茂密的树丛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抱良法士走出树荫,好象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淡淡地望着庭院里的花儿。
善花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她从内廷庭院一口气跑到了内帝释宫的黑暗密室,璋果然在那儿。璋等待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来的善花,在极度的思念中睡着了。当善花看到璋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正向天堂迈进,可是她又感到无比的心痛。
璋流着冷汗,睡得很深很沉。他的神情异常平静,就像小孩子,看上去是那么美丽。善花不想唤醒璋。她悄悄地躺在旁边,望着沉睡中的璋。就算从早到晚盯着他看,善花也不会感到厌倦。
这个能让一国公主为之疯狂,自己却泰然自若地熟睡的男孩子到底是谁呢?善花公主还搞不清楚。他的长相算不上英俊,性格中带有那么点儿自卑,好象受过伤害,动不动就生气,然而就是这个粗鲁的男人却让自己如此心动,至于为什么,善花也想不明白。从第一眼看见他开始,善花就感觉自己和这个男孩子之间的命运早已是前生注定,用坚固的线联结起来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渐渐地变成了确信。
善花伸出胳膊,想为璋擦干额头的汗水。正在这时,璋发出了细微的呻吟,重重地翻了个身。突然,璋的衣襟里有个什么东西在闪烁,善花看见了。善花半坐起身,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璋敞开的衣襟。璋喘了口粗气,翻身朝向天花板。藏在衣襟里的闪光物豁然暴露。
“这是什么?”
善花的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溜圆,悬挂在璋胸前的是一串散发着玲珑光芒的五色夜明珠,一看就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珠子。善花好象丢了魂,被那串五色夜明珠散发出来的光泽迷惑了。
“对不起,明明知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却不能来。”
善花先开口说话了。璋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盯着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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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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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生气了吗?”
善花担忧地问道。但是璋摇了摇头,回答道。
“我没有生气。”
“你一定等得不耐烦了吧?”
“不,我没有不耐烦。”
“真的吗?”
“是的,等你的时候,我编了一首歌。”
“什么歌?”
“我教你吧?”
善花点了点头,一只手托着腮,充满期待地望着璋。璋清了清喉咙,开始唱歌了。
善花公主主隐,
他密只嫁良置古,
薯童房乙夜矣,
卯乙抱遣去如。
善花用鼻子哼着,跟着璋一起唱了起来,两人欢快的歌声和笑声回荡在密室。善花唱着歌,突然停了下来。
“可是,为什么是薯童,你不是弼斗吗?薯童是谁?”
“就是挖红薯的孩子。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以前我曾经叫过薯童,我挖红薯,然后到集市上去卖。”
“你就是挖红薯的孩子?”
璋点了点头,善花眨巴着眼睛,显得兴致勃勃。
“薯童,薯童,很好,以后我就叫你薯童了。”
善花好象对这个名字非常满意,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对璋说道。
“我想求你一件事,你能答应我吗?”
“请吩咐,公主殿下。”
“你睡觉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的那串珠子,给我吧?”
善花指着璋的衣襟说道。突然,璋绷紧了脸。母亲和他分手的时候,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把这串五色夜明珠从怀里拿出来。璋条件反射似的紧紧抓住衣襟,回答道。
“不行,这是我娘给我的东西,她告诉我绝对不可以给别人。”
没想到璋会拒绝得如此坚决,善花难堪得涨红了脸。璋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他后悔了。
“对不起,可是这个……以后我会送给你比这个更好的礼物。”
但是,善花因失望而紧皱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开来。善花一方面是想得到那串夜明珠,然而最重要的还是璋身上带着如此珍贵的东西,却不肯送给自己,这让她感到难过。善花希望自己才是璋最重要的人。
璋在善花面前坐立不安。他想让善花高兴起来。不一会儿,璋好象想起了什么,慌忙把手伸进怀里。他在怀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拿出一样东西,那是绿色的信标。璋拿着绿色信标,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递到善花的面前,对她说道。
“这串五色夜明珠说不定就是母亲的遗物了,所以我不能送给你,不过,我可以送给你这个。这对我来说也很宝贵,但是我交给你了,不过,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
善花调皮地瞪了璋一眼,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那个绿色信标。听他说那串夜明珠是母亲的遗物,善花终于放心下来。璋也松了口气,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12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僧喊着口令,二十多名郎徒兴高采烈地挥动四肢,跳起了舞。游转于全国各地的青山绿水之间,唱歌跳舞,与山水的神秘气运交融,这是花郎徒不可或缺的修炼过程。十几岁的少年头裹红巾,身穿训练服,脸上流露着富贵的气息,他们的气概和风采都无愧于“花郎徒”的名称。花郎徒的歌舞刚刚落幕,宴会上的摩耶夫人和其他王族女人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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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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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新罗的最优秀栋梁之才,光是看一眼,心里就很满足了。新罗的未来就落在各位郎徒的肩上了。”
伴随着摩耶夫人的祝词,王族女人们赞叹不已。她们都掩饰不住对花郎徒英俊外表的感叹,只有善花与众不同,她好象对宴会全无兴趣,只是冷冰冰地忍受着煎熬。
今天的宴会非常特别,前不久刚刚推选出来的风月主走马上任,另外,王后也要借这次宴会之机亲自鼓励年幼的郎徒们。宴会邀请了住在沙梁宫和梁宫的王族女人,庆祝新风月主就任,同时也欣赏花郎徒们练就的技艺。
宴会进行到高潮的时候,善花悄悄地离开了宴席。各个宫里随行的女官和侍女都等候在宴会场外,每个出口都有侍卫武士严加把守,实在找不出可以逃跑的办法,善花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叹息。
善花来到安静的后院,闷闷不乐地望着庭院里盛开的花朵。也不知道宴会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简直无聊死了。善花用手托着下颌,身体靠着栏杆,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儿。
善花公主主隐,
他密只嫁良置古,
薯童房乙夜矣,
卯乙抱遣去如。
善花小声哼唱,不知不觉就被自己的歌声陶醉了,轻轻地打起了拍子。正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只狍子,正往园子里跑来。善花大惊失色,一屁股坐倒在地。接着,她看见一个少年跟在狍子后面奔跑。
那个少年身穿用金银珠玉装饰起来的优雅套装,头上围着带有羽毛装饰的头巾,脚下穿着金铜靴。少年拥有着俊朗的外表,目光伶俐,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倍受关注的花郎徒。他的肩膀平整而宽阔,好象专门展示自己的花郎徒身份,肩上还挂着弓矢和箭壶。
少年跟在狍子后面拼命奔跑,当他看到善花的瞬间,猛然停住了脚步。站在亭子上的善花惊讶地望着少年。不一会儿,侍卫武士们跑了过来,少年又和他们一起追赶狍子。
少年消失在后花园里,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抓住了那只狍子,背在肩上。少年把抓来的狍子交给侍卫武士,然后就朝善花所在的亭子走来,郑重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打扰你了。打猎抓来的狍子一不小心逃跑了。你没事吧?”
少年的声音和语气都很成熟,善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没受伤吧?”
少年又问,善花这才点了点头。
“小人送你去宴会场吧。”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状况,善花多少有些惊慌。看到少年毕恭毕敬的语气,善花觉得有些好笑,于是轻轻笑着说道。
“没关系,只是受了点儿惊吓,不过也挺好玩儿的。我自己能去宴会场,你不用管我了。”
善花说完,抢先一步往宴会场走去。少年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善花的背影。
回到宴会场之后,少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站在摩耶夫人身边的善花。虽然她年纪尚幼,然而她的美貌已经算得上倾国倾城,而且她的傲慢和自信也悄悄地扣开了少年的心扉。从来没有哪个女人会如此果断地拒绝花郎徒的美意,即使王族女人也不例外。少年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善花,片刻也不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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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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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名叫金道含。他是仓部令金思钦的儿子,不但技艺过人,而且头脑也非常聪明,最有希望成为新一代风月主。
此时此刻,璋正在内帝释宫的密室里等待善花,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好赶在退朝时间离开了王宫。如果想夹杂在退朝的人们中间离开,行动必须敏捷。经过僧房,走过外面的回廊,璋看见宴会场那边已经安静下来,于是情不自禁地往前院走去。
庭院两边的石塔周围,以及后面的金堂里,也都没有人影。璋放心地吁了口气,然后模仿以前看过的善花的动作,先看看石塔,然后在金堂里供奉的佛像面前合掌。他的心情好象平静了许多。
像今天这样看不到善花悻悻而归的日子,以后也许还会有,甚至有可能多得不计其数。但是,璋依然觉得自己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偶尔他也会想,幸好被百济驱逐出来,否则就不可能来到新罗,更不可能遇到善花了。
虽然没有见到善花,但是等待也会让他心潮澎湃,他也不愿意去想什么前途之类,就像现在这样,心里想着善花,盼望永远和善花长相厮守,就已经很甜蜜了。
“南无阿弥托佛,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璋不由自主地念出声来。
“主人不在,你干什么呢?”
突然,身后传来了陌生的声音,璋吃惊不已,赶紧回头看去。一位表情严肃的僧人正低头打量着璋,目光幽远而且意味深长,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不知道为什么,璋从他的目光之中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温暖,仿佛佛祖包容世间的博爱情怀。璋忘了自己是在不该来的地方,回答道。
“主人不是在那边吗?”
璋指了指大雄宝殿。他的意思是说,里面的佛像不就是这个寺院的主人吗?面对璋唐突的回答,报良法士露出了宽厚的微笑。
“哼,照你的意思,你得到了主人的许可,所以才进来喽?好吧,主人都跟你说什么了?”
报良法士感觉自己好象年轻了几十岁,调皮地看着璋,问道。
“他说,我属于世间万物,却被关在只有王族才能进出的寺院,真是郁闷之极。”
报良法士嘴角绽开了笑容。
“既然主人已经许可,看来以后你还会再来喽?不过,这个寺院里有好多人都认为自己是这里的主人,所以你来的时候要当心他们的眼睛哦。”
璋的脸色突然绷紧了。
“今天是新风月主的就任仪式,王族们都去那里了,所以没有人看见,算你走运……活动已经结束了,你最好还是赶快离开吧。”
报良法士冲着璋双手合十,说道。璋感觉这位老僧好象是在故意保护素不相识的自己,还不动声色地解释了善花没来的原因。璋也合掌离开了。报良法士久久地注视着璋离开王宫的背影,双手聚在胸前,低声念道。
“南无阿弥托佛,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13
所有的房间都熄了灯。位于山脚的天地斋学社彻底被黑暗包围了,在黑暗中站岗值班的工人偶尔发出翻墙的声音,除此之外,周围就像死亡般宁静。
所有的人都睡熟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木罗须的房间里却在召开秘密会议。为了不让灯光透出,门口挂了帷帐,房间里比平时更暗。一直板着脸不说话的木罗须,终于开口对雨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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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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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交易场上的商人们都说过什么话,你再详细说一遍。”
“是。小人听说,前不久直接与倭国进行交易的大食国(阿拉伯的旧称)商船被我们的水军击沉了。我们总算保住了海上权,但是倭国提出了非常苛刻的条件,用交易权给朝廷施加压力。”
“什么条件?”
脉度水冒冒失失地插嘴问道。雨令继续往下说道。
“大食国商船运往倭国的东西就是最近开发的剑。那种剑威力无比,若论战斗力,从前所有的剑都不能相提并论。倭国向王室提出的要求就是这种具有非常战斗力的剑。现在,朝廷已经指示泰鹤寺各部的博士们研究这种剑的制作方法。不过,众所周知,泰鹤寺现在的技术人员根本没有能力研制成这种剑,所以大家都很着急。”
木罗须听了雨令的话,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这时,毛津开口了。
“如果朝廷不能满足倭国的要求,结果会怎么样呢?”
这时,木罗须站出来说话了。
“如果真是那样,说不定我们就会丧失交易权。但是,问题又不单单在于交易权,百济被夺去国土之后,早就和高句丽势不两立,在管山城战斗中又跟新罗成了冤家对头。这种情况下,万一高句丽和新罗结成同盟,联合向百济发起进攻,那么百济就只能束手就擒了。所以,王室从多年以前就向陈国和隋朝进贡,谋求和解之道。另外,又不断加强与倭国的交易,试图维持百济与倭国之间的军事同盟。从现在来说,倭国几乎可以算得上能够牵制高句丽和新罗的最大同盟国,这样说一点儿都不过分。”
木罗须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严肃地点了点头。沉重的沉默在房间里流淌,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来自百济的消息,然而这次却不一样,如果他们还在泰鹤寺的话,这次的事情显然就与自己密切相关了。
“雨令,你再好好打听一下这件事。如果百济因为这件事而陷入困境的话,我们绝不能作壁上观。所以你先把事情打探清楚,我们再来商量对策。”
木罗须逐个征求大家的意见,结束了这件事情的讨论,接着又问大家还没有别的事。毛津迫不及待地说道。
“工房所有的人都对璋很不放心。”
突然,木罗须的视线迅速转移到毛津身上。璋就像沉重的石头,始终压在木罗须心底的某个角落,现在只要听到这个名字,他的神经就格外敏感。
“这个孩子,他对天地斋学社的规矩不屑一顾,不仅动不动就违反纪律,而且还时常出门,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我真怕这孩子肆无忌惮的举动会给天地斋学社带来危险。”
“是啊,这个孩子是天地斋学社最危险的人物。每天都毫无顾忌地离开工房,从早到晚在外面乱转,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做什么……前不久竟然有王室的孩子跑到工房来找他,不是吗?最近他每天出门,好象也是去找那个女孩子。”
“璋这孩子根本不把自己当成天地斋学社的成员。所以他才这样不管不顾,我行我素,难道不是吗?这不能不说是对工房的侮辱。”
提起璋的名字,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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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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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很有同感,应该强迫他遵守天地斋学社成员应该遵守的义务和责任。如果他不愿意,那就让他立刻离开,我想这也是为了加强天地斋学社的纪律性。”
听着大家对璋的严厉声讨,木罗须板着脸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倾听。大家对璋的不满其实也是对自己的不满,木罗须心里非常清楚。不管事实怎么样,在工房成员们看来,璋就是木罗须的孩子。大家都知道,璋是为了找木罗须,才来泰鹤寺的。
木罗须明明知道大家说得都对,却不能像别人说的那样,无情地把璋赶走。正是因为木罗须,璋才迫不得已和大家走到了一起,同吃同住共患难。也是为了木罗须,他才承受这种流亡异国他乡的命运。璋没有接受百济技术人员的教育,所以他不能单方面就把集团的纪律和义务强加给孩子,而且璋对木罗须怀抱着莫名其妙的憎恶和怨恨。虽然他是掌管全国技术人才的博士,对这个孩子却也无可奈何。
“我明白各位的意思,不过,仔细想来,我们之所以还能在异国的土地上苟延残喘,难道不正是这孩子的功劳吗?为了救我们,他失去了自己的母亲,所以我们也应该以最宽广的胸怀来接纳这个孩子。当然,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永远让他这样放纵下去。请大家给我时间。等情况稍微稳定下来,我就会采取措施,让这孩子成为我们工房的成员。希望各位也多费心,帮助这孩子尽快适应我们的生活,尽快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木罗须说完这番话,大家都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但是没有人提出异议。木罗须说得对。如果没有璋,他们早就在泰鹤寺那场残忍的杀戮之中变成牺牲品了。
“真是的,人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呢。我也把这件事忘了,看见这孩子惹是生非,所以我……”
木罗须搔着脑袋,补充了一句。别人都哑口无言了。但是,每个人都面露愧疚之色。仔细想想,真的是这样,璋对工房的所有成员都有救命之恩。
14
所属官员全都退下之后,只剩下了仓部令金思钦。他神情严肃,低头观察着刚才就放在桌子上的东西。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好象在认真思考什么,目光异常尖锐。
“泰鹤寺的绿色信标……”
他小声自言自语。在领客府工作多年的高官仔细看过,这个信标果然是百济的物品。
金思钦在心里大喊快哉。调查百济技术者的事情始终处于原地踏步的状态,看不出有什么希望。现在,百济的信标偶然间落到自己手中,他似乎又看到了希望,只要找出这个绿色信标的来历,那么查出百济技术者集团的隐身之处,也就指日可待了。
将信标交到金思钦手里的人,正是侍从武官钟斗。此人负责保护王室宗族的安全,虽然品阶很低,但是因为他和金思钦是远方亲戚,所以王室内部大大小小的事情,金思钦都会对他说。
几天前,钟斗无意中发现善花公主手里拿着一个绿色的信标。那天,完成保护大王外出的任务,从沙梁府回来,经过内廷的时候,他听见莲池后面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钟斗无意间转过头去,看见两个女人就像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那样无拘无束地嬉笑打闹。走到近处一看,善花公主正跟一个看似女佣的姑娘摸着什么东西,咯咯咯笑得前仰后合。猛然间,钟斗锐利的目光落在两个女人中间推来推去的陌生绿色物品上面。直觉告诉他,这个东西绝非寻常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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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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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花公主正沉浸在游戏之中,当她发现侍从武官靠近过来的时候,慌忙把绿色信标藏到了身后。不一会儿,钟斗走到善花公主面前,先对公主低头行礼,然后转过头来,对宫中女官燕珠说道。
“你这丫头,让你照顾公主殿下,你竟敢不知天高地厚,如此轻举妄动?”
“小人知错了,侍从武官大人,小人看公主殿下太无聊,所以就……”
“嗬,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跟我争辩?”
听了钟斗的训斥,燕珠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善花忍不住走上前去。
“算了,这又不是燕珠的错,是我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钟斗这才收回了斥责的目光。
“对不起。当着公主殿下的面大声说话,小人失礼了。可是,公主殿下藏在身后的是什么东西呢?”
钟斗的语气和刚才大不相同,善花一时惊慌,并没有立刻回答。
“可不可以让小人看一眼?”
钟斗像哄小孩子似的,悄悄地对善花公主说道。善花公主仍然固执地把手藏在身后,不肯拿出来。
“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我……捡来的。”
善花随便敷衍过去,然后就逃跑般地离开了。看见善花的反应,钟斗更加怀疑了。于是,钟斗当天就把燕珠叫来,命令她无论如何也要把善花公主身上的绿色信标拿来给他。两天以后,燕珠趁善花公主睡熟的时候,偷出绿色信标,交给了钟斗。钟斗连忙跑到金思钦那里,把信标交给了金思钦。
现在的问题就是调查信标如何落入公主之手了。但是,身为国之重臣,他总不能直接追问大王的小女儿。经过冥思苦想之后,金思钦叫来燕珠,亲自命令道。
“你听好了,首先,你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不得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另外,最近这段时间你不要限制公主殿下的行动,让她自由自在去做她想做的事情。与此同时,你要密切注视公主殿下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我报告。千万要小心,千万不能让公主殿下看出任何破绽,记住了没有?”
没过几天,燕珠就发现善花公主经常出入于内帝释宫密室,秘密地与某人相会。金思钦立刻派人潜伏在内帝释宫,调查和善花公主见面的人是谁。
金思钦把绿色信标放在面前,从各个角度仔细观察。虽然大王亲自命令执事部和兵部全力配合,不过金思钦还是暗中派遣自己的亲信和士兵进行调查。
对他来说,这是实现他多年野心的绝佳机会。作为真骨出身的高官,金思钦在大王身边工作多年,但是从来没真正体会到权力的滋味,只能静静地等待时机。这件事情如果处理得当,他就可以为王室立下大功,当然不想跟任何人分享这个好机会。最近以来,金思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敏感。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金思钦缓过神来。侍从武官钟斗和他指派的士兵推门进来了。
“怎么样了?”
金思钦连忙催问道。钟斗眨着眼睛说道。
“大监大人的预感非常准确,这个绿色信标的确是本次事件的重要线索。”
钟斗说完,就让士兵如实禀告。士兵连忙叩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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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薯童之歌(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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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经常在内帝释宫密室跟善花公主殿下幽会的男孩子名叫弼斗,是制作王室用品的工房里的人。小人跟踪了这个男孩很长时间,发现他每天都回天地斋工房,工房位于月城西北口。”
听了士兵的报告,金思钦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士兵刚说完,钟斗立刻激动不已,连忙补充道。
“我打听了一下,这座工房是两年前新搬进来的,共有十几名技术者,负责人名叫薛甫。不过,他们的过去都很模糊,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大监大人,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些技术者,肯定没错。马上把他们抓来审问,就会真相大白了。请大人赶快派士兵抓人吧。”
金思钦连连摇头,说道。
“不,不能这样,不能打草惊蛇。否则,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又要付诸东流了。”
金思钦的态度十分谨慎。他双手交叉在胸前,陷入了沉思,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个绿色的信标。钟斗和士兵看不懂金思钦到底是什么意思,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我有办法了。”
金思钦自言自语,紧张和兴奋让他涨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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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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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生一行人被带到了新罗官厅的推鞠场,绑上了刑架。璋被绑得结结实实,跪在角落里。不一会儿,几名推鞠官走了进来,气氛非常恐怖。推鞠官们交头接耳,互相交换了意见,然后瞪了璋一眼,又恶狠狠地低头看着其他几个捆在刑架上的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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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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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除了和善花见面以外,璋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赶集了。集市上总有那么多可供观赏的东西,商品更是应有尽有。璋每天从宫里出来,都要到集市上转一转,然后再回到天地斋学社。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先是到集市上转了转,然后准备通过布匹店后面的胡同回天地斋学社。正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群比璋高大的家伙。他们流里流气地走到璋的身边,把他团团包围了。很容易就看得出来,他们是在这附近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的拳头帮。
“哎呀,臭小子,这里可不能随便通过。”
一个家伙拦在璋的面前,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道。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我从来就没掏过什么买路钱,而且我也不是臭小子!”
璋毫不胆怯,理直气壮地答道。那群小无赖感觉非常不可思议,惊讶过后,他们又换上了恶狠狠的腔调,威胁璋说。
“看来真是无知者无畏呀,喂,小家伙,你知道我们是谁吗?竟敢冲我们瞪眼睛?”
“你们是谁,我为什么要知道?”
璋也不甘示弱,高高地扬起了眉毛。这时候,那帮家伙早就忍无可忍了,用力揪住了璋的衣领,做出挥拳进攻的架势。突然,不知从哪儿跑来一个乞丐打扮的少年,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拳头。
“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小孩子,你们不觉得丢人吗?”
“你算什么东西?”
刚才那个抓住璋衣领的家伙恼羞成怒,转身朝乞丐少年吼道。
“这不是小叫花子吗?哎呀,真倒霉……”
现在,那群家伙改向乞丐少年冲了上去。乞丐少年飞快地把手里的包袱扔向对方的脸,造成了场面的混乱,然后踩着两侧的围墙跃到空中,敏捷地踢向对方。对方被他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措手不及,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乞丐少年对璋喊道。
“快跑!”
话音刚落,璋就随着乞丐少年跑开了。那群家伙气得火冒三丈,追了半天。他们各自拐进一条小巷,狂奔了好久,直到一个冷清的路口,后面再也听不见脚步声了。
璋气喘吁吁地望着四周。正在这时,旁边胡同里传来一声“在那边!”与此同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璋走上前去,藏在拐角处悄悄地窥视,乞丐少年被他们包围了。那群坏蛋越来越逼近乞丐少年,少年也放弃了逃跑,做好了迎战的架势。但是,从人数来看,乞丐少年的处境极为不利,而且那些家伙正是烈火烹油的状态。果然不出所料,乞丐少年没能支撑多久,很快就倒在那些混蛋的脚下。
璋捡起石头扔了过去,从后面发起攻击,那个被打中的家伙朝璋跑来,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他还想站起来继续搏斗,但是意识到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赶紧跑向胡同外面。他一口气跑到了集市,慌忙对市典(新罗时代,负责管理市场的官衙——译者注)官吏说道。
“有人打架了,有人打架,快点儿,好几个人打一个。”
“什么地方,出了什么事?”
市典官吏让璋先把事情说清楚,但是璋抓过对方的手就往外跑。正如璋预料的那样,那些家伙看到市典官吏出现在胡同口,纷纷四散而逃。市典官吏扶起了被打倒在地的乞丐少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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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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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事吧?走一走看看。”
幸好,乞丐少年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尽管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却没有伤筋动骨。不一会儿,又有两名负责集市治安的士兵跑了进来。发现乞丐少年并无大碍,璋悄悄地倒退着溜走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跟官衙扯上关系。这话他在天地斋学社已经听过了无数遍,耳朵都起茧子了。万一被带到官衙接受调查,就会有暴露身份的危险。尽管璋不顾天地斋学社的种种纪律,我行我素,但是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璋远远地看着乞丐少年被市典官吏带走,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胡同口,这才转身离开了。
2
几天过去了。集市上的车马比平时更多了,今天在集市前面要举行一个展示会,展出西域商人带来的玻璃制品。所以,京城里的很多真骨贵族都纷纷跑到集市上参观。
木罗须和凡生也早早赶到集市,看看西域的玻璃制品,顺便买些必需的金属材料。走到瓷器店门前栓马车的地方,凡生突然感觉有些异样,于是回头张望,璋和凡路慌忙藏了起来。不一会儿,两个少年悄悄地从瓷器店后面爬了出来,木罗须瞠目结舌,快步拦在他们面前。
“你们这两个臭小子!”
木罗须怒气冲冲地责备璋和凡路,却又不能让他们回去,于是就让他们两个做出保证,乖乖地跟在后面,不许惹是生非。到了午饭时间,四个人走进一家饭馆,准备垫垫肚子。四碗汤泡饭刚刚端上来,饭馆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的声音。
“哎呀,难道你把吃的存在我这儿了吗?动不动就来管我要东西吃,妨碍我做生意,赶快滚蛋,我这儿还有客人呢,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肚子饿了,哪怕一勺凉饭也好,你就让我垫垫肚子吧。”
“哎呀,现在没有,没有,你还不给我滚得远远的?”
正在吃汤泡饭的璋,转头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当他看到那个被老板娘赶出门外的乞丐少年时,一下子呆住了,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乞丐少年头发乱糟糟的,穿着破麻布衣服,跟普通叫花子没什么两样,但是璋却清清楚楚地记住了他的面孔。几天之前在布匹店后面的胡同里,当自己遭遇拳头帮时,就是这个小乞丐救了自己。
老板娘连连摇头,回到了厨房,乞丐少年仍然不肯离开饭馆。不一会儿,璋和乞丐少年的目光相遇了。出人意料的是,那个乞丐少年竟然冲璋露出了灿烂的微笑。璋赶紧转过头来,对木罗须说道。
“请您再给我要一碗汤泡饭吧。”
璋面前的那碗汤泡饭还没吃掉一半,不但木罗须,就连凡生和凡路也都茫然地望着璋。
“你还没吃完一半呢?等你把这碗都吃光了,再要也不迟。”
木罗须漫不经心地回答,然后又把勺子放进饭碗里。
“不是我吃。”
璋心里很郁闷,没再说什么,而是把视线转向站在门外的乞丐少年。其余三个人的视线也跟着璋一起集中到了乞丐少年的身上。但是,木罗须又把视线转移到自己的饭碗,淡淡地说道。
“这种事情不用你管,他自有生存之道。不要因为那么点儿徒劳无益的同情心而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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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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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木罗须的冷漠态度,璋好象很气愤,气喘吁吁地说道。
“哼,不过是一碗汤泡饭罢了,能值几个钱……”
木罗须假装没听见,仍然默默地吃饭。凡生和凡路已经把自己的饭都吃光了,但是璋一会儿吃几口,然后停下来,用搀杂着不满的目光瞪着木罗须。璋因为无法帮助乞丐少年而伤心不已,最后气得脸蛋圆鼓鼓的,独自走出了饭馆,看也不看乞丐少年。凡生和凡路也跟着走了出来。木罗须付了饭钱,跟老板娘说了几句话,然后也离开了饭馆。
走出饭馆门前那条胡同的时候,木罗须已经走到他们三个人前面了。落在最后面的璋停下脚步,瞪着走在前面的木罗须。走了半天,凡路回头要他快点儿跟上,但是璋站在路口,一动也不动。木罗须只好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你明知故问吗?”
“就是因为刚才那个孩子吗?我不是说过了吗,这种事情你不要管。”
“我第一次看见房长大人这样没有人情味的人。你不觉得那个孩子很可怜吗?”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可怜人,你都想帮助他们吗?就算你解决了他片刻的饥饿,可是本质上有什么变化吗?世界上的事情,只靠有心是解决不了的。如果你真想帮助那个孩子,可以等到你具备了帮助别人的能力,然后再去帮他也不算晚。”
木罗须好象在故意刺激璋,将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璋的两只眼睛里迸射出幽蓝的火花。
“那你完全可以给他买一碗汤泡饭嘛!”
璋像个小孩子似的耍起了脾气,木罗须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然后说道。
“现在他说不定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汤泡饭呢。”
木罗须说完,璋的脸上立刻由阴转晴,转身朝饭馆跑去。果然如木罗须所说,那个乞丐少年正把头埋进饭碗里,狼吞虎咽地吃着汤泡饭。璋站在饭馆的篱笆墙旁边,看到乞丐少年吃上了饭,这才放下心来,心情轻松地往回走去。正在这时,有人拦住了璋的去路。
“我们又见面了。”
璋闻声抬头,突然感觉自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说话的正是上次在集市后巷里遇到的拳头帮里的家伙。在他身后,除了那群熟悉的家伙,还站着一个身穿真骨贵族服饰的少年。他们都像观望瓮中之鳖似的望着璋,嘴角露出了阴森森的笑容,好象终于等到了这个难得的机会。璋预感到自己即将遭受皮肉之苦,不由得毛骨悚然了。
“听说你很勇敢?”
那个身着真骨贵族服饰的少年凶巴巴地问道。看他那架势,好象是为这群家伙撑腰做后盾的头目。他的桀骜不逊的言辞和飞扬跋扈的模样,一看就是个不好对付的贵族子弟。璋知道自己要遭殃,可是现在,已经被那些家伙团团包围了,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喂,小家伙,你哥哥哪儿去了?”
“我哥哥?”
“上次我的朋友被你和你哥哥搞得很狼狈,所以我今天要整顿集市的秩序。让你们这些叫花子欺负了,如果还坐视不动,那么这个世界还有王法吗,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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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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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骨贵族少年的脸上露出卑鄙的笑容,狠狠地瞪着璋。璋也毫不示弱,堂堂正正地迎着他的目光。但是,情况的确对自己非常不利,璋警觉地望着周围,悄悄向后退去。这时,有人从身后撞了璋一下。璋猛地回过头去,假装要往另一个方向跑,迷惑了周围的人,然后朝着相反方向跑去。可是,有个家伙飞快地拦住了他。接着,又一个家伙抓住了璋的胳膊,折到后面。璋一边大声叫喊,一边拼命挣扎,所有的人都在哈哈大笑。
“竟然从后面攻击,就因为你们耍花招,所以才吃了叫花子的亏。”
璋的话音刚落,那个贵族少年立刻绷紧了脸。
“你以为自己有两条命,是不是?弟兄们,给我往死里打,让他再也不敢胡说八道!”
贵族少年一声令下,无数只拳头朝璋身上飞去。他们把倒在地上的璋扶起来,另一个孩子又要朝璋挥出拳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知是谁一把抓住那个孩子的拳头,阻止了他。原来是刚才在饭馆里吃汤泡饭的乞丐少年。两个人背靠背站在中间,那群家伙将他们团团包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
“哎哟,那位少爷不是上大等大人的侄子吗?”
“啧啧,依仗叔叔的权势到处横行霸道,今天又找谁的茬儿了?”
璋听着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声,这才知道那个身穿真骨贵族服装的家伙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要是招惹了贵族人家的孩子,可没什么好果子吃,璋已经预感到了,可是箭在弦上,争斗已经不可避免了。
“我把他们引开,你趁机逃跑。”
乞丐少年小声对璋说道。
“你说什么呢,我不会再像上次那样逃跑了。”
璋毅然决然地说道。两个孩子的对话刚刚结束,对方就展开了猛烈的攻击。几个回合下来,人数占劣势的两个孩子已经难以抵挡对方多人的同时进攻。不一会儿,拳头帮就将乞丐少年打翻在地,又来疯狂地殴打璋。
璋转头袭击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那个贵族少年。他用头把少年顶到墙角,挥起拳头用力撕打。贵族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呆了,有气无力地倒在地上,对于璋的拳头洗礼根本就做不出任何抵抗。
当那些家伙意识到贵族少年吃亏以后,立刻向璋冲了上来。乞丐少年站起身来,再度加入了这场混乱不堪的争斗。拳头声、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场血战正是如火如荼。上大等的侄子不知哪里破了,脸上全都是血。
“天啊,没有人阻止他们吗?这样下去会闹出人命的。”
人们高声喧哗,这时,木罗须穿过看热闹的人群,看见这个场面,立刻吓得脸色铁青。凡生和凡路也都不知所措,急得直跺脚。
“这是怎么回事?”
木罗须问旁边的人,那个人满怀忧虑地说道。
“你看没看明白吗?那两个孩子闯大祸了。上大等大人的权力比天都高,现在他们却把大人的侄子打成这样,以后肯定没好日子过了。”
所有的人都在惊讶地咂着舌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孩子。木罗须面色苍白,焦急地看着他们打架,最后忍不住跑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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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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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还不赶快给我住手!”
璋怒火中烧,丝毫不为木罗须的呵斥所动。
“你这个臭小子!马上给我离开!”
与此同时,胡同口传来了闹哄哄的声音。
“给我住手!”
看热闹的人群分立两边,木罗须抬起头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刹那间,木罗须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三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往胡同里走来。
天啊!木罗须感觉浑身冷汗直冒。这样下去,所有的人都要被士兵带走,那么天地斋学社的成员们都不得不面对身份被戳穿的危险。他战战兢兢,不知道如何是好,士兵们却已经跑了过来。木罗须和璋都被士兵抓住两条胳膊,凡生和凡路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地望着他们。那些家伙把倒在地上的贵族少年扶起来,一个看上去像是士兵头目的人磕头问道。
“少爷,您没受伤吧?”
“你没看见吗?你觉得我现在没受伤吗?”
真骨少年愤怒地瞪了士兵一眼,士兵紧张不已,连连磕头,然后转身冲着看热闹的人群喊道。
“有什么好看的,聚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给我滚蛋?”
士兵刚刚说完,后面突然传来了惊讶的尖叫声,还有人们议论纷纷的声音。人们都回头看去,刚才跟一大群孩子血战的乞丐少年倒在地上,四肢抽搐,浑身颤抖如筛糠,两只眼睛瞪大如铃铛,嘴里直吐白沫。情况好象非常严重,没有人敢接近那个乞丐少年。士兵们也吓坏了,低头望着突然发作的乞丐少年。正在这时,对面有人大叫。
“啊,犯人逃跑了!”
人们的视线又转移到了相反的方向。刚才被士兵们抓住的木罗须和璋趁着人们不注意,跑向胡同拐角处。直到这时,士兵们才回过神来,连忙在后面拼命追赶。凡生和凡路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悄悄地溜出了人群。
不一会儿,追赶犯人的士兵们空手而归,倒在地上的乞丐少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在集市上见过那个乞丐少年。
3
不知不觉间,秋意渐浓了。天高云淡,太阳炎热,凉风习习,后山上的草木被染成各种颜色。人们都忙于做自己的事情,谁也不到这座荒山来。偶尔听见“啪嗒啪嗒”的声音,熟透的栗子或橡子落在地上,打破了秋日荒山的宁静。松鼠躲在大树后面,滴溜溜地等待时机,然后悄悄跳出来,叼着栗子或橡子,匆匆忙忙地离去。秋天,人和动物都在忙着储存过冬的粮食。
天地斋学社后院有个像地窖的铁匠铺,里面连日熬着黄色的铁水。另一个角落里传出了打铁的声音,还有淬火的声音。作业间的墙壁上悬挂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利剑。工人们满头大汗,检查着每把剑的弹性和强度。
很快,经过最后的工序,炭火烧过之后,又一把完工的剑放到了中间的作业台。木罗须、雨令和凡生围坐在旁边,表情都很严肃。木罗须把剑提起来,目光敏锐地检查剑刃,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抚摩剑刃。雨令和凡生在旁边观看,神色紧张之极。突然,木罗须的手指尖上凝结了鲜红的血珠。但是,木罗须对于手指上的血迹置之不理,径直朝着事先放在面前的稻草堆和木块劈去。倏忽之间,稻草堆被劈成了两半,木块也断开了。然而木罗须还是非常遗憾,摇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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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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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的强度比上次更强了,可是剑的威力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雨令和凡生只是摇头,找不出解决的办法。
“我们选择了纯度最高的铁,经过几十次的反复锻造和打磨,铁的强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可是挥剑的时候好象感觉不出强大的力量,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凡生的脸上也布满了疑惑。
“看来我们需要尝试以前未曾用过的方法。”
雨令认真地说道。木罗须点头表示同意。
“是的,我的想法也和你们一样。我们肯定是漏掉了什么,可是到底漏掉了什么呢?”
木罗须的话音刚落,雨令和凡生纷纷点头同意,好象很着急的样子。
去年冬天,木罗须在后院围起了篱笆墙,搭建了铁匠铺。从那之后,木罗须尽量减少工房人手,别人都专心炼铁和造剑。与泰鹤寺相比,作业间狭小而又狼狈,但是铁匠铺里每天都不断传出淬火声和敲敲打打的声音,热闹非凡,恍若战争时期的兵工厂。
“哦,应该有解决办法才是啊……”
木罗须双臂交叉在胸前,叹息着说道。他早到预想到了,在敌国的土地上秘密制造武器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物资缺乏,条件恶劣,每做一件事都不可能轻易完成。不过,能在异国他乡埋头制造事关祖国安危的利剑,他们都体会到莫大的喜悦和快乐。自从亡命新罗以来,天地斋学社的成员们度过了最紧张,却又最激动人心的岁月。
去年冬天,为了确定在集市上听到的消息是否属实,木罗须冒着巨大的危险,将一个重大的计划付诸实践。他将一名工人打扮成去西域经商的商人,秘密潜入百济。工人顺利潜入百济,百转千回之后,终于联系上了中佐平陈吕身边的人。
根据泰鹤寺的原则,木罗须从来不过问政治,所以他不知道该和谁接头才好,这个问题让他头疼了很长时间。他只知道阿佐太子为泰鹤寺倾注了大量心血,而夫余桂父子则与阿佐太子对立。那么,究竟是谁想要摧毁泰鹤寺,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就显而易见了。可是,到底应该和谁接头来谈这件事呢?这个时候,木罗须能想到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誓死保护阿佐太子信札的侍从武官王仇,另一个就是阿佐太子身边的陈吕。他曾经见过王仇几面,但是对于陈吕,他只是远远地看见几次。但是,木罗须之所以决定和陈吕接头,而没有去找王仇,那是因为他怀疑王仇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人世间。因为阿佐太子的信札,王仇已经彻底暴露在敌人面前了。
根据木罗须的判断,那个秘密潜回百济的工人和陈吕接上了线,百济为了维持与倭国之间的贸易,必须制造出具有非凡威力的剑。这个消息千真万确。陈吕见到了木罗须派来的工人,听他讲述了这几年的事情,欣喜万分,同时也让他们趁此机会钻研百济所需利剑的制造方法,进献给王室。这样以来,就可以为他们打开一条平安回归百济的坦途通路。
从那之后,木罗须集中精力研究新剑的制作方法,就像抓虱子似的翻遍了新罗各地的铁匠铺,搜集上乘好铁,连夜打磨,造出各种各样的剑。铁的强度越来越高,但是仅仅通过提高铁的强度,尚不能够增强剑的威力。他们在研制新剑的道路上成功了一半,从此之后就止步不前了。木罗须想赶在今年冬天之前尽快找到新剑的制作方法,并将秘方进献给百济朝廷,从而为回归百济铺平道路,然而事情进展得不如人意,让他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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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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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罗须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清醒清醒脑子,于是走出铁匠铺,在后院里转来转去。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木罗须连忙停住了脚步,铁块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不时刺激着他的耳朵。木罗须用了好长时间才辨清方向,声音来自围墙外面。
来到墙外,木罗须不由得大吃一惊。后山下面宽敞的空地上,璋和允庆手里拿着剑,正在热火朝天地比试。凡路目不转睛地欣赏着他们的比赛,看得兴致勃勃。
“你们这几个臭小子,干什么呢?”
木罗须厉声怒吼,几个孩子全都愣住了。木罗须连忙上前,冷冰冰地把剑从两个孩子手中抢了过来。
“剑怎么会落在你们手里?”
木罗须严厉地斥责他们,但是璋和允庆都不说话,只是互相用目光进行交流。凡路也低着头,一声不吭。
不用他们的回答,木罗须也猜出来了。璋和凡路的好奇心那么强烈,而且又喜欢惹是生非,他们不可能注意不到铁匠铺里连日制作的利剑。而且,自从去年秋天在集市上出了那次事件之后,天地斋学社又多了一名新成员,他就是允庆。这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们兴致更高了,每天都在一起鬼混。三个孩子凑到一起,要想从铁匠铺里偷出一两把剑,简直是易如反掌。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木罗须才决定接纳集市上的乞丐少年,让他成为天地斋学社的成员。这项刚刚开始的研究工作非常重要,关系到天地斋学社全体成员的命运,可是让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加入天地斋学社,实在是太危险了。虽然他年纪幼小,毕竟还是个外人。学社里的人们都极力反对。
“如果你们把允庆赶走,我也要跟他一起离开。”
那天,允庆避开追捕的士兵,跟随木罗须他们几个人来到天地斋学社避难。晚上,大家聚集起来讨论允庆的去留问题,璋毅然决然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所有人都批评璋,说他又闯下了大祸。最后的结果还要由木罗须来决定。木罗须不顾天地斋学社所有成员的反对,决定接受允庆。
“我并非不知道各位的担忧,但是我们就这样把孩子赶走,实在有悖情理。我和璋马上就要被上大等家里的士兵抓走的时候,正是允庆把我们从危机之中救了出来,然而允庆自己却因此陷入了困境。虽然他是个叫花子,却招惹了京城里权势最高的贵族子弟,从今往后可能很难在街上抬头走路了。我们明明知道这些,还把他赶出去的话,那实在太残忍了。允庆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我们应该以宽厚之心接纳他,这才是人之常情嘛。”
从那之后,允庆就成了天地斋学社的成员。在外面风平浪静之前,天地斋学社的成员们谁都不准外出,只有在必要的时候,得到木罗须的许可,才可以出门。
允庆虽然比璋年长两岁,但是和璋就像同龄的朋友一样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凡路也不例外,自己的亲哥哥凡生总是埋头钻研技术,平时难得见上一面,所以他对允庆比对哥哥似乎更亲。允庆适应性很强,也很会察言观色,很快就习惯了天地斋学社的生活。没过多久,他就和学社成员们打成了一片,甚至比璋和他们走得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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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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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允庆主要和璋一起上山砍木材,剩余的时间里常常抽空帮工房里的人们干活儿,他身体强壮,做事也认真,不管让他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工房成员对允庆的不满渐渐消失了。尤其是令人摸不透心思的璋,更是将允庆当成自己唯一的好朋友。不知不觉间,工房的最大难题——璋,也渐渐变得温顺起来,比从前安静多了。木罗须心里暗自庆幸。但是,最近一个月,木罗须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铸剑上,神经也格外敏感,如今看见这几个男孩子竟然肆无忌惮地舞剑,气愤不已。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吗?不许在铁匠铺周围瞎转,怎么还是不听话?”
木罗须怒气冲冲地说完,然后命令璋、允庆和凡路在七天之内砍来半个月的柴火,做为对他们的惩罚。从那之后,三个少年每天从早到晚都拿着斧头和镰刀在山里砍柴,忙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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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盛开着雪白的芦苇花。喀嚓喀嚓,砍木头的声音回荡在山间。允庆举起斧头,用力往下砍去,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凡路只艰难地砍了一会儿,就倒在草丛里了。他根本没有碰剑,却也跟着接受如此严厉的惩罚,所以心有不甘。
璋对砍柴没有兴趣,每天就知道用剑砍树枝和草堆。看似无聊的游戏,又像是在研磨武艺。
“你总是这么玩,什么时候能砍完柴火啊?”
凡路气鼓鼓地向璋发泄心中的不满。
“不用你管,我肯定能把我那份儿做完。”
璋对凡路的责怪置若罔闻,仍然专心致志地舞剑。这几天来,璋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舞剑上。
“剑的作用是刺杀,不能用来砍东西。”
几天前,凡生看见璋胡乱挥舞手中的剑,就对他说道。
“没有既能刺,又能砍的剑吗?”
璋没多想什么,随便问了问。凡生笑着责怪他。
“剑本来就是这样,你又胡说八道了。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呀?”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璋不同意凡生的想法。剑的用途就在于与敌人争斗时赢得胜利,如果用来刺伤对方的剑还可以砍人,那就是最好不过的剑了。璋为了向凡生证明自己的观点,已经连续和剑做了好几天的斗争。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凡生面前,璋都感觉自己无比渺小。凡生手艺精湛,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很努力,而且任何事情都坚持自己的原则。他明明知道凡生在各方面都比自己优秀,却不愿意服输。
午饭时间到了,他感觉肚子有点儿饿。
“允庆啊,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璋喊了允庆一声。虽然允庆比他们大两岁,但是璋和凡路都不叫他哥哥。允庆对别人怎么称呼自己好象并不介意。允庆放下斧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三个少年到附近的小河边洗了把脸,然后坐在树荫下吃起了带在腰间的饭团。允庆咬了口饭团,突然好奇地问道。
“砍这么多柴火,都用来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用来炼铁了。”
凡路漫不经心地回答。
“炼那么多铁,用来做什么呢?”
“用来铸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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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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璋的语气很重。允庆立刻把目光转向璋。
“就是到了战场上可以战胜敌人的剑吗?听说非常厉害啊!”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剑啊!”
允庆笑着说道。这时,凡路插嘴说道。
“所以说呢,我们就是要做出这样的剑,你等着瞧吧。我哥哥说了,再过不了多久,就能制作出世界上最有威力的剑了。”
“到底什么人才需要这样的剑呢?”
听完允庆的问题,璋和凡路板起了脸,互相看了看对方。
“嘘,这是秘密,我们也不知道。”
凡路把手放在嘴边,嘿嘿笑了。
“如果又能刺,又能砍,就能成为更厉害的剑了。”
璋一边挥剑,一边自言自语。他把视线集中于剑刃,允庆呆呆地望着璋。三个少年填饱了肚子,坐在树荫底下歇息,不知不觉睡着了。下午干活的时候,必须避开太阳最毒的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允庆突然醒了,轻轻地睁开眼睛。他以为璋肯定也睡着了,没想到璋睁着眼睛,望着高高抬起的双手。允庆仔细看去,发现璋的视线停留在手指尖闪闪发光的小东西上,它比自己以前见过的任何东西都更耀眼。璋躺在地上,抬头望着那个东西。
允庆很好奇,想知道那个闪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自己躺在地上,看不清楚璋手里的东西。允庆眯缝着眼睛,注视着璋莫名其妙的举动,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璋已经不见了。允庆呆呆地望着璋刚才躺过的地方,又平躺过来,隔着树木之间的缝隙仰望蓝天。
璋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凡路推说身体不舒服,早早下山去了,只有允庆一个人砍柴。允庆做完了自己的那份儿,又帮助凡路和璋把他们要砍的柴也砍完了,累得大汗淋漓。
“你这个傻瓜!为什么要把我的柴也砍完了,多累呀。我挨几句骂就行了,无所谓的。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也不知道璋刚刚去了哪里,脸上好象刚刚下过了雷阵雨,晴空万里。
“你去哪儿了?看来是有什么好事吧?”
璋红着脸,独自傻笑。他把允庆砍的柴火放在自己的背架上,装得严严实实。
“喂!你一个人怎么可以背那么多,放下,我们两个分着背不好吗?”
“算了,你都帮我砍柴了。我总得背回去吧。明天我帮你砍柴,你躺着休息就行了。”
璋背着跟自己个子差不多高的满满一架木柴,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山下走去。允庆望着摇摇晃晃的背架,也跟在身后。允庆第一个为之动心的女人和璋有很多相似之处,自尊心强,自由在在,表面看来好象有些玩世不恭,其实了解之后就会发现,他是个内心温柔的人。允庆第一次怀念起曾经住过的地方。到了那里,就可以远远看见自己喜欢的女人了。沿着大山长长的影子往下走,允庆的心里无比凄凉,仿佛后面吹来的秋风。
第二天早晨,凡路生病了。无奈之下,璋和允庆只好两个人一起上山了。为了把允庆那份也砍出来,璋忙得不可开交。
“没关系,我自己能做完我这的那份,你慢慢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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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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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庆阻止了璋好几次,但是璋仍然不肯放慢速度。看着璋绝不服输的劲头和自尊,允庆既佩服,又觉得他可恶。允庆拿着斧头的手也加快了速度。璋累得满头大汗,聚精会神地砍柴。突然,他停了下来,转头望着允庆。允庆把高高举起的斧头用力往下砍去,只听“喀嚓”一声,树桩上立刻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纹。他把嵌在树桩里的斧头拔出来,高高举起,反复砍了好几下。
璋盯着来回移动的斧刃看了半天,突然,他像是被什么东西迷惑了似的,站起身来。他用力挥起双刃剑,朝树桩上砍去。一块木头嵌在剑刃上,他没有把木头拔掉,继续往旁边的枯草堆里砍去。另一边剑刃从枯草堆里划过,枯草堆悄无声息地飞溅到四周。璋在挥剑的时候,感觉到比以往更强烈的力量。他继续砍枯草堆,感觉无比的轻快,而且速度感非常强烈。
“是的,就是这个。如果没有了两个剑刃中的一个,那就既可以刺,又可以砍了!”
璋兴奋不已,一口气跑回工房,径直跑进了铁匠铺。一阵热浪袭来,他感觉有些窒息。璋在那些聚精会神干活儿的工人中间寻找木罗须的面孔。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寻找木罗须,很快就看见木罗须正在不远处汗流浃背地观察淬过火的铁。
“有了,有办法了!既可以刺,又可以砍!”
铁匠铺里立刻安静下来。木罗须连夜工作了好几天,早已憔悴不堪了,听见璋的大呼小叫,他的脸色立刻僵住了,显得十分紧张。凡生和雨令也呆呆地凝视着璋。
“你刚才说什么?”
木罗须走到璋旁边,问道。
“大家不是都在研究如何增强剑的威力吗?我找出了这个办法。”
木罗须仔细看了看璋的眼睛,冷静地问道。
“你说说看,什么方法?”
“剑刃,秘诀就在于剑刃!”
木罗须看了看凡生,又看了看雨令,然后又问璋,谁都不能理解璋的意思。
“你说得明白点儿。”
这时候,璋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剑,一面剑刃刺中了木块。璋就这样提着剑,踉踉跄跄地从山上跑了回来。刹那间,木罗须的神情变得僵硬,目光里充满了不安。璋刚要开口,木罗须匆忙打断了他的话。
“好了,你跟我到里间来,大家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干活。谁也不许再提这件事。”
木罗须的声音带着威严。他带着璋走在前面,凡生和雨令跟在他们身后。四个人消失在帏帐里,铁匠铺又恢复了平时的气氛,好象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事。这时候,有人正在铁匠铺外面好奇地观察着里面的动静。这个人就是允庆,他跟着璋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
5
“大人,我是侍卫队长秉昊。”
窗外传来男人粗重的嗓音。太阳刚刚落山,金思钦就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听见窗外的声音,立刻面露喜色,迫不及待地转过头去。不一会儿,下巴上留着长胡须的侍卫队长走了进来,快步来到金思钦身边,对他窃窃私语地说了些什么。金思钦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
“快让他进来。”
金思钦赶忙说道。侍卫队长出去了,过了不一会儿,另一个人推门进来。在隐约的灯光下,侍从武官钟斗进来了。金思钦迎接钟斗,匆匆忙忙地谈起了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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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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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了吗?”
“是的,大人,见到了。”
“你打听出什么来了?”
金思钦催促道。这时,钟斗从衣袖里掏出一封信札,递给了金思钦。
“这是少爷亲自写来的信札。”
金思钦迫不及待地接过信札,凑到煤油灯下。信写得非常匆忙,不过一看就知道是儿子金道含的字体。内容也一目了然,写得清楚明白。
我发现一个新的秘密。百济的技术人员化妆成新罗人,在这里生活,最初只是为了维持生计,他们并没有肩负特别的政治任务,也没有从事任何间谍活动。但是,他们的确是百济引以为荣的王室最高技术者集团,而且他们现在仍然在进行技术研究和开发。尤其是最近,为了研究和制造战斗力更强的新剑,天地斋学社全体成员都处于非常警备状态。他们每天都在研究新的锻造技术,每天都做出新剑,进行高强度的实验。据小儿所知,新剑的战斗力比以前的剑高出百倍,如果这些高品质新剑的制造方法落入我们之手,那么在将来的战争之中自然会产生强大的作用……
读完了信札,金思钦的眼睛里散发出不同寻常的光芒。信里说道,等他得到有关新剑制造方法的信息,立刻就向金思钦报告,最后又向金思钦和夫人问候平安,然后收笔。读完信札,金思钦涨红了脸,眼睛盯着钟斗,说道。
“我的猜测果然不错,很快就会传来震惊朝野的消息。”
金思钦的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的儿子金道含是优秀的花郎徒,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代风月主,他是金氏家族的长孙,从小精通学问,技艺过人,而且在修身养性方面也不逊于人,人称“秀才”。金思钦决定让儿子潜入天地斋学社内部,打探消息。
金思钦首先派人查出善花公主身上的绿色信标正是天地斋学社成员璋所赠,然后又尾随璋弄清了天地斋学社的位置,于是金思钦采取了出人意料的行动。
如果换上平常人,很可能立刻就会把天地斋学社封锁,拘禁所有的技术人员,强迫他们泄露出百济的技术实力。然而金思钦的想法却是与众不同,他们不是简简单单的百济技术者,而是百济王室引以为荣的一流的能工巧匠。据领客府某高官透露,百济的技术者主要是担负王室教育和重要官职的权力核心人物,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甚至可以对国家政策施加影响。因此,百济的技术者从小就接受完整而彻底的教育,早已将国家理念和思想牢牢根植于心中,对王室怀有极度的忠诚,而且具有高度的保密意识。
金思钦的目的不在于逮捕这些技术人员,重要的是如何让这些技术者身上的高级技术落入己手。如果这件事情成功,那就等于为新罗立下了大功,从而成为更加靠近权力核心的绝好机会。若想实现这个梦想,他需要儿子金道含的帮助。
“为了国家的安全和发展,花郎徒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小儿怎么会不理解父亲的心意呢?身为花郎徒,这是小儿的义务和责任,也是小儿的光荣。”
儿子金道含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的义务,欣然接受了金思钦的提议。从此之后,金道含就伪装成集市上的叫花子允庆,故意接近璋,顺利成为天地斋学社的成员。不到一个月,金道含果然传来了金思钦盼望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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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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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济正在锻造的新剑也是新罗必需的技术。新罗和高句丽形成对峙局面,和百济之间也有随时爆发战争的危险。自从管山城战役之后,新罗的军事力量始终在原地踏步,没有多少进展,要想具备相当的实力牵制隔海相望的倭国,那就需要脱胎换骨般的巨变。谁先拥有了性能先进、战斗力强的武器,谁就能在三国对立、紧张激烈的时局之下占据最大的优势。当然,在朝堂之上的威信自然也会大大提高。为此,这段时间以来,他并没有动用执事部和兵部的力量,而是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秘密调查这件事。
“喂,秉昊在外面吗?”
金思钦神采熠熠地冲外面喊道。
“是的,大人。”
“做好准备,马上进宫!”
金思钦的话音一落,钟斗就问道。
“这么晚了,您还想进宫吗?”
“明天我要在便殿会议上禀报大王,具体内容还需要整理。”
说完之后,金思钦就站起身来,钟斗也跟着站了起来。
6
“这是一把新剑,与以往的双刃剑不同,它只有一个剑刃。原来的剑刃部分采用特殊方法炼造的钢铁完成,除去锋利的剑刃,另一侧剑刃把高碳素铁和低碳素精铁融合起来,炼制而成,比原来的剑更加锋利,力量也更大。剑的强度、轻度、抗张力,以及对摩擦力的抵抗程度,剑刃的弹性等各个方面都凌驾于以往所有的剑,这一点已经通过多次实验得到了证实。这把剑最大优点在于,它不仅能用来刺敌,还能自由自在地挥舞,迅速将人和物砍断,在战场上具有更强的杀伤力。从今以后,百济所有的剑都要制成单刃,而且不叫剑,改名为刀!”
房间里的气氛非常悲壮。木罗须说完这番话,脸上洋溢着平时少有的激动和兴奋。他们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怀着对祖国的赤胆忠心完成了这部作品,这就意味着保卫祖国和平的神圣之物诞生了。通过璋发现的方法,强化了武器的战斗力,天地斋学社的所有成员迎来了踏入新罗国土以来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他们向天地神灵祭拜,用精美的茶果犒劳连日来的辛苦和疲惫,自娱自乐。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记录新刀制作方法的密札顺利送到百济王室了。
深夜,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来到木罗须的房间。他们要召开秘密会议。应该把兴奋和激动暂时收起来,现在到了深思熟虑尽快解决剩余课题的时候。
“从事件的重要性来看,这件事情一天也不能拖延了。今天晚上,我们马上就派密使跨越国境。”
“虽然事情紧急,但是绝对不可以草率行事。万一记录新刀制作方法的密札在跨越国境时落入他人之手,百济必将受到沉重的打击。现在,三个国家都为开发新武器而急红了眼。如果我们派出的密使被人发现,我们辛辛苦苦开发出来的新技术落入新罗王室,那么,过去所有的努力就成了为敌国谋利的行为。以后就算我们保住性命,带着这样的污名和遗憾,还有什么脸面站在子孙后代们的面前呢?”
“那也不能就这么把密札藏在手里呀?总得想办法把密札送出去才行啊。”
关于向百济王室传递密札的方法,大家各执己见。坐在旁边静静倾听的木罗须终于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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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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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说得都对,必须有人带着这封密札前往百济,这个难题就交给我吧。我会尽快采取措施。”
既然木罗须做出了决定,大家都安静下来。然后,木罗须继续说道。
“传达密札固然非常重要,但是,我要趁此机会让王室了解到我们的存在,顺便打听打听可不可以回国。”
大家都紧张地望着木罗须。
“我们总不能永远在这里过逃亡的生活,我们是百济的技术者啊,当然有义务把百济的技术传给后来人。我们在这里逃亡的时间越长,百济的技术教育就越荒废。现在,百济王室没有了负责冶金和金属工艺方面的人才,而且也不能让我们工房的孩子们每天都做这些杂事,耽搁了学习的时机。无论如何,我要趁这个机会回到百济。我想诸位的想法应该跟我差不多,所以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我一定尽力把这件事情办好!”
听完了木罗须的解释,大家都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听说要回百济了,有的人心潮澎湃,有的人忍不住伸出袖子,擦了擦眼角。不过,当年企图彻底覆灭泰鹤寺的人物仍然活在人世间,此时此刻,他们真的可以回归百济吗?人们都流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
正在此时,有个黑影子趴在木罗须的门口,然后慢慢地消失在黑暗之中。黑影子跑进了天地斋学社后院的铁匠铺。他悄悄地溜进铁匠铺,站在黑暗里四处张望。白天沸腾的火炉里,热气还没有彻底消散,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墙壁上悬挂着数十把锋利的刀,在月光下散发出阴冷而凄凉的光芒。
允庆伸手摸了摸铁匠铺的各个隔板和工具箱,就连角角落落也不放过。帷帐里面是召开技术会议的地方,那里存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和图纸,但是并没有他要找的东西,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了。允庆要找的东西就是记录新武器制作方法的密札。木罗须已经把密札藏到了谁都不可能发现的地方。
“密使离开国境之前,我必须找到……”
允庆轻轻地咬了咬干裂的嘴唇,陷入了沉思。月光之下,允庆的鼻梁犹如洁白的象牙,汗滴仿佛晶莹的露珠,凝结在鼻梁上。
7
新罗铁器制作部的首将名叫太连,大清早就下令禁止工房技术者出入,独自待在作业室里,专心致志地思考着什么,面前放置着刚刚测试完强度的剑和一卷薄薄的书册。他一会儿看看剑,一会儿看看书册,面带奇妙的表情,然后走到外面,叫住了技术部的一名工人。
“你现在马上到仓部令大监那里,请他亲自到技术部作业室来一趟。”
说完,太连又回到房间里,仍然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盯着剑和书册。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赶紧站起身来,金思钦的身影从他背后出现。金思钦似乎走得很匆忙,脸色涨得通红。太连低下头,向金思钦行礼,请他落座。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金思钦满怀期待地问道。太连迟疑片刻,回答道。
“按照大监大人给我的书册,我尝试着做了一把剑。”
“是吗?就是这个吧?”
太连点了点头,金思钦充满好奇地举起剑来,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寻常的剑,剑身轻盈,剑刃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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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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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需赘言,我感觉这把剑与众不同。”
金思钦连连感叹,眼睛盯着太连。太连仍然板着脸,说道。
“可是……”
看见太连迟疑的表情,金思钦惊讶地转过头去。
“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金思钦让他快快如实禀告,于是太连毅然决然地说道。
“这不是最新的技术,也不是最好的剑。”
金思钦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这是什么意思?”
“属下斗胆,前不久,据倭国传来的消息说,高句丽在战争中使用的剑,就是按照本书所记录的方法制作而成,我们也正以这个方法为基础,研究更厉害的剑。从这本书册中的确发现了几样先进的技术,但是还没有找到特别的秘方,足以提高剑的威力。”
太连看了看金思钦的表情,继续说道。
“简而言之,属下认为,这本书册并非大监大人要找的那本密札。”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金思钦盯着太连,不由得目瞪口呆了。他实在无法相信。不一会儿,他终于缓过神来,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问太连道。
“这怎么可能?你也知道,这卷书册是从即将跨越百济边境的密使手中抢来的。如果真如你所说,这本书册没有丝毫的价值,他们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跨越国境呢?”
金思钦感觉几个月来的辛劳化作了泡影,不由得五内如焚。十天前,儿子金道含那里传来了重要的消息,百济技术者成功研制出了新刀的制作方法,准备通过密使把记录秘方的密札送往百济。
金思钦欣喜万分,觉得机会终于来了,于是立刻请求兵部援助,加强国境的守卫,并且派出士兵对出入天地斋学社的人员进行全天候监视,最后终于逮捕了混杂在出境商人中间的百济密使。不料,从密使手中抢夺的书册竟然没有任何价值。金思钦已经把自己的政治野心寄托于这件事情,当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太连半晌无言,这时终于张开嘴巴,回答了金思钦提出的问题。
“据小人猜测,原因可能有两个,第一,百济的技术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高超,这本书册所记录的方法就是他们的全部秘方。不过,就连远在西域的商人都承认百济的技术,他们不可能带着如此程度的秘方偷越国境。”
“那么,另一个原因又是什么呢?”
金思钦追问道。
“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的瞒天过海之计,这本书册有可能是他们的伪装,故意用来掩盖真正的密札。”
金思钦的心不由得猛然沉落下去。太连的推论很有道理。为了保护真正的密札,首先转移敌人的注意力,然后可以派第二个,甚至第三个密使,自己为什么就没想到呢?金思钦颇为震惊。他们乃是管理百济高级技术情报的技术人才,采用如此程度的计谋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
那天夜里,金思钦召集朝廷主要部门的官员们开会。现在,他一个人已经解决不了这些问题了。如果继续下去,事情处理不当,恐怕就要由他独自承担所有的责任了。事已至此,还是先向大家报告自己的调查结果,也算挽回点儿面子,然后再将这件事情扩展到王室解决的范畴。狡猾的金思钦把儿子金道含也叫到了会场。接到消息之后,金道含也认为自己当然应该出面,于是离开了天地斋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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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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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事情已经搞到了这个地步,再也不要拖延了,还不如赶快把他们抓起来?已经确定他们就是百济的技术人员,仅凭他们在我国土地上制造武器这点,就可以为他们定罪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他们都是些头脑不凡的人,如果让他们继续自由活动,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情。还是将他们全部抓来,让他们坦白交代最好。”
“现在事情还没彻底搞清楚,光把人抓起来就能解决问题吗?不问青红皂白,就逮捕百济的技术人员,万一引发两国之间的纷争,到时候谁来负这个责任?新罗和百济的关系本来就很紧张,做这种明显触怒百济的事情,实在是太愚蠢了。”
“最重要的问题是百济的技术到底达到了什么水平。我们所了解的那些就是他们的全部技术,还是他们拥有更高水平的技术实力,现在最需要了解的就是这个问题。为此,我们需要更加深入天地斋学社内部,继续进行观察。”
“可能还有其他密使。但是,国境线已经封锁得非常严密,连只蚂蚁都爬不出去,所以他们偷越国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新武器制作方法的密札还没有送到百济,那么我们还不能放弃。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找到这个秘方。”
官员们大致分为两种不同的立场,一部分人的态度十分强硬,主张立刻派兵前往天地斋学社,逮捕所有的技术人员;另一部分官员则主张继续观察,看看百济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秘方。金道含听了大家的争论,终于开口说话了。
“小人斗胆打扰大人们的谈话,不过,我可不可以说出自己的妙计呢?”
所有的人都转过头去,望着金道含。尽管他还是小孩子,然而今天的收获很大程度上都应该归功于他,谁都不能否认这些。
“你快说吧。”
“我觉得,两种方法应该同时使用。”
“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秘方就是全部,还有另有真正的秘方存在,为了探明真相,我们可以告知天地斋学社,百济密使已经被捕,密札被人发现。他们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必然采取对策。如果我们获取的密札只是为了掩饰真正密扎而采用的伪装战术,那么他们可能不会太介意。如果密扎属实,他们当然会进入高度防备状态。只要认真观察事态的发展,就可以推断我们想要了解的真相。无论结果如何,天地斋学社都会因为身份暴露而尽快寻找避身之处。趁此机会,我们对天地斋学社实施突然袭击,好象更为妥当。”
仔细听来,金道含的妙计果然很有道理。官员们频频点头,对他的计谋表示赞同。但是,不管金思钦多么恶毒,既然事情关系到儿子的安危,他不能不担忧。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如果我们发现的密札属实,那我还要跟他们生活一段时间,同时寻找合适的机会。我想,即使这本密札是真的,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成功开发新技术。如果存在真正的密札,那么,当我们向天地斋学社发起进攻的时候,我会假装和他们并肩作战,然后伺机逃跑。不要为我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丧失花郎徒的气概。”
金道含的回答简单明了,态度也非常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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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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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花郎徒,下任风月主是谁,我已经心中有数了。”
朝廷大臣们纷纷赞扬金道含。确定了进攻天地斋学社的日期之后,他们就散会了。
金道含离开王宫的时候,趁机往善花公主的处所看了一眼。只有善花公主的房间还亮着灯,她那长长的影子在窗户纸上轻轻舞动。这么晚了还没熄灯,善花公主到底在做什么呢?金道含心里充满了好奇,但是现在必须尽快返回天地斋,他只好满怀着遗憾慌忙出宫去了。金道含箭也似的穿过了月城。星星在他的头顶眨着眼睛,闪闪烁烁。
8
天地斋学社的庭院打扫得纤尘不染,晚霞早已没有了热力,最后的光芒稀稀落落地照在院子里,显得格外苍白。平时这个时候应该最热闹,到处都是工具的声音,技术者们也都忙得不可开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庭院空空荡荡,只能听见喜鹊的叫声,听不见人的动静。为了研究新武器的制造方法,许多早已承接的工作都推迟了,所以他们连续熬了几夜,现在还都在睡觉呢。工人们都累了,今天木罗须特别允许大家睡懒觉。
夏天结满红通通的大柿子,转眼间柿子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只有树梢上还可怜巴巴地挂着几只干瘪的柿子。木罗须抬头望着飞落在树枝的喜鹊,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自从派密使前往百济之后,他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这件事不仅关系到天地斋学社的命运,而且还是关系百济王室安危的重大问题。万一事情失败了,不但他们回归百济的愿望化为泡影,还有可能招致更危险的后果。这件事需要木罗须付出毕生的智慧和勇气,所以他故意派出多名假密使,以便混淆敌人的视线。木罗须心里很乱。但是,箭已经射出去了,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为今之计,他只能等待派到百济的密使顺利完成任务,从百济王室带回喜讯。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木罗须看了看工房四周,然后往后院走去。铁匠铺里传来了沉闷的铁锤声。木罗须悄悄走到铁匠铺门前。
璋和凡路脸上沾满了灰尘,正在聚精会神地挥舞着手中的锤子。最近,璋对钢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把铁匠铺当成了自己的房间,每天待在里面。他自己炼铁,敲敲打打,试着制作各种各样的东西,璋好象喜欢上了铁匠铺里的事情。璋为制造新武器立下大功,作为奖励,木罗须允许他自由自在地出入铁匠铺。最让木罗须感到欣慰的是,璋对某件事产生了好奇心,有了兴趣。自从璋对钢铁发生了浓厚兴趣之后,不再像从前那样淘气,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木罗须心中非常感激,觉得心满意足了。
木罗须观察着这两个男孩的举动,最后还是走进了铁匠铺。趁着两个孩子还没回过神来,木罗须夺过了他们手中的锤子。
“你们拿锤的姿势就不对头。应该这样,不是用手腕,而是用肩膀和手臂的力量。”
木罗须亲自为他们做了示范,清脆的锤声回荡在铁匠铺,不再像刚才那样沉闷了。见平时严厉的木罗须亲自教自己拿锤子的姿势,两个孩子都感到很好奇,呆呆地看着他。
“你们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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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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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想做银进在菜地里用的锄头,可是怎么也做不出来。”
凡路赶紧回答。木罗须看了看璋,问道。
“你觉得为什么做不出来呢?”
璋犹豫了一会儿,避开木罗须的视线,回答道。
“铁好象也有自己的性格,就像人一样。我不了解铁的性格,就想塑造他们,可是铁并不听我的话。”
听璋这么说,木罗须看了看璋,对他说道。
“你说得对。技术者在使用某种材料之前,必须首先了解材料的属性。所以拿起锤子之前,应该先学习钢铁的特征才行。我有些记录钢铁特征的书,如果你认识字,很容易就可以读懂。”
“不要试图把我培养成技术者,我只是觉得好玩儿而已。”
璋以自己特有的固执语气闷闷不乐地说道。璋从开始就对木罗须怀有偏见,自从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人带走的情景之后,他就彻底对木罗须关闭了心扉。木罗须默默地接受了璋的固执,从来对璋放任不管,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对璋感到内疚,毕竟璋为了他而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发现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才华。不过,通过研究新武器的制作方法,木罗须发现璋具有洞悉事物原理并加以灵活运用的才华,最重要的是,璋还是个好奇心强、实验精神强的孩子。如果接受系统的技术教育,璋完全可以成为凌驾于凡生之上的卓越技术人才,木罗须对此深信不疑。
问题在于璋仍然牢牢地封锁着自己的心灵,尤其是对木罗须,他的态度还像从前那样冰冷。木罗须感觉璋就像一根利刺,深深地扎进自己的心里,怎么也放不下。尽管璋因为自己而失去了母亲,但是仔细想想,正因为燕嘉谋怀了璋,所以他才永远失去了心爱的女人。每当在璋的脸上发现了和燕嘉谋相像的地方,木罗须都会心痛难忍。如果从他的身上发现了燕嘉谋之外的影子,他就会更加痛苦。有时候,木罗须因为不能成熟包容璋而憎恶自己的小气。但是,直到现在他仍然没有抚平多年之前的伤口,要他包容另一个人,也许真的是过分的奢望。
“怎么没见允庆呢?”
木罗须把锤子还给他们,忽然想起了允庆,问道。
“他昨天去村子里,遇见了在集市上讨饭时认识的朋友,可能正跟那些朋友一起玩儿呢。”
听了凡路的回答,木罗须点了点头,又跟两个孩子讲了几样注意事项,然后就离开了铁匠铺。正在这时,允庆气喘吁吁地跑进后院,看见木罗须,他面露喜色地跑了过去。望着呼哧呼哧上气不接下气的允庆,木罗须开口了。这孩子真的很惹人疼爱。
“说老虎,老虎就到。你回来了。”
木罗须嘴角带着微笑,说道。但是,允庆的表情却很严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
“房长大人,我感觉事情不妙,所以就慌忙跑来了。这件事好象跟天地斋学社有关系,所以……”
“到底出什么事了?”
“刚才我和朋友们一起玩儿,看见一个罪犯的尸体挂在新罗官厅门前。听集市上的朋友们说,那个犯人拿着什么密札,准备偷越国境的时候被抓住了。经过严刑拷打,他终于招供了,说他要去百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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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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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罗须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如纸了。他感觉不可思议,连忙问道。
“你说的可是真事?”
“虽然他们都是集市上的叫花子,但是没有谁比他们更消息灵通了。那个被斩首的犯人的确是在偷越国境时被抓住的。听朋友说,那个罪犯手里拿着什么刀的什么密札。”
木罗须目光锐利地瞪着允庆。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话,可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跟我们天地斋学社有关系?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允庆毫不惊慌,坦然地凝视着木罗须的眼睛,回答道。
“房长大人,说实在话,小人早就看出天地斋学社的成员都是百济人了。大家好象都有两个名字,所以经常叫错,小声说话时叫出的好象都是百济人的名字。我不知道天地斋学社的成员们为什么会住在新罗,我也不想知道。我本来是在集市上遭人蔑视的要饭花子,但是大家待我就像兄弟姐妹,所以我从来没把这里的人当成外人。像我这种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的街头乞丐,什么百济人,什么新罗人,这有什么关系吗?哪里有人给我一碗冷饭,给我温暖的关怀,哪里就是我的家园,就是我的祖国。所以我明明知道大家都是百济人,但我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当我听朋友们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感觉有些不对,就跑来向大人报告了。”
直到允庆说完,木罗须的脸色仍然震惊不已。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话,那可大事不好了!”
木罗须失魂落魄,喃喃自语。他感觉情况不妙,意识到现在需要做出重大决定了,而且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快做出决定。璋和凡路听见外面有声音,也都跑了出来,站在木罗须身边。木罗须的表情非常可怕,他沉思片刻,对璋和凡路说道。
“你们俩把在各个处所睡觉的技术者统统叫醒,到工房前院集合。马上召开非常会议,快点儿。”
璋和凡路离开以后,木罗须向允庆打听了详细的经过。种种迹象表明,自己派出的密使真的被逮捕了。木罗须的表情极其沉痛,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允庆目不转睛地盯着木罗须的脸。
工房的技术者们难得睡个甜美的懒觉,突然听说要召开非常会议,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蓬头散发地跑到前院集合。人们感到万分惊讶。不一会儿,工房所有人都聚齐了,木罗须悲壮地开口说道。
“大家听我说,今天,我们天地斋所有成员都要离开新罗,回归百济。”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他们本来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听木罗须说完之后,不由得猛然清醒过来。不一会儿,他们的脸上纷纷绽开了笑容。
“果然成功了,王室终于承认了我们的功劳。”
脉度水的脸上露出宽厚的微笑,喜悦地说道。这时,所有人都高高兴兴地拍着巴掌,感慨万端。但是,听完了木罗须后面的话,他们全都僵住了,就像铜像似的。
“现在处于非常状态,他们发现了我们是百济人。既然已经这样,新罗的士兵随时都可能闯到我们这里。从今往后,我们在任何地方都不能保证安全,只好冒着生命危险回归百济了。好了,大家都各回住所,带好必需的东西,然后再到这里集合,没时间了,快点儿,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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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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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派往百济的密札怎么样了?”
有人大声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结果,先不要管这些了,我们必须马上回到百济。请大家相信我的判断,跟我走。以后有机会,我再把详细情况告诉各位。”
木罗须催促大家。他的语气听起来非常焦急。工房的其他人却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以。正在这时,挂在天地斋学社屋檐底下的警报装置响了。当初修建天地斋学社的时候,在屋檐底下安装了警报装置,轮流在村口巡逻放哨的人如果预感到有危险,可以马上跑到门口按下报警。
自从天地斋学社创建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见警报装置发出声音,所有人都吓得脸色铁青。大家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木罗须早已面如死灰,他的脸好象比以往任何时候显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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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况,有情况!大事不好了!”
匆忙踢开大门闯进来的工人,也吓得脸色苍白。他穿过聚集在庭院里的人,径直走到木罗须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
“有很多好象新罗官兵的人正往这边走呢,我看情况不妙。”
工人话音未落,木罗须立刻站了起来。他恢复了平静,严厉地命令大家。
“干什么呢?赶快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快点儿离开这里。大家服从雨令的指挥,从紧急通道出去,快点儿!”
直到这时,工房的成员们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匆忙回到各自的住处,每人背着一个背架,跑了出来。雨令就像平时训练的那样,把人们带到了后院。只要走出这条紧急通道,就能爬上连接后山的山坡。大家都忙着离开工房,正在这时,凡路哽咽着喊道。
“我哥哥,凡生不见了。”
“凡生不见了?”
“早上他到王宫进贡去了。”
木罗须这才想起半个时辰之前,凡生和另外两个工人去了月城。脉度水听说这件事,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惊讶地喊道。
“我们凡生不见了?那可怎么办呀。我的凡生可怎么办呢?房长大人,我必须带凡生一起走,我怎么可以把凡生丢在这里,自己逃跑呢?”
脉度水拉着木罗须的衣袖,苦苦哀求。木罗须也很为难。早在泰鹤寺的时候,凡生就是大家公认的秀才,技艺超群,在天地斋学社也是屈指可数的最高技术者。木罗须当然不想丢下凡生不管,可是敌兵已经追来,他们必须马上逃跑。此时此刻,怎样才能找回已经去往月城的凡生呢?突然,璋跑到木罗须面前。
“我去找凡生。他出去没多久,我赶快追上去,说不定还能赶上他。你们先走吧,我对山路很熟悉,马上就能跟上来。”
璋刚把话说完,还没等木罗须回答,转身就跑出了工房。璋走了以后,允庆也跑到木罗须面前,对他说道。
“我也和他一起去,您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平安回来,跟上队伍!”
“如果追不上我们,你就告诉他们到以前住过的地方。这么说他们俩就明白了。我们在那里等着你们,务必小心!”
木罗须刚说完,允庆就飞快地跑开了。望着他的背影,木罗须、脉度水和凡路都充满了担忧。但是,他们没有时间继续在这里停留了。脉度水和凡路离开工房时,木罗须从里间里拿出了七支刀。他恋恋不舍地看了工房最后一眼,终于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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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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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罗须刚刚走进后院的紧急通道,新罗士兵就闯进了天地斋学社。士兵们在空荡荡的工房里搜遍了角角落落,弄得混乱不堪,这才意识到百济的技术者已经全部逃跑了。
璋经常去月城,所以他选择了最熟悉的近路,拼命奔跑。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比凡生他们先赶到王宫。但是,璋在往月城跑的路上,满脑子想的都是善花。天地斋学社不知道要转移到什么地方,在这种情况下,他觉得自己不能连善花都不见,就悄悄地离开。如果真像木罗须所说,回到百济的话,那就再也见不到善花了,所以今天就将成为最后的道别。他做梦也不愿梦见这样的事情,但是现在,他只想着和善花见面。
“善花呀,你等我,一定要等我。至少今天,我一定要见到你!”
璋焦急地在心里祈祷,一定要见到善花。他拼命地奔跑,一刻不停地往前跑着,当他终于跑到月城的时候,幸运地发现凡生他们几个人刚要进入宫门。
“等一会儿,快停下!”
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高喊声,凡声吓了一跳,赶紧停下了脚步。
“哎呀,这不是弼斗吗?你怎么会到这里……”
凡生看见璋从身后跑来,迷惑不解地问道。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好不容易才张开了嘴巴。
“详细情况……以后我再告诉你……赶快……离开这里。现在……士兵们……已经闯进……天地斋学社了……”
凡生不明白璋到底在说些什么,催促着气喘吁吁的璋,问道。
“士兵们闯进去了?这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明白点儿!”
“我们好象……被人发现了,所以……”
凡生的直觉告诉他,上次带着密札试图潜回百济的密使可能出事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然后呢?大家现在都怎么样了?”
“都逃跑了,所有人都……没事,大哥你也……快点儿逃跑吧。”
“快走!”
凡生立刻就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性,于是斩钉截铁地对另外两名工人说道,转身就要离开。
“这个东西怎么办呢?”
工人们抬着带有黄金拉手的柜子,问道。
“放下吧,快走,赶快走吧。”
光是那几个黄金把手,就价格不菲,然而现在不是考虑价钱的时候。工人们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柜子,跟着凡生跑了起来。璋冲着他们喊道。
“我还有点儿事情,你们先走,或者在集市的饭馆里等我,时间不会很长!”
璋没等凡生回答,转身跑进了王宫。凡生理所当然地以为璋肯定会跟上来,听他这么说,猛然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望着璋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璋一口气跑到内帝释宫,没想到被守卫在门口的士兵抓住了。士兵们好象早就布好了网,等待着鱼儿上钩,看见璋跑过来,问也不问,就把他抓了个正着。
“放开,放开我!”
璋拼命挣扎,然而还是无济于事,很快就被士兵们五花大绑地带走了。没过多久,他看见了和自己一样被士兵绑走的凡生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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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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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生一行人被带到了新罗官厅的推鞠场,绑上了刑架。璋被绑得结结实实,跪在角落里。不一会儿,几名推鞠官走了进来,气氛非常恐怖。推鞠官们交头接耳,互相交换了意见,然后瞪了璋一眼,又恶狠狠地低头看着其他几个捆在刑架上的犯人。
“犯人们都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不管我们问什么,都给我老老实实回答,不得有半句谎言。如果你们说谎,罪行就会加重,恐怕免不了凌迟之刑。”
正式的审讯开始了。推鞠官对凡生大声喊道。
“你们就是很早以前潜入新罗的百济王室技术者吗?”
“小人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我们只是在月城附近做事的工房技术者。”
凡生毫无惧色地回答,推鞠官勃然大怒。
“你这个臭小子,竟敢胡言乱语!我们早就调查出了你们的身份,好吧,现在你还想否认吗?”
推鞠官把一件东西递到凡生面前。看见那个东西,璋感觉犹如五雷轰顶,脑子里登时变得空空荡荡了。这是不久前他送给善花的绿色信标。
“你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
推鞠官瞪大了眼睛,轮流打量着璋和凡生。凡生也变得脸色苍白了,但是他的眼神仍然毫不动摇。
“这就是从你们那儿搜来的,还想抵赖吗?”
“我不知道大人是从什么人手中得到的这件东西,反正跟小人没关系。而且,小人也不知道这件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凡生坚决否认,推鞠官猛地站起身来,厉声呵斥。
“你这个混帐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大胆说谎?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也不会说实话。喂,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军令既出,站在刑架两旁的士兵便对犯人大打出手。推鞠场顿时充满了凄惨的叫声。璋不忍心看下去,没想到自己送给善花的绿色信标竟成了祸根。他后悔莫及。眼睁睁地看着凡生挨打,又心痛难忍,他宁愿自己挨打。以前,凡生也曾因为璋而受到过惩罚。当时,凡生什么也没责怪璋,只是默默地接受惩罚。现在,凡生又因为璋而忍受严刑拷打。也许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因为自己送给善花的绿色信标。想到这里,璋感觉心如刀绞,五脏六腑好象都被撕裂了。
经过严刑拷打之后,凡生已经被折磨得疲惫不堪了。这时,推鞠官又问道。
“其他技术者逃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
尽管挨了那么多毒打,凡生的气势仍然丝毫未减。推鞠官气得火冒三丈,命令士兵把璋也绑上刑架。
“这个孩子也是你们的同伙。如果你们不肯坦白的话,就算把他的嘴巴撕烂,我也要问出真相来!”
璋也遭到了疯狂的毒打,但是他咬紧牙关,决心坚挺过去,可是浑身疼痛欲裂,骨头好象都要碎了,璋连连发出惨叫。严刑拷打过后,推鞠官又继续审问。
“你说吧,百济的技术者现在跑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他们都逃跑了,只剩下我自己,其他人都逃跑了。”
璋的脸痛苦得扭曲了,愤怒不已地高声叫喊。这时,凡生打断了璋的话,对推鞠官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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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发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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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工房技术人员收养的小叫花子。他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们想让他坦白什么……真是好笑!”
凡生挖苦了推鞠官几句。推鞠官面红耳赤,立刻把视线转向了凡生。璋因此而逃过了毒打,他暗自感到庆幸。然而就在这种紧要关头,凡生还是极力保护自己,他又有点儿恨凡生。
“哦,你总算承认了。其他百济技术者都在哪儿?赶快如实招来。”
凡生仍然怒目圆睁,默不作声。另一名推鞠官问道。
“好吧,你们都是一个工房的技术者,所以你不想背叛大家?虽然我们是敌人,但我还是很佩服你的勇气。那我问你一个问题,最近你们准备送到百济的新技术是什么,你说说吧。”
凡生紧紧闭着嘴巴,瞪着推鞠官。推鞠官好象改变了审问的方法,尽管凡生沉默不语,他仍然用温和的语气哄凡生。
“我们都知道,前不久你们研究出了制造特殊武器的方法,准备交给百济。如果你把这个秘方说出来,其他人也就不用受到伤害了。”
“小人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嗬!你这家伙还真是水火不进啊。给我打,直到招供为止!打死也没关系!”
见凡生态度如此强硬,推鞠官命令士兵对凡生施以重刑。通宵的毒打早已让凡生皮开肉绽,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了。接着,皮肤烧焦的声音经过推鞠场,扩散到整个王宫。尽管这样,推鞠官仍然没能从凡生那里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璋震惊了。平时那么老实,甚至有点儿胆怯的凡生,怎么可能忍受如此严重的酷刑,而且还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呢?璋不能不受到强烈的震撼。凡生好象不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凡生了,仿佛有另一个人戴上凡生的面具,忍受着痛苦不堪的审讯。
究竟是什么让凡生变得如此坚强?即使受到严刑拷打而昏迷不醒,璋依然怀着这个疑问。凡生如此坚决地保卫自己的祖国,百济。可是对于璋来说,百济只不过是母亲所在的地方罢了。只要能和母亲在一起,是百济,还是新罗,还是高句丽,这些都无所谓了。可是凡生竟然用生命捍卫自己的祖国。在血腥的推鞠场,璋第一次把“祖国”二字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第二天凌晨,片刻的平静之后,金思钦亲自来到推鞠场,使用截然不同于昨天的态度对犯人们说道。
“我听说你们都是百济王室引以为荣的能工巧匠。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踏上这条逃亡之路。你们为百济王室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可是百济不但没有让你们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反而让你们流浪在异国他乡,这不就等于把你们抛弃了吗?你们对祖国如此忠诚,可是国家却这样对待你们,难道你们就不觉得委屈吗?我身为国之臣子,不得不问你们的罪。不过,珍惜每一位拥有卓越技术和才华的人才,不轻易抛弃任何人才,这是我们新罗王室的基本原则。我打算向大王进谏,为你们找个妥善的落脚之地,让你们可以在新罗的土地上继续施展才华和技艺。只要你们肯发誓,以新罗技术者的身份为新罗王室效忠,我马上就免了你们的死罪,还可以赏赐你们房子和土地,让你们过上和新罗人同样的生活,怎么样?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提议?”